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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形骸     罪无可赦txt下载     罪无可赦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十四章 第三天堂(7)

    安妍低声道:“不是男的,是小孩。”?闫思弦点点头,心想怎么把这茬给忘了。

    安妍继续解释道:“一开始我只是心疼狗狗。养了四年呢,从我们结婚就开始养着它,当儿子一样呢,有感情难道不是很正常吗?一脚就让人给踢死了,换谁不心疼啊。

    其实隔壁的也赔钱了,也道歉了,可是,一条命没了,不是给点钱说句对不起就能挽救的事儿,对吧?

    我承认那时候钻牛角尖,在微博上抱怨这件事,就是个发泄,想找点心理平衡。

    看着有人站在我这边骂他们,我就高兴。

    可我真没想过会是那样的后果。

    我从没想过他们的信息,只是发了一张店里的照片。

    你要是看过新闻,就应该见过那照片吧?”

    闫思弦摇摇头,“有些媒体还是有点底线的,不想进一步引发网络暴力,所以发照片这种事很谨慎。”

    闫思弦没看过,安妍便描述道:“我拍的是躺在店门口死去的狗狗,把自己家店门头给拍进去了,可能有附近的人看到那照片,就把我们两家人肉出来了。”

    闫思弦点点头,对万能网友的调查表示理解。

    “哦,对了,我们两家说是邻居,其实并不是住的地方挨着,而是我们开的店正好挨着。

    我一开始不知道事情有多严重,直到那两口子来找我,他们很生气,说我背后使绊子……反正那天是真的呛火了,话也没说开,我以为他们是赔了钱心里不舒坦,没事找事,他们以为我因为狗狗的事而从各方面打压报复他们。

    我后来才知道,那个时候,好多网友点他们店里的外卖,点完故意申请退款,还有点外卖只为了在备注里骂他们的。

    还有些网友,通过外卖软件知道了他们的电话,在爱狗的QQ群里扩散,每天都有几千人给他们发威胁短信,打威胁电话。

    还有人也不知怎么查到他们孩子读书的学校、班级,要挟说要弄死他们家小孩,让孩子也尝尝被虐待致死的滋味。

    他们已经不敢让孩子去上学了,因为真的有人在孩子放学路上堵住孩子威胁。孩子吓得都有点木讷了。

    他们是真没办法了,才带着怒气来找我理论的,可我那时候不知道啊,我看着他们生气,心里还高兴呢,觉得总算出了这口气。

    直到后来那女的割腕自杀,我害怕了,真怕了。

    我不知道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我真的……我不知道那些网友能做到这种程度啊。

    我唯一能做的,就是把发出去的那条夸大我们委屈的信息删了,再发一条信息澄清事实,呼吁大家别再搞网络暴力了。

    可是那已经不是我能控制的了,没人在乎真相。

    后来他们的店连着好多天都没开张,我试着给他们打电话,都是关机的。可能是被骚扰怕了,换号了吧。

    出了自杀的事,就有媒体站出来报道。

    我也不知道对他们的网络暴力停了没有,那些爱狗人士应该也害怕被追究责任,想来是收敛了些吧。

    可是,却又有些人打着正义的旗号,开始威胁我和我老公。”

    “你和你老公?”闫思弦问道。

    “是啊,跟对付他们的法子一模一样,每天收到无数条威胁短信、电话。

    说我们是逼死人的凶手,我们就是利用网络暴力报复隔壁两口子,我们如何险恶用心,不得好死,应该立马人间蒸发。”

    安妍深吸了一口气,“太可怕了,早知道这件事会毁了我们两家的生活,打死我也不在网上抱怨了,狗狗白死了,我认了,真的,可是……”

    闫思弦已经了解了事情始末,与新闻的片面报道不同,他现在知道不仅踢死狗狗的夫妇遭受了网络暴力,痛失爱犬的人也受到了网民同样的对待。

    总之,网民总是有理的,对他们而言,随口的一句伤害根本不叫伤害,他们扯着替天行道的大旗,头顶法不责众的免死金牌,所向披靡,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今天还在责难施害者,明天便倒戈,手中还沾着血的正义之剑不由分说刺向受害者。

    网络暴力不是什么新鲜事,但当它的当事人出现在闫思弦眼前,闫思弦还是不免唏嘘。

    他又问道:“那你为什么来这里?很缺钱吗?”

    “我真缺钱,特别缺,”安妍叹了口气,“那段时间我们店也开不下去了,只能低价转让,甚至,我们还想过干脆把房子卖了,换个城市重新开始生活吧。真的像过街老鼠一样。

    对了,我们还试着联系过媒体,希望他们能再帮忙呼呼一下,别再让网友骚扰我们了,可是媒体不愿意拿过气新闻炒冷饭,反正没人帮我们。

    那段时间真的是焦头烂额,我觉得,我跟我老公精神都有点恍惚了。

    所以,我老公就出车祸了,花了好多钱,才把人救回来。

    已经做了三次大手术,还只是勉强维持生命而已。

    大脑受了伤,后续的治疗、营养费用就是个无底洞。

    我来的时候,他又要第四次手术了,大夫说要么手术要么等死,我总不能真让他等死吧。

    要是没钱,我死这儿就死这儿吧,反正他也活不了。可万一赢了比赛,拿了钱,他还有点希望。

    正好我老公是野战部队的退伍军人,他以前教过我一些生存技巧,没出事的时候还老带我打真人CS,我……我知道那点所谓的经验,在这里算什么啊,糊弄小孩差不多,可我没办法啊,只能壮着胆子来。

    其实我还想过……”

    安妍停顿了一下,轻轻摇了摇头道:“算了,反正我还没做到,说了没什么意义。”

    闫思弦道:“你还想过,要是赚了那笔丰厚的奖金,还能给邻居家分一点,用来给小孩看病,对吧?”

    安妍没有应承,只是道:“没做到,现在说这些没意义。”

    闫思弦这下算是明白了,这女人是真的有不怕死的心思,并非全然装出来的。

    他还明白了另一件事,就是这场报复是无缘由的,不分青红皂白的。

    即便安妍有错,她的错也是有限的,无意的,错在那些躲在显示屏后使用网络暴力的人。

    可安排这场报复性杀戮的幕后主使不管,安妍还是被弄到了这里,被人为强加了一个小命不保的结局。

    对她这样抱着必死决心的人,闫思弦真有点没主意。

    既然她是为了钱,才来这岛上,闫思弦决定拿钱试试。

    当然他现在也拿不出钱来,只能开一张空头支票。

    他给安妍松了绑,并道:“我不知道你有没有仇富心理,但我希望咱们能在两点达成共识。”

    讲完了过往经历,安妍反倒平静了些,情绪没那么激烈了,她道:“我刚刚对你说那些话,不是针对你,也没有仇富的意思。”

    “那就好,我继续了,”闫思弦道:“第一,我愿意给你提供一些经济上的支援,至少帮你老公解决后续的医疗费用。”

    安妍瞪大眼睛愣了一下,不过也就一下。

    看着她的反应,闫思弦又道:“我知道你不相信,至少没那么相信,我现在也没法证明给你,不过,你上岛来不就是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目的吗?

    与其当别人手里的刀,盲目杀人,最后自己也死得稀里糊涂,不如信我的,咱们合作一次,还能有比死更坏的结局吗?”

    安妍想了一会儿,点点头,“好,这一点我可以跟你达成一致,还有什么?”

    “还有一点,别再杀人了,你能做到吗?”

    安妍苦笑了一下,“你一定以为我心特别狠吧?”

    “狠不狠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你的确能做到杀人不眨眼。”

    “如果杀人没有意义了,我为什么还要那么干?”

    “就是说你答应了?”

    “嗯。”

    “好,”闫思弦招呼纹身哥也过来,并对他道:“安妍的事儿解决了,还不知道你怎么称呼。”

    “邓锐,以前别人都叫我邓老师。”

    老师?

    这称呼闫思弦实在叫不出口。

    “邓锐。”他也重复了一遍。邓老师知道自己多此一举了,讪笑一下,没说话。

    闫思弦继续道:“我有个计划,需要两位配合。”

    “怎么配合?”

    “装柔弱,两谁比较擅长?”

    安妍向前走了一步。

    好吧其实她没往前走,是邓锐往后退了一步。他显然觉得女性更擅长此类表演。

    安妍倒也不扭捏,道:“没问题,我来就我来,你告诉我具体怎么做就好了。”

    半小时后,树林里出现了一个女人的惨叫声。

    只有一声,很大,也够凄惨,之后便安静了下来。

    安妍躺在一片空地上,身上的迷彩服沾了很多血——是那被她刺死的死者的血。

    她时不时哼唧两声,努力扮演着垂死之人。

    她的眼睛里却毫无死气,甚至还有点无奈地看向不远处猫在灌木丛里的闫思弦。确切地说,她只能看到一片灌木。

    真的行吗?这都半天了,也没个人来啊。

    安妍用目光传递着这层意思。

    可惜那片灌木丛不为所动,她只好继续装下去。

    又过了一会儿,两个穿着同款衣服的人慢慢靠了过来。

    他们也很警惕,但显然不像安妍那般有章法,看样子,身手应该不怎么样,闫思弦是有信心以一敌二的。

    不过,看到了其中一人别在腰间的枪,闫思弦的心还是揪了一下。

    那看起来是一把自制手枪,不知威力如何。

    有枪的一看到躺在地上的安妍,便立即拔出枪来。

    这可把安妍吓坏了,一个鲤鱼打挺出溜一下子就窜了起来。

    闫思弦动作更快,那人刚摸向后腰,他便像颗炮弹似的直冲而来。

    他不仅人冲了过来,还顺手扬了一把土。

    没错,就是那种街头打架常用的伎俩,俗称扬沙子。

    按照正常套路,接下来就该是下三路招式了,断子绝孙脚什么的。

    不过,闫思弦好歹是个散打国际选手,并不擅长这些套路,安妍倒是熟悉,毫不犹豫飞起一脚就踹在了那持枪之人的裤裆上。

    持枪之人嗷地一声惨叫。

    那真是从肉身到灵魂都在惨叫,闻其声,观其形,闫思弦便不由自主也觉得裆下生风,有种蛋蛋的忧伤。

    可怜的人儿,刚一出场就被一把土迷了眼睛,枪才刚刚拔出来,便被扔在了地上。

    他双手捂着裤裆,在地上滚来滚去。没什么悬念,他的同伴很快也被制服了。

    恭喜纹身哥邓锐,由他负责看管的“俘虏”,由两人变成了四人。

    这些人穿着统一的绿色劳动布服装,能看出多少精神都有些问题,坚定信奉亚圣,总结起来可以用八个字概括:

    三观不合,没法沟通。

    第二天中午时分,邓锐看守的“俘虏”变成了1人。

    除了着装一致的俘虏,还多了10名同伴。

    这十名同伴和邓锐安妍的情况差不多,细究起过往,或多或少都干过一些亏心事,且能跟精神病人呢扯上关系。

    好在,贪财怕死是人类的共性,邓锐将眼前必死的结局挑明,再抬出闫思弦这个金主,表示金主愿意破财消灾,这些人倒是很容易说服,一致同意跟着闫思弦“起事”。

    就是不知他们心里究竟怎么想的,是心悦诚服地想要跟着闫思弦保命,抑或慑于闫思弦的胁迫,暂时臣服静观其变,又或者打着瞅准机会干掉所有的人算盘,就不得而知了。

    到了第三天,聚集起来的已有了50人,其中9名俘虏,0名同伴。

    闫思弦觉得,可以公布接下来的计划了。

    这天正午时分,邓锐忧心忡忡道:“老大,还是没吃的啊,我们所有人,就没一个身上有吃的,这下去不行啊,光靠那点野果。”

    现在,邓锐安妍,以及其余同伴,都习惯叫闫思弦为老大。

    闫思弦看着那些俘虏,拍拍他的肩膀道:“别担心,牛奶会有的,面包也会有的。”

    安妍接话道:“咱们……不会是要吃人肉了吧?”

    闫思弦:好怀念貂芳,感觉这书里只有她一个正常的女人,就着尸体下饭什么,简直不要太可爱。

    闫思弦:“别想那些有的没的了,接下来是咱们能否逃出这海岛的关键所在。”

第十五章 第三天堂(8)

    闫思弦的面前有一把信号枪,一把土质手枪,两个很新的罐头盒,十数把长短不一的刀子。

    邓锐拿起一只罐头盒,放在鼻子底下闻着。

    “绝对是新的,”他道:“卧槽还有肉味儿呢。”

    安妍道:“不会是你太久没吃肉产生幻觉了吧?”

    说着,她也凑上来闻,并得出结论:“得,我也产生幻觉了。”

    虽然才相处了不到三天,但眼下不比平常,大家朝不保夕,三天已经足以让安妍和邓锐跟闫思弦混熟。两人现在是闫思弦的左膀右臂,说话也就不像初见时那般拘束。

    闫思弦拿过罐头盒道:“不是幻觉,的确很新鲜,这罐头盒内壁还有少许油花子呢。”

    “那又怎么样,咱们总不能指望这点油花子充饥吧?”邓锐道。

    闫思弦将目光扫向了另外一堆东西。打火机、香烟、几只鞋垫……

    他叹了口气,“这就是你们得到的’装备’?”

    安妍道:“可不是,这都什么玩意儿啊,难道要我们拿鞋垫抽死敌人?还是说给敌人递烟,让他们抽个肺癌晚期?”

    安妍的吐槽能力简直正无穷,怪不得家中狗狗被人踹死后立即就去发微博吐糟了。

    邓锐相对正常,总结道:“情况很明显,游戏并不公平,幕后之人给那群疯子提供了凶器,刀也就算了,竟然还有枪,而我们这边都是些用不着的破玩意儿,这还怎么玩?摆明是要我们送命。”

    这不公正的情况,使得两人对闫思弦又信了几分。至少“没打算让他们活”的说法得到了验证。

    “刀枪还不算什么,毕竟他们有精神疾病,长期药物治疗让他们身体相对孱弱,刀枪就算是补齐了体能上的短板吧。

    最可怕的其实是另外两件事。”

    “什么?”

    “团结。

    他们有一个接受净化的共同目标,对亚圣的共同信仰又将他们捆绑为一体,相互之间犹如结拜的异姓兄弟姐妹。所以他们三五成群,相互帮衬,而你们是各自为战,猛虎难敌群狼。”

    邓锐不禁咂舌,低声骂了句娘。

    安妍则道:“奶奶的要是让我把幕后的人揪出来……”

    “你要怎么样?”闫思弦用警告的目光看着她。

    安妍慑于闫思弦的目光,摸了下鼻子道,“那个……上交给国家,要不,你说咋办就咋办呗。”

    可以的,能屈能伸,我敬你是条……呃……妹子。

    闫思弦未透露自己警察的身份,毕竟,他现在的队友多少都做过能把人逼疯的亏心事,因此其中大部分人跟警方打过交道,说不定就有仇视或反感警察的心理。闫思弦不想节外生枝。

    邓锐问道:“那第二件可怕的事,又是什么?”

    “第二件事,”闫思弦指了指那罐头盒道:“食物。”

    “就算他们有食物,可就这点,也说明不了……”

    “不,绝对不止这点,”闫思弦道:“别忘了,幕后之人并不想让这群疯子死掉,他要净化他们啊。

    所谓净化,如果我的推断没错,就是让精神病人杀死那些曾经欺负、凌辱他们,致使他们受了莫大的委屈,导致精神出现问题的人。

    也就是,你们。”

    闫思弦停顿了一下,见两人都在点头,便继续道:“如果是这样,幕后之人必然得给他们提供吃的,我指的是相对稳定的食物补给,而不是一开始来这里时的一两盒罐头。

    因为他们体质偏弱,扛饿能力会大打折扣。你们明白我的意思吧?”

    邓锐和安妍对视一眼,看样子似乎要想通了,却又还差点。闫思弦开始想念吴端,那家伙虽然也不太聪明,但至少还有点默契。

    闫思弦只好解释道:“他们的扛饿能力不行,如果没有食物,刚开始一两天或许还不太明显,两天过后,体质不行的人基本就已经虚脱了,那时候就会变成你们单方面的屠杀。

    为了避免这种情况,林子里一定藏了吃的,而且这群精神病人知道地方。”

    “这下可好了!”

    邓锐露出了一种稍显复杂的眼神。有兴奋,有欣喜,有期盼,还有饿久了的人会露出的如狗护食一般的眼神。

    闫思弦看着他的眼睛道:“虐待疯子刑讯逼供之类的事,就别想了。”

    “可是……”

    “既然幕后之人那么想让疯子赢,说明多少还是在意这些疯子的,哪怕只是将他们当做某种实验样本,也是费了不少周折找来的实验样本。

    他们是谈判筹码,每少一个,筹码就轻了一点,你想关键时刻掉链子吗?”闫思弦道。

    邓锐连连摇头。

    闫思弦又看向安妍,“你呢?”

    安妍耸耸肩,“听你的呗。”

    闫思弦还是无法完全放心,但他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只是叮嘱道:“那你们就得看好其他人,让他们别乱来。我会想办法把藏匿食物的地点问出来。”

    两人应承下来。

    闫思弦又拿起唯一的一把信号枪。

    “这是干嘛用的呢?”他自言自语道。

    “当然是发信号的。”安妍脱口而出,立即遭到了邓锐鄙视。

    “用你说啊?”邓锐道。

    安妍不甘示弱,不过不等她回击,闫思弦突然道:“我决定试试。”

    “啊?”

    “啥?”

    两人一同看向闫思弦。

    “只能试试了!已经没有别的办法了,我们的选择很少。”闫思弦道:“无论它的作用是什么,其结果一定是给操控和监督这场游戏的人一个信号。

    你们说,那些人收到信号后会有什么反应?”

    “这……不太说吧。”

    “所以必须试试,虽然结果未必百分百会那样,但我还是希望,我希望他们派人下来。”

    “你……你你你不会是要……”

    这回邓锐总算领会了闫思弦的意思。

    “我就是要那么干。”

    入夜,天彻底黑了下来。

    枪声响起。

    闪光弹穿透闫思弦头顶的树冠,腾上天空,开始燃烧,发出纯白的鲜明的光亮,像一颗流星。

    树冠实在太过茂盛,在其下方的众人几乎看不到它的踪迹,只能想象,那个光点正缓缓落下。

    在高处瞭望盆地内情况的几人同时发现了信号弹。

    他们用对讲机向头目汇报后,便接到了指令,一人留守,其余四人乘坐一种简易升降机下到了盆地下方。

    向着信号弹的方位摸去。

    还有一些看到了闪光弹的亚圣信仰者,看着那光点简直热泪盈眶。

    他们一边大叫大嚷,一边朝着教徒的聚居地狂奔,像要将打了胜仗的好消息带回村落的士兵。

    树林里,闫思弦、邓锐,以及十名体型相对强壮同伴静静埋伏着。他们穿着从疯子身上扒下来的衣服。

    邓锐自认为自己跟老大闫思弦认识得最早,有交情,地位比其他人高一点,便不太乐意跟其他人说话,一直跟在闫思弦身边。

    等了一会儿,许是无聊,便开口问闫思弦道:“老大,不会有什么危险吧?”

    见闫思弦没接话,他又道:“还有那个安妍,靠谱吗?万一她趁咱们不在把那些俘虏给……”

    闫思弦终于开口道:“你有什么办法吗?”

    “没啊。”

    “那就闭嘴。”

    邓锐便不再吱声了。

    等待总是异常消耗人的耐心,况且是长达数小时的等待,又是在夜里。

    队友素质良莠不齐,当闫思弦听到身后某个队友竟然发出了鼾声,一向习惯于从上位者角度居高临下挑挑拣拣的闫思弦,此刻恨不得将那人一脚踹进海里喂鲨鱼。

    好在,并非每个人都如此不靠谱,他听到有一名队友慢慢挪动的声音,听挪动方向,应该是要去叫醒那打鼾的队友。

    聊算安慰吧。

    还没等那打鼾的人被叫醒,新的状况发生了。

    远处有人似乎是寻着鼾声找来了,并喊道:“在不在?”

    闫思弦顾不上那打鼾的人,毫不犹豫地答道:“在!”

    转而,他又对同伴道:“感谢亚圣保佑,亚圣啊,我将终生供奉你,爱戴你……兄弟们,有救了!”

    见那几人还未到近前来,似乎是怀有迟疑观望的态度,闫思弦便又道:“有一位兄弟受伤了。”

    那几人并不理会是否有人受伤,而是问道:“你们全都完成净化了?”

    “完成了!”闫思弦立马答道。

    “东西拿到了吗?”

    闫思弦明显感到,空气里满是紧张的气息,他的队友们全部屏住了呼吸。

    “拿到了!”他硬着头皮答道,虽然并不知道那东西具体是指什么。

    也不知是不是为了给自己壮胆,闫思弦还迅速补了一句:“当然要拿了。”

    说着话,他狠踹了身旁的邓锐一脚。

    邓锐吃痛,想叫,但眼下的情势太紧张,他又不敢叫,只是闷哼了一声。

    这闷哼声一发出来,闫思弦立即扑到了邓锐身边,大声道:“亚圣保佑啊,让您的信徒免受伤痛折磨吧……兄弟你一定要挺住啊,咱们就快胜利了,想想啊,你拼了命完成净化,难道甘心死在这里?……这一定是亚圣对我们的考验……兄弟别睡,再坚持一下……亚圣啊,请保佑……”

    “行了行了。”

    那说话的声音终于到了近前,有些不耐烦地打断闫思弦,并道:“人都出来吧,几个人?不会就你们俩吧?我告诉你们,这可不合规矩,你们要是……”

    闫思弦突然起身,一个肘击撞向了那人的下巴。

    那人长得很壮实,可惜矮了些,约莫只有165的样子,站起来头顶才到闫思弦胸前。

    闫思弦这一肘,只听他的下巴发出咔地一声,也不知是脱臼了,还是断了。

    伴随着声响,那人上半身整个向后仰去,像是一个下腰的舞蹈动作。

    这一下,他挂在胸前的冲锋枪便整个暴露在了闫思弦眼前。

    闫思弦哪儿舍得错过这样的好机会,眼疾手快地抓过冲锋枪,同时拽了那人一把,将他即将弯折的上半身又拽了回来。

    将挂在那人脖子上的冲锋枪背带取下,又是一脚。

    闫思弦毕竟是散打世界冠军,力量的发挥拿捏有度,浑然天成。

    这一脚几乎将那男人踹得横飞起来。虽不像武打动作片里那么夸张,但也绝对是很传神了。

    因为被踢飞的人恰好砸向了他身后准备开枪的两名同伴。

    一次砸中了两人。

    那两人有所顾忌,怕伤了同伴,便没敢开枪,任由同伴砸在自己身上。

    虽然被砸,但因为多少有心理准备,且两人共同分担了冲劲儿,他们依然稳稳站在原地,只等同伴落地,便要向闫思弦开枪。

    闫思弦哪儿肯给他们这样机会,见缝插针地又是一脚。

    这一脚直踹在其中一人脸上,印证了那句话:我4的鞋踹在你8的脸上。

    又是极重的一脚,被踹之人只觉得一阵头昏,重心不稳,一头栽倒在同伴身上。

    那同伴也算倒霉,接连被砸两次,又被闫思弦在鼻梁处补了一拳,痛得简直想找根面条把自己吊死。

    瞬间,闫思弦便缴了三人的枪。

    余下的一人,则在人堆攻势之下,体会到了什么叫弱小可怜又无助。

    反正,闫思弦看到他时,他已经被三个人压在地上,宛如橄榄球比赛。

    还有一人正拽着冲锋枪的绑带,不管不顾地往下拽那把枪,眼看那绑带都快要把他的脖子勒断了。

    闫思弦帮他解了围,四人全被制服。

    闫思弦低声道:“大家干得不错。”

    还凑合吧,这次行动唯一的可取之处便是大家齐心合力,总算没让这四人开枪。

    外面瞭望看守的人听见枪响,怕是会生出警觉之心。

    闫思弦其实不擅长夸人,尤其是,这帮半吊子的表现他是看不上的

    可是心里又总有个声音在问:如果换做吴端呢?他会怎么领导这些人?

    已经过去三天多了,他开始担心吴端的安危。

    闫思弦和众人一起将四名守卫捆了起来。

    稍稍恢复意识后,便有守卫大叫起来,为了让他们噤声,大家纷纷亮出刀子来。

    刀子往他们脖上一架,这些人果然安静了很多,拿出等着回答问题的态度。

第十六章 第三天堂(9)

    “很好,”闫思弦问其中一个人道:“怎么从这儿上去?”

    黑暗里看不清那人的表情,但很显然他在犹豫。

    嗖——

    闫思弦手里的刀毫不犹豫地插在了那人小臂上,那人“嗷”的惨叫声尚未完全发出来,就被闫思弦揪住了头发凶狠道:“再敢叫,割了你的舌头。”

    显然,这一刀彰显了闫思弦的决心,那人果然没敢大声叫,不仅如此,还主动道:“电梯,有一个电梯,我可以带你们上去,别……别杀我。”

    “很好。”闫思弦点点头,转而对邓锐道:“去招呼其他人,咱们准备离开。”

    “这……太快了吧?”邓锐道:“我是说……咱们是不是应该好好合计一下?”

    “没啥好合计的,他们只是监督者,不该过多干预这场净化,回去晚了,上面的人会起疑心。

    你去跟安妍他们汇合,押上俘虏,咱们准备离开了。”

    邓锐开始佩服闫思弦的规划能力,他答应一声便去照做。

    闫思弦继续问那人道:“信号枪是什么意思?”

    那人道:“是告诉我们,至少有10个人完成净化了,他们聚集在一起,可以先被接上去了。我们就是来接人的。”

    “你刚刚问我东西拿到了没,什么东西?”

    “鼻子。”

    “鼻子?”

    “净化就是杀人,如何证明真的杀人了?割掉被杀的人的鼻子,就是证明。”

    这群精神病人究竟经历了怎样的洗脑啊,能让他们从受害者,变为成群结队拿起屠刀,杀完人还要毁坏尸体的怪物。

    闫思弦只觉得,幕后之人的专业知识一点也不次于自己,甚至,很可能在自己之上。

    他究竟要干什么?只是治疗这些精神病人?

    闫思弦又问道:“那你们接了完成净化的人以后呢?怎么安置?”

    “安置的事儿可不归我们管,那些岛民会安置自己人,我们只管盯着底下别出乱子。”

    “可事实上你们什么也做不了,你们身在断崖上方,树这么密,底下什么情况你们压根看不到,即便出了乱子你们也没法立即做出反应。”

    被问的人有点无语,停顿了几秒钟道:“其实吧,在这之前,没出过什么乱子。”

    倒也能理解。

    这场杀戮的天平从一开始就是倾斜向疯子这边的,一盘散沙缺乏装备和食物的猎物被疯子碾压,的确在情理之中。

    闫思弦又问了一些细节,大致了解了岛上的情况。

    据这四人说,岛上除了他们这样的雇佣兵,其余“岛民”均是接受过净化的人,他们几乎都过着茹毛饮血的生活,岛民门负责日常衣食住的运转,什么采集野果啊,捕鱼钓鱼啊,缝缝补补啊。

    而雇佣兵门则负责维护岛上的秩序,其实主要就是把控净化仪式,让净化仪式能够顺利进行。

    闫思弦又问几人道:“你们没觉得所谓的岛民,精神不太正常吗?”

    有人答道:“倒是感觉到了,不过……这跟我们没多大关系,我们就是拿钱办事的。”

    “是啊,而且虽然他们精神有毛病,却从没主动招惹过我们,也就没出过什么事儿。”

    “出事也不怕的,我们有枪,他们又没有……”

    眼见问话就要变成拉家常了,闫思弦赶紧提出下一个问题,“岛上的雇佣兵和岛民,大概都有多少人?”

    “雇佣兵得话,5个,岛民得话……”说话的人转向旁边的人道:“约莫两百来人?”

    被他递话的人道:“不止,光山腰那一个聚居点,就一百多人了,你忘了?那儿跟个村子似的,到处都是人。”

    “对对对,那算下来,应该有四五百人?”

    “差不多,四百人总是有的。”

    竟然已经有这么多人接受过净化了,这是闫思弦始料未及的,他的问题脱口而出:“那这净化仪式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这可就不清楚了,反正我们来的时候就已经有了。”

    被闫思弦在胳膊上插了一刀的人道:“至少有两年了,我两年前上岛,就有净化仪式了,不过那时候各方面都简陋些。至于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我们就不清楚了。”

    “这岛上谁是头儿?”

    四人不说话了。

    可这问题十分关键,事关成败。闫思弦绝对不会放弃。

    他晃了晃手里的刀子,“下一刀,你们谁来呢?——放心,我技术很精准的,绝对能做到只伤不死。

    谁想试试凌迟,欢迎报名。”

    说着,他也不管谁是谁了,照着一个人大腿上就是一刀,割出的口子又长又深,伤口处的皮肉向两侧翻开,活像一只在黑暗里咧开的嘴。

    腹黑版闫思弦,比黑人还黑,比黑色幽默还黑,比太阳黑子还黑,比宇宙黑洞还黑。

    只有他自己知道,想到吴端时心里的不安有多强烈。

    黑暗里,谁也看不清闫思弦的表情,但他周围低气压的气场似乎能穿透黑暗直达每个人心里。

    被他割伤大腿的人愣是没敢发出声来。

    终于,他的伙伴反应过来,赶忙道:“我说!我说!别再……”

    “说!”

    “老傣,老傣是管着我们的人,他是这岛上的头儿,大家都得听他的。”

    闫思弦道:“不是还有个妞儿吗?我看也很厉害的样子,会好几种语言。”

    “那个啊……那是老傣的娘们儿。”

    于是闫思弦知道了在木屋里逼他签合同的是何许人也。

    “那老傣那儿有能跟外界联络的设备吧?”

    “你是说卫星电话?有的有的,岛上只有一部卫星电话,就在老傣屋里。”

    “你知道他住哪儿吗?”

    “倒是知道,不过……”回话的拖出了哭腔,“你就饶了我们吧,要是让老傣知道我们出卖同伴,肯定会宰了我们的。”

    “那你现在最好把赌注押我这边。

    要是老傣赢了,你觉得他会不知道我们是逃离这盆地的?出卖同伴的事儿已经瞒不住了,你们非死不可。

    可要是我赢了,你们跟我无冤无仇的,还帮了我一个大忙,我倒是很乐意保证你们的安全。”

    四人都不答话,显然这样性命攸关的决定需要时间考虑。

    闫思弦也不再多问,不多时邓锐回来了。

    “老大,都准备好了,就是俘虏那边有点问题。

    人多啊,万一等会儿行动的时候这帮人出点什么幺蛾子,可就不好办了。”

    “没关系,”闫思弦道:“原本也没打算带上他们,咱们人手不算多,真行动起来了,根本顾不上。

    只不过……”

    闫思弦又转头对那四名守卫道:“食物藏在哪儿了,你们知道的吧?”

    守卫也并没深究闫思弦怎么知道食物的事儿,连连点头映着知道。

    闫思弦又对邓锐道:“我原本还想从疯子那儿套话,现在好了,事半功倍,让这些人带路,咱们把食物找出来,好好吃一顿,养足了力气好行动。”

    “哎哎哎,好嘞。”邓锐这句答应里满是笑意,让人自动给他脑补出了摇晃的耳朵和尾巴。

    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跟着狼吃肉,跟着狗吃那啥。

    邓锐算是看清形势了,跟着闫思弦没错的。

    其他人虽说没有邓锐那那么明显的表现出来,却也开始信服闫思弦,有几个还主动喊了一声“大哥”,以表示好。

    半小时后,数十罐被埋在地下的罐头被挖了出来。

    一分钟后,罐头被全部打开。

    又一分钟后,罐头被风卷残云地吃干抹净。

    不是那种军方专用的质量很好的纯肉罐头,而是超市里能买到的勾兑了很多淀粉的罐头。

    纵然如此,对这些好多天没沾过荤腥的人来说,还是如同吃到了珍馐美味。

    甚至有个人伸出舌头去舔罐头盒内壁,差点把舌头割烂。

    安妍一边往嘴里塞着罐头,一边对闫思弦道:“你别说啊,这人是真不能有希望。”

    “怎么?”

    “碰见你之前,在这混乱的比赛里,我觉得死了就死了吧,只要拼到最后一刻,尽力了,老天爷真让我死我也没办法。

    可是现在——说实话现在我信你了,越是信你,越是不想死,想要活着离开这儿。

    哎你不会是骗我吧?离开这儿你真能给我钱?”

    闫思弦不知该如何回答,他实在是没法证明。

    好在,安妍似乎知道自己这问题超纲了,摆摆手道:“我就是不知道接下来是好是坏,原本可以一死了之,结果现在又有了能活下去的可能性。

    万一真活着出去了,却没钱,那滋味真的比死了都难受。”

    闫思弦吃掉了最后一口罐头,对安妍道:“你想得太乐观了,活着出去,说实话,我连三成把握都没有。”

    邓锐跑来,献宝似的给闫思弦捧了一盒罐头。

    “老大,我特意给你抢的,多出来几盒,你不抢就被那帮白眼狼吃光了。”

    黑暗里,闫思弦和安妍对视一眼。

    两人在产生了同一个念头:能像邓锐这样市井,只盯着眼前的利益,人是不是会快乐很多呢?

    闫思弦接过那盒罐头,随意塞给安妍道:“边走边吃吧。”

    不等邓锐反对,闫思弦又稍微大声了些,对所有伙伴道:“抓紧时间,没吃完的都路上吃吧,趁天黑好办事,等下上去的时候要是天亮了,容易被人认出来。”

    众人有了吃的,也不计较是站着吃还是走着吃,让走就走,倒是很听话。

    沉默地走了两个多小时,就在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候,终于到达了所谓的电梯旁。

    那的确是一部简易电梯,形容起来就是钢缆吊起的一个铁篮子,原先的负载是八人,为了避免危险,每次升降只让坐七个人。

    到了电梯下方,一个被闫思弦用刀子抵在后腰上的人掏出对讲机来,对上面的人道:“准备拉我们上去。”

    对讲机吱吱啦啦一阵后传来了声音:“来了来了,这趟收获怎么样?”

    “二十来个。”

    上面的人道:“呦这次挺快啊,照这速度,明后天事儿就结了。”

    底下的人没心思多聊,附和两句后,便催促道:“赶紧的,走了一夜,累死了。”

    “行行行,电梯这就放下去了,正炖鱼汤呢,上来了喝两口。”

    只听另一个声音骂道:“奶奶的天天就是鱼汤,老子想吃肉,大块啃的肉!”

    对讲结束,闫思弦立马塞上了那人的嘴。

    电梯嘎吱嘎吱地下来了,闫思弦给上电梯的同伴们使着眼色。

    大家依旧穿着精神病人统一的衣服,为了避免被认出来,脸上还都抹了些泥巴什么的。

    第一批上电梯的人多少都有点紧张,闫思弦最后低声叮嘱道:“别慌,稳住,上去以后啥也别多说,往地上一跪,只管感激亚圣让你们重生的恩情,有人来接你们,就跟他们兄弟姐妹相亲相爱,然后就往悬崖边沿上一趴,眼巴巴等着我们这些兄弟姐妹一块上来,摆出特别担心我们安危的样子来就成了。”

    七人点着头,被电梯吊了上去。

    不多时,电梯又下来了。

    如此三趟以后,轮到闫思弦邓锐和一个男性同伴了,他们留在最后一批,看守着被制服的四名雇佣兵。

    七人一同坐上了最后一趟电梯。

    四名雇佣兵的手全被困在背后,嘴里塞着衣服,堵得严严实实,能发出的最大的声音就是哼哼。

    电梯缓缓上升,四人似乎并没有什么要挣扎反抗的迹象。

    纵然如此,闫思弦等人也并不敢松懈,手中刀子紧紧抵住四人的后背。

    在电梯距离顶端还有十来米高的时候,上面传来了喊声:“哎我说,这次的猎物里不是有俩小娘们儿吗?你们就没……”

    闫思弦警告地盯着被他拿刀制服的人,那人点点头,示意自己不会乱来,闫思弦便拿开了他嘴里的衣服。

    “……我说,你们就没把那俩小娘们抓出来,让兄弟们爽爽?”

    “抓你大爷!”这边回道:“全他妈的露水,裤子全湿了,冷死了。”

    “哈哈哈哈……”上面传来嘲笑,“你不会是被发狠的女人吓尿了吧?”

    电梯终于到了顶端。

第十七章 第三天堂(10)

    “哈哈哈哈……”

    上面的人虽说打了两只手电,可手电光相对聚拢,一时间很难照出电梯上的整体情况。

    两三秒后,有人看到了同伴被衣服塞住的嘴,终于发觉不对劲。

    可是闫思弦已经一马当先冲了出来。

    他一手端着冲锋枪,若是到了危急时刻,便只能来上一枪了。

    可他又不愿让枪声惊动附近其余的雇佣兵。他并不急着开枪,而是飞起一脚先踹向了对方举枪的手。

    一脚,枪便脱了手。

    趴在一旁的几名队友一同扑了上来,眼疾手快地将那人按倒在地,瞬间便缴了械。

    这一个监视点总共六人,在下面被制服了四个,眼下又撂倒一个,就剩一个还举着枪的。

    那人被这变故吓了一跳,条件反射地便开了枪,直冲闫思弦。

    这是一个几乎百分百能打中的射击距离,根本不用瞄准。

    好在闫思弦比他快了一步。

    嘭——

    只是一个点射,那人便倒在地上嗷嗷直叫。

    冲锋枪的威力不容小觑,闫思弦走到近前才看到,那人半个右手手掌连带无名指和小指都不见了。

    他的心抽搐了一下,他在下面时曾凶狠地逼供,甚至不惜往人身上捅刀子,但那是把握着分寸的,知道顶多一点皮外伤。

    可是这次不同,这是会留下终身残疾的。

    不能乱!

    闫思弦在心里警告着自己,这帮乌合之众好不容易唯他马首是瞻,现在绝不是表现软弱和犹豫的时候。

    只听安妍对倒在地上的伤者道:“刚刚谁说的要抓个女的来睡的?老娘就在这儿,你动一下试试?”

    说着,她还朝那人踢了两脚。

    “行了,”闫思弦不看他们,只冷冷道:“把人送到盆地去,免得他们惹事。”

    邓锐立即张罗着,将这个瞭望点的六名雇佣兵全部赶上电梯,一趟便送下了盆地。

    安顿好,天边已泛起了白光。

    闫思弦带着一行人赶往了吴端所在的小木屋。

    邓锐提出了异议:“去那儿干嘛?咱们不是该赶紧去到有卫星电话的地方,抢了电话紧报警吗?”

    “必须走一趟。”闫思弦拿出不容置疑的态度来。

    邓锐只好噤声,默默跟着。

    越是靠近木屋,闫思弦心中越是忐忑。

    三天了,吴端还在那儿吗?他们没有伤害他吧?

    纵然离开时闫思弦做出了足以保住吴端性命的承诺,可到了这里他的手还是无法克制地发起了抖,呼吸也困难起来,整个人的神经都崩到了断裂的边缘。

    如果偏就有那个万一呢?如果到了木屋看到的是一片惨状呢?

    闫思弦无法想象,他甚至有点迈不动腿,不敢去看那个结果。

    不知闫思弦深呼吸了多少次,默默自己加油打气了多少次,又默默为吴端祈祷了多少次,病急乱投医,他都想对那个亚圣祈祷两句了,毕竟这岛是他的地盘,万一灵验呢?

    就在闫思弦快要被自己的想象折磨炸了的时候,终于到了。

    出乎他的预料,小木屋里什么都没有。

    既没有守卫,更没有吴端。

    就像,就像这里根本不曾有过人。

    怎么回事?

    要不是闫思弦认得屋里那套因为手工制作而独一无二的桌椅,他都要怀疑自己是不是找错木屋了。

    闫思弦像一只困兽,焦灼地在屋里踱了一圈。

    只有一圈。

    不知道岛上的其他人什么时候会发现情况不对,或许已经发现了,反正没时间供闫思弦抒发情绪。

    所以只转了一圈,他便蹲下身来查看起木屋里的痕迹。

    这下,其他人终于等不及了。

    有人问道:“老大磨蹭啥呢?”

    有人开了头,立即便有帮腔的。

    “就是,别耽误时间啊。”

    “老大咱们还要在这儿多久啊?……”

    闫思弦没回答众人的问题,他不愿多做解释,只是冷冷道:“谁等不及了,可以自己去找卫星电话,丢了命自己负责。”

    这下,问话的人集体怂了。

    毕竟是荷枪实弹真刀真枪,自己单干?随便遭遇几个雇佣兵,都只有送人头的份儿。

    之前的行动之所以能够顺利进行,全在于闫思弦有勇有谋,后续行动当然还是跟着这位大神比较靠谱。

    邓锐不想大家关系太僵,便主动开口打圆场道:“该干什么老大心里肯定有数,咱们就别……”

    “血!”

    闫思弦的声音有些沙哑。

    在看到门口两片血迹后,蹲着的闫思弦让一个膝盖着地,变成了跪着的姿势。

    他觉得头晕,若不用膝盖支撑一下,恐怕整个人都要栽倒。

    是吴端的血吗?不会吧?……一定不是的……吧?

    闫思弦再次深吸几口气,盯着地上两片血迹看着,又躬身向着血迹滴滴答答延伸的方向追着看去。

    他并非痕检专业,能看出的东西实在有限,不过他还是看出两名伤着曾经被人抬离。

    但愿是吴端弄伤守卫逃走了。

    闫思弦记得,负责看守吴端的守卫正好是两人。

    但愿,但愿。

    他根本不敢去想其它可能性。

    “你没事吧?”

    安妍不知何时到了跟前,扶了闫思弦一把,使他直起腰来。

    “没事。”闫思弦摇头,他觉得自己的表情管理系统已经全面宕机,安妍一定已经从他脸上看出了什么来,所以他又强调了一遍:“没事。”

    安妍又问:“你还能继续带我们找卫星电话吗?”

    “能,走吧。”闫思弦点头,这次他的脸上又恢复了坚毅之色。

    倒不是他有多强的使命感,而是在不知该如何寻找吴端的时候,尽快联络外界,让警方上岛开展地毯式搜索,也算一种不是办法的办法。

    “走吧。”

    闫思弦冷冷吐出两个字,一马当先钻进树林,走向了卫星电话所在的老傣的住处。

    安妍就跟在闫思弦身边,见其余人被甩在后头十余米,安妍突然问道:“你是来找人的吧?”

    “你看出来了?”

    “你那个表情,好像弄丢了什么心爱的东西,我认得。

    我老公刚出车祸那阵子,我从镜子里看见自己,跟你刚刚一样的表情。

    我了解,这世界上没有任何东西能让人露出那样的表情,除了痛失重要的人。”

    “很重要。”闫思弦道。

    “女朋友啊?”

    闫思弦既不想暴露自己是警察还有一个战友的事实,也懒得去满足安妍的好奇心,干脆胡乱点头答应下来。

    谁知,安妍沉默了一会儿,却道:“我本来都相信你了。”

    见闫思弦没有接话的意思,她便又道:“我本来都相信你了,可是你这么在乎女朋友,我又开始怀疑了,总感觉你们有钱人……呃……不会这样。”

    闫思弦发誓,他这次不单单是沉默,而是压制住了想要骂人的冲动。

    绅士,绅士,不对女人发火。

    因为闫思弦的情绪反常,没人想触霉头,这一路大家只是低头跟着他走,一点声音没有,效率倒是出奇的高。

    走到中午时分,众人听到远处传来号角声。

    与净化仪式开始时的号角声很像,但更急促。听了就让人觉得有什么不好的事发生。

    当然有不好的事发生,六名负责瞭望的雇佣兵不见了。

    闫思弦估摸着,正午时分,要么有人送饭,要么有人换班,六个大活人失踪,怎么都该被发现了。

    但众人也不太慌,毕竟他们离出事地点已经有好一段距离了。

    众人身上皆披着由树枝草叶胡乱编成的“吉利服”,以求获得一些保护。

    连续奔走,大家都出汗了,吉利服又扎得慌,便又有人低声抱怨道:“搞什么啊?要是不去那破木屋,现在都到了,兴许已经给外面发完消息,已经舒舒服服等着救援了。”

    闫思弦突然停了脚步,后面的人也没太在意,只当他是在等着大家,谁知就在所有人都赶上来的时候,闫思弦突然一把揪住了那抱怨的人的衣领,用低沉却又满含威慑的声音道:

    “第一,我刚才已经说过了,不想等我你可以自己去找卫星电话,谁也没拦着你,是你怂,不敢去;

    第二,不想被那些受过专业训练的雇佣兵爆头,就给我把嘴闭严实了,否则别怪老子翻脸不认人;第三……”

    闫思弦突然停住了话头,因为他看到远处至少有三名雇佣兵向着他们的方向挪过来。

    他将声音压得更低,对众人道:“都别动。”

    已经有人看到了敌人,面露紧张之色,目光来回游移,一会儿看向闫思弦,一会儿看向逐渐逼近的敌人。

    “听我枪声。”

    闫思弦还想多交代两句的,可是敌人不给他这个时间,他只有寄希望于敌人只有三个,可别再多了。

    三个,他对付起来尚且有点把握,再多,不可控因素可就太多了,谁也打不了包票。

    闫思弦猫下腰来,朝着0米开外的一棵树跑去,尽量远离众人,以免被他吸引的火力误伤了同伴。

    还没跑到打算当做掩体的那棵树后,便被敌人发现了。

    对方毫不犹豫便开了枪。

    闫思弦虽然是警察,却也不曾有机会接触这样的场面。

    密林枪战。

    跟拍电影似的,也像打游戏。

    可真的身临其境了,才知道有多恐惧。

    子弹擦着闫思弦的脸颊、后脑、手肘、大腿……划过,他浑身的每一处毛孔都张到了最大,以感应外界的一切变化,好及时做出应对。

    他一边跑,一边开枪还击。

    可实在太紧张,影响了准头,几乎将一梭子子弹都打光了,才伤了一个人。

    那人伤在腿上,很是顽强,跪地还在一个劲儿朝着闫思弦射击。

    “妈的!”

    闫思弦轻骂了一声,终于跑到了那颗选好的树后,蹲着身躲好。

    一躲下,他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身体,发现身上没有弹孔,终于放下心来。

    人在肾上腺素飙升的情况下是感觉不到疼的,即便断了手脚,那断口处也只是觉得温热微痒而已,若是中了枪,很可能当时无法察觉。

    他虽暂时有了一个掩体,却也被困在了树后,对方有三个人,三把枪,肯定都在瞄着他呢,但凡露一下头,就死定了。

    好在,总算还有一个靠谱的队友。

    枪声响起,是从队友的方向传来的。

    闫思弦果断抬枪。

    他开枪时,有两人已经倒下了,看不出死活,最后一个被他左右肩膀各打了一枪,终于也倒下了。

    闫思弦看向队友们,并询问道:“怎么样?有人受伤吗?”

    安妍答道:“没有!”

    她声音不大,却难掩兴奋。

    想来率先开枪的应该就是她了。

    见众人并未受伤,闫思弦心口一块大石落下。

    迅速上前检查尸体。

    三名雇佣兵死了两个,其中一个是被一枪爆头,另一个几乎被打成了筛子。唯有被闫思弦打倒的那个还有呼吸,纵然有呼吸,也昏迷了过去。

    安妍用脚踢了踢那一枪爆头的人道:“这个是我打的呢。”

    语气中满是骄傲。

    闫思弦讨厌这样的语气。他讨厌一个正常人变成不拿别人的性命当回事儿,杀完人还可以谈笑风生的怪物。

    他收走了三人的枪和子弹,分发给队友,又从其中一个人身上摸出来一只对讲机。

    “快走。”闫思弦对众人道:“枪声暴露咱们的位置了,肯定有雇佣兵正往这儿赶。”

    众人虽还跟着他,但却有人打了退堂鼓。

    “那个……万一老傣那儿有重兵把守呢?咱们这些人,都是头一次摸枪,去了还不是送死?”

    这次,闫思弦没有严厉反驳,而是问道:“你有什么建议?”

    “要不……”那人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道:“你带着精兵强将去,我们这些可能拖后腿的,就……找个地方藏起来。”

    闫思弦差点笑出声。

    哪儿来的精兵强将?他是能撒豆成兵,还是能联系猴子搬救兵?

    可是有这想法的人不在少数。

    要命的时刻,谁都想往后缩,能做到不怕死往前冲的能有几个?

    闫思弦简直心乱如麻,他只有一个念头:要是换成吴端,他会怎么做?

    还没待他想出应对的注意,又有枪声响起。

    伴着枪声,有人倒下了。

    是邓锐。

第十八章 第三天堂(11)

    “啊——你……他……”

    发出惊呼的人其实是想喊一下邓锐的名字的,可时间太短了,实在记不住队友的名字。

    喊得太急,那人还被噎了一下子。

    他离闫思弦实在太近,所以在众人做鸟兽状吼叫奔逃时,闫思弦还能发觉他噎了。

    邓锐离闫思弦也很近。

    他的脸颊上有一个弹孔,在鼻子一侧,紧贴着鼻翼。

    小拇指甲盖那么大的弹孔,还没有出血,看起来像是一颗丑陋的痣。

    他的脑后,子弹穿头而过的另一端,是拳头大的伤口。

    因为子弹的高速旋转,促使空气也高速旋转,空气动力原理导致子弹穿孔伤往往会有这样的形态:穿入面的伤口很小,穿出面的伤口成倍增长,呈现炸裂状的伤。

    这跟枪支类型也有关系,越霸道的枪,留下的伤口越恐怖。

    若是机枪或者狙击枪,邓锐脑后的伤口还要大,恐怕得有碗口那么大。

    对方用的是冲锋枪,这里的雇佣兵标配全是冲锋枪。

    以上便是邓锐中弹后的一秒钟,闫思弦脑海中闪过的信息。

    全是冰冷的专业知识。

    只能是冰冷的专业知识。

    闫思弦知道,若是想了其它的,他会崩溃。

    邓锐睁着眼睛,他的眼睛看着闫思弦,他似乎还有话要说。

    他神色如常,仿佛还不知道自己中弹了。

    一秒钟后,他直愣愣地栽倒在地,脸朝下。

    甚至,倒地后,他的头还在地上轻微地弹起了一下。

    他再也说不出什么了。

    据说,一枪爆头是这世上最不痛苦的死法,虽说死相血腥了点,可是大脑迅速死亡,什么痛苦啊灼热啊窒息啊统统都来不及感受。

    好像是真的?看着邓锐的尸体,闫思弦想道。

    他的大脑不受控制地胡思乱想着,身体却遵从肌肉反应,已经迅速趴下,向着近前的一棵树后爬去。他的眼睛也在四下观察。

    到处都是流弹,火力遍布四面八方。有人中枪了,倒在地上惨叫,有人没头苍蝇似的大叫着瞎跑,还有人缩在某棵树后瑟瑟发抖。

    他们是被包围了吗?

    前方三个人,左侧三个,右侧的情况不明朗,但最少也有两个。

    后面!后面没发现敌方火力。

    情况还不算太糟糕,至少还有一条路可选。

    闫思弦大喊着:“撤!撤啊!往回跑!”

    他一边朝着敌人开枪,一边向后退去。

    他发了话,安妍便响应他。

    安妍大喊道:“要么冲!要么死!不能怂!”

    不仅喊,她也开始开枪还击。

    她倒真的胆大,闫思弦开始羡慕她了,有时候不怕死真是个有用的品质。

    有了两人的带动,终于又有队友肯动起来了。

    他们拼了命向后跑着,时不时开两枪,根本没什么准头,只能聊做自我安慰和发泄恐惧情绪。

    当然,这种情况下还能动能跑能执行命令的,都是些神经大条自带疯子属性的。剩下的人就不行了,烂泥一般,爬缩在地上,站都站不起来。

    他们眼里心里只剩下恐惧,跟他们说话,是听不到的。

    闫思弦只能拽,拽起一个算一个。

    当他去拽第二个人的时候,预备逃跑的方向也传来了枪声。

    闫思弦心里一沉,趴下身来抬头去看,果然看到了三个人影。

    “趴下!都趴下!找掩体!”闫思弦大声喊道。

    乱了,全乱了。

    短短几秒,他便看到有三人中枪倒地。

    他们犹如囚笼中的困兽,正在被一只只宰杀。

    打!

    必须打出一个突破口!

    闫思弦也发了狠,调转枪口,朝着距离最近的敌人就是一个点射。

    敌人胸口中弹,惨叫着倒地,飚出一股血来。

    毕竟受过专业训练,镇定下来后,闫思弦的枪法终于回归了训练时的平均水准。

    接连三枪,又打伤了三人。

    高效率的结果是,敌人注意到了他。

    噗——

    闫思弦只觉得左肩膀上一股热流涌出,并未感到疼。

    他知道,这是中弹了。

    只能凭经验判断,中弹的位置应该不太致命,来不及低头看一下。

    因为至少有三把枪瞄准了他,子弹就打在他的鼻尖前头,还有对着他所在的区域一通扫射的。

    闫思弦在地上翻滚着,毫无章法,他只是觉得,应该动一动,不能趴在原地任由别人打。

    心中乞求着,但愿他遇到的敌人都是人体描边器吧。

    “靠!”

    也不知是石头还是什么,正好硌上了闫思弦肩膀的伤口。

    他一边大骂,一边仍在地上滚动。

    没有机会还击,没有机会思考,不知道自己还能活几秒。

    闫思弦记得以前跟吴端斗嘴,吴端就极爱跟他说“滚”。这回怕是一次性把之前没滚的都补上了。

    幸好,幸好他不用看自己如此狼狈。

    风流潇洒不可一世的闫思弦竟然死在乱枪之下,并在死前将自己滚成了一只泥猴子。

    可拉倒吧,太磕碜了。

    几秒钟,对闫思弦来说,有数年之久。

    几秒过后,闫思弦突然觉得敌人的火力减轻了不少,至少,那冲着他扫射的人肯定是停火了。

    机会!

    终于能还击了!

    闫思弦的滚动稍稍一顿,单手打出一梭子子弹。

    肩膀受伤,整条左臂都没知觉了,他只能用单手,准头大大下降,便放弃更精准的点射,广撒网,以求瞎猫撞上死耗子。

    又是两人倒下。

    闫思弦仰面躺着,用不太方便的左手换弹夹。

    他刚刚粗略扫了一眼,敌人似乎有支援,还是有六七个人在对他的队友进行疯狂的扫射,而自己这边的人全在草地里趴着躺着,一时间无法判断伤亡情况。

    他顾不得招呼那些人了,换完子弹,趴起来便又要开枪。

    这回,他却发现,敌人就剩三个了。

    谁干的?

    闫思弦的心里其实有一个答案,但他不敢往深里想,他怕想得太美,与现实情况不同。

    他只能强压下猜想,继续朝着敌人射击。

    也不知这场战斗持续了多久,待林子终于重归寂静,闫思弦不管不顾地大喊道:“吴端!吴端!是你吗?”

    “是。”

    有那么一瞬间,闫思弦的大脑一片空白。他有点不敢相信地又问了一句:“啊?”

    听到那边又大声答了一句:“小闫,是我。”心头的大石终于落地。

    太好了。

    太好了。

    两人都没动,吴端是怕还有埋伏的敌人,怕还有不长眼的子弹,闫思弦是肾上腺素退去后的腿软,浑身无力,爬不起来。

    吴端又喊了一句:“都别动!等会儿再起来!”

    闫思弦便听他的不再往起爬。

    他顾不上别的,问吴端道:“你怎么样?受伤没?”

    “没,你呢?”

    “没没没!”

    闫思弦倒真不是隐瞒不报,而是一时间忘了自己受伤的事儿。

    不久,吴端率先站了起来,并道:“检查一下伤亡情况,拿上枪和子弹,准备走,这地方不能久留!”

    人们陆续站了起来。

    吴端问道:“你们多少人?”

    闫思弦答道:“加上我1个。”

    “赶紧看看……”吴端终于看到了闫思弦,他的话一顿,道:“你中弹了。”

    他快跑两步,到了闫思弦跟前,掀开他受伤的肩膀处的衣服去看。

    一边看一边对一旁未受伤的安妍道:“赶紧统计一下,有战斗力的还有几个。

    还有,看看有哪里可以安置伤员,接下来的行动没法带着伤员。

    另外,把有行动能力的人分两拨。

    敢打的一波等会儿跟我们走,一听枪响就怂的,留下照看伤员。”

    吴端就这么自然而然地接管了这一队人马,让闫思弦头痛欲撞墙的问题迎刃而解。

    要不是刚刚的那场战斗太过激烈,闫思弦还有点缓不过劲儿来,他真的就露出姨母看晚辈式的傻笑了。

    安妍的适应能力是真强,执行力也好,让干什么就干什么,就是离开时看两人的眼神有点不对劲儿。

    “啧。”

    看到闫思弦肩膀处的枪伤,吴端的眉狠狠皱了起来。

    “你也留下。”他道。

    “啊?”闫思弦一时反应不过来。

    “我说,你和伤员一起留下。不是闹着玩儿的,你这胳膊要是废了……”

    闫思弦不乐意了。

    “少扯淡。”他从自己身上扯下一块布料,塞到吴端手里,“别废话,给我绑上,止个血,老子还能大战三百回合。”

    “去你大爷的。”

    吴端骂他,却还是接过衣服,给他紧紧包扎住伤口。

    他知道自己拦不住闫思弦。

    闫思弦插科打诨道:“废就废了,你没看人家钢铁侠,就是受了大伤才变成钢铁侠的。

    回头我也弄个玩玩儿,当个独臂侠什么的。”

    “你当自个儿杨过呢?不用给你找个雕?”

    闫思弦也不反驳,只是笑。

    死里逃生,闫思弦有许多话想说,他也知道此刻应该说点什么分散吴端的注意力,免得吴端又想着将自己留在这儿陪伤员。

    包扎时,或许是为了转移吴端的担忧,闫思弦问道:“你什么情况啊?神兵天降啊?”

    “我不来,你不就让人打成筛子了?”

    闫思弦又道:“那……你跑了啊?”

    “你觉得我会任凭他们软禁着不知道跑?”

    “不不不,我估摸着你也得跑,问题是……跑了之后呢?你怎么撑过来的?”

    “以后慢慢说吧,你跟坏人签合同搞猫腻的事儿,我还没算账呢。”吴端道:“你们这是去抢卫星电话?”

    “嗯。”

    “只有这个办法了,成败在此一举。不过,我分析着,对方不是傻子,知道咱们的目的是逃出岛去,咱们会去抢卫星电话联系外界,这不难猜。”

    闫思弦揉着鼻梁,十分苦恼的样子。

    “接下来还要打一场硬仗啊。”

    “是啊……”

    安妍急匆匆跑过来道:“死了四个,伤的比较惨,伤了11个。”

    闫思弦道:“也就是说,剩下有战斗力的,只有5个了?”

    安妍犹豫了一下道:“就一个。”

    她向前了一步,“我。”

    “其他人听说还要打,都要留下陪伤员。”安妍一脸无奈,“我跟他们讲过道理了,要是抢夺卫星电话失败,咱们三个死了,那他们也得死,早晚的事儿,等把他们从林子里搜出来,说不定比战死惨得多,可他们不听。”

    闫思弦骂道:“妈的,这都什么时候了,哪儿还有路让他们退,这群怂货。”

    吴端拍拍他的肩膀,让他稍安勿躁,又转向安妍道:“那就不勉强吧,这一趟十死无生,没必要带拖后腿的人,至于你……”

    安妍急道:“我不拖后腿!绝对!我可不想被人屠杀。”

    这是闫思弦一开始绝对不不曾想到的,这女人初见时疯子一般,并不讨喜,后来在他的印象中也一直是个贪财的小人物。竟会成为跟他们在最后一刻同生共死的伙伴。

    像是怕吴端不答应,安妍又补充了一句:“不信你问你男朋友,我枪法可以的,一枪爆头过。”

    闫思弦:“噗咳咳咳咳……”

    吴端:“……”

    吴端的目光在闫思弦和安妍之间游移,仿佛在问:我不在的时候发生了什么吗?

    闫思弦:“此地不宜久留,快走快走。”

    三人检查了一下身上的装备,确定每人至少两把冲锋枪,十个备用弹夹,终于向着老傣的住处出发了。

    吴端低声道:“我之前去那个老傣的住处附近观察过,我先跟你们说说大概情况吧。”

    “好。”

    “他的住处在一个信仰者聚居点外围,一个比别人稍大点的房子。

    有两个大块头,是老傣的保镖,几乎跟他寸步不离。”?闫思弦道:“离聚居点很近,那岂不是会伤着平民老百姓?”

    “平民?”了解净化仪式真相得的安妍愤愤不平道:“这儿的人,谁身上没背着人命啊?谁还能是平民啊?杀人犯打死杀人犯,谁还能比谁更坏了?现在是比狠的实话。”

    这话,闫思弦是想赞同的。

    但他不能,他是警察。

    即便他想,吴端这个老正经也不会答应。

    可没想到吴端却说:“姑娘说得有道理,不用顾及那些平民。”

    闫思弦惊讶地看着吴端,好像第一天认识他。

    “很难理解吗?”吴端道:“我不想死,不想咱们死。”

第十九章 第三天堂(12)

    闫思弦向吴端耳边凑了凑,低声道:“你问吧,无论问什么,我保证都会告诉你……”

    “先活着离开这儿吧。”吴端道。

    “咳咳……”跟在两人身后的安妍道:“那个,我就是提醒一下,咱们离这么近,不存在悄悄话的……要不我跟远点?”

    吴端笑笑,问闫思弦:“你从哪儿找来这么有意思的姑娘?”

    闫思弦一本正经道:“不打不相识。”

    吴端正色道:“快到了。”

    透过层层树影,闫思弦隐约看到了一些简易木屋的檐角。

    三人停下脚步,找了个草木繁茂的地方趴好了,并不敢轻举妄动。

    吴端道:“我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老傣不会在那等着我们抢他的卫星电话。”

    “等着?他不设个陷阱就不错了。”闫思弦道,“我觉得现在最不可控的因素是,不知道卫星电话究竟在哪儿,别咱们忙活半天,最后发现卫星电话被他转移或者藏起来了,那就麻烦了。”

    吴端摸了摸地上的枯叶道:“你说放火行不行?”

    “这么潮,烧得起来?”

    两人均从对方眼中看出了不确定。

    闫思弦又道:“调虎离山?我把人引出来,然后你们……”

    他越说声音越小,自己也觉得这办法不靠谱,只恨没把《孙子兵法》《三十六计》统统背下来,好临阵借用。

    穷途末路,吴端却觉得有点好笑,他从没想过,闫思弦也有黔驴技穷的时候。

    刚想开口调侃,闫思弦的眼睛里却突然迸出醍醐灌顶的精光来。

    他勾起嘴角,笑道:“别想了,我不是驴。”

    吴端:!!!

    吴端:这特么的!!!这货往我肚子里投放了蛔虫吧,握草!!!还是说隔空拦截脑电波的黑科技已经问世了?

    见吴端惊得下巴都要掉地上了,闫思弦眼中的笑意更浓。

    “我有办法了。”他道。

    吴端迅速收敛起情绪来,问道:“什么办法?”

    “跟着我走,到地方就知道了……虽然没有百分之百的把握,但总要赌一把。”

    吴端只好跟上,安妍也是一副听话照做的样子。

    闫思弦带路,三人谨慎地绕到了聚居点另一端,占据了一处山坡上的高地。

    趴在草丛里向下观察了片刻,闫思弦“嘿”了一声,道了句:“运气不错。”

    他指着聚居点内一座较为宽敞的木屋道:“看见那里了吗?”

    两人自然看见了,那木屋时常有人进出,短短几分钟,便有两名刚刚在枪战中受伤的雇佣兵被送了进去。

    “那是……”吴端斟酌了一下用词道:“卫生所?”

    “算是个简易卫生所吧,岛上毕竟住了一群疯子,就算净化仪式真的对治疗有效,可也不能保证百分百起效吧,再加上那些等待参加净化仪式的病人——他们肯定需要药物控制,所以岛上必然有至少一个精神科医生,也大概率会有一个简易卫生所。

    眼下这情况,刚刚被咱们打伤的雇佣兵应该是送到这儿急救来了。”

    “那……你说的什么精神科医生,不会是你那什么师兄……”

    “爱德华。”闫思弦道,“是不是要看看才知道。”

    吴端拽了他一把,“现在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私人恩怨……”

    “放心,”闫思弦道:“我没想报复他,只想问这儿的大夫借点东西。”

    “什么?”

    “药。”

    “药?”

    “给精神病人治疗,少不了镇定类的药物,”闫思弦抬头看了看天,“要是能偷点药,放到那帮雇佣兵的晚饭里,就事半功倍了。”

    吴端思索片刻道:“这办法可以试试,我去,把你这身岛民的衣服换给我。”

    说着,吴端抬手去脱衣服,却被闫思弦一把按住,“他记得你,你去会被发现。”

    “不会吧,我们也就一面之缘……”

    “别忘了,是他把你劫持到岛上来的,你跟他只有一面之缘,他对你可是了如指掌。”

    安妍道:“我我我,我可以啊。”

    “你也不行。”闫思弦的答案不容质疑,绝非抹不开面子的客套。

    “为什么?”

    “因为你也是他们千挑万选出来的猎物,你的生平、各项信息他们不知看了多少遍,这个过程医生不知参与到了什么程度,万一他对你的样貌了然于胸呢?”

    安妍没好气道:“这也不行,那也不行,这事儿还能不能干了。”

    “当然要干。”闫思弦道,“不过咱们得等等。”

    “等什么?”

    闫思弦伸手一指聚居点边缘处的几个人,“看到那三个背着竹楼的人了吗?正跟另外两个人说话的。”

    “嗯。”

    “看见了。”

    吴端和安妍同时点头。

    “背着竹楼往聚居点外走,我想,这仨人不是去采野果,就是去拔菜的……我记得……”闫思弦转向安妍道:“被咱们俘虏的雇佣兵说,岛民开辟出来几片不大的菜地,就在他们要去的方向。”

    “所以呢?”吴端问道。

    “治病我不太行,但要说把一个精神病人搞得犯病,我自认为还是有这个本事的……别用那种眼神看我啊,你有更好的办法吗?总比让他们在乱枪里送命强吧?”

    是这么个道理。

    半小时后,三名脸色惨白的精神病人大叫大嚷着跑向了聚居点。

    他们的叫声太过凄厉,那是只有疯子发起狂来才能发出的叫声。

    “啊啊啊啊!别杀我!别杀我啊!我再也不敢了啊啊啊啊!亚圣救我啊!他来了!他没死啊!”

    他们的脖子上有狰狞的掐痕,似乎是怕被人掐住脖子,便只好用自己的手捂住,一时半会儿倒是让人看不出他们脖子上的掐痕是旁人所为,还是自己掐的。

    有同伴迎上前来,试图安抚他们,效果甚微。

    吴端看着身旁密切关注几人动向的闫思弦道:“你还挺会装神弄鬼。”

    闫思弦道:“一点暗示罢了,每个人心里都有鬼,我不过是把他们心中的鬼放大了点儿。”

    “点儿?”吴端对他这个形容的准确性表示怀疑,“就数你下手最恨,差点让你掐晕过去一个。”

    闫思弦耸耸肩,“做戏当然要做逼真,我不下死手,他还当我闹着玩呢,怎么会联想到被他杀掉的人其实没死,仇人还是可以像从前那样欺负他们掠夺他们,把他们不当人,甚至是把他们逼疯。”

    闫思弦面无表情地总结道:“我就是要让他们被恐惧支配。”

    吴端:我现在觉得,我有点被恐惧支配。

    这话他没说出口,怕打击士气。

    山坡下,几个人七手八脚地将那三个发病的人送进了简易卫生所。

    或许是卫生所里已经有太多伤员,三名发病的岛民连屋都没让进。

    一个留着大胡子的老外急匆匆出屋,往三人嘴里各塞了一些药,又在岛民的帮助下给他们喂了水。

    是爱德华!

    之后,爱德华又往一名岛民手里塞了什么东西,简单嘱咐了几句,便进屋了。

    吴端道:“他给那人的……是药吧?”

    “应该是,再等等看。”

    闫思弦又看了一眼天色,快到晚饭时间了呢,他心中也是焦急的。

    七名岛民簇拥着那发病的三人,进了一间小屋,不多时,有五个人退了出来。

    吴端道:“我觉得可以上手干活儿了,那俩肯定是留下照顾病号的,一时半会儿不会走。”

    闫思弦点头,“就现在吧。”

    他又对安妍嘱咐道:“拿药这事儿,千万不能开枪,开枪就全暴露了,只能肉搏。”

    “我知道。”安妍把挂在脖子上的冲锋枪往后一甩,做撸胳膊挽袖子状。

    见她会错意了,闫思弦只好又道:“我的意思是,我俩去就行了,你负责瞭望。”

    “可是……你俩行吗?”

    吴端的一句话打消了安妍所有顾虑。

    吴端说道:“他一个人就行,我是去喊加油的。”

    这就是默契了,吴端看出闫思弦并未暴露警察的身份,虽然不知道原因,但他总有自己的理由,便配合地也不提这茬事,说起两人的战斗力,只是一句玩笑带过。

    安妍乖乖猫在屋后的树林里,闫思弦和吴端一左一右向着目标小屋摸去。

    两人相互照应,一边往前走,一边打着手势,递这眼神。

    好在聚居点力走动的人并不多,险之又险地避过三波行人后,两人终于进了目标木屋。

    岛民门居住的木屋,条件就没有那么好了,并未通电,只能靠一扇小小的窗户采光,看起来黑黢黢的。

    穿着“岛服”的闫思弦率先进屋,两个负责照顾病号的岛民看到他,不等被人问话,闫思弦主动道:“听说有兄弟的情况不太好,我来看看。”

    说话间,他已来到了近前,进入了近身攻击的最佳距离。

    不由分说,闫思弦一个肘击,捣向了其中一人的下巴,又拽向了另一人的领口。

    吴端紧跟其后,在那被捣了下巴的人脖子后就是一拳,那人瞬间昏倒在地。

    被拽住领口的人,瞬间又被闫思弦捂了嘴巴,发不出声音。

    两人的目光迅速在屋里逡巡了一圈,没发现药瓶之类的东西。吴端又搜了两名岛民的身,并未发现药品。

    闫思弦便拎起那还有意识的岛民问道:“药呢?”

    那人又惊恐又迷茫,似乎在用眼睛诉说着:“什么药?我不知道啊。”

    吴端自腰后拔出刀来,抵在那人脖子上,警告道:“你敢喊,小命立马就丢。”

    那人点头如捣蒜。

    闫思弦捂着他嘴巴的手慢慢松开。

    谁知,刚松开一点,他张口就要叫。

    哗——

    吴端的刀子毫不犹豫地割破了他的喉管。

    那人大睁着眼睛,嘴巴一张一合,却只能发出呕喽呕喽的声音。

    闫思弦吓了一跳,松手,那人便仰倒在地。

    吴端道:“不能让他喊。”

    他说话时,手微微抖着,整个人几乎站立不住。

    闫思弦一把扶住吴端道:“对!不能让他喊。”

    他不敢去看吴端的眼睛,那双神采飞扬,无论做任何决定时都写满笃定的眼睛里,此刻满满的全是自我怀疑。

    闫思弦觉得仿佛被一只手攥住了心脏。

    但他得撑住,他要是撑不住,吴端怎么办?

    闫思弦双手强行搬过吴端的肩膀,让他背对那将死之人。

    他看着吴端的眼睛道:“你必须这么做,他喊出来,我们所有人都得死。”

    “我必须这么做。”

    吴端机械地重复着。

    闫思弦试图转移他的注意力。

    “找药!咱们是来找药的!得完成任务。”

    “任务……”吴端又是机械地重复,他的表情呆滞,仿佛丧失了思考能力。

    闫思弦入一只热锅上的蚂蚁,急得恨不得在屋里乱窜一通。

    药八成被刚刚离开的岛民带走了,怎么办呢?

    他看了一眼躺在床上的三人。他们已经睡着了,打斗并未让他们醒来,看样子睡的挺沉。

    闫思弦干脆拽起一人来,左手捏住下巴,右手将食指中指探进了那人喉咙里。

    原本熟睡的人这下醒了。

    刚一醒来就是剧烈的呕吐。

    他们常年以鱼肉为食,呕吐物格外难闻,但闫思弦却不在乎,伸手就去他的呕吐物里扒拉。

    “嘿。”

    终于被他找到两个小半片的药片,再晚上一会儿,恐怕就要消化干净了。

    闫思弦去抠第二个人的喉咙时,吴端也有所行动了,他去抠了第三个人的喉咙。

    一边在呕吐物里翻找药片,闫思弦一边小心翼翼地问道:“吴队,你没事吧?”

    吴端“嗯”了一声,他的脸色有些发白,是经历了巨大打击后的白。

    像是怕闫思弦不信,他又补充道:“我没事。”

    闫思弦诧异于他那迅猛的自我调节能力,明明刚才还在崩溃边缘。

    两人总共找到了七个小半片的药片。

    闫思弦用屋里的床单轻轻把药片擦干了,又扯了一块干净床单,将药片包好,给吴端揣进口袋。

    他做这些时,吴端已经将除了死者以外的四人捆住手脚,并塞住了嘴巴。

    做这些时,吴端始终没去看那倒在地上的死者。

    如果他看了,便会发现,闫思弦用床单将那人的脸盖住了。

第二十章 买不了吃亏买不了上当(1)

    天色已暗了下来,时候着实不早了,已经有煮鱼汤的味道飘进了屋。

    透过门缝,闫思弦看到有人陆续端着那种简易罐头盒出了屋,向着同一个方向走去,看样子是去打饭的。

    闫思弦低声道:“奶奶的,这帮人倒是早早实现共产主义了,大锅饭集体生活。”

    吴端一边换上其中一人的“岛服”,一边道:“你也想试试?”

    “不了不了,”闫思弦连连摆手,“我们有钱人对集体生活过敏。”

    吴端换好了岛服,两人相互检查一番,有岛民的样子了,没什么不妥,闫思弦又从屋里的简易木架上拿起三个罐头盒,递给吴端一个。

    “走吧,趁着人还不太多,去食堂看看。”

    两人一出屋,恰好碰上等不及的安妍混在星星点点的人流中,向着这边走来。

    闫思弦不动声色地将一只罐头盒递给她,她有些紧张地低声问道:“怎么样?”

    “还行。”闫思弦道:“不多,但是搞到药了。”

    三人拉开了一点距离,随着大流走。

    路上的人们相互打着招呼,全都是面带微笑,很友好的样子,三人便也照做,主动跟人打着招呼,并学着岛民的做派,在问候语中加上“愿伟大的亚圣保佑我们”“今天真是不顺,听说伤了不少人,亚圣保佑”之类的话,以矫饰身份。

    这一路倒也顺利,没人发现异常。

    终于,三人远远看见一间屋子门口排起了队,每个排队的人手里都端着一个罐头盒。

    看来那就是这处聚居点的食堂了。

    队伍很整齐,人们甚至还相互谦让,都想往后面站。

    吴端就发现,有一个年轻小伙子,接连三次从队伍比较靠前的位置出来,重新去最后排队,跟三人曾经见过的任何的排队都大不一样。

    若是不了解岛上的真实情况,乍一看还以为真到了人人向善的天堂,民风淳朴得令人自惭形秽。

    三人相互使着眼色,都没有凑上去排队。

    普通岛民认不出三个生人,尚且可以理解,可是负责打饭的厨子门每天都要跟这处聚居点的岛民打照面,新面孔是瞒不过他们的。

    三人一整天水米未进,早就饿了,去打点饭充饥的念头就没断过,可他们很有默契地选择了不去冒险,只是在“食堂”附近逡巡着。

    不多时,只见一个人端着木质托盘,从里食堂走了出来。

    那简易的木托盘上有五只军用饭盒。

    没错,就是那种军绿色的猪腰子饭盒,跟岛民门所使用的罐头盒明显不同。

    那人端着托盘,向聚居点边缘老傣的木屋走去。

    就是他了!

    三人默默跟上,没有贸然上前。

    看起来五只饭盒一模一样,哪个是老傣的呢?搞不清这个问题,就没法下药,毕竟他们手上的药量恐怕只够放倒一个人。

    还是闫思弦率先打破了僵局,他对吴端道:“把药给我,我去。”

    吴端便不多问,只管将包在床单布料里的几粒药倒在闫思弦手中。

    拿了药,闫思弦快走几步,到那端着托盘的人身边,面带微笑地与他搭话,一边说着话,一边对那五个饭盒指指点点。

    端着托盘的人没注意,吴端却眼尖地看到,闫思弦将药下在最中间的那个饭盒里了。

    不多时,闫思弦回到了吴端身边,他没说什么,只是冲吴端挑了下眉毛,意思是事情办妥了。

    三人寻了一处岔路,先后摸上高处的树林,重又趴回草堆里。

    吴端低声问闫思弦道:“你知道哪个是老傣的饭盒?”

    “刚开始当然不知道,不过……”闫思弦胸有成竹地点点头,“那送饭的告诉我了。”

    “怎么做到的?”

    闫思弦狡黠地一笑,“我就跟他搭话呗,我说我是新来的,对这儿不熟悉,你这是要给老傣送饭啊?没想到老傣人这么好,跟咱们同吃同住,我还以为他要开小灶呢。

    然后那人就说你知道什么,表面上看是鱼汤,其实那伙人碗里面有青菜,地里种出来那点青菜,全让老傣他们吃了,普通岛民是吃不上的。

    而且,别看他们喝的也是白花花的汤,看起来跟岛民的鱼汤没踉跄,却是的的确确的小灶。

    岛民门吃的是一锅乱炖,只有鱼。

    老傣和他身边几个雇佣兵吃的可就不一样了,都是几个会水的岛民抓上来的鲍鱼海参,用现成的鱼汤一炖,会享受着呢。”

    “嗬,顿顿那个,够奢侈的。”吴端道。

    闫思弦笑道:“你喜欢啊?那爸爸以后也包你顿顿都有鲍鱼海参,你别怕窜鼻血就行。”

    吴端丢给他一个“这都什么时候了少扯淡”的眼神,继续问道:“那也没说哪个是老傣的饭盒啊?”

    “我就继续跟他瞎扯呗,我问他那些雇佣兵们看起来挺团结的,老傣总不会再搞什么特殊了吧,结果他就告诉我,老傣的饭盒里还有一样别人绝不可能有的东西。”

    “什么?”

    “鹅颈藤壶。”

    “什……什么……胡?”

    吴端表示听都没听说过。

    闫思弦解释道:“是一种特别珍贵的食材,一般米其林级别的餐厅才会有,没在世界上拿过几个顶级奖项的厨师,都没资格做它。”

    “那……究竟是什么啊?”

    “具体的我也没了解过,只知道那东西没法人工养殖,只能是野生采摘,而且只有常年被海浪拍打的岛屿礁石缝隙里才有。

    采摘起来很危险的,一个不留神,采摘者就会被海浪卷走。”

    安妍插话道:“我好像知道这种东西,以前在一个纪录片上看过,那万一是不是长得……挺奇特,有点像……爪子?”

    “就是那玩意儿,”闫思弦咂咂嘴,像是在回味从前吃鹅颈藤壶时的滋味,评价道:“也没觉得有多好吃,海鲜么,不都是鲜甜的,反正就是……物以稀为贵呗。”

    吴端道:“你的意思是,这岛上还专门有人给老傣采摘这什么胡的?”

    “有,说起来也正常,雇佣兵嘛,过着有今天没明天的日子,当然要及时行乐,在吃上尽量不委屈自个儿。

    再说,这些疯子都被洗过脑,一个比一个爱奉献,有牺牲精神,骗他们隔三差五去采摘点珍贵食材,不难。”

    “虚假繁荣,邪教要不得。”吴端感慨道:“这岛上看似共产主意,那也只是在岛民之间罢了,这种靠信仰维系出来的关系,好处在于当信仰在大部分人中形成,那么大部分人就可以影响少数人。

    坏处在于,要是有人从一开始就不信,比如这帮雇佣兵,再比如咱们,那是真没辙。

    有人的地方就有压迫啊。”叹了一声,吴端道:“不过对咱们来说,这是好事,至少咱们分清哪个是老傣的饭盒了。”

    停顿了一下,闫思弦又道:“不对,这完全就是运气,万一老傣对吃的没那么高要求,跟大家一块凑合大锅饭呢?”

    “我可不喜欢靠运气办事,当然有B计划。”闫思弦道:“要真像你说的那样,就只能靠引导了,比方说告诉送饭的人,医生要求岛上所有人都把自己的饭盒固定一下,不要混着用,眼下情况不比从前,有伤员,有死者,一不小心就会爆发病疫,固定一下饭盒可以避免疾病传播。”

    吴端点头,“嗯,理由充分,说得过去。”

    “当然了,光说是没用的,我还得找块石头,帮他在饭盒上划出来145,以示区分。还要不断暗示,老傣是这儿的头头,只有他能用那个1号饭盒。

    我也不能保证这办法百分百有效,不过有不少心理暗示相关的实验表明,大概率还是会起作用的。咱们得相信科学。”

    如此,闫思弦的思路便清楚了。

    对吴端来说,他已经习惯了闫思弦的博学和机智,见怪不怪。

    对安妍来说,却是更加确信了闫思弦有钱人这一身份。

    大约只有在钱堆里泡出来的人,才能如此博闻强识,并且在谈论起劳苦大众不曾接触过的冷门奢侈品——鹅颈藤壶时如此的举重若轻。

    三人眼巴巴地盯着那送饭的人,只见他先将四只饭盒分别递给了屋外的“保镖”,最后才进木屋给老傣送饭,等再出来手里便只剩下一个托盘了。

    因为有房屋遮挡视线,三人并不能看清他给老傣送去的究竟是不是那下药的饭盒,只能祈祷别出什么岔子。

    闫思弦学着吴端的习惯,将一切在脑海里过了一遍,查漏补缺。

    突然他一拍脑门道:“擦!我怎么把那茬事儿给忘了!老傣女朋友呢?不会也在屋里吧?别老傣没吃两口,都让他女朋友吃了,那咱们就白……”

    吴端道:“放心,让你签文书那女的……”

    他顿了一下,缓缓吐出两个字:“死了。”

    闫思弦一愣,简短地问道:“你?”

    他没敢问出整句“你杀人了?”

    他还记得刚刚吴端杀人后那魂游天外的模样,那种对同类下手的罪恶感,恐怕会如影随形地跟着吴端一辈子。

    表面上他不会让你看出来,就如刚刚,他迅速控制住了情绪,现在看起来完全就是个没事儿人,这才使得行动没出什么大乱子。可是谁也不知道独处的时候那种自责和恐惧会不会冒出头来。

    吴端只答了一句“是个意外,完事儿了跟你细说。”

    像是猜到了闫思弦的顾虑,他又补了一句:“放心,我不会出岔子。”

    当然不会,闫思弦心想,你最擅长不就是保证事情有条不紊地按计划进行吗。

    夜幕降了下来。

    聚居点倒也不算特别黑,有几处屋里能看到星星点点的火光。也不知是点了蜡烛,还是烧了什么东西。

    其中有两间屋子,明显亮堂得多。

    简易卫生所,和老傣的住所。

    有两拨雇佣兵先后从树林回到聚居点,他们先去了老傣的住处,待了没一会儿,便转去食堂吃东西了,想来是在向老傣汇报搜索进展。吃完东西,这两队人便又匆匆返回了树林。

    风平浪静,显然搜索没什么进展。

    又过了两三个小时,天彻底黑了。

    三人又饿又累,草丛里的露水弄湿了他们的衣服。

    一向能吃苦的安妍也有些吃不消了,忍不住道:“我真不行了,再趴下去,得找根木棍把眼皮支起来了。”

    闫思弦道:“差不多了,药起没起效果,就看现在了。”

    吴端看了看天道:“今儿晚上可不适合偷袭。”

    闫思弦也看看天,“是啊,满月,今晚这月亮真亮堂,但也只能试试了。”

    三人悄悄爬起,又悄悄摸向了老傣的屋子。

    不多时,他们停在了隔壁屋子后,均是背贴着墙,像极了电影里偷偷摸摸的毛贼形象。

    老傣的屋外共有四名保镖,其中两人就守在屋门口。

    门口竖起的圆木上绑着两张吊床,其中一人躺在吊床上,另一人站在那躺着的人旁,正在抽烟,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

    另外两人则是在外围巡逻,走来走去,十分警戒的样子。四人均是荷枪实弹。

    闫思弦和吴端摸出了腰后别着的刀子,悄悄潜道了老傣的屋子后,只等这两个巡逻的雇佣兵转到屋后时各个击破。

    很快便有一人转了过来。

    吴端一把将那人的脖子勒在了臂弯里,那人显然没想到突然遭遇这样的变故,抬手就要开枪。

    噗噗噗——

    闫思弦手里的刀又快又恨地戳进了那人胸口,三刀均是照着心脏招呼。

    吴端一愣,他没想到闫思弦会下这样的杀手。一秒后吴端意识到了,闫思弦好像是拿出了“老子陪你一起下地狱”的气势来。

    情况不容两人就此事进一步探讨,因为有脚步声近了。

    是另一个巡逻的雇佣兵!

    两人缓缓将那已经死透了的人放在地上,蓄势待发准备解决下一个。

    谁知就在这时,他们听到了一个更加急促的脚步声,那脚步声还有一段距离,便有人喊道:“找着了!逃跑的猎物照着了!他们也不好过,死了几个,伤了一大半!可惜没找着那俩关键人物。

    我们拷打找到的人,倒是问出来点东西,他们想来抢卫星电话呢,我先来报信。

    傣哥这边情况怎么样?没事吧?”

第二十一章 买不了吃亏买不了上当(2)

    吴端和闫思弦蓄势待发的动作猛然顿了一下。

    那些藏在树林里的同伴被抓了?——虽然闫思弦很不愿意承认那些人是他的同伴,但毫无疑问,他们被抓的确会使三人受到掣肘。

    情势的紧急超出了他们预想。

    不过,两人只愣了一瞬。

    这一瞬,大脑飞快运转的同时,他们还听到那个本就只隔了一转角的巡逻雇佣兵又向他们的方向走了两步。

    脚步停下,似乎是想往回走,去听一听事情的最新进展。

    吴端毫不犹豫,从转角露头,一伸手便用胳膊勒住了这人的脖子,下盘用力,身子一拧便将这人拖至了屋后。

    咔——

    太过用力的关系,两人均听到那人脖子处发出一声脆响,再看时,他的脑袋已经以一个正常人不可能达到的角度向后扭着。

    闫思弦张了张嘴,心中惊讶无以言表。

    吴队什么时候身手这么利索了?莫不是怕我再动手杀人,所幸先下手为强?

    所以现在是在比赛杀人吗?

    这想法让闫思弦心里十分不舒服。

    但两人均未说话,迅速将那断了脖子的人放在地上,靠墙站好,听着屋前的动静。

    前来通风报信的人说了一大通后,那两个在屋前站岗的人却说起了他们听不懂的语言。

    草!

    两人在心里暗骂一声,只能留意着声音的远近。

    叽里咕噜了一阵子后,他们开始重复着两个词,且声音越来越大。

    这是……喊人呢?

    在喊刚刚被杀死的两名巡逻雇佣兵吧?

    吴端看向闫思弦,想要跟他确认一下心中想法。太黑,只能感觉到闫思弦也看着他,并伸手在他手腕上捏了一下。两人均握紧手中已经打开了保险的枪。

    喊了几声后,对方应该是察觉出了不对劲儿。两人听到了木屋门被打开的声音,也不知他们是想要确认老傣的安全,还是想确认卫星电话还在不在。

    门虽开了,屋里却听不出太多动静。

    周围静悄悄的,只有风吹动草木的沙沙声,这沙沙声音恰好能掩盖细微的动静。

    情况对两人非常不利。

    随时可能有人从左右两端的转角冲出来,于是他们背靠着背,将身后的安全交给对方,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眼前的转角。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无从估量过了多久,因为此刻的时间对他们来说太漫长,太煎熬。

    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赶紧给个痛快的吧。闫思弦已经开始在心中祈祷。

    就在两人的神经快要绷断了的时候,安妍突然出声了。

    “头顶!”

    她的声音不大,其内满是紧张,还有绝望,这使得她声音里的颤抖在黑夜中格外清晰。

    是怎样的危险让她感到绝望呢?

    吴端和闫思弦心中警铃大作,但长时间的训练让他们强行保持着镇定,并未乱了阵脚。

    枪口抬起指向头顶的同时,吴端安排道:“你掩护。”

    闫思弦立即向旁挪了两步拉远距离,以看清头顶究竟有什么。

    屋顶上有个人。

    闫思弦看清时,吴端已经开枪了。

    枪声瞬间划破了夜晚的宁静。

    屋顶的人也端着枪,正悄悄向外探身,想要看看底下的情况,再出其不意地要了吴端和闫思弦的命。吴端更快更果断地开了枪,千钧一发,他们活了下来。

    四名守卫,再加一个通风报信的,总共五个人,死了仨,还剩两个。闫思弦心道。

    在注意屋顶情况的同时,他分出了一点余光,看着安妍那边的情况。

    安妍不顾暴露自己的位置,给了两人提醒,不能将她置于危险中。

    喊出那一句之后,安妍也明白此刻的处境,紧张地架起了枪,四下乱看。

    许是太紧张了,闫思弦竟听到她牙齿打颤的声音。

    突然,一个黑影在她身后探出了身,而安妍恰好将脑袋转到了反方向,没能第一时间发现那人。

    突突突——

    闫思弦也开了枪,那探出身的黑影一声惨叫,被子弹的惯性掀翻在地。

    接连两次枪响,终于打破了夜晚的宁静,闫思弦已感觉到了空气里弥漫的躁动。

    岛民门虽不敢开门出屋查看,却已有胆子大的叫喊着“怎么了?”“出事了!”“打起来了!”

    “没事吧?”闫思弦迅速跑到安妍身边,一把拽起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的安妍。

    也不知是嘴硬还是逞强,安妍连连说着“没事”,可就是脚软地站不起来。

    对安妍来说,在战场上冲锋陷阵,真刀真枪地跟敌人正面干,她不怕的,大不了一死。

    可是玩心理战她就不行了。

    那种明知敌人就在附近窥探,可就是不知他什么时候会来袭击的感觉,太煎熬了。任何从这种紧张气氛中死里逃生的人,都有权利尽情摊在地上,尽情腿软。

    所以闫思弦对安妍的态度是相当的耐烦,他一手端着枪,一手架着安妍,并安慰道:“没事的,就剩一个了。”

    说完这句话,闫思弦自己先愣了一下。

    不好!

    紧接着,他又听到了枪声。

    枪声有些沉闷,因为是在屋里开的枪,老傣的屋里。

    再转头去看刚刚吴端所在的位置,哪儿还有人。

    闫思弦便知道,吴端是去追那最后一个敌人了。他们有着同样的担忧。

    最后一人眼看此刻落了下风,卫星电话就要被抢走了,很可能做出鱼死网破的抉择——毁了卫星电话,将他们困死在岛上。

    只要联系不上外界,莫说是雇佣兵,就是将他们视为捕猎对象的岛民,也足以用人海战术耗死他们。

    安妍虽然还没有想到这一层,却也感觉到了情势紧张。

    她对闫思弦道:“别管我,你快去。”

    闫思弦也知道此刻不是扭捏的时候,一边往老傣屋里跑,一边对安妍嘱咐道:“有人接近你就开枪,保命重要。”

    “知道知道。”

    老傣屋内。

    最后一名敌人倒在血泊之中,四肢还在扭动。老傣躺在床上,虽然没打呼噜,但呼吸声很重,睡得是真沉,看来那药劲儿很大。

    此刻,吴端正蹲在地上,不知拾掇着什么。

    闫思弦略一犹豫,朝着陆续开门的木屋开了几枪。

    见还有枪声,那些大着胆子探头探脑的岛民便慌忙关门,缩回屋里。

    怕死果然是所有生物的刻在基因里的天性,纵然精神病人也不例外,况且还是恢复情况较好的精神病人。

    “时间不多了,我们不能陷入岛民的车轮战中。”闫思弦道。

    “马上好。”

    闫思弦走到近前,才看到吴端在捡拾地上的零件。

    从他已经捡起的一堆东西来看,那东西像老式的“大哥大”,很大,很有分量的样子。

    正是他们寻找的卫星电话了。

    卫星电话现在是稀巴烂的状态,吴端扯了一件老傣的衣服,将零件一股脑儿用衣服包好了。

    吴端道:“先收拾起来,兴许能修呢。”

    “嗯。”

    两人也不知是真觉得能修,还是在崩溃边缘的相互安慰,反正,安妍摸索到那一堆零碎的时候,长长叹了口气,深感活着离岛是没戏了。

    三人在树林内的幽暗之处,周围一片漆黑,虽看不清对方脸上的表情,却大致能猜出,对方肯定和自己一样,正在大眼瞪小眼。

    吴端先开了口,他问道:“也不知被抓住的人怎么样了。”

    “够呛,”安妍道:“咱们打死那帮雇佣兵不少人,他们能不杀人泄愤吗?”

    这是句大实话,实在地让人不寒而栗。

    “而且……”安妍摇了摇头,“本来就有人受伤,我觉得一大半伤员都撑不到现在,可能已经死了一批人了。”

    就在两人有一搭没一搭说话时,对讲机突然滋滋啦啦响了起来。是那部闫思弦在盆地里从雇佣兵俘虏手上抢来的对讲机。

    抢了那对讲机后,一开始还有些无关痛痒的信息,从这天中午开始,便再没有消息了。

    想来敌人发觉对讲机被抢,怕被闫思弦等人知道自己这边的行动,便不再用了。

    三人安静听了一会儿,对讲机里的所有讯息只围绕一个意思:

    雇佣兵门要在老傣的屋门口处死那些刚刚发现的猎物。

    “是个陷阱。”闫思弦道,“想让我们露面去救人。”

    安妍也道:“救人是不可能的,这辈子都不可能……那帮人自己躲起来,让咱们出来送命的时候,就该有这个觉悟,咱们不可能……”

    吴端打断安妍道:“得去救人。”

    安妍:“呵呵……您在说笑?”

    吴端不说话了,摆出一副鸡不与鸭将的态度。

    闫思弦突然道:“我们是警察。”

    安妍愣了许久,三人保持着沉默。

    闫思弦有些担忧,终于又补充道:“当然,我也没有骗你,我家里的确很有钱,因此跟这岛上的犯罪团伙扯上了一点关系……先不说这些,总之,答应以私人的名义给你钱,我会做到。”

    闫思弦将话说到这份上,安妍也不再纠结两人的身份,只是有些担忧地问道:“那你们会抓我吗?我是说……我杀人了,在比赛的时候。”

    闫思弦不敢给她承诺,而是看向了吴端。这让安妍有些诧异,闫思弦的能力她是亲眼见识过的,家世又好,想来在警察中是个不小的头头儿,此刻却拿出听领导命令的态度,难道这个姓吴的深藏不露,比闫思弦还厉害?

    还有他们究竟什么关系?只是同事?

    两人自然不知道安妍的这些心思。

    吴端问道:“你是正当防卫吗?”

    “啊?”对吴端的意思,安妍似懂非懂,她与吴端接触的时间比较短,不清楚对方的立场。

    吴端又道:“你是正当防卫,毕竟杀人比赛,一打照面对方就冲过来想杀你,你反抗,为了保命才杀死了对方,记住了吗?”

    闫思弦怎么也想不到,这话会从吴端口中说出来。

    有这么一天,吴端竟然在教人脱罪。

    安妍只觉得十分感激,接连说了几次“是是是记住了”。

    吴端又对闫思弦道:“得救人,我们是警察。”

    闫思弦自然理解他的意思,却十分为难。

    三个人,不,是两个人……两个人勇斗数十名荷枪实弹的雇佣兵,在充满敌意的岛民中杀个几进几出,将被困的伙伴解救出来。

    这种英雄电影里才会出现的情节,怎么可能照搬进现实,真当自个儿是有主角光环的异能特种兵呢?

    但闫思弦没有直接提出拒绝。他明白吴端要去救人,自然有救人的道理。

    对岛上发生的一切,这些被诱骗来参加杀人比赛的猎物,是重要证人。

    “我觉得,我能修好这个卫星电话,而且……如果有人打下手,应该会很快。”闫思弦道。

    他知道,不能直接拒绝,此刻必须用更重要的事来转移吴端的注意力。

    果然,吴端有些激动道:“你说什么?真的吗?”

    闫思弦说得到不假,毕竟,他本就是个旁搜杂学的人,家里的书柜上就有基本诸如《电工入门》《小家电维修不求人》《0世纪通讯设备图解》之类冷门的书籍。

    而且,他真的看过。

    依照闫思弦的智商表现,他说能修,吴端自然是信上几分的。

    于是吴端道:“要多久?”

    “总得试试才知道,应该能在他们把人杀光之前搞定,”闫思弦又补充道:“既然目的是引诱我们出去救人,总不可能一下子杀光所有人吧。”

    闫思弦所说得有道理,吴端知道没时间让他犹豫了,便点头答应下来。

    “那……开始修吧。”

    说是开始修,可黑灯瞎火的,根本不具备操作条件。

    啪——

    安妍突然按亮了一只打火机。

    “握草!你还藏私货啊?!”

    三人已有了过命的交情,闫思弦跟安妍说起话来也没那么拘束了。

    安妍道:“你们也没问啊,这还是杀人比赛之前那帮雇佣兵给发的呢……”

    是了,猎物们被发的大都是些香烟打火机之类,大约“主办方”还稍有怜悯之心,想让这些人死之前能抽根烟,真是贴心。

    “……再说之前一直躲躲藏藏的,谁会点火来吸引人注意啊,就一直没用上。”

    这倒是符合眼下的情况。

    光亮有了,可这光亮同时也很容易导致他们暴露。

    “我想办法引开他们的注意。”吴端道。

    “怎么引?”闫思弦问道。

    “枪声。我摸到聚居点另一端的林子里,跟你们方向相反,开枪吸引他们的注意力,安妍留下给你打下手。”

    闫思弦自然是不放心,吴端却不给他反驳的机会,只道:“三声枪响就是我的信号,意思是我只是在吸引敌人注意,而没有真正遭遇敌人,要是枪声乱了……”

第二十二章 买不了吃亏买不了上当(3)

    吴端拍了拍闫思弦的肩膀,“也不怕的,你不是说你签的那什么文书是我的免死金牌吗?免死金牌不会这么快就作废了吧?”

    眼下这情形,闫思弦当然一点把握都没有,毕竟是他违约在先,将和岛上搅和得鸡飞狗跳。

    “可是……”

    吴端背起冲锋枪和弹夹就走,根本不给他反驳的机会,只丢给安妍一句:“让他好好修卫星电话,修不好咱们都得死这儿。”

    见无法改变吴端的决定,闫思弦便道:“那我这边你也听着点,三声枪响意思是卫星电话修好了,已经跟外界取得联系,两声得话……”

    两声意味着修理卫星电话失败,他们彻彻底底被困在了岛上。

    “但愿,但愿是三声吧。”吴端的身影很快消失在了黑暗中。

    闫思弦压力山大,他从地上捡了一根枯树枝,又将一些枯叶密密地穿在枯枝顶端,做了个简易火炬。他将火炬递给安妍,“点着吧,咱们开始干活。”

    闫思弦率先听到的,并不是吴端的枪声,而是对讲机里的声音。

    这次已经不是遮遮掩掩的威胁,而是直接对他们喊话,总体意思是:

    如果闫思弦和吴端不乖乖出来投降,他们就每隔十分钟杀死一人。

    闫思弦开始庆幸了,幸亏吴端并未听到这段喊话,不然一定会改变主意先去救人。

    喊话结束不久,便是一声枪响。

    这意味着,一只猎物被屠杀了。

    “没事吧?”安妍担忧地问道。

    显然她十分担心如此强的心理压力会影响闫思弦的修理技术。

    “没事。”闫思弦盯着手里的东西,并不去看安妍。

    简易火把上的枯叶已经烧得摇摇欲坠,安妍一边点燃另一只简易火把,一边补充道:“你应该学学我,我才不为他们郁闷呢,活该。”

    她倒真是心大。

    闫思弦闷闷地“嗯”了一声,继续修理东西。

    就这样,两只简易火把交替燃烧,安妍总能在一只火把烧灭之前,将另一只穿好枯叶,点燃。

    不出闫思弦所料,这卫星电话好歹是军用级别的产品,就跟诺基亚似的,即便摔散了架,重新组装起来,照样开机使用。

    比较麻烦的是,其中一个零件许是被踩了,肉眼能看到一个极小的陶瓷电阻已经破损。

    这就难办了,上哪儿找替换品去?闫思弦挠着脑袋。

    然后,他就看到了手头的对讲机。

    都是通讯设备……有些零件应该能通用的吧?

    就在闫思弦着手拆对讲机时,又是一声枪响。

    已经过了十分钟吗?

    这十分钟,闫思弦已经将卫星电话组装得七七八八,只剩下这个快破损的零件需要处理了。可以说效率显著。

    可他还是觉得不够快,他在跟子弹赛跑,在跟人命赛跑啊。

    两次枪响终于让闫思弦的神经有些扛不住了。时间时而被调快,时而又被放慢,他总觉得下一秒枪响又会响起,又会有一人丧命,可偏偏那枪响来得又没那么快。

    就在第三声枪响过后不久,闫思弦听到了三声连续的枪响。

    吴端开始行动了。

    闫思弦的心绪又复杂起来。

    怎么这么快就开枪了?他离敌人够远吗?会不会被抓住?

    三心二意的结果是,他的手指上被划出几道不深不浅的口子。

    流出的血碍事,他就随便在衣服上一擦。

    安妍又开始担忧,不等她发问,闫思弦先道:“我没事。”

    他的样子可不像没事,于是安妍又道:“你那个朋友不会有事的,至少现在没出什么事儿,他说得有道理,被抓之前至少要抵抗一阵子,枪声会乱的。”

    但愿吧。

    闫思弦这辈子从未如此煎熬,好在修理卫星电话这件事真真算得上顺利,还真让他在对讲机里找到了一个貌似可替代的零件。

    他将零件换上,在心中默念了一遍“阿弥陀佛哈利路亚各路神仙有钱的捧个钱场,没钱的借钱捧个钱场,以后我闫某人修庙造桥,千倍万倍奉还啊,千万显灵啊诸位拜托了……”

    然后,闫思弦便按下了那卫星电话的开机按键。

    亮了!

    特么的亮了!

    看着那屏幕发出的白光,安妍捂着嘴原地跳了一下。

    终于能跟外界联络了。

    闫思弦却不像她那般激动,因为闫思弦知道,开机只能证明电路通了,有没有信号,能不能跟外界取得联络,这得另说。

    “快快快,打电话。”安妍催促道。

    “嗯。”

    闫思弦终于拨出了一个号码。

    墨城原本是个临海城市。

    之所以说“原本”,因为从前我国进出口贸易没那么发达的时候,港口属于墨城下辖的某县。

    自改革开放以后,我国的进出口贸易数额有了几次质变的增长,使得墨城的港口无比繁荣,任谁看了都觉得那是一座欣欣向荣的城市。

    因此,在省里的重新规划下,墨城下辖的县城便依托港口,升级成了地级市。

    因为明清时期,这里曾经打过一两场不太出名的抗击倭寇的海战,而将领是两个姓李的人,因此新规划的城市便起名为“双李市”。

    此刻,冯笑香和貂芳就在这双李市的港口。

    港口外延一辆越野车内,貂芳坐在驾驶位置上,副驾驶位置的冯笑香,盯着电脑显示器。

    “暂时只能查到这儿了,”冯笑香道:“我在城际高速路的监控画面里查到,那老外爱德华曾经开车往双李市赶,追踪城里的监控,发现他的车最后出现在港口。

    可是进了港口以后,就查无可查了。”

    貂芳看着一眼望不到边儿的集装箱,又看看满是船舶的海边,头痛道:“来这儿干嘛?不会是把人扔海里了吧?”

    说完她自己又摇头,“不会的,怎么着也不能选在这里,人多眼杂。”

    “那就只剩一种可能了,”冯笑香道:“连人带车全进了集装箱,装船了。”

    貂芳道:“会不会是障眼法?来这边就是绕个道,甩开警方视线。”

    说实话,貂芳不是不相信冯笑香的说法,她只是被这个结论弄得不知所措。

    装船了?

    那意思就是出海了?

    已经出了我国领海?

    在公海上吗?还是到国外了?

    万一在国外,可怎么把人救回来?

    万一那国家没有跟中国建立警务上的互助关系怎么办?

    他们还好吗?会受到虐待吗?不会已经不在了吧?

    貂芳的脑海里乱糟糟的,一会儿想到偷渡者在狭窄的集装箱里生活数月,被极差的空气质量、食物不足、疟疾折磨致死,一会儿想到海盗电影里的情节,两人被逼迫站在船舷边延伸出的木板上,后面有人挥着长刀逼迫他们跳海。

    甚至有那么一瞬间,貂芳还想到了闫思弦和吴端的尸体躺在尸床上的样子。

    苍白冰冷的,两人的眼睛都没合上,就那么直愣愣地看着她。

    一阵心悸袭来,貂芳唯有闭上眼睛大口呼吸,像一只搁浅的鱼。

    正在跟她分析监控的冯笑香察觉不对,住了声,竟默默从口袋里掏出一小瓶速效救心丸,娴熟地倒出两粒,塞在貂芳手里,示意她吃下去。

    貂芳:……

    貂芳:“你年纪轻轻为什么会随身携带这种东西?”

    冯笑香做深沉状,“熬夜必备,我怕猝死。”

    貂芳将那两粒淡黄色的小药丸吞下去,胡乱从车门的杂物匣里抓出半瓶不知什么时候剩下的矿泉水,喝了几口,将嘴里的味儿冲下去。

    “别说,这玩意真管用呢,咱们得撑住啊,”感慨完,貂芳便道:“你继续说吧,我没事了。”

    冯笑香将电脑屏幕转向貂芳,“我调取了港口的监控,这片空旷的区域监控很少,但好在这是个封闭环境,周围被铁栅栏隔离了,只有一个出口一个入口。

    爱德华的车是走正常程序,从入口进来的,进来以后他一直沿着这条沿海大道直行……”冯笑香指了指前方,意思她所说就是她们此刻停车的这条路。

    貂芳点点头,“然后呢?”

    “然后,这整块区域里,还有几处监控,位于用以吊取集装箱的塔吊上方,是俯瞰的视角。

    我调取了这几处监控,发现爱德华的车在第三和第四个塔吊之间消失了。”

    “第三个和第四个……”貂芳探出脑袋数了一下塔吊的数量,发动车子,向前走了百余米,停车,“就是这里吗?”

    “是这儿。”冯笑香继续道:“之后我查看了港口的所有监控资料,再没有看到爱德华的车。

    所以,人在哪儿我不知道,但车那么大的东西,藏不住的,肯定是装集装箱了。”

    貂芳道:“车要是装了集装箱,上了船,那人肯定也没跑了。问题是……人究竟上了哪搜船,被运到哪儿去了。”

    貂芳放慢了语速,一边思索一边道:“咱们可以查查自爱德华的车失踪后,出港的所有船只。

    嗯……那种载重超大的巨轮就不用查了吧,那种船航行驶一趟,航线数月前就订好了,想要买通成本太高,应该是小型的货船。

    然后是航程……船离港之后……”

    在一旁敲击键盘的冯笑香突然“嗯?”了一声。

    “怎么?”貂芳探着脑袋凑到她的显示器前。

    冯笑香皱眉道:“会是巧合吗?”

    显示器上是一页密密麻麻的船舶列表,乍看之下貂芳没发现什么端倪。冯笑香便指着其中一艘船的信息道:“这个,租船方是闫氏贸易集团,这船是被闫氏包下来的……是那个闫氏吗?”

    貂芳道:“据我所知,就一个闫氏。”

    两人对视一眼。冯笑香低头开始查这艘船的情况。

    诺曼底号,是艘老船了,在这偌大的海港,诺曼底号无论吨位还是新旧程度,都是垫底的。

    这与闫氏从前包过的货船大相径庭。至少近年的租船记录里,财大气粗的闫氏从来都是在世界排名前三的航运公司选用最先进最大的船只。

    像诺曼底号这样的“破船”,闫氏绝对看不上眼。

    反常!

    再看货运清单,是清一色的万圣节装饰物,货船选择了远东—加勒比航线,出港后经琉球奄美大岛出东海。

    对貂芳和冯笑香来说,航运绝对是一门极其陌生的学问,两人看了一会儿航运路线,除了发觉自己的世界地理知识匮乏得只认识太平洋,便再没有什么新的发现了。

    貂芳先开口道:“这破船……能穿越太平洋?”

    冯笑香咂嘴表示怀疑。

    不过很快貂芳便转换了思路道:“眼下最重要的不是看它的航线,而是看它都在哪儿卸货。

    还有就是……有没有可能中途就把人接走。”

    冯笑香摇头,“这可不好查了,海上什么信号都没有……船一出港,就等于风筝线断了。况且这种小破船,上面的通讯设备肯定也比较落后……”

    貂芳摸了摸鼻子,“那个……我听说——就是听说啊,你是不是不小心黑过一家美国公司的高清卫星……”

    冯笑香一愣。

    貂芳继续道:“我没别的意思啊,就是……不知道卫星航拍能不能监视到一艘船的行驶情况。”

    她说得很隐晦,冯笑香却不扭捏,直接道:“我试过了,不行,卫星航拍或许能帮我们找到那艘船,但要追溯它的航行轨迹,中途有没有停下,有没有别的船来把人接走……这些是查不到的。”

    “看来爱德华这条线索,到这儿就断了。”貂芳道。

    “看来是。”

    “那只能用方案B了。”

    “你还有方案B?!”冯笑香表示不可思议。

    貂芳挑挑眉,“我好歹跟着吴队办了不少案子,他那套玩意儿,看也看得差不多了,照猫画虎吧。”

    “那你说说,方案B是什么?我配合你。”

    貂芳道:“我在想啊,好歹是一艘货船,又是走闫氏的途径租下来的,租船的人是谁,审批的又是谁,把相关责任人挨个抓来审,我还不信打不开突破口了,实在不行,就把厉害关系跟闫副队的老爹说说清楚,让他配合调查。”

    “这……合适吗?”

    “不合适吗?配合我们救人总比等我们通知认尸强一点吧?”

    冯笑香点点头,“知道了。”

    她从电脑上调出几张货船租赁的审批单据,道:“有三名闫氏贸易的工作人员——应该是些小主管吧——在这上面签过字,我现在就通知墨城的同事,让他们一一去问。”

    “得嘞。”

    闫思弦和吴端的失踪案,已经成了市局的第一要务,事情很快惊动了省厅,省厅一把手亲自坐镇督导工作。

    且不说闫家跟省厅盘根错节的关系,各位领导本就对他多几分关照,就单单支队长和副支被人劫持,省里就从没出过这种事儿。

    因此,所有人都投入紧锣密鼓的破案中,效率空前的高。

    冯笑香的电话打出去还不到两小时,便得到了赖相衡的反馈。

    赖相衡道:“已经通知闫老爷子了,两口子定了最早的航班,正往国内赶呢,预计明儿早上能到墨城。”

    “还是通知了啊……”冯笑香道:“审讯那三名在船舶租赁文书上签过字的人,有什么进展吗?”

    “就是因为大家一致指认闫老爷子,说是闫老爷子亲自打电话,要求把那艘船租下来,他个人有用,所有才通知——我跟你们直说了吧,不是通知他回国,而是……有一定的强制性,他要是不回来,咱们这边就要联系美国警方,走遣送程序了。”

    “啊?!”

    “什么?!”

    车内的两人均是1分的诧异。

    貂芳道:“不至于吧?租了艘船而已……”

    “不是,是闫氏的账目出问题了,哎……经侦那边接到举报材料——据说是一份比较详细的举报材料,有一些闫氏的账目往来数据。

    结果你们猜怎么着?上千万资产去向不明。”

    “去向不明?”貂芳表示有点懵了,“那个……一般定罪,不都是巨额资产来源不明吗?这去向不明……我不是很懂,人家赚了钱爱咋花咋花呗,管它去向呢,经侦什么时候管这么宽了?”

    冯笑香在一旁连连点头,表示自己也没想明白。

    赖相衡解释道:“坏就坏在,有蛛丝马迹表明,闫氏去向不明的钱,是用以支持非法活动了。”

    “啊?”

    电话那头,赖相衡所在的环境原本十分嘈杂,说到闫父被强制回国后,背景音明显安静了下来。显然这消息属于保密范畴,只有几个人知道,他应该是在某个没人的角落或者小会议室跟冯笑香通的电话。

    此刻,说到经侦方面的调查,赖相衡还压低了声音。

    “……支持非法活动这事儿吧——虽然现在经侦那边还没公布调查结果,感觉像是捕风捉影——可是往小了说,那是犯罪,往大了说——要是有人故意拿这个做文章,往支持恐(此处为手动间隔)怖(再次手动间隔)主(最后一次手动间隔)义势力的事儿上扯呢?你也知道咱们国家对这一块很敏感的……”

    冯笑香和貂芳只觉得头皮发麻,事情怎么会这样?

    貂芳已经发动了车子往回赶,冯笑香继续道:“要是上升到那个高度,恐怕连公安部都要惊动的吧?”

    “谁说不是呢,不过现在省里还在想办法压着事儿,经侦那边的保密程度——跟隔离差不多。

    大伙都知道不太妙,但具体是啥事儿,没人说得清楚。

    眼下咱们唯一能保证的就是等闫老爷子回国,第一时间跟他接触,劝他坦白从宽,没别的办法。

    哎……我怎么觉得事情有点跑偏了呢?不是应该查抓走吴哥和闫哥的凶手吗,怎么搞来搞去查到自己人头上了。”

    这话倒是提醒了冯笑香和貂芳。

    挂了电话,貂芳便道:“你觉不觉得那个举报人有问题?”

    冯笑香深以为然,“肯定啊,怎么看都像是故意搅局,无论是想混淆我们的视线,还是想拖闫氏下水,反正都没安好心。”

    “至少举报者肯定是知情人。”貂芳道:“问题是……能不能查明这个人的身份?”

    “不好查吧,举报人身份保密咱们局最擅长了,”这么说着,冯笑香还是敲起了键盘,并道:“我听说经侦科那帮整天跟数字打交道的人贼不好惹,吹毛求疵,特爱告状。”

    貂芳心领神会道:“放心,你黑他们系统的事儿,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冯笑香给了貂芳一个“自己人”的眼神,继续低头敲键盘。

    “明早闫老到市局之前,希望咱们能有些进展吧。”貂芳道。

    双李市距离墨城很近,开车不过一个多小时路程,一路上,冯笑香都是皱眉看着显示屏,这可不是她的风格。

    貂芳刚将车开进市区,便忍不住问道:“咋了?不好查?”

    “这帮人……我去!”貂芳气恼地合上笔记本电脑的盖子,“简直毫无线索……哎你说,他们不会是为了保密干脆杜绝了电子化办公,全程手写了吧?”

    “有过这种先例?”貂芳道:“以前没听说过啊。”

    冯笑香道:“我倒是知道帝都的刑警曾经这么干过,一次打黑行动里,怀疑有内鬼,怕泄密。”

    冯笑香一摊手,“我是没辙了,你还有B计划吗?”

    “有。”

    冯笑香就是随口一说,她绝没想到貂芳会给出这个答案,而且听貂芳的语气,竟是一点不虚。

    “真的假的?”

    “说来,我跟经侦科的副科长有些渊源。”

    “渊源?”

    “具体来说就是……他追过我。”

    “哪个副科长啊?据我所知,经侦科那个副科长已经结婚了啊,还有别的副科长?”

    事实证明,是个女人就有着熊熊燃烧的八卦之心,三无萝莉没能免俗。

    “所以我说是以前追过嘛,”貂芳十分认真地问道:“我要是去勾搭一个已婚男人,并且利用他套机密消息,是不是太无耻了点?”

    冯笑香沉默片刻道:“我黑了老美两颗卫星……”

    “还黑了经侦科的系统……”

    “还有经侦科大佬小佬们的工作、私人手机……”

    “还有闫哥家公司的账目……”

    “还有闫哥和吴哥的私人电脑……他俩没事也会看小电影的……”

    貂芳终于忍不住打断她道:“所以我们现在是在比谁更坏吗?”

    “你要跟我比吗?”

    冯笑香这话问得一本正经,甚至懵懂无知,可貂芳分明看到,这家伙眼睛里全是戏谑。

    也就只有她在连轴转了48小时后,还能一边吃着速效救心丸,一边苦中作乐了吧。

    “好吧,你别鄙视我就行,”貂芳道:“我去试试。”

    冯笑香却担忧道:“能见着面吗?看现在这形势,经侦科说不定都隔离办公了。”

    “只能碰碰运气了,要是一块铁板的经侦科还能撬开一点豁口,那这豁口铁定是在他身上,毕竟本性难移。”

    冯笑香不知所谓“本性”是指什么,不好插话,貂芳便继续道:“我跟你赌一包辣条,那家伙绝对按时按点下班,雷打不动。”

    “好吧,我知道你为什么拒绝他了。”

    “不不不,你不知道。”貂芳认真道:“我拒绝他,是因为他丑。”

    “噗咳咳咳……”

    午休时间,貂芳的车开进了市局大院。

    说是午休时间,可实际上对市局绝大部分刑警来说,这两天别说是午休了,晚上都没时间睡觉。

    尤其刑侦一支队的人,黑眼圈红血丝是标配,每个人都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瘦着。

    有的人却是不同。

    貂芳将车停在一辆白色宝马X旁边,下车来,掀开自己这辆马自达的引擎盖,也不知出了什么毛病,反正她看了半天,也没看出个名堂来。

    气恼之下,她抬腿朝着轮骨踹了一脚。

    “呦,有阵子没见了,脾气还这么大啊?”

    听到背后的说话声,貂芳勾起嘴角来。待她转身,那抹奸计得逞的笑已被她收了起来。

    可不正是雷打不动掐着点儿下班的某人吗。

    貂芳摆出一副诧异的样子来,“呦……马副主任,你这是……下班?”

    被称作马副主任的人中等身量,戴一副无框眼镜,夹克外套敞着,可以看出衬衫下那微微发福的肚子。

    他年纪并不大,顶多三十出头,头发还是黑的,脸上也并无褶皱,可偏偏你看着他的眼睛时,总会觉得这人已经奔五十岁了,大概是因为眼睛里藏不住的老谋深算。

    于是你就会知道,此刻这位马副主任还不算可怕,等再磨炼个两年,他将这点老谋深算也藏得毫无破绽了,那可就真要吃人不吐骨头了。

    见貂芳主动打招呼,马副主任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按了一下车钥匙,白色宝马的车灯闪了两下,炫耀似的。

    反正貂芳从其主人的脸上看出了炫耀的神色,仿佛在说“后悔了吧女人?你当初要是跟我在一起,坐我副驾驶位置的女人可就是你了。”

    啊啊啊……闫副队假装现男友把豪车开到旁边当场打脸……貂芳在心里来了这么一波操作。

    但她脸上满是不谙世事的傻乐,丝毫没注意到对方的挑衅,只有老友重逢的欣喜。

    甚至,她还大大咧咧地在对方肩膀上拍了一下道:“哎我说,自从你结婚,咱们都多久没说过话了?咱俩真应该被评个年度最佳避嫌奖。”

    要说,女人大大咧咧傻起来,还是很有感染力的,尤其还是个不丑的女人。

    貂芳这么说,马副主任要是还端着架子,那也太小家子气了,于是他也换上得体的笑容道:“车出毛病了?”

    貂芳连连摆手:“没事没事,有空了再修吧,我……我出去打车好了。”

    说着她就往地下车库的出口走去。

    “别介啊,正好碰上了,我送你一段。”

    貂芳看到躲在不远处闫思弦车里的冯笑香,给她比了个胜利的手势。

    貂芳冲冯笑香笑笑,转身,对马副科长一本正经道:“太麻烦你了,我还是自己去打车,别耽误你的正事儿。”

    “我哪儿有什么……”马副科长似乎觉得这么说显得自己太不上进,便改口道:“这有什么耽误不耽误的,同僚之间相互帮忙呗,怎么,连这点光都不赏?”

    见对方已经将话说到这份儿上了,貂芳便勉为其难道:“那……我就?”

    马副科长适时拉开了副驾驶的车门,“你就别客气了,就当弥补我的一点遗憾?”

    貂芳又看了一眼不远处的冯笑香,冯笑香打着手势让她只管去,自己会在后头跟着。

    “那真是麻烦你了。”

    貂芳从不知道自己竟然有这么好的表演天赋,仅仅是马副科长发动车子的片刻,她已经通过闪躲的眼神、不自然的笑容、不知该在哪儿安放的双手传递出了十分复杂的情绪。

    既有与追求者同处密闭空间的尴尬,又带着点少女怀春式的欢欣雀跃,还有因为对方已经有了家室而小心翼翼。

    当然,这些复杂的情绪被马副科长看在眼里,便只有一层意思了:?貂芳对自己有意思!

    虽然他也不是很确定这一想法,但他愿意相信事实就是如此。

    于是马副科长先开口道:“最近怎么样?工作挺忙的吧?”

    “可不是,成天净泡在市局了。”

    为了能让天聊下去,貂芳也问道:“你怎么样?我看你结婚以后日子过得有滋有味。”

    “哪里哪里。”马副局长嘴上客气,脸上却挂起了油腻腻的笑容。

    貂芳又道:“你就别谦虚了,咱们局最顾家的就是你了吧,我看你天天都是按时按点下班,结了婚就是不一样啊。”

    这话可说到马副局长心缝儿里了。倒不是因为被夸了顾家,而是从貂芳话里话外感受到:看看看她果然还在关注我,我什么时候下班她都知道,一定是后悔了吧?我这么好的男人上哪儿找去?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

    貂芳继续“不经意”地透露自己临阵磨枪掌握的消息:

    “我听说你婚礼那天喝得大醉,现在还经常喝酒吗?”

    这问题一出,马副科长便再也掩饰不住惊喜,他问道:“你都知道啊。”

第二十三章 买不了吃亏买不了上当(4)

    貂芳一愣,“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像是被看穿了心事的少女。

    这可让马副科长心里热乎了起来,他试探道:“其实,我常常在想,要是当初我再坚持一下,你是不是就答应跟我在一起了。”

    貂芳在心里翻了个大白眼,可拉到吧,你再坚持我都想叫上两个助理法医找个夜黑风高的时候套上麻袋揍你了。

    可她嘴上却说道:“我有时候也在想,我当初要是果断点,答应你,现在的生活会肯定不一样,至少……能看出来你很顾家。”

    此刻的貂芳已经分裂成了两个小人儿,一个跟马副科长虚与委蛇,另一个已经蹲在垃圾桶旁边吐得快要歇菜了。

    两人对视一眼,马副科长露出了一个意味深长胜券在握的笑容,貂芳则是局促地别开了视线。

    车子开出了市局地下停车场,到了市局大门口,不等马副科长问她去哪儿,貂芳主动道:“你这是……回家吗?”

    马副科长模棱两可道:“没有,也没什么事儿。”

    “哦。”

    貂芳沉默着,故意不说自己要去哪儿。

    马副科长心里便有了算计,大着胆子道:“你还没吃饭吧,要不……咱们找个地方坐坐?”

    “这……方便吗?可别耽搁你的正事,再说你老婆是不是还等着你回家吃饭呢?”

    “没事没事,”马副科长连连道:“嗨,我跟她说一声,局里有事儿回不去了。”

    他又问貂芳:“你呢?你别有什么正事儿,可别耽误你。”

    貂芳摇头,“我也不忙的。”

    一轮你来我往的试探终于结束了,两人约定去一家咖啡馆坐坐。

    地方是马副科长选的,如果貂芳没记错,那家咖啡馆旁边就有两家快捷酒店。

    通过貂芳的隐藏式耳麦,冯笑香能够听到这边的所有情况。

    此刻算是成功了一半,冯笑香骂道:“以前听人说中年男人如何油腻恶心,我还不信,现在信了。”

    想了一会儿,她又道:“不过话说回来,吴队也有三十了吧,吴队就不一样。”

    貂芳只能听着,不好接她的话,只觉得这小丫头自从进了刑侦一支队,孤僻的性子倒是有所改观,知道在背后议论人了。

    马副科长表面上淡定,但从他那不断提高的车速却能看出,这货心里已经开始火急火燎。

    貂芳暗暗冷笑一声,心道:让你丫的想白占便宜,等着吧,等会儿有你求爷爷告奶奶的时候。

    第一次玩“仙人跳”,貂芳心里还是颇为紧张的。下车时,趁着马副科长不注意,她在裤子上擦了擦手,将手心里的汗擦去。

    进了咖啡馆,马副科长大方地接过饮料单,只扫了一眼,对貂芳:“要不咱们先看吃的?”

    不等貂芳答应,他便对服务员道:“上个菜单吧,你们这儿不是有西餐吗?”

    服务员没去拿菜单,而是口头介绍了一下今天的特色牛排。

    马副科长倒是乐得省去一切他认为不必要的环节,问貂芳道:“那咱们就吃这个吧?”

    貂芳一副如坠雾中尚未苏醒的样子,仿佛根本没听见马副科长在说什么,只管胡乱点着头。

    这就更让马副科长浮想联翩了。

    事实上,貂芳在听着耳麦里冯笑香的指点,此刻的冯笑香,也不知是因为就要见证警方内部玩仙人跳这种历史性的时刻而特别激动,还是因为油腻渣男就要受到惩治而激动。

    反正特别激动,具体表现为话多。

    貂芳从没想过,这个平日里跟人说话只用单音节拟声词的姑娘,竟然能有这么多话。

    “哎哎我跟你说啊,革命可就只差最后一步了……千万坚持住啊貂芳姐,我我我有点激动啊……接下来该怎么办……啊有了我去给你查查,嗯嗯嗯网上一定有攻略,一定的……”

    在一阵敲击键盘声后,冯笑香继续道:“这样啊貂芳姐你听我的……你要装出困倦疲惫的样子来……就是……哎呀总体来说,就是给咱们的马副科长一个主动提出开房的机会,你明白不……

    要是不行我再问问人……对对对,我认识一个宅男黑客,据说……那什么经验丰富……你等着我这就给你问去……”

    饭还没上来,貂芳跟马副科长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话题总结起来基本就是忆当年。

    不过,自从发现貂芳哈欠连天,似乎没什么精神,注意力也不太集中,马科长便“贴心”地问道:“怎么?最近特别忙吧?”

    “可不是,”貂芳道:“刑侦一支队那俩失踪的,你知道吧?”

    马副科长嗤之以鼻,“就那两个小白脸啊?我呸!”

    貂芳故意道:“可不是嘛,尤其那个闫思弦,平日里趾高气昂的,好像谁不知道他家有钱似的,有钱当什么警察啊。”

    马副科长恨恨道:“就是,市局是让他来玩儿的地方?更过分的你知道是啥?好些个女警,就那些文职小警察,心思都放花花公子身上了,成天想着嫁入豪门野鸡变凤凰呢……”

    这话可就相当难听了,且不说女警们究竟有没有这样的心思,单单是喜欢多金帅气又有趣的男人,这本身就没什么错,好像那些男警察看到漂亮女警不会多看两眼似的。

    貂芳嗤之以鼻,同时也觉得话题要跑偏,便赶紧往回扯,“总之吧,就是因为那俩小白脸,连我们法医科这些天也不能消停,全员备战呢……我这都……”

    貂芳又打了个大大的哈欠,“……都好几天没回家了,睡也睡不好……真想好好洗个澡,再补个觉啊。”

    这暗示就非常明显了,至少,对本就心怀鬼胎的马副科长来说,简直就是明示。

    马副科长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恰好服务员端了两人的牛排上桌,他便将话又咽了回去。

    貂芳的心也悬了起来。

    她觉得开房的话就在马副科长嘴边了,这下没说出来,不知道等会儿还能不能说得出口。

    显然,貂芳高估了马副科长的底线,在她一边吃牛排,一边又捂着嘴打了几个哈欠后,马副科长便道:“你这样怎么行,女孩子要注意保养,睡眠不足老得很快的。”

    貂芳顺水推舟,“我也想睡觉啊,我有什么办法。”

    说着,她干脆将吃了一半的牛排往旁边一推,抽了一张餐巾纸擦擦自己跟前的一小块桌面,往那桌面上一趴,将头埋在双臂中间,像是个上课睡觉的高中生。

    “那个……我歇会儿,你慢慢吃。”

    “不行不行,这哪儿行呢。”马副科长哪儿还有心思吃东西,起身招呼服务员结账,并对貂芳道:“我给你开间房,你好好睡一觉,下午编个理由请假呗。”

    “不了不了。”貂芳连连摆手,但她的眼中却满是犹豫。

    这犹豫无疑鼓励了马副科长。他十分“霸道”地将貂芳扶起来,看那架势仿佛在说“我要让全世界知道,你的午睡我承包了”。

    紧接着,趁着貂芳尚在不知所措的状态,他已经半牵半搂地将貂芳带进了隔壁一家快捷宾馆。

    天知道地方此刻的内心盘算了多少种杀人毁尸的手法,表面上却是将一个失足女人浑浑噩噩的状态表现到了极致,连不远处车里的冯笑香都看愣了。

    冯笑香:“我代表奥斯卡给你颁一个小金人怎么样?不不不别推辞,你配得上!没有人比你更能配得上!”

    麻利地开房,进了宾馆房间。

    马副科长刚刚还冠冕堂皇地保证只是帮貂芳开间房,看她睡下立马就走,还搬出了自己的妻室说话。

    “……想什么呢,我可是有老婆的人,还能把你怎么着?你也太小瞧我了。”

    此刻进了房间,却是不走了,搂在貂芳腰上的手也不说拿开,不仅不拿开,还有越搂越紧的势头。

    貂芳心道:吴队啊吴队,人在做天在看呢,你回来了请我吃一百顿烧烤也特么的弥补不了此刻我内心的创伤。

    二百顿!必须二百顿啊!

    正想着,马副科长的嘴竟然凑了过来,眼看就要贴上貂芳的嘴了,手也不安分地向着貂芳的胸摸去。

    这就不能忍了啊啊啊啊啊!貂芳心里的两个小人同时原地爆炸。

    啪——

    看着那不断在自己面前放大的嘴,貂芳毫不犹豫,抬手就是一巴掌。

    这一下可是下了极大的力气,马副科长的脸眼见就肿了起来。

    这当然不过瘾,于是她一个提膝,稳稳一记断子绝孙脚。

    马副科长刚刚还沉浸在诓骗了一个傻姑娘,马上就能吃白食的幸福之中,突然之间被下身的剧痛硬生生从着幸福中扯了出来。

    两种截然相反的情绪在他的神经中枢短暂拉锯,这使得他的惨叫声都有了几秒延迟。

    一声惨叫后,他以标准的捂裆派姿势直愣愣地倒地,紧接着就是痛苦的哼哼唧唧,以及大口喘气的哈赤哈赤声。

    他甚至都顾不上看一看貂芳是否还有进一步的伤害动作。

    貂芳只是冷冷地抱臂看了他一会儿,开门。

    冯笑香就在屋门口,门一开,她便走了进来。

    有外人在,冯笑香又恢复了冷若冰霜的神态。

    貂芳问她:“东西呢?”

    她便从口袋里摸出一个透明小塑料袋。

    塑料袋里是些白色粉末。

    貂芳拧开一瓶宾馆床头柜上的水,倒出一点粉末在手里,一扬脖子,将那粉末吞下。

    这一举动吓得马副科长又发出一声嚎叫。

    “啊啊啊!干什么?你干什么?!”

    他八成以为貂芳是个瘾君子,当着自个儿溜完了毒,紧接着就要祸祸自个儿了。

    貂芳在他身前蹲下,嘴角挂起一抹玩味的笑,哪儿还有一丝刚才娇羞的模样。

    她道:“别紧张啊,我告诉你发生了什么。

    你早就觊觎局里的单身女警,逮着机会就占人便宜,尤其当了经侦科的副科长以后,你们经侦科的女警接二连三要求调换岗位,是受不了你的骚扰吧?

    今天你揣着早就准备好的迷药——嗯,就是证物室里就有,对咱们来说一点也不难搞的迷药——正好碰见我的车坏了。

    你一看机会来了,就以’虽然之前追求过你,但是我都已经结婚了,咱们也该冰释前嫌,以后保持良好的同事关系’为理由,送我出去办事,顺便请我吃饭。

    吃饭的时候,你往我的咖啡里下了迷药,然后把神志不清的我带到了附近宾馆。

    幸好我留了个心眼,感觉不对劲儿,立马给同事打了电话。

    就在你图谋不轨的时候,我的同事赶到,将我救了下来……”

    “不是!不是!”马副科长此刻已经意识到自己被设了套,简直气急败坏,他大吼道:“你们没证据!我没有!”

    “证据?当然没有,所以才要自己造啊。”貂芳转向冯笑香道:“咖啡馆里我喝剩的那个杯底,你取证了吧?”

    冯笑香点点头。

    “那我就放心了,我刚刚往杯子里加了点料。”貂芳转向马副科长,继续道:“现在我可以跟你说说我们都有什么证据。

    其一是我喝过的那杯咖啡,杯底的迷药成分跟我刚刚吃下去的一模一样,如假包换。如此一来,剩余咖啡的化验结果,和我的血检结果就对上了。

    还有开房记录,以及宾馆的视频监控,还有宾馆前台的工作人员。

    凭我刚才的表现,稍加引导,想要拿到诸如’那位女士被扶进来开房时精神状态不太对’的证词并不难。

    哦,对了,还有一段我向同事求助电话录音,你要听听看吗?我还从没那么造作过,嗯……下次可以把无助表现得更加真实一些。

    当然,仅凭借这些,还不足以证明给我下药的就是你,所以,最关键的是,你身上当然得有迷药了……”

    貂芳说话时,冯笑香已经将装迷药的袋子的上的指纹擦拭干净,并戴着手套将那迷药塞进了马副科长的口袋。

    马副科长像是被火炭烫了一般,扑腾着从地上站了起来,伸手就去掏那包迷药。

    掏出来后,扔烫手山芋一般,啪地一下将那小塑料袋甩进了垃圾桶。

    东西刚一进垃圾桶,貂芳便喊道:“固定证据!快!”

    冯笑香已经将那垃圾桶抱起来,一把将垃圾袋整个取下,装进了自己的双肩包里。

    “很好,”貂芳道:“现在迷药的包装袋上也有了你的指纹……你觉得自个儿能脱罪吗?”

    马副科长懊恼地恨不得给自己两拳。

    他当然舍不得对自己动手,不过要是拼了老命跟两个女人撕扯,还是有希望抢回“证物”的。

    于是马副科长立即扑向了冯笑香。

    冯笑香的双肩包拉链还没拉上,黑色的垃圾袋还露出一点,马副科长的目标便是去拉扯那黑色垃圾袋。

    就在他的手马上要碰上那垃圾袋时,冯笑香揣在包里疑似在往里塞垃圾袋的一只手抽了出来。

    她的手里拿着一只防狼电击器。

    吱啦——

    实在太近,那电击器毫无悬念地电在了马副科长手上。

    马副科长浑身一个哆嗦,刚刚的英勇飞扑瞬间变成了直线下坠。落地后还哆嗦了两下。

    “我还没说完呢,你急什么?”貂芳再次蹲下身,盯着马副科长的眼睛。

    吴端曾告诉过她,审讯的时候一定要看着嫌犯的眼睛,当他被你盯视的时候,就会收到一切都在你的掌握之中你什么都知道了的心理暗示。

    盯着马副科长的眼睛,貂芳继续道:“好歹你也是经侦科的副科长,管着几十号人,市局说不定会采取大事化小息事宁人的态度,以免曝出丑闻。

    就我一个受害者,当然不足以把你怎么样,不过,从前被你骚扰过的那些女警,我挨个联络她们问了个遍。

    姑娘们还真没让我失望,纷纷表示愿意站出来揭露你的嘴脸。

    三人成虎众口铄金墙倒众人推,这些道理不用我跟你讲吧?

    到时候就算有领导想保你,迫于内部的舆论压力,也不敢操作了吧?”

    貂芳的语速不快不慢,逻辑清晰,这种凡事都早算出三步去的气势,压得马副科长有些喘不过气来。

    一开始的满腔怒火已被浇灭,剩下的只有恐惧。他的嘴唇微微颤抖,目光闪躲,再也不敢与貂芳对视。

    貂芳知道他就要崩溃了,于是趁热打铁地拿出了最后的筹码。

    “我差点忘了,还有你老婆。”貂芳道:“听说你老婆家挺有钱,你那车……大宝马……是花老婆钱买的吧?我估摸着就你的工资肯定买不起。

    啧啧啧,结婚以后日子过得很滋润嘛,不过,要是你老婆知道你干出了这种事儿,会怎么对付你呢?”

    貂芳从马副科长的口袋里掏出他的手机,扔给冯笑香,并道:“能解锁吧?咱们给他老婆打个电话,说清楚情况,看看他老婆怎么说。”

    “别!别啊!”

    马副科长的恐惧已经达到了极限,出于本能,他又想爬起来抢手机。

    冯笑香默默按了一下电击器的开关,滋滋啦啦的电流声吓得马副科长又缩了回去。

    “你们……你们要干啥啊?”马副科长的眼泪都掉了下来,“我以前是追过你,可不也没追上吗,天地良心,我没把你怎么着吧,你这是……哎!……是,我有些事做得不地道,可我没有对不起你吧?”

    这倒是实话,不过此刻貂芳不能搭他这茬,只不耐烦道:“得了得了,哭什么哭,这不还没告发你呢吗。”

    见貂芳态度有所缓和,马副科长赶紧道:“只要你不告发我,怎么着都行……你这是遇上难事了?要钱?好说啊,我给……”

    貂芳和冯笑香对视一眼,两人均觉得火候够了,可以进入正题了。

    于是貂芳道:“想让我保守秘密,简单,你只要做一件小事。”

    “哎哎哎你说。”

    “有人匿名举报闫氏的账目有问题,我要知道举报人的信息。”

    马副科长露出了一个恍然大悟的表情,他终于知道貂芳的目的了。

    貂芳摆出一副“告诉你我的目的你又能怎样”的表情,回看着他。

    有那么十来秒钟,马副科长那颗几乎不装公事的大脑的确飞速运转了一下。

    然后,他就知道,关于举报人的信息,他是完全彻底地不知道,一点儿都不知道。

    看到他那比哭还难看的为难的表情,貂芳便知道是这个结果,但她也不恼,继续问道:“那对闫氏的调查结果是什么?”

    这下,马副科长终于能说出点有价值的信息了。

    “那个……我确实看过阶段性的调查报告……”

    貂芳没工夫跟他磨洋工,拍了一下他眼前的床,道:“直接说重点,你要是一点有价值的信息都吐不出来,就等着被我告发吧。”

    “别别别,我说。”马副科长明显加快了语速,“闫氏的确有将近9000万资产去向不明,其中有5000万投资了一个叫北极星的项目。

    大公司嘛,尤其闫氏那样航母级的大公司,投资什么都不稀奇,可总不至于5000万砸下去连个响都听不见吧,我们可从没查到什么叫北极星的项目。

    再者就是还有将近4000万零零碎碎的投资,也指向了那个叫北极星的项目。

    怎么说呢,就是……好像刚开始的一大笔投资,是光明正大的,后来这种投资好像转到台面下暗戳戳地进行了,金额又小又隐秘。”

    “既然隐秘,”貂芳道:“像闫氏那样的综合型企业,又跟国外有密切的账目往来,你们想要从又多又杂的账目里找出几笔不正常的,无异于大海捞针,能这么快查出端倪,说明举报人给了你们现成的材料,至少是给了明确的线索吧?”

    马副科长面露难色,“你也不是不知道,市局有多重视举报人的信息保密,我……我真不知道啊。”

    像是为了表明心迹,马副科长又补充道:“我都被你们整到这份儿上了,我要是知道,一准就告诉你了,我真是……两眼一抹黑啊。”

    “不要紧,不知道你总可以问。”貂芳不打算在这儿浪费时间,她指了指冯笑香道:“她会陪你回市局的,回去以后该找谁问,你心里有数吧?”

    “有有有,我一回去就跟我们科长打听,他是我顶头上司,我们科一把手,他肯定……”

    啪——

    貂芳一巴掌拍在他后脑勺上,恨道:“市局怎么会有你这种蠢货,长脑子是当豆腐脑充饥的吗?你咋不直接找局长去问呢?!”

    这就骂得很伤人自尊了,不过眼下这情形,马副科长只觉得自己仿佛被人扒了衣服裸奔似的,哪儿还有自尊可言。

    他唯唯诺诺地问道:“那……那怎么办?”

    貂芳只好教他道:“回去以后,你就以督促工作进展的名义,随便找个手下,东拉西扯地问问调查进展……”

    “找手下,东拉西扯……诶诶诶,记住了记住了……”

    貂芳白了他一眼,继续道:“然后,记得打听一下,是谁发现的举报材料。

    找到发现举报材料的那个人,跟他好好聊聊,还是以督促工作进展的名义,你就假装是了解案件细节吧,你本来就是副科长,这些都是你能过问的。”

    “行行行,知道了。”

    貂芳不放心,又让马副科长重复了一遍,直到冯笑香道:“路上我会再跟他说说细节。”貂芳这才允许他跟着冯笑香离开。

    离开时,冯笑香给马副科长身上贴了便携式的窃听器,这样他回到经侦科所说的每句话,就都能被监听了。

    冯笑香还将一系列“证物”留给了貂芳,貂芳冲马副科长晃了晃装着证物的垃圾袋,警告道:“你敢耍花样,我立马举报你,让你彻底玩儿完。”

    “我哪儿敢啊,”马副科长又快哭了,“我肯定按你说的办,可……可咱们先把话说清楚了,我尽力啊,万一怎么都打听不出来举报人的信息,你们可不能害我啊……”

    貂芳不接他的茬儿,打了个哈欠,冲冯笑香道:“药劲儿好像上来了,我睡会儿。”

    冯笑香点点头,和马副科长一同下了楼。

    门一关上,貂芳便立即收起了满脸的困意。

    迷药劲儿真的上来了吗?当然没有,只有她和冯笑香知道,那小塑料袋里的白色粉末,不过是被碾碎了的白砂糖。只是当着马副科长的面,戏当然得做足。

    貂芳又喝了几口矿泉水,将嘴里残留的甜腻腻的味道冲下去。

    她来到窗边,看着冯笑香和马副科长上了那辆宝马,车子启动,离开了宾馆门前的停车位。

    貂芳也下了楼,上了冯笑香开来的那辆车。

    两人都害怕对方有危险,在行动中相互照应着。

    这一路上,宝马被马副科长开得有些有气无力了,远不像来时那般劲头十足,貂芳在后头跟着,不免觉得好笑,市局这样高速运转的单位,竟然就生生容下了马副科长这样一杯茶一张报纸混一天的官儿混子,还真是无奇不有。

    此刻两人反而要感激马副科长胆小怕事混日子的性格了。

    正因为怕事,所以不敢节外生枝,只想乖乖按照两人的要求做事,尽快将两位姑奶奶打发了。

    如此一来,还真让马副科长打听到了些有用的信息:

    经侦科科长温以诚大约在半个月前收到一个包裹,里面全是纸质材料。

    这些纸质材料中有一大部分是闫氏的账目,其中有几笔资金往来,就被明确标记了出来——正是闫氏投资北极星项目的几笔资金。

    除了闫氏账目,还有一小部分是关于这个北极星项目的资料。

    确切地说,北极星不是一个项目,而是一个国外的组织。一个专门研究神经科学的组织,其内有多名专家、学者。

    北极星组织以其理论大胆见解新颖而在业内著称,且组织极其封闭,有点像某英国知名的推理作家俱乐部,想要加入须得通过层层筛选考核,且有着非常严格的熟人介绍制度。

    北极星这一名字的由来,是因为组织创办者宣称精神病患者不需要治疗,他们需要的是引导,而组织就是那颗引路的北极星。

    曾有传言说,加入这组织的研究者,本身就都是疯子。

    大约5年前,这个名声大噪的组织突然销声匿迹,再也没有提出什么研究结果。也有人向组织成员打听,结果却是,北极星组织解散了。

    对于解散的原因,组织成员闭口不谈,十分统一地保持了缄默。

    当时有人就北极星组织曾经开展的研究提出了质疑,主要的疑点在于,经他们手的病人,许多都死于非命。

    但受限于当时的刑侦条件,且死者都是些无权无势的精神病人,想来警方也不太重视,因此关于北极星组织的调查,以不了了之收尾。

    通过监听设备,冯笑香和貂芳是跟马副科长同时听到这些消息的。

    谁也不曾想到,这件事会牵涉出5年前已经解散的某个神秘的研究小组。

    两名女警倒是率先反应了过来,马副科长那长时间不过问具体工作的脑子一时有点转不过来,过了约莫半分钟,才又开口问道:“那……北极星组织跟闫氏有什么关系?”

    只听他那手下答道:“据举报人说,有人重启了这个组织,而闫氏就是在给他们提供研究经费。”

    “企业财阀资助科学研究,这也不是什么新鲜事吧?”

    “可是……闫氏资助的是违法的那部分活动。”

    这马副科长为了保住“名节”,也算是非常卖力了,又追问道:“什么违法活动?”

    “具体细节还在调查中,只是有间接证据表明,一些国内外精神疾病方面的专家在公海频繁活动。”

    “公海?”马副科长十分费解。

    那人便举例解释道:“就是类似……类似一些医生会在公海上给绝症病人实施安乐死。

    大概就是这个意思吧——在公海上实施一些违背伦理的疾病研究和实验。”

    如此,闫氏被调查的来龙去脉算是基本清楚了。

第二十四章 买不了吃亏买不了上当(5)

    马副科长又问道:“举报人的事儿……你清楚吗?”

    “不知道,科长只说突然收到举报材料,至于举报人……咱们不是有保密规定吗,科长没说过,也不该说。”

    马副科长不死心地追问道:“那材料是送到哪儿的他也没说?是送到他家,他办公桌上,还是有人走路上塞给他……”

    那名手下赶紧道:“送到科长家的,一个快递,我听说是这么回事。”

    马副科长又在脑子里过了一遍问题。回市局的路上,冯笑香让他强制记住了几个重点问题,他发现尚有一个遗漏,于是赶紧问道:“那个……对闫氏的调查,跟一支队那个闫思弦有什么关系没?”

    毕竟是市局的风云人物,提起闫思弦无人不知。

    那人答道:“有些关系的。一个被列入咱们调查范围的专家——就是个国外的专家,具体名字我没记住,资料里有——疑似北极星的成员,正好是闫思弦的博士导师……

    我们查到,闫思弦入校那一年,他爸一次性给这位导师的科研机构捐赠了50万美金。”

    “握草!”

    听到这话的三人心中均是一声咆哮,貂芳终于忍不住对冯笑香道:“有钱人都是一边撒钱一边上学的?”

    冯笑香也是一脸困惑:“这读的是个啥博士啊?毕业证镶钻啊?八星八箭啊?”

    貂芳:“噗……”

    貂芳:“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会吐槽?”

    接下来,马副科长又旁敲侧击地问了些问题,但或许是因为他常年不问工作,大多都没问在点子上,要么就是问题太宽泛,空洞得让人没法回答。

    不多时,马副科长悄悄下了地下车库,上了貂芳那辆马自达的后座。

    他脑门上全是汗,一脸虚脱的样子。

    “我可都按你们说的干了,你们总满意了吧?那证据……”

    貂芳道:“证据你就别想了,肯定不会给你,给了你回头你来报复我怎么办?”

    “不会不会,我保证……”

    “得了吧,”貂芳没好气地打断他道:“你刚刚还保证开完房麻溜离开呢……哎呦呦你可是有家室的人呢,我把你当什么了……”

    貂芳学马副科长说话,学的惟妙惟肖,呛得马副科长无话可说。

    貂芳又问道:“我倒是可以给你一个保证,只要你以后老老实实做人,别再骚扰人小姑娘,我就不告发你。”

    说完,貂芳又嘟囔道:“市局啊,搞没搞错,万分之一,你当人家小姑娘考进来容易?结果呢,就为了躲你,有的工作都不要了,又去考了监狱系统,人家宁愿跟犯人打交道,都不愿在你跟前上班,缺德不缺德?!”

    马副科长脑门上的汗又下来了,被一名级别不如自己的警员劈头盖脸教训,对刚上任不久的小领导来说,实在是尴尬,即便周围并无旁人,马副科长还是觉得脸上很挂不住。

    尤其貂芳嘟囔完了,还十分不耐烦地挥挥手,连声道:“行了行了你快走吧,我们还有事儿呢。”

    马副科长还想辩解两句,让貂芳将“证据”给他,可他实在被臊得开不了口,犹豫几秒钟,终于道了一句:“那你可得说话算话,你要是毁我,我就……我跟你没完。”

    望着马副科长离开的背影,貂芳低声对冯笑香道:“你看那人像不像长了条尾巴?”

    “嗯,夹着呢。”

    两人总结了一下,从马副科长这儿得来的信息,统共有这么几条:

    第一,“公海”,既然所谓的北极星组织常年在公海活动,且监控信息表明爱德华的车最后出现在双李市港口,闫思弦和吴端很可能被送上船除了海,那是不是说明,劫持两人的正是北极星组织?为什么要劫持他俩?以及,他们究竟被劫持到哪儿去了呢?

    第二,闫思弦的博士导师在经侦科的名单上,疑似北极星组织成员,而其师兄爱德华正是劫走两人的罪魁祸首,说明北极星组织离闫思弦很近。他会不会很早就知道这个组织了呢?他跟组织又是什么关系呢?

    第三,从闫氏的投资情况来看,整个闫氏都跟北极星有牵扯,这牵扯在闫思弦的父辈那里就已经开始了。闫家究竟扮演了怎样的角色呢?闫思弦和闫父之间,信息透明吗?换言之,闫思弦知不知道自家公司跟北极星组织有经济往来呢?

    两人只觉得摆在眼前的是一局十分庞大繁杂的棋,甚至一眼都望不到棋盘边缘,对两个新手来说,着实摸不着头脑。

    在各自的专业领域,貂芳和冯笑香当然都是出类拔萃,绝不输给谁,可论综合分析判断能力,两人就有些吃力了。

    “还是得找举报人。”

    貂芳好不容易从纷乱的毛线团里扯住了一个线头。

    “对,这是咱们一开始的目的。”冯笑香立即响应。

    貂芳又道:“刚刚那经侦科的人说,举报材料是通过快递,送到经侦科正科长温以诚家的。”

    “我这就查监控,还有快递记录。”冯笑香说着,噼里啪啦敲打起了键盘。

    貂芳一边思索一边道:“你说,这个温以诚秘密调查闫氏,仅仅是出于防止上头干预,还是说……”

    “你怀疑他故意对付闫氏?”冯笑香道。

    “不得不怀疑,因为如果真是这样,说不定温以诚跟闫哥他们的失踪有着某种关系。”

    “你怎么想的?实在不行就把温以诚绑了,严刑拷打?”冯笑香道,“我看行。”

    看不出她是认真的还是在开玩笑。

    冯笑香又道:“先查监控吧,我想想啊……据马副局长说,他们是在这月14号突然接到科长的命令,开始秘密调查闫氏的账目……这样得话,收到举报材料的时间,应该就是在14号之前……

    那……我就调取14号之前一周,温以诚家小区的监控,看看都有谁拿着东西去过。”

    冯笑香的行动能力自然不是盖的,很快她便指着电脑屏幕上的监控画面道:“这温以诚家是个老小区啊,快递都不进去的。”

    貂芳道:“多不方便啊,现在哪儿还有快递不给送上门的?”

    冯笑香道:“反正这片老居民区,快递都不进小区的,我放快进你看一下就知道了……就这超市门口,看见了吗?快递都是把三轮车停这儿,然后给收件人打电话,收件人自己出来取。

    不过,倒是有一个快递员搞了一回特例。”冯笑香指着一个拿了包裹正在进小区的快递员道:“你看这个人。”

    “呦,这个还挺敬业的嘛,送进去了。”貂芳道。

    “你也觉得他是快递员?”冯笑香道。

    “不是吗?……等等……”

    貂芳也看出了端倪。

    乍一看,这人穿着灰色红色相间的防风衣,灰色防风裤,还戴着个摩托车头盔,好像要经常风吹日晒,打扮倒是真像个快递员。

    他手里拿着一个又介于灰色和咖啡色只见的编织袋包裹的东西,也很像一个快递包裹。

    因此,貂芳才会将他认成快递员。

    可是仔细一看就会发现,这人身上没有任何快递公司的logo。

    监控画面切换至小区内某可以拍到温以诚家楼道口的摄像头。

    只见这名疑似快递员的人进了楼道,不多时空手出来,迅速离开了小区。

    因为戴着头盔,监控探头没能拍到他的脸。

    冯笑香继续道:“仅凭这个当然还不能确认送举报材料的就是这人,不过你看……”

    监控视频被迅速快进,直至一天一夜后。

    第二天清晨,温以诚出门上班,一手提了个牛皮纸袋子,一手拿着一个介于灰色和咖啡色之间的编织袋。

    确切地说,是一块编织袋。

    两人清清楚楚地记得,那个疑似快递员的人所拿的“包裹”,最外层便是被这样的编织袋包起来的。

    “这就没错了,那东西就是送到温以诚家了,而且……过了一夜,既然包裹拆开了,那温以诚应该已经粗略看过举报材料了。”

    “没错,看样子这是打算带到单位再好好研究一下……这之后没过几天,经侦科就成了铁板一块,开始秘密调查闫氏。”

    貂芳道:“能追查那人的去处吗?”

    “在查了,”冯笑香道:“天网系统和交管部门的监控都存在盲点,这人离开小区之后,不久就消失在监控里了,我向前追溯了几处路口的监控,都没看到他。”

    “有车?开车走了?”

    “很有可能。”

    “那怎么办?”

    “别急,好在老小区也有老小区的好处。”

    “哦?”

    “周围的配套设施齐全,各种便民商店也多,有大量民用监控……虽然有点麻烦,好在黑几家民用监控难度不大……”

    这么说着,电脑上的监控画面接连几次切换,冯笑香“哈哈”笑了一声。

    “怎么了?”

    “麻烦也省了,不知道是社区统一给安装的,还是这几家店主自己商量好了团购,反正吧,用的都是一个厂家同一型号的监控设备……哈哈,一次黑了一小片店面的监控系统。”

    貂芳由衷道:“你可真厉害。”

    冯笑香哈哈一笑,“我再厉害,也搞不定尸检啊……呃……更玩不来仙人跳。”

    貂芳也笑,气道:“我这点黑历史就过不去了是吧?你就故意气我吧。”

    “不不不,我是真心觉得自己不如你,真心夸赞,不信……”冯笑香冲貂芳眨眨眼,“不信你看我这真诚的眼神。”

    貂芳:啊啊啊我不生气,我是姐姐我是前辈,我不跟后辈斤斤计较……

    冯笑香又道:“马副局长的事,我不会说出去的,我保证。”

    这一点,貂芳倒是十分相信,毕竟冯笑香是出了名的闷,要让她在背后戳事倒非传人闲话,除非太阳打西边出来。

    说笑两句,两人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这些天的高强度调查工作,两个姑娘便是以这种方式休息大脑缓解情绪。

    嘴上在说笑,手头的工作却是丝毫不敢懈怠,不多时冯笑香便道:“找到他的行进路线了,截止这会儿,他都还在步行。”

    “往哪儿去了?”貂芳也凑上来看,“诶诶?这是……进了一条小巷子吗?”

    “是。”

    “巷子里头有监控吗?”

    冯笑香皱眉摇头,“小路,没监控。”

    她切换至卫星地图看了一眼,又松了一口气,“不过,好在这巷子直来直去,没什么岔道,而且啊……”

    屏幕上的监控画面又是一个切换,“而且,巷子出口处正对着一家社区便利店,便利店门口的监控能拍到巷子出口。”

    两人看着那监控画面等待着。

    等待着。

    一个打扮时髦高跟鞋连衣短裙的姑娘走了出来。

    姑娘长发及腰,步伐婀娜,风姿摇曳。

    不多时,又有两个看起来是刚刚逛完早市的老人穿过巷子走了出来。

    抱着孩子的母亲。

    推着共享单车头戴耳机的年轻人。

    ……

    反正,就是没有那个穿着疑似快递员衣服的人。

    冯笑香和貂芳对视了一眼。

    貂芳发动车子,奔向目标地点,冯笑香则将那巷子出入口的监控画面进行比对。

    “这女的不对……就是穿得挺潮这女的,”冯笑香道:“别人都是有进有出,只有她,光有出巷子时的监控画面,没拍到她进来。”

    貂芳道:“换装?难道不仅快递员的身份是假的,就连性别也是假的?”

    “不好判断,这方面我不是专业的,”冯笑香想了想道:“我把那假快递员走进巷子的监控片段,还有那女的走出巷子的片段,发给图侦的同事,让他们帮忙分析一下步态什么的,或许能看出点端倪。”

    “好。”

    监控里的巷子距离市局不算太远,约莫0多分钟车程。

    到了地方停好车,两人便从那假快递员进巷子的地方走入,慢慢观察着巷子里的情况。

    小巷位于两个相邻的老小区中间,两旁是又高又旧的小区栅栏。

    貂芳记得,左手边的小区曾经出过入室抢劫杀人案,死者是一名在此租房的年轻女性,刚刚大学毕业,步入工作岗位不过一年多时间。

    尸检正是由貂芳做的。

    许是出过恶性案件的原因,这小区的围墙被加高过。

    所谓加高,就是在之前已有的围栏基础上,在每根竖着的铁栅栏上焊接一截。如此一来,围栏整体便加高了近一米。

    当然这也导致每一根围栏上都有焊接留下的“疤”,十分丑陋,且左右高矮样式均不对称,简直让人无法直视。

    巷子不长,步行得话十余分钟便能从这头走到那头,年久失修的缘故,有些地方的水泥地面都开裂了。

    两人注意到,巷子两边的围栏虽然丑陋,却十分完整,并无被破坏的痕迹。

    纵然如此,仍然不能排除那冒牌快递员翻围栏,从两侧的小区逃走。

    冯笑香想到了这种可能,便道:“等会儿我再查查两边小区的监控吧。”

    两人自知不是痕检专业的,再看下去也很难发现什么端倪,便向着车的方向走去,貂芳还道:“要不我给一支队打电话,找俩痕检专业的过……”

    她的话没有说完,因为此刻她和冯笑香的注意力被一个人吸引了。

    那是个老太太。

    一个起码已经90岁了,弓腰驼背步履蹒跚满脸皱纹的老太太。

    老太太拄着拐杖,一双裹脚颤颤巍巍,仿佛一阵小风就能将她吹倒。

    这样的老太太当然已经足够吸引人眼球的了,不过两人格外注意的,是老太太身上披着的一件衣服。

    红灰相间的乍一看很像快递公司工作服的衣服,与老太太格格不入的一件衣服。

    老太太就这么惦着小脚,披着衣服慢慢挪到了街边的一棵树下,坐在了不知谁家丢弃在树下的旧沙发上。

    一坐下,老太太立即跟那沙发融为了一体,整个画面无比和谐。

    你只要看到这画面,便会知道,树下的沙发就是这老太太的专座,只要有太阳的日子,她就一定会坐在这里,打个小盹,或者看看来来往往的行人,缓缓消磨着生命最后的时光,这个画面无论如何都少不了她。

    冯笑香小声道:“是那件衣服吧?”

    “我看像,”貂芳道:“应该不是巧合吧?”

    冯笑香犹豫了一下道:“你自己去问吧,行不行?”

    貂芳明白她的意思,她不擅长跟陌生人交流,不想在一旁破坏谈话气氛。

    “行,”貂芳点点头,“你在车里等我消息吧。”

    说完,貂芳便走向了老太太。

    “奶奶!晒太阳呢?”

    在距离老太太还有五六步远的时候,貂芳便堆起了笑,大声打着招呼。

    老太太也笑了起来,一咧嘴,能看到她仅剩的一颗门牙,有点喜感,更多的是慈祥,很容易让人想到宫崎骏漫画里的老人。

    她一边笑,一边道:“你好你好。”似乎耳朵不太好使,没听懂貂芳刚刚在说啥。

    貂芳走到近前,刚想再提高些声音说话,老太太却摆了摆手,示意貂芳等等。

    她便等着。

    老太太颤颤巍巍摸向了自己的口袋,不多时竟从口袋里掏出了一个助听器。

    她狡黠地冲貂芳笑笑,还眨眨眼,似乎在说:“怎么样?没想到吧?”

    貂芳被这老太太的童心逗得,也发出了由衷的笑。

    等老太太戴上了助听器,她开口问道:“闺女,你说啥?”

    “我说,您在这儿晒太阳呢?”

    老太太一边答道:“是啊。”一边去调整那助听器的音量。

    貂芳又道:“您老在这儿晒太阳吗?”

    “是啊,天天都在,没事干嘛……老喽,啥也干不了喽。”

    “那是您有福气。”貂芳由衷称赞,让老太太笑得眼睛眯成了一道缝儿。

    “您这衣服也好看,”貂芳道:“谁给您买的?”

    老太太脸上露出了不好意思的神色,但还是答道:“捡的呢!”

    貂芳没想到她这么坦诚,愣了一下问道:“您诓我的吧?这么新的衣服,上哪儿捡去呀?”

    “你看看,你也不信,我跟谁说,谁都不信。”老太太道:“可就是捡的啊,我大儿子捡回来的,我儿从不撒谎,我老太婆还能骗人不成?

    哎哎哎,现在的年轻人啊,日子过好了,就不知道简朴节约了,这么好的衣服,崭新的,就扔了,作孽呦。”

    貂芳很理解老人的心思,所以她耐心地听老人慢悠悠絮叨完了,故意做出半信半疑的样子道:“真有这种事儿?那……您大儿子在哪儿捡的啊?”

    老人脸上又挂出了狡黠的笑,“闺女,你也想去捡?”

    貂芳哭笑不得,一时间真不知该如何回答这可爱的老人了。

    老人倒也不藏着掖着,抬手一指那小巷道:“就在那里头,有个垃圾桶吧?我记得是有个垃圾桶的……”

    的确有个绿色的垃圾桶,刚刚在小巷里走过一趟的貂芳还记得。

    她赶紧点头,“嗯嗯,有的。”

    得到肯定的老人继续道:“我大儿子说,那天来看我,就走的巷子,走到那垃圾桶旁边,就看见这衣服搭在桶边上……

    新簇簇的呢,他就想着咋回事儿啊,谁扔了这么新的东西?就拿起来看了看,不止衣服,还有一条裤子呢,也是崭新的。

    看了好几遍呢,没毛病,他就都捡回来了,洗洗干净,衣服给我穿,裤子他自己拿去穿了……多好啊,我让孙子在网上查了查,这衣服还是名牌呢,好几百。”

    讲起此事老人脸上满是得意,倒也并不让人厌烦,因为不是那种占了便宜的得意,而是单纯因为自己有一个了不得的谈资、趣事而得意。

    貂芳又问道:“那您记得这衣服是什么时候捡回来的吗?”

    “半上午。”

    这回答有些无厘头,但对貂芳来说,却很有参考价值。

    因为那神秘包裹送到温以诚家的时间,恰好是半上午,之后疑似快递员的人迅速离开,进入了小巷。

    从时间上来看,他或者她在小巷里换了装,换下的衣服不久便被正好路过小巷的老太太的大儿子发现,捡回了家。

    貂芳本想亮出警官证,让老太太配合调查,交出衣服,可又觉得那样会吓到老人。

    这么大年纪了,万一有个闪失……

    略一犹豫,她决定先跟老太太告辞,回车里和冯笑香商量一下。

    冯笑香倒也没闲着,貂芳一上车,她便道:“社区里85岁以上的老人十分有限,我查了一下,已经确定了这位老人的身份。”

    貂芳问道:“能查到她大儿子吗?”

    “老人叫朱喜花,已经9岁了……大儿子得话……等下我看看啊……有了,李大力……哎呦,也是个小老头了,都75了。”

    “嗬,这家子得五世同堂了吧?”貂芳道。

    “是了。”冯笑香道:“接下来怎么办?”

    “我想对他们捡来的衣服和裤子做一遍详细的检测,看能不能提取到什么蛛丝马迹……”

    冯笑香接过话头道:“但你又不好亮明警察身份,直接向两位老人讨要衣服——李大力也是个古稀老人了。”

    “可不是,所以咱们还是联系李大力的孩子——或许孙子——让他们帮忙讨要衣服吧。”

    “明白了。”

    要说起来,不仅是老太太,这一家子人都很可爱。

    貂芳向一名合适的人选说明了情况后,对方先是很紧张,怕自家长辈被牵连,在貂芳保证了绝对不会节外生枝后,那人便爽快地表示配合,立马翘班去把爷爷裤子和太奶奶的衣服诓出来,交给警方。

    纵然那人的办事效率已经不低了,貂芳还是等到了下午8点才拿到衣服。

    夜幕降临,两人风风火火赶回市局。

    进了重案一支队办公室,在浓重的烟味和脚臭味中,冯笑香隐约闻到了一点鸡蛋灌饼的味道,这才想起今天自己只吃了一顿早饭。

    貂芳比她好点有限,中午啃了半块牛排。

    有一支队的同事看到冯笑香,招呼道:“笑笑没吃饭呢吧?桌上,自个儿拿,敞开了吃啊,订得多。”

    冯笑香道了谢,拿起两个鸡蛋灌饼,掀开其中一个的塑料袋,便往自己嘴里送去。

    等她三步并作两步走到法医办公室门口时,一个鸡蛋灌饼已经被她吞下了大半。

    她嘴里鼓鼓囊囊,没法跟貂芳说话,只是将另一个鸡蛋灌饼递过去,意思是给貂芳带了吃的。

    貂芳接过来,自己顾不得吃,先给冯笑香倒了杯温水。

    冯笑香也顾不上分出个你的杯子我的杯子,接过来就喝,咕咚咕咚直将一杯水喝完,嘴里的食物总算顺了下去。

    貂芳也开始吃,并道:“衣服已经送到物证科,开始做检验了,我不太放心,一会儿也去帮忙吧。”

    冯笑香道:“希望很渺茫吧?毕竟洗过。”

    “那也得试啊。”

    冯笑香点头,“那就等你消息了,我去图侦那边看看,视频比对结果该出来了。”

    比对结果的确出来了,图侦一名戴眼镜的年轻刑警道:“虽然换了高跟鞋,但是从步态和体态来看,是同一个人,最明显的特征就是走路时扭跨的动作。”

    眼镜刑警将视频动画放慢,解释道:“这个穿着防风衣走进巷子口的人,在她拐进巷子的时候……对,就是这个拐弯的时候,看见了吧?扭跨的动作是不是特别明显。

    然后你再看出巷子口的这个女人……也是拐弯的时候……看看看就是这儿,这两处的扭跨动作是不是一模一样?

    另外,从身高和胖瘦来看,这俩也是同一个人。”

    冯笑香又是道谢,拿到这一结果后,假快递员的脱身方法算是板上钉钉了,她便开始马不停蹄地追踪那妙龄女子的行踪。

    以冯笑香的黑客技术,能够为她所用的监控探头远比警方的天眼系统要多,可十几天前的事了,变数太多,开展这项工作时,冯笑香心里一点底都没有。

    好在,她很快发现了一辆车。

    那妙龄女郎离开巷子口不久,便上了路边的一辆车。

    没有同伙,她自己开车迅速离开。

    冯笑香的眼中闪过一丝欢喜之色。

    有了车辆信息和车牌号,想要追踪一个人,就相对简单了。

    冯笑香查了车主信息,令她意外的是,这辆白色桑塔纳的车主是一位年近六十的家庭妇女。

    墨城前任市长杨宇轩的原配老婆。

    为什么要加一个原配呢?因为这位市长下台的时候可不太光彩:包养小三,小三还生了私生子,这事儿传得沸沸扬扬,他是被迫辞职的。

    冯笑香虽没有那么爱打听八卦,可那段时间市长家的丑闻在墨城传得沸沸扬扬,大街小巷都在议论,她想不知道都难。

    据说,在舆论反应最强烈的时候,前任市长杨宇轩的儿子——是原配夫人生的儿子,不是私生子——完成了一波借酒消愁,酒后驾驶,最后出交通事故的操作。

    和那些撞死人之后逃逸的官二代不一样,这位官二代简直算得上一股清流。

    他拿小汽车撞大货车。

    后果可想而知,大货车的吨位在那儿摆着,撞一下没事儿,小汽车可就报废了。

    跟着一块报废的,还有这位官二代。

    高位截瘫植物人。

    据说,暴出丑闻以后,前市长杨宇轩原本还在挣扎求生,也能理解,爬到市长的位置不容易,哪儿舍得轻易放手呢。可儿子出了事,他便心灰意冷,引咎辞职,再也没有争的心了。

    即便如此,舆论还是不肯放过当事人,什么“死得好,不是不报时候未到”,什么“看着官二代死儿子我就痛快”,什么“他不是还有个私生子吗?一块死了才好呢”。

    恶毒的言论满天飞。

    冯笑香当时还为前市长抱不平,不为别的,因为这位市长上任后大力改革,将一批不作为的警员辞退,让一些工作认真的协警正式上岗,又扩招了一批警校毕业的年轻警员,同时还提高了警务人员的薪酬待遇。

    这一系列改革,使得墨城的治安上了好几个台阶。

    且不说杨宇轩的私生活,单就警察们的感觉,这位市长绝非不作为的慵官儿。至于私生活的黑点……怎么说呢,克林顿还有老马失足的时候,总不至于一锤子打死。

    因此,私下里有另一个说法,就是前市长因为得罪人,被算计了。不过这也就是个说法,是真是假无从考究。

第二十五章 买不了吃亏买不了上当(6)

    记忆的闸门打开,关于杨宇轩,冯笑香所了解到的信息大都来自网上,要么就是坊间传言,小道消息罢了,难辨真假。

    如今他夫人名下的车牵涉其中,实在是令人摸不着头脑。

    冯笑香靠在椅背上愣了片刻,一时间有点懵了。

    她又反复确认了车辆信息,确定是前市长杨宇轩家的车无疑了,干脆细细梳理起这家人的情况。

    一查,冯笑香还真有了发现。

    她注意到两一个地方——墨城第四人民医院,以及西山疗养院。

    前市长的植物人儿子,在医院治疗维持了三年后,竟然醒了。

    这在植物人病例中,也算是个奇迹了。

    可人虽然醒了,精神却出了问题,整日躺在床上抖成一团,说有人要害他,要么就是断断续续地骂人——他话都说不利索。

    接下来的问题,就得靠精神科解决了。

    于是前市长的儿子被转到了四医院——墨城精神病院,开始接受系统的精神疾病治疗。

    治疗结果不得而知,不过,一年半后,他又被转到了西山疗养院,想来暴躁的症状应该是已经控制住了。

    在四医院,他有机会接触到那群有组织报复杀人的疯子。并且有迹象表明,他的确接触到了。

    因为楚梅的母亲正是他的护工。

    或许是这名护工格外得力吧,前市长将儿子从医院转到疗养院时,还把楚梅母女俩也带了过来,让她们有个安身的地方,否则,5A级景区里的昂贵疗养院,可不是这对母女能够负担得起的。

    冯笑香并未见过楚梅,但她一直暗暗关注亚圣书院的案子,因此对这个名字相当熟悉。

    她放在键盘上的手出了一层汗,手心湿漉漉的,心不由自主地揪起来。

    好像有那么几个线索被串连起来了,但连接它们的线又太过隐秘,冯笑香又激动又恐惧。激动的是终于有了发现,恐惧的是这发现令整盘棋又扩张了许多,更乱了。

    亚圣书院……四医院里的疯子团伙……疗养院里的楚梅……匆匆出现又匆匆谢幕的张雅兰……北极星组织……闫氏集团……

    难道前市长家也跟这一切扯上了关系?

    冯笑香的电脑屏幕上,左边是楚梅的照片,右边是从巷子口走出来的时髦女子。

    虽然看不清那女子的五官,但从脸型就能看出,并不是同一人。

    可惜,不是同一个人。

    那这个送举报材料的女人究竟是谁呢?

    冯笑香从没像现在这般渴望跟人商量一下。好在,貂芳像是能听到她的心声一般,火急火燎进了刑侦一支队办公室。

    “有发现?”

    看到貂芳的样子,冯笑香便知道,她肯定是有什么了不得的发现。

    貂芳激动地有些说不出话来,只管点头。

    她走到冯笑香身旁,借着这几步稍稍平复了情绪,才道:“赶巧了,祖师爷帮忙,我在那条嫌疑裤子上提取到了血样!”

    冯笑香的第一个问题是:你们法医的祖师爷是谁?

    不过她没问出口,她决定回头搜一下。

    冯笑香直接问出了第二个问题:“血?”

    “就是……”貂芳犹豫了一下道:“那个……从血迹的位置来看,是……那什么……大姨妈……”

    “握草!”冯笑香忍不住说了句脏话,“送举报材料那女的……来大姨妈了?”

    “总不会是75岁的李大力痔疮流血吧?”貂芳道:“那咱们运气也忒差了点。”

    “那裤子不是洗过了吗?还能验出血迹呢?”冯笑香又问。

    “鲁米诺反应,即便经过清洗,也还是可以还原血迹的状态。

    问题是,省里的法医实验室不具备提取和检测如此微量的血迹的条件,所以我把那条裤子打包,让一支队的刑警连夜往帝都送。”

    “什么时候能出结果?”

    “明天一早吧。我跟吴队在帝都的那个朋友——张明辉打过招呼了,她答应帮咱们,她会拜托国家法医科研中心优先给咱们化验,化验结果出来第一时间通知咱们。”

    说完这一通,貂芳又问道:“你这边怎么样,有什么发现吗?”

    “我……”冯笑香组织了一下语言,将自己这边的发现一股脑告诉了貂芳。两人沉默片刻,又同时开了口。

    冯笑香:“那个……”

    貂芳:“我觉得……”

    两人相视一笑,貂芳道:“你先说。”

    冯笑香也不推辞客气,只道:“我觉得吧,咱们可以去会会楚梅,以及……前市长。”

    貂芳点头,“我想说的也是这个,不过……那毕竟是前市长啊,咱们就这么登门去问?要不要问问赵局的意思?”

    不等冯笑香回答,她又挥挥手,仿佛赶走了细枝末节的纠结,道:“不管了,事情紧急,赵局那边要是不同意,反倒麻烦,直接去。”

    冯笑香已经抱起了自己的笔记本电脑,“走吧,希望明早闫老爷子赶来时,咱们能查出点眉目。”

    前市长杨宇轩家,位于某不起眼的中档小区,三室两厅的房子,老两口住,显得空落落的。

    两个老人既拘谨又平易近人。

    平易近人之处在于,他们的衣着十分朴素。杨宇轩的居家服袖口和膝盖处甚至能看到明显的起球,显然不是什么高档货。

    他妻子的居家服虽说比他好一点,但也只是普通水准。

    杨宇轩戴着一顶黑色毛线帽子,看起来蔫蔫的,仿佛抱恙。

    这倒也不稀奇,即将入,很多人伤寒感冒,有的老人半个月前就开始添冬衣了。

    拘谨之处在于,当貂芳亮出警官证,杨宇轩的脸色变得十分难看,似乎是瞬间想起了什么不愉快的经历,他的原配夫人则立即搀扶住了他,还拉了拉他的手。

    杨宇轩缓了几秒钟,才开口问道:“你们……有事吗?”

    语气竟有几分唯唯诺诺。

    这让貂芳和冯笑香十分诧异,她们怎么也没想到,叱咤风云雷厉风行的前市长,竟然变成了一个如此缩手缩脚的老人。境遇对人的改变真是不容小觑。

    他人虽然唯唯诺诺,行为上倒是还有那么一点强硬,比如,夫妻俩就那么杵在门口,并没有让两名警察进门的意思。

    貂芳便站在门口道:“您别紧张,我们就是来打听几件小事。”

    她拿出白色桑塔纳的照片问道:“这辆车是您家的吧?”

    杨宇轩的夫人凑上前来,仔细看了照片中的车牌号,道:“是我家的啊,已经淘汰下去的那辆,没错。”

    “淘汰?”

    “哦哦,就是说……我们换车了,这辆用不上了,二手车也卖不了多少钱,就给我儿子的护工——,让她用着,这么一来,她去给我儿子采购东西什么的,不是也方便点。”

    原来如此。

    市长夫人不放心道:“出什么事儿了吗?”

    “没什么大事,您别担心。”貂芳想了想,道:“那位护工——叫龙淑兰吧?您跟她熟吗?”

    “对啊,小龙,很熟的,毕竟她照顾我儿子也有好几年了,从四医院开始,进了疗养院还是她在照顾呢,人挺好的,干活也踏实,不像有的护工,当着你面儿勤快,你不在的时候,根本不给病人擦身,衣服也不换,身上都长疮了。”

    “那这位龙淑兰,有什么反常的行为没有?”

    这问题一出,貂芳就觉得不对,不够具体,也缺乏铺垫和引导,让人没法跟着思考。

    果然,对方十分简短地答道:“没啊。”

    貂芳只好又看向杨宇轩,期待他能给出一些线索,挽救这个烂问题。

    杨宇轩先是看了一眼夫人,然后才道:“我同意,我也觉得。”

    接着,杨宇轩的夫人又抢过话头问道:“龙淑兰不会是犯什么事儿了吧?你可别吓我啊,我儿子跟她朝夕相处……”

    这回,貂芳找到一点要领,重新道:“是这样,我们发现您家这辆白色桑塔纳,疑似与一桩案件有牵连,所以才来找您……呃……例行询问一下。

    现在情况还不明朗,也并没有证据表明龙淑兰跟这起案件有牵连。

    只是想请您帮着想想,有没有可能是您家的护工把车借给别人用了?”

    “借得话……”杨宇轩的夫人道:“我们上次去看儿子,正好碰见一个不认识的人开着我们的车出疗养院。我当时没说话——总不好把人拦下来,问人家为啥开我家的车对吧——见了小龙以后,就问了一下,她说那辆车她也不常用,十天半个月才开一次,要是老在那儿放着,电瓶很快就亏电了,所以有跟她相熟的护士、护工需要用车,她就借给别人用,别人用完了偶尔还给她加点油,这样她连油钱也省了。

    所以啊,你要说借,那应该有不少人都能借到车。”

    貂芳又问道:“那您知不知道,您家护工有个女儿……”

    杨宇轩的夫人似乎对这个话题很感兴趣,连连点头,“知道的知道的,精神也不大好嘛,她能转到疗养院,在那儿一住就是好些年,免费的,还是我们家老杨的关照呢。”

    杨宇轩又顺着夫人的话点头,附和道:“是啊,没错。”

    貂芳不免感慨,人情社会啊,一个狼狈下台的前市长,手还能伸进疗养院去。

    貂芳毕竟没有受过关于询问的专业训练,即便平时耳濡目染,真正操作起来却不是那回事儿。

    她又想了想,觉得问不出什么了,便客套地说道:“打扰二位了,还请二位……要是想起什么,跟我们联络。”

    说着,她递了一张自己的名片出去。也不知对方看到她的头衔是法医,会作何感想。

    好在,对方并未仔细留意她的名片。倒是杨宇轩的夫人犹犹豫豫道:“你刚才问反常的事……嗯……倒是有一件……就是,不太光彩呢,我也不知道算不算反常……”

    “您请讲。”貂芳眼中满是期待和鼓励。

    “是这样,有一回我去看儿子——平时我去之前都会提前给护工打电话,问一问疗养院里缺不缺什么,要是缺我好一并带过去,可那回我就是去西山附近办事,顺道过去看看,就没打招呼。

    去到了病房,我没看见护工,不过我儿子被她收拾得齐齐整整,身上脸上都是干干净净的,衣服也是新换的,床单被套什么的也干净,我就放心了。

    而且那天,我儿子心情也不错,说是龙阿姨天天拿轮椅推他出去晒太阳。

    我就想着人家这么尽心尽力,我该请顿饭,再给些钱——单位里干得好还有奖金呢对吧?

    可是在病房等了半天,也没见护工回来,我儿子又尿了……”

    说到这里,杨宇轩的夫人叹了口气,解释道:“瘫痪了,大小便都不能自理,动不动就尿床上。”

    解释完,她兀自出神了几秒钟,继续道:“我想给儿子换了裤子床单,可他天天躺着,特别胖,我弄不动他……

    我知道小龙的房间——她跟女儿同住一间疗养院的普通房间——没办法,我就去她的住处,想看看她在不在那儿,要是在,就叫她来帮忙。

    结果,走到门口,我就听见……我听见……”女人看向了自己的丈夫。

    她的丈夫杨宇轩显然并不知道此事,但也并没有什么兴趣,只是眼神空洞地看着貂芳。

    貂芳则用探究的目光看着女人。

    女人继续道:“我听到那种声音……”

    冯笑香突然接话道:“是不是类似毛片儿的声音?”

    这形容倒是贴切,其实几人大约都猜到了女人要表达的意思了,却只有冯笑香一本正经地说了出来。

    “就是那个。”女人道,“我……我不是好奇啊,就是觉得……不想找一个私生活不检点的护工,指不定会惹出来什么麻烦呢。”

    她这话也不知是否是有心的,反正杨宇轩羞愧地低下了头,那无处安放的目光甚至让人觉得他有点可怜。

    不仅如此,他还突然流出了一条口水。口水哗哗地淌在衣服前襟上,冯笑香和貂芳吓了一跳,手忙脚乱地想要掏出纸巾来帮他擦擦。

    女人已经见怪不怪,一边说着:“不用不用,我来就行了,老毛病了。”一边从居家服口袋里掏出餐巾纸,三下两下就把丈夫的口水擦干净了。

    “人老了,尤其经历那件事以后……哎!打击太大了,这不,老年痴呆前兆……你们说说,我这什么命啊……跟着他没享两天福,缺德事儿他干,最后受罪伺候人的事儿我干……儿子摊在床上,老子又这个德行,我还有什么熬头啊。”

    女人已跟人抱怨了太多遍,以至于这抱怨张口就来,背书一般,从中已经听不出多少感情了。

    貂芳和冯笑香当然也可怜她,可两人没有忘记此行的目的,见她将杨宇轩的口水收拾停当,貂芳便追问道:“那后来呢?”

    “后来啊,我躲在走廊拐角,没多会儿,就看见一个男的从房间里出来了,我认识那个男的!”

    “哦?他是谁?”

    “我知道他姓闫,是闫氏——就是那个特别有钱的闫氏,跟省里市里都有关系的闫氏——他是闫氏的公子。

    我跟他见过几面,有一回是他家的地产项目动工,他爸爸和我们家老杨都去参与剪彩,他跟在他爸跟前,我是跟老杨一块……还有一次是个饭局吧,谁请的我忘了,也是老杨带着我,他爸带着他……还有一回……”

    后半段话,冯笑香和貂芳都没听进去。

    她们的大脑是混乱的,只剩下嗡嗡的轰鸣声。

    闫思弦?闫思弦从楚梅的房间出来了?特么的还有不可描述的声音?他真的跟楚梅睡过?是楚梅还是楚梅的妈妈?握草!还能继续往下想吗?

    “您……确定吗?”貂芳有些艰难地问道。

    “可不,人我肯定是不会认错,那小伙子长得挺帅,看一眼就能记住的嘛,我当时还纳闷呢,他怎么会跟疗养院的人扯上关系?太奇怪了吧。

    不过,也容不得我多想,因为我看见我们的护工——小龙从走廊另一头走过来了,她眼尖,看见我了,跟我打招呼,我就只能装作是刚刚过来找她。

    她跟我说刚刚去参加了疗养院内部的一个护工培训课程,所以才没在我儿子跟前,这就赶紧去看看我儿子。

    我纠结啊,不知道该不该把刚刚看见的事儿告诉她。

    不说吧,我们都是为人母的,我不忍心看着她被蒙在鼓里,说吧,这种事我一个外人说出来,太尴尬了。

    后来我还是没好意思开口,只是嘱咐她别忽略了自己的孩子,多抽出来点时间照顾一下女儿。

    这事儿我可谁都没说过,今天你们问起来了,我才又想起来。”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您还记得吗?”

    “就是今年吧……大概……五一前后……嗯,应该就是那时候。”

    貂芳和冯笑香对视一眼,两人都没什么问题了,貂芳便再次客套告辞。

    回到车里,两人大眼瞪小眼,都没说话。

    过了足足10分钟,却是冯笑香先开了口。

    “她撒谎。”冯笑香道:“不可能是闫哥。”

    貂芳立即点头,“对对对,不可能。”

    貂芳想了想,又问道:“她刚刚说那事儿是什么时候?五一前后?五一前后一支队干啥呢?有没有什么案子?”

    “有,”冯笑香道:“兰向晨,兰老那个案子,抗癌药物……那么大个案子,吴队和闫副队忙都忙死了,尤其闫副队,又要顾着案子,还得顾着……”

    冯笑香一时间不知怎么形容,貂芳便干脆直白道:“还得顾着给自家的制药公司谋取利益,他没那个时间。”

    两人不像是交谈,倒像是在说服自己。

    要相信同伴,至少在把他们救回来之前,相信他们。否则,如果连救他们回来的信念都崩塌了,从哪儿获得做事的动力呢?

    可是两人很快又意识到,这种自我安慰简直漏洞百出。

    貂芳道:“可是……兰老的案子过后,吴队和闫队都有休假吧?虽然只有一两天,但我记得,一支队是休了一次集体假的。”

    她这话一出,冯笑香也接不下去了。

    可冯笑香还是道:“我不相信闫哥的眼光会是……那样的。”

    言外之意,凭闫思弦的财力,不可能饥不择食到去跟一个精神病人发生点什么,尤其那个楚梅,方方面面都太一般了。

    习惯了跟死人打交道的貂芳,对活人的底线可没那么有信心,不过她也很快收拾好了心情。

    “好吧,从前市长家问出来的事儿,咱们权当参考吧,意见暂且保留,我只知道,等把那两个家伙救回来,无论如何,我都要问个清楚。”

    冯笑香显然也不想起争执,对意见保留的提议从善如流。

    她立即换了个话题道:“那接下来怎么办?要去见见楚梅母女吗?”

    “现在就去。”貂芳发动了车子。

    “会不会……太晚了?”冯笑香道。

    已经过了1点,等两人赶到西山疗养院,肯定是半夜了。

    貂芳却坚定道:“晚?呵呵,那个有问题的女人,她就是睡下了,也得给我爬起来把话说清楚。”

    不得不承认,同性之间总是更容易赤裸裸地针锋相对,这一点在女人中间又格外明显,而貂芳又特别不喜欢掩饰自己对一个人的厌恶。

    车静静地行驶着,好在深夜时分拥堵的车流已经渐渐稀疏,尤其出了市区后,貂芳打开车子天窗,两人竟然有了种忙里偷闲踏青兜风的感觉。

    貂芳可顾不得享受,开了一天车,老腰都快断了,趁着前方路面空旷,她一只手握着方向盘,另一只手捶着自己的腰。

    冯笑香道:“你停边上,我开会儿。”

    貂芳:“你有驾照?”

    冯笑香推了推眼镜,“我已经了。”

    貂芳:“那你不早说?!使唤傻大姐呢?”

    冯笑香:“你也没问啊。”

    “少废话来来来你开。”

    自从一同办案,两人早就免了推辞客气的虚礼,貂芳将车开到路边,停下,打了双闪,两人下车,换了位置。

    冯笑香开上车后,貂芳一开始还有些不放心地抓住车门上方的拉手,毕竟对方长了一张1岁的脸,怎么看都像是未成年闹着玩儿。

    待行驶了一会儿,十分平稳,貂芳才放下心来,靠在副驾驶位置闭着眼休息。

    一闭眼,三天积攒下来的困倦奔涌而来,貂芳只觉得整个大脑瞬间宕机了,是那种怎么按开机键都启动不了的宕机。

    几秒过后,似乎缓过来了一点,貂芳微微扭了一下脖子,给自己找一个最舒服的姿势,准备陷入沉睡。

    就在她睡着的前一瞬,一个画面突然自她的脑海中闪过。

    是杨宇轩流口水的画面。

    他目光呆滞,半张着嘴巴,口水自他的嘴角滴下来,一开始是大大的两滴,后来连成了一条线。

    他的妻子赶忙去帮他擦,虽然嘴上说着埋怨的话,可是帮他擦嘴的动作十分轻柔,那是一种因为生疏而产生的轻柔动作,因为不常重复这个动作,所以下手没什么分寸,怕伤着对方。

    杨宇轩戴着那顶搞笑的毛线帽,直愣愣地看着貂芳。

    他为什么要戴那顶帽子呢?貂芳想道。

    她猛然睁开了眼睛。

    “我知道了!”貂芳大喊道。

    冯笑香扭头看了她一眼,等着她的下文。

    “是虐待!杨宇轩正在被虐待!”

    “怎么说?”冯笑香问道。

    “你听说过那句话吗,女子本弱,为母则刚。”貂芳道。

    冯笑香“嗯”了一声,貂芳继续道:“若仅仅是出轨养小三,就算再加一条养私生子,杨宇轩的原配夫人能原谅他,我一点都不稀奇,毕竟这世道出轨什么的太常见了。

    可是她唯一的儿子,因为受了父亲这件事的刺激而酒驾,出车祸,高位截瘫,成了个废人。可以说,就是杨宇轩害了自己的儿子。

    对一个母亲来说,这件事是绝对不能原谅的。

    可是你看看她刚才,她对杨宇轩多好啊,照顾他,搀扶他,当他的支柱。平心而论,哪个女人能做到?”

    冯笑香尽量客观道:“好吧我承认,大部分人应该都会生出恨意来吧,但也不能把话说死。”

    貂芳道:“我也不能百分百肯定,但我就是有种感觉,那顶帽子有问题,那顶帽子下,或许掩盖着什么,比如电击留下的电流斑。”

    冯笑香显然被她这大胆的推测惊到了,紧紧抿着嘴唇,似乎是怕自己在不了解实情的情况下说出什么不恰当的话来。

    貂芳却顾不得那么多,她激动道:“我就是觉得……天有那么冷吗?在屋里还要戴个帽子?而且……太lo了。”

    貂芳似乎没组织好语言,冯笑香便接过话道:“我明白你的意思,那帽子看着怪。”

    “而且,他太听话了,你不觉得吗?他就像一个只会附和妻子意见的傀儡,这符合电击治疗的矫正结果。”貂芳懊恼道:“只可惜没掀了他的帽子看看,哎!多跟吴队学点询问技巧好了,艺不压身,果然没错。”

    这话可把冯笑香吓了一跳,连连道:“你胆子也太大了,好歹是咱们墨城的前任市长呢。”

    “对啊,前任,怕什么,再说了,事急从权。”貂芳连连叹气。

    冯笑香干脆道:“那你就把现在的懊恼都攒下来,去了西山疗养院,好好跟楚梅聊聊。”

    西山疗养院。

    与两人的想象不同,深夜的疗养院本该十分寂静,可两人却远远看到疗养院大门口有人进进出出,手电筒的光乱晃。

    他们不仅奔走,还喊叫着什么。

    冯笑香将车窗降下,两人便听到那些人喊道:

    “照着了吗?”

    “没!”

    “西边也看过了,没呢!”

    “这大黑天的,上哪儿找去?要我说……还得报警!”

    一个保安队长模样的人喝到:“瞎说什么呢?不知道这儿住的都是些什么人?警察来了进进出出,像什么样子。”

    车子转过一处转角,两人注意到,虽然大门口的保安挺热闹,疗养院里却是安安静静的。

    除了几间医护人员的值班办公室,其余房间的主灯都灭了,就剩几个房间,许是主人无法在黑暗中入眠,便亮着一两个小小的玄关射灯,全是暖色的灯光。

    两人驱车到了疗养院大门口,当然被保安拦了下来。许是很少有深夜来访的,保安来到两人车前时,手摸着后腰的防爆棍子,警惕性很高。

    貂芳和冯笑香一起亮出了警官证,那保安不可置信地问道:“警察?警察来了?!不是说不让……”

    他的话被保安队长拦住了。

    保安队长问道:“两位过来是……?”

    貂芳没让他如愿打听到想要的消息,只道:“有急事,赶紧放行。”

    “您稍等。”

    保安没有立即放行两人,而是回到保安室,打了一通简短的电话。

    不久,大门开了,保安在屋内冲两人挥手,示意她们可以通过了。

    两人的车刚停在疗养院主楼门口,便有一个男人迎了出来。

    男人四十多岁,戴着一副银边方框眼镜,脸上头上都有点油,刚睡醒的样子。

    受不了夜风,所以他双手裹紧了套在外面的夹克,免得风钻进脖子胸膛。

    他自我介绍道:“我是值班主任,其他领导不在,我就陪着两位吧。”

    言下之意,现在他是这疗养院里最大的官儿。

    貂芳便道:“我们来找楚梅,她妈妈是你们这儿的护工,她精神状态不太好,一直住你们这儿。”

    “哦哦哦,她啊……”值班主任挠挠头,“可是……你们找她干嘛?”

    貂芳只是示意他带路,并不多解释,值班主任就急了。

    “我不是瞎打听,你听我说完啊,你们找她没用……她……丢了。”

    “丢了?!”

    “就是……走丢了。

    嗨呀,我们这是疗养院,又不是监狱,总不能把人锁在这院子里吧,我们也鼓励能走的白天多出去走走,不能走的也让护工多推着出去转转,毕竟出了院子就是风景区,5A级的呢,有山有水,多好啊。

    当然了,晚上还是要清点人数的,这可不敢稀里糊涂。

    就今儿晚上,清点人数的时候就发现,那小姑娘不见了,这不,我们的保安正满山找人呢……”

第二十六章 买不了吃亏买不了上当(7)

    貂芳和冯笑香满脸的生无可恋。

    一开始她们是气急败坏的,就差在疗养院骂娘了。

    为了不打草惊蛇,两人特意没有提前通知疗养院方面,自然也就不知道楚梅走失的事。到了地方,听到这个坏消息,简直两眼一抹黑。

    冷静下来后,貂芳问那值班主任:“楚梅的妈妈呢?龙淑兰,她是你们这儿的护工,你把她找来,我有事问。”

    值班主任为难道:“女儿走丢吗,龙淑兰昏过去了,刚救醒,好不容易让她睡着,你们现在找她问话……不好吧……”

    貂芳态度强硬道:“你只管带路,出了事儿我会负责。”

    值班主任没办法,只好走在前头,到了一间房间后,用万能门卡开了门,并在门口嘱咐貂芳道:“怪可怜的……真受不了刺激了,你们说话可……稍微注意点。”

    貂芳答应下来。

    两人进屋,将那值班主任关在了门外。

    眼前就是龙淑兰楚梅母女俩的房间,按照疗养院标配,屋里只有一张床,因此又加了一张行军床。

    此刻,楚梅虽然不在,龙淑兰却还是睡在那张不太舒服的行军床上。

    她留着女儿的位置,而且她睡得一点都不安稳,皱着眉头。

    貂芳却丝毫不同情她,伸手便将龙淑兰推醒了。

    龙淑兰迷迷糊糊醒来,一睁眼看到两个陌生人,吓了一跳。

    “你们……你们是谁?”

    貂芳不回答她,只道:“你这戏做得也太糙了,你是料定了疗养院不会报警吧?”

    龙淑兰一愣,不等她将伪装的表情摆好,貂芳继续道:“我还从没见过哪个母亲能在女儿走丢了的情况下,依旧呼呼大睡。不眠不休走街串巷找人的,倒是见过不少。

    况且还是你可不是一般的母亲,数年如一日地照顾精神出了问题的女儿——你可是个中模范。”

    她这话一出,龙淑兰便不辩解了,反倒拿出一副耍赖的样子。

    “你们谁啊?”她问道。

    “警察。”貂芳亮出了警官证。

    “哦。”龙淑兰并没有表现出特别多的诧异,她道:“我也不知道梅梅去哪儿了,还有,我稍微休息一下,犯法了吗?”

    “没有。”

    “那你们这是要干嘛?抓我?”

    她这样耍赖,还真让貂芳没办法。貂芳的拳头仿佛打在了一团棉花上,没有着力点。

    貂芳几乎要原地爆炸,但她不断暗示自己控制情绪。

    不能乱不能乱,好像已经到了关键的一环,肯定是戳到龙淑兰的破绽了,所以她才这样抵赖。得套出她的话来。

    貂芳深吸了几口气,让缺氧的大脑缓了缓,放轻了语气道:“你这是何必呢?”

    貂芳虽然改变了态度,可是对方软硬不吃,直接道:“你就直接说,你们要干啥,温情牌就不用打了,我女儿那样,我什么事儿没见过,不吃你这套。

    “那咱们就来说点实话,”貂芳道:“组织疯子杀人的勾当,无论是你干的,还是你女儿干的,你肯定都知道——至少是知道一部分。毕竟你们朝夕相处,我不相信两个朝夕相处的人之间会有什么秘密,况且你那么细致地照顾着生病的楚梅。”

    “你不用套我的话,我什么都不会跟你说。”龙淑兰坚决道。

    “看来你只是知情,并未参与到整件事中来,我跟那组织也算打过交道,他们很会撒谎,把警察骗得团团转,这一点你就不行,你只会耍赖,太低级了。”

    龙淑兰愤怒了。

    她是个小个子女人,却有着惊人的爆发力。噌地一下就跳下了床,在屋里来回踱了两圈,似乎是意识到了自己段位不够,眼下又被警方盯上了,情况很不妙。

    貂芳不给她思考的时间,继续道:“你真觉得我们不能抓你?错了,就凭你常用的那辆车曾经出现在一起案件的现场,成了凶手逃离现场的工具,我们现在就该把你抓回去。”

    这当然是危言耸听了,貂芳和冯笑香自然知道,既没有什么案件,也没有什么凶手,不过是送举报材料的人用过那辆车,送举报材料可不犯法。

    不过,这说法倒真吓住了龙淑兰。

    耍赖被焦虑代替,龙淑兰道:“那怎么办……啊?你说我该怎么办?”

    这样子倒的确很像一个初次跟警方打交道的小市民,之前的装腔作势早已土崩瓦解。

    貂芳和冯笑香对视一眼,她试探地抛出一个条件:“无论你女儿干了什么,只要你今天把知道都告诉我们,以后处理起这件事,我们尽量给你女儿算自首。”

    能不能这么操作,貂芳心里不太有底,她只是记得吴端曾经就自首情节,给过嫌犯承诺。

    照猫画虎,应该问题不大吧。

    她心里嘀咕着,脸上却是一副坚定的表情,仿佛她说的话便是板上钉钉。

    龙淑兰犹豫了。

    犹豫片刻后,她突然道:“我不知道梅梅在哪儿,她没告诉我。”

    见龙淑兰意志有所动摇,貂芳趁热打铁道:“你只管说你知道的,抓楚梅是我们的事儿,抓不住是楚梅走运,可万一抓住了,你今天的交代,还能给她算个自首,怎么看都是你们划算。”

    好像的确是这个道理。

    龙淑兰又犹豫了片刻,终于叹了口气道:“好吧,我知道她们的确在计划些什么……以前在四医院的时候就是那样,几个精神病没事老凑一块,还避着人。

    一开始,我也没在意,无非是些受了委屈的人,大家互相倾诉一下,排解郁闷呗——四医院本来就鼓励病人之间组成互助小组,因为倾诉委屈有利于康复——所以一开始梅梅跟他们一块聊天什么的,我很支持的。

    直到我发现那些人死了——就是亚圣书院那些个领导。

    我的孩子就是被他们害出问题,我当然一直都在关注他们,甚至——我承认,那些人出狱以后,我做梦都想亲手杀了他们。太不公平了啊,他们把人害成那样,凭什么坐两天牢就出来了?我的孩子呢?再也没有机会过正常的日子,一辈子都要被人戳着脊梁骨叫“疯子”。

    可我也只是想想,没那个胆子啊,我只能偷偷关注他们的情况。

    然后我就发现,有两个人被疯子杀死了——一个校长,一个教官——就那么在大马路上被疯子捅了几刀,两个人的死法都是一模一样的。

    听到这消息,我心里特别舒坦,尤其疯子犯了事儿还不用坐牢,多好啊。

    可是我也不傻,我觉得太巧了,怎么偏偏就是一模一样的死法呢?

    我专门去打听了那两个案子,发现凶手都是从四医院出去的疯子,而且……都跟我女儿认识。

    情况已经很清楚了,可我没想多问,要是杀了他们能让我女儿好受点,那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后来,我女儿的精神状态的确越来越好,肯定跟那些人的死有关系!

    她病好了一些,正好我伺候市长家的儿子,有了这层关系,我们就能搬进疗养院了。

    一开始我还挺担心,我怕她放不下在四医院的那些……朋友,可我女儿却没反对。

    也是啊,该报的仇都报了,所以她也看来了,放下了吧。我总希望着,她能走出来,至少尝试一下正常的生活

    可是昨天,就昨天吃完中午饭的时候,她突然有事要跟我说,很重要的事。

    自从她生病,我虽然在照顾她,可是我们很少谈心,她这样跟我说,我当然很重视,就认认真真听她说。

    她告诉我,亚圣书院那些人的死,的确是她和四医院的朋友一起干的,大家都有精神病,杀人也不犯法,所以他们就相互帮忙,有仇报仇有怨报怨。

    可是警察要找上门了,她收到朋友的通知,得赶紧躲起来。

    她这么说,我当然很担心,万一她有个长短的,我可怎么活。可是她又说,朋友都帮她安排好了,让我别多想,也不用问她去哪儿,我知道得越少,就越安全,对她的帮助也越大。

    我问她什么时候走,她明明说的再过几天,可是……昨天下午,我去给病号——哦,就是市长家的儿子——我给病号擦了个身的工夫,她就不见了,怎么找都找不着。

    我知道她是躲起来了,可我害怕啊。当妈的,孩子不见了,哪儿有不胡思乱想的,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也不知道能跟谁求助。

    直到晚上疗养院核对人数的时候,他们发现我女儿不在,我知道事儿肯定瞒不过去,干脆就装作她走丢了……哎!对不起大伙啊,大半夜的,保安肯定还在找人吧……”

    貂芳问道:“疗养院不报警,是你的意见?”

    “我的意见?呵呵,”龙淑兰苦笑一下,“我一个小小的护工,我的意见谁在乎?那是疗养院怕惊动了警察影响不好,所以决定不报警的。我们母女无权无势,在他们眼里,梅梅的命哪儿有疗养院的名声重要?”

    貂芳思索片刻,问道:“那你知不知道,是谁通知你女儿躲避风头的?”

    “这……我……”

    见她在这个问题上犹豫,貂芳的态度又强硬起来:“这疗养院里,来探望的人都是有数的,你是自己说,还是等我们查?”

    女人脸上已经不止是犹豫,还有了一丝痛苦之色,仿佛有口难言。

    “究竟怎么了?”貂芳道。

    “你别为难我了。”女人连连摇着头,眼中已有了泪光,“你们这是考验吗?我不会说的。”

    考验?什么考验?!

    貂芳看向冯笑香,想看看对方是否明白。

    冯笑香却低着头,只是突然道:“那人不会也是个警察吧?”

    女人一愣,目光别向它处,根本不敢跟冯笑香交汇。

    她这样便已经是答案了。

    冯笑香又道:“还是一个年轻的又高又帅的男刑警,对吧?”

    “你们……你们怎么知道?”

    “那个刑警犯事了,正在被通缉。”

    “犯事了?你是说……”

    “没错,除了给你女儿通风报信,他还涉嫌为张雅兰掩盖罪行——张雅兰你应该知道吧?跟你女儿一样,亚圣书院的受害者,亚圣书院被查封以后,她还去四医院看望过你女儿。

    除了这个,他还有一条罪状——诱拐有精神疾病的年轻女性,跟他们发生关系,有证据表明,你女儿就是其中一个受害人。”

    “什么?!他他……”

    “你还不知道吧?如果你女儿是受他蛊惑出走的,他们很可能现在就在一起,也就是说,你女儿随时可能受到侵害。”

    论扎心,冯笑香可是专业的。

    她低着头说完这段话,被陌生人注视的无助感让她浑身不适,下意识地就去往貂芳身后躲。

    貂芳理解冯笑香的情况,偷偷将一只手背到身后,给冯笑香牵住,感觉到牵着自己的那只手手心里满是汗水,貂芳安慰地捏了捏。

    冯笑香终于觉得舒坦了些。

    貂芳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所以,如果您女儿跟那个警察在一起,而您恰好又知道他们在哪儿,您应该知道怎么做对她最好。”

    龙淑兰掩面哭泣,一边哭一边摇头,不肯接受这样的消息,口中叨念着:“不会的不可能,小闫不是那样的人,他说了会照顾我家梅梅,他不会的……”

    小闫!

    虽然知道女人所说的警察大概率是闫思弦,可当这个确信的称呼从她嘴里吐出来,两人的心还是沉了沉。

    又是闫思弦!

    难道他真藏得这么深?他一直都是对立阵营的人?

    好一出自导自演,既参与犯罪,又掉过头来参与追凶,怪不得这案子怎么都破不了,嫌犯总是能领先警方一步。

    甚至,貂芳忍不住开始怀疑,当初李八月的死会不会是闫思弦一手设计的呢?因为李八月碍了他的事吗?

    想到李八月那襁褓中的孩子被害,而他自己也自杀身亡,最终落了个家破人亡,两人便不寒而栗。

    龙淑兰还在哭,甚至跪下抱着貂芳的腿,“我真不知道他们在哪儿啊……求你们了,把梅梅找回来吧……没她我真不行啊,她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宁愿她去坐牢啊,我只盼着她别出什么事儿啊……”

    还真是个没主见的女人,刚刚还嚷嚷着什么都不会说,现在却又跟警方站在了同一阵线,巴不得赶紧把女儿找回来。

    眼看这女人已经吐不出什么有用的信息了,貂芳略一犹豫,对她道:“你跟我们回市局吧,这样既能配合调查,有了你女儿的消息,你也能第一时间知道。”

    女人惊恐道:“你们要抓我?!是不是要抓我了?!”

    这么说着,她手脚并用地往远离两名女警的方向爬去。

    “我不去我不去……我知道你们要抓我……我就再见不到梅梅了……”

    此刻的龙淑兰倒像个疯子。

    貂芳清楚,调查送举报材料的人这件事,本身便是违规的,见不得光,更不能因为这条线索引出的白色桑塔纳而强行将人抓回去。

    两人没有时间磨蹭,出门,交代那值班主任派保安来看好了龙淑兰,别让她跑了,警方马上派人来监视接管,两人便匆匆离开。

    回到车上,貂芳先是给一支队办公室去了电话,要了两个人来监视龙淑兰。

    忙完这些,两人便马不停蹄地往市局赶。

    出了风景区的盘山路,貂芳率先开口道:“白浪费咱们的时间。”

    冯笑香问道:“你也不相信她的话?”

    “信啊,当然信了,她说的不都是咱们已经知道的情况吗?疯子相互帮着杀人报仇,这是什么新消息吗?就连往闫副队身上泼脏水,也不新鲜了。

    怎么,纨绔子弟就这么饥不择食?睡谁不好,非要去招惹那个精神有毛病的楚梅?”

    冯笑香插话道:“说不定是从楚梅身上找张雅兰的影子呢?”

    “卧槽!你口味也这么重?!”

    貂芳表示不想说话,反正在把人救回来问清楚之前,谁也不能诋毁吴端和闫思弦。

    清晨,市局。

    小会议室。

    会议室里只有两个人,其一是省公安厅一把手,徐厅长,其二便是闫思弦的父亲闫以仁。

    徐厅长亲手泡茶,不是拿个大茶缸泡出来的那种茶,而是正儿八经的功夫茶。大茶海和茶具是从赵局办公室搬过来的。

    会议室里的氛围还算融洽,外头的人可都在等着他们的谈话结果。

    隔壁会议室里,赵局和经侦科科长温以诚也在进行着一场对话。

    赵局:“小温,你这次做得对。”

    温以诚没想到赵局会这么说,他怀疑自己听错了,不可置信地看着赵局。

    赵局继续道:“毕竟闫家在省里的关系盘根错节,换了我,也得这么干。”

    温以诚不是头一天混体制内了,话到这里,听着舒服是舒服了,可他也知道底下有个“但是”在等着呢。

    “但是……”

    果然,他在心里叫苦不迭。

    “但是,这个事儿咱们能不能先缓缓?小闫和小吴生死未卜,那是两条人命,而且你也应该知道,他们最近追查的案子,很有可能跟那个北极星有牵连。

    我不是想包庇闫家,可你我都不清楚动了闫家后果会是怎么样。

    我得为那两条命负责,我得为咱们公安的脸面负责,支队长和副支被人劫走,送命,这种事还从没发生过,我不允许在我手底下发生。”

    温以诚低头沉思片刻,问道:“您想怎么样?”

    “刚刚说了,暂缓。”赵局给出了答案,又解释道:“我知道你手头已经有些证据了,只要你把这些证据报到国家部委,直接跨过咱们省,闫家就算不完蛋,接下来的三五年也不可能消停。”

    赵局深深看了温以诚一眼,“我还知道,这事儿只要成了,跟闫家有关系的人不知道有多少要被牵连。

    这对你是好事,只有上头的位置有了空缺,你才能往上挪一挪,不是吗?”

    话说到这份儿上,已经非常露骨,温以诚便也不藏着掖着,他坦然一笑道:“既能尽职尽责,又能自己谋些利益,我的确这么想的。”

    “还不止如此,你应该已经跟上面疏通过关系了吧?否则可就太不保险了,万一忙活这一通,给别人做了嫁衣呢。”

    这话题就非常敏感了,温以诚不答话。

    赵局继续道:“张副局上月心脏又搭了个桥,前阵子早就跟我说了,要办病退,只是我一直忙着,顾不上她那摊子事儿,要是张副局的位置空下来……”

    赵局留了半截话,点到为止。

    “张副局。”

    温以诚重复了一遍,似乎在掂量着赵局开出的条件。

    他突然笑了。

    “我能问个问题吗?”温以诚道。

    赵局做了个“请”的手势。

    “你为什么要保闫思弦?不,你应该是想要保吴端吧?”

    “两个我都想保。”赵局也笑,老谋深算道:“我这辈子也没什么别的手艺,论破案,论冲锋陷阵,我都不行,也就对用人稍稍懂点皮毛吧。”

    “您可太谦虚了。”

    赵局不理对方的恭维,继续道:“像吴端和闫思弦那样的人,得留着,总得有几个能办实事儿的,出成绩就指望他们呢,说到底刑警这一摊子事儿是要拿破案率说话的,破案率上不去,怎么凸显咱们管理有方?”

    温以诚一愣。

    赵局又意味深长道:“今后啊,无论谁坐上这局长的位置,都该记着点,窝里横不算本事,谁犁地就给谁喂草,至少表面看上去一碗水端平,才能把这个位置坐稳。”

    温以诚暗暗吐糟了一句老狐狸,却也知道这老狐狸的话有些道理,又清楚硬碰硬自己不是个儿,于是问道:“不知道张副局什么时候能办下来病退。”

    “已经办下来了,刚刚办的。”赵局道:“不过,任命副局,得省里领导班子表决通过,没那么快,怎么也得几天。”

    见温以诚开口想问话,赵局又道:“你放心,十拿九稳,只要你肯把闫氏的事先缓一缓,跟闫氏有关系的领导肯定会力挺你。”

    温以诚仍旧没有立即表态,而是垂下眼帘沉思着。

    赵局也不急,只悠悠道:“想来,你在上头的关系也没那么牢靠吧,不然材料早递上去了。

    你在咱们局也有十几年了,我就多嘴提醒一句,闫氏这棵大树,万一一次没能扳倒,等它缓过来了,不收拾你才怪了。

    我给你指的路,也没什么特别的好处,就是稳妥。

    为之,风险和好处并存,不为,只有好处没有风险。你不傻,我相信你能做出正确的选择。”

    话已经说得十分透彻,温以诚终于道:“缓可以,总得有个期限。”

    “一个月。”

    “不行!太久了!”温以诚道。

    “久?北极星的资料就在你手上,要查清这么一个犯罪组织,搞清楚吴端和闫思弦在不在他们手上,如果在,我们该怎么救人……你觉得一个月很久?”

    “我……”

    “我不是在跟你商量。”

    赵局收起了那让人如沐春风的和煦态度,展露出上位者的强硬。

    温以诚又犹豫了片刻,终于一咬牙道:“好!那我就等一个月!我还不信了,握在手里的证据还能过期不成。”

    隔壁会议室。

    徐厅长和闫以仁的交谈就没有这么刀光剑影了。

    徐厅长给闫以仁倒了茶,自己也端起杯来喝了一口,这才开口:“一眨眼,咱们都认识二十多年了……呦,快二十五年了吧?”

    “有了,”闫以仁道:“你还记得咱们怎么认识的吗?”

    “表扬信嘛,我给你写的。”

    闫以仁笑得很舒心,“没想到啊,你还记得。”

    “当然,我很少表扬人的,那是我写的第一封表扬信。”

    “我的荣幸,回头我让人把信裱起来,等你官儿再做大点了,我就把信挂客厅正中央,好跟人吹牛。”

    闫以仁一仰脖子,吱溜一声喝完了杯子里的茶。

    徐厅长又给他倒上,继续道:“我记得你那会儿还只是个装修公司的小经理。”

    “什么经理啊,就是个两头受气的,上头不给预算,成天跟那些个工人斗智斗勇,真是与人斗其乐无穷啊。”

    “何止斗啊,你还自己干活呢,工人留个尾巴,跑了,你得自己把活儿干了,我记得我们办公室的柜门把手,都是你去安的,还有地砖缝,也全是你自个儿跪地上,拿白灰一点点给填上的,你说那样好看。

    我就是看见你在那填缝,才给你写的表扬信。”

    “就当拿你们那工程练手呗,最后不也自个儿干了房地产,不亏。”

    第二杯茶也被闫以仁一饮而尽。

    徐厅长叹了口气,“也就你,这种时候还能说笑。”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越是紧张的时候,嘴上越是跑火车,我总不能告诉你已经吓尿了吧,多没面子。”

    两人相视,又是笑。

    笑完了,徐厅长看着闫以仁,又想叹气。

    闫以仁道:“肯定是特别坏的消息吧?不然你不会这么大张旗鼓来跟我单聊。”

    “我没事还不能找你喝个茶?”

    闫以仁摆出一副“老子信了你的邪”的表情。

    徐厅长终于道:“是很不好。”

    “比我之前被人坑,用质量不行的钢筋造桥,最后桥垮了,差点被死者家属打死,还要不好?”

    “那你是愿意自己死,还是让儿子死?”

    这是个极其尖锐的问题,徐厅长了解闫以仁,他知道要说这家伙有什么软肋,那肯定是家里千顷地一棵苗的儿子。

    所以厅长很有把握。

    可是出乎他预料,这个问题并没有镇住闫以仁。至少他没看到闫以仁露出任何破绽。?“哦,那就只有一种可能了,”徐厅长道:“给北极星投资,是真的,你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你也知道闫思弦在哪儿,并且,你不太担心他的安危。”

    闫以仁道:“你要知道,我原本可以装装样子,装作什么都不知道,骗过你的。”

    徐厅长眯起了眼睛,“你也要知道,我原本也可以不管你,他们要抓你审你,随便,要把你给北极星提供资金支持的材料送到中央部委,也随便。”

    闫以仁理亏地捂嘴咳嗽了一声。

    徐厅长又给他倒上茶,不经意地问道:“媳妇知道吗?”

    闫以仁摇头,“没敢说呢。”

    这回,闫以仁真的露出了苦恼之色,伸手捏了捏自己的鼻梁。

    “你不像会跟那种组织沾上边儿的人啊,怎么回事?”

    “马有失蹄。”

    “跟我打了半天机锋,是一点儿都不准备透露?”

    闫以仁斟酌了片刻道:“你知道,我这辈子没什么本事,只会赚钱,但凡能用钱的遮的丑,我都会使劲儿遮着。”

    “但也没能遮住所有丑,比如那座塌了的桥。”停顿了一下,徐厅长道:“你也见过大风大浪,商不与官斗的道理不用我教你,站在我的对立面,对你有什么好处?

    至少,大桥坍塌那件事,是我保的你,你应该知道,这次要是有一个人保你,只能是我。”

    “你也没有百分之百的把握吧?”闫以仁道。

    “你老了,真老了。”徐厅长突然道:“大桥坍塌那件事,我告诉你几乎没什么把握,你还记得你怎么说的吗?——也是在市局,那会儿市局还没搬到这儿,你被武警从那场斗殴里救出来,原本要送到医院去的,可是你又叫又闹,非要来市局,他们没办法,给你简单检查,确定只有些外伤,才把你送过来,来的时候满脸满身的血,可你顾不上那些——你求我救你,说哪怕没有把握,也得拼一拼。”

    “好吧,我可以告诉你一个大概,但我不是求你帮忙,这件事——我告诉你了,你就会明白,你帮不了我。”

    “为什么?”

    “因为我真的犯罪了,不是被人坑害,而是明知故犯。”

    徐厅长一愣,随即道:“那看来真得靠你自己了,至少你交得起高额保释金。”

    闫以仁苦笑一下,“我想告诉你了,只是因为思弦从小喊你叔叔。”

    徐厅长又给闫以仁倒了茶,“洗耳恭听。”

    ……

    刑侦一支队办公室。

    两位大佬过招,连赵局都被拒之门外,自然轮不到貂芳和冯笑香这样的小喽啰观战,不过两人也没空去凑那个热闹,帝都传回了DNA检测报告。

    从裤子上为微量血迹中提出了一名女性DNA,经过比对,并不在国家DNA数据库中。

    没能查出送举报材料的女人究竟是谁,只是知道了此人并无前科。

    就在两人继续追查此人身份,同时还要兼顾调查楚梅的去向时。

    吴端办公桌上的电话响了起来。

    貂芳去接起了电话。

    她愣了足足三秒钟,突然喊道:“闫副队!闫闫闫副队!啊啊啊啊啊!”

第二十八章 买不了吃亏买不了上当(9)

    吴端再次醒来时,周围是漆黑的。

    许是补了些睡眠的原因,他有了点力气,除了腹部的伤口依然疼痛,他还觉得又渴又饿。

    赖相衡在他床边上守着,见吴端醒来,便按了床头的呼叫铃,并低声道:“吴队你醒啦?我是小赖啊,你还认得我不?……认得啊……诶诶你躺着别动,大夫马上就来。”

    吴端的声音出口,沙哑得他自己都吓了一跳。

    他问道:“闫思弦呢?”

    “嗨,闫副队被叫回局里述职了,貂儿和笑笑白天在这儿照顾你一天了,晚上妹子留这儿不太方便,就换了我来,闫副队述完了职,肯定也要赶过来……”

    “述职……多久了?”吴端问道。

    “这……”赖相衡显然是不想让吴端担心,可惜没有事先编好谎话,一时就卡了壳。

    吴端又问道:“他跟谁述职呢?”

    “赵局呗,还有些个省里的领导。”

    “你给赵局打电话,”吴端道:“就说我醒了,有重要的情况汇报。”

    “不是……吴队你这……不行啊大夫说你得休息……”

    正说着,医生护士都来了,吴端也顾不得许多,提高了点声音,执着地对赖相衡道:“打电话!快!”

    赖相衡明白了,吴队这是想强行打断闫思弦的述职,先了解一下情况。

    毕竟伤者为大,赵局又十分看重吴端,要是知道吴端醒了,肯定要放下手头的事儿往医院赶。

    明白了吴端的心思,赖相衡便退到一旁去打电话。

    医生对吴端进行了细致的检查,问他哪儿不舒服,吴端表示了想要吃东西喝水,遭到拒绝。

    大夫道:“给你挂过葡萄糖和盐水,忍一忍吧,明早看情况再决定能不能让你喝水。”

    吴端只好遵医嘱,只盼着闫思弦赶来时他这破锣嗓子还能说出话来。

    闫思弦来得很快,他是和赵局一起来的。他们赶来时,给吴端做检查的医生护士还没有离开。

    赵局看到病床上的吴端,心疼之色溢于言表,活像个白发人送黑发人的老父亲。

    反倒要吴端来安慰他。

    吴端道:“您可别这样,大伙儿不都这么过来的,前辈们哪个身上不带伤,我这就算是……警察生涯的一枚勋章吧。”

    赵局没说话,只凶狠地瞪了闫思弦一眼,瞪得闫思弦一缩脖子。

    他一开口,便是来自长辈的宽慰。

    “小吴你好好养伤,啥都不用管,你父母那儿我一直在安抚,两位老人虽然担心,可是还是有信心的,今天刚刚被劝回去睡觉。”

    吴端急了,自己伤成这样,就等于是往父母心里捅刀子,按他自己的想法,肯定是能瞒则瞒,大力发扬报喜不报忧的传统。

    赵局轻轻拍了一下他的肩膀,继续道:“你是不知道,进医院当晚,下了三次病危通知,我哪儿敢瞒着两位老人,就怕……哎!就怕他们见不到你最后一面。”

    这么严重?!

    吴端想起了那个虚无缥缈的梦,想起了梦里闫思弦喊他的声音。

    看来真的去鬼门关走了一遭。

    怕他不放心,赵局又宽慰他道:“现在可好了,医生刚刚说的你也听到了,各项数据都平稳了,眼看这两天就能出ICU,到时候你父母就能宽心点儿了。”

    看来最难熬的那段,已经过去了。对吴端来说,那段时间不过是昏睡了一觉,可是对关心他的人来说,该是何等的煎熬。

    吴端不由自主看向了闫思弦。

    闫思弦好像瘦了很多,眉骨和鼻梁处的棱角更加分明,再加上他没有笑,整个脸庞都是锐利的。

    吴端便对他道:“你也受伤了,好好休息。”

    闫思弦闷闷地“嗯”了一声,看样子这两天一直处于被赵局骂得狗血淋头的状态,蔫蔫的。

    吴端嗓子眼里发痒,咳嗽了一声。大夫和护士们便一拥而上,又是一番紧张的检查,吴端连连道:“不用这样……真不用……哪儿就那么金贵了……”

    一个小护士道:“您可千万配合检查,现在可是恢复的关键时期,之前就有个病人,因为咳嗽绷开了伤口,最后没抢救过来……”

    吴端赶紧乖乖配合。

    检查完,确定腹内的伤口没有崩开,一名小护士将床头柜上的保温杯举到吴端跟前,将杯子里的吸管送到他嘴边,并道:“一小口啊,就一小口,润润嘴巴和喉咙,然后就得吐出来,不能咽。”

    吴端赶忙答应下来。

    他只吸了一点温水,小护士便连声道:“可以了可以了。”

    吴端只好松口。

    刚将吸管拿出来,小护士又捧着两块纱布,递到了吴端嘴旁,意思是直接吐在纱布上就行。

    吴端虽然很渴,很想将那一小口水咽下去,但还是觉得狗命更重要,乖乖吐了水。

    医生护士鱼贯而出,临出门,医生叮嘱道:“你们亲友在这儿待一会儿就得了,赶紧让病人休息。”

    赵局习惯了主持大局,帮吴端掖了掖被角,便随着医生一起出去了,看样子是去详细询问吴端的情况,赖相衡也很有眼色地退了出去。

    吴端道:“我这两天可是把之前亏的睡眠都补回来了,你就惨了,还在连轴转吧?”

    他这是在宽慰闫思弦,怕闫思弦内疚,毕竟,要不是闫思弦,他也不会被劫到岛上去。

    闫思弦道:“还有点事,快处理完了,明天,明天我应该还能来……”

    “明天你要是有空,好好回家睡一觉吧。”

    闫思弦没答应,吴端也没再劝,两人都清楚,劝肯定是劝不动的。

    吴端便又问道:“那个特泼辣的妹子呢?她怎么样了?”

    闫思弦知道,他所说的是安妍。

    她独自引开了老傣的追击,救了吴端一命。她自己也已经到了极限,雇佣兵怎么肯放过她?

    可这种时候当然不能告诉吴端坏消息,闫思弦便说出了事先准备好的答案:

    “你放心,她中了一枪,但不在要害,没事,就是得配合调查,尤其她还杀过人,比较麻烦,暂时在医院里拘着呢。”

    “那可真好,”吴端评价道:“偌大一个岛,就她是好人。”

    闫思弦知道得赶紧揭过这一篇,便转移话题道:“我这博士怕是毕不了业了,导师被抓了……看见我师兄爱德华的时候,我就有这个预感,没想到成真了。”

    “总共抓了多少人?”吴端问道。

    “岛民三百多,雇佣兵二十多,老傣也被抓了。

    还有一些疑似参与非法实验的专家、学者。

    岛上除了爱德华,还有几名专家,只是他们也穿着岛民的衣服,当时咱们没认出来。

    这些专家被捕后,列了一份名单,供出了其他专家。

    不过,要将这些人绳之以法,还要花些时间,不少人在国外,需要当地政府自己动手执法。

    好在,事情已经大致清楚了,虽然还有许多细枝末节,但结案只是时间问题。

    哦,对了,还有那个当街杀人的疯子团伙,你可以这么理解:疯子团伙就是马蹄岛上净化实验的前身,整个北极星计划,就是因为受了疯子团伙的启发,才开始的。”

    接着,闫思弦又给吴端介绍了北极星组织的相关信息。

    吴端道:“那这么说来,整个北极星组织跟那疯子团伙其实没什么关系。”

    “也不是完全没有关系,这个事儿吧……说起来有点复杂。”

    闫思弦询问地看着吴端,似乎在说:“你行不行啊?要不你还是遵医嘱,先休息,回头好点了我再跟你细说。”

    吴端却道:“你想憋死我吗?快说快说……诶你把水拿过来,我再漱漱口。”

    闫思弦哪儿敢不听,端着水杯,伺候老佛爷似的,“就一小口,可千万别咽我求你了,你再有个什么事儿,大伙可要集体心梗了。”

    吴端觉得好笑,乖乖将水吐在闫思弦手里的纱布上,吐干净了,还眨眨眼道:“哎我说,闫少爷,你以前从没这么伺候过人吧?”

    闫思弦表示他忍了,此刻的他就是个打狗都不带回头的热乎乎的大包子,什么都能忍什么都能包容。

    有容乃大,有容乃大。

    润完了口,吴端道:“你接着说啊,我想听呢。”

    闫思弦拉过病床边的椅子,坐下,伸出两手在无吴端两侧的太阳穴上揉着,继续道:“最开始,那杀人团伙是疯子们自己组织的,就如之前已经了解到的情况,一切恶念的起源不过是两个念头:

    ‘要是那帮欺负咱们的人死了就好了。’

    ‘疯子杀人又不犯法,既然法律不管咱们,咱们就自己去报仇。’

    这小小的念头就像两颗种子,迅速生根发芽。疯子们的执行能力和胆大心细实在是叫人佩服。

    可他们没想到的是,他们的行为虽然瞒过了警方,却并未瞒过医生。

    一名可以说非常认真负责的年轻医生,因为论文需要,他一只在追踪自己经手的病人的恢复情况,这种追踪长达数年,样本数量算得上巨大,总之,足够他发现那些病情突然有了明显好转的精神病人,并且查出他们好转的规律。

    后来这名医生去美国读了研究生,在一位名不见经传的导师手下,导师英文名我就不说了,比较拗口,你知道他有个中文名叫徐鹤清就行了。”

    “徐鹤清?”

    “清风徐来,闲云野鹤。”

    “名字起得挺……文艺啊。”吴端评价道。

    “因为这家伙几乎成了个中国通。

    就是在咱们这名医生去他手底下读研之后,他多次频繁地来中国考察,几乎每次都是这位研究生陪同,尤其每次还要到墨城的四医院。”

    “看来这个徐鹤清对疯子团伙很感兴趣。”

    “据爱德华供述,徐鹤清正是新的北极星组织的创始人。”

    “等等……”吴端道:“你刚刚说,他名不见经传……他有那么大的影响力吗?”

    “是我口误,名不见经传,那要看跟谁比。

    这家伙也算挺惨的,出生在医生世家,祖父、父亲全是医生,父亲还是在神经科学领域取得过重大突破的专家,被评为诺贝尔医学奖的遗珠,受过美国总统接见呢。”

    “这么厉害?!”

    闫思弦赶忙伸手去给吴端掖被角,并在他肩膀上处轻轻按了两下,“祖宗您可别激动,您现在可是不宜有任何情绪波动。”

    吴端尴尬地小幅度扭了扭脖子,表示自己接下来会注意。

    闫思弦将手伸到他脖子下方,轻轻揉着因为长时间保持一个姿势躺着而僵硬酸痛的脖子。

    吴端眯起了眼睛,还发出了舒服的“嗯”声,嘴上却催促道:“总统接见然后呢?你说啊”

    “好好,我说,”闫思弦道:“有这么一位父亲,徐鹤清可不就得生活在父亲的阴影下吗,谁都拿他跟老爹比较,自然就显得他比较普通。

    其实吧,论学术能力,他一点不比我那个名声在外的导师差。”

    吴端露出一个“原来如此”的表情。

    闫思弦继续道:“不过,徐鹤清的父亲有一个遗憾——不,说是耻辱更合适。

    他很想加入北极星——是那个老北极星组织——还曾多方托人介绍,可惜被拒绝了。这件事在当时的学术界还引起了一小波关注,总之整得挺没面子的。”

    “那徐鹤清可算给他爹出了一口恶气啊。”吴端道。

    闫思弦朝他摇摇头,意思是让他别说话,省点力气,听自己说,吴端便抿了抿嘴。

    闫思弦继续道:“徐鹤清摇身一变成了新北极星组织的创始人,当真是报了他爹当年被人耻笑的仇了,不过他这个北极星是不能拿上台面的。

    咱们在马蹄岛上看到的实验只是一部分,在世界范围内,他们还有两处实验场所,全都位于公海的岛屿,或者无人管辖的地区。

    在美国本土,他们干脆建了一所精神病院,上头有权威专家做幌子,下面有诸多’被治愈的信众’,竟然运作得有模有样。”

    吴端又想说话,闫思弦伸出一根手指,做了个噤声的动作,问道:“你想知道我们家在其中扮演了怎样的角色吧?”

    吴端眨了一下眼睛。

    “是他们的金主,确切地说,是金主之一。

    这些学术大佬打着科研的幌子,四处诓骗钱财,甚至有些国家还为他们提供了昂贵的科研经费。”

    闫思弦苦笑了一下,继续道:“我怎么也没想到,当年差点没把头学秃了,才考到一个学科权威门下,本想好好给自己镀个金,免得以后被人说成是’暴发户土包子’,没成想反倒惹了一身麻烦。”

    闫思弦又帮吴端揉了一会儿脖子,道:“今天说得够多了,你该休息了,明天再说。”

    吴端笑道:“你当是一千零一夜呢?天天都留个悬念?”

    闫思弦想了想,认真道:“你要这么理解也没问题。”

    吴端又道:“你起点断章培训班毕业了吗?就敢这么玩?”

    “毕了毕了,成绩全班第一,这么多年就是靠给人替考和开课外辅导班吃饭的。”

    说笑两句,闫思弦道:“你真的好好养伤,什么都别想,我一有空就过来看你。”

    吴端毕竟还未完全脱离危险期,说了好一阵子话,着实累了,“嗯”了一声便闭上眼,竟然很快就睡着了。

    闫思弦又默默在他床边坐了一会儿,才起身出了门。

    门外,却并未看到赵局,只有赖相衡在病房门口的塑料排椅上坐着。

    赖相衡坐着都能睡着,头一点一点,小鸡啄米一般。这些天为了调查两人的下落,他鞋子都要磨穿了,随便一个地方,只要有几分钟空闲,就能睡着。

    这大概是每个刑警都必备的特殊能力吧。

    不过,出于刑警的职业敏感,闫思弦关门的瞬间,赖相衡醒了。

    醒来的瞬间,整个人便是特别清醒的状态,一点儿都不迷糊。

    “吴队怎么样?”他问道。

    “睡了,”闫思弦问道:“赵局呢?”

    “跟大夫聊了会儿,走了,让我转告你,回去休息,述职暂时告一段落,明天继续。”

    闫思弦转身就要回病房,开门前又对赖相衡道:“这些天,辛苦你了,都是我给大伙添麻烦,害得你们加班。”

    赖相衡连连摆手,“怎么能怨闫哥你呢,是那帮罪犯不长眼,正好撞你手上了。

    这不挺好吗,破这么大个案子……”

    说完,觉得失言,赖相衡在自己嘴巴上拍了一下,改口道:“好什么好,吴哥受伤就不好,以后这种案子还是少点,那句话怎么说的……哦哦,对了,一队人么,就是要齐齐整整……”

    见他又要开启逗哏模式,闫思弦忙道:“你真是你们吴队亲生的……”

    “那当然……唉我去不带这样的啊……你跟吴队穿一条裤子吧,他都那样了你还帮他抄便宜呢……”

    闫思弦后悔了,不该逗他。

    据说,只要有人给赖相衡捧哏,他能一直说……

    闫思弦又不好生硬拒绝对方想要劝慰自己的好意,干脆简单粗暴点,他一把勾住赖相衡的肩膀,把他带到窗户边,指着不远处的一座高楼道:“看见了吗?”

    “嗯嗯嗯。”赖相衡连连点头。

    “超五星的,我现在打电话订房,立刻马上去休息,去了啥都别管,报我名字。”

    赖相衡被闫副队突如其来的霸气震慑,像个小媳妇嗫嚅道:“这这这……不太好吧。”

    闫思弦只丢下一句“赶紧去”,便悄悄回了病房。

    吴端虽说睡着了,眼皮却还在颤动,可见睡得并不踏实。许是被疼痛折磨,睡着睡着眉头皱了起来。

    闫思弦想着他久卧在床,腰背可能早就僵硬了,便将自己的手搓热了,悄悄伸到吴端后背处,帮他轻轻揉着。

    揉了一会儿,吴端的眉头竟真的舒展了些。本想再帮他揉揉腰,可他的创口在侧腹,腰腹部缠了厚厚的纱布,闫思弦根本不敢动那儿,怕扯着他的伤口。

    于是闫思弦去帮他揉腿,捏得像模像样,吴端的眉头彻底舒展开了,这让闫思弦喜出望外,只觉得等下出了医院就可以在街边盘个店面做推拿生意。

    准备转行抢盲人饭碗的闫少爷正一边帮吴端揉腿,一边神游天外,吴端却哼哼两声,醒了。

    于是闫思弦停了手,静静看着他。

    吴端咂咂嘴,迷迷糊糊睁开了眼睛,目光看向床头柜,要找水喝。

    然而半路上目光遇到闫思弦,他立即换了了疑惑的眼神。

    闫思弦嗖地一下将手从吴端大腿上拿下来。

    “那个……又渴了吧?我帮你拿点水哈……老规矩,还是一小口,润润嘴巴你还得吐出来啊……”

    吴端吐完了水,问道:“你没回去?”

    “那个……”

    吴端见缝插针道:“你不会是想趁我受伤占我便宜吧?握草爸爸可没那个癖好。”

    闫思弦:完了完了说不清了,我还是找块豆腐撞死以明心志吧。

    吴端想笑,但忍住了,他怕这一笑跟咳嗽一样,又要劳动一堆医生护士来检查。

    他只是勾了勾嘴角,“我开玩笑的。”

    闫思弦便也笑笑,坐回椅子里去,道:“你睡吧,我在这儿守着。”

    吴端还跟他开玩笑,“我可雇不起你,你这一宿看护得多少钱啊。”

    闫思弦便也调侃他道:“没事,大腿都让我摸了,勉强算你肉偿吧。”

    吴端还想说话,闫思弦伸手给他掖了掖被角,沉声道:“哪来那么多话,快睡觉。”

    “我不想睡。”吴端眨着眼睛。

    “你要上天啊?都这副德行了还想起来high呢?”

    “你别逗我笑啊。”吴端又勾了勾嘴角。

    闫思弦连连道“祖宗我错了”,又问道:“怎么?前两天睡多了,现在睡不着?”

    “可能是害怕吧,怕睡着了醒不过来。”

    闫思弦放在他被角上的手轻轻颤抖了一下,脸上的表情却仿佛是听了一个笑话,轻松道:“想什么呢你,人家大夫可说了,你没事了,就你这体格,活到一百岁跟玩儿似的。”

    “大夫还兼职算命看相啊?”

    闫思弦蛮不讲理道:“反正你不会有事。”

    “我就知道,我得好好活着。”吴端悠悠道:“我要是死了,赵局指不定要怎么追究你,那个老顽固……”

    闫思弦突然道:“你是这么想的?”

    吴端没反应过来。

    “你觉得我是因为怕被追究,才不想你死的?”

    “不是,我说我……”

    闫思弦打断他道:“我就是想让你活着。

    你是我近距离观察过的第一个警察——在亚圣书院的时候。你说赵局是你的师傅、领路人,对我来说,你扮演的角色和赵局一样,所以你不能死,尤其不该被我害死。

    说我无组织无纪律也好,半吊子混蛋也行,我都认了,可是你得活着,大概……只要你活着,我还有机会弥补……把你害这么惨,我总要弥补。”

    “以身相许吗?”吴端懒洋洋道。

    “卧槽!”闫思弦有点抓狂,“我这儿正煽情呢,你别瞎扯淡啊,好不容易挤出半滴眼泪。”

    吴端:“再逗我笑你就滚出去。”

    闫思弦:“行行行,你是老佛爷。”

    吴端又道:“你想弥补?”

    闫思弦上身往前凑了凑,看着吴端的眼睛,认真道:“当然,你有什么想法?”

    “倒是有一个。”

    “行行行。”闫思弦道。也不知道是让吴端说他的想法,还是不等他说便已经答应下来。

    吴端:“就是问你个问题。”

    “问呗。”

    “什么都可以问?”

    “随便啊,银行卡密码都可以告诉你。”

    吴端:“我想问问关于你办公室保险柜里的东西。”

    闫思弦一愣,颓然缩回了上半身。

    见他沉默,吴端道:“好吧我的错,我没把握好分寸。”

    闫思弦苦笑一下道:“你铺垫半天就想问这个啊?”

    “我就是觉得……你那天在集装箱里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憋屈坏了吧,跟我说说不挺好吗,说不定我明儿就咽气了,你这秘密……”

    “别胡说!”粗暴地打断他后,闫思弦又放缓了声音道:“我必须得先跟你承认,之前承诺的什么都告诉你,有水分,这件事……我没成想你会看过那些东西——我本来想瞒着的,但这是我唯一想要瞒过去的事。”

    “理解。”吴端道。

    “既然你看见了,那告诉你也无妨,就是你想的那样,家丑。”

    看来事情倒并不复杂。

    闫思弦沉默了一会儿,他必须整理好情绪,莫说跟人谈起,即便是自己偶尔想起来,他都觉得无法自处。

    “从嫉妒说起吧,之所有今天的家丑,源自于一个人的嫉妒。

    楚梅。

    她嫉妒张雅兰。

    当年她们一同进了亚圣书院,饱受折磨,可是有人为了救张雅兰只身犯险,却没有一个人肯向楚梅伸出援手。

    所以她嫉妒张雅兰。

    可是张雅兰已经死了,这种嫉妒便藏在心底,连楚梅自己都未曾意识到。

    直到张雅兰再次出现,好好地出现在楚梅眼前。

    这里我要说一下张雅兰的失忆,她第一次见到楚梅时,并没有恢复记忆。

    她只是凭着跟老师和同学的沟通,知道自己进过亚圣书院,想方设法查了一些亚圣书院的资料,在旧新闻里了解到有个叫楚梅的女孩精神失常了。

    所以她去精神病院探望楚梅,她希望从楚梅那儿了解自己的过往。

    楚梅是知道我的,她知道我曾经只身进入亚圣书院,就为了找到张雅兰,要是她将我的存在告诉张雅兰,要是张雅兰联系到我……”

    闫思弦重重叹了口气,“算了……抱歉,我激动了,这些假设都不可能实现了。

    因为楚梅在见到张雅兰的瞬间,心里只有嫉妒,她只能看到一个被人惦记比她幸福的女孩儿,可张雅兰曾经和她一起受过的痛苦,甚至离开亚圣书院后比她悲惨得多的生活,她统统看不到。

    这样一个人,怎么可能想让张雅兰过好日子呢?

    那个时候,她刚开始试着组织疯子团伙杀人,正是自信心爆棚的时候——你能理解的吧?就是那种……即将自己动手掌握他人命运,报仇雪恨的感觉。

    人在那种时候难免会狂妄的,狂妄到以为自己可以随便改写任何人的命运。

    包括张雅兰。

    楚梅表面上与张雅兰姐妹情深,纵然自己有精神疾病,却还是想办法’帮衬’张雅兰,比如让她跟我爸搭上边。”

    吴端忍不住打断道:“楚梅有这个能力?”

    “只要认识一个曾经因为家庭暴力精神出过问题,而治愈后去夜总会当了妈妈桑的女人就足够了。”闫思弦自嘲般地说道:“我们闫家的男人,你那个形容很贴切,人模狗样,在人前的确人模狗样,背地里都有些个特殊的癖好。

    也不知道这事儿是先天遗传,还是后天影响的。

    反正吧,一来二去我爸就跟张雅兰有了那么一段。”

    吴端又漱了一轮口,问道:“那她还来找你?她找你的时候可是什么都想起来了,她总不至于粗心到连那是你爸都不知道吧?”

    “她知道。”闫思弦道。

    要不是身体不方便,吴端真想立马倾情演绎“一惊一乍”。

    无法使用肢体语言,他只能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夸张。

    “那她还有什么脸来找你啊?!不怕你尴尬吗?!”

    “她觉得必须那么做,因为有比尴尬更要命的事。”闫思弦道:“跟我重逢的第二天,她就交给我一样东西。

    就是你在保险柜里看到的那张投资合同。

    她很想告诉我那合同意味着什么,可又不太清楚,她不过是一个组织最最边缘的人,能打探到的消息实在太少了,可她反复强调北极星不是什么好东西,投资北极星就是在犯罪,她只是想来提醒我小心,有一个很可怕的组织想要拖我们家下水。

    对于她跟我父亲的关系,她也是第一时间就向我和盘托出了。

    我当时完全懵了,说不说是什么感受,原谅她吗?她经历了那么多磨难,还活着就已经是个奇迹了,怎么能轮到我原谅呢?我有什么资格原不原谅的呢?

    我也不知道怎样才能帮到她,只是觉得应该让她安稳下来,别再受那些苦了,所以我才将她留了下来。”

    “怪不得你那时候不说,我理解了,”吴端道:“一边是张雅兰跟你父亲的事,另一边闫氏或许跟犯罪有牵连,这牵连又不明了,换了我肯定也想自己先调查清楚,免得陷入被动。”

第二十九章 买不了吃亏买不了上当(10)

    吴端又问道:“那你们父子俩……没事吧?”

    “我爸没跟我提——不知道他是还没发现张雅兰是谁,还是……反正,他不提,我就也不挑明,”闫思弦露出一个无奈的表情,“木已成舟,再纠结没意义。”

    “也是。”吴端有些同情闫思弦,他的手微微动了动,从被子里伸了出来,闫思弦便握住了他的手。

    算是安慰吧。

    吴端又问道:“关于楚梅嫉妒和坑害张雅兰,你怎么知道的?”

    “因为张雅兰刚来我身边不久——没记错得话,她住进我家的第三天,我就收到了那些照片——就是她跟我爸……”

    闫思弦停顿了一下,继续道:“总之,收到照片后我们都很诧异,却又没有那么难以接受,毕竟她已经向我坦白了,对我来说,只是受到一些视觉冲击而已。”

    闫思弦此刻说得云淡风轻,却不知事发时他有多受打击。吴端捏了捏他的手,闫思弦便道:“没事了,真的,跟你说一说我心里也松快些。”

    他继续道:“收到照片后,我就知道,有人要坑害张雅兰,有人不希望她好过。

    所以我追踪那给我送照片的人——你知道的,现在的城市,到处都是摄像头,真想要追踪一个大活人,他肯定跑不了。”

    “那要看是谁帮你了,”吴端好整以暇道:“是笑笑吧?”

    “你……会对她有成见吗?”

    “当然不会,你当我什么人?难得她嘴巴这么严,能一直帮你保密。”吴端突然道:“诶?那是不是说明,笑笑也知道照片上的内容?”

    闫思弦连连摇头,“不,她只知道在帮我追查一个偷偷给我送过包裹的人,至于包裹里有什么,我没告诉她。

    你是唯一一个知道这件事内情的人。”

    “我理解了,”吴端道:“当初那种情况下,你还坚持相信张雅兰,的确是有原因的。即便万分尴尬,她也没有隐瞒什么,你的确该相信她。”

    听出吴端的声音又变得沙哑,闫思弦帮着他漱了一回口,道:“你还是少说话,听我说吧。”

    吴端便闭了嘴。

    闫思弦道:“通过追踪那个送照片的人,楚梅进入了我的视线,再加上,张雅兰数次跟我提起楚梅。

    傻姑娘啊,在她的描述中,楚梅可是她的患难之交,唯一的朋友呢。她一直把楚梅当做同类。

    我曾经提议帮她开家店,就是那种女孩子喜欢的……你知道的,咖啡馆也好,或者那种很文艺的书店——我记得上学的时候她就说过,很想开一家那样的书店——要么花店也成……”

    吴端“嗯”了一声,表示明白闫思弦的意思。

    闫思弦继续道:“我跟张雅兰提起这些规划时,她总是捎带上楚梅,她要跟楚梅一起如何如何……

    我其实不太能理解女孩之间的友情,可能见多了塑料姐妹吧。

    可张雅兰对楚梅是不一样的,那是真的掏心掏肺,我能感觉到,楚梅是她的精神寄托,她得到的所有好东西,都会毫不犹豫地跟楚梅分一半。

    发现楚梅有问题,我第一时间告诉了张雅兰——不该告诉她的,我高估了她的城府,以及……精神状态。

    她从小就是那样,直来直去,从来没不会跟人耍心眼的。即便经历了那些,可她对楚梅还是那样赤诚。

    她直接去找楚梅对质,两人撕破了脸……

    后来的杀身之祸……哎!一切发生得太快了,我……”

    “你其实有预感,或者说你发现了什么。”吴端终于还是没忍住开了口,“所以你让张雅兰被捕,把她送进市局,你以为市局是安全的。”

    闫思弦低头不语。

    “不是你的错,谁能想到向张雅兰下手的会是李八月……是楚梅设计的吧,当她发现你并不是个吃白饭的警察,也远不是她想象中不中用的富二代,她就把那根绳索勒在了李八月脖子上。

    这女人真是……太狠了。”

    说这话时,吴端“嘶”了一声,似乎是牵动了伤口。

    闫思弦紧张道:“怎么样?啊?你没事吧?”

    吴端轻轻摇了下头,“没事,你割开的口子突然疼了一下。”

    闫思弦瞬间想起了吴端腹腔内的触感,生死之间可怕的感觉袭来,浑身哆嗦了一下,眨眼已是一脑门的汗。

    吴端却笑道:“怎么?有阴影了?”

    “是啊,以后再也不吃猪下水了。”

    吴端:“滚。”

    吴端突然正色道:“你知道我不能原谅的是什么吗?”

    “李八月。”闫思弦沉声道。

    “八月和孩子,死得太冤枉了。纵然如此,你当时还是不肯说出真相。”

    闫思弦的头垂得很低,“说实话,那时候我们只见还不像现在这么了解和信任,而且……八月是跟你并肩多年的战友,我知道你们感情很好。

    我当时说了,你会对我心怀芥蒂。”

    吴端也沉默了,那时闫思弦刚刚加入重案一组不久,他虽然欣赏闫思弦的睿智,可要说死心塌地的信任,当然谈不上。

    要是那是知道导致李八月家破人亡的原因里也有闫思弦一份,他当然会对闫思弦有看法。

    人是很奇怪的,一旦存了防备之心,想要消除戒备,重新一碗水端平,便是千难万难。闫思弦深谙此道,在那种情况下选择沉默,吴端理解他,但并不赞同。

    终于,吴端道:“等这案子结了,都翻篇吧。”

    他继续问道:“那你家现在什么情况?——我是说,毕竟跟北极星有了牵连。”

    “我爸自首了,新闻已经出来了。

    好在,因为是自首,这案子牵涉的人员又太多,审讯周期会比较长,所以暂时不予收监,我爸在家,限制了外出,等着下一步处理。

    判刑肯定是要判,我估计跑不了,等判完了想办法走保释程序吧。”

    吴端问道:“你呢?受牵连没有?”

    “影响不大。”闫思弦道。

    “什么时候学会骗人了?”

    “真的!没骗你!”闫思弦解释道:“你别看老赵吹胡子瞪眼睛,都是做给别人看的,他训我,总比让别的头头脑脑找我麻烦要好吧,他训完了还给颗糖呢。”

    吴端差点笑出来,“闫少爷还在乎那颗糖啊。”

    闫思弦一脸苦相:“闫少爷也有一颗受伤的心,怎么就不能求安慰了。”

    吴端:“我要笑了滚滚滚。”

    闫思弦就真的不再说话了。

    他又帮着吴端漱了一回口,给他掖好了被角。

    “睡吧,不会有事的。”

    “嗯。”

    吴端闭上眼睛,倦意袭来,眼缝里仿佛涂了蜂蜜,很快便昏昏沉沉。

    就在他即将坠入熟睡时,口中嘟囔了一句:“你也睡会儿啊……小闫。”

    闫思弦只是看着吴端,发现这次他的眼皮没有颤抖,似乎睡得很踏实,便又伸手去帮他捏脖子。

    夜还很长,只希望这安稳的夜能再长一些。

    第二天清晨,闫思弦本想偷偷溜走的,他害怕遇到吴端的父母。

    因为他,两位老人险些遭受丧子之痛。

    可他还是低估了父母对孩子的爱。当他叫来值班护士,让那护士在病房里看护着,自己刚一出病房,便看到走廊尽头电梯间里出来了一男一女。

    离得远,再加上熬夜眼睛模糊,他看不大清。

    但那两个轮廓有些熟悉,像是吴端的父母。

    不是吧,怕什么来什么。

    闫思弦心里慌的一匹,但做错了事挨打要站好的道理他懂,便迎上前去。

    不待闫思弦开口,吴端的母亲靳花花女士先道:“诶诶诶……这不是那谁吗……去过咱家那个,咱家吴端的同事……”

    吴端的父亲吴道远说出了妻子想要的答案,“小闫吧?”

    闫思弦赶忙打招呼:“叔叔阿姨好。”

    吴道远开口问道:“听说你也受伤了,严重吗?”

    闫思弦指了指肩膀,“不碍事,小伤。”

    靳花花则一把抓住了闫思弦的手,“我们都听说了……”

    闫思弦一咬牙,把心一横,准备迎接暴风雨。他已经想好了,靳花花要是骂他猪,他立马接一句猪都不住,靳花花要是伸手打他左脸,他绝对要把右脸也递上去。

    反正,能让对方舒坦一点是一点吧。

    “……你救了我们小吴啊……你可是我们老两口的救命恩人……我们得好好感谢你啊……”

    闫思弦一愣,眼泪差点掉下来。

    想来是赵局只说出了部分实情。

    无论赵局这么做是出于对大局的考虑,还是对闫思弦的偏袒,闫思弦都万分感激,除了感激,还十分内疚。

    他哪里受得起两位老人的感谢呢?

    靳花花连声道:“哎呦你对我们小吴真好,自己带着伤,还这么早来看他。”

    他们没想到闫思弦在病房里陪了一夜,闫思弦乐得他们不知道,以免又是一轮新的感谢。

    几句寒暄的工夫,靳花花硬是将他拉到了一旁的塑料排椅坐下,并拧开了手里的保温饭盒。

    靳花花将拧开盖的饭盒往闫思弦手里一塞,又从挎包里摸出一只用餐巾纸细细包好的勺子,道:“快喝吧,老母鸡炖出来的呢,香!”

    是很香。

    热气氤氲起,裹挟着一股厚重的香气。

    只有一个母亲亲手选了食材,一丝不苟地准备,又在文火前看守了数个小时,才能炖出这样的味道吧。

    闫思弦受宠若惊,刚想推辞,靳花花便道:“你喝你喝,别客气啦,我知道小吴的情况,他下周能吃流食就不错了,带汤过来,也就是我自个儿找点心理安慰。

    别愣着啊,你快喝吧,喝完我饭盒就不带进去了,免得那个馋猫看见了难受。”

    鉴定完毕,这是亲妈。

    这让闫思弦心里更加不是滋味,他抱着那饭盒,半天下不去勺子,终于开口道:“叔叔阿姨,你们可能不知道……我……”

    闫思弦深深吸了一口气,“这件案子是因为我……我惹出来的……吴端被抓到岛上,受伤,都是我害得。

    我不知道赵局是怎么跟两位说的,但……”

    靳花花突然笑了,她伸手摸了摸吴端的额头。

    “这孩子怎么说胡话呢?”靳花花转向吴道远:“你们聊着,我去看看儿子。”?不待闫思弦说什么,靳花花已经迫不及待进了病房。吴道远在闫思弦身旁坐下,弄得闫思弦十分紧张。

    “你喝你的,”吴道远示意闫思弦继续喝汤,“你都喝完吧,不用给小吴留,大早上的,还没吃饭呢吧?”

    这两口子什么意思?闫思弦看不透啊。

    那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被这么一挫,便再也说不出认错的话来了。

    闫思弦嗫嚅了片刻,最终只问出一句:“叔叔您呢?这么早,肯定也没吃饭吧?”

    下次吧,闫思弦在心里想道:下次有机会的再说。

    吴道远不在意地摆摆手,“不用管我们,等会儿医院食堂开门了,我们去随便买点,这医院食堂不错,又便宜分量又足呢。”

    闫思弦的眼泪啪嗒一下掉进了饭盒里。

    他抬手,装作揉眼睛的样子,将眼泪擦干。

    一口喝完了饭盒里的鸡汤,他将饭盒还给吴道远,知道接下来跟吴端的相处时光得交给这二老了,便告了辞。

    刚一转进电梯间,吴端便给自家酒店去了电话。

    “市武警总医院……我跟你报一个病房,这间病房里,伤者以及伤者父母的饭菜你们全包了……一日三餐,找最好的厨师……对对对,最懂养生的厨师……不是,伤者现在还不能吃饭,你们人来了跟医生多沟通着点吧。”

    市局。

    闫思弦刚走到一支队办公室门口,就跟急匆匆出门的冯笑香撞了个满怀。

    “啊——”

    冯笑香瞪圆了眼睛,眼看手中的笔记本电脑就要落地,竟然想要抬脚去接那电脑。

    啪——

    闫思弦眼疾手快,帮她接住了。

    将电脑还给冯笑香,闫思弦问道:“慌什么呢?”

    “楚梅找着了!”

    “哪儿来的消息?”

    据闫思弦所知,自从放出对楚梅、徐鹤清等人的悬赏通缉令后,市局每天都会接到大量举报电话。当然,至今为止尚未接到什么可靠的消息。因此他才会这么问。

    冯笑香认真道:“这次有戏,举报人偷拍了一张照片呢,是楚梅没错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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罪无可赦介绍:
“我死去,并不是你们的胜利,顶多证明庸才对天才发动了可怕的战争……你们打着正义的旗号,剿灭异己,颠倒黑白……你们笔下的史书记录我鲸吞一切,横行霸道,压制弱小。多年后,我的优点会变成缺点,唯有借我之手得到正义的人,将铭记我的功德。”——摘自本世纪最负盛名的犯罪天才语录。
墨城公安局刑侦副队长闫思弦:“狗屁!这混蛋还挺会往自个儿脸上贴金。”
墨城公安局刑侦支队长吴端:“人都被你抓住了,你还不让她逞会儿口舌之快?”
罪无可赦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罪无可赦,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罪无可赦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