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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形骸     罪无可赦txt下载     罪无可赦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五十七章 冒牌男人(6)

    负责盯梢赖咏暄的刑警组长,名叫马挂云。

    是的,开挂马云,刑侦一支队的同事都这么叫他,他三十余岁,个头不高,但整个人都透着精干。

    此刻,他正准备带队下车。

    赖咏暄却先一步下了车。

    不好!

    马挂云心中一慌。之前为了不引起赖咏暄注意,盯梢的刑警们将车停在了较远的地方,距离赖咏暄的车足有0余米,且视角并不好,没法看到何流家楼道的动静。

    凭经验,马挂云觉得何流可能要出来了。

    他在心里暗骂一句:刚从留置室出来,不在家好好压惊,往外跑什么,找死吗?

    何流可听不到他的抱怨,和两名室友一边说笑,一边往外走,看那样子,竟是丝毫未受牢狱之灾的影响。

    与何流同行的,是一男一女,他们不仅是室友,还是同时,都从事着骗人整容的行当。

    三人声音很大,远远的,马挂云便听到了他们的谈话内容。

    “流哥威武啊,这都能行……”

    “嗨,那小子明明就是自杀,妈的死了还要坑我一回,幸亏那帮警察还行,不然这回真玄,我真要成窦娥了……”

    马挂云已经朝着三人冲了出去,同时心中破口大骂:你可别糟践窦娥了!

    这何流也是个人才,刚刚还在警局哭得稀里哗啦,一副扒皮改过自新的样子,变脸却比翻书还快,此刻已是满脸春风得意。

    他的女室友拍马屁道:“流哥这是必有后福,以后多带带我们呀……对了流哥,你刚被警察带走,陈平那小子就把你的业务电话霸占了,抢了你好多客户呢。”

    男室友赶紧附和:“是啊是啊,没有这么做人的。”

    “等我明儿回去收拾他的。”

    “早该收拾他了,看他那不男不女的样儿,我就烦。”

    ……

    三人放肆地大声说话,间或哄笑几声。

    马挂云这边,眼看赶不上了,只好大喊一声:“何流闪开!”

    何流猛然听到有人喊自己的名字,一愣,但也听从指使下意识地往旁边闪了一小步。

    正因如此,他身后泼过来的东西泼了个空。

    赖咏暄手里拿着一只方形酒瓶。

    瓶子里的东西一泼出来,众人便都闻到了一股熟悉的味道。

    汽油!

    赖咏暄一泼不成,立即又横着泼了一下。

    这回泼出的汽油面积极大,呈发散状,三人都没躲过。

    “靠!”

    何流被李伟鹏带去过酒吧,想来应该是见过赖咏暄,此时认了出来,他又惊又怕,连连后退,赖咏暄则像是黏上他了一般,步步紧逼,手里的酒瓶又往何流身上泼了一下,已经见底。

    赖咏暄干脆直接将整只酒瓶扔向了何流。

    何流下意识地抬手去挡。

    这一下,不仅挡了酒瓶,也挡住了他自己的视线,使得他没看到赖咏暄掏出Zippo防风打火机,打着,并扔向何流。

    他虽没看到,却还可以听到。打火机打着的那一下,他听得真真切切,瞬间预感到了赖咏暄下一步要做什么。

    “不!——”他的喊声里满是恐惧,拖出了令人来气的哭腔——和刚刚在市局一模一样的哭腔。

    他的脚下乱跳,活像一只触电的兔子,以期能以这种盲躲的方式自救。

    伸手接下打火机的同时,马挂云在心里感慨了一句:真真是祸害遗千年。

    大概所有富有正义感的人,都会盼着何流这样的混蛋不得好死吧。

    一切不过瞬息之间,尘埃落定。

    腾空拦截打火机的马挂云尚未落地,赖咏暄已经被后赶来的刑警死死按在了地上。

    他的脸被按着,强行扭朝一边,却还不服气的梗着脖子,破口大骂道:“你们不抓坏人!我就知道你们警察不抓坏人!”

    “呸——”何流朝着赖咏暄啐了一口,“吓死老子了。”

    此刻,何流的脸上甚至挂着洋洋得意,他已然将自己当成了天选之人,纵然九死,偏偏他就是那一生。

    可他得意的表情还没持续多久,便被打散了。

    是真的打散。

    一只老练的右勾拳自他的下巴向上,砸上他的鼻子,擦着脑门一个标准的收拳。

    这一拳使了约莫六成力道,却也足够将何流下巴上的假体打歪,隆过的鼻子也打开了花。

    何流“嗷”地一声惨叫,他不可置信地看着出拳的马挂云。

    “警察……你们警察……”

    “我们警察是匡扶正义的,保护你这种败类,真他娘憋屈,呸——”

    何流啐赖咏暄的,被马挂云原封奉还,果然风水轮流转苍天绕过谁。

    看到马挂云如此行为,赖咏暄终于不骂了。

    他被刑警们架起来,低着头,心中五味陈杂。

    从马挂云身边经过时,听到这个颇有血性的刑警道:“何必呢?傻!”

    赖咏暄抖了抖嘴唇,最终什么也没说。

    和他一样抖着嘴唇的,还有何流。

    下巴歪了的缘故,他的嘴闭不上了。

    他一手托着下巴,一手捂着鼻子,已经腾不出手来指着马挂云为自己增加气势,可他的眼睛在喷火。

    “我的脸!我的脸!……”他先是惨叫一通,紧接着便冲向了马挂云。

    马挂云站在原地没动,因为何流刚冲到他身前,便是一个急刹车。

    他本想用脑袋去撞马挂云,可是想到自己的眉毛也做过提拉,额头里还有填充物,万一撞坏可就得不偿失了。

    最终,他只是放了句狠话:“我我我要去举报你!”

    马挂云抬头看看天,再次感慨:果然风水轮流转天道好轮回。

    但他毫不在意,只不咸不淡说了一句:“随便。”

    何流气得浑身都在颤抖,那两个刚刚还跟他打成一片,张罗着要请他吃饭压惊的室友,自退到混乱圈外,便将自己当成了路人。

    此刻何流求助地看向两人,他们立即将头扭到了别处。

    哎呦蚂蚁搬家,快下雨了吧?

    可不是,好多蚂蚁。

    啦啦啦我们是没人能看到的小透明……

    何流恨铁不成钢,正欲再骂,马挂云却指着赖咏暄所在的车,开口道:“你以为我们是保护你?我们是保护他,不想让他把自个儿搭进去。”

    一句话浇灭了何流所有气焰。

    同组刑警不由默默感叹:不愧是名字里包含了马爸爸的神奇男人。

    “走吧,做口供去。”

    刚刚从市局放出来的何流,残了脸,又被带回了市局。

    似乎是被马挂云的气势所震慑,他嘴唇虽还抖着,却终究没敢再说话。

    闫思弦家。

    主人刚刚洗了个惬意的澡,走出浴室后享受地呼出了一口气。

    沙发上的吴端喊道:“人抓着了,幸亏抓着了!”

    闫思弦从楼上下来,一边胡乱拿毛巾擦着头发,一边问道:“没什么严重后果吧。”

    “没,但也够险的,汽油都泼出去了,多亏咱们的小马云抢救及时。”

    “汽油?”闫思弦挑挑眉,“没想到他会用这么激烈的法子。”

    转而他又道:“何流挺惨的吧?”

    吴端露出一个“你怎么这么能”的表情。

    闫思弦哈哈一笑,“很难推测吗?你派小马云去干这事儿,就该有心理准备,他那脾气,没少给你捅娄子吧?

    还是说,你是故意派他去的?也就他能把这事儿办得这么解恨吧?”

    闫思弦苦笑摇摇头,“你还是没听进去我的话。”

    “我听进去了,真的。”吴端满脸真诚。

    闫思弦摆出一个“老子信了你的邪”的表情。

    吴端便继续道:“可是听进去和照做是两码事,有时候明明懂的道理,偏就是心甘情愿想犯个错。

    我就当是……上半年业绩太好了,奖励自己犯个错。

    这雷我替小马云扛了。”

    “奖励……犯个错……”闫思弦哈哈大笑:“你说,老赵头儿要是听到你这话,会不会再来一回中风?”

    吴端:“没大没小的,那是赵局!”

    闫思弦:“是是是,赵局。”

    吴端见他听话,没过脑子,顺嘴皮道:“喊爸爸。”

    闫思弦:啥玩意?我没听错吧?黑人问号脸给我来一沓……

    闫思弦一边捏拳头一边道:“你怕是想领教一下世界冠军的身手。”

    吴端这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求生欲瞬间点满,一秒从沙发上弹开,有多远躲多远,“我错了真错了……”

    他一边说一边往门口溜,“我要去加会儿班,都是小事,不用劳烦您这高智商人才……”

    就在屋门即将被关上的瞬间,闫思弦伸手拦了一把。

    屋外的吴端尴尬地笑笑,“不是吧小同志,你这是要追出来求单挑?”

    闫思弦:“等我下,我也见过赖咏暄,我跟你一块去。”

    市局,留置室。

    赖咏暄戴着手铐,坐在一张审讯桌后,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

    吴端和闫思弦进屋,吴端给他打开了手铐。

    赖咏暄道了一声“谢谢”,之后便不再说话,沉默揉着自己的手腕。

    闫思弦先开口了,“怪不得。”

    他深深看了一眼赖咏暄,继续道:“怪不得,那天你告诉我李伟鹏是自杀的时候,我就想到了,但没想到你动作这么快。”

    赖咏暄笑笑,见到马挂云的所作所为,他对警察没那么排斥了。

    “我认了,这事儿也不怪你们。”他道。

    “你是不怕,”闫思弦道:“家里挺有钱吧?知道这种事儿该怎么摆平,再说,你一个未遂犯,再加上对方有过错,真判也判不了多久……”

    赖咏暄不答话。

    闫思弦又道:“有什么打算?出去了继续杀人?”

    “说不准。”

    能看出来,这是实话。

    闫思弦又道:“或许不用你,他父母就动手了。”

    赖咏暄抬手挠了挠下巴,“他父母来了?”

    从这称呼来看,赖咏暄和两位长辈——至少并不熟络。

    “他们跟你情况差不多,也要杀何流报仇。”

    “哦。”

    闫思弦少有地心里没底,但他没表现出来,继续道:“你要是真想替李伟鹏做点什么,就去劝劝两个老人,别做傻事。他们没有你的家底,也未必有你的运气。”

    赖咏暄又是笑,“你们警察……哈哈……你们警察现在都这么偷工减料了吗?直接让犯人谈判去?”

    他虽在笑,也虽说着些评论的话,却并没有恶意,仅仅因为他真觉得有趣。

    吴端和闫思弦对视一眼,两人都觉得,在实施了这次并不成功的刺杀后,他好像豁达了些。

    是好事吧?应该是吧?

    两人又不太敢确定。

    闫思弦继续道:“你也可以理解为,这是一次立功机会,再怎么说你也不想坐牢吧?能争取自己把事儿平了,不好吗?”

    他的语气平稳,甚至还带着不在意。似乎他并不是在跟一名嫌犯谈判,而只是闲谈时的顺口一说。

    这反倒让赖咏暄仔细思考起来。

    他犹豫道:“可我跟他们关系不好。”

    说话时,他捏了捏自己的那条花臂。

    有戏!

    吴端接过话头道:“人去了,不管曾经有多大偏见,有多不能接受,现在你是唯一和他们在同一战线上的人,他们没理由记仇。

    你们都不该再做傻事了,就算是……就算是为了这世上还有人能记得李伟鹏,能替他活下去。”

    这话显然触动了眼前这花臂男人的心,他狠狠抹了一把眼睛。

    几分钟后,赖咏暄的情绪稳定下来,他终于道:“行吧,我试试去,我可不保证能成。”

    “行!”吴端立即道。

    “我还有个条件。”赖咏暄道。

    “你说。”

    “那个警察,就是把那混蛋下巴打歪的,你们别找他麻烦。”

    这属于警局内务,本不该跟一个外人讨论,但吴端只思索了一瞬,便给了他保证。

    “你放心,那家医院里,所有参与过诈骗的人,一个都跑不了,或许法律有漏洞,暂时不能惩治他们,就是走民事赔偿的途径,也让他们倾家荡产。

    到时候,何流自顾不暇,没工夫跟我们掰扯。”

    从留置室出来。

    闫思弦笑着问道:“这案子有什么特别的吗?让你一次次过线。”

    “也没什么,就是觉得一个人用自杀来惩治另一个人,得有多绝望。”

    “莫名其妙。”闫思弦给出自己的观点,“那孩子的小学老师难道没教过有问题找警察?”

第五十八章 我们可不可以不结婚(1)

    李伟鹏死亡案告破,自杀的结局令人唏嘘。对习惯了抓嫌犯的刑警们来说,破这案子有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感觉,不爽,很不爽。

    对整形医院的整治工作移交相关主管部门。

    在警方的施压下,何流和赖咏暄达成谅解协议,双方不再找后账,同时,赖咏暄与李伟鹏的父母达成了某种和解。

    他们具体说了什么,吴端不得而知,只是聊了很长时间,李伟鹏的父母将赖咏暄从宾馆房间送出来时,三人眼睛都是红的。

    临出门,李伟鹏的母亲低声说了一句“你该好好活着,继续活着。”

    赖咏暄一愣,深深对两人鞠了一躬,并道:“如果二位不介意,以后我就是您的儿子。”

    不远处走廊拐角的吴端:“我怎么觉得咱俩像偷窥的。”

    闫思弦一边继续偷窥三人,一边道:“这场面不多见,看一眼少一眼。”

    “呸,你就不能说点吉利的。”吴端道。

    “祝他们万寿无疆。”

    吴端:“……”

    闫思弦正色道:“看来警报解除了。”

    “嗯,不过我还要继续派人盯着他们,直到……直到李伟鹏的父母回老家为止。”

    “这些人,可别再犯傻了。”闫思弦看看手表,转身往宾馆电梯处走,“走吧,好不容易提前下班一次,你等会儿有事吗?”

    “有。”

    闫思弦挑挑眉,吴端做为一个死宅,下班后的时间几乎与健身、游戏为伴,很少有正儿八经有事的时候。

    吴端并不避讳,和闫思弦一起进了电梯后,继续道:“我有个发小来墨城了,我去尽一下地主之谊,你要不一块来吃顿?”

    “好啊。”闫思弦回答得十分痛快,又补充了一句,“能跟你蹭顿饭可不容易,我得把握机会,争取吃回老本。”

    吴端笑得人畜无害,“行行行,你放开了吃。”

    墨城某湘菜馆。

    闫思弦真如他自己所说,除了在吴端将他介绍给朋友时礼貌地说了一声“你好”,其余时间都在埋头苦吃。

    吴端倒真的打开了话匣子,跟那朋友不停叙着旧。

    吴端的发小名叫熊思超,是个长相平平个头中等的男人,属于那种丢在人堆里立即就会沦为背景的类型。

    来的路上,吴端已经将熊思超的情况基本跟闫思弦介绍了一遍。

    两人家在同村,祝得又不远,因而小学开始就是同学了。

    闫思弦考了警校,熊思超在帝都读了一所大专,毕业后在一家世界五百强企业做仓库保管的工作。

    上学时,两人没少一起干坏事,翘课什么的实属家常便饭,因为住得近,家长是熟人,有那么一段时间,两家家长还结成了预防他们沉迷网络的攻守同盟,一旦发现孩子泡网吧,立马相互通风报信,一同去“抓现行”。

    吴端非常感激那是一个还没有智能机的年代,不存在微信群之类的东西,否则他被老妈揪着耳朵从网吧、游戏机厅拎出来的次数绝对不可能两只手就能数清。

    十多年过去了,当初的少年已是人到中年,脸上两道清晰的法令纹,甚至连鬓角都有些发白了,让人看了不免唏嘘。

    闫思弦心中暗忖:为什么岁月几乎没在吴端身上留下痕迹?这家伙的真名不会叫“林志X”吧?

    通常老友相见,都会有这么几个步骤。

    首先,尚未打开局面的寒暄,诸如这两年在干啥啊,你混得真好啊,家里人都还好吧……

    接着,推杯换盏一番……

    然后,随着气氛逐渐热烈,双方开始进入走心环节,这走心环节也分上下两部分,上部为忆当年,通过两人的交谈,闫思弦知道了吴端的不少黑历史,可谓相当下饭。

    下部则是叹离别,讲述分别后各自的经历。

    此刻,两人便正处在叹离别的环节,不知是出于什么原因,吴端以一句“不方便透露工作细节为由”,将熊思超的询问几乎全部搪塞了过去,因而这一环节就成了熊思超一个人的诉苦。

    这让闫思弦有些不满,但闫思弦还是全程保持着微笑,心中盘算着:再接下来大概就要到抢着买单环节了吧。

    于是闫思弦借着上卫生间的理由,去买了个单,以期聚会能早点结束。

    待他回来时,却发现吴端面色有些沉重。

    闫思弦伸手在吴端肩膀上拍了一下,安静坐下,和吴端一起听熊思超的讲述。

    “你说这弄的什么事儿啊?反正我是铁了心了,这婚我一定要结,你知道的,我之前那前女友……哎,也是因为我家的问题,我那会儿不坚定……这次绝对不会了……”

    吴端满脸同情地看着他这发小,闫思弦则有些云里雾里——他之前在开小差,没听到前文。

    又细听了一会儿,这才明白了事情原委。

    狗血,很狗血。

    熊思超上大专时,谈了一个女朋友。

    女朋友是隔壁护校的学生,吴端还曾见过。

    两人在一起整整五年,毕业没让他们分手,刚步入社会时的穷也没将他们分开,到了谈婚论嫁的时候,却闹掰了。

    熊思超的妈妈一直看不上那姑娘,觉得对方护士的工作是伺候人的,不好。

    本就两看相厌,到了双方家庭谈彩礼的时候,干脆以彩礼太高为理由,硬生生把婚事搅黄了。

    熊思超那顿分手酒,就是跟吴端一块喝的,哭得吴端一件新买的羽绒服上鼻涕眼泪一大堆,因而印象十分深刻。

    之后两人便再没见过面。

    听说熊思超又谈恋爱了,听说分手了,都是回村以后的道听途说。吴端再没刻意打听过,觉得两人终究是渐行渐远了,打心底里似乎也有点看不上熊思超在这件事里的无作为。

    一晃又是四年多,两人都已年近三十。

    和大部分单身的同龄人一样,熊思超的父母疯狂为他物色对象,安排相亲。

    别说,倒真有个姑娘跟他看对了眼,谈了小半年,各方面都合适,这回因为是熊思超父母“审核”过的人,婚事安排倒很顺利。

    偏偏婚检的时候,大夫多了一句嘴,说这姑娘有什么问题——具体的熊思超也没说——反正就是以后有很大概率怀不上孩子。

    这下,熊思超家又炸锅了,熊思超的妈妈几乎是以死相逼,非要两人分手。

    一度对那姑娘扬言:“即便熊思超娶你,我们也不会认你的。”

    这显然超出了闫思弦的认知范围,自小物质充裕万事随心绝不在感情上亏待自己的闫少爷,仿佛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那后来呢?”闫思弦问道。

    问完了,他又觉得自己跟熊思超不过初次见面,以后八成也不会有什么交集,这么打探别人的私事十分不妥。

    但看熊思超,丝毫不在意,这人似乎憋屈坏了,满满的倾诉欲,让他说话就行,其余的他全然不在意。

    偏偏他逻辑又有些混乱,说起事儿来东一榔头西一棒槌。好在闫思弦和吴端的理解能力比较好,能听出事情始末:

    因为熊思超家阻力太大,女孩犹豫了。

    没想到,熊思超仿佛从第一次的分手经历中汲取了经验——这回,他反倒坚定了。

    赌气一般,他开始跟家里对着干。

    不同意他们在一起,好啊,他干脆带着那姑娘常住帝都,不回家了。

    如此一来家里怨念更深,熊思超的父母一致认为:一定是这女的把自家儿子带坏了!自从跟她在一起,原本唯命是从的儿子都反了天了!都赖她!

    熊思超这回是铁了心跟这姑娘结婚了,两人一合计,熊思超家不同意婚事,不就是因为孩子的问题吗,有病治病,先怀上孩子再说,有了孩子,家里总就没理由反对了吧。

    女孩一边工作,一边调养身体,好消息是不久女孩就怀孕了,也不知那婚检的医生是不是个庸医,闹出这么大的误会,几乎害得有情人分道扬镳。

    得知未婚妻怀孕的消息,熊思超第一次带她回家,那时两人还没结婚,本以为回家就能立即领证,办酒席,皆大欢喜。

    谁知,一回家熊思超的母亲就给两人来了个下马威。

    一见面就阴阳怪调地问孩子是谁的,把姑娘呛得脸色煞白,当晚就回了娘家,再也不肯去熊思超家待了。

    熊思超实在不明白母亲究竟是怎么了,为什么非要跟自己过不去。

    想不通,又没法沟通。熊思超只能老老实实在家里住了一阵子,表现良好,又再三保证跟那姑娘断绝往来,终于让母亲放下了戒心,这才有机会偷了家里户口本,跟姑娘登记结婚了。

    用熊思超自己的话来说:“总不能让孩子一生下来就是个黑户吧。”

    不出所料,熊家再次炸锅,哭闹上吊三连,已经颇有经验的熊思超立即采取了冷处理,无论他的家人怎么闹腾,他一概不理。

    这下,他的母亲没了气焰,表现出了接纳小两口的意思,等孩子生出来,终于松了口,让两人回去住。

    姑娘满心忐忑地带着孩子跟着熊思超回了家,前两天大家还小心翼翼地保持些许距离,互不侵犯,当生活的琐事袭来,孩子夜里要吃奶,喂奶的母亲夜里则要加餐,婆婆嫌麻烦,明里暗里地抱怨,甚至弄些残羹冷饭给媳妇吃。

    孩子动了小姑桌上的发卡——熊思超还有个正在上高中的妹妹——引得小姑大发雷霆,将孩子从自己房间推搡出去,只是孩子大哭。

    当妈的当然不乐意,就跟小姑子吵了几句。

    婆婆帮偏架,说媳妇不懂事,跟未成年的小姑子计较。

    小摩擦不断,大摩擦频繁,基本就是这种状态。

    最让女孩不能接受的是,婆婆和公公对孩子的不喜,甚至厌恶——因为是女孩。

    她向熊思超求助,为了家庭和睦,熊思超让妻子多忍让,凡事不要计较。

    在熊思超看来,把全家都安置在一个屋子里,就算是圆满了,至于屋檐下有人仗势欺人,有人委屈隐忍,那都不重要。

    直到他的妻子有天早上突然开始傻笑。?“傻笑?”吴端想到了那种可能,但还不敢确定。

    熊思超使劲吸了一口烟,几乎烧到烟屁股。

    “疯了。”

    吴端和闫思弦皆是十分震惊。

    竟然到了精神失常的程度?

    吴端没再追问那个可怜的女人究竟受了多少委屈,他觉得这样的追问太过残忍。他只是问道:“那现在什么情况?人送医院了吗?医院怎么说?”

    “说要调养,不能再让她不顺心了,还……还不能再让她见我们家人了,说那是最大的刺激。”

    吴端在心中赞成了医院的说法。

    熊思超叹了口气,话锋一转道:“我媳妇娘家的亲戚朋友,上我们家闹过几次,还报警了……哎!一团乱,真是一团乱啊……

    我现在都不知道活着还有什么指望……孩子那么小,她妈就那样了,以后咋办啊……”

    看样子,这位应该没什么带娃经验,吴端心中又是鄙视。

    他怎么也没想到,短短几年,曾经那么熟悉的人,一点原先的影子都没有了。

    吴端又问道:“那孩子现在怎么样?在你家吗?”

    熊思超道:“被媳妇的娘家人接走了,我们家……本来就不喜欢孩子……”

    他刻意回避了自己的态度。吴端听到这样的结果,反倒松了口气。

    闫思弦却是嘴上不饶人,他问道:“我有点好奇,这姑娘的家人怎么会同意你俩结婚?”

    熊思超想了想,“可能是结婚前我态度够坚决吧,我那会儿都想清楚了,就算跟家里断绝关系,这婚我也必须结。”

    熊思超的讲述终于完了,悲剧的故事各有各的悲惨之处,吴端和闫思弦虽然感慨,但好在两人的职业让他们看了太多这世间的悲剧,所以也只是感慨而已。

    倒完了垃圾,生活还得继续。

    吴端问道:“那你这次来墨城是……?”

    “哦哦,送我妹来开学,已经完事儿了,明天一早就走。”

    可惜事与愿违,第二天发生的一桩案件,打乱了熊思超的行程。

第五十九章 我们可不可以不结婚(2)

    吴端是在第二天一早接到熊思超电话的。

    看到来电显示,他有些诧异,因为他跟熊思超的关系已经疏远到没必要临行前还打电话招呼一声。

    出于礼貌,吴端接起了电话。

    他的想象完全不同,一接起电话,便是熊思超慌得不行的声音。

    “帮帮我啊老吴!只能找你了!”熊思超有些语无伦次。

    听到这样慌乱的声音,吴端心里咯噔一声,条件反射地进入了工作状态。

    “你慢慢说。”

    吴端的声音十分清冷,电话那头道了一声“我妹出事了”,便沉默下来。

    能听到大口的呼吸声,熊思超在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

    “出什么事儿了?”吴端又问道。

    “刚刚我妈打电话,说我妹出事了,在什么巷来着……”

    吴端立即提取到“巷”这个关键信息,继续问道:“具体出什么事儿了?”

    “我妈没说清,我也不知道。”

    吴端皱起眉头,事情恐怕不妙。

    熊思超向他求助,说明他妹妹出的事儿已经到了需要动用警力的程度——可能已经动用了警力。

    警方发现受害人,在确认身份后,通常会第一时间联络死者的直系亲属。

    这直系亲属又以父母或子女为最常联络的人,兄弟姐妹要统统往后排。

    熊思超刚刚把妹妹送到学校,尚未离开墨城,如果是妹妹自己打电话联络家人求助,最该联络的是还在墨城的哥哥,而不是远在百公里外的父母。

    先联络到父母,说明很可能是由警方联系的受害人家属。换言之,情况或许很不好。

    “是警方联络的你家里吗?”吴端想要确认一下自己的想法。

    “嗯嗯嗯。”熊思超道。

    吴端心中大概有数了,略一思忖,觉得熊思超说话本就颠三倒四,问他太费时间了,索性捂住手机话筒,对闫思弦道:“小闫,帮个忙。”

    “乐意之至。”闫思弦微笑冲他扬了扬下巴。

    “去指挥中心查一下,昨晚到今天,墨城有没有哪条小巷发生凶案,或者……发现尸体,受害人是个刚考上大学的女学生。”

    “得嘞!”

    五分钟后,闫思弦回来了。

    “还真有一桩命案,死者熊蕊蕊,大一女学生,昨天上午才去学校报过到,在学校宿舍有床位,不过昨晚她并未入住宿舍。

    她昨晚经历了什么尚且不明,只知道今天一大早,有个清洁工在晋华路某处岔巷的垃圾桶里发现了她的尸体。

    尸体状况、死因尚且不明。”

    停顿了一下,闫思弦问道:“这案子你要接吗?”

    吴端也迟疑了一下,他没回答闫思弦,而是对着电话那头道:“熊蕊蕊是你妹吗?”

    吴端一时还真想不起熊思超妹妹的大名了,村里人习惯喊小名——熊二妮。

    “对对对。”

    吴端叹了口气,“你现在打车去晋平分局吧,你妹妹的事儿归那里管。”

    “老吴!老吴你要帮我啊!”

    觉察出吴端想要挂电话,熊思超明显提高了声调,像是要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吴端虚抬了一下手,似乎是想拍拍对方的肩膀以示安慰,当然只是拍了个空。

    他斟酌着用词道:“情况可能不太好,你要做好心理准备,尤其照顾好家里老人。”

    “究竟……我妹她……咋了啊?”

    熊思超终究没敢问出那个“死”字。

    吴端已不想多说,他已有好几年没做过通知死者家属的事儿了,况且对方又是他曾经亲密的玩伴,小时候他还曾带着熊思超的妹妹在村子里疯玩儿,由他来通知,太残忍了。

    最终,吴端只说了一句:“总之,我会跟晋平分局的同事打招呼,请他们关照你,或者,如果有必要,案子也有可能转到我手上。”

    说完,吴端就以“手上有事”为理由,匆匆挂了电话。

    闫思弦饶有兴致地看着他,等他挂了电话才道:“对朋友的事不管不问,可不是你的风格。”

    “就因为是熟人,才没法面对,那些陌生人的悲痛,和我好像总是隔着一层什么——或者说,我刻意把那些强烈的感情隔离开来,以免影响判断——与他们接触,我可以站在被求助者的角度。

    但熊思超不同,他和他的家人即将爆发的情绪——我觉得自己没法招架。”

    “啧啧啧。”闫思弦摇着头道:“所以躲开?”

    吴端耸耸肩,“没办法,天赋一般,只能尽量避免犯错。”

    然而,吴端真不愧长了一张开过光的嘴,还没到中午,案件便移交到了市局刑侦一支队,一同被移交来的,还有死者家属熊思超。

    市局小会议室,吴端和前来移送案件的分局刑警队长讨论着案情,闫思弦静坐在一旁听着,时不时看一眼吴端,发现他并无工作以外的情绪,心中暗自佩服。

    “所以,你的意思是,他又动手了?”吴端道。

    “有可能,我们找到了跟之前几桩连环杀人案的相似之处,尤其是……”对方将一张照片递给吴端。

    那是一张尸体脚部的照片,确切来说,是脚底。

    少女右脚脚心处赫然三个香烟烫出来的伤疤,呈纵向排列。

    “是’烟疤’作案后特有的痕迹,没错吧?”

    烟疤。警方给某庄悬案的凶手起的外号。

    他在三年间作案5起,共杀死五名年轻女性,每次杀完人,都会在尸体脚底留下烟头烫烙的痕迹,痕迹个数不等。

    除此以外,他的杀人手法多变,溺水、勒颈、刀刺等……被杀死的女性生前受到过不同程度的折磨,诸如被扯掉头发,拔掉牙齿,但并无性侵迹象。可以说,烟疤的作案手法没有任何规律可循。

    这是个没有破绽的凶手——至少目前为止警方没有找到他的破绽。

    于是吴端问道:“受害人有受过折磨的迹象吗?”

    “有束缚伤,从尸表情况来看,似乎没受过折磨,不过,还要等待进一步尸检——我想着,如果案子要转市局,尸检工作就一并转过来做,这样方便你们掌握第一手的信息。”

    “行,”吴端道:“我来会会这个烟疤。”

    闫思弦挑挑眉,轻轻勾起嘴角。

    终于,终于有个有趣的案子了。

    自打他进市局以来,遇到的所有凶案在他看来都是中规中矩。

    所谓中规中矩,就是有明确的作案动机,通过对受害人人际关系的走访排查,凶手早晚会进入警方视线。

    正因如此,理论上来说,命案比偷、抢、劫类的案件要更好破。

    闫思弦心中隐隐期盼着能有个对手帮他打破这无趣。

    烟疤的案子,好像在各方面都符合了他的要求。

    无差别杀人,手法老练,几乎没留下什么痕迹,这案子是个不小的挑战。

    完成案件交接,送走了分局来的刑警,熊思超又开始揪着吴端不放。

    不过,出乎吴端的预料,熊思超并没有像一般的受害人家属那样要死要活以泪洗面。

    他身上的烟味很重,显然,香烟帮他稳住了情绪。

    吴端拍拍他的肩膀,道了一声“节哀”。

    熊思超苦笑一下。

    他还能笑出来,虽然是苦笑。

    “说真的,我也不知道自个儿现在是什么心情。”他道:“死的是我妹,可我好像……也没那么难过。”

    “为什么?”吴端道。

    “可能这两年家里矛盾实在太多吧,我对他们——对家里的每个人,包括小孩——小孩太难带了,真是要命……

    哦,我们家……我对他们实在是没什么好感和耐心了……

    我也就跟你说说,这两年我家里的人,谁也看不惯谁,天天都处在巴不得对方赶紧死的状态。”

    说完,不知是不是怕被怀疑,他又补充道:“我这就是打个比方,我们了不会真的杀了自己的家人。”

    吴端点点头,未置可否。

    他将熊思超引到了刚刚跟分局刑警讨论案件的小会议室,安排对方落座,又倒了水,这才道:“把你知道的关于你妹妹的一切都告诉我,就从你送她来上大学开始吧。”

    熊思超组织了一下语言。

    “我就帮她弄着行李,把她送到学校,办了个入学的手续,我就准备回了……之后不就是找你吃饭了吗,你都知道了吧,这两年我过得……哎哎,真不是人过得日子啊……”

    吴端真心觉得任凭他自己说下去,说到明天也不会有什么有价值的信息,终于忍不住打断他,问道:“我可是记得,当年咱们高考完,开学的时候你父母是亲自把你送到帝都去的,就差敲锣打鼓了,怎么,你妹妹上学就打发你来送?”

    “嗨,我家就那样,你又不是不知道。”

    吴端知道,熊思超家重男轻女。

    “那你跟你妹妹关系怎么样?你了解她吗?”

    熊思超茫然地摇头,又抱怨道:“青春期的小女孩,挺烦人的,我都是躲着来的。”

    吴端诧异于他的冷漠。

    他的亲妹妹死于非命,此刻就躺在法医的尸床上,他却敢如此评价。

    即便是对一个陌生的死者,也不会如此评价吧?

    吴端心中没来由的厌恶,似乎眼前熊思超的变化给两人一同度过的无忧无虑的少年时光摸了一个黑点。像是无意中挨了生活的一记重拳:看吧,成年人是如此冷漠自私。

    吴端暗暗捏了一下拳头,面不改色,

    他继续道:“昨天你送你妹妹到学校的时候,你们都说过些什么?”

    “她小屁孩懂个啥啊……”

    这回,吴端终于忍不住了,他拿出严肃的神情道:“我不是在跟你闲谈,警方找你了解情况,问什么你就答什么,我说得够明白吗?”

    熊思超一愣,最终只是点了下头。

    “那就继续刚才的问题,你们都说过些什么?”

    “都是些她们学校的事儿,真没啥可说的……哦,她问过我打算怎么处理她嫂子,就是我媳妇。”

    “处理?她说的是’处理’?”

    吴端真的不想给死者打什么不好的标签,但事实上,他对这个小姑娘的印象的确不怎么好。

    熊思超道:“差不多就那意思吧,我没记住,反正就是问她嫂子的事儿,我不想跟她掰扯,给她交完学费,给完生活费,就走了。”

    “她就没有任何反常的情况?”

    “没啊。”

    “没表示过晚上要去见谁之类的吗?”

    “老吴,别整了,我真啥都不知道,咱们都是从那会儿过来的,自己啥样心里没数吗?肯定有啥事都不愿意跟家长说啊。”

    吴端突然起身,强压着情绪道:“你好好想想,想到什么再跟我说。”

    说完,他便快步出了小会议室。

    熊思超嗫嚅着张了张嘴,闫思弦能看出他也有些无奈,摆摆手示意他先什么都别说,自己快步跟上了吴端。

    回到重案一组办公室,吴端来回踱着步。

    踱了两圈,他突然停下,对闫思弦道:“什么玩意儿?!你说说,这什么玩意儿?!”

    闫思弦按了按他的肩膀,让他坐下。

    “熊思超这人呢,是迷糊了点,但也就是个不好不坏的普通人,有普通人的烦恼和无奈,他能怎么办呢?当只鸵鸟大概是最好的办法了吧,久而久之,情感退化扭曲,正常。

    所以,跟他生气不值当。”

    吴端点点头,“我知道,看来想从熊思超那儿获得线索,是不大可能了。”

    闫思弦道:“那你打算从哪儿查起?”

    用案件转移吴端的注意力,这招屡试不爽。

    果然,吴端开始安排工作:

    “笑笑!查通讯记录,看她死前都联系过谁。”

    “正在查了!”

    “赖相衡,带人走访,甭管老师同学还是别的什么,总之找到所有跟熊蕊蕊关系要好的人,主要询问死者熊蕊蕊有没有认识什么奇怪的人。”

    赖相衡应道:“放心,她有几个小男朋友我都查得清清楚楚。”

    吴端点点头,又转向冯笑香:“还有啊笑笑,调一下监控,我要知道这孩子出学校后的一举一动。”

    “得嘞!”

    交代完这些,吴端拿起手机,翻出通讯录里的一个号码,就要拨过去,却被闫思弦眼疾手快地抢走了手机。

    “你干嘛?”吴端道。

    闫思弦按下挂断键,“现在还不是联系记者的时候。”

    “连环杀人犯很可能继续作案,应该提醒市民小心。”

    “这回万一不是烟疤做的案呢?你想过后果吗?”

第六十章 我们可不可以不结婚(3)

    “后果?”

    事情紧急,闫思弦不再给他思考的时间,而是直接解释道:“万一这案子不是烟疤做的,他在新闻里看到有人模仿——不,不是模仿,而是想要让烟疤背起杀死熊蕊蕊的锅——你说烟疤能乐意吗?

    虽然不清楚这几年他为什么没有出来作案,但我认为,还是不要刺激他的好,这种人,我们没法推测他的行为,指不定他会干出点什么事儿来。”

    “明白了,”吴端转而又道:“等等,你为什么怀疑凶手不是烟疤?”

    “刚才你们也说了,烟疤杀人前会先折磨受害者,可熊蕊蕊身上没有受过折磨的痕迹。

    这是最为反常的一点,因为折磨别人这种行为本身会给烟疤带来快感,就像是吸烟成瘾,很难以自身意志力转移。

    再者,我查了一下,之前烟疤大肆作案时,媒体报道铺天盖地,可是几篇主流媒体的报道非常一致地没有提起被害人曾经受到虐待这一情节。

    是警方没有披露吧?——为了避免加重市民的恐慌情绪。

    当时唯一披露的案件细节,就是凶手会在受害人脚底烙上三个烟疤。

    所以,你不觉得吗?这更像是模仿作案,凶手根据从新闻报道里掌握的烟疤的作案细节,进行模仿。

    可以说,是相对拙劣的模仿。”

    吴端恍然大悟,又道:“那你觉得,我用老三样笨办法查这案子,没问题喽?”

    吴端所说的老三样,是指凶案中的基本调查:

    查受害人的手机通讯、摸排受害人的人际关系、调取监控查受害人死前的行为轨迹。

    在之前的多起案件中,这些笨办法行之有效,有时候甚至能让警方在4小时内破案。

    闫思弦道:“目前来看,没什么问题。”

    他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又道:“不过,你想不想顺便把那烟灰也抓了?”

    顺便?

    吴端很想吐个糟:要是有你说得那么轻松就好了!

    可说这话的人是闫思弦,他便将吐槽咽了回去。

    “你想怎么抓他?”

    闫思弦一笑,“容我再想想。”

    他转移话题道:“你今儿有什么计划?我跟你一块。”

    吴端:“我想去一趟熊蕊蕊家,好多年没见过她了,一眨眼已经是个青春期的大姑娘。上次饭桌上跟熊思超聊天,你还记得吧?他说熊蕊蕊曾因为他的女儿进自己房间,动了桌上的东西,而大发雷霆,引发了一场家庭矛盾。

    我想去看看,熊蕊蕊在房间里藏了什么秘密,让她那么抗拒别人进她的房间。”

    “挺好,”闫思弦道:“顺便还能去看看你父母,反正离得近。”

    吴端又跟熊思超了解了他家现在的情况,得知他的父母正在往墨城赶,家里是没人的。

    熊思超当即将家中钥匙给了吴端,并表示他们可以随便查。

    待两人到了地下停车场,吴端低声叹了一句:“这家伙跟原先一样,傻乎乎的。”

    闫思弦只笑笑,没说话。

    吴端又道:“小时候他没少帮我背锅……真的,他跟我同龄,却像个大哥。”

    闫思弦干脆将吴端从驾驶座上拎了下来,“去去去,你坐旁边专心悲伤去,我可不想拿自个儿小命冒险。”

    一路上,两人都没怎么说话,吴端心里乱得很,一会儿想到小时候的片段,一会儿想到烟疤连环杀人案的细节,一会儿又是熊蕊蕊的尸体照片。

    这么乱着,他竟慢慢地睡着了。

    闫思弦将车里的冷气关小,又给自己点了一根烟提神。

    吴端这一觉竟睡得十分踏实,直睡到闫思弦拍他肩膀。

    “吴队,到了。”

    吴端睁眼,先去擦嘴角的口水。

    闫思弦啧道:“我都怕被你口水淹死。”

    吴端不好意思地笑笑,发现流口水的一边衣领子里夹着几张餐巾纸,弄得跟吃西餐似的,显然是闫思弦帮他塞的。

    此刻,餐巾纸已经被他的口水浸湿了。

    闫思弦直接将车停在了熊思超家门口,吴端赶紧下车,并转移话题道:“走走走,进去看看。”

    闫思弦笑着跟上。

    熊思超家和吴端家的格局很像,都是那种典型的农村小院。

    进院门先是一堵影壁墙。墙上拿瓷砖贴着松鹤延年的图案。

    转过影壁墙,房子整体呈C字形,正中是堂屋,左右两侧各有一间平房。其中左手边为杂物间,紧挨着一片院子里的小菜园,菜园里茄子辣子长势极好,右手边则是厨房。

    吴端拿钥匙开门,两人进了堂屋。堂屋客厅深处是通往楼上的楼梯,两侧各有一个房间,左手边是卫生间,右手边则是卧室,二楼还有两间卧室。

    闫思弦站在一楼右手边的卧室门口,向里张望了一下,简单的大床,两床被子,一台老式缝纫机充当了床头柜。

    没有衣柜,只有两个大樟木箱子,箱子内应该是放衣物的,箱子上则放着水杯等日用品。

    显然,这不是熊蕊蕊的房间。

    只看了一眼,闫思弦便跟着吴端上了楼,很快找到了一间满是少女气息的房间。

    单人床,鹅黄色的床单,床上挂着粉红色的蚊帐。墙上贴了某当红小鲜肉的海报。

    吴端走到她的书桌前,书桌一侧摆着台式电脑,一些高三的课本堆在桌角,最上面的一本数学书上还有个大大的脚印。

    看来高中毕业是真的放风了。

    吴端按了电脑上的开机键,趁着电脑尚未启动,他随手拉了拉书桌上的抽屉。

    锁了!

    “哎,你来看。”

    正在翻看床头柜的闫思弦听到招呼,停下手里的活儿,赶到了吴端身边。

    吴端已经用两根细铁丝撬开了锁,只见抽屉里是一些涂鸦。吴端拿起几张看过,发现都是些漫画人物。

    看来熊蕊蕊喜欢画画,又是个动漫迷。

    “等等。”

    闫思弦眼疾手快地捞过吴端刚刚看完的一张画。

    背面,写着短短三行字:

    为什么?

    她怎么还能忍?

    怎么不走?

    “什么意思?”吴端道。

    他只是在自言自语,所以闫思弦并未回答。

    两人更仔细地翻看了所有画稿,却再也没有其它发现。

    电脑已经启动,有开机密码,吴端插上一个U盘,用冯笑香拷给他的软件轻松破解了开机密码。与此同时,一个爬虫软件自动运行,开始读取电脑中存储的数据、操作记录。

    吴端先翻看了开机后自动登录的QQ,发现熊蕊蕊近期的聊天都很正常。

    她很少与人私聊,倒是在一些动漫、画手之类的QQ群里非常活跃。

    好几个千人大群,一天好几万甚至十几万条消息,一时半会儿肯定是看出什么,吴端便放弃了,还是后续交给冯笑香筛查吧。

    他又看了熊蕊蕊的浏览器搜索记录,在众多与自身爱好相关的搜索词中,吴端发现了一项格格不入的:

    离婚如何分割财产?孩子归男方还是女方?

    她关注过离婚问题,是因为哥哥和嫂子吗?熊蕊蕊希望他们离婚?

    这个孩子小小年纪,就开始试着破坏别人的家庭了?

    受限于自身电脑水平,吴端没再围绕电脑查下去,他发现闫思弦似乎从床头柜的抽屉里翻出了一些有价值的东西。

    吴端凑上前去,发现那是一沓信件,白色信封,信纸是那种少年少女们会喜欢的,粉粉嫩嫩印了卡通人物的纸张。

    每封信大约都在两三张信纸,收信人名字是熊蕊蕊,寄信地址则都来自外省的一所高中。

    “笔友?”吴端道。

    “嗯,没想到这孩子还挺念旧,感觉笔友应该是你小时候才有的吧?”闫思弦道。

    他用了“你小时候”,而不是“咱们小时候”,有种刻意强调吴端年龄大的意思,让吴端撇了撇嘴。

    闫思弦狡黠地一笑,像个偷偷干了坏事的小孩。

    紧接着,他便正色道:“看这信里的内容,我们对熊蕊蕊的认识,好像有偏差。”

    吴端也拿起一封信读了起来。

    只看了一半,他就认可了闫思弦的说法。

    “来看,这封信比较关键。”吴端用手肘碰了碰闫思弦,闫思弦便凑上前来,和他一起看着信中内容。

    亲爱的小熊:

    见字如面。

    你上次说家里的事,我想劝你别想那么多。

    我们不能挑选父母和兄弟姐妹,但我们可以选择如何离开他们。我现在就是一门心思考外地的学校,其它什么都不想管,彻底脱离他们。就算以后不问他们要钱,自己去打工赚学费、生活费,也肯定比现在开心吧。

    还有你的做法,太极端了,我不赞成。

    你嫂子在你家受气,你也别管了吧,先管好自己的事。

    尤其是你故意欺负你嫂子,找她的麻烦,没用的吧?

    我感觉,她能不能下决心离开,跟你没关系,反而你欺负她,会让她更不好过。

    我是这么理解的,如果不对,还请原谅。

    我能想象你一定是个很好很好的女孩,坚持本心,没有受家人不好的一面影响。

    我和你一样,在家也要装出另一幅面孔。好像永远没法改变他们,有时候我都怀疑,我是不是父母亲生的,如果是,我怎么就一点都不像他们呢?

    有时候真想像天天打麻将的老妈一样,或者像酒鬼老爸一样,又或者,干脆跟他们一块吸毒去算了。

    人生什么的,烂了就烂了吧。

    可又不甘心,就那么烂了就算了吗?

    你的情况总不会比我更差吧,所以答应我,照顾好自己,好吗?

    希望咱们都能早点摆脱家里,我成绩这么烂,不知道现在努力还来不来得及。

    不管了,哪怕就考个大专呢,哪怕考不上出来打工呢,顶多半年,高考一结束,我就不在家呆了,你也加油吧,真希望能早点见到你。

    最后,祝你一切顺利,开心每一天!

    到这里,信就结束了,信的落款是:你的大灰狼

    通篇读来,除了两人的笔名略显幼稚,整体内容竟十分成熟,甚至都不太像两个少年的交谈。

    闫思弦突然问道:“吴队,你交过笔友吗?”

    “没。”

    “怎么没找一个?”

    吴端想了想道:“没空,那会儿有点时间都打游戏去了。”

    闫思弦噗嗤一声乐了。

    吴端:“你笑什么?”

    “没什么,就是……”闫思弦咳了一声,止住笑,“就是觉得你不愧是凭实力单身。”

    吴端:“你滚!”

    吴端回到正题,继续道:“想来这个小熊就是熊蕊蕊了,虽然没读到她给大灰狼写的信,但是从大灰狼的回信,还是能看出两点问题:

    第一,熊蕊蕊对家庭现状非常不满,这种不满的情绪似乎是因为三观不合而生出来的——至少信中没有细说;

    第二,熊蕊蕊看不惯父母给嫂子气受,或许是出于一个少女的善良,或者是女人的同理心,总之,她同情嫂子。

    因此,熊蕊蕊做出了一些出格的行为,甚至是故意滋事欺负她嫂子,她希望以此逼迫嫂子下定某种类似’离开这个家为自己活着’的决心。”

    “嗯,是这么回事,你看这封信,”闫思弦念道:“人和人是不一样的,你可以为你嫂子难过,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帮她,甚至瞧不起她,但不必认为那就是你未来的人生,不必因为她一个人的不幸就……”

    闫思弦想了想,道:“我怎么觉得熊蕊蕊这孩子就是青春期典型的为赋新词强说愁,倒是那男孩,大灰狼,父母双双吸毒,是真可怜,也真早熟。”

    “你想听听我的想法吗?”吴端道。

    “当然。”

    “笔友这东西,和网络聊天一样,你永远不知道对方是人是狗,所以,信一半存疑一半吧。”

    闫思弦挑挑眉,没说话。

    吴端:“你这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就是……改变了我对你的看法。”

    “什么?”

    “我以为你是那种容易被人骗财骗色的傻白甜,我收回。”

    吴端摆出一副“懒得跟你啰嗦”的表情。

    闫思弦理了理手中的信件,继续道:“四十多封信,从高一写到高三,这俩孩子关系算是很密切了,我敢打赌,这写信的男孩高考志愿填的是墨城,至于考上了没有,那再单说。”

    吴端深以为然,“得找这男孩聊聊!”

第六十一章 我们可不可以不结婚(4)

    秋老虎厉害。

    八月末,天又狠狠地热了起来,正午时分的太阳就像一直蛰伏在远处的毒蝎子,你以为没什么危险,可只要一出门,它就会毫不犹豫地蛰你一口。

    蚊子似乎知道自己小命即将不保,毒性越发凶猛,闫思弦不小心被咬了两口,胳膊上肿了两个枣儿大的包,吴端一度以为他参与了斗殴,收获闫思弦的鄙视:“吴队你动动前列腺想想啊,我像是挨揍的人吗?”

    吴端:“……”

    两人在一家奶茶店等人,等熊蕊蕊的笔友。

    学校附近的奶茶店,并非正宗的牛奶加红茶烧煮出来的奶茶,而是由奶精勾兑出来的甜腻腻的奶茶,向来只喝矿泉水的吴端很是不喜,闫思弦倒是喝得有滋有味,有那么一瞬间,吴端甚至都对他的高富帅身份产生了怀疑。

    等了约莫0分钟,一个男生出现在了奶茶店里。

    他个头不高,不到170的样子,瘦瘦小小,穿一身迷彩服,背着一只黑色双肩包。

    周围学校的学生们都在军训,故而奶茶店里此刻只有吴端这一桌客人,男生只迟疑了一下,便朝两人走来。

    两人也站起身来,吴端道:“韩兵?”

    男生点点头,并没有依吴端的招呼坐下,而是有些不自在地问道:“你们真是警察?我能看看你们的证件吗?”

    吴端亮出了警官证,男生凑上前来仔细看过——他是真的在看那警官证上的印章。

    这让吴端开始相信男生信中提到的家庭环境,因为父母的关系,他应该有过跟警方打交道的经验。

    没从警官证上看出什么端倪,韩兵终于落座。

    闫思弦将饮料单递给他,问道:“你喝什么?”

    韩兵摆摆手,“不用了,您有什么话就赶紧说吧,我只跟教官请了一个小时的假。”

    吴端便拿出一封从熊蕊蕊家找出来的信,“关于跟你写信的这个女孩。”

    韩兵一愣。

    显然,他没想到警察是因为熊蕊蕊而来找他的。

    “她?……她怎么了?”韩兵道。

    吴端没回答他,而是先解释道:“很抱歉,我们的行为对你来说可能有点冒昧,我是根据信上的学校班级姓名,联系的班主任老师,找到你的联系方式的。

    我看到你们的最后一封信里,你给了她你的手机号码,还约好了开学后在墨城见面,你是为了她考进墨城的大专吧?所以,你们见面了吗?”

    “还没,不过……”男孩犹豫了一下道:“我知道她昨天开学,她们开学比我晚,大概……这两天她就会联系我吧。”

    吴端深深看了韩兵一眼,看得对方莫名其妙。

    “她怎么了吗?”韩兵再次追问。

    吴端道:“那也就是说,截止目前,你们的联络仅限写信?”

    “是的。”

    “一次……呃……除了写信以外的……比如手机通讯都……”

    “一次都没有,我没要她的通讯方式,就是希望给她自由,我们见面的时间由她来定。”

    闫思弦低了低头,以掩饰眼中“小兄弟你单身也是有道理的”的意思。

    “她写给你的信,你带到墨城了吧?”吴端又问道

    “嗯。”

    “方便给我们看看吗?”

    韩兵还想追问,但他比同龄孩子更会察言观色,而且似乎清楚警方的套路,终于忍下,只道:“那你们跟我回学校拿一趟吧,信我放宿舍了。”

    “好。”

    墨城市局,会议室。

    空调开到了最大,可还是压不住刑警们心中的燥热。

    吴端坐在椭圆会议桌的主位上,对貂芳道:“貂儿先说说吧,尸检有什么发现。”

    貂芳将尸检报告分发给与会的众人。

    “死者熊蕊蕊,18岁,死因系过度服用安眠药导致的呕吐物窒息死亡——死者在服用安眠药后,胃部受到刺激,从而引发呕吐,在半睡眠的状态下,呕吐物被吸入鼻腔、肺部、阻碍呼吸,最终导致机械性窒息。

    通过胃内容物判断,死亡时间在8月19日晚:00至:00。

    尸表除了右脚脚底的烟疤,以及手腕处轻微的束缚伤外,并无其它伤痕,内脏器官也并无异常。

    我要强调的一点是,在烟疤烫伤处并无生活反应,说明凶手是在熊蕊蕊死后给她烙上烟疤的,这与之前几起连环杀人案的作案手法不同。

    熊蕊蕊死前没有受到虐待——至少没受过肉体上的虐待,也没有性侵迹象。”

    有刑警举了举手,问道:“这是不是说明,杀死熊蕊蕊的凶手不是烟疤?”

    这是接到案件以来刑警们思考最多的问题。

    究竟该不该并案,这对案件的侦查方向起着决定性作用。

    吴端道:“之前烟疤的案子,先放放吧,暂时只查熊蕊蕊这一桩案件。”

    这回答虽然没有把话说死,但大家也基本清楚是怎么回事儿了。

    吴端又指着尸检报告上的一段,对貂芳道:“你这有一堆专业术语,还加了粗,是什么意思?”

    貂芳道:“单从尸体上很难找到凶手的痕迹,凶手作案干净利索,计划周密,没留下什么线索。

    不过,安眠药成分值得注意。

    凶手使用的安眠药为氯氮卓,也叫利眠宁,是一种常用的抗焦虑治疗药物……”

    “抗焦虑……”吴端接话道:“你是说,精神病人常常使用的药物?”

    “没错。”

    吴端转向冯笑香,尚未说话,冯笑香便道:“我知道,查死者嫂子的病历本,看她都开过些什么药物……”

    一边说着,冯笑香一边敲击笔记本电脑键盘,很快就有了结果。

    “李洁玉,死者熊蕊蕊的嫂子,因为焦虑症、躁狂症,半年前被送进墨城精神病院治疗,三个月前病情得到控制,被家人接了出去,虽然出院了,但需要长期服用药物,氯氮卓就是她的常用药,这三个月医院开给她的剂量,足有00片了……”

    吴端立即安排工作道:“钱允亮,带人去李洁玉家走访,务必查清她的药都按时吃了没有,如果没按时吃,那药去哪儿了?”

    “好!”

    钱允亮点了本组两名刑警,匆匆出了会议室。

    冯笑香继续道:“我这边的工作暂时没有进展。”

    这让在座的人多少都有些诧异。冯笑香可以说是刑侦一支队效率最高的刑警,绝大部分时候她都是悄无声息地就把事儿办了,找线索查证据什么的,不在话下,这次却竟然毫无进展。

    吴端给她一个“具体说说”的眼神,冯笑香无奈道:“熊蕊蕊的手机里,无论是电话短信通讯,还是社交软件通讯,都很正常,不过是些孩子们常聊的话题,追书追剧追动漫之类的,再就是看漫展啊画画啊骂老师啊什么的……总之没什么异常的。

    至于案发当天熊蕊蕊的活动轨迹,我这里通过监控查到,8月19日中午1:45,熊蕊蕊出了学校正门,之后沿学府路向东步行,拐上晋华路,但因为晋华路路段比较老,路面监控探头少。

    她出现的最后一处监控,距离遇害的小巷还有约莫500米,所以无法具体估算熊蕊蕊是什么时候拐上岔路小巷的。”

    会议室里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大家一时间不大能理清楚案子接下来的调查方向。

    闫思弦突然道:“给我看看监控吧。”

    冯笑香立即放了投影,闫思弦没说具体看那一段监控,她便放了学校门口的一段。

    监控中拍到了熊蕊蕊在19日中午独自走出学校大门的画面。

    开学日,学校门口人来人往,视线并不好。

    闫思弦一直盯着监控里的熊蕊蕊,直到她的身影消失。

    “她一直在地头看手机。”闫思弦道。

    “嗯,”冯笑香再次强调:“我以为她约了人,可是……”

    “她在导航。”闫思弦道,“她对墨城的地形并不熟悉,出校门以后,无论目的地是哪儿,用手机上的地图软件指路都是首选。”

    冯笑香恍然,立即又是在键盘上一阵噼里啪啦。

    “出来了!”

    众人都眼巴巴地看着冯笑香。

    “是……一家网吧。

    熊蕊蕊导航的地点,是一家网吧,正好在她死亡的那条小巷里。”

    闫思弦在自己的手机地图软件里操作了一会儿,道:“熊蕊蕊的学校在大学城里,附近网吧无数,有必要跑那么远吗?”

    思忖片刻,闫思弦又问道:“视频里发现什么可疑的人了吗?比如……跟踪熊蕊蕊的?”

    冯笑香摇头,“没有,我和三位图侦组的同事,把熊蕊蕊到墨城后的行踪整个过了一遍,没发现有人跟踪,不过……毕竟是赶上学校开学,大学城里人很多,很乱,几乎无法用视频排查跟踪者。”

    “明白了。”闫思弦转向吴端道:“看来有必要去一趟熊蕊蕊的导航目的地,看看那儿有什么特别的。”

    吴端点点头,又道:“对了,上午我和小闫筛查熊蕊蕊的一些信件时,有一个发现:

    熊蕊蕊在给笔友写的信中提到,她有点害怕,因为有个人盯上她了。

    她不知道那人是谁,只知道是嫂子李洁玉娘家的一个亲戚,一个0来岁的男人——她觉得可能是嫂子的堂哥或者表哥之类的人。

    具体情况是:在李洁玉精神失常后,她的娘家人曾经几次聚众到熊蕊蕊家闹事讨说法,熊蕊蕊曾经被这个男人恶狠狠地盯过,用她自己信中的话来说,她觉得这男人’就是冲我来的,全程只盯着我,我回屋以后,从窗户往外看,还是看到他盯着我,也不知道是不是我紧张过度了’。

    我觉得可以围绕李洁玉娘家三十来岁的参与过闹事的男性展开调查。”

    吴端看向闫思弦,意思是他已经说完了,有没有需要补充的。

    闫思弦起身,“那就听吴队的安排,把李洁玉娘家人整个过一遍筛子吧,凶手作案动机暂时不清楚,暂时只能广撒网。”

    等众人都出了会议室,进入忙碌的工作中,吴端低声问闫思弦道:“你也一点办法没有?”

    闫思弦笑笑,“怎么?想让我给你开小灶?”

    不等吴端的白眼翻起来,他伸出两根手指道:“就两种可能。”

    “哦?”

    “要么熊蕊蕊倒霉,遇上一个类似烟疤那样无差别杀人的变态,要么凶手是有意选择她。”

    “你这……”吴端斟酌了一下评价用词,“说了等于没说。”

    “别急啊,我要说的是,我倾向于后一种情况,而且,这可能是个处女座的凶手。”

    “怎么个复杂法?”

    “既杀人,又看不得别人受折磨,算不算情绪复杂呢?”

    吴端满脸困惑,闫思弦便问道:“抛开你了解到的法医学知识,你觉得但从字面意思来看,服用安眠药过量死亡,这是不是一个……呃……一个相对不那么痛苦的死法呢?”

    吴端:“那也只是字面意思,真正服用安眠药死亡的人,很痛苦的,他们要……”

    “我知道,我知道……”闫思弦做了个伸手向下按压的姿势,“我说了,你要抛开法医学知识,抛开刑侦知识,但从字面来看,它是不是比什么勒颈、刀刺之类的死法好很多呢?”

    “好像是。”吴端点头。

    “那就有意思了,”闫思弦道:“你很难想象凶手逼迫被害人大把大把服食安眠药吧?在这种要命的逼迫下,受害人一定会反抗——反正都要死了,总要挣扎一下吧?

    可是受害人身上只有轻微的束缚伤,未见到威逼、抵抗伤。

    这说明临死前她不曾挣扎求生。

    所以,我搭建的案发场景是:凶手通过下药等手段,令被害人服下少量安眠药,在被害人陷入昏睡后,再帮其服下大量安眠药。

    是不是很麻烦呢?在受害人丧失反抗能力后,直接勒颈、割喉,或者刀刺心脏之类的,不是更方便吗?凶手选择了相对体面、干净的安眠药。

    我看,咱们这位凶手,不仅宅心仁厚,或许还是个洁癖。

    还有烟疤,烟疤是在人死后烫上去的,凶手的确看不了别人受苦啊,你说怪不怪呢?”

第六十二章 我们可不可以不结婚(5)

    闫思弦的车在东篱巷口停了下来。

    东篱巷,晋华路上的一处岔巷,发现熊蕊蕊尸体的地方。

    老街道,周围没有停车场,闫思弦只好紧跟着一排违章停在路边的车,加入违章大队。

    可惜他运气不好,虽然老早注意到车屁股后有个颤颤巍巍的老头儿,每打一下方向盘都十分小心,偏就在他将车挺稳的时候,老头倒了。

    “我靠。”

    闫少爷有过被碰瓷的经验,印象深刻。

    他很怕麻烦。

    吴端也是一脸惊诧,并开始考虑下次出门办事要不要在车顶上放个警灯。

    两人只是短暂地对视一眼,便立即下车跑向了车尾处倒地的老大爷。

    “您怎么样?”

    无论如何,吴端先上手去想要将人搀扶起来。

    闫思弦则搀住了另一边,并问道:“摔着哪儿了?用不用去医院啊大爷?”

    老头年事已高,这一摔,有点晕,被两人搀扶起来,颇有点站不住的架势。

    两人一看,便又将老人搀上了车后座,先坐下歇歇。

    一落座,老人便拉着吴端的手道:“你放心,我不是碰瓷的,你们没撞我,我自己摔的。”

    这一下,可让两人松了口气,同时又有点自惭形秽,觉得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之腹了。

    老人喘了会儿大气,又道:“耽误你们时间了吧?对不起啊。”

    吴端赶紧摆手,并道:“您有家里人的联系方式吗?我帮您打个电话吧,有人接您我才放心。”

    老人连忙掏口袋,“对对对,我咋糊涂了,我有手机,自己打……哎呦呦人老了真是不中用了……”

    两人没有催促,只等老人自己打完了电话。

    吴端用目光询问闫思弦:咱们等他家人来了再走吧。

    闫思弦:当然。

    本以为会等很久,谁知几分钟后就从东篱巷里出来一个五大三粗皮肤黝黑的汉子。

    老人一看到那汉子,唤了一声“儿啊”,手脚并用地想要从车上下来,闫思弦赶紧扶了一把,老人才没摔倒。

    汉子喊了一声:“爸,你怎么样?”

    扶过老人,汉子目光有些担忧地在闫思弦的车上扫了一圈。

    显然,他能看出眼前这辆越野价值不菲,在得到老人“我没事”的回答后,汉子神色更加忧虑。

    “那个……”汉子终于开了口,“你们的车没事吧?”

    显然,他以为双方发生了事故纠纷。

    闫思弦赶忙摆摆手道:“没事儿,快扶你爸回家吧,老人家刚才摔了一跤,我看天热,就扶到我车上歇了一会儿,应该没什么事儿了。”

    见汉子脸上依然有狐疑之色,为避免纠缠,闫思弦便亮了一下警官证。

    “我们是来这儿办案的,正好看见你爸摔倒,你不用多心。”

    这下,汉子放心了不少,又很不见外地问道:“是不是前两天死那女的啊?”

    吴端和闫思弦对视一眼,问道:“你知道那个事儿?”

    “传开了啊,这片人都知道。”

    汉子搀扶着父亲,走得慢,两人便慢慢跟着,听他断断续续的讲述。

    “人是在垃圾桶里找着的吧?……嗨呀衣服都没了,光着呢……”

    光着?并没有,只是少了右脚——就是被烫了烟疤的那只脚——上的一只鞋子而已!

    “舌头伸出来那么老长,可吓人了……”

    舌头?又不是吊死的,怎么会伸舌头?熊蕊蕊的死相算是非常安详的了!

    “好好的小姑娘,就这么让人糟蹋了……诶不对,听说不是什么好人,站街女!”

    吴端彻底拜服在老百姓茶余饭后的想象力下。闫思弦却勾起嘴角,听得津津有味,还问那汉子道:“你说的这些,都是你亲眼看见的?”

    “那当然……”话说到一半,意识到吴端和闫思弦的警察身份,不好再添油加醋地乱说,便改口道:“当然不是了,我也是听别人说的。”

    生怕自己被小瞧,又补充一句:“不过啊,你们拉尸体的时候,我真在跟前呢……我去看的时候,刚好看见你们把尸袋——是叫尸袋对吧?——往车上抬呢。”

    闫思弦又问道:“你家就在这儿吗?”

    “可不是,老住户了,我在这儿租了五六年了……我跟你们讲啊,那个垃圾桶——就是发现尸体的垃圾桶,就在我窗户底下呢……诶?”

    汉子突然停下脚步,扭头定定地看向闫思弦,并且又接连“诶”了好几声。

    “你想到什么了?”闫思弦耐心地问道。

    “来来来,你们跟我来,我真没骗你们……”汉子的话已经有些语无伦次,他带着两人进了一栋自建房。

    进门时吴端便注意到,发现尸体的垃圾桶就在这栋自建房的一侧墙边。

    汉子跟在门口嗑瓜子的女房东打了个招呼,女房东脸上登时写上了本地有房人特有的傲慢,在看到汉子带了“狐朋狗友”回来之后,女房东又道了一句:“你们可别在我房子里胡搞。”

    汉子也不生气,只是笑着承诺绝不胡来。

    四人上到二楼,汉子打开了一间出租屋的房门。

    “不好意思,我家太小了。”

    这个被他称之为家的地方,统共大约不到十平米,摆了两张狭窄的单人床,一张桌子,便已十分局促。

    屋外走廊上有一个蜂窝煤炉子,炉子里的火还没灭,看样子是在用它做饭。

    冬天应该会把炉子挪进屋里取暖,那样本就没处下脚的屋子,恐怕就更局促了,还有煤气中毒的风险吧。

    吴端记得,这样没有供暖设施的老房子里,几乎每年冬天都会出煤气中毒事件。

    汉子此刻却顾不上众人有没有地方下脚,他扶着老父亲在床尾坐下,自己脱了鞋子站上一张床,给吴端和闫思弦腾出床边窗口的位置。

    “就是这儿,你们来看啊。”

    或许是汉子的诚挚抵消了他的脚臭味,又或者闫思弦和吴端对尸臭都已经无感,脚臭味更是不在话下,反正两人面不改色地依言走了过去。

    顺着汉子所指往窗下一看,和两人估计的一样,窗子正下方的确是发现尸体的垃圾桶。

    “我没骗你们吧。”汉子再次道。

    吴端心想:兄弟你是没骗我们,然后呢?

    还好,那汉子没让他失望,转向他的老父亲道:“爸,你不是听见了吗?就那天晚上。”

    说完,他又转向两名警察道:“你们别急啊,我爸是有点糊涂,但这点事他还能记得……老爷子晚上睡觉轻着呢,一点动静就能醒。”

    老爷子有些迷茫,汉子便提高了声音,再加上比划,说道:“爸!就是你跟我说叨叨,晚上!晚上不是听见有人说话了吗?你想想啊……”

    老爷子终于露出了恍然的表情。

    “那个啊……那个啊……”他喃喃道:“我听见了,有个姑娘喊哥……”

第六十三章 我们可不可以不结婚(6)

    喊哥?

    喊的是熊思超?是临死前的求救吗?

    吴端看着老人,希望他能给出更多信息。

    可他实在是太老了,他思索的时候一垂眼皮,吴端便怀疑他是不是快要睡着了。

    等了片刻,老人终于摇了摇头,“就是一个姑娘喊哥,还有……求求你……”

    “什么?”

    “她说’求求你’,别的我也不知道了。”

    这时,汉子插话道:“这事儿谁会那么留意啊,听两声也就睡了,本来嘛,这一片就有好些个站街女,大半夜拉客也挺常见的,谁也不会注意。”

    吴端知道这父子俩是一片好心,想要提供线索帮忙破案,不过眼下他们提供的线索恐怕作用非常有限,多留无意,两人便告辞离开了。

    圆通网吧。

    两人心中都有点费解,一个网吧,为啥要起快递公司的名字,当初工商那儿是怎么过审的?还是说,这网吧经营的年头比那家知名的快递公司还要久?

    网吧在晋华路和东篱巷交汇口的位置,沿街,生意很好。

    网吧很大,两层楼,看其内的硬件配置,是走高端路线的。

    网吧门口玻璃门上贴着一张招聘前台收银和网管的告示,其上留着一串手机号码。

    吴端进门,向前台亮出警官证,并说明了要找网吧负责人,前台小姑娘面露难色。

    她拿出手机,找到了网吧经理的号码,但踌躇着没拨出去。

    “要不你们自己过去找吧。”小姑娘道:“二楼,上去以后左手边,有一间vip包房,就在那里面。”

    吴端道了一声谢,和闫思弦一起朝着楼梯走去。

    “诶门可能锁着呢,你们敲下门。”小姑娘又嘱咐道。

    “知道了,谢谢。”

    中午时分,网吧客人很少,楼上几乎是空的,只有两三个——看不出是通宵打游戏的客人,还是网吧的网管——正歪在椅子里睡觉。

    阳光自窗缝里透进来,照着空气里乱飞的微尘,空气里有股经年累月积累下来的烟味和脚臭味。

    网吧二楼很安静。

    果然如那小姑娘所说,vip包房的门是锁着的。

    两人走到门口时,却听到了其内一些不可描述的声音。

    这……躲里头看小电影呢?

    吴端用眼神询问闫思弦,闫思弦露出一个耐人寻味的笑,抬手敲了敲门。

    里面的动静立马停了,有个男人先骂了一句“卧槽”。

    沉默片刻后,他又问了一句:“谁……谁啊?”

    吴端刚想说话,闫思弦在他肩膀了按了一把,开口道:“警察,开门,赶紧的。”

    “哎哎……”

    里面唯唯诺诺地应着,衣料摩擦声骤然响起,过了约莫半分钟,门打开了一条缝,一个清瘦男人的脸露了出来。

    闫思弦上前一步,男人只好将门彻底打开,向后让了一步,给已经亮出警官证的两名刑警让出进门的路。

    包厢里,一名浓妆艳抹的女子装模作样地坐在电脑前,她的电脑桌面干干净净,没打开任何程序。

    这下,吴端明白了,经理不是在看小电影,是现场直播呢。

    甚至,看那女人的打扮和神色,还有可能是招妓,因此他才如此慌张。

    吴端轻咳了一声,拿出熊蕊蕊的照片道:“我们需要查一下这个女孩在8月19日有没有来过你们网吧,请您配合……”

    吴端的意思是,他需要调取网吧监控,谁知这经理却很笃信道:“来过啊……呃……姓熊是吧?来过来过!”

    “你记得她?”吴端有些诧异,毕竟这么大的网吧,每天上百号人来人往。

    经理连连点头,“记得啊,来面试的嘛,想干收银员,还是我给她面试的呢。”

    这下,吴端心中的疑问有了答案。

    原来熊蕊蕊不是来这儿上网的,而是找工作的,是吴端先入为主了。

    不过,新的问题又来了。

    为什么选这儿?

    来的路上,闫思弦刻意开车走了一遍熊蕊蕊来时的路线,沿路至少有5家网吧,因为网管、收银职业流动性比较大,几乎每一家网吧门口都贴着印有招聘信息的A4纸。

    为什么不选那些离学校相对较近的网吧呢?

    吴端问道:“她是什么时候来的?”

    “大概……两点来钟?”经理一边思索一边道。

    见经理很快进入了问话状态,吴端不打算在这个问题上纠缠,反正熊蕊蕊出入网吧的具体时间可以查监控。

    吴端继续道:“那你给她面试的时候,她有没有什么反常的?”

    “反常得话……我想想……”

    “没事,您慢慢想,哪怕是非常细小的反常举动,也请告诉我们。”

    经理点了根烟,吞云吐雾两口后,道:“我感觉吧……那姑娘有点自信过头了,这算不算反常?”

    “什么意思?”

    “就是,我面试完跟她说让她回去等通知——嗨,我就明说了吧,网吧最近不缺人,我没打算招她。”

    “那你还贴招聘告示?”

    “嗨,那东西一年四季都贴着呢,鬼知道网管和收银会不会哪天不打招呼突然就不来了,我也懒得每次招人都打印一张纸。

    不信你去别的网吧问问啊,都这么干的。”

    吴端点点头表示明白,经理便继续道:“我不是没打算招人吗,所以那小姑娘来面试,我也就是应付一下。

    然后就是……怎么说呢,我让她回去等通知的时候,她有点……应该是不满意吧。”

    “不满意?”

    “对,我记得她当时挺诧异的,还反问了我一句是让她回去等通知吗?那感觉就好像……她通过面试是理所应当的,来这里上班是给我们面子……反正我感觉她有这个意思。

    我当时心里还想呢,新闻里说那些大学生眼高手低,原来是真的。我们可请不起您这尊大佛,您还是快走吧。”

    吴端皱起了眉头,。

    其实他对熊蕊蕊的了解,仅限于小时候抱她玩过而已,因为彼此差了十几岁,实在不大能玩到一块去,等这小姑娘在村里疯玩的时候,吴端已经考进了外地的警校,很少回村了。

    为数不多的印象里,吴端记得的全是熊蕊蕊可爱质朴的样子,况且,在之前的调查里,熊蕊蕊似乎是这个家里唯一还有同情心的人——虽然她帮助嫂子的方法让人难以琢磨,但吴端实在很难将她跟那些眼高于顶的形象联系起来。

    吴端又问道:“还有什么反常的吗?”

    网吧经理又沉默想了好一会儿,“真没了,因为并没有招聘她的打算,所以我当时只是应付了一下,就象征性地问了几个问题。”

    “行吧,我们看看监控,确认一下她进出网吧的具体时间……”

    闫思弦突然问道:“她是自己来的吗?”

    吴端有些费解,闫思弦用眼神示意他稍安勿躁。

    网吧经理答道:“是啊,自个儿来的。”

    闫思弦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看过监控,两人出网吧之后,吴端问道:“你觉得有人跟熊蕊蕊一块来这儿的?可是之前的路面监控……”

    “我只是对她哥的行踪有点好奇。”

    “哦?”

    闫思弦挑起嘴角,打了个指响,“好像找到关键的那一环了呢,就快要破案了。”

    吴端日常不明所以,“你……又要暴力破局?”

    闫思弦露出苦恼的表情,“我怎么就给你留了这种印象。”

    吴端耸耸肩,示意是自己失言了,闫思弦便解释道:

    “沿路那么多离学校更近的网吧,熊蕊蕊都是直接略过,偏偏选了这家。

    这家距离她的学校可是有着将近半小时的路程,怎么看都不该选这里兼职。

    还有,熊蕊蕊哪儿来的自信,为什么她觉得网吧一定会用她?

    结合这两件事,你能想到什么?”

    吴端心中的答案已经呼之欲出,他正组织语言时,闫思弦说出了答案:“人嘛,趋利而已,必然是因为这网吧有什么好处吸引了她,要么工资高,要么——我就是举个例子——你说会不会有人告诉她这网吧里有熟人,她一来准能应聘上。

    所以,当经理打发她回去等消息,她才会有那样异常的表现,与其说是过度自信,倒不如说是诧异吧,她发现跟她之前获取的消息根本就不符。

    凶手应该是早就选好了这处僻静的巷子,筹备周密,甚至连怎么把熊蕊蕊单独引到这里来,都是经过无数遍预想的。”

    吴端思考片刻,又问道:“你认为是熟人给熊蕊蕊传递了某种圆通网吧有好处的信息?”

    “大概率是熟人,而且是跟熊蕊蕊很熟悉的人。”闫思弦道:“比如她哥哥。我虽然没有兄弟姐妹,但凭我的观察,觉得兄弟姐妹之间的感情很微妙,虽说有时候恨不得掐死对方,但毕竟血浓于水,那种骨子里的信任是磨不掉的,所以,熊思超说什么,熊蕊蕊能听进去,会信。”

    两人站在巷子口说话,谁也没走,已过了正午,两人还没吃饭,有些饿了,但他们想再等等。

    吴端抬手看了一眼手机上的时间。

    :10。

    “差不多就这个时候。”吴端道。

    “嗯。”

    监控显示,熊蕊蕊是在中午1:45出的学校大门,一路根据手机导航走到圆通网吧,中途并未去过其它地方。

    :10她出现在路途中的最后一处路面监控里,三分钟后,:1她独自进了圆通网吧。

    在网吧里仅仅停留了8分钟,:1她就出来了。

    这符合网吧经理的描述,看来网吧是真的不打算招人,所以经理只是随便应付她一下,两人并没有深聊。

    之后便再也没人见过她了。

    可以说,熊蕊蕊就是在几天前的此时失踪的。

    这个时间,吃过饭的人都回家午休了,巷子里陷入了短暂的寂静,只有树影和蝉鸣。

    吴端道:“我记得,案发那天比今天还热。”

    “是。”

    “午后这段时间巷子里就更没人了。”

    “应该是。”

    “怪不得晋平分局前期走访没发现一个目击者。”

    “嗯。”

    “可是,”吴端又道:“毕竟大白天的,想要把一个人掳走,即便巷子里明面上没人,也还是有难度的,不说别的,熊蕊蕊稍一挣扎呼救,周围的自建房这么近,难免被人听到。

    “咱们还是关注一下案发当天熊思超的时间线吧。”闫思弦转身往车的方向走,吴端跟上,只听闫思弦继续道:“已知的情况是,熊思超在熊蕊蕊之前离开了学校,然后,直到下午6点半,他和我们一起吃了晚饭,吃饭总共不过一个多小时,我记得刚过8点,饭局就散伙了。

    也就是说,熊蕊蕊失踪和死亡的时候,熊思超并没有不在场证明。

    那顿饭前后的时间里,他在哪儿,干了什么,我们全然不知。”

    吴端沉默不语。

    闫思弦看了他一眼,看不出吴端在想什么,便试探道:“这方面你比我专业,应该清楚,从熟人开始排查,是最合理的选择。

    我知道熊思超是你儿时的好友,让你去怀疑他,的确有点没人情味……”

    吴端突然打断闫思弦道:“你当初盲目相信张雅兰,就是出于人情味的考虑吗?”

    那桩案子被赵局强制压下来后,两人很有默契地没再提起,闫思弦不提是因为李八月的死,他知道吴端会自责,至于吴端为什么不提,他猜不到,也不愿多想。

    这还是吴端第一次主动提起张雅兰,而且一提起来,就是如此尖锐的问题。

    闫思弦一愣,他沉默了一下,道:“那件事,我有不对的地方。”

    吴端也沉默了片刻,话一出口他有点后悔,没想到的是,闫思弦会认错。

    在他的印象里,闫少爷从不犯错。

    这反倒让吴端不知该如何接话了。

    缓了几秒钟,吴端觉得此时不能怂,他闫思弦又不是神仙,犯了错凭什么不认?

    这么想着,吴端挺了挺腰杆道:“熊思超的事,该查就查,查清楚了,不是他,我也放心,如果他跟这事儿有关系,我也没什么人情好跟他讲了,公事公办吧。”

    闫思弦深深看了吴端一眼,最终只道了一句:“知道了。”

第六十四章 我们可不可以不结婚(7)

    吴端不得不承认,他虽然嘴上说着公事公办,可实际上,他当然不希望年少时的朋友成为凶案嫌疑人,尤其还是杀死自己妹妹的嫌疑人。

    好在,熊思超的不在场证明比较完整,据熊思超描述,案发当天他离开妹妹的学校后,便给吴端打电话约了饭。

    这个吴端当然清楚,自然不必多说。

    之后,熊思超说他实在太累了,到了墨城本该四处转,可是媳妇精神失常后他干什么都没心情,索性就回了旅馆,看能不能睡一会儿,熬到吃饭的点儿。

    因为经济窘迫,他所住的旅馆非常简陋,是大学城里最低档的住所,入住的时候前台发给洗脸盆和暖水瓶的那种。

    纵然简陋,旅馆前台处还是有一处监控的,监控清晰记录下了:案发当天,中午1:45,熊思超回到旅馆,直到下午5:0才又经前门出去。

    吃过饭后,熊思超又立即回了宾馆,没什么事做,所以不到10点就躺上了床。

    第二天一大早他就要赶火车回帝都上班,在火车站接到家里的电话,询问熊蕊蕊是不是出事了,打电话跟吴端确认后,便退了票往分局赶。

    讲述这些时,熊思超的父母已经赶到了墨城,他陪着大哭了一场,又在吴端的资助下,将两位老人安顿在市局附近的宾馆。

    因为哭过,熊思超的眼睛又红又肿,但眼睛里却并没有什么情绪,他依旧是那副麻木的样子,似乎已失去了感知情绪的能力,他既不为妹妹的死感到难过,也不为自己被怀疑问话而感到愤怒,吴端问什么,他就答什么。

    这反倒引起了吴端的怜悯,除了怜悯,还有另外一种难以言表的困惑。

    从问话的小会议室回到刑侦一支队办公室,闫思弦道出了他的困惑。

    闫思弦道:“我记得咱们一起吃饭的时候,熊思超说过他父母拉偏架的事儿,错明明在熊蕊蕊,被训斥的却是儿媳妇李洁玉。”

    “是有这么回事。”吴端道。

    闫思弦继续道:“而且你看到了吗,这对父母刚才不仅大哭,还揪着领子责问熊思超,问他为什么没照顾好妹妹,就差没上手揍他了。”

    “是。”?“这可不像熊思超的描述,家里即便重男轻女,做父母的对小女儿也总是有感情的,两个孩子差别不会太大。”

    “你是想说那个吧,”吴端道:“刚刚一家人哭成一团的时候,熊思超的母亲抱怨’我说我自己来送,你偏说你来,你来了倒好,你把妹妹送哪儿去了?还我闺女……’

    父母没有亲自来送上大学的女儿,并不是因为如熊思超所说的那般总男轻女,而是他自己主动要求。

    关键是,他为什么要跟我们撒这个谎。”?不等闫思弦答话,吴端又道:“我要继续查他,就彻彻底底查清楚,不留疑点。”

    闫思弦点点头,“看来有必要去他当时居住的旅馆看看。”

    末了,吴端又思忖片刻,道:“可他实在没有杀人动机,一个人要对自己的同胞妹妹动手,总该是件十分艰难的事,总该有充分的动机。”

    闫思弦点点头,未作解释。

    然而,就在两人准备动身去旅馆勘察时,吴端的手机响了。

    看来电显示,是赖相衡打来的。

    “发现了一名嫌疑人!至少可以列为重点怀疑对象!”赖相衡的声音十分激动,连续两天的走访排查工作,让他的嗓子有些哑了。

    吴端道:“你喝点水,慢慢说。”

    “诶诶,”赖相衡咕咚咕咚灌了几口水,继续道:“熊思超有个前女友,护校毕业的姑娘,叫林岚。”

    “我知道她,”吴端讲述道:“跟熊思超到了谈婚论嫁的时候,硬是被他父母搅黄了。”

    “对对对,就是她!我查到她一个月前在东篱巷租了一间房子——就是那种特别便宜的自建房,一个月两三百块的那种。”

    吴端瞬间来了精神,赞道:“行啊你小子。”

    对同事,他向来不吝赞美。

    赖相衡嘿嘿笑了两声,吴端又道:“详细说说。”

    “得嘞。我们以发现尸体的垃圾桶为中心,向外扩散排查,结果你猜怎么着,距离垃圾桶不到一百米,一个房东反应,他家的一间房租是租出去了,但租客经常不在,倒是死人那两天,屋子里住过人。

    这种自建房,很多房东都是看看租客身份证了事,根本不会记录租客身份信息,不过因为房东自己也姓林,当时查看租客身份证的时候,还想着来了个本家,就把名字给记住了。

    林岚。

    名字一对上,我们赶紧调取了熊思超前女友林岚的照片,让房东核对,结果对上了,租房的就是她!”

    吴端思索片刻,提取到了关键信息,问道:“你刚才说,这房子自从一个月前租下,就一直没住人,案发那几天……”

    “是,具体日子房东也记不清了,只记得反正案发那两天房子里住过人,不过,住的可不是租房的林岚,林岚自租完房子就一直没露面了。”

    “那住的是谁?”

    “两个男的。”

    “有什么特点吗?”

    “只打了个照面,房东说那两个人神神秘秘的,好像见人就躲着,所以没看清他们的长相。”

    “神神秘秘的租客,这房东倒是没什么窥探欲啊?”吴端问道。

    “嗨,房东是个老油条了,什么样的人没见过,她家现在还住着两个站街小姐呢,窥探欲什么的,早消磨光了。用她自己的话来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甭管对方是强奸犯杀人犯还是什么,按时交房租就行。”

    吴端不想过多评价,问道:“林岚现在什么情况?你查了吗?”

    “还没,我觉得这条线索靠谱,先跟你汇报一声。”

    吴端道:“行,那我这边着手查林岚,你继续走访,看有没有人见过两个神秘男子的长相。”

    “好嘞,房东这边问完话我就去勘察林岚租的房子。”

    挂了电话,吴端看向闫思弦,闫思弦直接道:“听起来小赖这个线索更靠谱,你去查吧,我自己去旅馆。”

    然而,闫思弦刚把车开出市局不久,就接到了吴端的电话。

    “方便掉头回来吗?我跟你一块去。”吴端道。

    “当然。”

    闫思弦没在电话里询问具体情况,只等接上吴端,听他道:“刚电话联系上林岚了,她明确表示,一个月前熊思超请她帮忙在东篱巷租一间房。”

    闫思弦不解道:“这俩人分手的时候不是很不愉快吗?而且熊思超孩子都有了,还去求前女友帮忙?!”

    吴端道:“是啊,我也觉得说不过去,更说不过去的是,林岚还答应了。”

    “怎么想的啊?”

    闫思弦觉得自己对凡人的恋情一窍不通。

    吴端解释道:“据林岚说,她反正是放下了,好久不联系,对方开了这个口,她也不好意思拒绝,正好她人就在墨城,举手之劳。”

    见闫思弦不说话,吴端只好继续道:“我觉得……可能是时间吧,我跟他们一起吃过饭,毕竟五年的感情啊,已经相处得像亲人一样了,就算分开的时候恨,终归过了这些年,大家有了各自的生活,现在也恨不起来了吧。”

    “好吧,”闫思弦给自己点了根烟,他的确需要缓缓。他少有地问道:“那……接下来怎么办?”

    “找证据,找到能证明熊思超与本案有关的证据,再去审他。”

    “你……”闫思弦话到嘴边,又摇摇头,咽了下去。

    吴端也给自己点上一根烟,“你是想问,我为什么不去先问问熊思超吗?”

    “不是问,是建议,我觉得如果能直接从他本人那儿突破,会事半功倍,但是……”闫思弦又想到了熊思超那油盐不进的麻木,“算了,跟熟人扯皮,眼看着对方撒拙劣的谎,太恶心了。”

    亨通旅社。

    其实旅社和招待所早已被时代抛弃,人们更习惯满大街的快捷酒店。

    这家开在大学城里的旅社,目标住客主要是家庭贫困的学生家长。

    这些家长来送孩子,或者看望孩子,不在意住宿环境,越便宜越好。

    四人一间的房间,一晚50块,这还是开学季涨价后的价格,平时只要40。

    单间也不贵,一晚98块钱。

    熊思超就住在其中一个单间里。

    好在这旅社价格虽低,登记还是比较规范的。前台老板娘很快查到了熊思超的住宿记录,有些为难道:“那间房有人住呢,不过人现在没在,要不我开了门你们悄悄进去看看,别让客人知道……我们这行,有忌讳呢……”

    老板娘没明说,吴端和闫思弦自然明白她的意思。

    她忌讳的并不是警方办案,而是警方办案可能引起的流言,宾馆行业,有了命案的流言,就能让入住率跌个一大半。

    吴端当然也不想给人家造成负面影响,当即同意了老板娘的提议,从善如流。

    老板娘给两人开了门,自己却不走,站在门口看着两人,像是在提防他们偷东西。

    闫思弦苦笑,低声对吴端道:“你说怪不怪,警察倒像是做贼的。”

    吴端也笑,“习惯就好。”

    两人没再多言,各自查看着房中细节。

    出乎意料的是,98块钱一晚的房间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差。

    只是局促了些,屋里几乎只能放下一张床和一只小床头柜,没什么可供人下脚的地方,进了屋就得脱鞋上床的感觉。

    双人床床头位置有一盏壁灯,床脚位置的墙上还挂着个小电视,电视上方的墙上有个比巴掌大点有限的木板架子,架子上摆着机顶盒。

    屋里不带卫生间,洗澡上厕所都得去走廊尽头的公共浴室和卫生间。

    消毒水的味道使人潜意识里觉得这房间还算整洁。

    除了消毒水的味道,还有一扇朝阳的窗户,显得房间温暖明亮。

    连根走到窗前,将窗户打开。

    那是一扇很小的窗户,总共两块玻璃而已,打开后恰好可容一个人钻过去。

    窗户外面有纱窗。

    吴端又将纱窗卷起,仔细去看外头的防盗窗。

    防盗窗说白了就是个钢筋焊接出来的铁围栏,避免小偷翻窗入室,通常居民楼里一二层都会选择安装。

    这房间在一楼,自然也安了防盗窗,不过,考虑到万一有火灾之类的情况,人要从窗户逃生,根据相关管理办法,旅社所安装的是一种可以从内侧抽拉拿下一根横杆的防盗窗。

    拿下横杆后,屋里的人便可以通过防盗窗上的空挡逃生。

    因为常年的风吹日晒,防盗窗上有一层厚厚的灰尘,这使得那根可以抽下的横杆上的手印十分鲜明。

    吴端观察片刻道:“这手印很新鲜,绝对是近一个礼拜留下的。”

    闫思弦:“能提取到指纹吗?”

    “恐怕难,横杆的表面条件并不好。”

    闫思弦点点头,“就算找不到指纹之类可以直接指向他的证据,至少也能说明,熊思超的不在场证明有漏洞,不算数的。”

    吴端叹了口气,“嫌疑的天平越来越倾向他了。”

    闫思弦有些费力地探出身子,在不触碰手印的情况下,将那根活动横杆取了下来,递给吴端。

    “回去仔细检查吧。”

    吴端点头,捧古董似的捧着那横杆。

    闫思弦又将脑袋探出窗子,去看旅社后巷的情况。

    那是一条小巷,目力所及之处左右都看不到监控摄像头。

    闫思弦翻窗而出,“我去周围看看。”

    吴端嘱咐一声:“那我带证物回车里,你小心点。”

    闫思弦离开后,吴端又检查了屋内其它地方,再未发现任何疑点。对于一名住客,旅社老板娘能够提供的信息实在有限,只是有一个“少言寡语”的印象。

    见再难有其它收获,吴端承诺调查完成后会将横杆还回来,便离开了旅社。

    吴端刚坐进副驾驶位置,电话再次响起,这回,是钱允亮打来的。

    “吴队!重大发现!据熊思超的妻子李洁玉反应,熊思超曾借看望她的机会,偷了她的药……”

    这边正说着,赖相衡也发来消息:吴队!出租屋有发现!

    吴端略一思忖道:“回市局,下午大家碰个头。”

    挂了电话,又回了赖相衡的消息,吴端趁着闫思弦不在给自己点了一根烟。

    还差作案动机,他为什么要对自己的妹妹下手?

第六十五章 我们可不可以不结婚(8)

    市局,留置室。

    与会议室不同,留置室专门用来羁押嫌犯的,其内的布置只有一张桌子,以及两把不太舒适的椅子。

    留置室内的熊思超显然也看出了变化,紧张地四下乱看。

    李芷萱给他端了杯水,看到这个年轻女警,熊思超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赶紧问道:“吴端,就是你们吴队,在吗?”

    和大部分女警一样,李芷萱对着嫌犯时心里就忍不住发憷,她先往门口退了两步,才答道:“吴队自然是在的,不过因为你们认识,他得避嫌,等会儿审你的不是他。”

    “审……审我?”

    熊思超急了,他想要起身,逼近李芷萱问个清楚,无奈一只手被拷在桌面特殊设计的铁杆上,手铐撞在铁杆上发出哐啷哐啷的声音,椅子也吱啦一声,扯得人耳膜生痛。

    李芷萱又往后退了一步,想要逃出审讯室,熊思超赶紧放轻语气道:“您……您帮个忙啊,让吴端来救我行不行?我想见他啊,他知道我……”

    闫思弦拿着一只文件夹进门,拍了一下李芷萱的肩膀,道了一声“交给我吧。”

    李芷萱赶忙出了审讯室。

    闫思弦拉过对面的椅子坐下,“又见面了。”

    熊思超热切地看着闫思弦,他知道吴端与眼前这人关系非同一般。

    “你们搞错了,我是冤枉的。”熊思超道。

    闫思弦伸出一只手,做了个向下按的手势,让他稍安勿躁。

    “你大概还不清楚现在的情况,所以先听我说。”闫思弦道。

    熊思超缩了缩脖子,“行,你说。”

    “虽然还没有直接证据,但我们目前发现的所有间接证据、证人证言都指向你——你先别激动,听我说完——这些证据中包括这个……”

    闫思弦从文件夹取出一张照片,推到熊思超面前。

    “这……这是……啥?”熊思超面露疑惑之色。

    “你不认得?”闫思弦不经意地看着熊思超,以遮掩审视和试探。

    熊思超摇头。

    “好吧,”闫思弦解释道:“亨通旅社,你所住的那间房,最近一周内防盗窗被打开过。

    你看到的照片,是打开防盗窗的人在其上留下的手印。

    我们通过现场还原可以确定,这些手印是在有人在屋内的方向打开防盗窗所留下的。”

    熊思超一愣,喊道:“不是……那不是……我我我……有人害我啊!”

    他说话本就颠三倒四,此刻一着急,更是表达不清意思,急出了一脑门的汗。

    闫思弦乘胜追击,继续道:“另外,你的妻子李洁玉反映,8月10号你曾去她的娘家探望——自精神出了问题后,李玉洁就被接回娘家静养了,你们家跟她娘家人的关系一直很紧张,那是她生病以后你唯一的一次探望。

    那次探望,你从李玉洁那儿拿走了一瓶药,没错吧?

    氯氮卓,也叫利眠宁。

    李玉洁的精神情况不稳定,她的证词不足以采信,但她的父母兄弟均表示,那瓶药是在你离开后丢失的。

    因此,他们揣测你不安好心,想要彻底害得李玉洁失去行为能力,还去你家闹了一场。

    而你妹妹熊蕊蕊的死因,正是过量服用氯氮卓。”

    “是她让我拿的!药是她让我拿的啊!她害我!”熊思超情绪激动,想站起来,桌椅手铐又是一阵叮咣。

    闫思弦也不看他,只道:“别急,这还不算什么,你再看看这个。”

    闫思弦又拿出一张照片。

    “这屋子你去过吧?我们在屋里找到两枚烟蒂,经过DNA比对,那是你吸过的烟蒂。

    这屋子是你委托你的前女友林岚租的,距离你妹妹被抛尸的地点不足100米,你为什么要租一间屋子?”

    熊思超浑身剧烈颤抖着,他虽然不是专业人士,但也明白这一条条证据组合起来意味着什么。

    情况对他非常不利。

    熊思超只是紧张地重复着:“不是我……真不是我……有人害我。”

    这令闫思弦微微皱起了眉。但他还是有耐心的。

    果然,花了些时间,熊思超终于度过了最开始的慌乱。

    他问道:“我为什么要杀我妹,那可是我妹啊。”

    总算有点逻辑了。

    闫思弦暗暗松了口气,表面上依旧好整以暇道:“你自己也说过,因为婚事的原因,跟家里关系紧张,谁也看不惯谁,大家的状态是恨不得杀了对方。”

    “我那就是打个比方,”熊思超在自己脑袋上拍了一下,拍得很响,可见非常后悔说出那样的话,“我……哎!真没杀人啊。”

    见他能正常交流了,闫思弦道:“你说你没杀人,是有人害你。”

    “是啊!”

    “那我建议你逐条解释一下,就从药开始吧,你去妻子李洁玉那儿拿过她的药吗?”

    “没……我没拿。”

    “哦,那房子呢,你让前女友帮你租过房子吗?”

    熊思超低下了头,不说话。

    闫思弦从口袋里掏出烟盒,对熊思超晃了晃。

    熊思超点点头,露出渴望的眼神,闫思弦点上一根,递给他。

    熊思超沉默地吸完了一整根烟,突然道:“你们要相信我啊,看在吴端的面子上,相信我吧。”

    “好,”闫思弦指了指留置室一侧的单面玻璃,“吴端就在外面,你说的每句话他都能听到,现在可以告诉我们实话了吗?”

    对着单面玻璃,熊思超终于说道:“我……药是我拿的。”

    “什么?”

    “我刚才……我害怕,不敢说实话……其实,药是她让我拿的啊!”

    “你详细说说。”

    “我媳妇说有事跟我商量,让我上家去看她,我就去了……”

    闫思弦打断他道:“你敢去?”

    问得熊思超一愣,闫思弦又补充道:“她家那些男人,父伯兄弟什么的,一个个不都想撕了你吗?怎么,你还敢上她家去?”

    熊思超看着闫思弦。

    他知道,对面这个年轻刑警已经看破了他隐秘的心思,只是暂时不想说破而已。

    略一犹豫,熊思超道了一句“好吧”。

    像是下了某种决心,过了几秒钟他才继续道:“因为我老婆说同意离婚……她是精神病人,我不能主动跟她离婚,不能不管她,否则就是遗弃罪,你们知道吧?”

    闫思弦自然知道。

    “可我的日子也不好过啊,再带上一个药罐子,不行啊。

    我承认,这时候提离婚是不厚道,可是两家人都已经撕破脸了,还要硬凑在一起过日子,强扭的瓜不甜你知道吧?”

    闫思弦笑笑,“理解,理解万岁。”

    看不出他是赞成还是嘲讽。

    熊思超感觉暗暗吃了个瘪,没办法,只能继续道:“我老婆说不想再就纠缠了,跟家里人商量了一下,觉得还是离婚吧,孩子归她。

    她这么说,我就想着这一家子或许真的想开了,那就去见见吧。

    那次见面他们家也没怎么难为我……呃,其实我也没见着她家别人,就她自己在。

    我一开始还有点害怕……她精神不正常嘛,你知道的,神经病杀人都不犯法……不过,聊了几句,我看她还挺正常,就不怕了。

    她的意思就是想要孩子,主要是怕我跟她抢孩子。

    我的意思是能离婚就行,只要能离婚,她的要求我都答应,包括一次性赔给她钱。”

    闫思弦算是彻底明白了,熊思超就是个自私的市井小民,凡事都以自己的利益为中心。

    他想要摆脱父母管束,就选最极端的方法,哪怕拖一个姑娘下水。

    等他发现事情根本不是他能控制,他自己不过是一只温水里的青蛙。

    认命吧,做人嘛,心放宽点,还有什么坎儿过不去呢,终归是自己父母。

    爱情什么的统统靠边吧,自个儿过的舒坦最重要,当初被他拖下水的傻姑娘,自生自灭去吧。

    现在姑娘有可能丧失行为能力,成为累赘,有机会跟她彻底断了关系,熊思超自然要凑上前去,能让自个儿后半辈子免去病殃殃的妻子这个大麻烦,多好。

    这样一个市井小民,胆小趋利,并不具备凶犯的典型特征。

    闫思弦暂时压下心中的想法,继续听熊思超讲述。

    “……我们那次见面其实也没说什么,好久没见了嘛,都不知道从哪儿聊起,但我临走的时候,她给我了一瓶药。

    是,她是给了我一瓶药,只说是安眠药,那药具体叫啥名字我真不记得。

    她求我的,说是让我帮她把那瓶药带到墨城,给一个人……哎!”

    熊思超恼火地揉了一下自己的头发,把头发揉得乱七八糟。

    “她没明说,但那意思很明显的,真的,就是……我帮她这个忙,她就跟我离婚。

    就是有这层意思,我才答应帮她的。”

    “你就不问问那是什么药,为什么要给别人送去?”

    “我问了啊,她让我少管……人家不乐意让咱管,咱还舔着脸问那么多干啥?”

    闫思弦心道:谁跟你咱了。

    “那这药是送给谁,你知道吗?”

    “一个男的,我不认识他,我只知道……”熊思超指着闫思弦给他看过的照片道:“我只知道是让我送到这儿去,就是你说的什么租来的房子。

    我是来这儿送过药,还跟拿药的人聊了会儿,他给我烟,我就接过来抽,他自己也抽。我看他把烟屁股直接扔地上,我就也扔了。

    你说到的烟蒂,就是那会儿留的吧。

    我跟他聊会儿,也是好心啊……那是什么,安眠药啊,我老婆又不说为啥给他送药,万一我一走这人想不开,吃药自杀了,算咋回事儿啊。

    跟他聊了会儿,感觉这人没啥不正常的,我又问他要安眠药干啥,他说自己家里人也有病,跟我老婆一样的病,没医保,买药太贵了,就从我老婆那儿买。我老婆不是有医保嘛,把用医保开出来的药卖给他,还能稍微赚点。

    我就信了啊,就走了啊……

    说真的啊,知道我妹的尸体是在那儿找着的,我就觉得有点不对劲儿了……

    可你相信我啊……你说的什么租房子,真没我的事儿啊,我都多久没跟林岚联系过了啊,我根本就没她的联系方式。”

    他讲得有鼻子有眼,闫思弦便又问道:“那防盗窗上的手印呢?是你的手印吧?从旅社的监控来看,你应该是翻窗出去给人送药的。”

    “是,可那是因为……因为我老婆说这事儿犯法,让我小心别让监控拍着了。

    我说实话吧,这次来墨城,订房间什么的都是听她的,还有翻窗户去给人送药,她遥控指挥我的啊……我这不是心里也有点犯怵吗,就都听她的了。

    肯定是她!人是她杀的!她就是想报复我!”

    “她怎么指挥你?我们查了你的手机,这几天你根本就没跟李洁玉联系过。”

    “不不不,不是用我的手机,她给了我一部手机——就是那种特别破的老人机,只能接打电话发短信,说是专门用来联系买家的。

    我就一直用那个手机联系她和买家……”

    “手机呢?”闫思弦问道。

    “被买家拿走了,他说那手机是他提供给我老婆的,药送来手机他要收回,我老婆也说让我把手机给他,我就……”

    熊思超越说越心虚,他现在的情况概括起来就是:空口白牙。

    一切全凭他——说是狡辩也并不过分,全程没有一个人、一项证据能为他证明。

    “关于买家,你还记得什么?”

    熊思超摇头,“他什么都不告诉我啊。”

    “长相呢?长相总记得吧?”

    “那还有印象。”

    见他解释得差不多了,闫思弦便道:“好吧,你说的情况,我们会去核对,现在说说你妹妹吧,她为什么去那间网吧,你知道吗?”

    “什么?网吧?”

    闫思弦向单面玻璃瞟了一眼。

    看来熊思超真的不知道?

    单面玻璃外,吴端也陷入了困惑之中。

    他不相信熊思超这么短的时间里能想出这么一套说辞,难道他真被陷害了?

    留置室里,熊思超尽量拿出诚恳的样子,对闫思弦道:“我知道的都说了,真没撒谎啊,你们相信我,啊?让我见见吴端吧,行不?”

    见他整个人抖的筛子一般,丝毫没有说出真相后的放松,闫思弦便宽慰道:“你放心,吴队虽然不方便见你,但我们对你的事一定会很上心。

    先去画像,画像专家会跟你你的描述把买家的面貌画出来。”

第六十六章 我们可不可以不结婚(9)

    出了审讯室,吴端和闫思弦对视一眼。

    吴端道:“看画像专家怎么说吧。”

    闫思弦一笑。

    警方的画像专家,工作可不仅仅是画像那么简单,他们纯熟的知识和经验还能起到甄别谎言的作用。

    一个人真的见过另一个人,还是凭空捏造,在跟画像专家描述时总会露出破绽。

    闫思弦立即安排熊思超去见画像专家,一方面是的确需要这名神秘买家的面貌特征,另一方面,也想借画像的机会验证一下熊思超有没有撒谎。

    吴端明白他的心思,这令他心情很好。

    于是闫思弦也重复道:“是啊,看画像专家怎么说吧。”

    吴端又道:“我想去见见他的前女友。”

    “林岚?”

    “是,她身上的矛盾点太多,最大的矛盾就是那间出租屋究竟是不是熊思超拜托她租的。两个人中肯定有一个在撒谎。

    再者,熊蕊蕊一个大活人,光天化日,总不会就在巷子里直接被人灌了安眠药,凶手需要一个相对隐秘的地点,才能完成灌她喝下安眠药的动作,车里或者屋内,而抛尸现场附近的出租屋恰好是个合适的犯罪地点。

    我怀疑出租屋就是熊蕊蕊被害的第一现场。”

    闫思弦点头道:“那这样吧,先去见见林岚,问完话再去出租屋看看。”

    计划妥当,两人这就出发。

    林岚是一名护士,在一家三甲医院的急诊科工作。

    这是一份平凡的工作,若不是有一天生病进入急诊科,普通人可能很难体会这份工作的忙碌。

    吴端和闫思弦找到林岚时,她正在和其余两名护士一起,抢救一名游野泳溺水的中年人。

    中年人脸色发紫,心跳微弱,也不知是胖还是喝了太多水,肚子鼓起老大。

    林岚毫不犹豫地俯下身去给他做人工呼吸,接着是一系列的心肺复苏。

    待到人喘上来一口气,林岚已累出了一脑门的汗。

    来不及休息,便又送来一个气管里噎了东西的小孩子,进入下一轮与死神赛跑的赛场。

    吴端和闫思弦等了一个多小时,看了一个多小时。

    他们也常常送伤者进医院,却很少注意来来往往的护士的工作。

    等候的一个多小时里,林岚先后参与了6次抢救,其中三人成功挽回了生命,一个在简单抢救后转去了相关科室进行更加专业的手术,还有两人则不幸没能抢救回来。

    面对没能抢救回来的两人,虽然微弱,但吴端还是捕捉到了林岚小小的惋惜的情绪。

    他对闫思弦道:“你看到了吗?”

    “什么?”

    “她对生命还有敬畏。”

    闫思弦不咸不淡道:“是啊,敬畏那些跟自己没有瓜葛的生命。”

    好不容易有了间隙,闫思弦可不打算放过机会,他见缝插针地上前,拦下了脚步匆匆的林岚。

    林岚脚步不停,一边摘口罩,一边道:“你们是家属吧?伤者呢?把伤者送来,你们赶紧上前面大厅挂号办手续……”

    闫思弦亮了一下警官证,“我们来找你的,占用你点时间。”

    闫思弦的话不容商量。

    林岚顿住脚步,一愣,“你们是……哦,知道了,租房子的事,你们警方曾经电话联系过我。”

    “是。”

    “有什么事吗?”

    “据熊思超交代,他并没有拜托你帮他租房,不仅如此,你们分开这些年,他从没联络过你,甚至因为中途换手机号码,连你的联系方式都弄丢了。”

    林岚突然笑了,嘲讽的笑。

    “他还真是一点没变,”林岚道:“从来都是甩锅给女人。”

    林岚满脸厌恶。

    捕捉到这一点,闫思弦道:“你鄙视他?”

    “是。”

    “那你还帮他租房子?”

    这下,林岚似乎被戳到痛处,缩了一下脖子。

    “我……”她嗫嚅着,“我……怎么说也跟他有一段,他都开口了,我也不太好拒绝。”

    “他怎么联络你的?”闫思弦道:“我们查了熊思超的通讯记录,以及社交软件聊天记录,发现他最近一个月并没有联系过你。”

    “他联系过我啊……呵……”林岚翻了个白眼,“怎么?他连这都不承认?……呵呵,我真该谢谢他当初不娶之恩。”

    吴端有些尴尬地低头咳嗽一声,在他看来,熊思超的种种行为无疑是在给整个男性群体蒙羞。

    闫思弦皱眉思索片刻,又道:“我需要看看你的通讯记录,就是……他给你打电话的号码。”

    “没问题啊。”

    林岚很快便找出了熊思超的号码。

    正是熊思超刚刚供述的,据说是妻子交给他用以联络买家的号码。闫思弦发现,这号码不过跟林岚有三次联络,两次呼入,一次呼出,通话时间都不算长,但还是被她存在了通讯录里。

    呵,刀子嘴豆腐心的女人。

    闫思弦又道:“你一定记得很清楚吧?这样一个前男友,突然恢复联络,任谁都要仔细琢磨琢磨,所以,好好想想,我需要你想清楚你们说过的每一句话,有没有什么反常的?”

    “反常……反常得话……”林岚一边歪着脑袋思索,一边道:“我一开始没听出他的声音。”

    “什么?”

    “他感冒了,声音和以前不太一样了,他要不说他是谁,我真听不出来……”

    闫思弦一愣,又道:“你们见过面吗?就是……他拜托你帮忙租那个房子,之后你们见过面吗?比如……他总要跟你拿钥匙吧?”

    “没,钥匙是他的一个朋友过来拿的。”

    “朋友?”

    “熊思超总共给我打了两次电话,第一次是让我帮他租房子,我按他说的租完房子,给他回了电话,问他什么时候来拿钥匙,结果他说他朋友就在墨城,可以来帮他拿钥匙。

    隔天他第二次给我打了电话,说是他朋友就在我们医院急诊科门口,让我把钥匙交给他朋友就好。

    对了,他那朋友拿了钥匙以后,把租房的钱给我了,还多给了两百。

    我当时还纳闷,既然有朋友在,为什么还要找我?”

    闫思弦接过话头道:“是纳闷还是窃喜?毕竟,有朋友在,但还是找了你啊。”

    被人拆穿心思,林岚露出一个气急败坏的表情。

    很快她便恢复了冷静。

    “我承认,当时心情有点复杂,可那又怎么样呢?即便我还习惯性地有点留恋吧,也并不影响他是个人渣的事实。

    我已经,看清他了。”

    闫思弦点点头,“那很好啊,我相信你看清了,因为从我们找你到现在,你都没有问熊思超究竟怎么了。”

    林岚想说话。闫思弦伸出一根手指,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继续道:“很好,就保持这样吧,这么做是对的。”

    林岚一愣,感觉到了这个年轻刑警不露声色的关心,轻轻点了下头。

    一旁的吴端看得一愣一愣的,他早就知道闫思弦对女人颇有一套,却不知道他竟然如此有一套,甚至,林岚还可疑地红了脸。

    闫思弦继续道:“熊思超的那位朋友,你记得他的长相吗?”

    林岚摇了摇头,“长相肯定是不记得,他来找我的时候,戴了个口罩,声音有点哑,据说也感冒了,还是跟熊思超见面的时候被传染的。”

    “那身高体型呢?”

    “嗯……大概……要比我高一头吧。”林岚拿闫思弦的身高比划了一下,“肯定是比你矮的。”

    她又看向吴端,“嗯……大概……比这位警官也矮一点,也有可能差不多。”

    “那就是180左右,肯定在18以下了,因为他正好18。”闫思弦道。

    “差不多。”林岚点头,继续道:“至于体型,不胖不瘦,没什么特别的。”

    “好的,多谢你的配合。”

    闫思弦看向吴端,丢给对方一个“我问完了,你还有没有什么问题”的眼神。吴端微微摇了下头。

    两人告辞,却又被林岚叫住了。

    林岚取出口袋里的圆珠笔,写了一张便签,临交给闫思弦时,却又将便签揉成了一团。

    她笑道:“我这脑子啊,你们之前跟我电话联系过,应该有我号码的吧,如果还有什么需要我协助的,尽管打我的电话好了。”

    闫思弦礼貌地道谢,两人离开。

    一出急诊科大门,吴端便道:“你怎么可以……我擦你知不知道她是案情相关人……”

    “所以我也没怎么样啊,不就是变相劝她离熊思超那种货色远点,绝不能死灰复燃。至于她是怎么想的,我没空了解。”

    闫思弦伸手勾过吴端的脖子,低声道:“你不会真以为我在勾搭她吧?在你眼里我连这点职业素养都没有?”

    被他这么一问,吴端自己倒有点心虚了,赶紧摇头,“哪儿能呢。”

    闫思弦也笑,松开吴端,人畜无害道:“就是嘛。”

    吴端将话题往回扯道:“还是相互矛盾的,你觉得熊思超和林岚谁在撒谎?”

    闫思弦道:“我在想,有没有可能他们两个都没撒谎。”

    “什么意思?”

    闫思弦看了一眼急诊科正门口的监控探头。

    “林岚说她就是在这儿把钥匙交给熊思超那位朋友的,她撒谎了没有,只要调监控,就能查出来,所以她撒谎的可能性不大——当然,还是看一下监控比较保险。

    至于熊思超,你不觉得奇怪吗?是他们家对不起林岚,如果他要撒谎,扯上林岚显然很不靠谱,他怎么确定这个被他伤过心且很长时间没联络过的女人会帮他?”

    吴端答道:“有没有可能熊思超和林岚事先通过气?”

    闫思弦摇头直乐,“果然还是不能相信你有智商,假象,都是假象。”

    吴端立即炸毛,“你把话说清楚!”

    闫思弦道:“要是事先通过气,两个人的说法怎么可能是相互矛盾的?”

    吴端一拍自个儿脑门,“糊涂了,我这是……让你给绕晕了。”

    闫思弦又是笑。

    吴端:“你笑什么?”

    闫思弦好整以暇道:“你要是双手叉腰,一边跺脚,一边尖着嗓子说’怨你怨你都怨你’,我就承认这事儿都赖我,行不行?”

    “握草!”吴端连连往远离闫思弦的方向闪,“你他娘的还有这癖好。”

    闫思弦一点不虚,“嗯,最近新添的。”

    吴端深知这位的脸皮厚度,嘴仗是打不过了,赶紧又把话题扯回案件,道:“照你这意思,俩人都说的实话?”

    “不排除这种可能,你不觉得越来越有意思了吗?”

    吴端的脸色突然凝重起来,没接话。

    闫思弦便道:“你不会也想到了那件事吧?”

    “李洁玉进过精神病院,而且是和当初张雅兰一样的四医院,而她自己又身陷这件事之中。

    我不得不把这个案子与之前疯子团伙的案件做比对。”

    “那你的比对结果呢?”

    “像,又不像。”

    “怎么说?”

    “相似之处在于,都有精神病人涉案,且就犯罪动机来说,都有报复——也就是仇杀倾向。

    本案中,死者熊蕊蕊曾经挑衅和欺凌嫂子李洁玉。

    且不说她的目的,反正行为上的确是挑衅和欺凌。

    所以凶手杀她,可能是为了寻仇。”

    “你这么分析动机,就是认定了李洁玉犯罪——至少是参与犯罪了。”意识到吴端还没说完,闫思弦抿了下嘴,做了个“请继续”的手势。

    “这就是我要说的不同之处了,”吴端道:“本案虽然也牵涉到精神病人,却跟以往的疯子团伙案不同,以往精神病人直接在公共场合将人捅死,可这一次……”

    吴端揉着太阳穴组织了一下语言,“这一次,从租房,到将熊蕊蕊引到附近的网吧——现在为止,我们都还不清楚是不是凶手将她引到网吧去的,以及,如果是,是怎么将人引过去的。

    这一切仿佛都经过精密的计算,目的是杀了妹妹,让哥哥成为凶手。

    如果是报复,计划也太精密了。

    我希望这件事跟疯子团伙无关,因为如果有关系,那意味着……”

    吴端没将话说完。

    闫思弦接过话头道:“那意味着,我们的对手变聪明了。”

第六十七章 我们可不可以不结婚(10)

    东篱巷,某出租屋门口。

    吴端正在接电话。

    “画像出来了吗?……好好好,发我吧,我们看一下,还有就是……对对对,我就是这个意思,画像的过程中熊思超有没有什么反常……没有?您这边一点都没看出来?……好的,明白了,多谢多谢,您的经验有很高的参考价值。”

    挂了电话,吴端的微信收到一张画像,闫思弦凑上来看,并问道:“熊思超没撒谎?”

    “画像那边反馈的情况是没看出撒谎迹象,另外,还有图侦方面给出的反馈。”

    “什么反馈?”

    “调取了医院监控,监控拍到林岚的确曾将一个疑似钥匙的东西交给一名男子,这名男子的体型特征和林岚的描述几乎一致,另外,监控拍到了这名男子的脸,他的确戴着口罩,不过,仅从眼睛和发际线特征,图侦方面认为监控中出现的和画像中的是同一人。”

    “也就是说,找熊思超买药的,和找林岚拿钥匙的,是同一个人?”

    “没错。”

    两人进入出租屋——正是林岚租下的屋子。

    和所有自建房出租屋一样,屋内逼仄阴暗,有股说不上该怎么形容的怪味。

    房东是个40多岁的妇女,和围观的闲散租户一起,看着警方出出进进。

    有大胆的房客对那房东道:“于姐!死人啦!也不给我们便宜点?”

    被唤作于姐的房东穿着睡衣,看起来睡眼惺忪,一听这话却立即瞪圆了眼睛,双手叉腰骂道:“便宜你奶奶个腿儿!谁说死人了?啊?!你哪只眼睛看见死人了?

    没看见就给老娘悄悄的,再多话收拾铺盖滚蛋!”

    眼见房东拿出包租婆的架势,先前提议让于姐优惠房租的人虽然挨了骂,却也并不恼,和众人一起哄堂大笑。

    吴端蹲下身,开始检查屋内的痕迹,闫思弦则站在屋门口,指着左右两边的屋子道:“谁住这两间?”

    一个带着孩子的妇女磨磨蹭蹭地站了出来。

    闫思弦问那妇女道:“8月19日,也就是三天前,您在家里吗?”

    那妇女道:“上午你们的人就问过我了,不在家,我白天都不在的,跟老公一块出去摆摊卖鸡蛋灌饼……”

    见闫思弦面露疑惑,妇女又道:“嗨,今天情况不一样吗,好巧不巧的娃娃昨天烫着了……”

    妇女撩开孩子衣服背后,只见那鼻涕拉碴的小孩后背处裹着可能是烫伤药的东西,小小的身体缠了一圈又一圈纱布。

    “怎么烫到后背的?”闫思弦问道。

    女人低头不语,一旁有邻居道:“还不是他男人又动手了?昨儿晚上,叫得凶着嘞,当然烫后背了,不然烫脸啊?那不都叫人看见了吗?”

    说话的是另一名妇女,讲述起与家庭暴力相关的事,竟带着几分眉飞色舞。

    孩子的母亲似乎已经习以为常,接过话头继续道:“反正小孩不小心烫着了,我早上带她去诊所,今天才没出摊的,之前都不在。”

    “那晚上你们收摊以后呢?”

    “收摊……怎么着也得两三点了,我们晚上还要去夜市呢,不信你问他们啊……”女人指着围观的邻居们。

    这次,又是那个指明她家存在家庭暴力的女邻居率先点头。

    看来真问不出什么了。

    闫思弦的目光又落在了了另一侧邻居的屋门上,他问房东道:“这儿有人住吗?”

    “有的,”房东道:“一对小年轻,不过……没怎么见过他俩。”

    “人不在?”

    闫思弦走到走廊方向的窗前,躬身朝着屋里张望。

    里面拉了窗帘,什么都看不到。

    虽然看不到,却可以闻到。

    对从警人员来说,这味道一点也不陌生。

    吴端推了一下房门道:“这是从里面锁上的吧?我看你这儿的房子,从外面锁上的屋子都挂着锁头呢,这个没挂锁头。”

    房东皱眉想了想,道:“是了是了,应该是从里面锁上的。”

    闫思弦已开始撞门,一边撞一边大喊道:“开门!里面的人开门!”

    围观者被他吓了一跳,像是某种受了刺激的单细胞生物,骤然退开,“包围圈”瞬间松快了不少。

    闫思弦根本不顾周围众人的反应,已经开始激烈地踹门。

    隔壁的吴端听到动静,也出来看情况。

    他走出门时,闫思弦恰好将门踹开,一股刺鼻的味道扑面而来。

    两人用眼神沟通着。

    吴端:味儿这么大,吸毒还是制毒?

    闫思弦:这破地方不具备制毒条件,吸毒,不过是老油条了,吸得够狠。

    闫思弦率先进入房间。

    屋里光线很暗,隐约可见床上躺着两个人。

    或许是因为光线开了门,突然涌进屋的光线唤醒了其中一个。

    吴端看到一条消瘦得分不清男女的胳膊动了一下,紧接着是一个女人的傻笑声。

    “咯咯咯……咯咯咯咯……”

    女人一笑,露出一口黑牙。

    因为瘦,她颧骨很高,眼睛很大。

    从骨相来看,这应该是个颇有灵气的女孩。

    可惜已被毒品折磨得没了人样。

    闫思弦走近两步,看到床头柜上有一截燃得只剩下约莫一公分的蜡烛头,蜡流了一小片,还滴在地上几滴,旁边有一只勺,勺子上有一些可疑的灰黑色痕迹,勺子旁是一只注射器。

    床上傻笑的女孩已经直起了身,使得众人能够看到,她上身穿了件脏兮兮的T恤,内衣背后的口子没扣,一条肩带耷拉在手臂胖,下半身却是全裸的。

    她一边咯咯地笑,一边往闫思弦身前爬。

    “我们没钱交房租,这月真的没钱交房租……你是来收租的?房东叫你来的?……你睡我吧,好不好?睡几次都行……咯咯咯……”

    闫思弦厌恶地一把将她推回床上。

    吴端不想这衣衫不整的女孩被人围观,他找房东要了只水桶,在一楼院子里的公共水池里接了一桶水,上楼进屋,将门重新从里面关上。

    这种时候也顾不得脏净了,吴端随手将桌上一只泡面碗里已经发霉的泡面汤水往地上一泼,用那泡面碗舀了大半碗水,照女孩的脸就泼了过去。

    哗啦——哗啦——

    连泼了三次,女孩终于清醒了点。

    人一有了意识,便缩在床角,抖成一团。

    她似乎觉得吴端和闫思弦不是什么善茬,所以连句话也不敢说了,只偷偷地伸脚去踢床上的男人。

    男人也一样消瘦,瘦得身上的皮都松弛着,肋骨根根分明。

    这使得他胸前纹着的那只龙也打了褶子,毫无威风之感,倒像一条病虫。

    刚刚吴端拿水泼那女孩时,男人也被殃及,那双瞪得老圆的死鱼眼翻了翻,似是从鬼门关回来了一般,喘了两口气,口里不知在哼哼些什么。

    他的牙已经掉光了,两片薄薄的嘴唇包着萎缩发黑的牙床,像个老太太。

    他颤颤巍巍地伸出手,去摸索床头柜上的东西,这时吴端才听清了,他口中叨念的是:“给我……给我……给我点……”

    还真让他摸着了注射器。

    他已然已经神志不清,也顾不得那注射器里还有没有东西,只管胡乱地往自己身上戳去。

    吴端和闫思弦这才注意到,两人身上有无数因为不规范注射而留下的紫青色。

    臂弯腿弯处有梆硬的结节,针头已经扎不进去了。

    眼看男人就要往自己脖子上戳,吴端小心地夺过了他手中的注射器——这过程比跟歹徒搏斗更加令人心惊胆战,有不少吸毒人员,尤其重度吸毒人员,因为混用注射器而染上艾滋病。

    万一被那注射器划破了皮,兴许一辈子就毁了。

    看着吴端的动作,闫思弦简直胆战心惊。

    他拦了一把吴端道:“算了,我看他这样子,能不能活过这一个月都不一定。”

    “真戳到气管动脉什么的,就完了。”吴端道,手上并不停。

    闫思弦只好抓着那男人手腕。好在对方虚弱得厉害,毫无反抗的余地。

    夺走了注射器,两人又往男人脸上身上泼了些水,可这男人毒瘾太重,似乎怎么都醒不过来,只是一个劲儿叨念这“要要要”,两只枯瘦的手在眼前乱抓。

    在他挪腾的空挡,吴端看到一直潮虫自他身下爬了出来。

    那虫子不大,有很多足,爬得很快,呲溜一下便钻到了床底。

    “握草!”

    吴端暗自退了一小步。

    死人生虫他已见怪不怪,活人还真是头一次见到。

    吴端和闫思弦只好又将目光放在女孩身上。

    女孩并不知道羞耻,任由自己衣衫不整,吴端捏起床上的一条也不知是毯子还是床单的东西,给她遮了一下。

    吴端问道:“能说话吗?”

    女孩点了下头,下意识地还用脚去蹬已经没有意识的男人,以寻求保护。

    见没反应,她干脆整个人扑将过去,口中道:“你醒醒,醒醒……”

    “他活不了两天了。”吴端道。

    女孩浑身发抖,抖得触电一般。

    不好!

    吴端和闫思弦都知道,女孩的毒瘾要犯。

    此刻也没别的办法,吴端只能又舀了水去泼她。

    眼见泼水也没用了,女孩再再次向两人爬去,口中重复叨念着:“给我点吧……给点吧……”

    水泼到最后,吴端也知道没用了,想跟这俩人打听情况怕是没戏。

    吴端看到床上有一只手机,是那种只能接打电话卖二手机都没人要的手机。

    通讯记录是空的,倒是有几条短信,引起了吴端的注意。

    发送内容只有几个字,最近的一条便是:招三个人。

    这人数并不一定,有时候三个,有时候两个,还有四个的时候。

    下方的回复一律是个不算具体的时间。

    上午,下午,或者晚上。

    吴端和闫思弦都注意到,在8月19日中午,这部手机发出去了一条短信,收到的回复是晚上。

    “黑话?”闫思弦问道。

    吴端解释道:“应该是吸毒人员和上家要货的时候用的黑话。看着像招聘信息,招几个人的意思应该就是买几份毒品。

    到了最底层的毒品售卖,往往是按份儿来的,不按重量。

    对方的回复应该就是送货时间了。”

    “那也就是说,8月19日晚上有人来给这两个毒鬼送过货。”

    两人对视一眼,瞬间明白了对方的想法。

    虽然可能性微乎其微,但有没有可能那个来送货的人见过进入隔壁房间的人呢?

    闫思弦道:“看来咱们这次手伸得有点长啊。”

    吴端道:“我先给禁毒支队通个气吧,万一人家那边在部署什么大行动,别被咱们打草惊蛇了。”

    ……

    这沟通持续了二十多分钟,可以说非常艰涩了,禁毒方面听说吴端这边不过抓一条小鱼,却有可能扯出两个重度吸毒人员。

    功劳没有,送人进戒毒所强制戒毒之类的麻烦事儿倒不少。

    这种情况下,跟吴端平级的禁毒支队长自然想要推三阻四,最后吴端抬出了赵局,对方才勉强答应派人来善后。

    在一旁听吴端打电话的闫思弦也皱起了眉,并道:“这禁毒支队长谁啊?这么嚣张?”

    “嗨,别管了,干了一辈子禁毒,见过自己做卧底的战友被贩毒组织强制注射毒品,最后死在戒毒所里,大伙都知道,他就那脾气,一听说主动吸毒的人,就来气。”

    “好吧。”闫思弦将手机递给吴端,“我刚把短信发出去,对方回复倒是很快,还是晚上,看来是晚上要来送货。”

    闫思弦看了下手表,“晚上可是说来就来,咱们还有很多事呢,眼下最重要的就是撤人,遣散围观的闲人,让大家该干嘛干嘛,免得送货的来了看出什么异常。”

    ……

    夜色渐暗。

    刑警们假装撤走后,围观人群便也渐渐散了。

    吴端和闫思弦就潜伏在两个吸毒人员的屋子里,等待着时间一点点流逝。

    眼看天就要黑透了,吴端问道:“你说这人还来不来啊?”

    “急什么?夜黑风高才好办事,这不是天还没黑透呢吗?”

    果然,等到天都黑透了,两人的耳机里传来了声音。

    只听在对门院落监视的刑警道:“吴队,有个人进院了,看着偷偷摸摸的,你们注意。”

    “收到。”

    躲在屋里的两人同时绷紧了神经。

第六十八章 我们可不可以不结婚(11)

    脚步声。

    很轻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紧接着便是敲门声。

    黑暗里,吴端和闫思弦对视了一眼。

    闫思弦轻轻点了下头,吴端便麻利地开了门。开门的同时,吴端自己将身形藏在了门后。

    门一开,只听一个男人的低声道:“握草你这啥毛病啊,害羞个毛线,大半夜的也不开……”

    躲在门边的闫思弦一个锁喉,顺势将人带进了屋子。

    “……灯……”

    男人的最后一个字,是顺着惯性从喉咙里硬挤出来的。

    闫思弦这边刚一把人按倒,吴端便麻利地关门,开灯,搜身。

    从上到下搜了足足三遍,却愣没找到毒品。

    闫思弦突然开口道:“鞋,看他的鞋。”

    吴端注意到他穿了一双厚底皮鞋,有一侧的鞋帮上有道不甚明显的割痕。

    吴端脱下他那只鞋子,好在这房间里的气味本就复杂浓稠,虱子多了不咬,谁也顾不上男人鞋子里的恶臭。

    吴端三下五除二地扯开了鞋帮上的割痕,果然掉出了三袋白色粉末。

    吴端将三袋东西捡起,问道:“这是很么?嗯?”

    一开始男人还存有侥幸心理,觉得是有人黑吃黑,梗着脖子给自己壮胆。

    吴端这问题一出,他便知道了,眼前两人无疑是警察。

    他吓得面如死灰,显然知道贩毒是重罪,而且,他这样害怕,显然手上的毒品不止今天带出来的这点,如果警方搜他的住所,肯定能拿到更多证据。

    吴端和闫思弦倒是对他的恐惧喜闻乐见。

    吴端道:“现在害怕有个屁用,当初踏进这行的时候,心里没点数?”

    男人哆哆嗦嗦想要往起爬,被闫思弦的膝盖顶着后腰,爬不起来,咔嚓一下上了手铐,就更爬不起来了。

    他颓然放弃,却也生出来些狠劲儿,重新梗起脖子瞪视吴端。

    “今儿栽你们手里,不用废话,要杀要剐你们看着办。”

    吴端在他脑袋上拍了一把,“横个屁!我这儿有个立功的机会,能不能抓住,就看你运气了。”

    男人眼珠一转,态度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我说!我这就是小打小闹,赚口饭钱,我的上线可是条大鱼,我把他的联系方式给你们,你们抓他去!”

    吴端嘿嘿一笑,肯配合就是好的。

    “上线什么的,你留着跟禁毒警说吧,我这儿有点别的事儿跟你打听。”

    男人眼珠又转了转,他很清楚现在的形势,人在屋檐下,最好还是低着点头。

    所以他态度近乎谄媚地对吴端道:“您尽管说,我肯定是知无不言,言无……”

    吴端懒得跟他扯淡,直接打断他道:“我问你,8月19号晚上,你来没来过这儿?”

    男人在地上扭了两下,闫思弦加重了压着他的力道,并厉声道:“你老实点!”

    “手机,我手机在兜里呢,您这么冷不丁一问,我哪儿想得起来,我得看看手机。”

    于是吴端从他的后屁股口袋里掏出一只手机。

    男人赶忙配合道:“短信,在短信里呢。”

    一看他的短信,吴端算是开了眼,跟他要货的吸毒人员,至少有10个,这家伙显然是个专业毒贩。

    在毒品利益链中,这样的中间人往往有着比较稳定的货源,说不定禁毒那边真能顺藤摸瓜破个大案。

    不过此时吴端顾不得这些,很快他便找到了男人和这屋里的吸毒者的短信记录。

    吴端道:“和今天一样,19号的时候你也答应晚上来送货。”

    “那就肯定来了。”男人很笃信,“我很讲诚信的。”

    吴端有点想笑,咳了一声,继续道:“你19号几点来的?”

    “跟今天时间差不多,9点多,怎么了?”

    “隔壁有没有什么异常?”

    “啊?”

    男人显然没想到吴端会问这个,他以为自个儿听错了。

    吴端只好又重复一遍:“我问你,隔壁有没有什么异常?”

    男人短暂地愣了两三秒,像是陷入了某种回忆,接着,他眼珠一转,突然道:“我知道了!我知道了!”

    吴端和闫思弦对视一眼,两人均从对方眼中看出了“好像有戏”的意思。

    “……哈哈,我就说他们有问题!”

    吴端不想浪费时间,打断那男人道:“你究竟看见还是听见什么了?”

    “两个男的,把一个女的往屋里架。”

    “什么?!”吴端攥了下拳头,以掩饰自己激动的情绪。

    这死马当活马医治的法子,真找到目击证人了?!

    吴端道:“好好想想,把你看见的详详细细描述一遍。”

    男人显然也意识到他提供的信息对警方非常重要,情绪也激动起来。

    “我就知道!那女的准出事儿!怎么着?真出事儿了吧?……”看见吴端沉下脸去,以目光警告他赶紧说重点,男人便又改口道:“那天吧,我正好跟那三个人前后脚上楼梯。他们是俩男的架着一个女的,楼梯就那么窄一点,当然走不快了,就被我跟上了呗。

    我还问用不用搭把手。

    他们说不用。

    我也是嘴欠,又说他们搞的妞儿挺赞啊,那妞儿从后头看身材确实,而且感觉挺水灵的,年纪应该不大……”

    发现话题不合时宜,吴端又拉下脸来,男人又道:“不是你让我详细着点说的吗?”

    “你说啊,”吴端只好掩饰道:“我天生脸长。”

    好在这嫌犯此刻看不到闫思弦的样子。闫思弦低着头,憋笑憋得肩膀微微颤抖,收获吴端的白眼一枚。

    男人继续道:“我说到哪儿来着……哦哦,年纪不大……

    其实吧,我当时心里还有一个打算,他们架着的小妞儿看着神色可不大清醒,我知道八成是下药了,可万一不是呢?万一是毒瘾犯了呢?说不定就有机会发展一个买家了呢。

    所以吧,我就多问了两句。

    我问他们小妹妹是不是瘾犯了,还问他们手上有没有货……嗨呀,就是跟他们套话呗,那俩人也不搭理我。

    人家不理我,我总不好热脸贴个冷屁股,我就不问了呗。

    哦,对了,我记得那女的搂着其中一个的脖子叫哥……嘿嘿,可能真是被下药了吧。”

    吴端又问道:“那两个男人呢?他们有没有说什么?”

    “他们啊……”男人思索着,“好像没说什么吧,感觉……就是点说给我听的套话。”

    “套话?”

    “就是……怎么说呢,嗨呀都是骗小姑娘的嘛。”

    “你具体说说。”吴端道。

    “那女的不是跟其中一个男的喊哥吗?那男的就说哥在这儿呢,你放心,谁也不能伤你……你们说,这不就是骗人家小姑娘的吗,再者就是说给我听,让我别起疑心……”

    吴端用眼神和闫思弦交流着:看来熊思超撒谎了。

    闫思弦少有地露出不确定的神色。

    吴端继续道:“你记得那三个人的长相吗?”

    “我也没看见正脸啊,天又黑,长相是真不知道。”男人道。

    “那你接着说,你们上到这层之后呢?”

    “上来之后……呃……他们不是走我前头呢吗,到了这层,那俩男的慌得什么似的,反正肯定比我慌。

    赶紧开门,赶紧进屋,赶紧关门,感觉都是小跑的。

    看样子肯定是要对那姑娘下手啊,心虚着呢。

    至于我……我就敲门进这边屋了。”

    一直没说话的闫思弦道:“你应该不是放下货就走的吧?这俩人都穷得叮当响了,根本付不起钱了,那姑娘会用另一种方式向你支付毒资。”

    男人看了一眼蜷缩在床角衣衫不整的姑娘,皱起了眉头。

    往日里见面,都是黑灯瞎火的,他明明记得,上一次看见这姑娘时还有那么点人样,远不像现在这般瘦成了骨架子。

    他也终于理解为何每次见面,这姑娘都不肯开灯了,她是怕自己形容枯槁的样子被看到,便不能以肉偿的方式拿到毒品了。

    吴端心中一阵恶心,他看出来了,这男人也不好受,但他不打算让这男人陷入不好的情绪中,问话还没结束呢。

    吴端立即转移话题道:“这种廉价的出租屋,隔音效果没那么好,你既然在这里停留过,有没有听到隔壁的动静?”

    男人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将自己从复杂的情绪中拽了出来。

    回过神来,意识到此刻最要紧的是讨好警方,其余的都可以以后再说,他便又恢复了之前的状态,对吴端道:“我那时候……呃……哦哦对了,我觉得隔壁的三个人挺有意思,倒真的留意着动静呢。

    没多长时间有个男的就走了,就是那个被喊哥的,我听见他出门的时候,还对门里的人说什么哥马上就回来你不用怕。”

    “那他后来回来了吗?”

    “没吧,我在这儿呆了差不多半个小时吧,反正到我走也没见他再回来。”

    自此,吴端和闫思弦可以确定,案发当晚,林岚租的屋子里出现过一个神志不清——疑似被灌了安眠药的姑娘。

    这与熊蕊蕊的死因刚好吻合。

    更令吴端耿耿于怀的是,这个疑似被灌了安眠药的姑娘,身边还曾出现过一个哥哥。

    绝不是巧合!

    男人奋力在地上滚了小半圈,从趴着变成了侧卧,这使得他能看清吴端和闫思弦两人的脸。

    “两位,我可是什么都说了,你们说话可不能不算数,你们可得给我记个立功啊……”

    闫思弦将人从地上抄起来,吴端开门。

    禁毒支队的人已经等在门外了,伸手便将男人押出了门。

    吴端对男人道:“你那些上线同伙什么的,该交代就赶紧交代,禁毒方面会给你记立功,至于我这儿,你放心,我会写份说明送过去,咱们功是功,过是过。”

    “诶诶,那就麻烦您了。”

    禁毒支队的人不仅带走了贩毒的男人,还将床上那对吸毒的男女也一并带出了屋。

    有个有经验的中年禁毒警看到那骨瘦如柴神志不清的男人后,摇着头道:“没一个礼拜好活了。”

    他张了张嘴,也想对那姑娘评价两句的,但看那姑娘神志尚且清楚,出于人道主义,又将话咽了下去。

    这就跟医生往往不会直接通知患者得了癌症,而是通知患者家属,是一样的道理。

    那姑娘倒不傻,被带走时虽什么都没说,却是大滴大滴的掉眼泪。

    禁毒警们呼呼啦啦地来,又呼呼啦啦地走,白天里那些围观的左邻右舍,不知又都从哪儿冒了出来,将小屋门前围得里三层外三层。

    不过,热闹不过持续了几分钟,便又冷清下来,只有地上残留的汤汤水水,空气里弥漫的刺鼻味道,记录着这里曾经发生过什么。

    吴端通过耳麦通知刑警们收队,将手头的事情安排好,他问闫思弦道:“吃点夜宵去?”

    “吃,我早饿了,”闫思弦道:“不过在这儿熏了半天,有点没胃口。”

    “你想想貂儿是怎么就着巨人观尸体下饭的,就会……”

    “就会更没胃口,”闫思弦翻了个大白眼,“你诚心的吧吴队?我又没说让你请,至于吗?”

    “特别至于。”吴端毫不掩饰自己人穷志短。

    两人下楼时,他却又认真起来。只见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递给闫思弦。

    闫思弦没急着接,大眼一看便知那是张支票。

    “吴队你这是干嘛?太客气了,小爷虽然号称下海一夜七万,可毕竟还没下海嘛,你这么捧场让人怪不好意思的。”

    “滚!”吴端满头黑线。

    骂完了他又正色道:“你快拿着,这是省里给你批下来的报销。”

    “什么报销?”

    “上次进山,战国墓那案子,咱们用的装备不都是你垫钱采买的吗,一回来我就把报销报上去了,就是你买的东西都是贵的,上面审核花了点时间,今儿才把报销批下来。

    快拿着,咱们公私分明,你再有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

    闫思弦接过支票,“那我就不客气了。”

    将支票随意揣进口袋,闫思弦又道:“诶诶不对啊,你挑这种时候给我支票,不会是想趁我心情好,宰我一顿大餐吧,吴队你真是越来越鸡贼了……”

    “谁想宰你了,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吴端明显加快了脚步。

    “诶诶咋还生气了呢,我错了行了吧,不是你想宰我,是我想让你宰行不行啊……”

第六十九章 我们可不可以不结婚(12)

    闫思弦心情很好。

    那张支票上的金额对他来说,实在不算什么,但人就是这样,没指望能回头的钱,突然拿回来了,就有种捡了钱的感觉。

    所以闫思弦立即提议去他家吃夜宵,他还掏出手机来,这就要让自家酒店送货上门。

    吴端制止了他。

    “附近找家店吃点得了,吃完我还得回来继续勘验现场。”

    闫思弦挑挑眉,“我以为你要先去跟熊思超聊聊。”

    “有什么好聊的,咱们大陆法系本来就看中证据,看轻证言。眼下,虽然有了一份那贩毒小子的证言,可你仔细想想,证言没有关键证据来得扎实。

    熊思超的谎已经撒出来了,他不会凭着一个人的证言就认罪。”

    闫思弦回头看了一眼疑似案发现场的出租屋方向,天黑,看不见了,他干脆回过身来倒着走,“可就那个一眼就能看得清清楚楚的出租房,你还指望从那儿找到什么?”

    吴端叹了口气:“那你有什么思路?”

    闫思弦道:“我觉得是时候去见见李洁玉了。”

    “可她有精神问题。”

    “你担心……”

    吴端突然伸手拽了一把倒着走的闫思弦,“看路。”

    局促的小巷里,闫思弦被他拽得脚下一踉跄,扶了一把吴端的肩膀,躲过了横在路上的两块砖头。

    “我去这谁啊,太不讲公德了吧?!”闫思弦再不敢倒着走。

    他又继续道:“李洁玉虽然有精神问题,但从熊思超的描述来看,她在医院接受了正规治疗,并且出院回了家,说明她的病情绝非不可控。

    而且她还有意识跟熊思超争夺孩子的抚养权,从这一点来看,正常交流应该是没问题的。

    当然,不排除她跟咱们装疯卖傻,但这么一来她就露了破绽,我们可以从侧面知道她有事隐瞒。”

    吴端道:“道理是这么个道理,但精神病人的证词并不具备法律效力,你知道的吧?”

    闫思弦点点头,又摇摇头,“所以我的目标不是李洁玉。”

    “那是……?”吴端改口道:“那个男人!你觉得他跟李洁玉有关系?”

    闫思弦笑道:“他是关键人物,你想啊,他既然能去林岚那儿拿钥匙,还见过熊思超,就说明在整件事中,他至少起到了穿针引线的作用,况且他还很有可能直接参与了杀人。说不定她跟李洁玉也有某种联系呢。”

    “你想从李洁玉那儿得到更多这个男人的信息?”

    “只能试试,”闫思弦道:“至少比你在那小黑屋里找线索强点吧。”

    吴端耸耸肩,“不管你怎么想,反正我还是要回去复勘一遍现场。”

    “明白明白,”闫思弦道:“痕检是我短板,就不跟着掺和了。”

    ……

    第二天一早,闫思弦车上。

    吴端没精打采地歪在副驾驶座上。

    闫思弦一边发动车子,一边道:“少侠,看你这脸色,昨儿晚上少说一夜七次啊。”

    “滚!”

    骂完,吴端又道:“是不顺,跟你说的一样,我连那屋里地上有几捧灰都搞清楚了,就是没发现任何有价值的线索,看来痕检的线是彻底断了。”

    闫思弦却道:“这不是正常现象吗,可不像你啊,以往你可不会因为这种情况灰心。”

    吴端道:“也不像你啊,我以为你会开嘲讽技能呢。”

    “嘲讽?为什么?因为你把一条线索跟到底?你也太小看我了。”闫思弦道:“从一开始,我们在这方面的意见就是一致的,但凡有线索,必然追查到底,要么有所发现,要么彻底凉凉。

    咱们之所以能找到人证——就是贩毒那小子,不就是因为坚持了这一原则吗。

    他恰好能遇见隔壁的人概率其实很小,咱们不还是顶着压力把人揪出来了吗?要是昨儿因为概率小就不往下查,就会错失这一线索。”

    吴端终于也露出了老父亲特有的慈祥笑容,“你知道就好。”

    闫思弦故意忽略他这蓄意报复的笑容,使得吴端有劲儿没处使,好像一拳打在棉花上,又暗自皱起了眉头。

    闫思弦没忍住,噗嗤一声乐了出来。

    吴端:“你笑什么?”

    “没,”求生欲让闫思弦赶紧岔开话题道:“你快睡会儿吧,等到了地方见了人还有好多事儿呢。”

    见吴端眼睛里满是血丝,他又从两人中间的杂物匣里摸出一瓶眼药水,“我没用过呢,新的。”

    吴端:“握草你怎么啥都有,哆啦A梦吗?”

    “可能是因为……”闫思弦认真想了想,“我有钱。”

    吴端:可以可以,很强势,很社会,真想给你鼓掌啪啪啪啪……

    点了眼药水,没几分钟吴端便睡着了。

    这一觉睡得并不安稳,一会儿梦见熊思超小时候受他指使,逃学去网吧挂QQ等级,结果被家长暴揍一顿,一会儿又梦见熊思超在留置室里可怜巴巴的样子。

    梦不停,等到醒的时候,只觉得头痛欲裂,仿佛整个前半生都走马灯一般在脑海中过了一遍。

    闫思弦一直专心开车,直至吴端醒来,他看了一眼对方脸色,顿时皱起了眉。

    “病了?”

    他伸手就去摸吴端的脑门,刚一摸上便感觉到烫得要命。

    “啧。”

    闫思弦也不多话,四下里看着。

    吴端显然也知道自己这是病了,起身从后座捞过一件衣服盖上,又拿起车门内侧置物匣里的一瓶矿泉水,咕咚咕咚灌了大半瓶。

    “你干吗?”闫思弦道。

    “喝点凉的,物理降温。”

    “靠!”闫思弦一把抄过余下的半瓶水,却见吴端没事人似的,还提醒他道:“你好好看路,发烧小毛病,我可不想交代在这高速路上。”

    闫思弦无奈,这种时候又不愿跟他多说,只道:“你再睡会儿吧,我找就近的医院。”

    “真不用,咱们以正事为……”

    他话才说了一般,闫思弦已经从一条岔路拐出了国道。

    在那岔路的出口处有个交通提示牌,牌子上写着距离某县18公里的字样。

    吴端便不再说什么,闭起了眼睛。

    闫思弦将车开得飞快,到了那“某县”,吴端听到他用手机导航往医院开,也不知过了多久,车停了,吴端便跟着下车,一边往医院门诊大楼里走,一边小声嘟囔道:“真没事,八成昨儿晚上勘察那出租屋的时候穿得单,这点小病能扛过去……”

    闫思弦回头看了他一眼,他认怂地噤声。

    进了医院,挂号时吴端还逞能,要求自己去,结果被闫思弦拎到等待区坐着。

    一番忙前忙后地挂号、排队,吴端终于挂上了吊瓶。

    也不知闫思弦是花了钱还是怎么的,小小的发烧,竟然被安排进了一间还不错的病房,一安顿下来,吴端还开玩笑道:“这医院能办VIP啊?”

    闫思弦只顾着叮嘱小护士送热水来,一时顾不上接话。

    过了片刻,闫思弦也闲下来,吴端便又道:“你该干啥干啥去吧,我自个儿在这儿就行。”

    闫思弦道:“你这人真怪,怎么病了反倒还话多。”

    转而,他想明白了吴端的目的,无奈道:“跟我抢着排队挂号,又强打起精神装没事儿人,合着就是想赶紧撵我走,案子比你命重要啊?”

    “怎么说话呢,”吴端翻了个大白眼,“什么命不命的,搞得好像明天就要办遗体告别似的,你少咒我。”

    闫思弦一笑,“行吧,还能贫嘴呢,看来病得是不重,那我真走了。”

    “嗯,走吧,我输完液要是好了,就过去找你。”

    “别别别,您是祖宗,”闫思弦道:“你让人怎么看我啊?自个儿亲生的队长,病了还要干活儿,我是周扒皮啊?”

    “滚滚滚!”

    闫思弦依言麻溜滚了。

    大夫说吴端没事,他也不矫情,继续向目的地进发。

    一个半小时后,闫思弦到了李洁玉所在的村子。

    这是个相对贫困落后的村子,从村里的房屋就能看出。

    村里虽也有几栋二层小楼,大部分却都是普通的砖瓦平房。

    闫思弦在村口停了车,跟几个在大石上晒太阳的老太太打听李洁玉家。

    几个老太太一听李洁玉的名字,登时就知道了闫思弦要找的人了。

    一个抢话最快的老太太道:“后生,你找那疯子干哈?”

    闫思弦问道:“她疯得很厉害?”

    “那可不,在大街上追着人打哩。”

    闫思弦又道:“那是刚疯的时候吧?现在还那样?”

    另一个老太太道:“从医院接回来就没见过她了吧?”

    她询问地看着其余老太太,大家点头认同。

    那老太太便又感慨道:“哎!可怜啊!我们村穷,十里八乡都知道,外村女娃不愿意嫁到我们村来,我们村的女娃想嫁出去,也难啊。

    李家那闺女生的花儿一样,好不容易嫁出去了,大伙都说她是过好日子去了,谁知道成这样……”

    老太太们一阵感慨,闫思弦也终于明白了,因为家庭条件的差异,这场婚姻从一开始就是不公平的。

    对熊思超的母亲来说,这姑娘是她“选中”的,能被选中。自然是她的福气。

    所以,当得知这姑娘可能无法生育时,抛弃她自然就可以毫不犹豫,理直气壮。

    老太太指了路,闫思弦并没有立即走,而是问道:“我看附近各个村子都在搞第三产,种花种水果什么的,都富起来了,咱们村就没搞?”

    一个老太太道:“啥?”

    显然,她们的消息十分闭塞。

    一个听懂了闫思弦意思的老太太道:“我们不行,我们村壮劳力都进城打工去了,这两年工地少,挣不上钱……”

    闫思弦一看没得聊,便告辞,往李洁玉家去了。

    李洁玉家只有两间砖房。

    闫思弦已经了解到,李洁玉是家里老三,上头有一个哥哥,一个姐姐,下头还有一个弟弟。

    这样一个子女众多的家庭,却只有两间砖房,显然就不能指望家里还有客厅了。

    果然,闫思弦进门时透过门帘看到两间屋里至少各摆了两张床。

    给他开门的是李洁玉的母亲,据当地派出所民警介绍,为了给李洁玉治病,她的父亲常年出外打工,留下母亲在家照看,兄弟姐妹因为都应成家,且经济条件有限,能够帮衬的地方不多,也就聚众去熊思超家闹事的时候凑个人数。

    用当地民警的话来说:“还不是为了钱吗?丫头疯了,能多要点钱就多要点呗。”

    闫思弦懒得指责同行的冷漠,并拒绝了他们陪同前来的建议。

    第一眼看到李洁玉的母亲,闫思弦便知道这是一个典型的老实巴交的农村妇女。

    女儿精神失常,她也一并遭受着折磨。

    她浑身都透着一股沉重的疲惫,应该很久都没睡好了,眼睛里红血丝多得整个眼白的部分都泛着一种非常不健康的黄色。

    闫思弦刚一亮出警官证,她便道:“我们没再去过熊家了。”

    显然,这不是她第一次跟警方打交道。

    闫思弦赶忙道:“您误会了,我是来调查熊思超家对您的女儿李洁玉的虐待案。”

    “啥?……啥啥啥?”

    女人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闫思弦便又解释道:“您女儿精神失常,难道不是因为在婆家受了虐待?我就是来查这个事儿……”

    他话没说完,女人竟噗通一下跪在了地上,双手合十,口中叨念着:“苍天有眼啊,老天爷你可算开眼了,看看我苦命的闺女吧……”

    闫思弦受不了这场面,一把将女人拉起来,“您别这样,咱们还是抓紧时间说正事吧。”

    女人抬手擦擦挂在眼角的泪,连连点头道:“诶诶,都听你的,你要问啥,直接问我闺女吧。”

    说着,她便把闫思弦往屋里让。

    闫思弦却没动,只道:“不急,我想先跟您了解点情况。”

    “没问题啊,你说吧。”

    “李洁玉在婆家都受了哪些欺负,您能跟我讲讲吗?”

    说到这个,女人的眼泪便又掉了下来。

    “他们一家缺德啊,我闺女坐月子,天天就给吃点馍馍沾菜汤,还不管饱。

    人接回来的时候都瘦成啥了。

    孩子生下来的时候6斤多,养了俩月也没见长多少,还跟生下来的时候一个样,小脸儿那个黄啊,你说说,这家人多缺德。

    还有她那个小姑子,十几岁的小姑娘,将来也要做媳妇的人,心咋就那么狠呢,成天到晚挑事儿,让我闺女过不安生……哎呦我可怜的闺女啊,头发一大把一大把掉啊……”

    闫思弦眯了下眼睛,问道:“熊家欺负李洁玉最多的人是谁?”

    女人想了想,道:“小姑子。”

    “熊蕊蕊?”

    “好像是叫这名吧,”女人又补充道:“反正我闺女跟我说的,小姑子最可恨,小小年纪满身心眼,到处挑拨,见不得她一天好……”

    屋里的李洁玉应该听到了两人说话,下床走了出来,并问道:“妈,你干啥呢?”

第七十章 我们可不可以不结婚(13)

    和大部分人一样,李洁玉的证件照将本人丑化了不知多少倍,所以闫思弦在看到她的证件照时,并不觉得这姑娘有多惊为天人。

    直到看到了她本人。

    是真好看!

    虽然李洁玉整个人被一种“土土的”气质所包裹,但不难看出,只要稍微收拾一下,这就是个能去拍电影的美女。

    加之生病的原因,她身上带着那么点林黛玉的病态美,很是惹人怜爱。

    李洁玉的母亲目光在女儿和闫思弦之间游移了几下,刚张口想要介绍。

    闫思弦便道:“警察,墨城来的。”

    李洁玉立即尖叫起来,尖叫声刮得闫思弦耳膜生痛。

    “别抓我!别抓我啊!妈救我……妈我害怕啊别让他抓我啊!”

    李洁玉的母亲眼泪狂飙,她一把搂住自己的女儿,大声安慰道:“没事没事,他是好人,妈在这儿呢,谁也不能欺负你……”

    可无论她怎么安抚,李洁玉的情绪都无法平静下来,喊叫声甚至引得邻居在院门口探着头围观。

    闫思弦只好道了一句:“不好意思,我先回避一下。”

    李洁玉的母亲懊恼道:“这怎么回事儿啊,都好久没犯过病了……对不住啊警察同志……”

    闫思弦摆摆手,示意她不必搭理自己,先照顾女儿。

    你没法跟一个疑似故意装病的且有精神病史的人掰扯。

    闫思弦早有这个心理准备,所以他决定从李洁玉身边的人入手,同时,当他预料的事如实发生,对眼前这个美女,闫思弦是有点可怜的。

    她用装疯这种让警方棘手的办法隐瞒秘密,这个秘密必然藏得不深,否则她大可以直面警方,像熊思超那样撒谎。

    想到熊思超,闫思弦计上心头。

    他也不太着急再去见李洁玉,而是安安稳稳回到车上,给冯笑香去了个电话。

    电话接通,冯笑香道:“闫哥,什么事儿?”

    闫思弦道:“帮我查点东西。”

    “你说。”

    “我想知道李洁玉最近有没有认识什么新的……呃……可以说朋友吧。”

    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这么……笼统的?”

    言外之意:你们真当黑客是万能的了?

    闫思弦这才意识到自己走神了,慌忙道了一声“抱歉。”

    “出什么事儿了吗?闫哥。”

    闫思弦在心里道:你可真是个人精。

    稍一思量,他便道:“吴队病倒了。”

    “啊?!”

    冯笑香少有地表露情绪,不过她也只说了一个字,便静静等待着闫思弦的下文。

    这让闫思弦生出了想要逗逗她的想法,闫思弦长叹一声,闷闷道:“没多少日子了,咱们以后对他好点吧……有什么苦活累过统统都交给我,能瞒着他就尽量……”

    冯笑香突然道:“我查到他在聊县医院,病历上写的伤寒感冒。”

    闫思弦:“……”

    就怕空气突然安静。

    闫思弦后悔啊,想抽自己嘴巴啊。

    前车之鉴还不够多吗?干什么不好非要去逗黄心萝莉,被拆穿了吧?老脸没处搁了吧?

    不过他只尴尬了一瞬,便立即岔开话题道:“那个……查案子查案子。”

    电话那头传来一声极轻的声音。

    闫思弦:“你……是不是笑了?”

    “没。”

    “你肯定笑了!”

    “不,你什么也没听见。”

    “我靠不带你这样的!三无小萝莉笑了!”

    “你还查不查案子了?不查我挂了。”

    得,这位才是真的爷。

    闫思弦赶紧道:“进村的时候我留意了一下摄像头,李洁玉家所在的村子各方面都相对落后,一路上竟然一个监控探头都没发现。

    想要查有没有陌生人来探望过她,难。”

    冯笑香思索片刻道:“有没有可能跟四医院——就是精神病院有关?”

    “你的意思,人是在精神病院结交的?”

    “这种可能性不小,毕竟有那么一个疯子团伙,出事以后那案子被压了下来,据我所知,疯子团伙还有打量成员并没有归案。”

    冯笑香显然知道张雅兰和闫思弦理不清的关系,只用一句“出事以后”带过,并未提及冯笑香的死,可以说非常体谅闫思弦了。

    闫思弦在想的是:看来惦记这件事的不止吴端,冯笑香只是嘴上不说。

    “那你知道该怎么办了吧?”他问道。

    “不好办。”冯笑香道:“四医院升级了系统,医院里的监控、医疗记录全部用的内网,是封闭式网络,我黑不进去,要查,除非有个人进入医院机房,给我提供一个接口漏洞……”

    闫思弦问道:“你能查到是哪家公司给他们做网络升级的吗?”

    “等等,”片刻敲击键盘声音过后,冯笑香道:“是一家叫明科网络的公司,专门做网络安全的。”

    “明科网络……”闫思弦勾起嘴角一笑,“我正好认识他们老总。”

    冯笑香却不吃他这套,“我也知道明科网络,专做安全的,在业内口碑不错,这样的公司,就算认识也不会拿自家业务胡来吧。”

    “那倒是,”闫思弦道:“不过,你应该知道两个月前的酒店客人资料泄露丑闻吧?”

    “看过新闻。”

    “好巧不巧,那泄露信息的酒店系统正好是明科网络搞的,虽然最后查证跟信息泄露属于人为,与系统无关,但还是对明科造成了不小的影像,以至于它的股价连续一周跌停。”

    闫思弦停顿了一下,他以为冯笑香会问“所以呢?”

    对方没问,他只好继续道:“这种时候肯定会有人做空抄底,从散户手里大把吸纳股权,明科的CEO就求到我这儿来了。

    与其被别人占这个便宜,不如找我这个专业钻空子的人来干这事儿。

    只不过他跟我事先签了一份合同,我尽可能多地从散户手里买明科的股份,无论我花了多少钱,最终都要以加价三千万的价格回卖给他。”

    冯笑香少有地感慨道:“看来微商的一些鸡汤也有道理。”

    “什么鸡汤?”

    “无论如何,先要成为有钱人,因为有钱人可以用钱去赚钱,不像小老百姓,只能靠干活儿赚钱。”

    闫思弦那句“那你嫁给有钱人不就得了,比如我啊”差点就秃噜出来,求生欲让他一个急刹车,继续正题道:“所以,你应该知道,我那哥们儿有多信任我。”

    冯笑香不愧是黑客十级,触类旁通,立即明白了闫思弦的意思。

    这种牵扯到大批股权转手的事,说不定决定着公司未来姓氏,能拜托到闫思弦这儿来,本来就是一种信任。

    以及对闫思弦能力的了解——

    股市瞬息万变,操盘中一个不慎,便是百万千万的出入,不说别的,闫思弦若是想要坑害对方,故意提前收割股权,不等股价降至最低点,反正横竖他都有三千万可赚,可对方在回购股权时要出的价钱可就大不相同了。

    说白了,这事儿要是托对了人,能省数以亿计的成本,托错了人,便只能干瞪眼多花钱。

    由此可见闫思弦与明科网络这位CEO交情颇深。

    闫思弦继续道:“欠了我这么个人情,这小子最近老张罗着约洗澡,想还我人情,我呢,实在没空,我就让他换了个方式还我人情。”

    “肉偿吗?”

    冯笑香问得一本正经,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在讨论学术问题。

    闫思弦喷出一口老血。

    他再次认清了一个事实:黄心萝莉的确是他的克星,这话要是吴端说出来的,他有一百种更加流氓的回答,可对方是个外表疑似未成年的小姑娘,他只能忍着。

    闫思弦狠狠地在心里记上一笔仇:你等着,我就不信你不长大。

    闫思弦重重咳嗽两声,继续道:“……我有个不学无术的堂弟,我爸想把那二世祖塞我公司里,得了吧,操不起那个心,我就转手把人塞明科去了,算是让明科还我人情吧……”

    冯笑香已经明白了闫思弦的意思,“那你堂弟可以光明正大打着明科的旗号,去四医院做系统维护……”

    “是啊,我这就电话联系他,你俩对接吧。”

    “好。”

    觉得不妥,闫思弦又改口道:“哦,对了,你还是找个男刑警跟他对接吧,我堂弟那人……说难听点,脑子长下半身了,你明白吧……”

    “知道了,我这边会见机行事,尽早查到李洁玉在医院的情况。”

    几分钟后,闫思弦搞定了自家堂弟。

    又过了几分钟,李洁玉的母亲从院子里走了出来,四下张望后,目光最后落在了闫思弦的车上。

    闫思弦不慌不忙地下车,问道:“她好点了吗?”

    女人脸上全是疲惫。

    “真不好意思,我闺女真的好久没犯过病了,之前大夫说尽量少提熊家欺负过她的人,见面就更不行了,我还想着都这么久了,应该不要紧吧,哎……”

    闫思弦安慰了女人两句,又问道:“可我们了解到,前不久熊思超才来探望过您女儿,当时没事吧?”

    一提起这个,女人浑身的肌肉都绷紧了,仿佛瞬间变成了一头随时准备护仔的豹子。

    “这傻孩子啊!我哪儿知道她怎么想的,主意大着嘞,趁我不注意就跟熊思超见面了。

    我说那天她怎么那么不懂事,一大早就嚷嚷着要吃炒粉,让我上县里给她买去,不买就跟我又喊又叫的……她是想支开我啊……

    也是赶得巧,熊思超来的时候,被邻居撞见了,我这才知道俩人偷偷见面了。”

    “熊思超来干嘛的您知道吗?”

    “没安好心!他们熊家没一个好东西!”女人恨恨道:“他一来,我闺女的药就丢了。多缺德啊!这不是害命吗?……你说说啊,要是我女儿受了刺激,当时犯病,被他弄死了都没人知道,多可怕啊!”

    “所以你们叫了亲戚朋友,去熊家要说法?”

    “可不是,当然要讨个说法,以前想着他家条件好,闺女嫁过去是享福的,所以才事事都忍让,可忍让的结果是什么?

    我好好的闺女,疯了啊!”

    闫思弦忍不住问道:“那当初婚检以后,熊思超家坚决不同意他们在一起,你们就没想过护着点李洁玉?”

    “怎么不想?!就是再穷,我也是当妈的人,当然要护着我娃。

    可那时候熊思超跟我们又是发誓又是赌咒,说什么肯定对我们家洁玉好,这辈子都对他负责,我这才……

    哎!知人知面不知心,当初真看不出啊,他那会儿跟家里也闹僵了,自己带着洁玉出去闯。

    我们能说啥呢,女孩家的,找个有情人不容易,我们当父母的还能图啥?就支持俩人在一起呗。

    我当初还劝呢,劝我闺女好好跟着他,说他这样的孩子不多见。

    我……我眼瞎啊……后悔啊,肠子都悔青了……”

    闫思弦叹了口气,可怜天下父母心啊。

    不过他也清楚,现在不是同情心泛滥的时候,他又问道:“你们去熊家闹事的几次,除了自家亲戚,还有谁参与了?”

    “你要干啥?”女人警惕道。

    “您别误会,就是找一些没有利益关系的热心人,对熊家虐待您女儿的事进行取证,您要知道,受害人亲属的证言法律效力比较低。”

    闫思弦真服了自己扯谎的能力,好想给自己鼓掌啪啪啪……

    不过,既然谎已经扯出来了,他干脆继续道:“有没有那种……怎么说呢,她们女孩儿家不是都有闺蜜什么的吗,有什么事儿都喜欢跟闺蜜说……这种闺蜜,李洁玉有没有?”

    女人摇头,“好像没有吧。”

    “您再想想,男闺蜜女闺蜜都没有?”

    “真没,我们农村就这么大点地方,她又没怎么读过书,初中没上完就打工去了,真没有你说的闺蜜……不过……”

    女人犹豫了一下道:“不太好吧,这样会不会给她的朋友添麻烦?我们洁玉本来就没几个朋友……”

    闫思弦一看对方有松口的意思,立即保证道:“肯定不会添麻烦,我们会注意工作方法。”

    女人道:“好吧,告诉你也没啥,是有个人最近对洁玉挺关心的,她说是以前一块打过工的同事。”

    “男的女的?”闫思弦问道。

    “男的。”

    “您知道他叫什么名字吗?”

    女人摇头,“这就不清楚了,我也没细问,只听洁玉提过一嘴,我就是……”

    女人有点不好意思道:“我看他挺关心洁玉的,还想着以后洁玉要是能跟他在一起也不赖,不过……也就是我想想,哎,精神病,人家会嫌她是个拖累吧……”

    女人垂下眼帘,神色落寞。

    闫思弦顾不得安慰她,而是拿出神秘男人画像,问道:“您看看,是这个人吗?”

    “你们怎么会……你到底要干啥啊?”

    她没正面回答,但闫思弦已经知道了答案。

第七十一章 我们可不可以不结婚(14)

    这是一条非常重要的说明:黄心萝莉没有死!没有死!没死!

    上一章我的笔误,现在已经改过来了,我对不起大家,对不起党,对不起人民……我已经面壁罚抄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一百遍……请大家原谅……

    ——————以上——————

    “你到底干啥的?!你要干啥啊?!”女人歇斯底里起来。

    她伸出双手,似乎是想将闫思弦拦在家门外。

    闫思弦立即道:“我不进去,我没打算跟您女儿见面。”

    女人垂下手来,“你说什么?”

    她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

    “确切地说,我已经得到想要的信息了,”闫思弦十分笃信道:“李洁玉已经告诉您了吧,她做了一些可怕的事。”

    女人警觉地摇头,不说话。

    闫思弦也并不需要她承认。

    闫思弦道:“您可以转告李洁玉,熊蕊蕊死了,如她所愿地死了,不过——无论你们信不信——熊蕊蕊是有过一些出格的行为,因为一个处于青春期的长期跟家人格格不入,导致沟通能力没那么强的孩子,在用她自己的方式保护李洁玉。

    她想让矛盾爆发,想把李洁玉气走……”

    “不可能!”女人声音十分尖利。

    尖利中透着那么点外强中干的意思。

    她不能相信闫思弦所说的可能性,连考虑一下都不行。

    “惩恶”“女儿是为自己讨回公道”。

    这是她的立足点,即便杀人,只要扯了这张大旗遮住良心,便可以心安理得。

    可若是杀了一个好心却帮了倒忙的孩子,那就是另一回事了,至少,对一个老实本分从没想过杀人放火的农村妇女来说,要过了自己良心这一关,并不容易。

    闫思弦见对方心里防线已经有了松动,便趁势追击道:“我为什么不去见您女儿,您应该知道的吧,精神病人的证言并不具备法律效力。

    同样的,精神病人杀人——或者说参与谋划杀人,也有可能不负刑事责任——这种事司法判定中本来就很麻烦,界限也相对模糊。

    所以,无论最终查不查得到您女儿头上,可以说,您女儿都有一道免死金牌,所以您大可以放心。”

    这倒是实话,女人虽还是满眼戒备,但能看出她紧绷的肌肉已经有了些许松弛。

    闫思弦继续道:“但对无辜的熊蕊蕊来说不同,如果您女儿能供出同伙——当然了,您代她说也是可以的。

    只要杀人凶手归案,我可以保证,在法律允许的范围内,绝对给您女儿最大的方便。”

    闫思弦觉得眼前的女人应该没明白他的意思,便更进一步道:“您也知道,一些调查还是挺繁琐的,尤其是强制调查,羁押拘留什么的,对您女儿的病情很不利……”

    女人刚刚稍微松懈的身体又紧绷了起来,她有些不知所措。

    “你们……你们不能……”

    “我们当然可以,事实上,已经有间接证据指向您女儿,所以如果有必要,我现在就可以带李洁玉走。我车里就有拘传文书……”

    闫思弦向自己的车走了一步,“需要我拿出来吗?”

    女人一下子乱了阵脚,仿佛闫思弦下一刻就要抢走她的孩子。

    她竟一下子扑倒在地,两手抱住了闫思弦的腿。

    这一招绝对出乎了闫思弦预料。相对缺乏农村办案经验的闫思弦,发现自己果然吃了没见过世面的亏。

    他就那么定着一条腿站在原地,另一条腿挪来挪去,像个圆规一般,两只手还的拽着裤腰,免得裤子被拽下来。

    “诶诶您先起来……我这也没干啥……您别这样,乡亲们都看着呢……”

    闫思弦发现,他越是慌,那妇女的哭喊声就越大,好像她真的很占理似的。

    闫思弦被她吵得头大了一圈,又想到在医院里的吴端,顿时无比烦躁。

    于是他做出了一个决定。

    ……

    今天天气不错,风和日丽,太阳很足,虽说已经入了秋,却并不影响妹子们短裙短裤地出门。毕竟,肥不能白减。

    市局,刑侦一支队办公室,吴端却已经穿上了一件厚厚的夹克衫。

    他擤了鼻涕,将纸巾扔进垃圾桶,用有些沙哑的声音对闫思弦道:“所以,这就是你把那母女俩拘回来的理由?”

    话音刚落,他又连连咳嗽起来。

    早些时候他不过有点发烧,以为凭自己的体格,挂上一次吊瓶,就能痊愈,谁知事与愿违,此刻风寒感冒的症状突然之间全冒了出来,仿佛距离痊愈遥遥无期。

    闫思弦小心翼翼地帮他拍着后背,如同伺候老佛爷一般,又仔细斟酌了用词,才开口道:

    “要说办案经验,还是吴队你厉害,你要是咱们局第二,没人敢争第一……我这还不是高估了自己的经验和水平,才吃了亏,要是您在旁指导工作,肯定不能这样啊……”

    说着,他踢了踢一条腿。

    被妇女抱过的那条腿,裤腿十分可疑地起着皱。

    吴端有气无力地摆摆手,连贫嘴都省了,他喉咙痛得仿佛戳了几百根鱼刺。

    闫思弦立马一转话头道:“可是吴队你想啊,反正已经有证据指向李洁玉了——至少熊思超的确从她那儿拿过安眠类药物。

    而且,李洁玉总不能一直披着精神病人这层皮隔绝调查吧,那不如早点把窗户纸捅破。”

    吴端思索着没答话。

    闫思弦看他那样子实在费劲,便又劝道:“吴队你就去歇着吧,暂时交给我,行不?

    你多少也该对我有点信心,比这烂几倍的牌,咱们也打过……”

    可吴端还是不放心地问道:“你有什么计划?”

    “计划……晾着李洁玉去,从她母亲这儿找突破口。”

    “能行吗?”

    闫思弦微微一笑,“人只要有弱点,就好办了,她的弱点就是护仔啊。”

    吴端点点头,“好吧,注意照顾李洁玉的情绪,毕竟是精神病人。”

    “我明白,”闫思弦连连点头,“苗头稍有不对,就直接送精神病院去,我可不跟她掰扯。”

    吴端心里觉得有些不妥,无奈他现在脑子里只剩一团浆糊,稍一思考,脑仁子便疼痛难忍。

    终于,吴端放弃了。

    他走到办公室斜对面的小会议室,“我在沙发上睡会儿,有什么事儿叫我。”

    “得嘞。”

    闫思弦少有地摆出一副十分听话的样子,吴端一进门,他便立即换上一张“想得美天塌了也不会有人叫你”的脸。

    站在走廊上想了一会儿,闫思弦去到走廊尽头的更衣室,翻出来一件冬天值班时大家公用的棉大衣。

    他将那大衣上的灰尘抖了抖,又放在鼻子底下闻闻,味道凑合还能忍受。

    将大衣拿到小会议室,帮已经睡着的吴端盖上,又悄悄退了出来。

    闫思弦抬腕看了一眼手表。

    距离下班还有一个半小时,够他审出个结果来了。

    一号滞留室。

    李洁玉的母亲坐在椅子上,被附近镇上的民警——闫思弦一人无法完成对李洁玉母女俩的押解工作,便向就近的下属单位求助——押解到墨城的路上,这女人的情绪已经稳定下来。

    人的精力毕竟有限,嚎叫了老半天,她累得够呛,嗓子也哑了。

    因此,闫思弦交代刑警们不用给她上手铐,只让一名女警在留置室外看着她。

    闫思弦走进留置室时,里面的女人披头散发,衣服凌乱。

    跟李洁玉相比,眼前的女人倒更像个疯子。

    闫思弦叫了她一声:“钟意,你是叫钟意吧?”

    钟意没答话,只恨恨地盯着眼前这个说拘人就拘人的刑警。

    这个人跟村里和镇上那些只会吓唬人的刑警不一样,所以她有点虚。

    心虚,却还是做出凶狠的样子强撑着。

    闫思弦没急着说什么,而是抬起右手,指了指自己胸腹部衬衣扣子的位置,又冲钟意扬了扬下巴。

    钟意低头看了下自己的扣子,发现那里有一颗扣子错位了,以至于衣角一高一低,十分滑稽。

    但这还不是最丢人的,最丢人的是,扣错了扣子的位置咧开着,露出一块白花花的肚皮,以及起球的肉色胸衣边缘。

    想来,应该是她抱着闫思弦的腿打滚时将扣子蹭开了,匆匆系上,却系错了。

    “啊——”

    钟意立即低下头,回身去纠正扣子,刚刚营造起的一点凶狠的气势,瞬间荡然无存。

    趁她系扣子的时候,闫思弦拉开椅子,在她对面坐下。

    等钟意刚一回过头来,还未来得及裹上那层凶狠的武装,闫思弦便道:“现在咱们可以继续刚才的谈话了吧?您愿不愿意代替女儿供出她的同伙——不,是提供杀人凶手的线索。”

    钟意张口欲说话,闫思弦怕她再闹,便加快语速道:“您想继续闹,也成,这儿的桌子腿凳子腿您随便抱,没人拦着,不过,我提醒您,这儿是市局,没有围观的村民。

    我可以等您闹完了再来问话。”

    钟意的登时六神无主起来,目光飘忽不定,四处游移。

    做为一个老实本分的农村妇女,钟意从没想过有一天自己要面对这样的场面,在被扯去那层凶悍的伪装后,她只能可怜兮兮地看着闫思弦,吓得连给老公儿女打个电话的要求都忘了提。

    见钟意闹不起来了,闫思弦放下心来,给她接了杯水,好言劝道:“在您家门口的时候,我已经把道理说得很清楚了。

    您女儿是精神病人,这就是块免死金牌。

    再加上她有充分的不在场证明:我们查到,熊蕊蕊死亡当天的傍晚,她又闹起来了,村卫生所的大夫证明从傍晚到熊蕊蕊死亡这段时间,您女儿李洁玉一直在家里。

    甭管这个不在场证明是不是李洁玉有意为之,反正都证明了她不具备作案条件,这是您女儿的第二块免死金牌。就凭这个……”

    闫思弦用指关节敲了敲桌上的画像。

    那是根据熊思超的描述画出的画像,经辨认,与找林岚拿出租屋钥匙的人高度相似。

    闫思弦继续道:“……就凭这个,您跟我说说他,无妨的。

    而且,我说过了,熊蕊蕊的确做了一些过分的事情,但她的出发点并不坏,她给笔友写的信里有明确提过,不信我等下可以将信件拿给您看……

    不过这不重要了,我还有一个消息想要告诉您。

    您的女婿熊思超现在还被我们拘着呢,因为他是杀死熊蕊蕊的重要嫌疑人……”

    “什么?”钟意一时间有点反应不过来,“他……杀的他妹?”

    闫思弦道:“有这个可能。”

    钟意又道:“关我们家什么事?我女儿恨不得赶紧跟他撇清关系呢。”

    “所以啊,您难道不希望熊思超被定罪吗?”

    钟意一愣。

    闫思弦继续道:“熊家兄妹自相残杀这种人间惨剧,在我看来真的是惨剧,但在您看来,应该是喜闻乐见吧?您就不想给熊思超定个罪?”

    闫思弦必须承认,他这种诱供行为相当没底线。

    可他不想放过机会,他清楚精神病人有多难缠,既然钟意这里有曙光,哪怕只是十分微小的曙光,他也不想放弃。

    钟意低头看了一眼桌上的画像,“好吧,就算我见过这人。”

    说完这句话,她似乎有点心虚,目光又四下游移开来。

    不过很快她又问道:“这个人和熊思超杀人又有什么关系?”

    “据我们掌握的线索,这个人很可能是熊思超的同伙,他们一起杀死了熊蕊蕊。”

    “啊?你的意思……他是个杀人犯?”

    “您很担心啊,”闫思弦风轻云淡道:“女儿跟命案嫌疑人有交集,很不踏实吧?”

    女人低头咬着嘴唇,沉默着。

    看来,她心里的矛盾已经达到了顶峰。

    闫思弦也不打算把人逼急,耐心地等待着,期间又起身给女人接了第二杯水。

    约莫五六分钟后,女人终于开口道:“行吧。”

    有戏!闫思弦紧绷的神经骤然放松了一下,但只松懈了一瞬,他的神经便绷得更紧了。

    他知道,这才刚到关键时刻。

    他没有说话,只是做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言多必失。

    女人又沉默了片刻,继续道:“我也不知道那人是干啥的,只知道是洁玉住院治疗期间认识的。”

    “住院期间?您的意思是,在四医院认识的?”

    “洁玉是这么说的。这男的好像还是医院里的什么助理大夫,我也没太留意,只觉得大夫嘛,肯定都是文化人,愿意跟我闺女多来往,那是好事。”

    闫思弦轻轻皱了下眉头。

    他还记得,疯子团伙就是以精神病院为据点,吸纳和发展成员的。

    难道,真的跟他们有关?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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罪无可赦介绍:
“我死去,并不是你们的胜利,顶多证明庸才对天才发动了可怕的战争……你们打着正义的旗号,剿灭异己,颠倒黑白……你们笔下的史书记录我鲸吞一切,横行霸道,压制弱小。多年后,我的优点会变成缺点,唯有借我之手得到正义的人,将铭记我的功德。”——摘自本世纪最负盛名的犯罪天才语录。
墨城公安局刑侦副队长闫思弦:“狗屁!这混蛋还挺会往自个儿脸上贴金。”
墨城公安局刑侦支队长吴端:“人都被你抓住了,你还不让她逞会儿口舌之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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