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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形骸     罪无可赦txt下载     罪无可赦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十章 苦寒来(1)

    听貂芳这么说,闫思弦便跟她一起冲向了地下停车场。

    这反倒让貂芳有些诧异,她问道:“诶闫队,你也去?”

    “我不能去?”

    “不是……那个,你去跟赵局述职了?”

    “哪儿有那么多东西可讲的。”闫思弦捏着自己的鼻梁,有些无奈道:“趁停职文件还没下来,能出一次外勤是一次吧。

    再说了,这事儿始作俑者就是楚梅,眼看她要落网,我能错过这么关键的时刻?”

    “真要停职了?”冯笑香道。

    “总得意思一下嘛。”

    “真可怜。”冯笑香道:“我们会想念你的。”

    “握草你别这样啊。搞得好像马上就要遗体告别似的。”

    貂芳想了想,认真道:“我们会把你的棺材板钉严实的,从此你与我们阴阳相隔一别两宽,清明我们去看你,七月半你记得来看看我们。”

    “握草别别这样啊你说点吉利的!”

    闫思弦气结,黄心萝莉真是越来越会气人了。

    似乎是完成了某种惩罚仪式,冯笑香的态度好转了些,继续道:“对了,徐鹤清已经被美国警方控制住了,昨天凌晨——呃,我是说美国时间——当地警方在徐鹤清的一处秘密住所将其逮捕,现已查到他在开曼群岛的账户上有大量来源不明的资金。”

    闫思弦笑道:“他当然有钱,我家给的。”

    说完,他又皱了皱鼻子,“可怜那些血汗钱,就这么拿去给美帝做物证了……诶?之前不是说徐鹤清逃了吗?怎么抓住的?”

    “你师兄爱德华把他供出来了,爱德华不是天天嚷嚷着要见你吗,你不见他,可能是觉得你这条路希望渺茫,所以把徐鹤清供出来了。”

    闫思弦撇撇嘴,“老外脸皮真厚,他有什么脸找我办事儿?吴端成那样,我巴不得亲手做了他,不去见他是对他好……他怎么知道徐鹤清的秘密住所?就他那个小喽啰的级别,不能够吧?”

    “他正好听你们的导师说起过一个大概地址,感觉那会是徐鹤清藏身的地方,算是瞎猫碰上死耗子吧。

    而且,我觉得你现在可以去见见他了,你就不期待?”

    “期待什么?”

    “他知道美国的形势以后的表情?”

    闫思弦笑了,道了一声:“论腹黑,我真是甘拜下风。”

    “承让承让。”

    闫思弦又道:“他还做着回国的美梦呢?”

    “可不是,反正天大的事儿徐鹤清顶着,他一个小喽啰,结果肯定是被美国大使馆接回去,大事化小。

    人家现在该吃吃,该喝喝,花着咱们纳税人的钱,日子悠闲得很。”

    “大使馆那边的确在要人了吧?”

    “老样子,天天催,不过这事儿已经上报部委了,公安部给咱们顶着压力呢,而且,国际上也有了相关新闻,在媒体面前嘛,要保持大国体面,总不好天天追在咱们屁股后头要人,就为了爱德华那样的小苍蝇。”

    这比方可就有点恶心了,说完,冯笑香自己不适地撇了撇嘴。

    闫思弦却满不在乎地挑挑眉道:“爱德华当然要见,不过不是现在,再等两天,我今儿刚把消息放出去了。群体事件,非法人体实验,荒岛拘禁,杀人游戏……这八成是外媒今年能挖到的最猎奇的新闻了,又跟人权挂钩,延展性强。

    今天就会在美国几家主要报纸上看到对北极星的报道。

    而且,报道肯定不止这一轮。你看着吧,等美国本土那座精神病院被曝光,肯定会迎来一波民众情绪的爆发,说不定还会有游(手动间隔)行什么的。

    爱德华不是有恃无恐吗?

    好啊,咱们纳税人的钱还不给他白吃呢,等放他回国的时候,让他好好体会一下什么叫水深火热,什么叫过街老鼠,什么是人民的海洋。到那会儿,我再跟他见面。”

    两人一边说着,一边和十余名刑警一起,乘车出了市局。

    跟同车的两名刑警打了招呼后,闫思弦又问貂芳道:“楚梅什么情况?你快说说。”

    “一名小区保安向我们举报,说是发现楚梅借宿在他们小区的一户人家里。”

    “借宿?”

    “说是一户人家,其实是个离异的女人,独居,有精神病史,小区里那些住户也是爱传闲话,这女人原本就是大家的话题,所以保安也对她多留意几分。

    因为这层原因,楚梅一般过去,保安就注意到了,只不过今天才看到悬赏通缉,就赶紧跟咱们联络了。

    那保安也算细心,报警之前还专门调了监控反复查看,还拍了张监控图片发来。”

    “原来如此。”闫思弦问道:“楚梅借宿的人家,是她的病友吧?”

    “不仅如此,还受过楚梅的母亲龙淑兰的照顾——龙淑兰曾经是她的护工,看起来好像……”冯笑香想了想道:“好像跟楚梅母女俩都挺熟的。”

    冯笑香所掌握的信息也只有这么多,闫思弦再问,她便只能摇头了。

    好在,目标地点不算远,很快便赶到了那小区。

    怕打草惊蛇,只有闫思弦乘坐的车停进了小区,其余两辆警用车停在附近的路边,刑警们陆续进了小区。

    很快便找到了那报警的小区保安。

    那是个50来岁的矮个子男人,皮肤黝黑,眼睛里闪着兴奋的光,搓着手,仿佛期待着什么好戏。

    “走走走,我带你们去,我知道是哪一户。”他迫不及待道。

    闫思弦当然不允许这样一个人跟在一旁,问清楚了楼号、单元等具体位置信息,闫思弦用一句“精神病人杀人不判刑,万一被误伤了,只能自己负责”才吓退了保安。

    六名男刑警在目标住户门前一字排开,门前的位置太小,他们只好站在楼梯台阶上,以免被屋里的人从猫眼看到。

    一名从未在楚梅面前露过面的男刑警先是将一个反向观察透镜贴在猫眼上,向里看了一眼。

    看完,他摇摇头,意思是没看见有人。

    闫思弦冲他做了个敲门的手势,那刑警便抬手敲门。

    咚咚咚——

    屋里没有任何动静。

    咚咚咚——

    仍旧没有应答,那刑警又通过反向透镜向里看,什么也没看到。

    没人吗?不应该,刚刚在保安室已经调过监控了,自从楚梅搬来后,两人便始终没出过小区。应该说,连屋子都没出过。

    闫思弦从口袋里掏出了两根细铁丝,自己凑到门前去开那门。

    他见吴端用过这招,觉得好用,便也偷偷地练了,这还是第一回实际操作。

    闫思弦很小心,生怕开锁的声音被里面的人听到。

    当门被打开,他知道,不会有人听到了。

    主卧大床上,并排躺着两个女人,尸体已经凉透了。

    其一是这房子的主人,其二便是楚梅。

    床头柜上是两个空空如也的药瓶,药瓶上的标签被撕毁了,闫思弦拿起一只药瓶闻了闻。

    当然闻不出里面装过什么药品。

    貂芳很快便赶来了,俯下身检查着尸体。

    看到这屋子的女主人时,貂芳不禁“啊”了一声。

    闫思弦忙问道:“怎么了?”

    “我见过她!监控里!她就是去送举报材料的人!”

    自家公司被人匿名举报,闫思弦当然知道了。

    可这个女人能从什么途径拿到闫氏的投资文书呢?

    牵涉到自家公司,闫思弦原本是不能参与调查,连打听都不行,出这次外勤已经违规,不过,虱子多了不痒,他干脆给留在车里的冯笑香打了个电话,让其查查屋主人身边有没有能跟闫氏投资扯上关系的人。

    挂了电话,闫思弦留在貂芳身边,时不时伸手帮她翻转或挪动一下尸体。

    “尸斑已完全固定,指压不褪色,尸僵开始缓解,全身关节容易活动,死亡时间在到天……也就是说……”貂芳一边回忆一边道:“楚梅应该是过来的当天就跟这女人一起……死了。”

    闫思弦注意到,她没有使用“被害”“遇害”之类的字眼,便问道:“你觉得是自杀?”

    “还不能这么认定,但事实上,我确实没在她们身上发现任何外伤,所以她们死前应该不存在挣扎、抵抗、束缚的情况。”

    闫思弦点头,“的确没有你说的这些伤。”

    两人神色都很凝重,显然对这样的结果并不满意。

    勘察现场的刑警也有了初步结论:“没有打斗、推搡、翻找留下的痕迹——换句话来说,目前尚未发现第三人曾出现在这屋子里的迹象。”

    闫思弦追问道:“有没有擦蹭涂抹清扫的痕迹?”

    这么问的意思是在提醒大家,还有一种可能:凶手离开前认真清扫过现场。

    “没有那样的痕迹,屋里的灰尘都是……呃……原封不动的。”

    看来最后一种可能也被排除了。

    闫思弦看向貂芳,貂芳道:“我这就回去尸检,看看尸体能不能给出不一样的结果。”

    两名刑警帮貂芳将尸体抬上车,大家继续在屋里进行更细致的痕检工作,提取指纹及DNA样本,闫思弦决定去走访一下周围邻居。

    首选当然是对门的住户。

    对门的妇女应该是已经趴在猫眼上看了一阵子了,闫思弦刚一敲门,便听到距离门口很近的位置传来声音:“谁啊?”

    “警察。”闫思弦对着猫眼亮了一下警官证。

    门很快便打开了。

    那妇女快人快语道:“我看你们刚刚抬出去的……不会是死人吧……哎呦妈呀这可咋整啊,家里就我一个人,这是要吓死我啊……”

    闫思弦只好顺着她的话问道:“您一个人住吗?”

    妇女道:“也不是,这不是赶上十一长假吗,我老公去外地了,看我们儿子去了,过两天才回来呢……哎呦呦不行不行,太吓人了,我得给他打电话,让他今儿个就回来……我可不敢一个人在家过夜……”

    闫思弦这才意识到,现在是十一假期呢,他已经忙碌到不知今夕何夕的程度。

    那妇女说这话,就要解锁手机,去拨打老公的电话,又想起警察还站在门口,便收了手机,招呼道:“你……是有啥问题吗?要不进屋来坐坐……哎呀进来吧进来吧,我这儿开着门,挺不得劲儿的。”

    言外之意,怕对门的晦气进了她家。

    不过这也能理解,闫思弦便从善如流地进了屋,那妇女又问道:“你们今天都在这儿吧?不走吧?”

    闫思弦为了让她宽心,便道:“你放心,我们的工作要持续好一阵子,说不定晚上还要留下加班。”

    “那就好那就好。”

    “您跟对门熟吗?”闫思弦开始提问,“她叫李佳玉对吧?”

    “是,李佳玉。几十年的老邻居了。”

    “几十年?”

    “我算算啊,少说有0年啦,我跟我老公结婚搬过来的时候,她就住这儿,现在我儿子都结婚了……呦,5年了呢。”

    “我们查到,李佳玉今年5岁,那她10岁的时候就……?”

    “对啊,那会儿李佳玉还是个小孩儿呢,这是她们家的老房子,从小就跟父母住这儿,后来结婚了,男人没房子——不过那会儿不像现在,还没那么势利呢,虽说没房子,凑合凑合有住的地方也就行了。

    结婚以后,男人就直接搬过来了,跟李佳玉父母一起住了。”

    闫思弦问道:“我们查到社区的调解记录,说是因为受到家暴,李佳玉的精神出了问题。”

    “可不是,嗨呀,这人心真是隔着肚皮。

    从前李佳玉家里条件算很不错的,爸爸在厂里是个小领导。

    她男人的工作,还是走了李佳玉爸爸的后门给安排的。说白了吧,那男的就是入赘。

    李佳玉爸爸还在岗位上的时候,姑爷可殷勤呢,天天的买菜做饭,围着老人团团转。待人接物也是和和气气,看着可老实呢,谁知道……哎!”

    妇女压低了声音道:“有些事儿我也是听说的,不能当真呢。”

    闫思弦道:“没关系,您听说过什么,只管告诉我,验证真假的事儿就交给我们。”

    “就是吧……李佳玉的爸爸退休没几天就死了,说是心梗还是脑梗来着——反正是只有姑爷和老头儿俩人在家的时候,老头儿突然犯的病,突然就不行了,连10都没打呢。

    娘俩儿赶回来哭天抢地的时候,人已经死透了,一点气儿都没了,直接去的火葬场。

    所以啊……就有个说法……说是姑爷把老丈人给弄死了……”

第三十一章 苦寒来(2)

    怕闫思弦不信似的,女人解释道:“这可不是乱说的,你想啊,老丈人头七还没过呢,这姑爷就反了天了,老婆和丈母娘一块打——当着老丈人的遗像直接下手啊,我们这些老邻居看得真真儿的,还劝过架呢……”

    这种沉甸甸的人间疾苦,让闫思弦非常不适,他下意识地想要扭头去看身旁的吴端,却也知道此刻身旁空落落的。

    也不知道今天还能不能抽出时间去看看吴端了。闫思弦在心里想道。不过他只走神了一瞬,便很快恢复了问话的状态。

    妇女继续道:“自那之后啊,对门的男人就跟变了个人似的,三天两头打媳妇——哎,人心咋就那么狠呢。

    是,之前媳妇家看不上他出身,老丈人和丈母娘有时候说话不中听,可也不至于下那么重的手啊,人心还是不是肉长的了?”

    闫思弦心想:您大概不太了解一个人长期积攒下来的怨恨一旦有了爆发的出口,将是一件多么可怕的事。

    但他只是心里想想,并没有出声反驳。

    妇女继续道:“老丈人走了还不到半年,丈母娘也走了——都说是被那小子活活气死的呢。

    再然后,李佳玉就疯了,社区的也来调解过,打得最严重的时候还报过警呢,不顶用啊,家务事嘛,警察来了也就是……”

    意识到眼前的人也是警察,妇女将难听话咽了下去,改口道:“警察来了也就……劝劝呗,不顶事儿的。

    社区的还想办法把李佳玉往精神病院送了一回,算是曲线救国吧,能护一会儿算一会儿呗。

    不过,谢天谢地啊,她住院的时候,那男的走了。”

    “走了?”

    “就是……该发泄的也发泄了,大概觉得跟疯子过日子没意思吧,反正就走了。”

    “李佳玉这么跟你说的?”

    “她?她自己都不知道吧,那瘪三悄悄走的,谁也没打招呼,她回来还跟我们打听呢,我们哪儿知道啊……反正,就是……再没见着人。”

    闫思弦道:“可我们查到李佳玉和丈夫三年前办过离婚手续……”

    “那个啊,具体的程序我就不知道了,应该是按失踪走的吧……反正就是,男人不见了,李佳玉就离婚了呗。”

    这些情况,来时的路上其实已经核实过。李佳玉是先向法院提交了宣告失踪的申请,走完宣告失踪的程序后,顺利办理了离婚手续。

    之所以还要问一遍,是想从邻居的角度重新了解李佳玉这个人。

    这样的问话的确让闫思弦有了新的收获,最主要有两条:

    其一,李佳玉父亲的死有疑点;

    其二,李佳玉丈夫的失踪有疑点。

    李佳玉的丈夫杳无音信,这就很可疑。

    即便这个男人要离开精神失常的妻子,总没必要与自己的亲戚朋友彻底断了联络。

    所以,他是离开了,还是被疯子团伙干掉了呢?

    眼下,李佳玉已经死了,想要查明她那失踪了三年的丈夫的下落,恐怕没那么容易。

    闫思弦只希望能多打听出带你线索,虽然希望渺茫,但还是问邻居妇女道:“李佳玉的丈夫失踪前有什么反常吗?比如什么陌生人来过他家啊之类的——我知道已经过去很长时间了,但还是请您仔细想想。”

    女人面露难色,但还是按闫思弦所说的,仔细想了想。

    可惜,确实时隔太久,她最终只是爱莫能助地摇了摇头。

    闫思弦又问道:“那个小姑娘呢?前几天才到李佳玉家里借宿的小姑娘,您见过吗?”

    “她啊——”女人道:“打过一次照面,那天晚上我搓完麻将回家,那小姑娘好像是刚被李佳玉接回来吧,俩人正进门呢。

    我问她是不是李佳玉的亲戚——那么小年纪,总不会是护工吧,我就想着可能是从来没见过的远房亲戚什么的。

    可人家对我爱搭不理呢——就连平时客客气气的李佳玉也是,怎么说呢,很生分,我也就不多话了呗。”

    “那之后呢?对门有没有再来过什么人?或者什么可疑的动静。”

    “这我可就不知道了,这两天家里不是就我自个儿吗,怪无聊的,我都没怎么在家呆,一般都在小区门口棋牌室待着,回家也是弄点吃的就睡,就是来人了,估计我也碰不着。”

    闫思弦知道再问不出什么了,便起身告辞。

    那妇女似乎也在对门死过人的家里待不下去了,一边跟丈夫打电话,催促丈夫赶紧回来,一边下楼去往棋牌室。

    两条性命,是大案了,纵然市局被北极星组织的事儿搞得焦头烂额,却还是很快又调来了一些人马。有两组人很快展开了对周围邻居的走访工作,不过一天下来,并没有取得更多收获。

    闫思弦打算提前回市局,跟赵局那儿露个脸,以免落一个“小兔崽子非常时期也不知道夹着尾巴做人又上哪儿野去了”的口实。

    被赵局怼是小事,重要的是露过脸他还要去看吴端呢。

    冯笑香搭闫思弦的车一同回市局,令闫思弦没想到的是,他一下地下停车场,就看到了貂芳。

    貂芳像是在等着他似的,招手示意他停车。

    闫思弦纳闷儿了,自言自语道:“尸检有发现了?”

    冯笑香不接话。貂芳上了车。

    上了车也不说话,只是通过后视镜盯着闫思弦,目光中还有审视的意思,冯笑香则在一旁低着头。

    闫思弦嫌在后视镜里看两人太小,干脆回过身去,问道:“我想象不到还能有什么更坏的消息,所以,无论什么事儿,说吧。”

    貂芳道:“我们有几个问题,你必须严肃认真地回答。”

    闫思弦立马意识到了什么,先问道:“案子相关?”

    貂芳点点头。

    闫思弦又道:“你们是不是查到什么了?”

    这回,冯笑香点了点头,但补充道:“我们还是相信你的。”

    捕捉到貂芳制止她的严厉目光,冯笑香低头,不再表态。

    闫思弦立即认清了此刻的状况。

    黄心萝莉冯笑香将他克得死死的,从来如此,而黄心萝莉明显听法医大佬貂芳的。

    很明显,貂芳此刻处于食物链最顶端,而自己怎么排都在末尾。

    从岛上被救回来后,闫思弦已经尽力做到放低姿态宠辱不惊,但发现这一真相后还是小小地郁闷了一下。

    他很快调整好心态,十分诚恳道:“我猜一下,是不是跟楚梅的母亲有关系?”

    貂芳点点头,“跟她有关,又不止她一个。

    我跟你实话实说吧,你和吴队失踪的那几天,我们走访了一些人,有人在证词里提到,你去西山疗养院见过楚梅——不止龙淑兰一个人的证词。”

    “我是去见过楚梅。”闫思弦道:“我和吴端一起去见过她一次,除此以外,出于一些个人的目的,我还单独去见过她几次。”

    “什么目的?”貂芳追问道。

    “跟张雅兰有关系。”

    “能具体点吗?”

    貂芳的确不懂询问技巧,尤其面对的又是熟人,干脆平铺直叙单刀直入。

    她认为这是表达信任的一种方式。

    闫思弦也的确感觉到了貂芳的信任,但来自同伴咄咄逼人的问话还是让他有些不适,毕竟个中缘由牵涉到家丑,不足道也。

    他决定拿过谈话的主动权。

    闫思弦先是打了一波太极,避重就轻,假意回答貂芳的问题。

    “去见楚梅的目的不止一个,首先是试试看能不能通过她了解疯子团伙,当然了,刚开始我对她是否参与了疯子团伙,其实是存疑的……其次,我也想打听张雅兰从离开亚圣书院到和我见面的这七年都干了些什么——与其说打听,不如说是验证吧——验证一下张雅兰的告诉我的版本里有没有欺骗和隐瞒。”

    回答完,见貂芳没有立即追问,而是陷入沉思,闫思弦便抓住机会反客为主道:“跟楚梅的接触,其实非常的……循规蹈矩,乏善可陈,所以,我不懂,你为什么会问起这个?

    如果方便得话,能不能告诉我,你究竟听说什么了?”

    貂芳和冯笑香对视了一眼。

    冯笑香低声道:“要不……告诉他?”

    貂芳又想了一会儿,终于道:“行吧,告诉你也行,我们从不止一个人那里听说,你跟楚梅有染。”

    闫思弦:“咳咳咳……”

    闫思弦从手旁的杂物匣里抽了一张抽纸捂住嘴猛咳——他是真的呛住了。

    咳完了还不忘看了一眼那纸巾,闫思弦是真觉得,按照他所受到的暴击程度,纸巾上竟然没有鲜血,真是个奇迹。

    让自己冷静下来后,闫思弦又问道:“那给你提供这一信息的人,除了空口白牙,有没有提供点什么……就是……”

    闫思弦拍了几下手,以暗示“啪啪啪”。

    “那啥……总要有点实质性的证据吧?”

    “有证据,所以我需要采集你的DNA样本。”

    “我能问问是什么证据吗?”

    “楚梅怀孕了。”

    闫思弦:“咳咳咳……”

    这次,他肺都要咳出来了。

    闫思弦:好吧我承认我是有点放荡不羁,可你们也不至于谁怀了孕都往我身上算啊,我头上难道有青青草原?喜当爹什么的我是真的要不起啊,四个二俩王一块出都要不起啊……

    貂芳看到闫思弦的表情,有点过意不去,“你先别激动,我来找你采集DNA样本,就是想帮你排除的啊。”

    闫思弦表示不想说话,他张开嘴,含糊不清道:“采采采。”

    貂芳手脚麻利地拿出棉签,在闫思弦嘴里扫了一圈。

    末了,闫思弦生无可恋道:“你干脆一棉签捅死我算了,做人好难,好想重新投胎。”

    貂芳不理他,继续认真道:“DNA检测结果很快就会出来,你不慌,我心里也就踏实些了,不过,我必须跟你说一下利害关系。

    根据回避条例,当警务人员与嫌疑人存在直系亲属关系时,必须回避,且不得打听任何案件相关信息;当警务人员跟……”

    闫思弦打断貂芳道:“建议回避——其它情况,无论是跟嫌疑人是旁系亲属、朋友、认识,或者无论跟受害人有什么关系,都只是建议回避,所以我选择性地回避,没有什么问题。”

    “那是之前。”貂芳道:“我知道,你现在的处理办法,是把北极星和疯子团伙一分为二来,干脆一刀切。

    这本身没有什么问题,因为在今天之前,除了北极星团伙的各项实验是受了疯子团伙的启发之外,我们找不到两者之间的任何关联。

    已经被捕的两边的团伙成员的证词中,也找不到两者有直接联系的证据。尤其疯子团伙,他们根本不知道还有一个北极星这样的组织。

    因此,我们一直认为,北极星成员只是在默默观察着疯子团伙的行为——把疯子团伙比喻成实验样本或者小白鼠,也说得过去。

    而北极星,做为一个规模已经成型的大型组织,进退有度,他们没必要在观察对象面前暴露自己。因此两个组织不存在你来我往的合作关系。

    这种情况下,你对北极星的事尽量回避——毕竟你父亲给他们投了钱,成了北极星案件嫌疑人——你确实应该回避。

    可是对疯子团伙的那件,你仍然在参与调查……”

    闫思弦明白了貂芳的意思,他接过话头道:“之前还说得过去,现在不行了,因为李佳玉。

    楚梅临死借住在李佳玉家里,还有李佳玉失踪的丈夫——说明李佳玉很可能是疯子团伙成员。

    同时,她又把闫氏向北极星投资的举报材料送给经侦组,这说明李佳玉了解——至少是有途径了解闫氏给北极星投资的具体事宜,换言之,她很可能跟北极星组织也有关系。

    这个女人就像一条纽带,让北极星和疯子团伙有了连接点,或许这两个组织并不像表面上看起来那样毫无关联。

    所以,接下来我不能再参与调查了。”

    “我就是这个意思。”貂芳道。

    “可以,我也觉得,这种时候还是守规矩避嫌比较好,不过,能答应我最后一个要求吗?算是我私下里求你们吧。”

    “什么?”

    “我想跟楚梅的母亲——龙淑兰聊聊。”

    “我觉得不妥。”

    貂芳这就算是直接回绝了。

    “如果我说,有一条破案的捷径呢?”

    “什么样的捷径。”

    “突破口就在龙淑兰身上,我需要试试才知道。或许,她可以帮我们立即结案。”

第三十二章 苦寒来(3)

    审讯室里。

    龙淑兰尚未听说楚梅的死讯,她又恐惧又慌张,一个劲儿问将她带来的两名女警:

    “我怎么了?你们干嘛抓我?梅梅呢?我闺女呢?”

    当闫思弦走进审讯室时,她的慌乱变成了惊惧。

    龙淑兰指着闫思弦,发出了尖叫声。

    “啊啊啊就是他……救命啊来人啊……就是他啊你们快来抓他!……你把梅梅弄哪儿去了?还我女儿啊……”

    她的声音如钝刀子割着闫思弦的鼓膜,令闫思弦的眉头皱出了一个“川”字。

    跟闫思弦一起进审讯室的女警李芷萱也被这尖叫吓了一跳,龙淑兰看到两名警察的反应,叫得更起劲儿了。

    闫思弦顶着强烈的声波,拉开椅子,坐在了她对面。

    啪——

    他点了根烟,用不大的声音道:“等你闭嘴了,我再说。”

    说完,干脆不去看龙淑兰,只低头默默抽烟。

    李芷萱虽然没多少审讯经验,却也明白此刻她应该跟闫思弦配合,所以迅速在闫思弦旁边落座,一脸高冷。

    两人就这么手动忽略了尖叫声。

    此刻的龙淑兰,就像一个哭闹求关注的熊孩子,在闫思弦这种王者段位的老手面前,她这点青铜段位的伎俩还远没到能引起关注的程度。

    况且,尖叫能不能伤敌暂且不说,反正肯定是会自损的。

    她累啊。

    她需要金嗓子啊,念慈菴也行啊。

    现在龙淑兰便已经叫不动了。

    闫思弦终于忍不住道:“你挺会扮演无知妇女的,资历稍微浅点,眼睛没那么毒的警察,还真是很容易被你骗过去。”

    审讯室外,貂芳和冯笑香同时撇了撇嘴。

    龙淑兰十分茫然,仿佛根本听不懂闫思弦在说什么。她看向闫思弦的目光是怨毒的,怨他带走了自己的孩子吗,怨他只手遮天。

    外人看了这画面,怕是真要当闫思弦仗势欺人了。

    “为了拖我下水,你还真是无所不用其极。

    先是曝光我家给北极星投资,这块石头扔出去,没听见响,你便等不及了,又抛出我跟你女儿有染这种敏感问题来。

    可你知道问题出在哪儿吗?正因为你们撒谎,往我头上泼脏水,才会暴露。

    我跟楚梅之间究竟什么情况,我心知肚明。

    前市长杨宇轩,他的太太率先站出来,把我往坑里推,她也是你的同盟吧?

    你在这个家庭最为脆弱的时候出现,尽心尽力照顾她的儿子,又在她痛恨丈夫闹出出轨的丑闻,痛恨丈夫害得儿子成了一个废人的时候,给她出谋划策,让她控制了自己的丈夫,将丈夫圈禁在家——就用电疗那一套,从此可以肆无忌惮地展开报复。

    看来复仇的不仅仅是疯子,有些正常人也被你牵扯了进来。

    这很容易查清,而且已经有几组刑警被拍到了杨宇轩家核实情况。”

    “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跟我没关系。”龙淑兰明显是死猪不怕开水烫。

    闫思弦也不恼,这样的嫌疑人他见得多了。

    他继续道:“先是前市长杨宇轩的太太,然后又是你。

    这种往我头上泼脏水的话,真不该由你来说——无论明示还是暗示。这不是一个做母亲的人能干出来的事儿。

    你要是没有画蛇添足地跟我的同事提起我,说不定我还不会怀疑到你头上。

    可你太着急了,你在急什么?”

    龙淑兰头摇得拨浪鼓一般,“就是你!你想害我!想让我背锅!我不会承认的,死也不让你得逞!……就是他啊……来人啊!你们快抓他啊!”

    闫思弦摇了一下头,突然道:“楚梅怀孕了,你知道吗?我跟她有没有关系,很快就会有结果——这么说不准确——应该是,我跟楚梅有没有关系,可以暂时存疑,不过,只要DNA比对结果出来,就能知道,楚梅至少还跟另外一个男人有关系。”

    “不可能!”

    龙淑兰瞪大了眼睛,满脸不可置信。

    “你不知道?”

    龙淑兰的表情就是答案,她的确不知道。

    得到了答案,闫思弦并不给对方缓冲的时间,而是继续道:“两个月,从怀孕时间来推算,她那时候就住在疗养院,那种相对封闭的环境里,楚梅能接触到的男人其实非常有限,又有DNA比对技术。

    即便楚梅自己不愿意说,只要下点工夫查,很快就能知道孩子的爹是谁。

    关于这一点,你就没什么想说的?谁跟楚梅关系暧昧之类的。”

    这下,龙淑兰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些别的神色。

    那神色一晃而过,闫思弦隐约觉得应该是惊恐。

    “你们……找到梅梅了?”

    “听你的意思,好像不愿意我们找到楚梅?”闫思弦反问,“还是说,你不愿意我们找到活着的楚梅?”

    龙淑兰没有回答,她突然起身,却被手铐拉扯回了座位,这使得她在那椅子上弹腾了几下,似乎想要挣脱手铐的束缚。

    “梅梅在哪儿呢?!啊?!我要见她!”龙淑兰大喊道。

    李芷萱想要开口,闫思弦知道她要说出楚梅的死讯了,迅速在桌子下拉了她一把。

    闫思弦可不想看着龙淑兰哭天抢地——无论是出于真情还是假意。

    闫思弦继续道:“你想见她?可楚梅不想见你。像你这样一个出了事儿就推她出来挡剑的母亲,她怕得很。”

    撒谎和诱供似乎能画上等号,但其实又不太一样,闫思弦此刻已走在了审讯的灰色地带。透过单面玻璃看着审讯室里这一切的貂芳和冯笑香,一起为闫思弦捏了把汗。

    “你胡说!”龙淑兰一会儿看向闫思弦,一会儿看向审讯室的门,好像楚梅就在门口。

    门在她左手边,她越是看向那门,就越是向着椅子右边靠,似乎想要离门远一些,离门口假想的楚梅也远一些。

    闫思弦不理她的否定,继续道:“我一直在想,仅凭几个疯子,想要成事,是不可能的。

    不说别的,毕竟是交换杀人,仅是准确无误地找到下手对象这一点,对疯子们来说就很有难度,万一找错了呢?

    他们需要一些行动方便的正常人帮助,而你就是最早加入疯子团伙的正常人吧?甚至,我怀疑组织这个疯子团伙的人,根本就是你。

    这要查起来,的确有难度,但也不是完全不可能查到。比如去查你在四医院做护工时的请假或者旷工记录。

    你要帮疯子们做好下手前的准备工作,观察仇人的生活规律,选择下手的地点和时机,这都需要时间,总有那时候的同事,或者被你护理过的病人家属能记得些什么吧。”

    龙淑兰突然靠向了椅背,她想要交叉抱臂,可是碍于一只手被铐在桌子上,无法完成这个动作,只好作罢。

    她的肢体动作透出了一种“说来说去你不还是没证据吗”的意思,有点得意,脸上又藏起了这种得意。

    此刻,面无表情便是她的面具,她摇头道:“该说的我已经跟你们说过了,你们都想害我,尤其是你!都是你指挥的吧?!”

    “你明知道法律对精神病人的量刑标准——这是你们开展报复前必做的功课。

    你很清楚,只有完全无行为能力的精神病人犯罪,才可以免于刑罚,而精神病人的行为能力程度,最重要的判断标准便是大脑是否有器质性损伤。

    你们做过的每一起案件,挑选的凶手都是大脑有器质性损伤的精神病人。因此他们能顺利逃脱刑罚,你们的计划总能得逞——法律竟然成了你们这些凶手的护盾。

    你明明懂得这些法律,却还是将楚梅送走——或者说赶走?——在有了’楚梅畏罪潜逃’的假象后,你才好把疯子团伙的事全推在她身上啊。

    我看过楚梅的病历,别说什么器质性损伤了,她连’有精神疾病’都算不上,顶多就是有些心理问题。

    这也正是楚梅恨你的原因,是你亲手把她推进了火坑。

    你想过吗?楚梅落网后将要面临的是什么?——中国可是有死刑的,而她手里并没有’精神病人’这块免死金牌。”

    龙淑兰干脆沉默不语。

    闫思弦的心中其实是有疑惑的。

    对龙淑兰来说,楚梅的死是意外还是设计好的?

    他故意隐瞒了楚梅的死讯,暗示他们抓到了楚梅,活的,可是龙淑兰没有表现出发现计划并未得到实施的诧异,更多的是担忧——不知该如何面对楚梅的担忧。

    闫思弦看了一眼单面玻璃,他希望玻璃外的冯笑香和貂芳也能注意到这一点。

    两人的确也注意到了,因为通过耳机,他听到了两人的讨论,准确地说,是貂芳的自言自语。

    “难道楚梅真是自杀的?……不是龙淑兰害死的?……其实,我也一直觉得不会是龙淑兰,毕竟是她照顾了那么久的女儿,虎毒不食子啊……再说,她想害死楚梅,机会很多吧,不用等到现在……那就只剩一个调查方向了——孩子的父亲……”

    关于案件,闫思弦能问的已经全文完了,接下来就是半公半私了。

    闫思弦道:“沿着刚才的推论,如果你才是疯子团伙背后的主谋,那给我送照片这件事应该是你安排的吧?你为什么要害张雅兰?”

    龙淑兰突然阴测测地笑了一下,反问道:“凭什么?你们都去救她……你们只想着救她。

    我女儿和她一样啊,只是因为我一时糊涂,才送她去了亚圣书院……你们凭什么只能看到张雅兰,凭什么我女儿在那里面疯疯癫癫一个多月,都没一个人管一管?”

    闫思弦简直无语了。

    经过了这么多年,受了这么多苦,眼前的女人怎么就一点长进都没有呢?

    当初将女儿送进亚圣书院,错在她。

    后来女儿被从亚圣书院解救出来,功劳不在她。

    她不感谢张雅兰,不感谢闫思弦,反倒怨恨他们,怨恨这社会没有早点去解救她的女儿。

    殊不知,若不是当年张雅兰也进了那鬼地方,若不是当年闫思弦的执着,就凭龙淑兰这样的糊涂蛋家长,恐怕孩子死在亚圣书院都还被蒙在鼓里,更别提什么查封亚圣书院,将主要责任人送进监狱了。

    有些人就是觉得别人无论为自己做什么都是天经地义的,没有优先考虑她的需求,就是大错特错。

    这什么逻辑?纨绔子弟闫思弦表示,就连他都不敢这样待人处事。

    简短的回答后,龙淑兰便不再说话了,她还抱有一些希望,希望警方找不出她是主谋的证据,在尘埃落定之前,她要尽量少说话,言多必失,反派往往死于话多的道理,她懂。

    也正因此,从她刚刚少有的正常交流中,闫思弦觉察到了一种得意。

    对张雅兰的报复,无论如何都要拉闫思弦下水的手段,她很是得意,因为这的确让她心中的嫉妒不平得到了缓解。

    她心里应该已经得意很久了,所以才在刚才忍不住嘚瑟了一小下。

    闫思弦知道,龙淑兰的小得意大概是他能找到的唯一的突破口了。

    他突然拍桌而起,愤怒地一把拎起了龙淑兰的衣领。

    龙淑兰本就生得瘦小,直接被闫思弦单手便提了起来,若不是手铐还将她连在桌子傻上,闫思弦肯定已经将她拎到与自己平视的位置了。

    他这一举动吓了所有人一跳。大家的反应各有不同。

    最初的慌乱过后,龙淑兰眼中露出可狂喜之色,十分享受地看着暴怒的闫思弦。

    她就是要他们过不安稳,她要每一个她认为对不起她们母女的人统统付出代价。

    在复仇之路上走得太久,她早已分不清仇恨和嫉妒的界限了。

    李芷萱也吓了一跳,但她反应很快,立即扑上来掰闫思弦的手。

    “闫副队!你冷静点!”见掰不动闫思弦的手,她便看向了单面玻璃,并将本想喊出口的声音压低了些,道:“快来帮忙啊!”

    她怕闫思弦此刻的行为被外人看到。

    貂芳和冯笑香自是不必说,李芷萱的话还没说完,两人便进了审讯室。

    “放手!”

    三个女人一起去拦闫思弦,都使出了蛮力。

    闫思弦人高马大,跟她们僵持了几秒,不知谁撞到了他肩上的伤口,伤口崩开,血立即浸湿了肩头的衣服。

    闫思弦吃痛,撒了手,红着眼吼道:“是你!你害死张雅兰的!”

第三十三章 苦寒来(4)

    龙淑兰不为所动。

    闫思弦便又骂道:“我家也是你害的!”

    龙淑兰只是欣慰地看着闫思弦,似乎她自导自演的剧目终于在大银幕上亮相了。

    她很满意,任谁都能看出她很满意。

    得意虽已掩饰不住,她却还是将嘴巴管得很严,一句话都不肯多说。

    可就在龙淑兰一门心思欣赏好戏时,剧情走向突然变了。

    原本挣扎着还想去揪她的闫思弦突然停止了动作。

    他主动做了个举手投降的动作,使得三名制住他的女警小心翼翼地放手。

    貂芳仍旧挡在他和龙淑兰之间,眯眼看着他,“闹够了吗?”

    “抱歉,我的错。”闫思弦态度诚恳,“我不动她了。”

    貂芳却并未让开。

    好在,闫思弦通过貂芳的头顶还是可以看到龙淑兰的。

    他整理了一下自己被拽乱的衣服,好整以暇地继续对龙淑兰道:“你以为这样就能扳倒闫氏?太天真了。你想过没,为什么你们递上来的举报材料一直没动静?”

    龙淑兰皱了一下眉头,显然,闫思弦的应答在她的预料之外。

    闫思弦继续道:“对闫氏来说,无非损失点钱的事儿。呵呵,闫氏最不缺的就是钱。

    我还要好好感谢你呢,要不是你把我们家老头儿气出个脑溢血,我还真不知道要等到猴年马月才能接管闫氏。”

    “什……什么?”龙淑兰喃喃道。

    闫思弦不介意重复一遍。

    “我说,我要谢谢你,帮了我一个大忙。”见龙淑兰慌了,闫思弦又提出了一个更加大胆的说法:“还有啊,你和你的疯子团伙,无论最终是枪毙还是坐牢,出于安抚民心的考虑,你们都会被抹去。不会有人知道你做过什么。

    而北极星,外媒已经在揭露这个组织了,人们在知道他们残暴罪行的同时,也会知道他们在精神疾病研究领域做出的突破性贡献。

    反正那些专家学者就像韭菜一样,割了一茬,很快还会长出来一茬。流水的专家,铁打的金主,只要闫氏不倒,我随时可以再扶植一个北极星,当然,这次是完全合法的研究。”

    “你骗人!”

    龙淑兰的情绪就像坐了过山车。刚刚还在得意的制高点,此刻已经跌入谷底。

    现在,换闫思弦戏谑玩味地看着她了。

    “小偷!你们这群小偷!”龙淑兰睚眦欲裂,“都是我的功劳!我的!……凭什么?有专家的名头就可以抢我的功劳?!

    办法是我想的!人是我治好的!……上百个人,都是我治好的!……你们不能这样对我!不能啊!”

    “认命吧。”

    如果说之前的种种铺垫是在埋炸药布引线,“认命”二字就是那点燃引线的邪火。

    龙淑兰最不信的就是命,她的女儿被亚圣书院折磨成了疯子,她坚持让女儿站出来作证,失败了,即便委身精神病院那样的地方,她还能组织出一个像模像样的疯子团伙,亲手为女儿报了仇。

    不仅为楚梅一人报仇,借助疯子团伙达成了复仇目的,多达数百人。

    如果不是犯了法,她的人生绝对是标准的“逆袭”,说她是“白手起家的成功创业人士”也不为过。而且,不难看出,龙淑兰对这一切很是引以为傲。

    所以,剥夺她引以为傲的功绩,便可以激怒她。

    让她认命,这种赤裸裸的羞辱,又是火上浇油。

    龙淑兰瞬间炸了。

    龙淑兰突然喊道:“所有报过仇的疯子!他们会记得我!我才是亚圣!”

    审讯室里,所有人的精神都绷到了极限,大家都明白,龙淑兰就要说到重点了。

    闫思弦并不回头,只“呵呵”笑了一声,满是轻蔑。

    “报仇是我发明的!那些人的病,都是因为报仇才治好的!他们能证明!他们会记得我!……”

    还不够,即便那些精神病人真的记得龙淑兰,感激她,他们的证言也无法得到采信。

    几名刑警紧张地沉默着,龙淑兰继续絮絮叨叨:

    “世界上根本没有精神病!只有心病!是我发现的!

    他们根本治不好他们……杀!杀了就好了!是我治好了他们的心病!我训练他们,安排他们相互报仇。

    我才是专家!无冕之王!那些强盗!小偷……”

    闫思弦和三名女警交换了一下眼神,转身,看向龙淑兰。

    “所以,你承认是你训练和安排精神病人杀人。”

    不是疑问,而是平静的复述。

    龙淑兰失控的情绪突然刹车,可已经晚了。

    她的表情凝固在了脸上,那股癫狂尚在定格,前一秒还在嚷嚷的嘴巴大张着,可是眼神已经有了变化——眼神中充满了说漏嘴之后的尴尬和恐惧。

    “虽然咱们国家重证据,轻证言,不过有胜于无,可以围绕她的证言展开证据搜集了。”

    闫思弦已经连一句话都不屑于跟龙淑兰说了。他能感觉到,龙淑兰此刻瘫在椅子上,六神无主,也并没有什么说话的心情。

    市武警总医院,吴端的各项指标已经稳定下来,这天早晨从ICU转到普通病房时候,闫思弦特意赶来。

    闫思弦和家属一起,帮着护士推病床。

    吴端精神头不错,眼睛滴溜溜地转着。

    闫思弦知道他是想问案子,但现在人多,不好说话,便冲吴端眨眨眼,示意他有进展,等会儿说,吴端理解了他的意思,露出一个笑容。

    吴端的脸色依然苍白,嘴唇干裂,好在医生已经允许他少量喝水。

    将人推进单间病房,又是一番仔细检查,确定人和仪器都没问题,医生又向家属交代了一些注意事项。

    当医生说道“可以吃少量流食”,闫思弦注意到,吴端双眼冒光,哈喇子都快流出来了,想来这几天嘴巴淡坏了。

    他忍不住抽了一张床头柜上的抽纸,作势去擦吴端的嘴角,收获吴端的白眼一记。

    吴端的父母也在,靳花花见儿子日益康复,心情好了不少。吴道远脸色则比较沉重,跟着主治医生出了门,看样子是去了解儿子的最新情况了。

    对吴端的情况,闫思弦还是相当清楚的,简单来说,就是多器官损伤。

    子弹穿过了吴端的肝脏,伤及肝部动脉。两人在岛上时,闫思弦伸手捏住的便是肝脏动脉的出血点。

    同时受伤的还有胃部,胃部受伤导致胃酸漏出,又灼伤了脾脏及部分肠道。

    重伤的吴端在被接上船后,只是简单处理伤势,进行了止血,便被军舰上的直升机送往了医院。

    医生自然都是最好的。

    闫思弦用军舰上的通讯设备与地面取得联络后,第一件事就是找大夫,一位在国内享誉盛名,无数次从死神手上抢回人命的外科医生,硬是被他用私人飞机,从海南的医学峰会接到了墨城。

    这位医生果然不负重望,在另外两名亦是从不同地方接来的医生的配合下,硬是保住了吴端的肝脏、脾脏,又对胃部进行了修补。

    也就是说,吴端现在虽然很虚弱,但仔细将养,还是有可能完全恢复健康的。

    “有可能”的意思是,他的一些器官依然有出现局部坏死或者脓肿等并发症的可能,一旦出现这样的并发症,便要做出切除器官的选择,对身体造成不可逆转的伤残性损伤。

    闫思弦当然希望吴端完完整整地恢复健康,所以他格外关注吴端的伤情,纵然手术已经很成功了,他还是想着法儿地寻找康复方面的专家,以及有利于器官恢复的药品。

    当然,这些努力并未让吴端的父母知道,一来是怕他们担心,二来闫思弦心中有愧,并不想以此邀功,博得他们的原谅。

    吴道远回病房时,脸上凝重的神色舒缓了些,想来是从医生那得到了“恢复得很好”“将来很可能不会留下什么遗憾”之类的好消息。

    吴端跟父母说了会儿话,表示要喝母亲炖的汤,他是真馋了,也想借此理由支开老两口,老两口也不计较,立马起身,回家去给儿子煲汤。

    老两口刚走,两人还没来得及说话,一支队便来人探望了。

    他们太忙了,又担心打扰吴端休息,来了,放下水果鲜花及一箱牛奶,说了没几句话,便起身告辞。

    吴端出了ICU的消息传得很快,探望的人接踵而来。吴端心善,总觉得不好拂了人家来探病的心意,不肯装睡谢客。

    闫思弦就比他紧张多了,虽说大家都很自觉,来了也并不长待,可无论谁在距离病床较近的椅子上坐一坐,闫思弦都要提心吊胆,生怕吴端被人碰着了。活脱脱的皇帝不急太监急。

    第一波探病的人离开后,闫思弦干脆搬开了吴端床边的椅子,谁也别想坐,都离吴端远点。

    送走第三波探病的人,闫思弦觉得不能忍了,干脆跟护士站的几位建立了攻守同盟,让小护士再见到来打听吴端病房号的,一律拦住,就说病人在休息,不能见客。

    小护士门这几天没少受闫思弦关照,各种高档水果、零食换着花样地给她们送,还一人送了一套贼贵的口红。拿人手软,她们自然愿意为闫思弦办事。

    如此一来,吴端终于获得了片刻安宁。

    他立即道:“怎么样?”

    闫思弦先给他喝了小半杯温水,才道:“运气还算不错,从龙淑兰那儿拿到一份口供,算是她认罪吧。

    虽然咱们国家重证据,轻证言,在审判中口供的作用有限,尤其……”闫思弦摸了摸鼻子,心虚地看了吴端一眼,“尤其,这证言的获得有诈供嫌疑……”

    吴端有些无奈道:“嗯,想到了。”

    “但是咱们总算是知道龙淑兰才是主谋,有了明确的调查方向,再想去挖证据,总要相对容易些吧。”

    吴端问道:“那楚梅呢?她的死查出什么了吗?”

    闫思弦摇头,“没有,一切都特别的……像自杀。”

    “你开始考虑自杀的可能性了吗?”

    “不得不考虑,总要先把那个让她怀孕的男人揪出来,那男人一定知道什么。”

    吴端有些出神,愣了片刻,叹道:“我没想到,当初从亚圣书院救出来的人,竟然走上了这样的岔路,你说这是命运吗?”

    她们,自然是指张雅兰和楚梅。闫思弦没法回答他的问题。

    吴端又道:“要是没有那种地方,多好啊。”

    要是没有那种地方,她们就能像任何平凡的姑娘一样,读个二流或者三流大学,找个撑不到也饿不死的工作,攒上几个月工资,给自己买个名牌包,又或者,嫁给闫思弦这样的土豪,从此改变命运……

    无论怎样,都不会比没了命更差的结果吧。

    尤其张雅兰,她遭遇了那样的不幸,所表现出的,全是求生的顽强。

    为了活下去,可以活得像条狗。

    纵然如此,有机会见到闫思弦,她也选择为对方通风报信,希望对方能远离是非。

    这样人,怎么讨厌得起来?

    闫思弦对她的种种偏袒回护,与其说是念旧情,倒不如说是重新产生的仰慕敬佩。

    任谁也不忍心再让张雅兰受苦了吧?

    吴端有些累了,思绪不受控制地飘来飘去。

    闫思弦的话,将他的思绪又扯了回来。

    闫思弦道:“折腾这一上午,又是检查又是挪病房的,累坏了吧,你先睡会儿,醒了我再跟你说。”

    吴端却像个生怕大人趁他睡着将糖果藏起来的小孩。

    “不不不,现在就说,你那么忙……”

    “我不忙了,停职文件已经下来了,也巧,刚审完龙淑兰,文件就下来了……我预感还挺准,也算是……停职之前帮他们指个方向吧。”

    吴端却反过来安慰他道:“好事好事,你也该放个假好好休息了……正好我无聊,你还能在这儿跟我说说话。

    他们不行,我问他们案子,一个个嘴巴严着呢。”

    这就让闫思弦十分开心了,“他们不行”,那言下之意就是他闫思弦行呗。

    嗯,很好,闫少爷表示心花怒放。

    果然赞美是第一生产力,还休息个什么,闫思弦瞬间满血复活。

    他又开始伸手帮吴端捏脖子,并附送一个嘴巴咧到了耳根子上的笑容,“得嘞,以后天天跟你这儿接受劳动改造,争取早日考个推拿八级证书,上旁边盲人按摩打工去。”

    吴端被他按得眯起了眼睛,又问道:“北极星怎么处理的?”

    “上交国家呗,”闫思弦道:“那么大的案子,又牵涉多国联合侦办,别说咱们墨城市局了,省厅也hold不住啊。

    案宗和相关嫌疑人已经分批转移到帝都了,国家部委成立了专案组,从咱们省厅抽调了一批人,又调了一批帝都刑警……对了,你那个女同学,张明辉,也在专案组里。

    总之,北极星的案子已经跟咱们没关系了。”

    “没关系?你少糊弄我。”吴端露出一个“我已经看穿你了”的眼神。

    闫思弦被他看得肝儿颤了一下。

    “我问你,在岛上的时候,你跟他们签的文书,究竟是什么?还有,你怎么会参与到他们的净化仪式里?……

    你可是答应过,知无不言,要是说话不算数……”

    “算数,看来今天要是不给你答案,你是睡不踏实了。”

    闫思弦拉来一张椅子,在吴端病床边坐下,拿出一副老专家答疑解惑专场的架势来。

第三十四章 苦寒来(5)

    “你还没转过弯儿来,”闫思弦道:“签了什么文书并不重要,难不成你还指望那帮强盗土匪有契约精神?”

    吴端敏锐地觉察到闫思弦这是要岔开话题,他哪里肯,继续追问道:“那你为什么还给他们签?”

    吴端不依不饶的样子,像极了在对方关门前急慌慌地插进一只脚。

    闫思弦无奈地笑笑,“好吧,那份文书是为了保证他们不会将那些照片公开——就是我爸跟张雅兰……你知道,这么大的丑闻,任何一家企业、一个家庭都无法承受。”

    “条件呢?钱?”

    “还能有别的吗?当然,我得花一大笔钱,不过,我还有一个附带条件:保证你的安全。”

    闫思弦没好意思说保证吴端安全才是那文书中最主要的条件,故意将主次颠倒了一下。

    吴端陷入了沉思,看不出他是否想通了闫思弦的小花招。

    几秒种后,吴端恍然道:“张雅兰是被龙淑兰母女设计送到你父亲身边的,她顶多跟疯子团伙有些关系,北极星的人怎么会知道照片的事?”

    “所以啊,从张雅兰跟我透露北极星组织的事儿开始,我就知道北极星跟疯子团伙必然有些关联——不止暗中观察疯子团伙的行为那么简单,明面上大家应该是相互知道的。

    所以,我开始注意两个组织之间的纽带。”

    “怎么说?”

    闫思弦一边捏着吴端的肩膀,一边道:“你想啊,北极星是怎么组建起来的?是一名赴美读研的中国医生将疯子团伙的信息传递给了自己的导师,对吧?

    这名医生在赴美之前恰好就在墨城四医院工作,他亲眼见证了一些疯子团伙的成员奇迹般地康复。

    长时间的接触或许让他跟这群疯子有了某种合作。”

    吴端眨了眨眼睛,“你这推测……没什么依据吧?”

    “像北极星那样隐秘的组织,龙淑兰能知道它的存在,一定是有人将这个消息透露给她的。

    你想想看,能给龙淑兰透露信息的人符合哪些条件?

    他得知道北极星组织,还得跟龙淑兰有交情。

    跟两边都有渊源的,一只手就能数出来,不是医生还能是谁?”闫思弦道,“这就是我的依据。”

    闫思弦想了一下,又道:“其实我还有两个比较大胆的推测……”

    吴端眯着眼睛,显然被他捏得很舒坦,闫思弦勾起嘴角笑笑,继续道:

    “第一,龙淑兰向经侦科提供的信息,除了损害我家利益,还同时损害了北极星组织,甚至,正是因为她的举报,北极星被揭开面纱***,核心成员几乎被一网打尽。

    这绝不是偶然,龙淑兰本来就想对付北极星组织,她是在一箭双雕。

    可她为什么要对付这个组织呢?无非利益,北极星损害了她的利益。”

    吴端接话道:“或许是她不满北极星窃取了她的功劳和方法,这女人还蛮有知识产权意识的嘛。”

    他的声音里透着一股懒洋洋的感觉,仿佛随时可能睡着。

    闫思弦被他逗乐了,“就你最会贫嘴,不过你说得对。

    我认为,她一开始是想把成果给那个医生的——就是赴美读研的年轻医生。

    他们很早就有了合作关系,算是’自己人’,可惜医生的导师——也就是北极星组织的创始人——抢走了他们的成果。

    龙淑兰当然咽不下这口气,她要毁了北极星组织。”

    “倒是说得过去,”吴端已经闭上了眼睛,“那第二个推论呢?”

    “第二个推论,”闫思弦笑笑,“你该睡觉了。”

    说着,他帮吴端野了掖被角。

    临近中午,阳光正好洒在吴端的病床上,许是有些热了,加上身体虚弱,吴端鼻尖出了一层细细的汗珠。

    闫思弦拽出一张抽纸帮他擦擦鼻尖和额头,又起身去拉上窗帘,让屋内的光线适合睡觉。

    吴端觉得自己是真的虚弱,前一秒只是稍微有点困,后一秒就昏昏沉沉地,那不像是要睡觉,倒更像是要晕倒了。

    陷入沉睡前,他还很不放心地叨念着:“那你别走……等会儿跟我说……我……就睡一会儿……”

    “好。”闫思弦郑重地答应。

    吴端说只睡一会儿,果然是一会儿,连半小时都不到。也不知是不是心里惦记着那个答案。

    这些天他都是靠睡觉度日,睡眠严重饱和,人其实并不困,只是止痛药物的作用下很容易犯困,这样短暂的睡眠,一天不知道有多少次。

    一睁眼,吴端满脸的迷茫,哑着嗓子道:“几点了?”

    闫思弦一边将保温杯里的吸管递到他嘴边,看他喝了两口,答道:“睡吧,才睡了几分钟。”

    吴端喝完了水,却不睡了,只嘟囔一句:“饿了。”

    闫思弦笑笑,他便又吐槽道:“成天到晚只能喝水,寡死了。”

    闫思弦看看表,知道靳花花女士炖的汤还要几个小时才能到,便跟吴端打商量道:“医生说你能吃流食了,我也的确给你预备了些吃的……”

    吴端立即双眼放光,讨好地看着闫思弦,只差没摇尾巴了。

    闫思弦继续道:“只是你别说我给你东西吃了,免得你妈不高兴——她肯定以为自个儿煲的汤是头一份儿呢。”

    吴端“嗯嗯嗯”地应着,嘟囔道:“这有什么可争的。”

    闫思弦不回答他,起身,也不知从哪儿拿出了一个保温饭盒。

    吴端不满道:“你也不早点拿出来。”

    闫思弦哭笑不得,解释道:“医生虽然说你可以少吃些流食,但也说了,越晚进食越好,有利于胃部伤口愈合……”

    自从他拿出那饭盒,尤其打开饭盒后,浓郁的香味瞬间布满了病房,吴端的眼睛变再也挪不开了,什么话都听不进去。

    闫思弦一边道:“诶诶克制一下啊,哈喇子流出来了。”一边迅速给吴端舀了小半碗汤,在吴端谴责的目光下,又补了一勺,将小半碗变成半碗。

    “不能再多了啊。”

    他自己象征性地尝了一点,有点烫,便没有立即喂给吴端,而是舀起一勺,吹了一会儿,这才送到吴端嘴边。

    吴端吸溜了一口汤,那美味令他的四肢百骸都舒坦了,直将眼睛弯成了月牙,喝了一口便迫不及待地想着下一口。

    闫思弦怕他呛着,第二勺汤给得不紧不慢。

    吴端喝完第二勺,砸着嘴道:“鲜呢。”

    “嗯,鲫鱼。”闫思弦道:“你现在虚不胜补,不敢用太名贵的食材,一步步来吧。”

    吴端哪儿管什么名不名贵,好吃就行。

    闫思弦又给他一小口已经炖成了肉糜的鱼肉,吴端便觉得无论什么样的阴霾都能一扫而光。

    他吃着,还不忘道:“你的第二个推论,我猜到了。”

    闫思弦一挑眉,“怎么?涨本事了?睡着觉还办公呢?”

    吴端吐舌笑笑,“边睡便想吧,我觉得……”

    闫思弦打断了他,“不在这一会儿,吃完了再说吧。”

    他是真怕吴端呛着,毕竟现在是伤口恢复的关键时期,咳嗽几下都可能将娇弱的内脏上的伤口崩开。不过看到吴端大口喝汤,闫思弦还是很欣慰的。老话说得好:能吃就说明伤口开始愈合了,那是生命力旺盛的体现。

    他是很想让吴端多吃点的,但还是得遵医嘱,两人在“狗命重要”这件事上默契地达成了共识,吴端喝完半碗汤后,闫思弦没再给他盛汤,他虽然不舍地,但终于也没有要求再喝点。

    吴端咂咂嘴,继续道:“我觉得,让楚梅怀孕的,是那个医生——这就是你的第二个推测吧?”

    闫思弦惊讶地伸手探了探吴端的额头。

    “原来你的智商和健康程度呈反比啊。”

    吴端表示没力气翻白眼。

    闫思弦笑着点头道:“你说对了,这是我的第二个推测,非要说个理由得话,大概是:龙淑兰肯把这么大的功劳跟那小大夫分享——可不仅仅是功劳,还有学术研究背后的种种实际利益——他们的关系一定很不一般。”

    “丈母娘和女婿的关系?”吴端问道。

    闫思弦耸肩,“还需要求证。”

    “好吧,这事暂时翻篇,你接着说。”吴端道。

    闫思弦两手一摊,“没了。”

    “没了?!”

    “停职嘛,下岗职工懂不懂?无业游民听说过没有?都跟你说了过两天要去干推拿,我难道还指望前同事们跟我信息共享?”

    “什么前同事。”吴端不满地嘟囔一句,给了闫思弦一个“你生是一支队的人,死是一支队的鬼”的眼神。

    闫思弦的嘴巴又咧到了耳根子后头。

    吴端追问道:“那你为什么会参加岛上的净化仪式?”

    没得到答案的问题,吴端可不会轻易忘记。他现在不能动弹,只剩下思维还是活跃的,想糊弄过去没那么容易。

    “我也不想啊,没忍住作死的心,惹恼了那个雇佣兵头子,被他送下去吃苦头……后面的事儿你就都知道喽。”

    见吴端兴致挺高,闫思弦问道:“还没说你呢,他们应该是把你软禁了吧?你怎么跑出来的?”

    “跑出来倒是不难,难的是甩开那女的,”现在回想起来,吴端还是觉得后怕,“她真厉害,我躲哪儿她都能找着我,我都怀疑她是不是往我身上放了什么追踪器,后来才知道人家是纯粹专业。东南亚那边半路出家的特种兵,猎人家的孩子,从小在林子里穿梭惯了,追踪个把小动物都不成问题,别说追踪我了。”

    “那你最后怎么搞定她的?出卖色相?”

    吴端抛出一个“谁都跟你似的啊?!”的眼神。

    “她不是找我吗,反正我是没本事从她魔抓下逃脱了,而且,我发现她还玩上瘾了,猫抓老鼠似的,趁她还没叫来更多帮手,那就让她找着呗。

    也算是打了一场心理战吧,她以为我不知道被发现了,想要过来擒我——嗯,还要感谢她的确没想对我下杀手,不然谁凉还真不好说。

    总之吧,就是一场恶战,我稍微占了点优势,险胜。”

    吴端此时说得轻巧,闫思弦却知道,当时必然万分凶险,因为吴端被送进医院后,除了腹部的枪上,肋骨还断了两根,从侧肋处的淤青来看,那应该是被人硬生生踢断的。

    一场恶战。

    闫思弦突然低头,直视着吴端的眼睛,“所以,你杀她是失手,是迫不得已。”

    吴端一愣。

    只有闫思弦知道,吴端杀亲手杀死了一名女性雇佣兵。那应该是他第一次杀人。

    闫思弦深知手上沾了血的滋味。好像心里的某些东西被抽走,又硬塞进了另一些东西。

    自对方停止呼吸的那一刻开始,你便知道,自己再也称不上“普通人”了。

    在普通人眼中,杀过同类的人都是怪物,是不适宜群居的,不然监狱是干嘛用的?死刑是为谁准备的?谈起死刑行刑者,大家便会心照不宣地露出异样的神色,便是这个道理。

    合群?不存在的。

    自从被救回来,吴端始终装作无事,只有闫思弦知道杀过人这件事是一根芒刺,连根心里插着一样的芒刺,所以只有他能安慰吴端。

    他甚至都不需要安慰,这样的事,拿到明面上来说,本身已经是一种伤害,所以点到为止,他只是给了吴端一个“你还有我这个同类”的眼神。

    闫思弦的手机响起了微信消息声,他拿起看了一眼,“嘿”了一声。

    吴端猜到是冯笑香发来的案情进展,问道:“有人给你通风报信了?”

    闫思弦见他并无责怪之意,反倒一副“快给我看看我也要知道”的燕子,便放下心来,道:“三个好消息。

    第一,DNA比对结果出来了,楚梅的孩子跟我没关系……”

    吴端撇撇嘴,“他们还真怀疑你了……”

    闫思弦留下两根宽面条眼泪,继续道:“第二,还有一项DNA比对结果,笑笑她们之前想办法拿到了给经侦科送举报材料的人的裤子,在上面发现了少量血迹,经过比对,和楚梅死在一起的那个女人,李佳玉——裤子上的血迹跟她吻合,送举报材料的人就是她无疑了。

    第三,可是最有价值的信息,医生抓住了。”

第三十五章 苦寒来(6)

    市局,审讯室。

    赖相衡和钱允亮从前没少参与审讯工作,但大部分情况下都是跟队长或者副队搭档,两人一起审讯,而且是审讯团伙犯罪中的关键人物,还是头一次。

    因此他们事先演练了许多遍,列出了许多或许用得到的审讯技巧。

    两人进入审讯室,他们已经商量好,由长相更有震慑力的钱允亮先开口。

    所谓有震慑力,具体的表现是,钱允亮生着一双比常人高一点的颧骨,单眼皮,眼睛比一般人要长一点。

    这种细长的眼睛,哪怕是正常看你,你都会觉得他是在眯着眼睛打量你,莫名就会有种被窥破内心想法之感,阴测测的。

    因为一次执行任务时受伤,钱允亮的一侧眼皮上还有一道不深不浅的伤疤,如果他坐在地铁里,周围的人大概会以为他从事讨债之类靠样子唬人的工作。

    刑侦一支队里的其他人单身,是因为忙,但钱允亮单身,很大一部分原因是长相拖了后腿。

    没错,就是这样一号人物。

    一进审讯室,他就开足了气场,沉着脸。

    “陈作山?”

    陈作山,正是那医生的名字。

    在钱允亮的盯视下,陈作山局促简单地“嗯”了一声,算是回应。

    “去码头干嘛?为什么躲在集装箱里?”钱允亮问道。

    刑警们抓获陈作山时,他正在双李市码头,躲在一只集装箱里,等待上船偷渡。

    亏得一位细心的码头巡视员听见了动静,悄悄报警,这才抓住了陈作山。

    从陈作山被捕后的表现来看,他应该是做过最坏的打算,有了一些心理建设,因此并没有太失望或者焦虑,更没有痛哭流涕泪如泉涌。

    回来的路上,他已经基本调整好了情绪,算是比较平静。

    钱允亮正是在试探陈作山的打算,他究竟是死猪不怕开水烫地耍赖,还是走高冷路线,做沉默党,亦或者,警方最希望出现的情况,他已认清形势,主动交代坦白从宽。

    “还能干什么,出国呗。”钱允亮苦笑一下,“估计我已经上了你们的监视名单吧,想出国,走正常途径肯定不行,只能冒险试试偷渡,本想着跟码头的人还有点关系,花些钱可以买自由……”

    钱允亮没把话说完,叹了口气。

    他这态度倒是令两名负责审讯的刑警松了口气。看样子挺配合。

    钱允亮继续黑着脸,简短道:“犯啥事儿了?跑啊。”

    陈作山没有立即回答,而是叹了一句:“早就说了,别跟警察硬磕,他们非不信……哎!他们动那两个警察的时候,我就觉得会有这么一天。”

    那两个警察,自然是指吴端和闫思弦。

    “他们动那两个警察,你没参与?”

    “我想参与啊,可……呵,这种事儿不是人人都有机会。我只不过是个给他们提供思路之后,就立即被排挤到边缘的小人物,我什么都不知道。”

    他这样说,两名负责审讯的刑警便觉得不太妙。

    陈作山继续道:“当时太天真了,以为国外是科研的天堂,结果……科研环境、语言、生活背景……都不一样……”

    眼见陈作山要跑题,可是两名刑警并没有草率地打断他,他们知道,只要陈作山开口说话,就是好的,他们有得是耐心。不能吓到这只刚刚打开一点的话匣子。

    “……我现在才知道,哪儿的学术圈都一个德行……抢功劳,抢学术观点……反正谁先发布就是谁的观点呗……我不该相信那帮人……

    在北极星,除了陪着我的导师——就是徐鹤清,我听说他也被捕了?呵呵——除了陪着他来墨城四医院考察了几次,大概他觉得我是本地人,好办事吧。其余时候我是被排挤在研究之外。那些岛上的实验,我连看一眼统计资料都难。

    与其说我是他的学生,还不如说,我就是个保姆,把导师衣食住行伺候好了,换一个保送博士的名额……他们觉得我没见过世面,这样就能糊弄我,抢我的学术观点……

    呵呵,还有你们那个闫副队,你们还当他在国外镀了多厚一层金呢,屁!都是钱砸出来的,你们当导师有多看得起他?”

    这就比较恶毒了,一边将自己从北极星的犯罪活动中摘出来,顺便卖个惨,一边却明里暗里地把闫思弦也扯进来,还贬损一番。

    钱允亮和赖相衡算是看出来了,这货表面上侃侃而谈,做出一副“到了这种关头我当然积极配合调查坦白从宽”的样子,实际上却是避重就轻地耍赖。

    钱允亮决定打他一个措手不及。他伸出一只手,拿中指指关节敲了敲桌子。

    “谁问你这个了。”

    陈作山一愣,没明白钱允亮的意思。难道他主动交代,还错了?

    钱允亮继续道:“你在北极星的同伙都移交首都专案组了,只要把他们隔离审讯,你都干过什么,知道什么,我相信,很快会有个清晰的轮廓。

    无论你刚说的是真是假,都不归我们管了,去了首都跟专案组说吧。”

    这下,陈作山有点懵了,他斟酌过许多遍的腹稿,本以为一说出来就能引起警方注意,结果却……毫无卵用?

    这让陈作山的隐隐有了挫败感和事情超出掌控的焦躁。

    好在,关于自己在疯子团伙中的作用,他也想好了一个避重就轻的说法,因此,他虽然暂时有点懵,但还是迅速调整好了情绪。

    钱允亮却要乘胜追击,给他下一剂猛料。

    “DNA检验结果刚出来,楚梅肚子里的孩子是你的……”

    只一句话,钱允亮和赖相衡同时注意到,陈作山的反应巨大。

    他先是一愣,紧接着露出一个十分迷茫不知所措的表情,就像任何一个没打算成家的男人突然听说自己要当爹了。

    由此两人判断,陈作山还不知道楚梅怀孕的事儿。

    迷茫过后是恐惧,因为不知道楚梅还瞒了他什么,是否会对他不利。

    不愧是个高知,钱允亮很快完做出了最有利于他的反应。

    他激动地想要从椅子上弹腾起来,不过双手都被拷在了椅子扶手上,这种象征性的挣扎当然无效,于是他大喊道:“梅梅!你们把梅梅怎么样了?我要见她!我是孩子的父亲!”

    说实话,可能是陈作山戴个眼镜,有那么点斯文败类的意思,他硬给自己披上好男人的马甲表演时,审讯刑警的尴尬癌都要犯了,就差问一句“你的梦想是什么”,再加一句“请开始你的比惨”。

    因为表演太过尴尬,警方很难判断他仅仅是想竖立一个负责人的好男人人设,还是为了撇清跟楚梅死亡案的关系而故意做出的样子。

    可拉倒吧。

    钱允亮又敲了敲桌子,示意他适可而止,并道:“楚梅关得远着呢,听不着你喊这些。”

    嗯,就关在法医解剖室的冷柜里,总统套房级隔音降噪,四面八方不跑音。

    钱允亮不愧深得闫思弦亲传,诈起供来毫不手软,丝毫不留把柄。

    他虽没说楚梅已经死了,却也没说她还活着啊。这一点,又颇符合吴端的严谨作风。

    亲生的下属没错了,鉴定完毕。

    许是钱允亮的脸挺能唬人,陈作山对他的话倒是很配合,他“建议”别喊了,陈作山便闭了嘴,转而态度很好地问两名审讯刑警道:“我能看看她吗?就说几句话也行,我不放心……”

    “行啊,”钱允亮对着耳麦道:“李芷萱,去把楚梅带过来。”

    说话时,他始终观察着钱允亮的表情,发现并没有期待中的疑惑——如果钱允亮跟楚梅的死有关,此刻警方真的要叫楚梅来跟他见面,他应该会疑惑:难道楚梅没死?怎么回事儿?哪里出了岔子?

    没有这种疑惑,看来他是真的跟楚梅的死没关系。

    于是,钱允亮又对着耳麦道:“算了,等下审完了再让他们见吧。”

    假意见面的事儿,就此被压了下来,钱允亮将话题往回扯,问道:“所以你跟楚梅是什么情况下开始的?”

    “就……”陈作山略一犹豫,道:“就我不是当过她的病区医生吗,一开始是觉得她的遭遇可怜,一个小姑娘家,我就多关照了点。

    后来熟了,她就老找我……”

    赖相衡听不下去了,插话道:“你的意思是楚梅主动的呗?”

    陈作山看着钱允亮的黑脸,八成是没敢直接应承,但他也没否认。

    “反正相互就熟悉了,她在医院里,能接触到的正常人不多,对我……有好感也正常吧……

    主要是她妈,总想给女儿找靠山,以后好生活无忧,早早就想要套牢我……”

    这回,钱允亮打断他道:“怎么套牢你?比如让你在疯子团伙里有一席之地?”

    “没没没。”陈作山头摇得拨浪鼓一般,连连否认道:“我啥也没干过,都是他们自己弄的,杀人什么的,我一点儿没参与,顶多……顶多也就是知情不报吧。”

    “没参与,那龙淑兰——楚梅她妈,怎么会舍得冒着被发现的风险,让你了解疯子团伙的病愈过程,帮你求一个好功名。”

    “帮我?哈……她怎么会帮我,她对我跟防贼似的,那些事怎么会让我知道呢,那个女人,她巴不得我一辈子都出不了头,一辈子只能当个给主治打下手的小大夫。

    她……对我那时候的情况特别满意,只成天想着让我娶她那个傻闺女,让她闺女过上正常生活。她生怕我过得好就踹了她闺女。”

    陈作山的语速变快了,看来对龙淑兰的不满是不吐不快。

    “……我真要被她逼得喘不上来气了,谁问过我啊?

    我就是一时心动,对楚梅有了那么一点好感,就非得娶她啊?我也是娘生爹养的,家里的独子啊,我父母要是知道我要娶个精神有毛病的人,能愿意吗?家里不得搞得鸡飞狗跳?”

    陈作山低下头,用被拷在椅子扶手上的手勉强松开了POLO衫最上方的一粒扣子,似乎真被勒得喘不上气了。

    “……我不是一点感情都没有,一开始是真的对楚梅动心的,你们是没见过,她真是……可怜,看见她就想起……类似林黛玉吧,就想着尽可能地保护她。

    要是她妈不那样催我,给我一点时间,事情可能不会像现在这样……”

    钱允亮迅速抓住了关键,见缝插针地问道:“现在是什么样?”

    “现在……”陈作山脸上一闪而过后悔之色,他后悔提起这个话题。

    沉默斟酌了片刻,他才含含糊糊道:“就是……不太好……”

    钱允亮当然不给他机会打马虎眼,厉声道:“怎么个不好法?说具体的!”

    他拔高了一点声音,满是不容置疑的威严,想要以此完全占据审讯的主导权。

    “其实我们中间分分合合好多次了,她妈还要挟我,说我要是敢对她女儿不好,她就让那些疯子对付我……”

    “你刚刚才说,你不知道疯子团伙。”

    “梅梅告诉我的,我们在一起以后,她什么都跟我说,我还劝她别参与……这些话跟她妈根本说不通的,她妈就跟走火入魔了似的。”

    见陈作山已经有了自乱阵脚拆东墙补西墙的苗头,钱允亮和赖相衡交换了一下眼神,换赖相衡唱红脸了。

    赖相衡一开口,语气比钱允亮友善许多。

    他道:“咱们都别着急,这些事你早晚要说清楚的,所以咱们先捋一捋。

    疯子团伙犯罪的事儿,是楚梅出于男女朋友的关系告诉你的,对吧?”

    “是。”

    “那她为什么告诉你?”

    “就是……想让我拿这个——这个可能成为精神疾病领域突破性研究进展的东西,出人头地吧。”

    “楚梅想让你出人头地,可这跟她母亲想帮她安排的平凡生完全活背道而驰,你的意思是说,楚梅和她母亲龙淑兰之间有矛盾?”

    陈作山意识到自己面前被挖了个坑。

    按照他的说法,母女俩当然应该有矛盾,可是她们之间究竟有没有矛盾,隔离审讯一下就一清二楚了。

    他好像必须撒这个很快就要被揭穿的谎。

    当然,促成这一关键性局面的前提是,陈作山还不知道楚梅已经死了。

第三十六章 苦寒来(7)

    看到他挪了挪屁股,额头上也冒了汗,两名审讯刑警再次确认,他的确跟楚梅的死没关系。

    这也是囚徒困境的一种形式。

    给予减刑奖励,从而激励囚徒率先供出所有同伙的罪行,看起来囚徒是因为减刑诱惑而供出同伙,实际上却是因为信息的不对等,因为在隔离审讯过程中,谁也不知道同伴会不会成为那个率先背信弃义的人。

    此刻对陈作山的审讯,自然也是利用了这种信息不对等。

    如果他知道楚梅已经死了,死无对证,警方要查清楚梅究竟跟母亲有没有矛盾,她是怎么想的,没那么容易,便不会有此刻的如坐针毡了。

    他只能抵赖道:“这我就不知道了。”

    钱允亮和赖相衡都没有拆穿他,但却给了他一个“我们知道你在撒谎”的眼神。

    此刻的不拆穿,反倒会让陈作山更加如芒在背。已经爆炸的炸弹就不吓人了,能唬住人的,是那些看不到倒计时还剩几分钟的定时炸弹。

    赖相衡继续道:“说说这次楚梅怀孕吧,她怀孕两个月了,推算到两个月前,你正好陪着导师徐鹤清来了一趟中国吧?”

    陈作山沉声道:“是那时候……应该就是那时候。”

    “可我们查到,两个月前那次回国,你们的目标并不是墨城,从行程来看,你们飞到首都后,直接乘动车到了双李市区,只在卡尔顿酒店住了一晚,第二天清晨还不到6点你们就退房,没了行踪,是去马蹄岛了吧?”

    “我没去!”陈作山先把自己摘出来,才继续道:“导师真不带我上岛,我这才有空回墨城见楚梅。”

    “那你是怎么认识码头上的人的?又是怎么给自己安排这次偷渡的?”

    陈作山又掉坑了。

    他终于意识到,提前编好的看似天衣无缝的说法,碰到这些警察就会漏洞百出。

    太低估这帮人了,毕竟他们的工作就是逐字逐句筛查谎言寻找漏洞,况且,陈作山并不知道警察究竟掌握了些什么。

    他怂了。

    龙淑兰楚梅母女已经归案,北极星的诸多大佬也被抓了。这些人里任意一个都有可能将他供出来以求自保。

    或许楚梅不会?可她一个人能顶什么用呢?

    陈作山心乱如麻。

    “你怎么从双李码头回墨城的?什么交通工具?”赖相衡问道。

    “嗯……”

    陈作山缓了好一会儿,才从混乱的思绪中弄清了赖相衡这句话的意思。

    他心不在焉地开口道:“开车来的……嗯……别人给我导师用的车……可能是闫氏吧,每次跟导师一块回国,吃喝招待什么,都是闫氏搞的。”

    两个月前,已经无法从交通监控上查到陈作山驾车回墨城的记录了。

    赖相衡:“那你为什么去见楚梅?”

    陈作山反应又慢了半拍,他刚想开口,赖相衡提醒道:“你可别说是因为爱情,少扯淡,你们早就心怀芥蒂了吧?”

    其实,赖相衡更想用“各怀鬼胎”,为了唱好红脸,他临时改口了。

    “我也不想去啊,她妈威胁我。”

    “为什么威胁你?”

    “她……就是生气,气我出国,把楚梅扔下,还气我把她的发现宣扬出去……”

    陈作山突然沉默了好一会儿,长长叹了一口气,脸上再也没有强撑出来的淡定,而是深深的迷茫。

    “我跟你们说实话吧,”陈作山低头看着自己被拷住的双手道:“我这人,没什么心眼,也没多大野心。

    我要是有心眼,能看上楚梅?”

    他这逻辑……虽然引起了两名审讯刑警的鄙视,但细想想也有点道理。都是成年人了,谁谈个恋爱还不从现实出发算计一下呢。

    “……我知道他们做的事儿之后——我是说那些疯子相互报仇,杀人不眨眼……说真的,我要吓死了,闻所未闻。

    谁成天的跟一群杀人犯在一起,会不怕呢?

    可因为这事儿是楚梅告诉我的,她劝了我很多,她让我别害怕,说那些疯子不会随便杀人,他们只是想报仇。

    她劝我这些,大概是看出来我害怕了,不想让我离开吧。

    哎!……我一开始就应该离他们远远的,立马辞职换工作,可是楚梅提出了一个想法,她让我专门搞这方面的研究。

    当时我以为她在开玩笑,那简直……简直就是疯了……

    可是,那段时间的确有几名患者病情大幅度好转——是那种大脑已经出现器质性损伤,现有医疗条件根本不可能达到的好转。这些人无一例外都是疯子团伙里已经报了仇的,而且都是在实施报仇后,精神状态发生的好转。

    好歹我是大夫,多少总有些好奇吧——对!就是这好奇把我害了!

    哎!就在我犹豫要不要远离是非的时候,楚梅还在一个劲儿劝我——已经不能说是劝了,洗脑还差不多。我就更犹豫了。

    患者病情好转是实实在在发生了的,即便让他们好转的方法是犯法的,可只要有了研究方向,总能找到效果相同的替代方法。

    这么一想,我就很动心了,可就凭我一个本科毕业的小大夫,即便我真有心搞出点名堂,我在学术界一没有发言权,二没有门道,还是难于登天啊,最大的可能就是被上面的领导抢功劳。

    况且,这事儿犯法啊,我可不想被人抢完功劳,等到东窗事发的时候再被推出来背锅。

    再三比较,我决定出国看看。国外的学术环境应该更好吧?反正我们医院那些留过洋的同事都说好,说什么’国外的实验环境更宽松,不像国内,为了骗到研究经费各种数据造假,要是想搞出点名堂,就得去国外’,我就是信了这套,才把自己逼了一把,考了个研。

    结果……哎!可能我就是不行吧,学术能力不行,跟人相处更不行,被人玩儿得团团转。”

    陈作山的眼圈红了,他自己大概从没想到,压抑在心中的委屈,最后竟是向两个陌生的刑警倾诉。

    他使劲吸了吸鼻涕,赖相衡看不过去,给他递了一张纸巾。他低着头,接过纸巾,闷闷地道了一声谢。

    对陈作山的看法,赖相衡和龙淑兰有某些一致之处。

    这人太怂,做事瞻前顾后,没什么主见。难成大事,但要说安安稳稳过小日子,老婆孩子热炕头,还凑合。

    大概正是因为如此,龙淑兰才将女儿未来的安稳寄托在了陈作山身上。

    那楚梅为什么要拉陈作山蹚这滩浑水呢?她不想过安稳平凡的生活吗?可惜她已是一具冰冷的尸体,没法解答这些疑问了。

    赖相衡又问道:“那你出国以后呢?都发生了些什么,尤其是,你的导师徐鹤清,他是怎么知道四医院那群疯子的?又是怎么把北极星组织起来的?”

    陈作山低下头,用被拷住的双手捂住自己的眼睛。他的两手之间露出来的鼻翼微微熙合,每次呼吸也都微微地发着颤。

    他在哭。

    哭了片刻,他挤出了一句:“那是我最后悔的事,我不知道会变成那样……我……根本就不知道怎么就变成那样了……”

    赖相衡又给他递了几张餐巾纸,并道:“好好说话,哭能顶什么用的?”

    陈作山便使劲擤了擤鼻涕,开始了讲述。他真是比较容易被人影响和支配。

    “我真没那么大野心,我就是想着,自己肯定没什么发言权,我说了也不会有人信,所以干脆把在四医院的发现拱手相让。说不定我的导师能凭着自己的学术地位一鸣惊人。到时候只要他能给我分几口汤喝,哪怕只是给我搞点奖学金,让我顺利读个博,我就满足了。

    大富大贵扬名立万什么的,我根本就不敢想。”

    陈作山苦笑一下,“你们是不是觉得特没出息?”

    两名本科毕业立即参加工作,一天都不想再学了的学渣警察露出了礼貌的微笑,表示插不上话。

    陈作山继续道:“我真没想到他有那么大野心……就那个小老头,徐鹤清,我看他也没啥本事啊,在国外不温不火的……

    谁知道他有那么大破例,一下就搞了个大事,那真是大事儿啊!”

    赖相衡点头,表示警方当然知道事情有多严重,不必继续无意义的感叹了。

    “……等我觉得害怕的时候,事情已经完全不是我能控制的了……那个北极星组织,那些岛上的实验,让患者去杀人,还搞成了比赛……徐鹤清才是真正的疯子!

    可我知道了又能怎么办?我早就被他们排挤在外了,报警吗?他们很小心很狡猾的,为什么把实验地点选在荒岛上?就是因为没有哪个国家愿意消耗自身财力去公海执法。

    我只能随波逐流……我……哎!我真的是稀里糊涂就这样了。”

    讲完这些,陈作山仿佛是觉得压在心头的一块大石被取了出来,他直了直后背,又长长地舒了几口气。

    他脸上满是消极疲惫,一个人若是目标不明确,总随波逐流,别人能轻易能将他的东西抢走,便会经常露出这样的神色。

    如果真如他所说的这样,那陈作山可真是条可怜虫。

    赖相衡并没有因为这一点怜悯而忘记最初的目的,他继续追问道:“你还是没说龙淑兰为什么威胁你。”

    “她知道了……什么都知道了。”陈作山皱着眉,使劲晃了晃脑袋,好像一提起龙淑兰,他就无比头疼。

    “北极星的事,岛上那些实验,龙淑兰都知道了,她气得不行,一定要跟我见面。我要是不见她,她就举报北极星……呵呵,我去了,她还不是照样举报了吗?

    她真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而且一定要做成,是她的东西,谁都别想抢。

    我抢了一回,现在是真后悔,我图了个什么呢?……”

    “龙淑兰怎么知道北极星的?”赖相衡继续问道。

    “楚梅告诉她的,我告诉楚梅的。”

    话有点拗口,绕口令一般,却也说明了个中关系。

    从眼下已知的信息来判断,龙淑兰对陈作山绝非“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喜欢”,陈作山对龙淑兰也是又怕又烦。这两人不对付。

    这种情况下,楚梅就成了他们之间的纽带和传话筒,疯子团伙的事,是楚梅告诉陈作山的,而北极星组织的事儿,也是她告诉母亲龙淑兰的。

    只是不知道她给双方相互传递信息的意义何在。

    楚梅处于两边讨好的状态。赖相衡和钱允亮都做出了这样的判断。

    既然提到了楚梅,赖相衡便试探地问道:“那你和楚梅见面了以后呢,你们都做了什么?说了什么?”

    做了什么自然不必多说,不然孩子哪儿来的。

    至于说了什么,赖相衡只道:“没有什么重要的事。”

    当然不能让他这样搪塞过关,就在赖相衡想要继续追问时,陈作山突然道:“不是吧,我都怀疑楚梅究竟在不在。”

    他这话一出,钱允亮和赖相衡的心脏差点就蹦出来了。

    难道他识破了?破绽究竟在哪儿?

    不仅审讯室里的两人,在单面玻璃外旁听审讯的冯笑香和貂芳的心也高高悬了起来。

    眼下,让陈作山撒谎前得好好掂量一下的先决条件便是楚梅。

    楚梅和陈作山关系亲密——至少亲密过一阵子,因此知道一些他的事儿。尤其亲密的情侣之间,你并不清楚对方“知道”到什么程度,有时候你觉得某件事瞒得天衣无缝,可对方偏偏就知道了。

    这就如同给陈作山戴了一个紧箍咒,然他不敢肆无忌惮地撒谎。

    他受了多大压制,当发现紧箍咒是假的,纸老虎,便会有多凶猛的反弹,谁知道气急败坏下陈作山能干出什么事儿来。

    审讯室里外的四名刑警,似乎形成了某种气场,都没急着说话,因为难掩担忧之色,都微微低了低头,钱允亮抽了抽鼻子,赖相衡则是揉了揉眼睛。

    两人虽然受过专业的审讯训练,但在极度紧张的情况下,还是会跟随本能做出“遮羞反应”。

    审讯是一个相互试探的过程,如果陈作山能够捕捉和解读到这些小动作的意思,他便会知道,他竟然说对了。

第三十七章 苦寒来(8)

    可惜此刻的他正沉浸在复杂的情绪中,并未注意到因为自己脱口而出的一句话,而令整个审讯室都陷入了低气压。

    但愿陈作山还没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赖相衡的大脑终于重启了。

    电光火石地,他补充了一句:“我的意思是,关于疯子团伙,楚梅有没有再告诉你什么。”

    为了充分引开陈作山的注意力,赖相衡又道:“你应该清楚现在的形势,你提供的信息越多,对我们破案的帮助越大,以后量刑的时候就越占便宜。”

    鬼知道赖相衡说了什么,反正话已经快过赖相衡自己的思维了。说完,他才砸吧出滋味来。感谢从前的扎实训练,毛病不大。

    就等陈作山的反应了。

    好在,陈作山的注意力完全不在这里。

    他生怕自己跟疯子团伙又扯上什么关系,并没有察觉出刑警们的异样,而是自顾自道:“她真没跟我说什么,就算她愿意说,我也不会听的……

    怎么说呢……自从出国读研,我就在刻意回避四医院里那些杀人的疯子。

    就是……感觉不好吧,毕竟他们杀人啊……跟这些人扯上关系,我心里吧,总不太得劲儿。”

    审讯室里外的四名刑警同时松了口气,赖相衡手里还有没递完的纸巾,他悄无声息地给自己擦了擦汗,钱允亮则又抽了抽鼻子。警报解除。

    单面玻璃外,貂芳拍着心口道:“不行不行,我还是老老实实跟尸体打交道吧,审讯什么的……太尼玛吓人了……心脏受不了……”

    冯笑香当然也捏了把汗,她歪着脑袋,在心中衡量了片刻,审讯是不可能的,这辈子都……让她去审嫌疑人,恐怕只有大眼瞪小眼的份儿,看谁更能熬。

    至于解剖尸体……呵呵,两个工作还真是难分伯仲呢。

    优秀,都很优秀。

    当然,冯笑香不会把这些想法说出来,这不符合她的风格。

    要优雅。要做个惜字如金的仙女。

    两名女警一个疯狂吐糟,一个在心中疯狂吐槽。审讯还在继续。

    陈作山的套路已经很清晰了。

    让他交代,可以,但他只交代团伙犯罪,尤其是团伙中别人是怎么犯罪的,自己是如何无辜。

    但凡问到他本人都干了些啥,陈作山就开始装傻充愣顾左右而言他,无论多生硬,都要立即岔开话题。

    总之就是高举“我跟疯子团伙一毛钱关系都没有”“北极星里就我最干净我是被逼无奈的小可爱”两面大旗,一百年不动摇。

    行吧。

    毕竟赖相衡和钱允亮提前做足了功课,眼下的情况也在预估范围内,他们有相应的对策。

    对策很简单,概括起来就是:对人不对事儿。

    群体性犯罪里,想要揪出一个人的罪行并不难,因为总有人为了自己减刑而供出同伴。

    陈作山不想说具体的犯罪事实,有人会替他说,他这儿有更具价值的信息。比如,楚梅的自杀动机,又或者,有谁会去杀死楚梅。

    赖相衡突然道:“楚梅的情况不太好。”

    他试探着,陈作山果然给出了反应。

    似乎是不太习惯突然切换话题,陈作山先是愣了一下,才问道:“她怎么了?”

    “你跟她关系亲密,又是精神方面的医生,我们考虑了一下,在让你们见面前,还是先跟你交流一下她的情况。”

    陈作山并不太着急,甚至还微微皱了下眉,似乎是嫌麻烦,但还是出于维护自己的人设,不咸不淡地问道:“她怎么了?”

    “闹着要自杀。”

    说完这话,赖相衡也不多做解释,继续观察陈作山的反应。

    陈作山只是耸了耸肩,“老毛病了,她原本就有抑郁症。不过她已经报了仇,这几年又慢慢将养着,反正我感觉已经治好了。

    不过,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有点什么让她不顺心,就开始要死要活。

    尤其,她这招好像就是针对我的,老在我跟前使,成天跟我拉着张脸,这就是我为什么……”

    陈作山大概想说“这就是我为什么烦她”,话到嘴边意识到过分了,便改口道:“这就是我们关系越来越差的原因。”

    即便不是男友,做为一名专业医生,陈作山用如此荒唐不专业的话评价一个抑郁症患者,刑警们感到心惊。

    去你个仙人板板!男人都是大猪蹄子!关系越来越差还把人姑娘搞怀孕了,你特么就光是口头上疏远啊……脑子和下半身还能保持一致不?半身不遂啊,断子绝孙脚了解一下啊,疗效很好的……

    审讯室外,两名女警在心中疯狂吐槽。

    为什么貂芳没有出声吐槽?因为她顾不上,她还在关注审讯室里的情况。

    赖相衡一脸严肃道:“我们也咨询了其他精神方面的医生,以及心理方面的专家,楚梅的情况可不像你想的那么简单。

    我来重新阐述一下问题吧,如果楚梅是真的想自杀,你觉得诱因会是什么,请你仔细想想。”

    陈作山思索片刻道:“可能就是……受打击了吧,她妈是不是也被你们抓了?”

    赖相衡点头,不打算隐瞒这一信息。

    陈作山道:“那就错不了了,肯定是因为这个啊。楚梅这辈子就没拿过什么主意,啥都凭她妈安排,一点主见都没有。

    尤其是她妈组织那个疯子团伙帮她报了仇,那之后简直——狂热的盲目崇拜啊,就跟邪教似的。

    她妈又特偏执,特强势,所以楚梅吧……怎么说呢,她好像已经不会自己做出判断和选择了。说白了,离了他妈这根主心骨,楚梅根本就没什么生存能力。

    你们把她妈一抓,生活无望,说不定一想不开,就要自杀……”

    陈作山想表达的意思已经清楚了,他认为楚梅就像一朵温室里的花,现在温室轰然倒塌,寒风还没吹来呢,楚梅就先一步受不了了,干脆寻死,一了百了。

    “还有别的可能吗?”赖相衡自然是希望陈作山这边可以多提供些信息,这样警方也好综合判断。

    陈作山皱着眉挤了挤眼睛,好像遇到了一个难题。

    “这……怎么说呢,其它各方面的原因肯定也有,比如我也被捕了啊,她的生活翻天覆地啊……不过她妈被捕肯定是最主要的原因。”

    若死者是个正常人,陈作山的说法当然站不住脚,可是楚梅情况特殊,她的生活原本就是畸形的,再加上抑郁症病史,刑警们一时还真不好判断了。

    赖相衡又问道:“那你呢?你被捕,对她影响大吗?”

    “不大。”陈作山回答得很干脆。

    怕刑警们以为他故意给自己开脱,他又赶紧解释道:“我说真的,她跟我在一块也都是她妈安排的。

    她妈是个人精啊,看我可怜楚梅,就一直想法儿地撮合。我还是那句话,她就是想给闺女找个长期饭票,我傻呗,就成冤大头,被她们坑成这样了。

    其实楚梅对我……就那么回事儿吧,我倒觉得她对你们那个……那个叫什么来着……就是你们队长,应该是队长吧?……有点念念不忘的意思。”

    队长?念念不忘?

    赖相衡有点懵。这唱的是哪一出?

    “你是说我们闫副队?”

    “不是不是,不姓闫。”

    “吴?”

    “对对对,就是吴队长,也被抓到岛上的那个。”

    “你别瞎说。”赖相衡道。

    “我说真的啊,一点不夸张。”陈作山解释道:“你们吴队不是去亚圣书院救过人吗?”

    审讯刑警恍然大悟。吴端曾经去亚圣书院当卧底,并且在那里遇到单枪匹马去救人的闫思弦,两人的这段境遇一度被传为佳话,跟古代才子佳人偶遇的绘本儿似的。

    市局还传过这样一个段子:

    警察怎么可能谈恋爱?警察哪有时间谈恋爱?当然是等国家分配对象。国家怎么分配对象?当然是在你执行任务的时候,从天而降一个民间高手,于是欢天喜地送入洞房白头偕老早生贵子。

    好吧,扯远了,请忘掉那些腐女刑警脑补出的内容。

    总之,吴端的确去亚圣书院执行过卧底任务。可是,难不成那会儿就一见钟情了?

    不会吧。

    亚圣书院的案子过后,吴队虽然以个人名义去探望过楚梅几次,可最终大家还是各有忙处缠身,渐渐没了交集,少说六年没见面了。

    见审讯刑警露出狐疑之色,陈作山赶忙又道:“是她亲口告诉我的,那会儿我们还没在一起呢,关系比较简单,她只是我的病人。我每周都要跟病人聊天,来了解他们的精神状态。

    有一次我们聊到亚圣书院,楚梅就提起你们吴队了。

    具体说了什么……太久了,我真记不清了,但我还记得她当时给我的感觉……明显就是少女怀春嘛,像她那么简单的一个人,喜欢上另一个人,那种感觉根本藏不住。

    后来我俩硬是被她妈撮合到一块,她就再没提起过那个刑警了,不过……说实话,我心里其实有点介意的……

    自己女朋友曾经喜欢过的人,尤其楚梅还在亚圣书院受到过那样的折磨,他们又正好是在亚圣书院遇到,好像是英雄救美的情节……与其说是介意,不如说有点不服气吧,还有些好奇,好奇对方是个什么样的人。

    这一好奇,就会忍不住拿自己跟对方比较。

    其实我一点都不了解你们吴队,只能跟楚梅的描述相比。然后我就发现,楚梅跟我在一起的时候,就从来没有那种状态——提起你们吴队时候那种特别期待,特别小心的状态,好像是捧着什么宝贝。”

    刑警们明白了。

    明白是明白,但还有点不敢置信,一晃好几年了,难道楚梅真一直惦记着吴端?

    陈作山继续道:“所以我才说,我被捕对楚梅影响真不大,我们俩吧……其实,过了一开始的热恋期,之后关系也就那样吧,不咸不淡的。

    她闹自杀,跟我被捕应该关系不大。”

    一个“闹”字,让人心口发堵,陈作山不知道,楚梅这次可不是“闹”——如果真的排除他杀的可能。

    既然提起了吴端,赖相衡索性追问道:“那你对我们闫副队也有些了解吧?他当年也去过亚圣书院。”

    不提闫思弦还好,提了,陈作山的表情有了瞬间凝滞。

    他突然道:“张雅兰,你们知道吧?”

    当然。

    陈作山主动提起张雅兰,刑警们便觉得好像得到了什么附赠礼物,他们原本没计划从陈作山这儿打听张雅兰的信息。至少这次审讯没这个打算。

    赖相衡只是简单点了下头,并道:“张雅兰已经死了。”

    他不想被陈作山看出情绪。

    陈作山继续道:“她们恨张雅兰啊,恨死她了,她们也恨闫思弦。”

    这话有点没头没脑,审讯刑警没说话,等着陈作山的解释。

    陈作山低头沉默片刻,整理了一下思路道:“我了解楚梅在亚圣书院的遭遇,她和张雅兰……当时,可以说是同病相邻吧。

    在亚圣书院的时候,她们可以说是一个战壕里的战友,一块逃过,没成功,被抓回来以后,受了更狠的虐待,楚梅精神出了问题,而张雅兰……几乎被虐待致死。

    这些你们都知道吧?我要说的是楚梅的描述,楚梅的描述前后是有出入的。

    我说过了,我做楚梅的医生时,有一项工作就是每周跟她聊天。

    对于那次逃跑,她详细跟我描述过,两个人翻墙逃跑,张雅兰先踩着楚梅的肩膀爬上墙头,爬上去后她骑在墙头上,弯腰下来,拽着楚梅的手,想把楚梅拽上去……到了这里一直都没问题,直到——

    直到她们被同学透过窗户看到,同学大声举报她们,逃跑的事情暴露,那些教官、老师立即出动去抓她们。

    一开始,楚梅的说法是,她知道没时间让她爬上墙头了,学校本来就不大,从宿舍楼冲到她们翻墙的地方,不过一眨眼。

    她不愿意张雅兰和她一起被抓住,就让张雅兰自己赶紧跑。

    张雅兰还是很讲义气的,不肯丢下她,最后楚梅说了狠话。她说:

    ’你个傻叉!你特么逃出去了,赶紧报警啊,报警救我啊。’

    因此张雅兰才跳下墙头逃出学校。

    一开始,楚梅就是这么跟我讲她们逃跑的,她并不怨恨张雅兰丢下她,反倒抱怨张雅兰走得不够干脆,那意思大概是,如果张雅兰能走得利索一些,说不定真能逃走。

    要是逃走了,报警,说不定真能早点把她从亚圣书院救出来。

    可是后来,她对逃跑这件事,对张雅兰这个人,态度全变了。

    她开始怨恨张雅兰,就连跟我讲述逃跑这件事,前后说法也不一样了。

    在她后来的讲述里,张雅兰成了一个丢下同伴自己逃命的小人。她说本来她都快爬上墙头了,可是一听到有人追过来,张雅兰立马就放手,丢下她不管,自己跳墙逃了了。

    所以张雅兰后来被抓回去,也是活该,被弄死,是她自作自受。”

    “那你有没有发现,楚梅前后的说法为什么不一致?”

第三十八章 苦寒来(9)

    “这就是我想跟你们说的。”陈作山吸了吸鼻子道:“我发现,是她妈给她洗脑了。”

    “洗脑?”

    “我听到过她们提起张雅兰——为什么提起来我就不知道了,楚梅提起张雅兰的时候,情绪还算平稳吧,可她妈就不一样了。

    她妈……很激动,说话也很难听……那意思就是张雅兰丢下楚梅自己逃命——跟楚梅改口后的描述一模一样。

    我也不明白她为什么就一口咬定了这个说法,好像她当时在跟前亲眼所见似的。

    你听她说话,就有一种全世界都亏欠了楚梅的意思。

    除了楚梅,专门去救张雅兰的那个人——就是你们闫副队,她也恨极了。

    不过她对你们吴队的评价还是很高的,大概因为吴队是唯一一个当时真心想帮她们的人吧。

    我其实不太懂女人的情绪,就是……有些恨来得毫无理由,谁也不欠你的,凭什么舍命去救你啊?人家愿意救张雅兰,那完全就是私事儿,你管得着吗……”

    陈作山好歹有一定的心理学知识,刑警们才不相信他连这点嫉妒的情绪头看不透。

    这怕不是在隔空拍闫思弦的马屁。

    表演十分生硬。

    赖相衡有些无奈,这位真不具备拿小金人的潜力,他赶紧开口,打断了陈作山继续拍马屁。

    “所以你的意思是,嫉妒的源头是龙淑兰,她不仅嫉妒张雅兰,还恨屋及乌地捎带上了我们闫副队。

    楚梅纯粹是被洗脑。”

    “对啊,我知道张雅兰来探望过楚梅,吓了我一大跳呢,毕竟……楚梅明明说她已经死了啊……

    其实她来探望楚梅的时候,我就觉得不太妙,依照楚梅她妈的性格——她那么恨张雅兰,又组织了一群会杀人的疯子,我都怀疑她会不会让那些疯子对张雅兰动手……后来也的确证实了……哎!”

    “证实什么?”

    陈作山嗫嚅了一下,问道:“你们很不知道?就是……张雅兰和你们闫副队。”

    “他们有过……交情。”钱允亮斟酌着用词,“这我们知道。”

    “不是,还有闫以仁,闫思弦他爸——跟张雅兰……”

    冯笑香突然伸手,拔掉了审讯室内与电脑连接的监控探头插口,这样陈作山接下来的讲述便不会被记录下来了。

    “……他跟张雅兰睡了。”

    除了冯笑香,其余三人均是目瞪口呆。

    貂芳愣了足足是育苗,突然问冯笑香道:“你早就知道?”

    “不。我只知道闫哥一直在秘密调查张雅兰,他既找我帮忙,又不肯把事情明确地告诉我,只是给我一些碎片化的调查指示。我大概感觉到,他很困扰。”

    冯笑香长长舒了一口气,“可是直到刚才,我从没往那个方向想过,那也太……”

    冯笑香想不出一个准确的形容。

    恶心。

    这是几人心里同时涌现出的感受。

    他们无法想象,闫思弦背负着怎样的耻辱,在与这群人战斗。

    初审龙淑兰时,闫思弦的突然暴怒,失态,甚至差点殴打嫌疑人……除了故意做给龙淑兰看,恐怕也有真的忍不住发飙的成分。

    任谁受了别人这样的算计,恐怕都会有劈死对方的心吧。

    审讯室里,钱允亮是最先反应过来的。

    不能沉默下去了,他告诉自己。

    “这件事,我们会想办法确认。”钱允亮道:“坑害张雅兰和闫思弦的事,是龙淑兰一个人干的,还是楚梅也参与了?”

    他实在想不出什么好问题,但又知道,此刻一定要抛给陈作山一个问题,尽快转移话题。

    “不可能是楚梅,”陈作山连连摇头,“楚梅没那个能力,她也就传个话,真让她动手去害人……不是我说啊,从亚圣书院出来以后,除了吃饭喝水上厕所,她就一件事都没干过……害人,她会吗?”

    还好,虽然生硬,但这话题总算被转移了。

    赖相衡深吸几口气,将自己拽回审讯状态。

    在陈作山看来,一切都是龙淑兰主导的。

    组织疯子团伙,坑害闫思弦和张雅兰,跟楚梅的关系都不大。

    在审讯陈作山之前,警方也有一些类似的推测。因此闫思弦在初审龙淑兰时,并未逼得太紧,也没有抛出楚梅已经死去的消息。

    如果龙淑兰是组织和操控疯子团伙的人,那她绝对值得被好好研究,摸透底细,值得为她制定一个更加细致的审讯计划。像楚梅去世这样能够让她情绪产生波动的信息,自然不能随便抛出来。

    对一个母亲,这样的算计未免有些残忍,但对一个组织教唆不具备刑事责任能力的人犯罪的嫌疑人,警方必须打起1分精神。

    赖相衡在心中默默整理了一下陈作山提供的信息,提炼一番后,问道:“这么说来,龙淑兰对楚梅还是很溺爱的,她不让楚梅参与疯子团伙,就能证明这一点吧?”

    “溺爱……溺爱……”陈作山斟酌这个词用得是否准确。

    想了一会儿,他开口道:“我其实分析过楚梅她妈——就是你说的那个……我叫不惯她的名字——我其实分析过她的心理。”

    “哦?”

    “我感觉吧,她做的这一切,无论是组织疯子团伙,给楚梅报仇——她最开始的目的确实只是给楚梅报仇——还是尽力撮合我和楚梅。

    她做这些,只是为了证明自己当初犯下的错误是可以弥补的,她可以通过努力,让女儿的生活回归正轨,让女儿被耽误的这几年平滑过度过去。

    说白了,送楚梅进亚圣书院这件事,是她心里的一根刺,是她亲手把女儿毁了,她生自己的气,无时不刻。

    理论上来说,这和我们在生活中搞砸了一件事本质是一样的,只是她搞砸的事更麻烦影响也更深远些。

    我们在处理此类事件时,往往有两个方向,其一是遗忘,反正已经搞砸了,还能怎么样呢?只能让自己看开点别老记着这么件揪心事儿了呗。其二是尽力弥补。

    楚梅她妈就选了第二种办法,这跟她的性格有关,我说了她很要强。丈夫因为她的错误愤然离婚,她毫不挽留,这就是证明。

    她要尽力弥补当年的过错,甚至不惜杀死当年害过女儿的人——我一直觉得,她最开始杀人的时候,就不仅仅是为了报仇,那时候她就有用报仇帮楚梅治病的想法了。

    久病成医嘛,女儿久病,当妈的能不研究这些吗?

    其实从理论上来说,她这办法也算是对症下药,本来一些患者得病,就是因为受了委屈,钻了牛角尖,把委屈的源头杀死,心可不就宽了吗。

    所以啊,她为楚梅做这么多,有溺爱的成分,但最多的——我认为还是想要弥补过错,只有让楚梅过上正常的生活了,她心里这根刺才能拔出来。

    只不过,在她的’治疗方法’有了成效后,她的注意力发生了转移,疯子团伙似乎成了她的事业。

    她开始享受帮人报仇的快感——你们能想象吗?就是……每当有一个疯子经她的安排报了仇,那感觉就像又给自己的女儿报了一次仇。”

    赖相衡点点头,表示理解。

    “……人活着,总是需要成就感的,帮助疯子复仇,看着他们康复,就是她成就感的来源。所以她才那么排斥让我知道疯子团伙,她不希望疯子团伙受到任何威胁。

    其实我也很后悔,不该把她的发现透露给导师……我根本就不该招惹她们母女。要是当初……”陈作山突然噤了声,他苦笑一下道:“现在说什么都晚了……我的导师已经在这基础上组建了北极星组织,可能是因为成就感被人抢了吧,楚梅她妈暴跳如雷,那个疯女人……”

    对楚梅和龙淑兰的了解,暂且告一段落。

    赖相衡还有一个比较具体的问题。

    “疯子团伙杀了那么多人,你知道他们怎么处理尸体的吗?”

    陈作山显然也意到了这是个重点问道,先强调道:“我确实没参与过杀人。”

    “知道,你说过了。”

    陈作山舔了舔嘴唇,“那……我要是告诉你们埋尸的位置——我不确定是不是所有尸体都埋在那里,但我确实知道一些——我要是告诉你们位置,你们能不能……”

    赖相衡压抑着激动道:“我们会帮你记立功表现。”

    陈作山的审讯告一段落。走出审讯室时,钱允亮和赖相衡的衬衣后背处都湿了。

    太紧张,还要绷住,不能将紧张表现出来。不过两人都觉得,经过这一番,审讯技能有了不小的进步。

    看出他们累了,貂芳和冯笑香只是冲两人点点头,并未搭话。

    倒是钱允亮主动道:“刚刚……闫副队的家事……”

    冯笑香此刻却主动了起来,她道:“没录下来,所以,天知地知,我们四个人知。”

    出于本能,说话时她将自己藏在了貂芳身后,只露出刘海下的一双眼睛。

    “那这事儿到咱们这里,就此打住。”钱允亮道。

    四人交换着眼神,犹如形成了某种攻守同盟。

    待两名审讯刑警离开,貂芳道:“别看这俩家伙平时毛毛躁躁,这回审讯还挺像那么回事儿。”

    “为了定这次的审讯策略,他们好几天没合眼了,还私下里……”冯笑香压低了声音,“私下里去见过闫哥……”

    貂芳露出“怪不得”的神色,又认真道:“我总觉得,这种时候给闫副队透露消息不好。”

    “你不是一直相信他的吗?”冯笑香道。

    貂芳摇头,沉默了一会儿,道:“我不信。”

    冯笑香:???

    貂芳:“正因为我知道,我已经开始不信任闫副队了,所以才不断给自己暗示,想把那些想法压下去。”

    “或许下次你应该试着相信那些想法。”冯笑香歪着头道:“万一闫哥真的有问题呢?”

    这次换貂芳满脸问号。

    冯笑香继续道:“我之所以跟他保持联络,又跟你一起无所不用其极地追查这个案子,就是想看看闫哥究竟有没有问题。

    好在,疑虑越来越少了。”

    “是啊,好在事情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貂芳道:“快过去了吧?”

    “嗯,快过去了。”

    两人都选择对刚刚听来的劲爆消息避而不谈。

    貂芳看了一眼手机上的时间,道:“如果陈作山供述的埋尸地点是真的,我过两天八成就要忙起来了。所以,如果你有空,咱们一块去看看吴队吧。”

    “好啊,当然有空。”

    吴端的病房内。

    到底是年轻,再加上平日里经常锻炼,身体素质好,吴端的伤可以说正在神速恢复。除了每天冲洗腹腔内伤口的淤血时,场面比较吓人,其它时候吴端情绪都很平稳,父母在的时候,他还会尽量打起精神,让自己看起来没那么虚弱。

    他越是懂事,闫思弦就越是内疚,对吴端的照顾可谓无所不用其极,他几乎已经住进病房里了。

    不过,貂芳和冯笑香来探望的时候,闫思弦并不在。

    貂芳还问了一句:“今儿太阳打西边出来了?闫副队怎么没在?”

    吴端道:“貂儿,不带这样的,你是打着探望我的旗号来看小闫的吧?我这心……都碎成白砂糖了。”

    “有这么明显?”貂芳故意逗他。

    吴端摆出一副生无可恋的表情,貂芳就不忍心了,打开两人提来的果篮,问吴端道:“给你剥个橘子吃?”

    吴端道:“不如再跟我说说案子的进展。”

    “行。”

    貂芳便简要将今天的审讯情况说给了吴端,当然,并没有提起闫思弦的家事。

    吴端道:“难为小赖和小钱了。”

    “你就别操心了,你带出来的人,当然什么都能搞定。”貂芳劝慰吴端道:“你现在就是好好养病,啥都别想,大伙都盼着你回来呢。”

    “我……努力。”

    ……

    此刻,闫思弦回了家。

    不是回自己的住处,而是回到位于郊区的家。

    那是一栋幽静的三层别墅,前有花园,后有游泳池。一家三口曾经居住的地方。

    闫思弦记得,这房子已经空置了好几年。

    他进市局工作,自然没时间郊区城里两头跑,而父母也两三年没回过国了。

    虽然没人住,每年的各项管理费用却高达十余万元。

    此刻,房子里终于有了人。

    自从闫以仁被限制行动后,便只能在自家院子范围内活动。

    辖区派出所抽调了两名民警,住在了闫家,专门盯着老爷子。闫以仁不仅不介意,还表示了欢迎,毕竟一个人太无聊了。

    金钱的威慑力就是那么明显,两名执行任务的民警对闫以仁客客气气,偶尔三人还坐在一起喝喝茶下下棋,探讨人生,展望未来。

    总之,气氛友好得有些诡异。

第三十九章 苦寒来(10)

    闫思弦回家时,闫以仁正跟两名民警一起看电影——闫思弦家有一个影院级的放映室。

    见到市局闫副队,两名民警赶忙从舒适的沙发上起身,面露尴尬之色。

    闫以仁也该尴尬一下的,但他心理素质十分过硬,只是问了一句:“聊聊?”

    “嗯。”闫思弦转向两名民警道:“没事,你们继续看,就当是自个儿家,别拘束。”

    两人哪儿敢真的不拘束。

    “闫副队,那个……”一人鼓起勇气道:“恐怕我们得在跟前盯着,我们也是执行人物,你别介意啊。”

    闫思弦点头,“不介意,我们就在三楼书房聊几句,你们可以在门口守着,不放心得话,一个守门口,一个在外头守窗户也行。”

    两人还真就分工合作,分别守住了门窗。

    闫思弦和父亲一前一后进了书房。厚重的红木房门足以隔音。他们并不急着开口,只是在红木沙发上对面而坐,沉默地对视着。

    最终,还是闫以仁先开了口。

    “一晃,你都这么大了。”

    标准的长辈聊天开场白。可不知为什么,这简单的一句话让闫思弦鼻子有点发酸。?他闷闷地“嗯”了一声,心中的感受实在复杂。生气吗?好像又气不起来。

    闫思弦也开了口,“我妈呢?您怎么安顿她的?”

    “还没让她知道呢,我原本都不想让她回国,不过……经济问题,恐怕政府不允许她在国外。与其等着政府下通知,不如……”

    闫思弦点点头。

    “幸好啊,我去自首,政府就没为难你妈妈——本来她也没参与过公司的事儿。”

    不得不说,在宠妻这件事上,闫思弦一直将父亲当做榜样,在他的印象中,父母从未红过脸,父亲总是想方设法地让母亲高兴,烦心事能自己扛着,便绝不会让母亲一同担心。

    闫思弦一直觉得,自己之所没有误入歧途,成为无恶不作嚣张跋扈的富二代,与家庭的影响有着巨大的关系。

    “万一您进去了呢?”闫思弦问道。

    “尽人事听天命吧,我只盼着到时候你能照顾你妈,另外,帮我跟她说两句好话。”

    闫思弦能听出来,父亲这是在小心翼翼地试探他的态度。

    来的路上,闫思弦一直在给自己鼓劲儿,他甚至想要拿出铁面无私审讯犯人的架势。

    从现在的情况来看,他失败了。

    闫以仁又道:“你那个同事怎么样了?就是受伤的那个。”

    “不好,伤得很重,且得养着。”

    “那咱们……”

    “能做的我都做了,他现在和您一样,听天由命。”闫思弦叹了口气。

    其实吴端已经脱离了危险,但闫思弦就是想把情况说得更严重些,他幼稚地认为这也是一种对父亲的报复,又或者,在他心里,吴端的情况就是那么严重。

    两人没什么话题了。沉默。

    这回,换闫思弦先开口。

    “您就没什么想跟我说的?”闫思弦问道。

    闫以仁低了低头,没说话。两人之前的气氛终于有了一点紧张。

    “我老了。”闫以仁突然感慨了一句。

    然后他又道:“别问了,你什么都别问,行吗?

    我就是为了瞒住一些事,才陷入了给北极星投资的陷阱。有时候,就是没办法,明知道跳下去后患无穷,可在那当口,我只能往里跳。

    所以,什么都别问,让我把那些事带进棺材吧。”

    这是商量。

    闫以仁从不跟人打商量,他决定的事,别人只有执行的份儿。

    父子俩平时的交流并不多,印象中,这是父亲第一次跟闫思弦打商量。

    这也是装傻。

    闫思弦已经知道了张雅兰的事,可他不打算给闫思弦问出口的机会。

    像是怕自己的态度不够诚恳,闫以仁又道:“你现在什么都好,有胆量,做事也细致,我把闫氏完完整整地交给你,这辈子任务就算完成了一大半。

    要是这次的事儿能过去,我会找个地方,带着你妈妈安安静静地养老。

    要是你嫌我碍眼,我不出现在你……”

    父亲的态度几乎是低三下四了。闫思弦再也不能忍受,终于道:“不用。”

    他长叹了一口气,知道张雅兰的事只能过去。

    哪怕是假装,也得过去。

    只要一捅破,便再没有挽回的余地了。吴端委婉地表达过这一观点——毕竟是闫思弦的家事,他不想表达得过于露骨。

    看来,这回得听那家伙的了。闫思弦在心里想道。

    他对父亲道:“您说什么呢。”

    他第一次觉得脑子不够用,头脑里混乱得思考都十分困难了。

    他干脆起身道:“我就是来看看您,有没有被这些破事儿搞垮。

    还知道看电影,看来没事儿……得了,我最近真要累死了,先去睡了,明儿您好好跟我讲讲,怎么就跟北极星扯上关系了,他们得多会忽悠啊……您这可是晚节不保,我要鄙视您。

    您也早点休息……”

    终于走到了门口。

    开门,出去。

    在关上门后,闫思弦才沉默了下来。

    他已做出了选择,往后的时间里,他将永远背负这个耻辱的秘密,戴上面具维护表面和平。

    原谅?某种程度上,父亲也是这件事的受害者,他有什么资格苛责和原谅父亲呢?

    忘记得话,或许有朝一日,父亲不在的时候,才能真正开始忘记这件事吧。

    原本回家了应该好好睡一觉,可是闫思弦失眠了,他像张烙饼似的,翻来覆去,凌晨1点半,他开始怀念在吴端病房里睡觉的日子。

    反正病房宽敞,硬是被他要求加了一张陪护床。

    在医院的时候,闫思弦总是睡得很轻,吴端稍微动一下,他就能醒,可是很解乏,心是落地的。

    点的时候,闫思弦下了床,穿衣,凉水洗了把脸,开车奔向武警总医院。

    吴端已经睡了,今晚在旁陪护的是一支队的一名刑警。

    自从吴端受伤,大家便自动将陪护当做了分内之事,大部分时候闫思弦都在旁边守着,他不在的时候则由一支队的其他刑警轮换当护工,反倒是吴端的父母成了厨子。

    闫思弦走进病房时,那陪护的刑警还在刷手机,两眼通红。

    闫思弦低声道:“你疯了?不睡觉?”

    那刑警揉揉眼睛,低声道:“不敢睡,我打呼噜,怕吵着吴队。”

    闫思弦便让他去旁边自家酒店里休息。

    待那刑警离开,闫思弦刚要轻手轻脚地躺下,吴端却开口说话了。

    “聊得怎么样?”吴端关切地问道。

    “你没睡啊?”闫思弦语气里有诧异,也有责备,似乎在说“你不睡觉干啥呢你不知道自个儿现在有多金贵?”

    “睡了,隐约听见你进来,醒了。”

    说话间,闫思弦已经凑到了吴端病床边,“喝水吗?”

    保温杯里的吸管已经递到了吴端嘴边,吴端喝了两口,睁着眼等待闫思弦的答案。

    闫思弦刚要说话,吴端却又道:“你离我远点。”

    “怕我的帅闪瞎你狗眼啊?”

    吴端的伤情渐渐好转,有了力气吐槽,便骂道:“滚滚滚。”

    骂完了,他又道:“太长时间没洗澡,我闻着自个儿都臭了,你别往跟前凑。”

    “没事儿,我就喜欢臭豆腐。”

    “滚!”

    吴端不想再被他打岔,于是道:“你们聊得咋样,你要是不愿意说,我就不问,我就说一点……”

    闫思弦打断他道:“我没有不愿意,就是……你应该能想到的,我最后还是听了你的劝,要是这样不行,我就一字一句复述给你。”

    吴端摇了下头,“不用不用,没闹就好。”

    闫思弦苦笑,“闹个什么劲儿的,你当我几岁。”

    吴端想了想,“三岁吧,不能更多。”

    闫思弦忽略了吴端的嘲讽,问道:“你刚刚想说什么?”

    “我想说,你得做好心理准备。”

    “准备什么?”

    “对陈作山的审讯有了突破性进展,我睡觉前收到了最新消息,疯子团伙的埋尸地被找到了,下一步就是要再审龙淑兰了。”

    闫思弦深深皱起了眉。

    吴端继续道:“张雅兰和你爸的事儿……我怕龙淑兰会当众说出来。”

    闫思弦突然问道:“如果换成你,你怎么办?——我的意思是,你很热爱你的职业,可是你将会沦为同事的笑柄——敌人会揪住你的痛处,正面攻击,而朋友……他们会在背后议论你,到了你面前,还要努力装作没有戴有色眼镜看你的样子,你怎么办?”

    “我只是提醒你有个心理准备,或许不会……”

    吴端的声音越来越小,他知道这件事躲不过去,那样拙劣的安慰起不到任何作用。可他真的替闫思弦捏把汗。

    闫思弦伸手在吴端皱起的眉头上摸了一把,似乎是要将他的眉头推平。

    “别想了,这些事儿本来就不用你操心,快睡,我会有办法。”

    吴端点点头,真的闭上了眼睛,闫思弦在他床边的椅子上坐了一会儿,感觉到吴端的呼吸趋于平缓,他才轻手轻脚躺上了一旁的陪护病床。

    他刚刚躺下,吴端突然道:“如果换成是我,我就无所谓。”

    闫思弦没插话,他知道吴端还有下文。

    “不是说真的无所谓,而是……无论如何,我也要做出个无所谓的样子,为了不让那些攻击我的人得逞。

    而我的朋友、战友,他们是否会在背后讨论那件事,会怎么讨论,我不知道,但我必须相信他们是善意的。”

    吴端反问闫思弦道:“那些跟你有着过命交情的人,生死时刻你连后背都可以交给他们,在这件事上当然也应该相信他们。”

    “你说得对,怎么最近你总是说得对,真的很让人很有挫败感。”

    吴端又认真想了想,“大概……我才是真正的主角吧。”

    闫思弦:为什么感觉自己到了大型打脸现场……不想说话,吴端这家伙究竟藏得有多深啊。

    吴端心情就很好了,嘴角挂着笑意呼呼睡去。

    闫思弦算是明白了,即便从家换到吴端这儿,他这一宿还是别想睡。

    其实跟吴端聊一会儿,哪怕是被他挖苦两句,心里都会舒坦很多,可是等到审判的焦虑不是三言两句能够化解的。

    赖相衡貂芳等四人更焦虑。

    这天午饭时,四人找了一间小会议室,打着研究案情的名义,说起了悄悄话。

    心直口快到有点话唠的赖相衡率先开口道:“现在的情况是,所有证据都指向龙淑兰。对她的审讯,市局特别重视,赵局肯定是要旁听的。

    他不仅旁听,还点名让陈副局和二支那边的方队一块审讯。”

    陈副局和方队都是审讯老手了,颇有经验,要是一般情况,一支队的刑警们倒是乐意让他们审。

    可眼下情况十分复杂。陈副局来审,赵局旁听,这就意味着一堆有的没的领导出于不同的政治目的,会参与到旁听中,再加上一个方队,二支队肯定也要过来一部分人旁听。

    而四人都很清楚,审龙淑兰就避不开张雅兰,要问起张雅兰,就避不开她和闫家父子的关系。

    那件事势必会被当众揭开遮羞布。而这是四人绝不希望发生的。

    貂芳建议道:“要不咱们把实际情况跟赵局说说,我觉得,赵局虽说表面上对闫副队吹胡子瞪眼睛,实际上还是很看好他的能力,也很维护他的。”

    赖相衡点头,“好像只有这么个办法了。”

    钱允亮道:“我赞同。”

    貂芳看了冯笑香一眼,替她道:“笑笑也同意。”

    两名男刑警:你怎么看出来她同意的,她明明低着头,脸都快要埋到自己胸口了好吗?

    貂芳不理他们费解的神色,继续道:“谁去跟赵局说?”

    钱允亮第一个表态,“我不行,我一跟领导说话就结巴。”

    赖相衡表示臣附议,并对貂芳道:“这事儿你俩去合适,赵局就是再彪悍,也不好冲美女发火。”

    冯笑香摇了一下头。

    貂芳叹了口气,“好吧,我去说,但有一点啊……”

    貂芳伸出一根食指。

    “为了减小闫队这件事的扩散面,我肯定得使劲儿吹捧你俩,争取让最后的审讯任务还落你俩肩膀上,这样咱们就能内部消化这个秘密了。

    所以,审讯的事儿,你俩得争气啊。”

第四十一章 义气千秋(2)

    审讯刑警们算是明白了,龙淑兰之所以很快便控制住了情绪,是因为她还不相信楚梅已经死了,她认为这是警方在诈她,好以此让她说出陈作山的罪行。

    又或者,她不敢相信,因为说这话时,她眼中不是询问,而是乞求。

    那不是真的吧?啊?请务必告诉我我的梅梅没死,求你们了。

    审讯刑警有点可怜她了,她是疯子团伙头目,但同时也是个母亲。

    赖相衡思索了片刻,并未回答她的问题,而是道:“说说张雅兰吧,你是怎么坑害她的?”

    赖相衡的突然改变话题,又给了龙淑兰一点希望。

    看,警方也虚了,果然是编造梅梅死去的谎言诈我的吧。

    她还想追问楚梅的状况,但看到赖相衡坚定的眼神,明白自己必须先回答警方的问题。

    警方得到想要的答案,才会回答她。

    龙淑兰只好强迫自己静下心来,道:“怎么能叫坑害呢?她原本就是干那个的,我托朋友把她介绍到闫老爷子身边,那是帮她,让她傍上一个真正的富豪,有一张长期饭票。

    不过可惜了,谁知道她跟那个闫思弦也有交情——她当时又没告诉我。

    后来她还去找过闫思弦呢,哎呦呦我还劝她憋屈呢,真替她臊得慌……”

    审讯刑警们十分确信,要不是龙淑兰心里正为女儿的事焦灼,她准能想出更刺激的语言来侮辱张雅兰和闫副队。

    这样也好,刑警们不想受她刺激。

    赖相衡忍住心中不适之感,问道:“据我们所知,张雅兰是在一次聚会上——不太正常的聚会——跟闫思弦重逢的。

    是你把她送到聚会上的?”

    “哪儿能啊,是她自己找的门道,父子俩都跟她有关系,那么尴尬的事儿,我巴不得帮她避免呢……”

    赖相衡心想:你就装吧,演吧,有你哭的时候。

    他已没那么同情龙淑兰了。

    “……张雅兰自己打听的,她听说到闫思弦有些特别的癖好,他身边有个朋友,喜欢帮他物色各种各样的姑娘,就想办法给自己牵了条线。

    她干哪行,别的本事没有,三教九流的下等人倒真认识了不少。只要有心,总能进到闫思弦的圈子里吧……

    说起来她还一直挺感谢我呢。”

    “感激你把她介绍给闫老爷子?”

    “人总得先活下去,饭都吃不上的时候,哪儿还有心思考虑廉耻。”龙淑兰回答得理直气壮。

    赖相衡决定,不与她争这一时的短长。

    “你说张雅兰活不下去了,跟她的孩子有关系吗?”

    “哦,对了,她的确有个小孩,不过死了,死得还挺惨——被一个包养她的人给弄死了,具体的她也没说过。

    反正就是,小孩死了以后,她成天只知道喝酒,挥霍积蓄,很快就穷得只能住桥洞了。

    我是看她可怜,才帮她介绍了生意……”

    “住桥洞?据我们了解,她的孩子死后,那名包养她的港商为了息事宁人,将一套房子给了张雅兰。所以即便再穷,她也不至于住桥洞,她的房子哪儿去了?”

    龙淑兰不说话了。

    赖相衡继续道:“我们查到,那套房子不过在张雅兰名下挂了两个多月,就被卖掉了,而卖房的钱不过在她账户里停留了两天,就被陆续取了出来。

    好在大额取款银行会留有记录,这记录也包括银行柜台处的摄像头拍下来的取款人照片。

    去银行查这些陈年记录的确费了不少时间,好在我们还是查到了:照片显示,你就是取款人。

    张雅兰那张存了卖房款的银行卡,被你陆陆续续取空了,而每次你取钱后不久,就会发生一起疯子杀人的命案。

    钱的事,你怎么说?”

    “她愿意给我钱,有什么问题吗?”

    一到核心问题,龙淑兰就开始耍赖。

    赖相衡却也不急,反正已经查清的既成事实,并不需要龙淑兰的口供。

    于是赖相衡只是态度冷淡地答道:“没问题,只是,那么大一笔钱,全给了你,总有个理由吧。她怎么不给我?”

    这就有了点抬杠的意思。

    龙淑兰便又狡辩道:“补偿我们不行吗?当年她们从亚圣书院往外逃的时候,丢下我们梅梅自己跑路的——只不过没跑掉——就算这样,她也对不起我们梅梅。”

    她说得信誓旦旦,已经分不清真实情况和自己的假想了。

    钱允亮觉得这个话题已经聊不出什么了,便开口换了个话题道:“在张雅兰被捕前,你手下的疯子团伙送到闫思弦家一个孩子,确切地说,是送到了张雅兰手上,这事你知道吧?”

    其实给张雅兰送去孩子的人,警方仍未抓到,只是有“是疯子团伙干的”这种怀疑。既然给龙淑兰铺垫了警方的调查不断取得进展的印象,不妨诈一诈她。

    说出这问题后,赖相衡偷偷瞄了一眼赵局,即便赵局对他的诈供行为权做视而不见,他还是无法彻底放下心来。

    龙淑兰犹豫了。

    她的心彻底乱了。一来,她还在担心着女儿;二来,这种担心令她不断地提醒自己不可掉以轻心,警方一定有诈;三来,即便不断暗示自己小心,可关于张雅兰,她内心深处还是想谈一谈的。

    想谈一谈,因为坑害张雅兰的事做得太成功了,那是她的骄傲。

    任何人都乐意与人分享骄傲,罪犯也不例外。

    于是,龙淑兰换了一种方式,她问道:“有这种事?什么孩子?”

    赖相衡却并不跟她绕弯子,而是坦然道:“我的一位刑警同事的孩子,刚刚出生,还不足月,有天突然被人从家中抢走,直接送给了张雅兰。”

    龙淑兰的嘴角微微向上勾了勾,即便这话不是从她嘴里说出来,可她听到了,也十分愉快。

    钱允亮补充道:“我们的那位同事,叫李八月,他跟亚圣书院的案子半点关系都没有。”

    “哦——”

    龙淑兰口中吐出的几乎不是答应,而是舒服的呻吟。折磨张雅兰和闫思弦,一定让她觉得奇爽无比吧。

    讲明了基本情况,赖相衡问道:“你为什么要让疯子去抢李八月的孩子?又为什么给张雅兰?”

    “我?”龙淑兰一脸无辜,“怎么会是我呢?是张雅兰!对对对,就是她!我们都是听她的啊,疯子团伙是她的!不然……不然她为什么要用卖房子的钱支援疯子团伙?那可是她的全部身家!

    是她指使疯子团伙那么干的,不信你们问她啊!”

    最后一句话已经带上了挑衅的意思,她明知道张雅兰已经死了。

    提起李八月,审讯刑警们的内心已经灼起了怒火。

    赖相衡深呼吸了几下,他知道绝不能在此时被龙淑兰激怒,忍得这一时,才能问出更多有价值的信息。

    于是他顺着龙淑兰的话问道:“就算是张雅兰指使的,你不是跟张雅兰关系很亲近吗,她不是什么事儿都告诉你吗?

    那她就没告诉你,为什么要跟李八月过不去?”

    “这个啊……我倒是听说了一点。”龙淑兰眯了眯眼睛,似乎陷入了回忆,“我听说,张雅兰曾经被警察坑害过,就是……

    当年她死着从亚圣书院出去,却又没有真死,失忆了,被校长弄回家。

    后来亚圣书院被查封,校长进了监狱。

    可是在东窗事发前,有人去到校长家,把张雅兰打昏,送到了洗头房……她从那时候开始沦落为娼,过生了人不人鬼不鬼的日子。

    那个把她送进洗头房的人,自称是警察……我不知道是不是真警察啊,说不定是校长的帮凶或者亲戚什么的,随便打着警察的名头骗她呢。

    反正她信得很。

    她信我能有什么办法……或许,那个人就是李八月?”

    “不可能是他。”赖相衡否定得斩钉截铁,“亚圣书院被查封,校长和教官们陆续归案的时候,李八月根本不在墨城,他正在老家的派出所实习,我们查了他当时的值班记录……”

    龙淑兰不耐烦地打断赖相衡,“是不是的重要吗?反正张雅兰看不惯你们这些警察,说不定……”

    她狡黠地一笑,“说不定,她就是见不得你们这些警察过得好,她肯定早就开始关注闫思弦了,正好发现闫思弦身边有个叫李八月的警察,家里刚刚添了个孩子,就看不惯了,非要弄得李八月家破人亡才行……”

    啪——

    赖相衡猛一拍桌子,突然站了起来。他知道,这根本不是张雅兰的想法,张雅兰曾被闫思弦舍身救过——即便闫思弦去晚了——对此,从张雅兰后来给闫思弦同分报信的表现来看,她是心怀感激的。

    生活给了这个姑娘无数的打击,她短短的一生所经历的磨难,根本不是普通人能够想象的。可也正因为多灾多难,闫思弦为她做过的事,才成了她心中温暖的源头。

    她不可能去报复警察,因为闫思弦就是个警察,而且很大程度上,闫思弦是因为她才选了刑警这一行。

    龙淑兰强加在张雅兰身上的,那些因为嫉妒而生出的恶毒报复,全是她自己的心路历程。

    是龙淑兰对警方不满,看不惯警察过上好日子。

    出于某种私人的目的,龙淑兰一直在暗中观察着闫思弦和吴端,当她发现他们身边有个叫李八月的刑警,刚好得了一个孩子,她便将报复的主意打到了李八月身上。

    一想到李八月死时痛苦的样子,赖相衡便恨不得立即伸手去掐住龙淑兰的脖子。

    和他有同样想法的还有钱允亮。

    钱允亮换了一种方式表达愤怒,他决定拆穿龙淑兰。

    “我们了解到的事实却并非如此,”钱允亮道:“除了组织疯子团伙疯狂杀人,你对张雅兰的报复也贯穿了整件事。

    楚梅一定跟你讲述过在亚圣书院的经历吧,那时候你就注意到了张雅兰,你就开始嫉妒她,你嫉妒她有人去救。

    可是那时候你以为张雅兰已经死了,自然不会跟一个死人计较。

    直到她重新出现。

    张雅兰为什么去找楚梅呢?大概是念及当初曾跟楚梅有着同样的经历,想要找回这个’朋友’,毕竟她真的没什么朋友,张雅兰天真地想过,或许楚梅能理解她,不会瞧不起她。毕竟两人的交情可以说是’过了命’。

    从她出现那一刻起,你就开始张罗着害她了。

    你故作亲切,以长辈、母亲的姿态接近张雅兰,给她关爱。

    不难想象,从小就缺乏父母关爱的张雅兰很快就对你敞开了心扉。关于闫思弦的事,就是她那时候告诉你的吧?

    她甚至可能并不知道闫思弦曾经孤身进入亚圣书院救她。

    锁定了张雅兰和闫思弦,报复开始了。你先是给张雅兰洗了脑,让她知道你的疯子团伙已经杀死了当年折磨过她的校长、教官,张雅兰之所以将卖房子的钱全部给了你,是出于对你帮她报了仇的报答吧,毕竟是这样的血海深仇,花多少钱都值得。当然,给钱这件事,也可能与你的明示暗示有关,现在已经不得而知。

    然后,你打着帮张雅兰谋求生计的旗号,托人将她介绍给了闫思弦的父亲。

    她能接近闫老爷子,当然双方都有过错,这没什么可说的。

    你不会亲自出面告诉她闫老爷子的身份,她自己有得是机会发现。

    当她发现自己竟然离闫思弦如此之近,而且是以这样的方式接近了闫思弦,她有多痛苦可想而知。

    你一定很得意吧?可你还要做出一副关切的样子,安慰向你倾诉的张雅兰。”

    钱允亮的语气中也带上了深深的怒意。

    说实话,对于疯子团伙,刑警们的感情很复杂,于法,杀人偿命,该抓他们,可是于情,一些被他们杀死的人的确该死。

    刑警们也是人,甚至在办案时会暗暗庆幸,幸亏动手杀人的大多有精神疾病,即便没到无刑事责任能力的程度,在量刑时也会有所从轻。

    可是对龙淑兰,刑警们却同情不起来。

    或许一开始她心中也有着正义,可没有约束的正义感很快就扭曲变形,被膨胀的控制欲、自我陶醉、藐视人命的成就感替代。

    所谓屠龙勇士终变为恶龙。

    因此,她敢那样戏弄张雅兰。

    她一定是觉得,一切都在自己的掌控之中。

第四十二章 义气千秋(3)

    钱允亮的讲述还在继续。

    “你把楚梅介绍给严老爷子,除了坑害楚梅和闫思弦,其实还有一个更加深远的目的——你要把闫家和北极星组织一起拖下水。

    关于为什么给北极星投资,闫老爷子始终言辞闪烁,即便是跟他有几十年交情的省厅领导以私人的名义询问,他也咬死了一个字不吐。

    这种态度其实已经说明了问题。只有那么一种可能了。

    北极星组织拿他跟张雅兰的关系进行威胁,如果他不投资,他跟儿子的初恋发生过不可描述的关系,这件事就会被捅到闫思弦面前。

    父子之间的关系其实很微妙,有些底线无论如何也不能碰。我想,任何一个父亲都不希望被自己的儿子鄙视,尤其像闫以仁这样一个习惯了俯瞰众生的男人,他那么爱惜羽毛的一个人,这次还真是遇着难题了。

    要不要为了保持在儿子心目中的形象铤而走险?

    我们已经知道了他的选择。

    从我们已经拿到的供词来看,除了威胁,想必还有欺骗,严老爷子决定投资时,并不清楚北极星的真实面目,他们告诉他,那是一个岛上娱乐的高端旅游项目。

    那种情况下,严老爷子即便心有疑虑,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答应下投资的事。

    就这么连威胁带蒙骗,闫家被北极星拖下了水,而你也同时抓住了双方的把柄。

    给经侦部门送举报材料,也是你支使的吧?事实上,关于北极星的那些信息,只有组织内部的成员才有可能知道。所以,你的疯子团伙不仅仅是北极星的研究样本,你本人根本就已经打入了北极星内部。

    你了解他们,然后打败他们,为什么?

    北极星的出现,让你的成就感大打折扣了吧?

    如果说疯子团伙里的成员通过杀人,从而自愈,是小打小闹的,是小作坊式的,那么北极星那种有组织有纪律又有专业人才的组织,就是流水线作业的现代化厂家,根本没法比,你会被淘汰的。

    我记得之前的审讯里你提到了亚圣,你一定很羡慕那个传说中的’亚圣’吧?能当神的时候,谁还愿意当人?

    你原本可以成为亚圣的,都是那个北极星,自从他们出现,就事事抢先,抢了你的未来,抢了你亚圣的位置,所以你设计这么个一箭三雕的法子,利用政府打击北极星,至少把这个组织赶出中国。”

    钱允亮结束了分析,又补充道:“我们真得感谢你,真的,坏人窝里斗这种事,哪个警察不是喜闻乐见?要不是你这个猪队友,要搞垮北极星还不知道得费多少工夫,谢谢你帮我们搜集的证据。”

    龙淑兰摇着头,“我不知道,你说的这些,我什么都不知道。”

    除了一口否定,她实在是没什么别的办法了。

    钱允亮满不在意地耸耸肩,“没关系,你不用说,群体性犯罪最大的好处就是,犯罪分子里迟早要冒出叛徒,你不说,有人会替你说的。”

    知道接下来要验证的是个重磅消息,钱允亮停顿了一下,才继续道:“楚梅平时服用的抗抑郁药物,都是哪儿来的?”

    问题突然扯到楚梅身上,龙淑兰花了几秒钟才反应过来。

    一反应过来,她眼中的乞求和忧虑便展露出来,藏也藏不住。

    钱允亮却故意不谈论楚梅的生死,而是又重复了一遍问题。

    不得不说,这么多年的忍辱负重,龙淑兰的确能忍。她答道:“是从疗养院开的,疗养院本来就有医生,有什么问题吗?”

    “那楚梅离开疗养院的时候,她随身带走的抗抑郁药,是谁给她收拾的?你吗?”

    龙淑兰仿佛意识到了什么,嘴角不自觉地抽动了几下。

    她已经被不好的预感笼罩,顾不上推脱自己不知道楚梅的去向,而是答道:“梅梅的药是我收拾的,我嘱咐过她,而且……她天天吃药,该怎么吃门儿清,绝对不可能搞错!”

    话到了最后,龙淑兰的声音已经开始发颤。

    “是谁把她送到藏身地点的呢?”钱允亮又道。

    他的目光告诉楚梅,她想要的最终答案就快要来了。这样的目光让楚梅那几乎要跳出胸膛的心脏稍稍按捺下一点,回答道:“陈作山,陈医生送她去的。”

    “那就是了,”钱允亮故意不去看龙淑兰,而是转向赖相衡道:“动手脚的肯定是陈作山,不会错了。”

    “嗯,只有他既有机会又有动机。”

    龙淑兰终于再也忍不住了,她大声质问审讯刑警道:“梅梅呢?!我要见她!”

    赖相衡冷漠道:“跟你说过,死了。”

    钱允亮来到她面前,帮她打开了手铐,“走吧,尸检室,你可以去认尸了。”

    他原本可以将话说得委婉些,对待被害者家属,警方也通常不会用“认尸”这样露骨得近乎残酷的字眼,可是对龙淑兰,他刻意这么说的。

    知道了她对张雅兰做过的事,对闫副队一家做过的事,钱允亮实在是一点同情都提不起来。

    张雅兰有什么错?她的命比楚梅还要苦上不知多少。面对这样一个和自己女儿有着类似遭遇的姑娘,不说母爱泛滥,但至少——但凡还有一丁点儿的人性,都不会忍心再去害她。

    龙淑兰却那样做了,眼都不眨,理直气壮,毫无悔意。

    手铐已经打开,龙淑兰终于怕了。

    她蜷缩在椅子里,不仅没有站起来,还十分抗拒。

    她害怕自己真的被带到一个停放死人的地方,害怕看到女儿真的变成了一具尸体。

    如果这世界上还有什么能让她有一点人性,那必然是她的女儿楚梅了。

    现在,她无法再欺骗自己了,却又不愿面对现实。

    龙淑兰只想在原地待着,哪儿也不去,所有事情都别再向前推进了。

    可一切还得继续,钱允亮不想上前拉她,就着双方僵持的这点时间道:

    “做为家属,你有权知道楚梅的死因。

    虽然现在还没有直接证据,但我们认为,很有可能是陈作山替换了她的药。

    抗抑郁的药物被替换成了有致郁效果的药物,对楚梅的病情雪上加霜。

    我们在楚梅死亡现场——哦,你还不知道吧,除了楚梅,你的另一个老朋友,就是给楚梅提供藏身住所的女人,她也死了。在对付北极星这件事上,她没少出力吧?我们查到,往经侦科科长家送举报材料的,就是她。

    是你的左膀右臂吗?那很不幸,你折损了一员大将。

    好消息是两个人是安安静静躺在床上死的,虽然服用安眠药这样的死法很痛苦,可至少死相不算难看。

    重点是,我们没有在现场发现任何第三人曾经存在的痕迹。

    穷尽了所有可检查的项目后,我们只能相信,楚梅和那个女人是自杀的。

    两个——不能说好端端,但至少抑郁症已经得到了有效控制的人,为什么突然自杀?

    我们差点就要相信陈作山提供的说法了:因为深爱的母亲被捕,活不下去了。

    好在,法医对尸体做了更细致的药理检查,发现除了自杀服用的安眠药成分,死者体内还残留了少量致郁类的药物。

    这就奇怪了,抑郁症患者,不服用治疗抑郁症的药物,反而是完全背道而驰,没有这样的道理。

    于是我们检查了两人身边剩余的所有药品,以及开药记录。

    我们发现,在临死前四天,那个女人的抗抑郁药物就吃完了,但她没去开药——这在以往可是不会发生的,她向来准时去开药,因为离了药物以后轻生的想法就会一直折磨她。

    没去拿药,也好解释,因为楚梅来了,楚梅自然而然地将自己的药分给了那个女人。

    久病成医,大家又都是病友,哪些药两人都可以吃,心里总是有数的。

    可惜,她们都不知道,在送楚梅去藏身之处时,她的药就已经被陈作山掉包了。

    陈作山给她换了一种致郁的药物,使得两人病情迅速加重。

    抑郁症患者原本就容易产生轻生的想法,两个人有了同样的想法,并且随着病情的恶化,想法越来越强烈,就这么相互影响着,她们选择了一起结束生命。”

    龙淑兰目瞪口呆,她已经忘了哭。

    “陈作山为什么要杀楚梅,你刚刚已经说出了他的动机,他杀过人——帮你们处理过一个不听话的疯子。他怕楚梅落网后将他供出来。”

    “不会的不会的……”龙淑兰目光涣散,她一把抓住了钱允亮的袖口,开始否认刚刚说过的话:“不可能!他不是那样的……他跟我们是一边的……他是梅梅的……”

    “他是你给楚梅选的乘龙快婿,你一直希望陈作山能够带着楚梅过上正常人的生活,可他究竟跟你们是不是一边的,不好说吧?”赖相衡接过了话头,“尤其是,你对他也没多好嘛,第一个就把他给出卖了,你还指望他能对你掏心掏肺?

    人是会变的,就连你都面目全非了,怎么保证陈作山不会变?

    他的欲望也会膨胀。那个在你眼里踏实本分的小医生,你怎么知道他就甘心当一辈子小医生呢?尤其在他看过外面的世界以后。

    据我们了解,北极星通过各种渠道搜刮来的投资,并没有全部投入研究,那些组织成员一个个脑满肠肥,陈作山只是个十分边缘的小人物,但他在北极星捞的钱,恐怕你的疯子团伙——至少看眼下的发展态势,是给不了他的。

    有这么具体的对比,转而投入疯子团伙的怀抱——哪怕做一只不入流的菜鸡,还是继续为你效力,被你控制,再娶一个你女儿那样的拖油瓶。

    这个选择一点也不难吧?”

    龙淑兰的眼泪终于淌了下来。

    不再是那种撒泼耍赖的流眼泪,而是真的伤心了。

    那眼泪已经不是一滴一滴,而是如两条小溪一般。

    她的人生似乎一下子回到了某个荒芜的原点。她突然记起了,自己做这一切的初心是为了女儿。

    可是现在女儿死了,一切都没有意义了。

    她高昂的头终于低了下去,一直挺得十分板正的肩膀也塌了,那股支撑着她的精气神,一下子化为了泡影,破灭了。

    她终于有了一个母亲该有的样子,这样子原本是能激起人们的同情。

    刑警们却不行,至少看了这场审讯的五个人情绪就很复杂。

    不久,龙淑兰从审讯室里走了出来。那走路的步态,竟然有了老态龙钟的意思。

    她去尸检室,看到了冰冷灰白的楚梅。

    看到楚梅时,她的情绪反倒平静了下来。

    楚梅是浑身赤裸的,因为经过了尸检,有一道一字形的缝合口子自上而下铺在她的躯干正面,很是触目惊心。

    龙淑兰将楚梅上上下下打量和好几遍,最终只是轻轻叹了一句:“妈真的尽力了啊。”

    说罢,她转身,主动走出了尸检室。

    目光对上尸检室外的赖相衡和钱允亮,她突然大喊道:“是她啊!一切都是她的主意!疯子团伙是她搞的啊!我冤枉啊……”

    她,指的是楚梅。或许是没脸面对把,她只是反手指着尸床上的楚梅,并没有喊她的名字。

    这大概是龙淑兰能够作的最后一个妖了。实在是个败笔。

    钱允亮和赖相衡甚至都没有回答她一个字。

    哐啷——

    冰凉的手铐再次拷上了龙淑兰的手腕,两人几乎是一左一右将她架起,飞速送进了押解车里——他们害怕龙淑兰失了理智,将张雅兰和闫家的关系嚷嚷出来,那样得话,几人可就真是白费心思了。

    直到将她送上车,几人的心才稍微放了下来。

    钱允亮和赖相衡跟车,将楚梅押往拘留所。

    自此,疯子团伙和北极星案件的主要情况,警方已完全掌握了。接下来的工作,便是挨个审讯所有参与犯罪的嫌疑人,补充更多证据,等待公审。

    看着押送龙淑兰的车离去,貂芳和冯笑香终于将心脏放回了肚子里。

    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出了将闫思弦的秘密就此埋葬的决心。

第四十三章 义气千秋(4)

    墨城迎来了初冬的第一场雪。

    第一场,就是鹅毛大雪。

    天气预报说,这是墨城60年罕见的大雪。

    闫思弦其实有点分不清,因为在他的印象中,但凡下了大雪,就是多少多少年罕见,但凡下了大雨,就是多少多少年降雨量最高,但凡下了雾霾……对了,雾霾还不适用于这个句式,因为它存在的年头短,资历尚浅。

    反正,雪很大。

    吴端已经可以坐起来了,仅限于坐起来,在床上。

    其实医嘱是“可以稍微走动,但一定要小心,适量,以免扯到伤口”。到了闫思弦这儿,就自动忽略了第一句。

    依旧是闫思弦彻夜陪着。不过这天吴端却不大想睡觉。

    他看着窗外,先是让闫思弦把屋里的灯全关了——之前一直是开着一盏光线很暗的夜灯。

    关了灯,吴端便能更清楚地看到窗外的雪花了。

    看了一会儿,嫌不够,吴端又道:“你把窗户开一点。”

    “不行,多冷啊。”闫思弦回答得不容置疑。

    “你不知道,下雪的时候空气会变得很好,因为雪花把空气里的烟尘啊雾霾啊都带下来了。”

    闫思弦笑道:“吴队,你最近养病闲得,没少看老年人朋友圈吧?”

    “对啊,下次我就用’震惊’开头。”吴端生无可恋。

    咸鱼了一会儿,他还死心,又道:“哎,现在护士肯定盯得没那么严了,你推我出去转一圈吧,就5分钟,不,分钟……你算算啊,我已经在病房里待了整整半个月了……半个月啊,足不出户……”

    闫思弦怕他这么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再厥过去,才接了一句话:“睡吧,明儿给你捏个雪球……呃……看看。”

    他本来想说玩玩,话到嘴边又改口了。

    吴端气结。

    好话不行,那就只有威逼了。

    “你知道吗,支队长是具有绝对权力的。”

    “比方说?”闫思弦挑了一下眉。

    “比方说,跟副支不对付,可以直接让他走人。”

    “呦,那我真应该感谢你从前不杀之恩啊。”

    话是玩笑话,却透着扎扎实实的真心。

    闫思弦话锋一转,又道:“可惜你现在没机会了,我已经停职了,你也不能杀我第二遍,对吧?”

    事实如此。吴端张了张嘴,词穷了。

    于是他进入了老僧入定模式,眯着眼叨念道:“等我好了,我要去通宵打游戏去健身房撸铁去看美女主播……去吃好吃的火锅烧烤炸鸡啤酒白酒洋酒红酒……”

    闫思弦从他语速飞快——主要是这一大套已经叨念熟练了——的一段话里摘出了重点。

    “美女主播?你还有这个爱好呢?”闫思弦道:“那我硬盘里那几百G的遗产,可就不给你留着了,看来你不是最需要的人。”

    吴端开始沉默,并露出呆滞而迷离的眼神,间或叹一口气。

    闫思弦最怕他这样,像个心理疾病儿童。

    权衡再三,闫思弦终于也叹了口气,道:“这一伤,怎么还变成小孩儿了呢,没得到玩具就要哭啊?”

    吴端没哭,就是抽了抽鼻子——纯粹因为人中位置有点痒。

    “唉我去你别哭啊,”闫思弦真慌了,“得,咱这样,出去是不可能了,狗命重要,咱就按你说的,开会儿窗户,让你在窗户边上坐一会儿成不?”

    吴端涣散迷离的目光瞬间聚焦,兴奋地点着头。

    闫思弦:我是不是上当了?

    “你先等会儿的,我去推个轮椅。”

    从病床到窗口,顶破天了三步路,他得拿轮椅推着吴端。

    临出门还不忘嘱咐道:“你别动啊,我回来要是发现你自己爬起来了,咱就不看了,直接睡觉。”

    吴端又是一轮点头,他才终于去找轮椅。

    这一去就有点久了,也不知过了几分钟,反正吴端觉挺久。

    等闫思弦推着轮椅回来,吴端发现他鼻子冻得有点红。

    “你上哪儿找轮椅去了?”

    “这一层没有,我去一楼大厅找的,大厅有点凉。”

    吴端也没在意。

    闫思弦开始帮他穿衣服,能套的一股脑儿全往身上套,想找一条围巾把他脖子也护住,没找到,最后干脆拿被子把整个人都裹了一遍。

    吴端坐在轮椅上,深深地感觉自己不是一个人,而是带着个移动被窝。

    不过,能看看雪,呼吸几口初雪时的清新空气,他已经很满足了。

    窗户一开,吴端闭上眼睛有些陶醉地吸了几大口气。

    与病房里混着药味、消毒水味和死气沉沉味道的空气不同,吴端闻到,窗口涌进来的空气虽然冷,却裹挟着一股清甜的味道。

    “真好啊。”他感慨道。

    在这种放松的时刻,人的思绪总能飘出很远。

    气氛正好适合忆当年。

    吴端道:“我记得,刚做警察的时候,在这样的大雪里执行过任务,那会儿赵局还不是赵局……”

    “他那时候跟你现在一样的位置吧?支队长?”

    “嗯,他带着我出任务,抓捕在逃嫌疑人——就是很普通的一名逃犯,我没想到他那么倔啊。

    水里带着冰碴子,愣往河里跳……”

    闫思弦“啧”了一声。

    “我记得,那名嫌疑人杀了自己同居的女朋友,感情问题。

    跳河的时候嘴里喊着不活了,意思大概是杀人偿命同归于尽吧。

    赵局——那时候是赵队——二话没说,外套一甩就下河捞人去了,还有现在的李副局……”

    闫思弦点头,“嗯,我知道,都说赵局跟李副局哥俩好,一块摸爬滚打过来的。”

    “是啊,我当时还是个菜鸟呢,在旁边吓得压根不知道该怎么办,就只觉得……他们下去了,要不我也下吧?”

    闫思弦笑着摇头,“要不怎么说你傻白甜呢,换我就不下,打死也不下。”

    他也就是嘴硬,吴端却知道,真到了为难关头,恐怕他会第一个冲上去。若是没有胆量,在岛上的时候,怎么敢带着一群乌合之众跟雇佣兵硬刚。

    吴端继续道:“我也确实往河里走了几步,就几步,你知道吗,那水啊,不是凉,那是扎得慌……水才到我腿肚子,我就走不动了……就是,身上的每一个细胞都在抗拒往前走,意志力直接就屈服了,根本就迈不动腿啊。

    我就在岸边站着,看着赵局硬是一步一步走到河中间,他还摔了两次——我真怕他爬不起来啊,你知道那种时候,人都是僵的,手脚根本不听使唤,旁边又没人,爬不起来就真完了。

    后来逃犯被救回来了,赵局,李副局和逃犯是一块送医院的。

    我记得那天晚上跟现在一样,不过裹着被子的是他们俩,裹在被子里,一人喝了半瓶白酒还浑身发抖。

    那个情景一直在我脑海里,因为那件事,我对自己一直是有怀疑的。”

    闫思弦道:“他们做到了,而你没做到,受不了这个反差了?”

    “不。”吴端摇了摇头,“最根本的原因,并不是因为与他人的反差,而是……我一直都相信,我也是那样的,我应该能做到的,和同事们一起奋勇向前,可以被他们信任……可是后来,我发现我不是,万一赵局摔的时候真没爬起来呢?我有没有跟上或许就决定了同伴的生死……就是,怎么说呢,一想起来就觉得后怕。

    而且,我不知道对自己认识的偏差究竟有多大,我害怕了。

    我怕自己万一不是自己想的那种人呢?在千钧一发的时候,就是那种要命的时候,我万一退缩了呢?我万一把别人害死了呢?”

    闫思弦想调侃一句“你这人活得也太较真了,哪儿来那么多万一?”

    这话他没说出口,他知道,刑警就是有这么多万一,就是会因为一念之差害死同伴。

    他太能理解吴端的顾虑了。

    吴端又道:“所以,我该谢谢你。”

    “谢我?”

    “这些年,我心里其实一直有着这些疑虑,只不过随着职位的提升,我把它们藏得越来越深,只有偶尔扪心自问的时候,我会再想起来这个问题。

    不过这次在岛上的经历,我基本打消了这些疑虑。

    我是从心底里觉得,我不需要外界来肯定我有信誉,而是我自己清清楚楚地知道,我的同伴们可以信任我,我不会让他们失望。

    这种感觉,我很喜欢。”

    闫思弦低头思索片刻,道:“完了完了。”

    吴端:???

    闫思弦:“不带这样的啊,养伤就养伤,怎么还悄悄升华了了一下思想品质呢。大家都是共产主义的接班人,你这思想觉悟冷不丁就比我高出大一大截,以后还能不能愉快地一起接班了?”

    吴端噗嗤一声乐了。

    “其实我想跟你说的是,我们都是普通人,都会遇到糟心事儿,都会困惑,可能……你这次的坎儿更大一些,好吧,的确不是一般的大,不过终究会跨过去的……”

    闫思弦:“合着你刚刚回忆了半天,煽情了半天,是又把话题绕回我身上了。”

    吴端只是咧嘴笑。

    “咱们摊开了说吧,我不想你成天换着花样劝我,好像受伤的是我一样,我一个大老爷们儿,矫情什么劲儿的。

    我是这么想的,错了就是错了,我想办法弥补——我这么说可能是有渎职的嫌疑,不过——只要你能康复,其它的都不是问题,警察又不止我们俩,能去逮罪犯的多了。

    但你要是真有点什么事儿,我这坎儿可就真过不去了。你才是重点。

    至于我们家那些事……”

    闫思弦轻轻叹了口气,“就让它过去吧,还能怎么着?我就此跟老爷子翻脸决裂?不可能啊,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吧。

    要是这事儿在局里传开了,那我就厚着脸皮继续当我的纨绔子弟呗,反正人设本来就不怎么正面,再加一件半件的丑闻,又能怎么样?

    所以,你别成天躺那儿琢磨怎么劝我了,我真没那么玻璃心。”

    吴端嘿嘿傻乐了一声。

    闫思弦探手在他脑门上摸了一下:“这也没烧啊,怎么还傻了呢。”

    “你就当是……我趁这几天,练习做思想工作的能力吧。”

    他倒是挺会给自己找台阶下。

    那闫思弦必须惯着他啊,不仅给吴端把底下的台阶全部垫上,还铺上红地毯,猫腰在旁搀扶着。

    “练啊,随时,能给吴队当陪练,三生有幸啊。整个思想都得到了升华。以后我就是你的专业陪练,你需要我扮演什么样的约谈对象都没问题,什么开会迟到开小差啊,沉迷恋爱不好好工作啊,专业技能不过硬啊……”

    吴端接话道:“能扮演护士空姐教师吗?”

    闫思弦一愣,“你好这口儿啊。”

    吴端:“呸!打住!恶心到我自己了!”

    吴端故作若无其事地伸手,探身,看样子是想去接几片雪花。

    可惜窗子高,风向也不对,接不到。

    闫思弦怕他伸着伤口,赶忙把他的胳膊塞回被子里,道:“你看看,这是什么?”

    说完,他竟然变戏法一般,掏出了一个雪球。

    “我擦,你哪儿弄来的?”

    问完,吴端又恍然道:“哦!我说呢,推个轮椅怎么去了那么久……”

    闫思弦笑笑,“我就是看积雪挺厚,顺手捏了一个,没想到它能坚持这么久,刚还担心呢,就凭你这一通谈话下来,恐怕得化成一滩水,没想到……嗯,表现不错,要不咱们给它发朵小红花?”

    吴端笑了,“幼不幼稚。”

    “幼稚啊?那算了,要不起个名字?雪坚强?”

    “难听。”

    “总不好是球坚强吧?感觉很黄很暴力啊。”

    吴端:我是谁?我在哪儿?我能不能拒绝跟这个人说话?

    不过,雪球吸引了吴端的所有注意力,他没空跟闫思弦抬杠。

    他伸手试探了一下,见闫思弦并没有要把雪球拿远的意思,才去抓了一下。

    闫思弦却很大方,直接把雪球塞吴端手里,反倒让吴端有点不知所措。他就像个突然获得了放风时间的囚犯。

    闫思弦建议道:“扔出去,从窗户扔出去。”

    这的确是个好主意,吴端便照做了。

    扔完,还傻乐了片刻。

    然后,他意识到雪球就这么没了。

    吴端:“我是不是上当了?”

    闫思弦打着哈哈关了窗,把轮椅推回了床前,“睡觉睡觉。”

    吴端:“……”

    闫思弦笑道:“别这么丧啊,雪又跑不了,等你再好点,我推你出去堆雪人。”

    “真的?”

    “嗯。”

第四十四章 义气千秋(5)

    在第二场大雪降临的时候,吴端出院回家了。

    没有回自己家,而是被强行接回了闫思弦的住处。

    也不算太强行,毕竟,养病期间的吴队无聊到冒泡,巴不得能随时从闫思弦那儿听到关于案情进展的第一手消息。

    有了吴端这杆大旗,闫思弦也好名正言顺地跟队里打探消息。

    所以,在回闫思弦家这个问题上,两人心照不宣地保持了一致态度。闫思弦稍微一提,吴端便应承了下来。

    这反倒令靳花花女士十分惶恐,觉得自家儿子哪儿能给同事添这么大麻烦。

    闫思弦只好把本来已经拆了绷带的肩膀又吊回去,甚至还打了整条胳膊的石膏,就为了给自己找一个名正言顺的理由:

    “阿姨,一个病号也是养着,两个病号也是养着,那不如放在一起休养,护工是照顾一个人还是两个,厨师做饭是一人份还是两人份,医生4小时是为一个人待命还是为两个人待命,没差别的,咱们不如就节约点社会资源……

    您放心,肯定把吴队养得白白胖胖,要不您和叔叔也一块搬来……”

    总之,在闫思弦的不懈洗脑之下,他终于争取到了吴端在自家的居住权。

    来接两人的车并未停进地下停车场,而是停在了闫思弦家的楼道门口。

    临近中午,雪还没停,但已经小了很多。

    还没下车,吴端便看到了楼门口草坪上的一个雪人。

    那雪人实在是极大,离得老远就能看见,目测比吴端还好高出一点。

    “那是……你弄的?”吴端问道。

    “随便弄弄。”

    吴端便要上前去近看,闫思弦赶紧扶着他,跨过圈住绿化带的路沿石,连连提醒小心,生怕吴端脚下打滑。

    到了近前一看,那雪人看起来更加讨喜。

    圆滚滚的肚子,圆滚滚的头,五官分明。

    胡萝卜的鼻子,也不知闫思弦从哪儿拽下来两颗扣子做了眼睛,那扣子一看就颇有来路,银色底座上托着两颗黑玛瑙般的——分不出是塑料还是石头,反正光泽内敛深邃,竟真的有点像眼睛。

    嘴巴是一整根树枝,被弯成了大笑的弧度,那树枝上的旁系枝丫并没有掰干净,有那么几根旁系枝丫,还剩下食指宽的一小截,像人傻笑时露出的牙,很是喜感。

    看着雪人,吴端也不由咧嘴笑开了。

    他伸手在雪人肚子上拍了一下。

    “说实话啊,”吴端突然道:“这是我受伤以后看过的最治愈的笑容了。”

    他转向闫思弦,目光在闫思弦和雪人之间逡巡了片刻,摇摇头,“你笑得就没它治愈,我知道你最近总是做出一副没事的样子,想把担忧焦虑都藏着掖着,但其实……”

    闫思弦果断打断了吴端。

    “咱稍微歇一天行吗,吴队,陪练也需要休息啊,你别随时进入政审状态啊,动不动就要窥探一下内心,我这让你整得措手不及啊。”

    吴端抿了抿嘴,“我的错。”

    “走吧,回,外面凉。”

    又看了一眼雪人,吴端和闫思弦一同进了电梯。

    闫思弦突然意识到,想要让吴端相信自己真没受到太大打击,可能需要点时间。

    两人紧锣密鼓忙活的这一个多月,闫思弦几乎没回过家,家里自然不会有什么变化。

    一如既往的简洁简约一尘不染。唯一的差别是,吴端曾住过的房间里,床边摆了一些医疗器械——都是他日常检查、清洗、换药需要用到的,一样不多,一样不少。

    吴端不禁叹道:“你是怎么堂而皇之说出来’节约医疗资源’这种话的?”

    闫思弦耸耸肩,“我掏钱买的设备,又没占用公共资源,再说了,你用完我把它们捐给公立医院就得了呗,难道你以为我会留在家里观赏?”

    闫思弦一边说话,一边费劲巴拉地脱了自己的上衣。

    “我先去拆个石膏,这玩意儿太难受了。”

    说着话,他便进了卫生间。

    “用我帮忙吗?”吴端问道。

    “你坐着别动,我出来的。”闫思弦道。

    不多时,石膏和肩膀上缠着的纱布便都拆了下来,闫思弦赤裸上身,提着急救箱走了出来。

    他往地板上一坐,背靠床沿。

    吴端顺势从医药箱里拿出了酒精,开始帮闫思弦清理肩膀处的伤。

    他坐在床边,一垂手正好就能够到闫思弦的肩膀,这样是吴端最舒适的角度,不会扯到他的伤口。

    不得不感慨,年轻人的愈合能力的确好,加上闫思弦身体素质本来就棒,近一个月,伤口虽还是狰狞的,却也能看到其内的新肉长势喜人。

    吴端问道:“最近案子有进展吗?”

    闫思弦:“有啊,每天都……嘶——我擦——”

    吴端突然往他的伤口上倒了一股酒精,闫思弦剧痛,脑门上的汗登时就下来了一层。

    “什么鬼?为啥要搞奇袭啊?你要报复我也不用这样啊!”

    “就是突然想到,之前有一次胳膊脱臼,医生给我接的时候,就是靠说话转移我的注意力。”

    闫思弦已经不想争辩,摆出一副“你开心就好”的表情。

    吴端一边擦拭伤口,一边道:“那有什么进展?跟我说说。”

    “说可以,你可别再搞奇袭了,感觉会猝死。”

    “行。”

    “前任市长杨宇轩,被从家中解救出来了。”

    “解救?”

    “你是没见过他家那阵仗,有一间屋,改造得跟渣滓洞似的,各色刑具,电击都已经是最最小儿科的了,你能想象吗?”

    吴端认真想了想,“医生说了,我应该多想点美好的事,有助于康复。”

    闫思弦噗嗤一声笑了。

    “行行行,你别想,反正挺恐怖的。

    大致情况就是,自从杨宇轩的儿子酒驾出车祸成了植物人,杨宇轩就断断续续地开始生病——人嘛,精神受了打击,身体上可能也会有些反应,尤其又是个老人。

    这一病,就几乎起不来了。

    就在杨宇轩躺在医院的病床上时,他的妻子一边照顾丈夫和儿子,立起原谅了丈夫出轨的原配妻子的人设,一边琢磨着如何报复犯了错的丈夫。

    当杨宇轩拖着虚弱的身体出院回家,等待他的……”

    闫思弦没说完,“你知道的。”

    吴端环视一圈,看了看床周围的各种医疗器械。

    “我怎么觉得,我跟杨宇轩情况差不多。”

    闫思弦的伤口已经包扎好了,他却并不起身,似乎觉得靠在吴端脚边坐着很惬意。

    “想什么呢你。”闫思弦道:“我跟你说正事呢,你能想到吗?发现杨宇轩家不对劲儿的,是貂儿和笑笑。”

    “咱们在岛上的时候,俩妹子没少奔波吧?”

    “是啊。”

    “说起来,好久没见她们了,有点想呢。”吴端道:“她们啥时候有空?”

    闫思弦立马摇头,“最近肯定是没空了。”

    吴端两条小腿交叉,自在地抖着一只脚,道:“我怎么觉得有猫腻,你这拒绝得也太生硬了。”

    “反正最近不行,在你控制饮食每天只能吃病号餐的这段时间,就别见她俩了。”

    “为啥?”

    “你还不了解她俩,自从入冬后,就三个愿望,第一,看望你,第二,吃火锅,第三,跟你一块吃火锅。

    她俩来了,我好意思不弄个火锅招待?你又吃不了,你要乐意在边上看着,我没意见。”

    “我……闻点味儿也是好的。”吴端怂怂地说道,“还有,就不能弄个鸳鸯锅吗?我……吃不辣的那边不行吗?”

    闫思弦痛心疾首,“吴队你不能这样,鸳鸯锅?尊严呢?底线呢?”

    吴端捏起挂在身体一旁的尿袋,十分平静道:“插着尿管的人没有资格谈论尊严。”

    闫思弦完败。

    完败的结果是,当天晚上家里就真的支起了火锅,特别传统的羊肉涮锅。

    反正,闫思弦的态度是,只要吴端忌口的东西,就不准在家里出现,一丁点辣味都不行。

    他一点都不相信吴端的自控能力。

    冯笑香和貂芳自然欢天喜地前来赴约。只不过,这顿饭可以用各怀鬼胎来形容。

    因为那个秘密。

    张雅兰和闫家父子的关系。

    四人都知道这个秘密。

    吴端和闫思弦相互明白对方也知道。

    冯笑香和貂芳相互明白对方也知道。

    吴端和闫思弦想要试探一下另外两人是否知道,以及这个秘密究竟有没有在市局传开。

    而冯笑香和貂芳在不想让闫思弦知道自己已经知道了的情况下,还想试探一下万一闫思弦知道自己已经知道了,会是什么态度。

    好吧,其实四人都觉得可以直接忽略上面的一小段,并同时吐糟作者一句:“呸!神经病!”

    对这个秘密,饭桌上的局势就一个字:乱。

    吴端先是问道:“对龙淑兰的审讯有进展吗?”

    貂芳和冯笑香放下筷子,对视了一眼。

    貂芳没说进展,而是先强调道:“是赖相衡和钱允亮审的,赵局旁听,没有别人。”

    然后才道:“有进展啊,这龙淑兰也算顽强的,得知女儿的死讯后,硬是嘴硬着又扛了一个礼拜,前天晚上,突然跟拘留所值班看守说想吃顿好的,还想喝两口酒。

    看守也是个有经验的,一看这是有戏啊,就给她弄了吃的喝的,又通知了咱们支队。

    结果,吃完喝完,龙淑兰就全撂了。也算是想透彻了吧,觉得活着没什么劲了。”

    吴端又问道:“那李八月的案子,龙淑兰有没有说什么?”

    他一副关切的样子,明面上是为李八月讨回公道,实际上,还有一层打听张雅兰的意思,毕竟,李八月的孩子最后被送到了张雅兰手上。

    闫思弦看向吴端的目光中满是感激。毕竟他不好自己开口问,自己开口总是不自在的。

    貂芳又跟冯笑香对视一眼,两人似乎都感觉到了吴端的试探,却又不确定。

    她只好继续打太极道:“抢孩子的事儿是龙淑兰指使手下的疯子干的,她全交代了,张雅兰全程是懵的,她既不知道那是谁的孩子,也不知道孩子为什么送她手上,只是出于本能地喂养了孩子几天。

    直到孩子死去,张雅兰才意识到不对,草率地处理了尸体。

    还有,其实张雅兰也是疯子团伙成员——毕竟在亚圣书院受过虐待和迫害,有着强烈的复仇欲望……所以一些跟疯子团伙有关的事情里,也会看到张雅兰的影子……”

    略过核心部分后,这解释就显得有些苍白了。

    貂芳很快也意识到了这一问题,赶紧打住,总结道:“总之,有两点可以明确,第一,张雅兰没有直接参与任何一起谋杀,李八月的孩子送到她手上,也是龙淑兰一手安排的,张雅兰对疯子团伙最大的作用,就是提供了一笔资金;第二,张雅兰自始至终都没害过你,甚至,连利用都没有过。”

    这正是让闫思弦最为难过的地方。

    他默默干了一整杯白酒。

    不想再问了,那样一个历经磨难,人人都觉得她不正常不干净的姑娘,在闫思弦看来却是:再去计较个人脸面,讨论连她自己都不愿提起的那段过往,实在是对不起她。

    吴端伸手在他肩膀上拍了一下。

    闫思弦不问,他就替他问出来吧。

    “所以,关于张雅兰,还有什么信息吗?”

    貂芳赶紧摇头,“没了。”

    四人都暗暗松了一口气。原本探病加叙旧的一顿饭,愣是吃出了鸿门宴的感觉,也算是有惊无险了。

    吃完饭,两名女警便以不打扰吴端休息为由告辞了。

    两人一走,吴端便道:“看来秘密保住了。”

    闫思弦点了点头,思索片刻道:“至少是表面太平。”

    吴端也想了想。

    “表面太平也是太平。”

    他慢慢起身,慢慢回卧室,一边走一边道:“也不知道这案子什么时候能结,我都忍不住想要接新案子了。”

    闫思弦简单收拾了一下桌上的碗筷,接话道:“你能不能接新案子,跟手头这些事儿什么时候能结没关系,只取决于你什么时候康复。”

    “没事别瞎说大实话,让我保留点幻想不行吗?”

    “面对现实吧,你现在幻想小泽老师,都比幻想接案子靠谱,就你这身体,到时候我们拎着枪追捕嫌犯,你拎着尿袋追捕啊?嫌犯要是不投降,你是打算泼他吗?”

    吴端:“你够了!还幻想小泽老师,你怕不是嫌我命长?!”

第一章 独钓寒江(1)

    因为疯子团伙和北极星的案子,整个墨城市局,乃至省厅的警力,都忙得热火朝天。吴端和闫思弦成了赋闲的难兄难弟。

    吴端是养伤,闫思弦则是停职。

    一开始吴端还打听案件进展,随着主犯们的审讯陆续结束,细枝末节中已经没有什么值得他关注的。吴端的日子开始无聊了。

    好在闫思弦家书多。

    读书这件事真是非常奇妙,一开始,吴端觉得自己好几年没碰过书了,早就没了读书的状态,肯定看不进去。抱着试试看的态度,他翻了翻闫思弦推荐的一本小说。

    没想到,却看进去了。

    自那之后一发不可收拾,吴端空闲的时候都在看书,就连晚上睡觉都要闫思弦催了又催,才肯让关灯。

    与吴端的学霸模式相比,闫思弦就是个纯粹的学渣了。空闲时间几乎都在打游戏做直播。吴端甚至一度怀疑他都不用打理公司吗?怕不是破产了?

    这天,吴端慢慢悠悠给自己倒了一杯水,端着水杯正往卧室走,听见闫思弦打游戏的声音,能听出正到了包抄敌方的关键时刻。

    吴端忍不住好奇,走到书房去观战。

    这一观战,闫思弦的直播间炸了。粉丝们纷纷猜测这个出现在闫少爷家里娃娃脸少年——镜头里看去,少年感确实很足——究竟是谁。

    有说是闫少爷朋友的,有说兄弟亲戚的,还有说是好基友的。

    闫思弦故意逗吴端,大方地给粉丝解释道:“这是我大侄子。”

    吴端:???

    粉丝们当然看出了吴端的诧异,却还是连连起哄,一时间喊闫思弦叔叔的,想要给闫思弦生孙侄的呼声刷满了弹幕。

    闫思弦护崽地关了直播。

    吴端没力气跟他较真,只道:“你玩呗,是我打扰你了,我就是……路过。”

    “那就在这儿待着吧,我正想问你……”闫思弦站起来,把椅子让给吴端,待吴端坐好了,他自己又拽过一把椅子坐下,继续道:“你说,前任要是邀请你去参加她的婚礼,你去吗?”

    吴端摇头,“我没有前任。”

    “就比方说。”

    “比方说……”吴端想了想,再次摇头,“不去。”

    “为什么?”

    “挂着尿袋呢,不太好吧。”

    闫思弦差点喷出一口老血。

    “你是不想回答这个问题,跟我装糊涂呢吧?”

    吴端笑了,反问道:“怎么?你前任邀请你了?”

    “嗯。”

    “真的啊?!”

    “至于那么惊讶吗?你当我跟你似的白纸一张呢?”

    吴端不理闫思弦的挖苦,他现在满心八卦。

    吴端找了个舒服的姿势靠在椅背上,问道:“快说说,你们啥情况?她为啥邀请你?”

    “用不用给你来点瓜子?”

    “我不介意。”

    闫思弦道:“算起来,我俩是发小,门当户对那种,她父母都是高知,爸爸在谷歌那个级别的互联网公司,管着整个亚洲区的业务,妈妈弄了个珠宝品牌……”

    吴端打断道:“背景介绍直接略过吧,反正你们这些豪门都差不多,重点!重点呢?”

    闫思弦无奈地笑笑,“重点啊……她小学就被送到国外了,比我早很多年,所以我出国的时候,双方父母都让她多关照我——我俩父母认识。

    事儿挺老套的,照顾来照顾去就在一起了呗。

    后来因为我当警察,就分手了。”

    吴端“啧”了一声,像是在表达“警察怎么了?”

    闫思弦笑笑,“其实我挺感谢她提分手的。”

    “你还感谢?”

    “那么喜欢,只不过是因为熟悉,就像你和貂芳,和笑笑,那种熟悉。在一起吧,未尝不可,可是真在一起了,又好像缺了点什么。”

    吴端一脸迷茫,“算了算了,你们成年人的社会太复杂了。”

    “所以啊,在你们未成年看来,我该不该去呢?”

    “还是去吧。”吴端道。

    “为什么?”

    “我听你讲的,感觉你俩没什么深仇大恨。”

    “的确没有。”

    “而且你们双方父母不是认识吗?我想,她邀请你,应该是出于这层关系吧。”

    “嗯。”

    “所以啊,我觉得可以去。”

    “我也觉得该去,不过我跟你的理由不太一样。”

    “哦?”

    “我得露露面,让那帮人精知道闫家还没夸呢。”

    这话让吴端莫名有些心酸,他问道:“以前的朋友,疏远你了吗?”

    “那些人不重要。头疼的是有人趁机调动资本,想在闫氏的股价上做文章的。

    也正常,资本市场嘛,哪儿有什么人情味。

    主要是,一些跟我父母有交情的长辈都会出席,我应该去这样的场合多露露脸。”

    提起父母,吴端又问道:“那你妈呢?她还不知道吗?”

    “前几天就回郊区老房子陪我爸去了。”

    “你不去看看?”

    “算了,尴尬,我妈夹在这破事儿中间,最尴尬。”

    吴端犹豫了一下,道:“按说这事儿我不该多嘴……”

    闫思弦立即给了他一个“你说什么都不算多嘴”的眼神。

    “连案子都快结了,无论张雅兰曾经做过什么,她这个旋涡中心的当事人都死了,你也该放过自己了。

    现在无论你有多别扭,总好过父母去世后再后悔,为什么当初不迈过这道坎,抓紧时间对他们好。”

    闫思弦笑道:“吴队,你给人做思想工作的水平突飞猛进啊。”

    知道闫思弦是在故意岔开话题,吴端不想把他逼得太紧,也用开玩笑的口吻问道:“那这一回我说服你了吗?”

    “让我想想吧。”闫思弦道。

    “好,那继续说前女友婚礼的事儿……听你说那意思,好像是鸿门宴啊,要实在嫌自个儿去撑不住,你就叫上貂儿陪你呗,貂儿什么场面没见过,放心,关键时刻帮你撑场子没问题的。”

    闫思弦乐了。

    “还撑场子,你当拆台去呢?”

    吴端耸耸肩,“我不是怕你形单影只,到时候看见人家成双成对的,再哭出来。”

    “你滚!”

    闫思弦可不敢让吴端滚,他自己拿起桌上的水杯去倒水了。

    吴端对着他的背影大声喊道:“小闫你别哭啊!别哭啊小闫,单身狗不丢人啊!”

    闫思弦:“戏精你够了!”

    一个月后。

    吴端为他给出的提议感到无比懊悔,因为最终陪着闫思弦去参加婚礼的是他。

    貂芳原本想去的,可就在婚礼前一天,疯子团伙的最后一处埋尸地点被发现了,大量尸体运至市局,貂芳肯定抽不出时间了。

    刚刚拔了管,能够稍微出门活动的吴端当然并不适合去人多的场合,不过他对闫思弦的前女友还是有些好奇的。

    吴端随口提了一句,没想到闫思弦却痛快地答应带他去。反倒让吴端有些手无足措了。

    “这……不太好吧?”

    “带大侄子去有什么不好的,大不了我红包多包点。”

    “滚滚滚,你才大侄子。”

    闫思弦认真道:“我没打算留那儿吃饭,露个面,给了红包,咱们就撤。”

    “啊?”吴端有点摸不着头脑,“你不是要去做戏吗?见长辈什么的……”

    “那不重要,今天还有别的事儿。”

    “别的事?”

    “你的伤恢复得不错,我跟主治大夫聊过了,西医能够解决的问题,已经到头了,接下来无非就是继续用抗感染类的药物。

    你这次元气大伤,最好能配合着中医的调理。

    我托了好多人,找到一位很厉害的中医,是中医世家,祖上当过御医呢……”

    吴端不禁咂舌,“真不用这么麻烦,没你想得那么金贵,不值当的。”

    闫思弦可就不乐意了,对着桌子瞪了下眼道:“我说值就是值。”

    桌子:你瞪我干什么?有本事你瞪吴队啊!

    闫思弦:“反正,费了好大劲儿才约到老中医的时间,今天就得带你过去,好好瞧瞧。”

    吴端拗不过,只好坐上了闫思弦的车。

    两人先赶往婚礼场地,到了地方,只远远一看,吴端算是明白了什么叫土豪。

    婚礼地点并不是酒店,而是某处古建筑内。

    那建筑雕梁画栋,张灯结彩,到处都是喜庆的红色,乍一看,像是一座古代酒楼。

    停车时,吴端注意到周围都是些豪车,有些车里还坐着司机,想来参加婚礼的人非富即贵。

    闫思弦有些担忧道:“要不我自己去,你在车里稍微等一会儿。”

    吴端想了想道:“来都来了,去看看吧,我还从没进过这么漂亮的地方。”

    “那你可别瞎跑。”

    “我跑得了吗?”

    两人的谈话虽然轻描淡写,可闫思弦却绷紧了浑身的神经,巴不得拿玻璃罩将吴端罩起来,但凡有人走到吴端周围两米之内,闫思弦便如临大敌。

    两位新人立在门口迎接宾客,大红的中式婚服,汉唐风格。

    也不知是衣服和妆容选得好,还是两人本身就好看,反正很像一对从画卷中走出来的璧人。好看。

    闫思弦上前跟新娘寒暄几句,吴端注意到,新娘给新郎介绍闫思弦时,只说了闫思弦是自己的发小儿,好哥们儿。

    看来新娘并未跟新郎说起过自己跟闫思弦的那段恋情。

    闫思弦很配合地以朋友哥们儿的身份送上祝福。

    新郎对闫思弦非常客气,握着闫思弦的手,不断到:“哎呀呀,闫氏的太子爷啊……久仰久仰,以前老听我媳妇提起你。”

    闫思弦微微皱了下眉,他并不喜欢“太子爷”这样的称呼。

    虽说有吹捧的意思,但吹捧得十分敷衍。熟悉的人开玩笑这样叫还说得过去,初次见面就这样称呼别人,有那么点不拿自己当外人的意思。闫思弦并不喜欢这样。

    闫思弦试图用目光询问新娘:“什么情况?你确定嫁给他没问题?”

    新娘也不知是没意识到闫思弦的意思,还是故意不接茬,只是看着几乎被闫思弦用手臂圈住的吴端道:“这位是……”

    “我朋友。”闫思弦拿出一副不愿意多谈的样子。

    寒暄得差不多了,就在闫思弦想要告辞的时候,一个伴娘打扮的女孩跑到了新娘跟前,凑在新娘耳旁低声说了几句什么。

    新娘的脸色十分不好看,问那伴娘到:“你们哪儿都找过了?”

    “真找过了。”伴娘十分焦急,又低声问道:“太贵重了,要不要报警?”

    这次两人说话的声音没那么小了,吴端和闫思弦都听到了。

    吴端看了闫思弦一眼,那意思是“问问吧,肯定出事儿了。”

    闫思弦知道,吴端是听见“报警”二字,破案的瘾被勾起来了。

    闫思弦无奈地笑笑,开玩笑地对新娘道:“你忘了吗?我就是警察,出什么事儿了?”

    新娘看了一眼正在一旁招呼其他客人的新郎,犹豫了一下,低声道:“还真碰到一件难事,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你说说看。”

    “我的项链丢了。”

    “项链?”

    “嗯,是我妈送我的结婚礼物,本来打算婚礼上戴的……”

    一个做珠宝生意的女人,送给女儿在婚礼上佩戴的项链,恐怕其价值根本没法用钱衡量。吴端又露出了好奇的目光。

    能理解,小老百姓对价格还是十分好奇的。

    于是闫思弦换了个委婉的问法,他道:“前阵子看拍卖资讯,一颗埃及法鲁克国王的红宝石拍出了700万的天价,我记得有将近0克拉,不会是你妈妈买给你的吧?”

    “就是那个。”

    闫思弦几乎要喷血。

    他只是随口找了个话题,想要问出那项链的价值。

    好家伙,现在不用问了,反正就是老值钱了。

    闫思弦犹豫了一下道:“你还是报警吧,我今天的确有事,就不多待了。”

    说完,不顾吴端一个劲儿的使眼色,他硬是搀扶着吴端离开了。

    走远了几步,吴端低声道:“那么值钱的东西,咱们得……”

    “跟咱们一毛钱关系没有,”闫思弦道:“你没看见吗?人家当事人都不慌,婚礼照旧,你急什么?”

    “可是……”

    “别可是了,看病重要,先看病去。”

    待两人上了车,闫思弦问道:“你说,项链丢了这个事儿,她跟新郎说了吗?”

    吴端想了想,摇头道:“我觉得没说。”

    “她为什么不说呢?”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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罪无可赦介绍:
“我死去,并不是你们的胜利,顶多证明庸才对天才发动了可怕的战争……你们打着正义的旗号,剿灭异己,颠倒黑白……你们笔下的史书记录我鲸吞一切,横行霸道,压制弱小。多年后,我的优点会变成缺点,唯有借我之手得到正义的人,将铭记我的功德。”——摘自本世纪最负盛名的犯罪天才语录。
墨城公安局刑侦副队长闫思弦:“狗屁!这混蛋还挺会往自个儿脸上贴金。”
墨城公安局刑侦支队长吴端:“人都被你抓住了,你还不让她逞会儿口舌之快?”
罪无可赦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罪无可赦,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罪无可赦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