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独钓寒江(2)
老中医的住处位于老城区的一座古宅内,是个四合院。来时的路上,吴端还问闫思弦:“那片的老宅子,我记得都做为什么文化遗产,被政府保护起来了啊?”
“他那间除外。”闫思弦道。
“哪儿来的特权?”
“也不算特权,是那个特殊时期……”见吴端饶有兴趣的样子,闫思弦便解释道:“至少有0年了吧,那应该是咱们国家最早的拆迁,当时圈定保护老宅子的时候,大家还没有’拆迁就能变暴发户’的概念,人比较朴实。
我有个朋友,以前家里有个四合院,被圈进文化遗产范畴了。
那会儿的政策哪儿有什么规范可言,你知道不规范到什么程度?你去办手续,就是凭领导批条子,给你补偿几套房子,条子上随便写,你啥也不送,领导可能就给你补偿两套房,你送条烟,送瓶酒,就给你补偿个三五套,你要是跟领导有关系,那可就没边儿了。
我那朋友家里,就属于跟领导有点关系的,补偿了十几套房。后来补偿给他们家的房子又拆迁,一下子好几千万,瞬间完成原始资本积累。”
吴端不禁咂舌,“我们这种无房可拆的人,还真是……不敢想不敢想。”
闫思弦继续道:“咱们这位神医,就属于跟领导特别有关系的,领导的命就是他给救回来的,这种情况下,他想保一套四合院,当然有办法。”
“原来如此”
提起房子,闫思弦问道:“你不是买了市局的集资房吗?”
“嗯,积蓄全付了首付款,每月还贷,我算是体会到当房奴是个什么感受了……”
闫思弦道:“呃……我其实还有个更坏的消息。”
吴端咳嗽几声,闫思弦给他递上保温杯,他喝了两口,才问道:“还有比我现在更差的情况?”
“承建市局集资房的地产商,破产了。”
“破产?”吴端似乎明白了闫思弦的要表达意思,但又不甚清楚。
“总体来说,就是你的钱有可能要打水漂。”
“握草!”吴端大骂,骂完转念又问道:“承建商不是你家?”
这次换闫思弦咳了。
“我家破产对你有什么好处?”
吴端岔开话题道:“所以……钱……真的就……?”
吴端心痛啊,心痛得话都说不囫囵了。
“首先,集资房短期内肯定是没戏了。
即便还有戏,市局要追回那笔工程款,还颇费些工夫,好多债主都向法院递交了相关材料,等着清算分钱呢。
一套程序走下来,就算钱能追回来,你的房子能重新动工,也不知要到猴年马月了。
然后就是,万一追债的事儿黄了,你交的首付款能不能追不回来,能追回来多少,也都不一定。”
吴端如同五雷轰顶。他愣了片刻,抚着自己的胸口道:“我不生气,我一点都不生气……破财消灾……对对对,一定是破财消灾,能捡回一条命,就是因为破财挡灾了……”
闫思弦从方向盘上腾出一只手,探了一下吴端的额头,“怕不是傻了。”
接着他又道:“你也别太担心,我家在墨城有好几个已经开盘的小区,我让助理把户型图送家去,有空了你选选。”
知道吴端会拒绝,闫思弦便做出一副无奈的样子道:“没办法啊,谁让我家出了这档子事儿,我现在见人了人就推销房子,能卖一套是一套吧,兴许以后真破产了,空房子被清算多可惜……”
吴端立即道:“呸!谁说你要破产了。”
闫思弦眼含笑意,“是啊,也不知道刚才谁说的。”
吴端知道闫思弦是好意,为此这个骄傲的人还故意摆低了姿态,再拒绝就太扭捏生分了,便答应下来。
“不过先说好,我可不能让你赔钱,我现在的钱肯定不够,我就……”吴端认真想了想,“给你打欠条吧。”
闫思弦未置可否,只给了吴端一个“你说了算”的眼神。
一路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终于到了老中医家的四合院门口。
院门没有关,两人刚一下车就听到了笑闹声。
一进院子,只见角落里有只泥炉,一个老人正指挥两个年轻人用那泥炉烤地瓜,三人皆是满手炉灰。
老人已到了耄耋之年,鹤发童颜,仙风道骨。下巴位置蓄着胡子,胡子用一只小皮筋束了起来,一侧脸上有三道黑手印,像只花猫,可爱极了。
仔细看这老人,吴端发现他脸、脖子,还有手上露出的皮肤,一丁点老年斑都没有,腿脚也很灵活轻便,有蹦有跳,并无暮气沉沉之感。
看那两个年轻人的样子,应该是老人的孙辈,不,也有可能是重孙。
单看眼前的画面,吴端便知道,老人定然十分懂得调理身体,还很有生活情趣。能找到这么一位奇人,看来闫思弦是真的费了大工夫。
见到访客,老人并不打招呼,而是叫正在摆弄泥炉的一个后生,给闫思弦递了一块烤地瓜。
吴端看着闫思弦不知所措的样子,忍笑忍得很辛苦。
闫思弦愣了一下,掰开地瓜,也不去撕皮,直接就着断口咬了一点。
“真甜!好香!”
这称赞倒不是虚的。
于是老人放心道:“看来熟了,可以出炉了。”
闫思弦:“……”
吴端:“噗……”
开完这个玩笑,老人狡黠地冲两位客人眨了眨眼,这才招呼道:“进屋吧……你们就是来找我瞧病的?”
闫思弦赶忙恭恭敬敬地答道:“是我托人请您,实在叨扰了,还请您给我朋友瞧瞧。”
进了屋,老人一边给吴端把脉,一边道,“治病救人,分内之事,你言重了,只不过……老啦,我自己也才大病初愈,五感不准,怕有什么差池,所以才闭门在家,不再行医。”
闫思弦道:“您真是医者仁心。”
“我是听说患者受了外伤,只需要调理,这才应承下来。”
闫思弦忙道:“没错没错。”
老中医依旧把着吴端的脉,道:“伤得不轻吧?五脏皆虚弱,尤其以脾、肝、胃最为虚弱,脾气不顺,肝火淤积……”
可不是,吴端正是这三个器官受了伤。
闫思弦有些紧张地问道:“您有调理的法子吗?”
“虚,但还不算糟糕。”老中医道。
闫思弦的紧张缓解了些。
“肾乃是先天之本,只要肾脏无碍,其它的都可以调理,不过要费些工夫,你胃受了伤,只可用性温的药,效果没那么快。”
闫思弦忙道:“只要能调理好,多久都行。”
老中医冲闫思弦点点头,“你们有耐心,那是最好不过。我去抓药,两位在此稍坐。”
待那老中医走了,吴端低声对闫思弦道:“我还是头一次让人把脉呢。”
闫思弦挑挑眉,“感觉怎么样?”
吴端耸耸肩,“有点……小紧张吧。”
“紧张什么?怕把出来个喜脉啊?”
吴端:“……”
闫思弦道:“别慌啊吴队,我会负责的。”
吴端:“滚!”
老中医回来取一把小秤,一进门正听见吴端骂闫思弦,嘱咐道:“不可动气,心平气和。”
闫思弦应了一声,低头忍笑。
吴端只好尴尬而不失礼貌地冲老爷子笑,“我记住了。”
老爷子一走,吴端立即又小声吼道:“姓闫的,我要砍你狗头!”
拿了药,闫思弦千恩万谢,又给院子里的后生塞了个极厚实的红包,这才和吴端一起上车。吴端已经不想去估算那红包里有多少钱了,反正他欠闫思弦的钱越来越多,退休前八成都还不上了。
一上车,吴端便迫不及待道:“你刚才可说好了,只要拿完药,项链的事……”
闫思弦道:“你把心放回肚子里,那么贵的一条项链,我也很感兴趣,我不会错过的,只是婚礼现场就不用去了。”
“哦?”
“我让笑笑帮忙查了新郎的背景资料,你想看看吗?”
当然要看,不过吴端先是“咦”了一声。
“怎么?”闫思弦问道。
“你每次谈恋爱的时候,不会都要调查前任背景吧?”
闫思弦:“我看起来有那么变态?”
“还不止。”吴端自顾自笑了,又将话题扯回来道:“笑笑查到什么了?”
“新郎叫苏景,也算事业有成吧,有一家创业公司,刚刚拿了B轮融资,1500万人民币。”
吴端立即露出“1500万啊,那是相当事业有成,怎么叫算是呢?你能不能稍微顾及一下我们小老百姓的感受啊?”的表情。
闫思弦将保温杯递给吴端,示意他喝几口,解释道:“对个人来说,1500万可能挺多,但对一个有0多人的公司来说,顶多够支持一年,你想想看啊,人员薪水,水电房租,再加上运营成本……这还是在不考虑公司扩张的情况下。
问题就在于,苏景的公司还没有盈利。”
吴端问道:“干啥的公司啊?”
“做软件的。”
“哦……”
吴端还想再问问详细情况,又怕自己并不是很懂这个领域,闫思弦解释起来太麻烦。
闫思弦倒是很有耐心,循循善诱地解释道:“简单来说,就是个阅读软件。”
“呃……起点?”
闫思弦:“你在作死?”
吴端:“不敢不敢。”
“是一个可以发布短文的手机软件,官方每天推送一些文章,叫’一页’……”
“情?”吴端接道。
闫思弦被气乐了,“是一页书那个一页,不是一夜情那个!”
“哦。”
“你被黄心萝莉洗脑了?”
“你怎么知道她不是我带坏的?”
趁等红绿灯,闫思弦好整以暇地扭头看着吴端道:“你敢当着笑笑的面这么说?”
吴端一愣,立即认怂,“不敢不敢,大侠饶命,男人何苦为难男人。”
他又赶忙转移话题道:“这个手机软件,一页,怎么了?”
“倒也没怎么,就是……从投资的角度来看,我不看好。不看好的原因有两个:
第一,他们还没找到赢利点,而且现在探索的盈利方向我并不看好。
他们在软件里卖书。书这种极度标准化的商品,价格非常透明,跟成熟的图书类网站相比,他们并没有什么价格优势,品类又不够齐全,很难杀出自己的路。
这是其一,我不看好他们的盈利点。
第二,我也不看好他们推荐的内容。我让投资团队评估了一页推荐的文章内容质量,发现以鸡汤为主,很少有触动人心的文章。这就反应出了苏景团队整体的审美水平。
一家做内容的公司,如果仅仅靠给人灌鸡汤,是很难生存的,用户或许一开始愿意被打鸡血,因为新鲜嘛,但新鲜感过后,是无法留住用户的。”
团队整体审美,是他们的致命伤,说白了,你要给别人推荐文章,那你起码得比别人高出两个段位,否则,你推荐的东西在别人眼里很可能是垃圾。”
“我明白了,”吴端点头道:“总体意思就是,苏景的公司不太行……呃……是不是文化或者说审美也不太行?……总之就是配不上你前女友。”
“咱能不能别老强调前女友?”闫思弦苦笑。
“那就叫名字吧,她叫什么?”
“冯轻月,轻柔的轻,月亮的月。”
“好,记住了,冯轻月,她又是做什么工作的?”
“她是一家公益组织的中层管理者。”
“公益组织?”
“她以前跟我提起过,是一家保护野生动物的组织。这工作挣得很少,当然了,她家里也并不需要她赚钱,做些她喜欢同时又有意义的事就好了。”
吴端沉思片刻,问道:“苏景家又是什么情况?”
“家庭条件一般,父亲是教师,母亲无业。苏景大学保送了本校研究生,在读研期间开始创业。”
“还挺悬殊。”吴端道。
“是啊。”闫思弦道:“其实单看苏景的经历,是个很有才华的年轻人,白手起家,能带着公司熬过天使轮、A轮、B轮三次融资。
这就是一层层地筛选啊,不知道多少公司没熬到B轮呢。真的很优秀了。
可他偏偏遇上的是冯轻月这样一个家世显赫的姑娘……”
吴端问道:“压力会很大吧?”
“反正我跟她在一起的时候,就挺有压力的。”
第三章 独钓寒江(3)
吴端诧异地瞪大了眼睛,“你?当红女歌手你都泡过,你还会有压力?”
见吴端上当,闫思弦嘴角挑起一抹狡黠的笑意,“什么泡不泡的,多难听,成年人你情我愿,发于情止于礼……”
“打住,赶紧打住,你可别糟蹋礼了。”
骂完,吴端又总结道:“好吧,从对苏景的调查来看,他的条件比冯轻月差了很大一截,这段婚姻……应该是所谓的女强男弱吧?”
“应该是。”闫思弦点头。
“可这跟项链丢失有什么关系?”
闫思弦道:“单看婚姻背景,说明不了什么问题,但要是再加上一条:丢失项链这件事,冯轻月可没告诉她的新郎,这就耐人寻味了。
新婚丈夫难道不应该是她最最信任的人?她为什么不告诉苏景?
我认为,她压根就怀疑苏景跟项链失窃有关。”
吴端沉默了。
他去过婚礼现场,虽然只是短短一面,但在伴娘跟新娘说起项链不见了这件事时,她们的确有防止被新郎苏景听到的意思。
吴端叹了口气。
“搞不懂啊,跟一个还要与其斗智斗勇的人结婚,不累吗?”
闫思弦耸耸肩,“界限哪儿有那么清楚,相爱相杀嘛,你想想看啊,要是哪天你非正常死亡了,越是跟你亲近的人,越是最先被警方怀疑。”
“他们的确应该最先怀疑你。”
“那可真是我的荣幸。”
吴端不理他的胡言乱语,问道:“那接下来怎么办?你有什么想法?”
“我啊……”
闫思弦的口袋里传来微信铃声。
他很随意地掏出手机扔给吴端,自己则专心开着车。
“你念,我听听。”
吴端打开最新那条微信消息。
“是冯轻月发你的,她想……单独跟你见一面。”
“呦,新婚当天单约前男友,你说这消息够不够上社会新闻的?”
吴端一脸鄙视,“你还挺喜欢被人误认为插足者啊?”
闫思弦知道再聊下去话题就比较危险了,于是正色道:“跟她说一声,时间她选。”
“好……说了,然后呢?”
“等等看吧。吴队,有点耐心。”
冯轻月是在临近傍晚时打来的电话,电话刚一接通,她便急匆匆道:“我时间不多,你在哪儿?我找你去?”
“好。”
闫思弦报出了自家地址,便挂了电话。
一旁的吴端有些局促。
“人家姑娘家的……还是咱们去比较好吧?”
“我不想再让你跑一趟了。”闫思弦的回答不容置疑,“让她来。”
这还是冯轻月第一次来闫思弦家,一进门,看到吴端,冯轻月楞了一下,显然没想到还有陌生人在。
吴端赶紧自我介绍道:“我也是警察,是小闫的同事,最近在他这儿养伤。”
冯轻月更加摸不着头脑了。为什么要在别人家养伤?
闫思弦对冯轻月道了一声“随便坐”,自己则是先在吴端身边坐下,摆出了一副“还是说说你的事儿吧,我这儿的情况你没必要打听”的表情。
冯轻月便进入正题道:“项链的确丢了。”
说着,她从自己的手机相册里打开了几张照片,将手机递给了闫思弦。
只看了一眼,闫思弦便“嘶”了一声。
一整只的黄金凤凰,若戴在脖子上,那凤凰能铺满佩戴者的脖子和前胸。
凤凰每一根羽毛都纤毫毕现,羽毛尾端用红宝石点缀。
而凤凰所飞向的方向,缀着一块鸽子蛋大小的红宝石,显然正是冯轻月母亲天价拍回来的宝石。
项链整体看去,既精巧,又热烈,正适合婚礼这种大场合佩戴。
寓意也好,用一句非常非常土鳖的话来概括就是:展翅飞向更美好的明天。
即便见惯了好东西的闫思弦,看了这项链的照片,也不禁咂舌。
他调侃道:“这玩意儿戴着不沉啊?”
“沉死了,都给我压出来颈椎病了。”
吴端算是知道这俩人为啥能走到一起了,心都大啊。
要是他弄丢了这样一条项链,别说开玩笑了,不知得在马路边哭晕多少回。
反正,吴端看着那项链的照片,肉疼得半天说不出话来。
闫思弦问道:“你最后一次见到这条项链是什么时候?”
“昨天,从银行保险柜取回家,我试戴了一回,戴完取下来,项链就被收进家里的保险柜了。
昨晚我是在酒店住的——就是婚礼现场旁边那家酒店——为了早上接亲时能避开高峰期,这样留给我化妆准备的时间,就更充裕一些。”
“明白。”闫思弦点头。
冯轻月继续道:“我觉得项链放在酒店不安全,就嘱咐家人一早帮我带到酒店。所以一大早,我堂妹是带着项链来酒店找我的。”
“等等……你堂妹?”
“哦,就是我的伴娘——你们见过的那个伴娘。”
那个跟冯轻月说悄悄话的姑娘,闫思弦记得。
“不过,她来的时候我还没穿好婚服,也没有化妆,所以没有立即戴上项链。她把放项的提兜放下以后……”
“等等。”闫思弦道:“提兜?这么贵重的东西,你就放一提兜里?”
“当然还有一个固定项链的首饰盒——首饰盒也是定做的,里面的硬海面跟项链的形状一模一样。
之所以用个提兜装着首饰盒,也是出于安全考虑——保险箱太招摇了,提兜就不太引人注意。
而且,我妹考虑得也比较周全,专门用两件衣服把首饰盒包起来了,从外面看,绝对是看不出来的。”
“明白了,你继续,放下提兜之后呢?”闫思弦道。
“之后,我堂妹就去酒店餐厅吃早餐了——我知道伴娘们,还有一些亲戚,因为给我的婚礼帮忙,一大早就来酒店,顾不上吃早餐,所以就安排他们在酒店解决早餐。
中间有不少人进出过我的房间,化妆师啦,亲戚朋友啦……婚礼么,就是比较乱。
反正,等我要戴项链的时候,一打开首饰盒,就发现项链不在里头。”
“我需要一份名单,”闫思弦道:“在项链送去以后,都有谁进出过你的房间。”
冯轻月早有准备,立即递上了一份名单。
闫思弦接过,扫了一眼,见那名单上足有三四十人,只能感慨冯家家大业大。
闫思弦将那名单放在茶几上,“我会挨个排查这上面的人。”
他换了个姿势,让交叠的两条腿换了换,面朝吴端,跟吴端商量道:“除了在酒店房间被盗,还有两种可能。”
吴端点点头,但他知道冯轻月拿自己当外人,便没有接闫思弦的话。
闫思弦只好继续道:“剩下的两种可能,其一,项链是在路上被盗的;其二,你堂妹根本就是给你送了一只空首饰盒,项链在你家的时候,就已经不见了。”
冯轻月摇头,“不可能,我妈亲手把项链装进首饰盒,交给我堂妹的,我问过了,不相信谁,也得相信我妈。”
站在局外人的立场,闫思弦当然谁都不会信,但他不想在这个问题上跟冯轻月争短长。
闫思弦道:“我想跟你堂妹聊聊,她有空吗?”
“行啊。”
“你这趟为什么不把她带来?”
“她知道那项链值钱,吓坏了,哭得怎么都止不住,我觉得……还是等她情绪平复一些再见你比较好。”
“好吧,”闫思弦又问道:“怎么不告诉你丈夫?”
冯轻月低了低头,没答话。她似乎还不太习惯“丈夫”这个称呼。
闫思弦从桌上拿起冯轻月刚刚给他的名单,搓着名单一角道:“你丈夫的名字在这上头吗?”
他故意问了这么一句,不想让冯轻月知道他已经查过了苏景。
“他叫苏景,不在这上面。”
“所以说,他没进过你的房间喽?”
“结婚前新郎新娘不能见面,不吉利。”冯轻月道。
的确有此类习俗,这解释倒合情合理。
“不告诉你丈夫,也不选择报警,我已经闻到不同寻常的味道了。”
冯轻月仍是低着头。
闫思弦一摊手道:“你究竟想不想让我帮你?”
吴端也算是奔波了一天,该休息了,今天抓回来的药,也该熬上了,晚上好喝。所以闫思弦有些急躁。
“你既然找我帮忙,就别让我在那些你已经知道的事情上浪费时间,不然就去找别人吧。”
冯轻月没说话,吴端倒是先着急道:“诶别啊……人家丢了这么贵的东西,心里得多乱,忘事也是正常的,你容人家想想,催个什么劲儿的?”
闫思弦被数落,心里憋屈,干脆起身,走到窗边,向外眺望。
冯轻月感激地看向吴端,吴端打心里同情她,新婚之日赶上这么糟心的事儿,是够倒霉的。
吴端便又安慰冯轻月道:“你好好想想,别理他那臭脾气,他就那样。”
闫思弦气结。
冯轻月终于犹犹豫豫道:“我不是不跟你说,而是……不知道该怎么说。”
她思索了片刻道:“是,我不相信我的丈夫,我不相信苏景。”
闫思弦重又坐了回来。
“为什么?”
“我跟他结婚,是被要挟的。”
“你?被要挟?谁能要挟你?”闫思弦十分诧异。
转而,他又道:“你不会是玩大了吧?果照?”
一旁吴端刚刚端起保温杯来想要喝一口,被闫思弦一句话弄得差点呛到。
吴端一手握拳,挡住自己口鼻处,咳了几下,闫思弦赶紧伸手抚着他的后背帮他顺气。
冯轻月道:“比那个还严重。”
“原谅我想像力有限,”闫思弦道:“比那种情况还要严重,那我只能想到犯罪了,他抓到你犯罪的把柄了?”
吴端和闫思弦都注意到,在听到这个问题时,冯轻月的身体向后靠了靠。
典型的回避姿态,她虽没回答,却已经给出了答案。
“啧,”闫思弦也沉默了片刻,叹道:“怪不得你不报警。”
冯轻月担忧道:“你会帮我吗?”
闫思弦反问,“你来向我求助,看来你觉得我会帮你。”
“赌一把而已,你家最近不是也出了事吗,就看你会不会看在通病相邻的份儿上……”
“你就不怕我拖着你们家一块垫背?”
“你不是那样的人,我知道。”冯轻月回答得十分笃信。
“呦,这么看得起我?谢了啊。”
闫思弦嘴上这么说着,却一点嬉皮笑脸的意思都没有,他话锋一转道:“可是,犯了罪,就不单单是人情问题了。
连我家都出事了,你更应该明白这个道理。”
“所以……你不帮我?”
“项链失窃,我会查下去。如果查到了其它你不想让我知道的事,我不保证帮你保密。”
冯轻月不知所措地看向吴端。
吴端觉得她有点可怜,但更知道闫思弦说得没错,只好浮于表面地安慰了一句:“应该没事儿,你放心吧。”
他都不知道自个儿在说啥。
闫思弦道:“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你跟苏景怎么认识的?”
“他当过志愿者,在我们那个公益组织里,就是那时候认识的。”
冯轻月的回答十分笼统,显然不想多说,但还是给了闫思弦一个大致的调查方向,因此闫思弦没再继续追问。
“行吧,今儿就先到这儿,你回去要是想起什么,随时联系我。”
待冯轻月离开,吴端靠在沙发上叹道:“最近是怎么了,老天爷要吃大户啊?怎么你们这些豪门挨个出事儿?”
闫思弦露出自嘲的笑,“大概我们这些豪门原本就不干净,不查还则罢了,只要一查,准得出事儿。资本积累,谁还没黑过心啊?”
吴端不满道:“少扯犊子,我看啊,你们这些搞心理学的自己心里最阴暗,有点挫折就钻牛角尖。有空去看看病。”
“那吴大夫,您看看我这病还有救吗?”
“有啊,多吃脑残片。”
吴端一边跟闫思弦斗嘴,一边看着冯轻月留下的名单。
“得把这些人都过一遍筛子。”吴端一边思忖一边道:“幸好她选的是高档酒店,监控应该比较完善。”
“我倒是对这个苏景越来越感兴趣了。”闫思弦道。
第四章 独钓寒江(4)
冯轻月的办事效率还不错,闫思弦在第二天就见到的她堂妹,婚礼上那个伴娘。
冯轻月堂妹名叫冯星辉,刚刚0岁,还是个大学生。
小姑娘的确吓得不轻,能看出眼睛还有些红肿,的确是哭过。
约见地点同样是闫思弦家。
彼时,闫思弦家里有着一股淡淡的中药味儿,初闻会觉得不适应,可是闻久了,就会觉得那味道比任何高档的香薰都要来得舒服。
进屋落座后,不等闫思弦开口,她倒是先问道:“你就是我姐前男友啊?”
小姑娘的口无遮拦,让吴端乐了。
闫思弦好脾气地问道:“她跟你提过我?”
“嗯。”
“没说什么好话吧?”
“也不是。”小姑娘道:“就说你是个怪人,家里那么大公司你不管,去当警察。”
“我要是不当警察,她找谁帮忙?”
小姑娘赶紧道:“所以啊,我就不觉得你怪,做自己喜欢的事又不是什么错。”
这话当然没错,但说话时,冯星辉分明带上了讨好的意思,仿佛在说“你跟我姐虽然没走到一起,但我能够因此认识你,真是老天给的大好机会,我可得好好表现。”
又一个想靠傍富二代躺赢的,可惜演技不太行。
闫思弦什么样的女人没见过,当即就在心里给这姑娘打了个不及格的分数。
不喜,但没有表现出来。
“言归正传吧。”闫思弦道:“婚礼当天,为什么让你单独去送项链?”
闫思弦这话里其实还有一层意思没挑明:
他很能理解冯轻月和冯星辉之间微妙的关系。打个比方来说,冯星辉做为家族企业的合法继承人,就跟太子似的,其他旁系兄弟姐妹,有巴结讨好她的心,但要是逮着能给她使绊子的机会,也肯定不会放过。毕竟,冯轻月要是没了,谁当太子那就不一定了。
如此微妙的关系,冯轻月的情况应该跟闫思弦差不多,跟同辈的兄弟姐妹界限分明,但又保持着礼节性的亲近。
所以,这么贵重的项链,没理由让堂妹单独持有,这不合常理。
也不知冯星辉听出弦外之音没有,她只是答道:“那天大家都忙,大伯和大伯母忙着招呼去家里道喜的客人,其她的伴娘都只是我姐的朋友,连家里人都不是,送项链的事儿就只能我去了啊。
我明明亲眼看着大伯母把项链装盒子里的,路上也没有任何差池……是大伯家的司机直接把我送酒店的,你们可以查啊……我……我真不知道项链哪儿去了。”
“你是亲眼看着你大伯母——就是冯轻月的母亲——把项链放进首饰盒的?”
“是啊,我本来就想见识一下那条项链,因为我妈就见过,见过以后成天叨叨那项链多好看,各种羡慕……
那天看见,真吓了一跳,我从没见过那么……霸气的首饰。
大伯母千叮咛万嘱咐,让我路上千万别耽搁,到酒店直接去我姐的房间,先把项链放下再说。
我是完完全全按大伯母说的啊,我敢保证,那个手提袋送到我姐房间的时候,项链肯定还在。
当时我心里其实觉得不太妥……怎么说呢,就是……应该打开首饰盒让我姐看一下吧,确认项链确实交给她了。
可我又没好意思那么干,一来面子上过不去,原本就是一家人,大伯母把这么贵重的东西交给我,让我捎过去,他们都没防着我,我却防着他们,不好吧。
二来当时房间里还有外人,就是婚庆公司来帮忙准备的人,这么贵重的东西,当着外人的面展示,不太好吧,从小家里就教育我财不外露啊。
所以我把装首饰盒的提兜放在床上了,只跟我姐说里面是她婚礼上要用的重要的东西。
我姐看了我一眼,反正我觉得她眼神里的意思就是:她知道那是项链。
然后我就去餐厅吃饭了,等我吃完饭回来,在我姐的房间里帮了一会儿忙。等到要戴项链的时候,还是我去开的首饰盒,结果……”
冯星辉握紧了拳头,吓得不轻。
“那么贵重的东西,万一找不回来可怎么办啊?”
闫思弦思索片刻,问道:“你大伯母把项链装进首饰盒的时候,还有谁在跟前?”
“就我们两个。”冯星辉解释道:“毕竟那条项链非常的……惊艳,大伯母当然希望我姐第一次戴着它亮相就能……吸引所有人的注意。
所以除了关系特别好的长辈,比如我爸妈,她没跟几个人展示过那条项链。
毕竟,见的人多了就不稀罕了。”
“所以,只有你和你大伯母能够相互证明,项链的确被放进首饰盒了。”
“确实就是放了啊。”冯星辉快要急哭了,“难不成我大伯母还会诓她的亲闺女?”
吴端安抚她道:“不用紧张,我们又不是以警察的身份介入调查,只是帮你姐的忙而已。”
冯星辉木讷地点点头。
闫思弦又问道:“那在酒店房间里,你们打开首饰盒的时候,旁边有人在吗?”
“没有,只有我和我堂姐。”
“那些亲戚朋友呢?还有婚庆公司的工作人员,都哪儿去了?”
“我们故意把那些人支开了啊,因为……紧张嘛,毕竟那么贵的一条项链。”
“说不过去,”闫思弦道:“项链戴了就是给人看的,怕它贵重,那别拿出来啊,都那个节骨眼了,还怕人看?
而且,你们自家亲戚都得这么防着,就太不像话了吧?我认识的冯轻月不是这种人。”
冯星辉一愣,低了头,最终,她嗫嚅道:“我……不知道啊,是我姐让把那些人支开的。她结婚,她说了算啊,我只是照做。”
“好吧。”
冯星辉这么说,无论是真的还是推脱,闫思弦都不打算就此纠缠下去。
识破谎言的方法有许多种,最笨的就是追问撒谎者。
“那你说说,发现项链不见了以后,你们姐俩是怎么应对的?”
“应对?我当时就慌了啊,东西是我送进房间的,现在不见了,他们怀疑我怎么办?
赶紧解释呗,我当时话都说不清楚了,还是我姐劝我别多想,说她不怀疑我……真是害怕啊。
后来,我好一点了,跟我姐捋了一遍,都有谁进出过房间,有可能趁乱拿走项链……”
“她给了我一份名单,”闫思弦将冯轻月留下的名单递给冯星辉,“这上面的人都在项链送过去后,进过你姐房间吧?你想想看,有没有要补充的?”
冯星辉接过名单,认认真真地挨个看过,又认认真真地思索了十来分钟,摇头道:“应该已经齐全了吧。不过,我只能确定家里这些亲戚,婚庆公司的人我没打过交道,认不全,所以不能确定。”
“明白了。”
“你们为什么不报警?”
“这……”冯星辉嗫嚅道:“不报警的原因有很多。”
“那就一条一条说吧。”
“先说我吧,我就是害怕,感觉项链经过我的手,而且我拿了一路……虽然一路上有司机跟我同行,可他毕竟得把主要精力用在开车看路上……我就是感觉自己说不清楚,所以害怕报警。
然后是我姐,她可能怕婚礼被弄砸了吧,反正她让我暂时别声张,先好好找找——我觉得我姐也懵了吧,上哪儿找去啊,那么大的项链,又不是小东西,不见了,那肯定就是被人偷了呗,我上哪儿找去?
至于我大伯母——发现项链不见了,我姐第一时间就给我大伯母打电话确认,所以我大伯母也知道项链丢了。她可能是怕丢脸吧,毕竟那么多有头有脸的人来我姐的婚礼,这种时候要是弄出一堆警察查来查去的……不太好吧。
反正,最终的结果就是先把事情压下来,不报警。”
“好吧,知道了。”
闫思弦看向吴端,意思是“你就没什么要问的?”
吴端回看了闫思弦一眼,意思是“人家又没报案,你前女友纯粹是私人名义请你帮忙,我一个外人不好掺和吧?”
闫思弦继续看吴端,还挑了一下眉毛,意思是“所以你能忍住不掺和?”
吴端败了。
他给了闫思弦一个认命的眼神,问冯星辉道:“你那个提兜里都有什么?”
回答问题前,冯星辉着实迷茫了一把:这两个人刚才是不是在默默对视?……没错吧?可是为什么啊?果然是怪人,药不能停啊。
冯星辉答道:“除了首饰盒,提兜儿里还有两件衣服——为了让人以为那就是个装衣服的普通提兜,财不外露嘛。”
“这么说来。”吴端继续追问道:“你应该是用衣服把首饰盒包得严严实实,不知道内情的人,肯定看不出首饰盒就在提兜里头,对吧?”
“对。”
“而你们姐俩也从没有当着旁人的面,明说过那条价值连城的项链就在提兜儿里,对吗?”
“对。”
“所以说,能稳准狠地偷走项链的人,要么是知道你会送项链到酒店,所以虽然你做了伪装,也能立即确认项链一定就在你拿来的提兜里,要么是有充足的时间搜索房间,最终确定项链的位置。
我认为后一种可能可以忽略不计。”
冯星辉点头道:“我们也这么觉得。”
“好。”确认清楚了先决条件,吴端开始问道:“除了你,你堂姐冯轻月,以及你大伯母,还有谁知道你要去给你堂姐送项链吗?”
“姐夫!我其实一直怀疑他,我觉得他肯定也知道的。”
“你觉得?”
冯星辉耸了耸肩膀,“项链原本就是我堂姐结婚时候戴的,试戴的时候姐夫也在,所以他知道项链的事儿。而且……”
冯星辉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说出实情。
“而且,虽说结婚之前新郎新娘见面不吉利,但他们其实见面了。不仅见面了,据我所知,新婚前夜他们在酒店是住一块的。
图方便嘛,那酒店离他们结婚的地方确实近。
只不过,第二天一大早,我姐夫就老老实实到旁边房间去了,做出了一副两人各睡各的的样子。骗骗长辈嘛,只要长辈以为他们守着规矩,皆大欢喜就好。”
冯星辉沉默片刻,才想起自己为什么要说这些,便又总结道:“所以说你想啊,头天晚上俩人就是住一块儿的,屋里有没有项链,我姐夫肯定知道啊。
项链在哪儿,什么时候送来,谁送过来,那还不是问一句就能知道的事儿吗?”
“所以,这些只是你的推测吧?”吴端追问道。
“推测是推测,可我有依据啊。”
“什么依据?”
“说起来只是我的感觉啊……不不不,我还是告诉你们吧,哎!你们要是当时在跟前就好了……”冯星辉组织了一下语言,讲述道:“项链一丢,我不是慌了吗,后来回过神,我第一个就怀疑我姐夫。
也没有什么原因,大概就是觉得他俩不太配吧。
我姐夫条件一般般,他娶我姐能一点目的都没有?我不信。他那公司多缺钱了,娶了我姐,就算是彻底解决财物问题了。
再说了,条件一般就死心塌地对我姐好啊,他不,他成天可要面子呢,自尊心强得……怎么说呢,我觉得过分敏感了,尤其临到结婚的节骨眼上,本来就容易爆发矛盾,他也不说让着我姐一点。
反正……我就是不喜欢他,出了这种事,我第一个就想怀疑他。
所以我就问我姐了啊,我姐夫究竟知不知道我送项链的事……我姐当时是说的不知道,还让我别怀疑姐夫的人品,但我能看出来,她撒谎呢,我姐夫肯定知道。
你让我说个所以然来,我是真说不清楚,就是个感觉么……熟了就能感觉出来她撒谎……”
“这就有意思了。”吴端看向闫思弦。
闫思弦挑了挑眉。
“是啊,好像现有的证词都或多或少地指向了苏景。”
说着,闫思弦将那张名单递给了吴端。
吴端已经看过那手写的名单,名单上的人,他是打算挨个筛查的。这次看到的是打印版的,令他诧异的是,名单上赫然多出了一个名字。
第五章 独钓寒江(5)
看到那个多出来的名字,吴端满脑袋问号,但他知道闫思弦不希望被拆穿,所以他忍住了。
也正因如此,吴端的思路被搅得乱七八糟,再想不到什么问题了。
短暂的不知所措后,吴端陷入了自省模式。
一开始,他只是觉得“是不是最近的养病休息让我的思想懈怠精神放松,以至于专业能力有所下降?”然后他决定“找个熟人送些案宗来,多看看案宗总不会有错,即便下了火线,也要保持专业敏感性。”
再后来,不知怎的,就想到了诸如“养病也有一段时间了吧?啥时候才能回去工作啊?”“我这样成天无所事事对得起谁?三十岁的人了工作工作不顺,对象对象没有……”
如此一发不可收拾,当那个终极问题跃入脑海,吴端就那么突然地……宕机了……
终极问题其实也不算太难,只不过是:我是不是成了传说中的米虫?
等到吴队的大脑重启时,闫思弦已经吧冯星辉送到了门口。
一关门,闫思弦便道:“我看你都累傻了,要不你歇会儿去,吃饭了喊你。”
问题得到了验证。
吴端有些呆滞地看着闫思弦。
闫思弦被他看得后背发毛。
“干嘛?我脸上有饭粒儿?”
吴端摇摇头,终于想起了那个最开始的问题,指着名单问道:“你把苏景的名字加上去,什么意思?”
闫思弦“哈”了一声,似乎在问“我是不是贼聪明?你是不是贼佩服我?”
吴端在心里“呸”了一声。
“为什么?”
“你不觉得很有意思吗?姐姐明确地表示这段婚姻是她被威胁的结果,纵然这样,苏景的名字也并没有出现在她提供的名单上,为什么?”
“因为没必要撒谎,这谎言太容易被拆穿,”吴端道:“那么多人进过新娘的房间,新郎身边想必也都是亲戚伴郎,他们没有时间单独行动,所以,想要问清楚在项链送过去以后,新郎究竟有没有去过新娘的房间,很容易。
我认为苏景大概率是没去过的,无论这段婚姻是否有问题,在这件事上都没法撒谎。”
闫思弦挑挑眉,“你对我前女友的逻辑性还挺有信心。”
“总不会太差吧。”吴端道:“所以,我错了吗?”
闫思弦摇头,“错倒没错,但你可能低估了女人究竟有多疯狂。”
“那老天爷可千万保佑,别让我看见她们疯狂的一面。”
闫思弦叹了口气,拍了拍吴端的肩膀,“兄弟,你是注孤生本人吧?”
吴端认真想了想,“我觉得你说得在理。”
闫思弦喷出一口老血,“你是假的吧?都不带挣扎一下的?”
吴端指了指自己曾经插尿管的侧腹位置,“挂过尿袋的人不配挣扎。”
闫思弦:“……”
闫思弦低咳一声,将话题拽回来,继续道:“那你再想想看,妹妹看了我给她的这份名单——这份把苏景加上去的名单,她一点都没有提出异议,这又是为什么?”
吴端道:“很容易理解啊。
首先,冯星辉一上来就把矛头指向了苏景,她原本就带有偏见——暂且不说她的偏见有没有道理——她都可以跟我们咬定姐夫苏景有问题,自然不怕顺水推舟地’漏掉’一个原本可能不该出现的名字。
况且,我很怀疑她究竟知不知道真相。
人多会自欺啊,讨厌一个人的时候,所有坏事你都会脑补成那个人干得,还对脑补内容坚信不疑。
我觉得冯星辉不在乎真相,她就是那么想的。”
“说得很对。”闫思弦道。
不待闫思弦解释,吴端又道:“所以你这波试探简直莫名其妙,怎么?你也休假休得退化了?”
面对嘲讽,闫思弦露出了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
“急什么,后面自然有用。”
“好啊,我等着看你的后招。”
闫思弦继续道:“姐俩都见过了,该去见见新郎了。”
吴端打了个哈欠,“你舍得让妹子跑路,把她们叫家里来问话,轮到询问男人的时候就要亲自过去,这区别对待得有点明显吧?”
“纯粹对他的公司有点兴趣,想去看看,我好久没了解过创业公司了。
正好冯轻月牵线搭桥,让我以投资人的身份去看看。谁不喜欢当金主被人跪舔呢?”
吴端砸了咂嘴,“尤其是被前女友的现任……那啥……是吧?”
“握草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你能不能别那么阴暗?!”
吴端:“没有……那什么……我跟你一块去。”
然而,还没等两人商量好去见苏景的关键点,赵局的电话来了。
是打给闫思弦的。
闫思弦丢给吴端一个“你说赵局要是给我复职,我是立马答应好呢,还是欲拒还迎扭捏一下好呢”的眼神,接起了电话。
刚说了一句话,看闫思弦挑眉,吴端便知道,真让他猜中了,赵局的确要给他复职。
不过,得意不出三秒,到了第二句话,闫思弦便噌地一下从沙发上站了起来,被人踩了尾巴一般。
“什么?!”
他一边诧异地回应赵局,一边冲也想往起站的吴端摆手,连忙坐回吴端旁边,按下了免提键。
“……真是忙中添乱,豪门婚礼就是铺张浪费,铺张就算了,那是婚礼吗?那不成珠宝展销会了吗?可悲不可悲?……这下可好,项链丢了吧……
现在市局多忙啊,但凡不是命案,都得往后压,知道不?可那玩意儿也忒贵重了,几千万,还是美金,换算成人民币就上了亿。
这下可好,咱们市有史以来规模最大的团伙犯罪,撞上咱们市有史以来金额最大的盗窃案……”
听着听着,吴端便不由自主张大了嘴。
闫思弦觉得他这样挺好笑,咳嗽一声,对电话那头的赵局道:“所以,您是想让我负责盗窃案?”
“这不是实在抽不出人手了吗。”
闫思弦沉思片刻,问道:“报案人是谁?”
“苏景,就是新郎,丢项链的是他老婆。”
闫思弦一愣,“报案的就就只有他自己?”
“就他自己来的,我也觉得纳闷,你说那项链好歹也是婚前财产,就是找回来了,苏景也从项链里捞不到什么便宜,他急个什么劲儿的?人家丢了项链的娘家人都没着急呢。
不过啊,再具体的事,我就不知道了,你自己查吧。
我先说好啊,市局没人手,顶多分配半个冯笑香给你用,不能更多了。”
闫思弦忍住了“半个怎么用?”“是左半个还是右半个?”“上半夜还是下半夜?”之类的贫嘴,只道了一句“保证完成任务。”
刚要挂电话,赵局又嘱咐道:“小吴在你那吧?让他好好养伤,别掺和案子,他想参与破案,等能跑能颠了再说。”
正在喝水的吴端瞬间喷了。
闫思弦应了一声“知道”,挂电话的同时,给吴端递了一把纸巾。
“我怎么总觉得赵局是故意的。”闫思弦道,
“故意刺激我?”
“不,故意把这个案子给我,明面上是人手不够,不得不给我复职,实际上是让你解解馋。”
吴端:“不管怎么样,能复职,你就偷着乐吧……对了,半个冯笑香,你打算怎么用?”
两人相视一笑。
吴端轻松了很多,对项链失窃案再也没有之前偷偷摸摸争分夺秒之感。他不得不承认,姜还是老的辣,赵局把案子交给闫思弦,还真是一箭三雕。
“苏景这一步走得真让人有点摸不着头脑,你说他为什么来报警?”
“嗯,是个好问题,”闫思弦耸耸肩,“跟他见面以后我会问一问的。”
眼下,闫思弦打算让半个冯笑香好好发挥一下作用。
他当即给冯笑香去了个电话,请她帮忙查一查苏景的信息。
挂了电话,见闫思弦面露疑惑之色,吴端问道:“怎么了?”
“没事儿,就是觉得……笑笑好像情绪不太高。”
“累得吧?最近市局不都是女人当男人使唤男人当牛使唤吗?”
闫思弦耸耸肩,“可能吧。”
两人又商量了一会儿细节,闫思弦便不愿再多说,催着吴端去休息。
第二天半上午时,听说冯笑香要来,吴端很是开心,他至少一个礼拜没见过除闫思弦以外的同事了,很想见上一面。
可惜冯笑香话少。
令两人特别不适应的是,他们本以为通过这段时间的朝夕相处,冯笑香在他们面前已经没那么自我封闭了,可是这次见面,她仿佛又回到了一开始的状态。
能不说话则不说话,非说不可就用一个单音节答应。最后干脆把笔记本电脑往两人面前一推,意思是查到的信息都在这儿了,你们自己看吧,可千万别问我了。
这让两人无所适从,看着电脑屏幕时,闫思弦数次给吴端递眼色,意思是“你不是苦练了做思想工作的本事吗?终于有用武之地了,兄弟上啊别怂。”
也不知道吴端有没有接收到他的意思,反正吴端最终还是开口问道:“笑笑,最近有什么事儿吗?”
冯笑香摇了摇头,紧接着便低下头,用刘海挡住自己的脸。
“是工作上的事儿?”吴端问道:“有人欺负你?”
冯笑香又是连忙摇头。
“肯定是貂芳吧?我还专门嘱咐她,让她多照顾着你点,结果……她准是光顾着自己浪,我这就给她打电话……”
解剖室里的貂芳:“阿嚏——阿嚏——天儿还真是凉了……”
冯笑香虽然脾气怪,可终归心地善良,哪里肯让不相干的貂芳背锅,终于道:“不是她,不是工作的事。”
“呦,感情啊?”闫思弦道。
吴端狠狠瞪了闫思弦一眼。闫思弦知道自己嘴欠了,不该跟好不容易多说了几个字的冯笑香开这种玩笑,容易把她吓回去。
“不用理我,不用理我,我就随便……”
谁知,冯笑香却突然道:“不想搞技术了。”
哈?
吴端和闫思弦大眼瞪小眼。
几秒钟后,吴端问道:“呃……你是说,不想吃计算机这碗饭了?你是要……出外勤?”
“都行。”
“发生了什么吗?讲讲?我们发誓绝对保密。”
闫思弦也连连附和,“对对对,肯定不往外说。”
冯笑香叹了口气,“就是……上当了。”
两人沉默等待着冯笑香的讲述。
冯笑香道:“我有一个男朋友……”
这下,两人再也没法淡定了。闫思弦突然起身,开始在客厅踱步。
他心中瞬间迸发出了太多问题,太想按着冯笑香的肩膀挨个儿问清楚了,但又怕吓到她,只能靠走动缓解。
吴端倒是也想站起来走,但身体状况影响了他的发挥,只能坐在沙发上百爪挠心。
“我们打游戏认识的,没见过面。”
吴端和闫思弦的心情犹如坐了一趟过山车,前一秒还是“啊啊啊笑笑有男朋友!”后一秒就变成了“切,网友啊,那也算数?”
冯笑香当然也感受到了两人态度的变化,于是道:“据统计,90后结婚夫妻中,有4%是通过网络认识的,三分之一,而且这个数据还在逐年上升。”
“可是离婚率也高。”闫思弦道。
冯笑香直接忽略了他的反驳,继续道:“反正就是认识了很长时间,有三年了。”
这倒出乎了两人预料。
要是单说网恋,他们会觉得不靠谱,可要是加上个三年,那就有了沉甸甸之感。
三年啊,那总要有点感情吧。
闫思弦做了个投降的手势,请冯笑香继续。
“他一直说来见我,我都没答应,我在游戏里跟现实里特别不一样……”
这一点,两人倒是可以证实,冯笑香打游戏的时候相对比较“正常”,这大概就是所谓的马甲效应吧,隔着屏幕更自在些。
“可是最近,我觉得……我大概能见他了,可能就是……跟你们认识以后,话多了点吧。
他再说要来见我,我就答应了。
可是,来之前,他突然提了一嘴钱的事儿。”
“钱?”
“就是说他最近手头紧,来一趟怕钱不够,让我借给他点。”
闫思弦“啧”了一声,问道:“你借了?”
冯笑香摇摇头。
“那就好。所以,没借钱你们就分手了?”
“不是因为那个。”
“那是为什么?”
“因为……我查了他。”
第六章 独钓寒江(6)
吴端和闫思弦这下明白了冯笑香的意思。
吴端指着桌上的电脑问道:“你……”
冯笑香点点头,“用专业把他查了个底儿掉。”
说完,她又解释道:“其实也没查很多,就是……看到一些聊天记录。”
闫思弦好奇道:“那你都看见什么了?”
“专业骗子,光是还跟他有联络的,就有十几女孩被他开口借过钱。我又还原了一些被他删除和拉黑的联系人,那可就更多了,最近一年被他骗过钱的,不少于0人。”
“金额大吗?”吴端问道。
“单笔金额倒是不大,少的才几块钱,最多的一笔是七百。”
“几块?”闫思弦十分不解,“几块钱……也骗?”
冯笑香解释道:“我也特别留意了那些几块的,挺没意思的,就是跟人哭穷,说连吃饭的钱都没了,让对方支援他一顿饭,或者帮他点外卖。
要么就是说记错银行密码,支付的时候多次输入密码,导致卡被锁住了,让对方帮着转一顿饭钱。”
闫思弦表示涨见识了。
“除了要钱,还要外卖,我看还要过礼物……这么说起来,他向受害对象公布了自己的地址?”
“地址、姓名、工作这些都是真的。这就是他的可恨之处,真话里头搀着谎言。”
“他还有工作?”吴端诧异道。
“嗯,是个小公司里的小员工,工作没什么技术含量,也没什么前途那种。”
“生活太无聊了,所以找点刺激吗?”闫思弦道:“那你打算怎么办?”
冯笑香摇摇头,“我还没想好,要么……报警?”
这话从一名警察口中说出来,多少有点讽刺。
冯笑香的话有些迟疑,她更在意的是被骗这件事。她还没从失望受伤的情绪中走出来,现在还不是腾出手来对付对方的时候。
她没这个心思,闫思弦和吴端却是不甘心她受委屈。
开玩笑,人见人怂的黄心萝莉被欺负,还有天理吗?
闫思弦道:“给我看看他的聊天记录。”
冯笑香便在电脑上打开了一个文件夹。文件夹内有数十个文档,是冯笑香复制下来的聊天记录,还配有相应的截图。她的证据保存意识让她留下了这些东西。
闫思弦一边查看聊天记录,一边问道:“你没跟他说你是警察吧?”
“没。”简单回答过,冯笑香又补充道:“我不喜欢跟人透露警察的身份。”
“怪不得他敢骗你……呦,吹牛不用上税啊。”闫思弦指着一条聊天记录道:“看这里,答应人姑娘情人节互送礼物,还截图了一条几百块的项链。”
“没送吧?”吴端问道。
“肯定啊,不过他表示送几百块的礼物,对方稍微有点矜持,就不会送得太便宜,总要价位差不多吧。
等人姑娘的礼物都寄到了,他又说手头紧,往后拖一拖,正好又就势借了一波钱……”
对这样的人,吴端和闫思弦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抱有什么样的态度,说鄙视,那是肯定鄙视到了地心,可是见惯了大凶大恶的杀人犯,这样的罪犯又让他们觉得有些小儿科。
阎王好送,小鬼难缠。
吴端分析道:“要给他定罪,还是有难度的,他在要钱时都是打着借的名义。如果是借,他顶多被划分到老赖的范畴,责令还钱而已。况且,他还有一张’你情我愿’的挡箭牌,就算报案,兄弟单位也不能把他怎么样。”
吴端问道:“除了这些聊天记录,你还查到什么?”
“还查到此人有过醉驾历史,被判了两个月。这一点他倒是跟我坦白过,我当时好奇,就查了一下,的确查到判决书了。”
“还真是真话假话掺着说啊。”吴端道。
“再者得话……他家还有一个哥哥,两个姐姐,父母开养牛场的。”
“养牛场?”
“他跟我说过养牛场的里的活儿又脏又累,很心疼父母,还说过最后悔的事儿就是酒驾进监狱,他妈去探望他的时候大哭,看着他妈,他觉得后悔了。
好像他还有点孝心,不过这也可能是他故意编出来的人设,我……也说不准。”
“那就查查看。”闫思弦道:“查查他跟家人还有兄弟姐妹的通讯记录。”
冯笑香一愣,拿过笔记本点电脑,敲击了一会儿键盘。
三人一同凑在显示器前,看着其上的聊天内容。
“还真是个大家庭啊,家庭群里够热闹的。”吴端评价道。
向上翻看了几十页,闫思弦道:“温良恭俭让,在父母那儿卖得了萌耍得了宝。”
闫思弦又看了几段聊天记录,挑起嘴角一笑,道:“我倒是有个损招儿。”
“你不会是要从他家下手吧?”吴端道。
“我还没那么是非不分,罪不及家人。”
“那就拆穿他,让受骗的妹子群起攻之。”
“群起攻之顶多也就是网上骂几句,又不会造成实质性损失。
这种没脸没皮的人,把戏被拆穿顶多就是换个马甲接着骗。我的办法多管齐下,保准让他以后再也不敢犯了。”
“你说说看。”
“首先是经济制裁,他不是骗钱吗?那就让他损失钱啊,最直接的就是丢工作。
就案件性质来说,当地警方确实不能拿这条赖皮狗怎么样,不过虚张声势地去抓人问话总可以吧?把他那些龌龊事儿弄得公司里人尽皆知总可以吧?
这要是都不丢工作,除非公司是他家开的。而且,即便只是以老赖的身份处理他,也是可以留下案底。
案底涉及经济问题,他再找工作的时候,正规的入职前会对员工进行背景调查的公司,肯定不可能用他,要是没那么正规的小公司……我不介意人为介入一下。
总之,要传递给他一个信号,除非去工地搬砖,要么去黑煤窑挖煤,其它但凡稍微需要确认身份的工作,他都没戏。”
“搬砖挖煤是不可能的,倒是很可能逼良为娼。”吴端道。
“娼?你当那行那么好干呢?是个人都能在床上把钱赚了?对他有没有那个能力,我觉得应该存疑。”
说这话时,闫思弦一脸严肃,似乎他们在讨论的是学术问题。
一直没说话的冯笑香“嗯”了一声,算是认可这一办法。
闫思弦继续道:“仅仅是丢工作,那也太便宜他了,他骗了那么多钱,不至于一点存款都没有吧?”
“真就没有,”冯笑香道:“反正我没查到他名下有什么存款,他的钱应该都砸游戏里了。”
能理解,毕竟他跟冯笑香是在游戏里认识的,想来网瘾不小。
“什么游戏?”闫思弦问道。
冯笑香报出了一个游戏名,并道:“虽然算不上顶尖,但他在游戏里也算比较厉害了,我看聊天记录发现,他跟很多妹子都是在游戏里认识的。”
“组队任务?”闫思弦问道,显然对这游戏也有些了解。
“是啊,每天都有组队任务,他可以靠这个不断地认识新人。”
闫思弦打了个电话,打电话时并未背着两人,因此,只听了几句,两人便知道他这是在给那游戏公司打电话,拜托朋友监管他的账号,只是先监视起来,并不封禁他。
上层路线办事效率果然高,除了跟游戏账号较劲有点幼稚,其余都没毛病。
挂了电话,闫思弦道:“这都是小菜,接下来的才是重头戏。”
说着他还冲冯笑香眨了眨眼睛,冯笑香被他带动着,终于不那么灰心丧气了。
“墨城监狱里关了不少诈骗犯吧?我没记错得话有个女骗子当初还引起了小范围轰动。”
“你是说……那个人?”
冯笑香疑惑地看着两人。吴端便解释道:“以前抓过个单枪匹马靠诈骗买了别墅跑车的女人,好多受害人为了给她钱,背上了巨额高利贷。
后来抓了人一审,一片哗然,这骗子竟然是祖传的手艺。”
“祖传?”
“她老爷生前就是个江湖骗子,靠千数为生,她妈也是做这行的,玩了一辈子仙人跳。她是耳濡目染,从小就跟这些事物打交道,测谎仪都测不出来她撒谎,你说是不是个影后?
最神的是,她之所以落网,根本就不是被害人报警,而是被害人为了给她弄钱拦路抢劫,抢劫犯被捕后,还口口声声说自己是为了爱情呢……”
冯笑香满脸的不可思议。
“……在审讯这个抢劫犯时,刑警发觉不对劲儿,留了个心眼,查了一下这女人的往来账目,她这才露出马脚。”
解释完,吴端又问闫思弦道:“你是想让她……”
闫思弦耸耸肩膀,“这男人骗了这么多人,也轮到他掉一回链子了吧?他不是喜欢骗吗?那咱们就看看谁更坏。
在警方介入之前,不妨先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不符合规定吧?再说那女骗子……”
“服刑罪犯配合警方查案,不是没有先例,规定可管不着。至于她本人,我想她会同意的,谁被判了0年,都会无聊得要死,重温一下手艺打发时间总比劳动改造来得轻松吧?
况且,除了她,我还打算多找几个诈骗犯,多管齐下。”
“会不会……很麻烦?”冯笑香问道。
见她只是担心麻烦,而并非同情那骗子,闫思弦便放心了。
他笑道:“麻烦也得这么干,单人诈骗金额不能超过000,000就到诈骗罪起刑点了,人家虽然是犯人,但帮咱们忙,咱不能给人添麻烦。”
吴端不禁咂舌,“你还真是……周到。”
“多谢夸奖,我会继续努力。”说完,闫思弦拍了拍冯笑香的肩膀道:“好点没有?”
冯笑香闷闷地“嗯”了一声。
闫思弦又道:“打起精神来,不就是一次失败的网恋吗,好歹还没受骗,看看你哥我,从小到大被女人骗去的LV爱马仕不知道有多少,我要为这个哭一场,长城都得哭倒了……”
吴端噗嗤一声笑了,“看不出来啊,你还有地主家的傻儿子属性呢。”
闫思弦耸耸肩,“谁还没个年少无知的时候。”
转而,他又对冯笑香道:“我还是想不明白,笑笑你为啥要网恋啊?……哎!我还以为我是你的首选恋爱对象呢……你一定是不好意思跟我说吧?没事啊,哥可以追你啊,明儿就给你承包一片鱼塘怎么样?”
冯笑香:“……”
吴端拿胳膊肘杵了一下闫思弦,他是真怕闫思弦吓着冯笑香。
谁知冯笑香却道:“我不喜欢鱼塘,换成VR设备吧。”
闫思弦开始战战兢兢,“那个……姑奶奶,你是认真的?”
这下,就连冯笑香也笑了。
“4K纯认真。”
玩笑过后,三人言归正传,冯笑香指着她的笔记本电脑道:“苏景的资料都在这儿了,你们是拷一下还是……”
闫思弦摆摆手,“不用,我都看过了。”
他又转向吴端道:“你要是没看完,回头我跟你讲。”
吴端点点头,他已经习惯了闫思弦过目不忘的本事。
冯笑香离开后,吴端笑道:“真想不到,这小妮子还有网恋差点被骗的时刻。”
“有点意思。”闫思弦看了看表:“同事也见了,坐这么半天,你赶紧回屋歇着。”
吴端急道:“那什么时候去见苏景?你复职了,总不好再这么成天闲晃,得以案件为主。”
“呦,我这儿刚复职你就开始高标准严要求了?”
吴端低头咳嗽一声,继续脸不红心不跳道:“我这是身在病床,心系同志。”
“你放一百个心,这案子我肯定全程带着你,行不?”
闫思弦这么说,吴端便放下心来,嘴上却还说着:“案子重要,不用顾及我。”
真人版嘴上说着不要身体却很诚实。
闫思弦的办事效率还是很高的,两人在当天下午去了苏景的公司。
和一开始的想法一样,闫思弦是以投资人的身份去的,吴端自然是他的好友兼合作伙伴。
苏景的公司位于一处创业孵化园内,是敞开式的办公空间。
一层之中有近10家创业公司,有些比较小的公司,不过两个人。像苏景这样手下有三十人的,已经算是创业园区里的大老板了。
吴端注意到,在跟苏景一同走进会议室的路上,许多人侧目。会议室的两面都是玻璃墙,三人进入会议室后,仍然有人偷偷朝里观望。
大概是闫思弦做为投资人也颇有名气。业内公认的金主亲临,自然引人注意。
苏景非常重视这次见面,能看出来,他是真的需要钱。在闫思弦面前,他整个人都是紧绷的。
苏景先是对闫思弦去参加婚礼表示了感谢,顺便以此套了一波近乎。
闫思弦软硬不吃,一见面就打起了太极。
第七章 独钓寒江(7)
一波太极打下来,闫思弦基本弄清了两点情况:
其一,苏景现有的资金够他的公司支大约6到9个月。
其二,虽然资金状况不算好,但苏景对公司接下来的融资还是比较有信心的,这信心来自于他和冯轻月的婚姻。
甚至,苏景已经开始将冯家女婿的身份做为招揽投资的优势。
这也能理解,毕竟,对创业者来说,拿到钱活下去才是最重要的。跟手下一张张等着吃饭的嘴相比,面子不重要。
闫思弦虽没经历过资金不足的状况,却也懂得这些道理。
不过,闫思弦实在不能苟同苏景本人及其团队的文字审美,从纯投资人的角度来看,"一页"这个软件并不能打动闫思弦。
苏景洞察到了闫思弦对"一页"给读者推荐的内容并不满意,干脆将公司里主抓内容的运营主管叫进了会议室。让专业的人解释专业问题。
运营主管是个海归,三十岁左右的样子,戴一副银边眼镜。
他一开口,便给人一种谦逊有礼又自信满满之感,这大概是高知人群特有的气质。
他张口闭口的专业词汇,总体意思就是给读者推送鸡汤是有科学依据有数据支撑的。
闫思弦更加不能苟同,但为了案件,他还是装出了饶有兴致的样子,最后甚至提出分别跟运营、市场、设计及技术主管单独聊聊。
这要求并不过分,投资人在考量一家创业公司时,除了关注公司运营状况,未来前景,公司核心成员的能力也在考察范围内,因此通常会有这样一个类似面试考核的环节。
但不会这么快。
一般是在双方基本确定了投资意向,针对投资金额、投资人持股份额基本达成了一致之后。
闫思弦在此时提出这样的要求,唐突了。
但谁让他是金主呢,苏景纵然觉得唐突,也并未提出异议,反倒暗想着难道因为闫思弦是老婆的朋友,因此一切从速从简了?那敢情好。
因此,苏景跟运营主管交代两句,便离开了会议室,大该是去跟其他几名主管沟通等下面对考核的注意事项了。
苏景一走,闫思弦终于问出了第一个他感兴趣的问题。
"苏景的婚礼你去了吗?"闫思弦问道。
突如其来的闲聊让运营主管不适应地搓了搓膝盖,得体地回答道:"我们公司,除了必须留下维护软件的人,都去参加婚礼了。"
"那苏景是怎么跟你们介绍公司老板娘的?"
"介绍?好像没有正式介绍过吧。苏总很少提起家事。当然,他也不用介绍,老板娘家...挺显赫的,我们都知道。大概就是因为这个吧,苏总肯定不想让人觉得他是靠老婆的。"
"这是他跟你说的?"
"不不不,个人猜测而已。"
"他创业也有5、6年了吧?我听苏景刚介绍,这软件是他读研时写的。"
"是啊,我跟苏总是大学校友,他代表我们学校计算机学院参加过全国的编程比赛,还拿了奖呢。那会儿他就是学校里的风云人物了。
后来他在本校读研,我出国留学,回国以后偶然跟他重逢,其实我已经拿了一家奢侈品品牌的offer,年薪0往上..."
这个0,指的是0万。
"...但我还是被苏总的热情感染,放弃了高薪工作,跟他一块创业..."
能听出来,这是在变相给苏景脸上贴金,凸显其个人魅力。
闫思弦想听的当然不是这些,但他很快抓住了重点。
他打断运营主管,问道:"你们大学那会儿就是同学?"
"是啊。"
"你说苏景是学校里的风云人物?"
"没错。"
"有才又有颜,肯定好多小姑娘喜欢这货吧?"
闫思弦问这话时,语气里满是轻松随意,他还故意用"这货"来称呼苏景,以显示他跟苏景十分熟络,可以开这样的玩笑。
运营主管显然觉得这问题超纲了,但因为闫思弦本就拿出了一副没事闲扯淡的态度,他只好陪着闲扯,并尽量凸显苏景的个人魅力。
"肯定有啊,我们班就有女生喜欢他。"
不愧是拿数据说话的运营主管,夸人的时候用词也十分严谨,全校范围内情况不清楚,那就圈定在自己班级范围内,这样可信度就高了很多。
不过,闫思弦此刻并不希望聊天对象如此严谨。
假模假样地问了几个运营相关的问题后,闫思弦开始向运营主管打听其他几名主管的情况。
在得知市场主管是个能说会道的姑娘,且也是较早加入公司的人后,闫思弦立马决定跟这个姑娘聊聊。
市场部主管的口红和粉底都是新补的,在进入会议室前,闫思弦曾粗略地留意了一下苏景公司里诸位员工的情况,他清楚地记得,所有女员工都是素面朝天的。
这是常态,毕竟创业公司忙得兵荒马乱,每天一睁眼就是工作,直到闭眼,工作才能放一放,没时间化妆很正常。
妹子抽空补了个妆,说明还是比较讲究职场礼仪,想要给闫思弦留个好印象的。
如此一来,闫思弦倒觉得有点对不起这妹子,仿佛自己是个欺骗人家感情的渣男。
但问话还是要继续,他很快调整好了情绪。
"听说你很早就加入公司了?"闫思弦问道。
市场主管点头道:"第一批,我加入的时候,公司总共只有4个人,我是第5个。"
"那你算是见证了苏景的成长。"
姑娘笑了,露出两个酒窝,"这么说,好像也没毛病。"
闫思弦也笑道:"那也见证了他的感情史喽?"
姑娘有点诧异,但还是打算认真回答问题。
在她张口回答之前,闫思弦又问道:"他前两天结婚,听说你们都去婚礼了。"
她点头道:"我们都去了,毕竟一起奋斗这么多年,私底下关系也很好的,苏总结婚,当然要去喝他的喜酒。"
"那你觉得你们苏总结婚前后有没有变化?"
"变化?"
"就是...他顾家吗?他是怎么平衡工作和生活的?"
市场主管露出了一个"原来你饶了半天是怕他耽误工作啊"的表情,并答道:"工作当然没问题了,即便筹备婚礼的时候,苏总也一点没耽搁工作。"
"那就是说他不太顾家喽?"
闫思弦故意挖了一个十分拙劣的坑,他并不在意对方会不会认为这个投资人脑残,只要能把话题扯到苏景的家庭上就行。
果然,市场主管开始维护自己CEO。
"我觉得一个人是不是顾家,不能光用花在家庭的时间来衡量。
你得看他有多少闲余时间,一个人有大把闲余时间,却都用来花天酒地,只留下一点时间给家庭,和一个人只有那么点闲余时间,却全部留给了家庭,肯定后者应该被理解。
就好比...
好比花钱吧,苏总自己的薪水不过一万来块,但他舍得花几万块给女朋友买一个奢侈品包,这跟那些有钱人给女朋友买奢侈品肯定不一样啊..."
"你说他花几万块给女朋友买包,"闫思弦问道:"是真事儿吗?"
"真事儿啊,直男哪儿懂那些啊,苏总买包之前就跟女同事打听,最后还是通过运营主管的关系,以优惠价买的,这事儿我们公司好多人都知道,妹子们都觉得嫁人就该嫁苏总这样的呢。"
"他送包的女朋友是现在的老婆吗?"
"是啊。"
妹子虽然这么说,但明显迟疑了一下。
闫思弦和吴端对视一眼,两人都注意到了她的不自然。
闫思弦当然不放过对方的任何破绽,也不看那妹子,只是跟吴端说闲话道:"你说啊,女人也忒心口不一了,老冯嘴上跟我埋怨老公天天忙工作不顾家,让我看着帮衬一把,我还以为她受了多大委屈,闹半天挺好,回头我得好好拿包的事儿臊一臊她。"
他这么一说,妹子意识到谎言要露馅,满脸懊悔。
但她也不傻,赶忙补救道:"哎呦,才想起来,我还真有点拿不准了,那包是送老婆的还是送前女友的,您还是跟我们苏总再确认一下,免得...是吧?"
姑娘留了个白。
闫思弦赶紧点头,做出善解人意的样子,"是是是,家庭和睦最重要,我就那么一说。"
姑娘暗暗松了口气,继续解释道:"无论是送给谁的,至少能说明我们苏总对待感情还是很认真的。"
闫思弦表示了理解,又问道:"那如果这个创业项目失败了呢?"
闫思弦只是随口问了一句,以免自己的问题全部跑偏,没想到姑娘却对这个冷门问题有所准备。
她从容答道:"失败本来就是创业过程中的一个环节,这个项目不成,那就换一个项目继续呗。"
闫思弦问道:"从书上看的吧?我记得前阵子有本书挺火,里面就有这样的观点。"
"是,苏总先看了那本书,推荐给我们,好的理论当然应该成为公司文化的一部分,而且..."妹子迟疑了一下,还是道:"而且,我认为苏总现也有本钱这么想。"
"你的意思是,他娶了个有钱的老婆,可以随便折腾了?"
"苏总当然值得被支持,他肯定能干成事儿,即便';一页';不行了,别的项目也肯定行。
他天生就该创业,就像是...李安导演,成功之前不是都靠老婆养的吗..."
两人算是听出来了,市场主管对苏景有一种盲目崇拜,而在投资人面前,为了凸显苏景有能力,这种盲目崇拜又被她不经意地放大了。
看着眼前侃侃而谈的姑娘,不知为何,吴端想起了一句话:上帝要其灭亡,必先让其疯狂。
也不知苏景是的确有个人魅力,还是有一套洗脑的办法,在接下来对技术及设计主管的问答中,闫思弦同样感觉到了崇拜之情,不过,因为这两人从事着技术类的工作,情感比较内敛,因此他们的崇拜不像市场主管妹子那般溢于言表。
直至询问结束,再没有问出什么来。
趁着设计主管离开而苏景尚未回来,闫思弦问吴端道:"我觉得可以亮一下警察身份了。"
吴端点头,"嗯,看看苏景什么反应吧。"
苏景满脸堆笑地回到了会议室,一进门他就问道:"怎么样?我们公司的骨干还行吧?"
"相当行啊,"闫思弦道:"他们对你这个老板评价不是一般的高。"
苏景故作轻松道:"毕竟我给他们开工资啊。"
说完,他自己先大笑起来,好像讲了一句很幽默的话,吴端和闫思弦只好配合地也笑了几声。
笑声还未收起,闫思弦突然亮出了警官证。
"投资的事说得差不多了,我回去会认真考虑,咱们再聊点别的。"
苏景的表情变得很好看,故意扯出来的笑还没收起来,脸上又添了震惊和尴尬。
震惊的是,他怎么也没想到闫思弦竟然是警察,尴尬的是,突然有种被耍了的感觉,想要发作,又想到了对方投资人的身份,不好发作。
最终,苏景沉着脸道:"别的什么?"
"就是你老婆丢项链,我正好负责那案子。"
苏景倒想到了这一条,但还是有些不满地问道:"所以你刚刚跟我们公司的骨干聊天,是想调查我?"
"当然,"闫思弦回答得理直气壮,"无论是以投资人,还是以警察的身份,我都应该对你做些基本调查吧?"
苏景只觉得十分憋屈,斟酌半天来了一句:"我觉得你这样有点不尊重人。"
闫思弦压根不跟他掰扯,只问道:"你怎么发现项链丢失的?"
苏景虽还十分不满,却也知道跟警察死磕不是办法,尤其对方还是个家世显赫的警察。
他只好答道:"婚礼当天其实就发现了,我老婆原本应该戴那条项链的,结果没戴。"
"那她为什么不跟你一块来报警?"
苏景叹了口气,"你当我愿意掺和这事儿?我报警,还不是为了自保。"
第八章 独钓寒江(8)
“什么自保?”闫思弦道:“你细说说。”
“我知道他们家本来就对我有成见,丢了那么贵重的东西,他们不报警,动动脚趾头也能想明白啊,这帮人不是在怀疑我,还能是啥?
与其让他们猜来猜去,最后弄得场面尴尬,不如报警,让你们警察把小偷抓出来。只有这样我才说得清楚。而且,我总觉得……”苏景犹豫了一下道:“就算她家再有钱,那么贵的项链,这都丢了几天了,也不说报警……心也太大了吧?还没有钱到这种程度吧?我总觉得……会不会是贼喊抓贼?”
闫思弦并不否认苏景提出的可能性,但他不该跟苏景讨论这些。
他只是问道:“说说你跟冯轻月是怎么认识的吧。”
“在一次公益活动,我参加了她们那个公益机构组织的活动,她做为带队的工作人员,我做为志愿者……”
闫思弦打断他道:“这一点我们已经知道了,问题是,你为什么参与那次活动?
据我们调查,在那之前,你从未参与过公益活动,在那之后你也再未参与过。”
“不是的……”苏景道:“轻月单位的活动,我其实经常陪着她。”
“你也说了,是陪她,所以你自己并没有参与公益活动意识和习惯,而且,据我了解,你也不具备那个条件,创业公司的节奏有多快我还是知道的,不说钱,光是时间上就不允许。”
“是,我承认。”
苏景点了一下头,便不再说话。他甚至不做出任何解释。
闫思弦只好继续道:“那不如我把话说得再明白点。在你跟苏景恋爱的过程中,应该有遭到过这样的质疑吧,就是……你是带有目的故意接近苏景的。”
“呵呵,”苏景直视着闫思弦的眼睛,“所以,我要说这是缘分,你肯定不信喽。”
“存疑吧,你自己也知道苏家不信你,连老婆家里都还没搞定,你拿什么说服我这个外人?”闫思弦反问。
苏景不卑不亢道:“那是我的家事,我用不着说服你吧?报警只是想证明项链不是我偷的,其它的跟你一毛钱关系没有。当然,最终能不能证明,不在于我,而在于你们的本事。”
“所以,你唯一的一次主动参与公益活动,究竟是出于怎样的动因呢?”闫思弦不依不饶。
苏景低头沉默片刻道:“的确是为了接近一个人。”
“谁?”
“白鲸中国的廖皓轩,你肯定知道吧?”
白鲸中国是一家成熟而庞大的投资机构,算是投资界中的老大哥,甚至,仅它一家的资本走向就可以成为投资圈的风向标。
它的确有这个资历,因为国内好几家成功的互联网公司,其股东名单上都有白鲸中国,而廖皓轩是白鲸中国比较知名的投资人,以眼光独道被人所知,投资圈的老前辈了。闫思弦当然知道这个人。
苏景继续道:“我是听说廖皓轩要去参与那次公益活动,所以才报名的。
那时候实在没办法了,员工薪水都是我透支信用卡发的。
我没想到,也不知道是消息不准,还是廖皓轩临时改了计划,反正我没在公益活动里见着他。
可我报名了啊,总不好半途而废吧。
我记得那次公益活动的是为什么全球野生动物基因库做服务的。大致情况是有一些专业的生物学家、动物学家为了完善这个基因库,而深入深山老林。
我们的任务就是给这些科学家运送物资,在他们的研究站点停留几天,做一些帮他们打下手的活儿。
当时我还安慰自己,就当是去散心了,反正没钱,回来了公司也要垮。先去把自己放空一下,从各种琐事里抽离,等到宣布项目失败的时候,会不会就比较容易接受一点?
现在回想起来,那次参与公益活动,我其实是抱着一种报复曾经的苦苦坚持,报复那些坚持却没有结果的心态,有点破罐子破摔。
但我也的确感受到了轻松,享受到了帮助别人的乐趣,也被大自然所陶冶……这么说你肯定觉得假吧?跟小学生作文似的。”
苏景苦笑了一下。
没想到这次闫思弦却摇了摇头。
“我倒觉得,每个创业公司的CEO都应当学会调节,你们就是弦崩得太紧,恨不能把自己给崩断了。”
吴端看向闫思弦,露出了“你这就有点站着说话不腰疼了,谁都跟你似的有花不完的钱啊?”的表情。
闫思弦忽略了吴端的嘲讽,继续道:“你跟冯轻月在那时候就相互喜欢了吗?”
“算是吧,反正交换了联系方式,之后因为我们都是墨城人,就一直保持这联络。
只不过,我们很长时间都没再见过面。我其实想过约她出来,又没什么合适的理由。
我们再一次见面,还是因为帮她做了一个手机页面的设计——那次她又负责了一个公益活动,是一次讲座性质的,恰好那段时间又很流行手机上的H5页面,这个我熟啊,就抽空帮她做了一个。
对我来说很简单的活儿,半小时就能搞定,真的是举手之劳。但她很感激我,说请我吃饭,我们就这样又见面了。
之后她帮我引见了几个投资人,A轮融资的事儿完全就是托了她的福。
但那时候她没告诉我她家的情况,只说跟这些投资人是在做公益活动的时候认识的,她只是跟人家提了一下我的创业项目,人家愿不愿意投钱,还是得看我的能力。
我当然很感激她,而且那时候真觉得她就是我的贤内助。
我其实也问过她的家庭情况——当然,前提是我已经把我家里的情况坦诚告知了她——我怎么也没想到,她刻意回避了这个问题,只说家里做点小生意,不愁吃穿。
我哪儿能想到她家那么有钱。要是那个时候就知道,我可能根本不敢多跟她说话。”
闫思弦挑了下眉,“怎么,你要走偶像剧套路,老子就是不能接受你有钱这个缺点?”
苏景耸耸肩,“不管你信不信,反正我现在算是体会到了,老婆太有钱了,就算她本人特别温柔贤惠,可你在面对她的时候,还是自然而然会有一种面对投资人的压力。
尤其她又帮我拉到了投资,我就会觉得,要是公司干不好,特别对不起老婆。
整个都变味了,她不是我的贤内助,而是……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只是……在我以往的想象中,家应该是一个即便我失败了,也能收容我包容我的地方,可是因为妻子的显赫,我的家好像是一个我不能失败,否则会被嫌弃的地方。
其实直到结婚前一天,我都是犹豫的。只是我的心思没人关心罢了。我能跟谁说呢?说了也只会显得我矫情吧?我有什么权利挑挑拣拣?”
必须承认,苏景所说的世俗偏见是客观存在的。
因此闫思弦也收敛起了想要激怒苏景的想法,认真道:“说说婚礼当天吧,不,应该是婚礼前一天,你和冯轻月入住酒店后,你们都做了些什么。”
“那天,我们是约好了一块住进酒店的,前一天下午大概、4点吧,我去酒店开好了相邻的两间房,就去了婚礼现场。
我跟轻月约好了在婚礼现场见面。因为她是个细节控,一些布景她要最后再确认一下。
对婚礼现场做了几处小调整,又跟婚庆公司又过了一遍流程,就到了下午饭时间了。
之后我们在酒店一起吃了饭,那会儿大概是……六点半吧。
等饭的时候,我们跟各自的伴娘、伴郎确定了一些时间上的细节——都是手机上聊的。
在这之前我一直没有关注过项链在哪儿,琐碎的事儿太多了,根本想不起来。直到我们回房间。
我知道婚礼之前见面不吉利,长辈们都有这个讲究。可白天我们就一直在一块啊。都是成年人了,都在一起睡了多少天了,感觉没必要做这个表面工夫。所以我那天晚上是在她房间住的。
我看到她的婚服挂在房间里,就随口问了一句准备得怎么样,明天要用的东西可千万别落家里了。她也就随口回了一句除了项链,什么都齐全了。因为那项链太贵重,放酒店她们家里不放心。
我也是没忍住猎奇——你知道的,那么贵的东西,就光冲价钱,很难不让人关注,可能我就是没出息没见过世面吧——所以就又嘱咐了一句,可得找个靠谱的人送项链,别出什么差错。
轻月只说让我放心,说她妈会操心项链的事。
这就是关于项链的所有事情,只有这么两句谈论而已。”
“她没告诉你送项链的人是谁吗?”闫思弦问道。
“没说,而且说实话,我感觉她自己都不知道那会是谁。反正她当时给我的感觉就是,送项链的事被她妈包揽了,她不用管不用问。
就算她知道,我也不可能问那么细。她们家本来就怀疑我是图钱,我再可劲儿打听那条贵重的项链,不知道避嫌,不更给他们把柄了吗?
对这种事儿,我还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吧。”
“明白了。”闫思弦点点头,“继续吧,问完了项链之后呢?”
苏景露出了一个不大情愿的表情,看向闫思弦的眼神也满是不屑,似乎闫思弦是个打探别人床帏之事的宵小之辈,道德低下,只顾满足自己的八卦之心。
这样的警察实在可恶。可闫思弦却是那样的平静。
苏景只好继续讲述道:“我们基本一整晚都没睡,聊了很多,关于今后的生活,关于眼下的阻力,关于我的顾虑。
我觉得,如果我不能在那个晚上告诉她我的想法,大概以后也不大可能有机会去说了吧。
我先提起来,她大方地回应,她的理解让我心里舒坦多了。
其实我们都知道她的家人在怀疑我另有目的,就连她也心有顾虑,但正因为我们把这件事摊开了聊,我们才更像一家人了。
她让我看到,我们是可以相互理解,可以好好相处的,我们至少可以一起想对策来维护自己的小家庭,这让我放心了不少。
等到了早上,我们的心结——至少解开了一些吧。
那天早上,我回房间的时候,还信心满满地对她说,我会在婚礼现场等她,今后每一天,我都会像今天那样待她,我要努力工作,请她给我点时间,我会用事业上的成功回报她。
她也很开心,我看她的样子,是真的放宽了心的。
那天一大早,天还没亮,约莫着6点多吧,趁着亲戚们还没来,我回到了我的房间——因为怕被长辈们挑理,我们还是做出了没有住在一起的样子。
我原本以为,经过前一晚的彻夜长谈,我们的关系更牢靠了,没想到第二天偏偏就出了丢项链的事,而且偏偏轻月还没有告诉我。
我一下子不知道该怎么办了,真的,我遇到过各种困境,之前的几年,我每天的工作可以说就是解决问题,从一个困境走到另一个困境,从没停止过。
可是至少我不必被人当成贼,不必遭到这样无端的怀疑。
我自认为人还可以,没干过什么损害别人利益的事,他们那样对我,难道不知道是在羞辱我吗?”
苏景苦笑了一下,“以前我总觉得,只要他们别太过分,大家面上过得去,我就不去计较,只做好自己的事儿,迟早有一天我要拿事业上的成绩说服他们。
可是不行了,那层窗户纸就要被捅破了,他们的鄙视已经毫不遮掩。我是真不知道该怎么招架了。
那就报警吧,不然谁知道暗地里还要搞出什么幺蛾子来。”
吴端有点能体会他的感受,毕竟,跟富豪相处这件事,他还挺有发言权的。
闫思弦却不以为意,继续问道:“回到你自己的房间之后,直到婚礼开始,这段时间里你去过新娘的房间吗?”
“没。”苏景的回答非常肯定,他道:“我说过了,一大早离开就是为了不让任何人知道我们晚上是住在一块的,免得事儿传到长辈耳朵里,又要嫌我这种普通家庭长大的人不守规矩。
做戏还不做全套吗?我干嘛要去轻月的房间给他们话柄?”
“你的朋友呢?比如……伴郎?”
苏景瞬间站了起来。
“你们怎么可以这样?!”
第九章 独钓寒江(9)
苏景的情绪启动,起身时太过猛烈,碰倒了身后的椅子。
椅子倒地,发出不大不小的声音。慌忙去扶椅子的同时,苏景下意识地透过会议室的玻璃墙看向外面。
幸好没人注意。
他怕被周遭的人看自己狼狈的样子。
这里或许是唯一能够让他从压力山大的家庭生活中得以解脱的地方。他虽也不算成功,但在他的员工面前,在其他更加不成功的创业者面前,他已然是最成功的。在这里,他可以心安理得地享受崇拜和尊敬。
闫思弦在他的员工那里也的确看到了盲目崇拜的意思。
苏景不希望自己的狼狈被这里的任何人看到。他不能让这里安放自尊的地方垮塌。
他扶起了椅子,然后像一头愤怒的困兽在会议室里踱着步。因为害怕被人发现他的气急败坏,苏景放低了声音质问闫思弦道:“怀疑我就算了,连我朋友也是贼吗?”
他双手撑着桌子,俯身直视着闫思弦的眼睛,“我没想到会是你,你让我后悔去报警了。”
“想要伤口愈合,就得揭开伤疤,割下腐肉,挤出脓血。我只是问清前因后果,看看这块伤疤而已,还没动手去揭呢,你也太敏感了吧?”
闫思弦回怼得不咸不淡,苏景一时间接不上话来。因为他的确有太过敏感的嫌疑。
苏景只能调整好情绪继续道:“我的朋友们有什么理由在我之前见到新娘?他们为什么要去她那里?”
紧接着苏景揣测出了一层意思,他被气笑了,他笑着对闫思弦道:“你难道怀疑我还有同伙?哈,那你可好好查。”
吴端觉得这场询问应该以事实为依据,而此刻他们已耽搁了太多时间在猜测和聆听想法上,他决定纠正一下,于是开口问道:“报警之前你有没有跟你老婆沟通一下?”
苏景摇头,“我是该问问她的,可我那时候……有点赌气。
我就是不说,看她什么时候主动跟我说。可是她也一直都不说,我越等越生气,就感觉,什么信任啊,都是假的。他们有钱人欺负起我们来,往往是无声的,他们甚至连话都不用说,只要一个眼神,或者沉默……”
苏景撇了一眼闫思弦,显然是觉得闫思弦也在此行列之中。
见闫思弦面无表情,苏景只好继续道:“就算我问了,她也解释了,可我根本就不想听那些解释。我其实是在一气之下报警的。”
闫思弦和吴端同时脑补出了一个歇斯底里的女人的形象,捂耳大喊着“我不听我不听……”
这形象竟然和眼前的苏景发生了重叠。
看来进豪门这种事的确实应该小心,其伴随而来的压力不是每个人都能应对的。
苏景的神色有些气急败坏,又有些破罐子破摔的意思。他认为闫思弦是在故意为难他,可自己又已经暴露了面对投资人时有些谄媚的面目,现在又开始讲究骨气,总有那么点装蒜的意思。
苏景的情绪很复杂,他感到自己被夹在两难的境地,最终他只是道:“反正我报警了,你们能查成什么样算什么样吧,就是以后别再来问我了。”
“行,最后一个问题。”闫思弦倒也痛快,“我听说你给女朋友买过一个包,哪个女朋友?”
苏景的脸色一下子变得很难看。
他比刚才还要气急败坏地问道:“怎么,等不及去跟轻月告状了?”
“看来不是冯轻月。”
“那又怎么样?!我就不能有个前任,我跟前任在一起的时候就不能对人家好?”
闫思弦起身,向苏景告辞。
吴端一边跟闫思弦一起往外走,一边感慨道:“你觉不觉得苏景有点可怜?”
“不觉得。”闫思弦回答得十分干脆。
他一边发动车子,一边道:“他的确得到了实质性的好处,至少冯轻月帮他介绍了投资人,救了他公司,这可是他自己承认的。
天上不会白白掉馅饼,他既要享受一个女人带给他的实际的好处,又不肯承受这个女人的家庭带给他的舆论压力,哪儿有这样的好事?
如果他真的如此热爱自己的事业,也咬紧牙关无论如何要把事业做好,令那些鄙视他的人刮目相看,我实在不知道他有什么好自怨自艾的。
况且,你别忘了,冯轻月曾经表示过,这段婚姻里,她是受了胁迫的。”
“看来这两个人里,肯定有一个撒了谎。”吴端道:“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
“还原真相。”
“哦?”
“我要来了冯轻月的婚礼上的所有图像资料,包括照片和视频——当然,是他们离开酒店之前的。我要把图像内容仔细过一遍。”
回到家,吴端才发现,除了婚庆公司拍摄的录像,闫思弦还搜集了新郎新娘的亲朋好友用手机拍摄下来的视频、照片。
吴端很是诧异地问道:“你什么时候搜集的?”
“不是我,我联系了他们的婚庆公司,要求婚庆公司配合调查。
婚庆公司为了洗脱自己这边工作人员的嫌疑,当然要大力配合,我让他们以搜集婚礼素材唯由,联络了当天到过酒店的冯轻月和苏景的亲朋好友,收集这些人拍摄的视频和照片。
我也没想到这家婚庆公司的办事效率这么好,吴队你要不要考虑一下?”
“考虑什么?”
“以后结婚也找这家婚庆公司啊。”
吴端郁闷道:“我得先有女朋友,即便有女朋友也不一定有钱结婚,就算有钱结婚……冯轻月这种富豪家庭找的婚庆公司肯定很贵吧?”
闫思弦:“你放心,到时候我肯定给你包一个让你请得起他们的红包。”
吴端笑笑,“我还是对你的支付宝密码更感兴趣。”
闫思弦装出一副深沉忧郁的样子道:“我知道控制财政大权只是表象,你就是想占有我的才华。”
“滚!”吴端搓了搓手腕,想要搓掉手臂上的鸡皮疙瘩。
回家,两人开始了为期一整天的闭关,所有精力都拿来查看视频。
说是两人一起看,实际情况是一回家闫思弦就以吴端不适宜体力劳动为由,把他赶进卧室休息,就差把门锁起来再放两条狼狗看守了。
安置完了吴端,闫思弦则独自窝在沙发上,抱着笔记本干起了图侦工作。
从冯星辉在酒店门口下车开始。
酒店门口是高清监控,所以两人十分清晰地看到她提着那个环保牛皮纸质地的提兜儿走进了酒店大堂。
提兜儿最上方露出一件白色的——似乎是毛衣。总之单凭借录像肯定看不出其内藏着个首饰盒。
酒店的监控相对比较密集,而冯星辉选择的上楼路径也很正常:穿过大堂进入电梯间,上电梯,直达10层,下电梯,穿过长长的走廊,来到拐角处的1017号房间。
1017号正是新娘冯轻月的房间。
这一路上,冯星辉始终处于视频监控范围内,一秒钟的死角都没有。闫思弦和吴端清晰地看到了她的一举一动。
整个过程中,她只是单手拎着牛皮纸提兜儿,甚至连换一下手都没有过,更不用说去动提兜儿里的东西了。
她踩着恨天高的尖细高跟鞋,走路时挺胸抬头目不斜视,给人的感觉是个十分骄傲正统的姑娘。
闫思弦仔细观察着冯星辉手中的提兜儿,似乎试图从它轻微的晃动中估算出重量,以评估那条可以称得上沉重的项链是否在里面,失败了。
在闫思弦最后一遍查看这段视频的时候,吴端凑到了跟前。这回闫思弦没赶他,他知道吴端肯定是睡不着的。
吴端跟他一起看了最后一遍,道:“如果偷窃项链的是冯星辉,那就只能选在车上的时候了,可惜车上没有监控。”
“或许可以跟司机聊聊。”闫思弦道。
吴端觉得他只是随意接了一下自己的话,并不是真的想要去跟司机聊聊,或许闫思弦认为这是个有点笨的主意。
这让吴端有些沮丧。
闫思弦在查看1017号房间里拍摄的视频、照片,大概有些图像资料的拍摄角度不那么友好,他时不时就会皱一下眉头,显得很专注。
吴端问道:“怎么样了?房间里有发现吗?”
“情况不太好,有一段空挡。”
“什么意思?”
“从酒店10楼走廊的监控来看,婚庆公司的一名女性工作人员是最早进入冯轻月房间的。
工作人员带着一只化妆工具箱,在7:46敲门进入了冯轻月的房间,而冯星辉7:49带着提兜儿进入房间,这俩人是前后脚。
5分钟后,7:54,冯星辉空手从房间出来。
之后酒店的监控视频显示,冯星辉的确去了三楼餐厅吃了早饭。
她吃早饭大约花了0分钟,吃完便立即返回了1017号房间。在她吃早饭的时候,陆续有几个——应该也是伴娘,去过1017号房间。有的和冯星辉一样,出了房间直奔楼吃早餐,有的——应该是自己解决过早餐了吧,就一直待在1017号房间里。
这个过程中,伴娘们应该是跟新娘一起准备,换上了礼服。
到了8:40,所有伴娘——总共8人,都已经准备妥当,新娘也化好妆,穿好了礼服。
有一张拍摄于8:40的照片,正是伴娘们簇拥着新娘一起拍的。能看出屋里并无其他闲杂人等。
婚庆公司的工作人员也证实了,那张照片是她帮着拍的,当时新娘还没有梳好发型,昂贵的黄金头饰也还没戴上。
吴端伸着脖子看了一眼照片,评价道:“众星捧月啊,新娘挺漂亮。”
说完又想到自己评价是闫思弦的前女友,似乎不妥,便用余光去看闫思弦,发现对方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于是放下心来。
闫思弦继续道:“等到9:0,婚庆公司又来了两名工作人员,扛着摄像机,显然是专门来录影的。
这时候冯轻月这边陆续来了一些无关痛痒的亲属。
据冯轻月说,其实大部分亲属她都不熟,大概这些人是想等冯轻月的父母来,好献殷勤吧。毕竟,他们本人或者他们的子女,要么在冯轻月母亲的珠宝公司任职,要么与珠宝公司有着千丝万缕的业务往来。总之,这些人都要仰仗冯轻月一家生活。
相比之下,新郎苏景这边就冷清了许多,除了几个伴郎,几乎没什么亲友来探望。
这一点冯轻月也做了解释,她说新郎的亲友都直接去酒宴场地了,毕竟酒店房间里聚集太多人不太好,乱哄哄的。
哦,对了,新郎的房间就在隔壁,1019号。
从当天的照片来看,两边的亲友泾渭分明,至少在照片上没发现互串房间的情况,直到新娘冯轻月将亲友们请出了房间……”
“请出去?为什么?”吴端又凑了个脑袋来看闫思弦的电脑显示器。
闫思弦干脆往旁边挪挪,给了吴端足够的位置。
闫思弦解释道:“只是暂时请出去,我问了冯轻月,她说那时候她想要戴上项链,因为等下要跟父母合照全家福,她希望那时候是戴着那条项链的。
但又不想当着亲朋好友的面佩戴,毕竟佩戴的过程要是被看到,亮相时的惊艳感恐怕就没那么强烈了。”
吴端撇撇嘴,“真麻烦。”
“谁说不是呢。”闫思弦继续道:“反正,冯轻月以整理礼服为由,把大家暂时支开了,只留下了冯星辉。酒店走廊的监控中可以看到,这些亲友鱼贯而出后,有的干脆离开酒店,可能是去了附近的婚礼现场等待吧,有的去到新郎苏景的房间打招呼,有的则在酒店走廊上三三两两地交流谈话。
酒店应该也通过监控看到了这一情况,可能是怕他们的喧哗打扰周围其它房间的住客吧,所以有两名服务员也来到了10层,给这些新娘的亲友提供了糖果之类的小零食。”
“酒店倒挺人性化。”吴端道。
“一晚上好几千,可不是得想尽办法让住客都满意吗。”
吴端咂了下舌,问道:“那之后呢?她们应该就是在那时候发现项链不在了吧?”
“应该是。不过房间里的堂姐妹当时究竟有过怎样的对话,我们无从得知。
只能知道她们两个总共在房间里待了7分钟,从9:4到9:41。这期间冯轻月给她母亲去过一通电话,电话只讲了不到一分钟,据冯轻月的描述,那通电话没有什么重要内容,只是一个她们一起焦急,不知道该怎么办。
最后,他们慌慌张张地有了一个结论,那就是再好好找找,然后等他们来了再说。
他们,是指冯轻月的父母。”
第十章 独钓寒江(10)
吴端点点头,“我明白。”
闫思弦便继续道:“于是冯轻月也很快冷静下来,她先戴上预备敬酒时候佩戴的项链。
之后1017号房间的门就打开了,冯星辉探出半个身子来,招呼亲友们回房间和新娘待在一起。
再然后,到了10:1,随着新娘的父母来到1017号房间,婚庆公司正式开机录制视频,录制的内容主要是新郎在伴郎们的起哄下,来到新娘的房间,给丈母娘老丈人问了好,敬了茶,就是那种传统的婚礼接亲的流程……”
闫思弦和吴端翻看着每一张新人敬茶时的照片,又看了婚庆公司拍摄的视频,试图从当事人的表情里看出一些丢失项链的端倪,可令他们诧异的是,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极其自然的幸福神态。
父母看孩子的目光中,满是孩子长大了的骄傲,又有对女儿即将出嫁的疼惜。当然,在看向苏景时,骄傲中又透出了些许傲慢,大概是觉得这小子能娶到自家女儿,简直是上辈子拯救了银河系。
冯轻月总是半低着头,让人联想到新娘特有的娇羞。
苏景也是开心的,没睡好的缘故,他的眼睛里有红血丝,从影像资料里看他,觉得他有点傻。
一个被新婚冲昏了头脑的傻小子。
那大概是他刻意的伪装吧,只有这样他才能自然而然地假装忽略来自妻子亲人们带有偏见的目光吧。
最终,闫思弦和吴端的目光都落在了冯轻月的脸上,因为只有她是半低着头的,不大能看出眼中的情绪。
“我不明白。”吴端连连摇头,“这一家子心也忒大了吧,他们怎么会在那么短的时间里就达成了不报警的默契?
而且,他们怎么知道警察来调查项链的下落,就一定会破坏或者影响冯轻月的婚礼呢?这样的推测没有任何逻辑。
退一万步来说,好歹冯轻月的爸爸管理着一家世界500强企业的亚洲业务,妈妈自己经营知名珠宝品牌,而冯轻月本人也在公益组织做了个不大不小的领导……就算不相信警察,也总该相信自个儿的沟通能力吧?”
闫思弦伸出两根手指,“有两种可能。
第一,家里的大事其实是由一个人说了算的,而这个说了算的人恰好有某个不想报警的理由;
第二,因为某件不希望被曝光的事,冯轻月一家很快达成了这种不去报警的默契。”
闫思弦收回手指,继续盯着视频。
“我们来理一下吧,冯星辉7:49将提兜儿送进酒店房间。8:40新娘和伴娘门拍了第一张照片。
在这之前,伴娘们自房间里进进出出,但没有任何可参照的影像资料。
我们无法判断8:40之前有没有人动过床上的提兜儿,据冯轻月和她的化妆师回忆,没人动过那提兜儿。但我认为这说法的可信度有限。
在8:40之后,陆续有了一些照片和短视频。我在其中找到了一条视频,就发现有一个伴娘动过提兜儿。”
说完,闫思弦便开始播放那段视频。
视频里新娘正在搞怪,她将红盖头当二人转的手绢,顶在指尖上要转却转不起来。
一边假模假式地“擦玻璃”,一边问旁边的伴娘道:“诶诶那个咋唱的来着……就是那个……那个……”
一名机智的伴娘道:“白云,别瞎整了,快盖上吧,黑土等会儿就来了。”
新娘被她逗得向后躺倒笑着,她一往后,脑袋就要碰上那牛皮纸提兜儿,于是一名伴娘伸手将那提兜儿往边上挪了一下。
两人将那一小段视频反复看了几遍,吴端觉得没什么头绪,有点病急乱投医地问道:“要不咱们再分别跟伴娘们聊聊,就从这个碰过提兜儿的开始。”
闫思弦揉着因为长期坐在电脑前而有些酸痛的脖子,“好。”
闫思弦是通过婚庆公司记录的联系方式联络到那名伴娘的,她听说对方是警察,又听说在调查冯轻月婚礼上丢失的项链,很是诧异,显然这是伴娘姑娘第一次听说项链失窃的事儿。不过她立即表示愿意配合,随时可以跟闫思弦见面。
有贵重首饰丢失的消息,令她既诚惶诚恐又有些兴奋。
八卦之魂熊熊燃烧的那种兴奋。
闫思弦联络对方时,他已经到了这伴娘的单位门口,那是一家国字打头的企业。
既然对方肯配合,闫思弦便要求立刻见面。
一开始他还担心姑娘不能在工作时间出来开小差,显然,他多虑了。
在说好了立即见面后,闫思弦又叮嘱姑娘务必对冯轻月保密,以任何形式向冯轻月泄露他来询问过她的事儿,都可能有非常严重的后果。
姑娘很快便出现在了单位门口。
从她的穿着打扮来看,显然生活条件十分优渥,但还没法跟冯轻月比,来之前她应该已经对冯轻月婚礼当天丢失的珠宝有了个大概估计。
三人来到了附近的一家咖啡馆。
一落座,闫思弦便单刀直入地播放了那段他与吴端反复看过的视频,并问伴娘姑娘,“你动过这个提兜儿,还有印象吗?”
“嗯。”伴娘的大眼睛里满是迷茫,“怎么了?”
“还有谁动过这提兜儿,你记得吗?”闫思弦问道。
“怎么可以有印象,谁会留意那个啊。”
倒也在理。她又问道:“不会吧?小月月丢的项链就那这里头?”
小月月自然是指冯轻月,她的朋友们喜欢这样叫她。
“嗯。”闫思弦道。
伴娘的大眼睛里更加迷茫了,还有不可思议。
“开玩笑的吧?”她微微提高了声音,“这么随意的吗?她那种酒店房间,我没记错得话,衣柜里应该有保险柜啊,怎么不放进去?”
这显然也是闫思弦想要知道的。
他问过冯轻月同样的问题,冯轻月觉得马上就要戴了,这么一会儿难道还能丢?再说真的很难看出那个普普通通的提兜儿里装着项链啊。
总结起来就是,冯轻月压根没想那么多。
当然,警方没有义务满足这个姑娘的好奇心。
闫思弦思索了片刻,问道:“你拿起这个提兜儿的时候,觉得重量怎么样?”
“重量?”姑娘想了想,“挺轻的啊,我还问小月月呢。家里给她带的防寒衣物跟她的礼服也太不搭配了,怎么着也得弄个古代样式的披肩大氅之类的。当时还有别的伴娘开玩笑,说搞什么大氅,以为小月月是座山雕啊?”
闫思弦问道:“你们还就那个提兜儿讨论过?”
“也不是讨论吧,就是说笑了一两句。”姑娘啜了一口咖啡,见闫思弦没接话,便讲述起了细节:“当时,我一进小月月的房间就看见那兜儿衣服了,我以为是家里给她带的——其实我出门的时候还犹豫过,要不要帮她带一件衣服,毕竟她要站在门口迎接参加婚礼的亲朋好友,那天多冷啊,对吧?
她当时已经穿上礼服了,中式的,特别好看,我有点好奇她等会儿回穿个什么御寒,就凑到提兜儿跟前看了一眼,然后就问了她衣服的事儿。
特别简短,说笑两句而已。
那个提兜儿,我也只是稍微拿起来一下,小月月说别管它,我就放下了,再没想过看里面的东西,毕竟……乱翻别人东西挺没教养的,对吧?”
闫思弦点头,他眼中闪过了些许兴奋的光芒。
伴娘继续道:“在那之后,直到你在视频里看见的,我怕那纸袋把她发型弄乱了,就挪了一下。就这样而已啊。”
“所以你总共动过那个提兜儿两次?”闫思弦问道。
他的手在桌下摩挲着自己膝盖处的裤子。
“是。”
“第一次是你刚一进入酒店房间的时候。”
“对。”
“第二次是新娘的父母马上就要过来的时候。”
“差不多吧,我记得……那之后可能也就过了几分钟吧,小月月父母就来了。”
“那这前后两次,你有没有感觉到牛皮纸袋的重量有什么变化?”
“嗯……”姑娘皱眉仔细回忆着,“应该没有……我觉得没有。”
闫思弦的目光变得热切,不仅是他,吴端的身子也向前倾了倾。
“请你务必仔细回忆一下。”吴端开口道。
“真的没有……当时……反正给我的感觉就是个挺轻的装衣服的袋子,我实在感觉不出来重量有什么变化。”
“轻?”闫思弦道:“你第一次提那个提兜儿的时候,也觉得轻吗?”
“是啊。不过我是真没留意,毕竟……关注点不在那上面,反正现在回想起来没觉得重量有什么异常,但也有可能是我感觉不准,要不……”伴娘姑娘犹豫了一下,又摇头道:“算了算了。”
闫思弦敏锐地察觉到了她在回避的内容,“还有别人也动过那个提兜儿,要不我们再去问问那个人……你想说的是这个吧?”
不等姑娘回答,闫思弦便追问道:“那个人是谁?”
年轻的伴娘当然是有顾虑的。她不清楚将好友“供述”出来是对是错,这让她有种出卖朋友之感,进退两难。她不想给朋友添麻烦。这样的想法当然有情可原。
于是吴端耐心地问道:“你跟那个人关系还不错吧?”
“是啊。”
“你相信你的朋友吗?”
“当然。”
“相信她绝不可能是偷窃项链的贼?”
“当然。”
“那你怕什么?”
是啊,有什么好怕的。
于是伴娘咬了咬牙,从闫思弦亮出的照片里指出了另一个伴娘。
“她叫李玫。”
“你俩是一块去酒店的吧?”闫思弦问道。
他的确在酒店的监控里看到,这两个姑娘是一起由地下停车场上楼的。
“是啊,我们跟小月月是在健身房认识的,觉得能聊得来,没事就一块约个饭啊什么的。
哦对了,小月月不是在公益组织工作吗,自从认识她,我们也开始参与公益活动,感觉还挺好的。
其实我跟李玫早就认识了,我们是大学同学,小月月是后认识的。所以那天去给小月月当伴娘,我开车正好顺路,就先把李玫接上了,之后跟她一块来的酒店。”
“所以她是跟你一块进了冯轻月的房间,然后你们一块动了那个提兜儿,对吗?”
“差不多吧,”伴娘皱眉思索了片刻,道“我记得她应该也拿了一下那个提兜儿——还是有一个凑上来看提兜儿里面衣服的动作?——我真记不太清了,反正就在我第一次动它,我们开玩笑的时候。”
“好的,感谢你的配合。我们会去询问一下李玫。就和询问你差不多,只要她没盗窃项链,我们就可以保证,她不会有任何麻烦。所以你大可以放心。”
闫思弦的保证多少让这个紧张的姑娘情绪松弛了些。
闫思弦又叮嘱道:“在破案之前,还请你继续保密,我们今天来询问你的事儿,谁也别说起,尤其不要告诉冯轻月。”
姑娘点头,也向闫思弦保证道:“我不想惹麻烦,所以如果小月月知道了,肯定不是我说的。”
到了中午,闫思弦和吴端已经询问过了名叫李玫的伴娘,并回到了家中。
餐桌旁,两人面对面吃着饭。一边吃一边讨论今天的收获。
吴端对口味偏寡淡的病号饭实在喜欢不起来,再加上他最近喝中药,口中总是有种淡淡的苦味,所以胃口总是不太好的。
不过,自从投身破案,他的胃口倒是好了很多。
闫思弦先是开玩笑道:“没想到案件还能下饭。”
“不仅能下饭,还能充饥呢,不没见小赖他们忙起来饭都顾上吃?”
闫思弦苦笑一下,“好像你自己不是这样似的。”
吴端没工夫跟他贫嘴,而是分析道:“两个动过那提兜儿的人都表示,提兜儿很轻,可我总觉得轻重这样的感觉太主观了,不具备参考价值吧?至少不准确。
我知道你想证明提兜儿被拿进酒店房间的时候,里面压根就没有项链,可是……”
闫思弦放下筷子,用指关节敲了一下桌面。
“喂,吃饭,少说话。”
第十一章 独钓寒江(11)
许是从小就被这样要求,闫思弦在吃饭时话很少。吴端尊重他的好习惯,便将没说完的半截话咽了下去。
两人默默吃了一会儿,闫思弦似乎觉得这样的吴端有点可怜,便放下筷子,擦擦嘴,道:“明天吧,我在查一些东西,明天告诉你。”
吴端不乐意了,“你上次说以后再告诉我的时候,可没发生什么好事儿。”
怕自己的暗示不够明显,吴端指了指侧腹部插过尿管的位置,“差点要了我的命,你还记得吧?”
闫思弦眨了下眼睛,将愧疚的情绪掩饰起来。
他并不喜欢单纯地表露愧疚,那太没诚意了,甚至有点无赖,他更喜欢以实质行动弥补过错。
因此淹闫思弦立即道:“行,那我这就都跟你说了吧。你肯定也发现了,我的助理最近三天两头往家跑。”
“没错,而且,你的电话好像也多起来了,昨天半夜我没听错吧?是你在接电话吧?”
“没错,最近有点忙,是因为我想起来了一件事:前阵子跟朋友聊天。朋友说有一家珠宝品牌在秘密融资,问我家有没有兴趣。”
“是冯轻月她妈妈的公司吗?”
“据我调查,正是。”
吴端歪着脑袋问道:“秘密融资,怎么听起来感觉……不太合法?”
“那倒没有,”闫思弦耐心解释道:“秘密融资并不新鲜,尤其对一些已经比较知名的品牌。他们不希望公众知道自己的资金链出了问题,因此并不会像创业公司那样大张旗鼓地进行融资,而是非常低调,顶多也就是在度过危机以后公布一下公司股权结构变化。”
“明白了。”吴端点点头。看他的样子活像认真听讲的学生。
“可惜当时聊天的时候我没什么兴趣,也就没多打听。
不过,可能是最近查这个项链的案子吧,老师看到珠宝相关的资料,就想起来那会聊天了。
我就托人帮着查了一下冯轻月母亲公司的财务状况。结果发现这家珠宝品牌果然在募集资金。
不过,因为这家品牌有一定家族式经营的成分……”
闫思弦停顿了一下,他怕吴端对这些商业内容没什么兴趣,吴端只是用不解的目光询问闫思弦为啥不说了。
闫思弦便继续道:“家族式经营的优点是参与者因为有着亲属、血缘关系,会更加齐心协力,一致对外。
可是一旦对内,这种齐心协力就很流于表面了,大家实际上还是会争夺利益。而有了亲属关系的牵绊,决策者往往会被掣肘。
据我了解,这家公司此次融资并不顺利,因为肯出让的股权太少,而价钱又太高。
他们手里其实持有近80%股权,只要拿出来10%到1%,既可以度过难关,又能延续大股东的绝对地位。
可是持有股权的亲属们都非常谨慎和保守,生怕一个不留神自己就会因为手中的股权稀释,而被踢出局。
所以这家公司在圈子里悄咪咪地问了个遍,遭了无数拒绝,最后发现融资这条路肯定是走不通的。
之后他们又尝试了上市,希望在股市募集资本。可上市哪儿那么容易,我记得我爸的头发就是在我们家筹备上市那两年熬白的。况且他们原本就是个资金出了问题的公司,想临时抱佛脚,难度可想而知。
我也不知道是证监会秉公办事了,还是狮子大开口,双方价格没谈拢,总之上市的事儿也没成。
三个月前,这家公司开始抛售储备黄金,对一家珠宝公司来说,这已经是底线了。所以,我判断,冯轻月的母亲表面看似风光,其实是在支撑一栋摇摇欲坠的大厦。”
吴端沉默思索片刻,确定自己听懂了闫思弦的讲述,才问道:“你是不是想说,在这种情况下,还花大价钱买入那颗宝石——当然啦,我也不明白那宝石究竟能不能为他们盈利,我只是觉得,他们好像很需要能流动起来的钱,这种情况下拿现钱买宝石,不太符合逻辑吧?”
闫思弦打了个响指。
“不错啊吴队,感觉你去经商应该也能做出点名堂。”
“不不不,是你讲得清楚。”
闫思弦笑道:“我们这是开始商业互捧了吗?”
吴端也笑,还不忘追问道:“那这跟项链被盗有什么关系?”
“保险金。”
这三个字令吴端醍醐灌顶,他安静地没有做出什么表示,他等待着闫思弦更为具体的解释。
“那颗佳士得买回来的钻石,它之所以贵,是因为其历史价值、象征意义已经远超过价值本身。
它既是一块钻石,又是一件古董。
又因为它是埃及王室曾经持有的宝物,又沾上了些文明古国的王者之气,因此它本身就是一件无价之宝。
这样的拍品,在被买到后,都会顺理成章地上一份高额保险。而且这种意义非凡的贵重物品,保额往往会比拍卖会上买回来的实际价格高出很多……”
见吴端面露疑惑之色,闫思弦便解释道:“打个比方来说,一件东西价值100块,你投了保,那么一旦这件东西丢了,你能获得的赔偿,最多也就是100块。
有效的保险金额必须在保险价值限度内,这是保险业的一条规则。
即便算上这件物品的价格浮动,你能得到10块的最高限额,已经算是顶破天了。
可是古董不一样啊,你说一件古董值多少钱?今天你可能就是在买菜的王大爷那儿花00块淘换了一破碗,明天可能就有人愿意花一千万买这只破碗。就算明天它的成交价是一千万,那后天会不会有人愿意花一亿购买呢?怎么估算它的价值?
我这例子当然举得比较极端,但你能体会思想明白意思就行了。”
吴端连连点头,“明白。”
“所以啊,古董的保额浮动最大,也最容易出现天价保险诈骗案件。
基于这个原因,我托了我爸的一位酷爱收藏的老朋友,老先生早年间比我家可有钱多了,钱都用来搞收藏了,是真爱。
他手里的好东西随便拿出一件来,就能给苏富比或者佳士得秋拍这个级别的拍卖会压轴,你就想他在圈里的人脉得有多广吧。
果不其然,在这位爷的帮助下,打听到了那块钻石的保额。”
闫思弦挑挑眉,卖关子道:“你猜猜有多少?”
“得……上亿了吧?”吴端保守估计道。
“你这也太不具体了,我又不跟你赌钱,怕什么?大胆猜啊。”
“那……一百亿?”
闫思弦喝进口的水全喷了出来。
“刚夸你是这块料,咋的?要飘啊?保险公司的钱都是大风刮来的啊?”
吴端也笑,干脆不说话了,只等着闫思弦的答案。
“6亿多。”
吴端瞪大了眼睛,对他来说,这数字实在太大了。
半天吴端才说了一句:“那保险公司不得破产啊?”
闫思弦觉得他挺有意思,接道:“是啊,保险公司可倒了血霉。不过,对冯轻月母亲的珠宝品牌,这笔钱就是起死回生的灵丹妙药。你说,值不值得冒一次险?”
吴端毕竟有扎实的刑侦经验,他虽然被6亿的天文数字吓了一跳,却也很快恢复了思考,他问道:“还有其它更加实质性的根据吗?因为公司出了财务状况,就怀疑人家贼喊捉贼,有点牵强了,毕竟……我从你们家的情况算是看出来了,经商嘛,起起落落也算正常吧?”
两人已经吃完了饭,闫思弦起身,一边把碗筷往厨房里端,一边继续道:“当然,商场如战场,就败到要走破产清算那一步,胜败也是兵家常事。
可丢了那么贵重的项链却不报警,这就比较奇怪了。
注意哦,就算冯轻月家里心疼唯一的女儿,不想警方影响到她的婚礼——就算我们认了这个蹩脚的借口——为什么婚礼结束还是不报警?
反倒是他们家那个怕事的新女婿最先选择了报警,我看倒像是他们有贼心没贼胆,原本计划在冯轻月婚礼上大张旗鼓地搞一次宝石被盗,结果因为摇摆不定而没敢报警。”
闫思弦回身接过吴端紧随其后端过来的碗筷,将其胡乱往厨房台面上一放,便开始催促吴端回客厅去。
吴端道:“都是你的猜测,我可不认。要真像你说得那么简单,冯轻月也不该把项链丢失的事儿告诉你。”
“不用你认,”闫思弦摆手道:“这事儿原本就比较复杂,既有经济利益,又有情感因素——冯轻月和苏景能一点没有自己的小算盘?
不过,在我看来这些复杂的情感因素可以暂时放一放,宝石丢失究竟是不是贼喊抓贼,试一试就知道了。”
“怎么试?”
闫思弦笑道:“你早上帮我收了个快递,是吧?”
吴端点头,并指了指放在玄关鞋柜上的快递盒
“你自己看看吧。”
吴端愣了一下,投给闫思弦一个询问的眼神,确认他真的可以看吗,闫思弦干脆自己走过去,拿起快递盒,递给吴端。
“你来拆吧,就当……饭后运动?”
医生叮嘱吴端可以适当运动了,不要老是躺着或者坐着。吴端也的确遵照医嘱多走动。
可是拆快递……这特么得是多有钱才能开展的运动?两只手够剁的不?
吴端默默拆着快递,并在心里疯狂吐槽。
“握草!!!”
在看到里面的东西时,吴端差点下意识地扔掉盒子,仿佛那是一块烫手山芋。
“你你你……”吴端显然需要一点时间调整情绪理清思路。
闫思弦很欣慰,他看到一出好戏,虽然在这之前就已猜到了吴端的反应,但真正看到还是觉得很有趣。
此刻吴端手中正拿着一块红宝石。
那石头晶莹剔透,光芒既明亮又深邃。
在看到实物的瞬间,吴端不由想到了从前看过的一句话:对于金银珠宝所发出的光芒,人类的喜爱之情或许已经写进了基因,那是一种自然而然的生理反应。
吴端的生理反应很快就被闫思弦的一句话浇灭了。
闫思弦伸出一只手在吴端眼前晃着,“别激动了嘿,仿造的,三千块不到,你喜欢我给你多做几块,回头送女朋友啊。”
吴端有些无语地将那仿制品宝石扔给了闫思弦。
闫思弦稳稳接住,夸张地喊道:“小心点儿啊哥们儿,虽然便宜,但做起来可费工夫啊。”
“这是什么?”
闫思弦夸张表演的时候,吴端又从快递盒的一堆堆减震泡沫里翻出了一个文件袋,里面有两张写着英文的A4纸。
“我看看……哦,是宝石专家的鉴定书,就等于是这块宝石的身份证,有了他,这宝石才真的能以假乱真。”
“真能以假乱真吗?”吴端很是怀疑,但很快,他又想到了另一个问题,“诶诶不对啊,有这种造假手艺的人,早被抓起来了吧?”
闫思弦拍拍自己旁边的沙发,示意吴端坐下说。
待吴端坐下了,他才面露得意道:“这东西本来就是从监狱拿出来的。我上哪儿找有这种造假手艺的人去?当然从牢里找了。不过就是费了些工夫,最终从南方一座监狱里找的人。
说实话,监狱这种地方,除了非常没有技术含量的暴力犯,还是有挺多人才的,比如……”
吴端道:“赶紧打住。”
“怎么?”
“保持政治正确啊小闫同志,封书套餐你不知道?”
闫思弦立马改口,“有些罪犯既然掌握专业技能,在个别情况下,也允许他们协助破案,从而获得减刑机会嘛。”
“好吧,知道来源了,”吴端道:“那你打算怎么个以假乱真法儿?”
“你就瞧好儿吧。”
几天后,闫思弦兴冲冲拿了一本拍卖图册给吴端看。
吴端翻到那块假钻石的图片,不禁感慨道:“我怎么都没想到,有一天自己竟然会一件拍品的来路心知肚明……”
他拍拍手上的图册,“我以前倒也见过这种拍卖图册一次,纯粹当连环画看呢。”
闫思弦耸耸肩,“谁不是呢,外行只能看连环画。鹰已经撒出去了,等等看吧,看它能不能给咱们逮回来一只兔子。”
第十二章 独钓寒江(12)
再次看到冯轻月,闫思弦和吴端丝毫没有在她脸上找到新婚女人的幸福愉悦,反而满脸焦灼。
因为是以警察的身份直接上门,冯轻月见到他们时,还十分诧异。
她的母亲则更加诧异。
一见到闫思弦,冯轻月便迫不及待地问道:“你电话里说的什么意思?什么叫报警了?我不是私下里……”
闫思弦打断冯轻月道:“是你老公报的警。”
“他?!”
冯轻月皱着眉,满脸不悦,那表情似乎在说他怎么敢随便干涉她的事。
冯轻月暗暗还冲无人的地方翻了个白眼,之后便收起了不屑又气愤的情绪。
这倒不是闫思弦出卖苏景。一来苏景并未嘱咐过报警的事不能让他媳妇知道,二来按照警方办案流程,盗窃案原本就该询问失主,想瞒也瞒不住。
倒是冯轻月的母亲还算淡定,问道:“那你们的调查有进展吗?”
冯轻月的母亲名叫张谨,气质极好,精心保养的皮肤让她看起来宛如少女。她来冯轻月的新房看望女儿。张谨的老公,据说是工作原因出国去了。
闫思弦问起苏景的去向,冯轻月又流露出了不满。
“原本我们要去旅行的,结果他公司有事儿,连婚假都没有,创业公司真是……”
张谨打断了女儿的话,问闫思弦道:“你就是月月提起过的朋友,小闫,对吧。”
闫思弦点头道了一声“阿姨好。”
有那么一瞬间,张谨看闫思弦的目光是有些复杂的,带着某种比较。
跟苏景的比较。
这比较的背后,或许还有诸如“如果我家月月没嫁给那个苏景,而是……”的心思。
闫思弦不愿去细想,因为那会令他浑身不自在。他只能尽量让自己坦然平淡。
闫思弦决定以攻为守,掌握主动,他道:“在轻月拜托我之后,我就开始着手调查项链的去向,就在昨天,调查有了突破。”
“突破?”张谨道:“你的意思是……项链找着了?”
吴端开口道:“确切地说,找到的不是项链,而是那颗法鲁克国王的红宝石。”
吴端递上闫思弦给他看过的拍卖图册。
苏景和张谨都看到了红宝石即将被拍卖的消息。
两人愣了十几秒没说话,显然是懵了。
闫思弦道:“我们已经开始交涉,希望通过拍卖行了解到买家信息,但这事儿操作起来需要些时间,因为拍卖是在香港举行的,而且拍卖行出于对行规的考虑,如果卖家坚持匿名,他们一定会想尽办法跟警方周旋,不过还请放心……”
张谨突然抬了一下手,吴端便打住了话头。
张谨道:“不用去问了。”
“不问了?”
“这是个误会。”
“哦?”
“总之,既然报案的是苏景,我们会跟他说明情况,让他去撤销报案。”
显然,这回答并不能让两名刑警满意,但张谨也并不打算多做解释。她只是摆出一副冷淡的样子来,暗示着自己已经下了逐客令。
闫思弦当然没那么容易被她唬住,淡淡道:“撤销报案?这中神操作究竟有没有可行性,等下再说,我先要跟您强调两点:
第一,像这么贵重的物品丢失,要走保险程序得话,保险公司一定会报警,而且只有警方调查清楚失窃过程,排除保险诈骗的可能——至少警方所掌握的线索并不指向被盗物品持有者,这时候保险公司才会进入理赔程序。
第二,报了警又撤销,会被记录在案,今后您要是再走保险理赔程序,这就会成为一个不大不小的疑点。
毕竟保额巨大,再小的疑点也要弄清楚,如果您不能就这次报警记录做出合理解释,保险公司是不会给您理赔的。”
与聪明人对话的好处是,凡事可以留三分余地,警告的意思也可以委婉表达。所以闫思弦并没有直说对方有保险诈骗的嫌疑。
张谨听了闫思弦的话,皱眉思索着。冯轻月却沉不住气了,她冷脸对闫思弦道:“随便给我们家头上扣保险诈骗的帽子,没想到你是这种人。”
闫思弦耸耸肩,“我无所谓,你觉得我是哪种人,那我就是。”
吴端却不干了,他对冯轻月道:“是你找到小闫的,小闫好心答应以私人名义帮你,你不感谢就算了,凭什么倒打一耙拿他出气?
你老公报了警,关小闫什么事儿?”
跟谁耍公主病呢?你能比闫思弦更小公举?别扯了。
这后半句,吴端没说出口,太不严肃了。
“现在宝石找回来了,你们莫名其妙就要撤回报警……”吴端指着拍卖图册上的红宝石道:“卖家不会就是你们吧?怎么?没事耍人玩儿呢?”
许是因为跟闫思弦太熟了,冯轻月在闫思弦面前,总有点口无遮拦的意思。
对吴端倒是有种至少要保持表面上一团和气的意识。在冯轻月的印象中,吴端始终不太说话,或者挺好说话。这样的人严肃起来,倒是有些震慑力。
冯轻月自知无理,态度又软了下来,解释道:“我不是那意思。”
但她也并不解释项链丢失的过程,而是只对闫思弦道:“我是诚心请你帮忙的,可是后面又有了变故,这变故……实在没法跟你说,因为真的是我的家事。”
见闫思弦不说话,冯轻月便又试探地问道:“我以为咱俩的家庭情况比较像,你能理解我。”
“别,你可别抬举我。”闫思弦摆手道:“是,我家是出了赞助疯子科学家的丑闻,可舆论这东西,翻片儿快着呢,你信不信,明儿但凡有个明星出轨,就没人惦记我家那点事儿了。
所以我一点都不担心,毕竟各项业务并没有受什么实质性影响。我们的储备资金很充裕。
而你家……”闫思弦看向张谨,“你家那个珠宝品牌,要是搞不来钱,半年内就得倒闭吧?
我这么说应该还夸张了,你们的商场专柜撤了多少家?有一半了吧?还是一大半?……”
“你查我?!”张谨愤怒地伸手,似乎是想去拍桌子,但她最终还是收回了手。
闫思弦不回答她,继续道:“……这样算下来,咱们的情况看起来都挺糟糕,但结局完全不同。
你说让我理解你,恕我实在是理解无能。”
张谨被气得脸色铁青,闫思弦继续道:“别生气啊,是您想多了,您公司那点事儿还用特意查吗?在投资圈里稍微打听一下就知道了,毕竟,您当初接触了多少风投,自己心里应该有数吧。哪儿有不透风的墙啊?”
张谨深吸一口气,平复了情绪道:“是,我的公司资金出了问题,但也请你说话负责,不用明里暗里地讲什么保险诈骗。”
“好啊,那咱们就说说案件撤销。您要知道,被盗的不是一块普通的红宝石,它还是古董,历史价值巨大,建国以来墨城出过的金额最大的盗窃案就是您这个,您知道市局有多重视这案子吗?
您倒好啊,一句撤回报案,说得好轻松,以为打字聊天呢?还带撤回的?就算是打字聊天,早就超过两分钟了,明白吗?
警方的立场很明确,除非看到红宝石就在你们手上,警方才能接受误会这个说法,我也可以走一走关系,让局里不追究报假警的责任,可您现在空口白牙跟我说误会?
不好意思,要是所有事情都可以一句误会带过,那还要警察干什么?”
沉默。
四人僵持着。
终于,还是张谨发话了。
她盯着拍卖图册上的红宝石图片,喃喃道:“不应该,不应该被卖啊……这块宝石已经通过鉴定了吗?确定是真品吗?”
闫思弦道:“能出现在拍卖画册上,肯定是已经通过拍卖行的鉴定了,至于是不是真品,我这个外行可说不准。拍卖行也不是没卖过赝品。”
又是沉默。
“行。”张谨像是下了某种决心。
冯轻月抓住了张谨的手,怯怯地喊了一声“妈”。
张谨捏住女儿的手,示意女儿不要紧张。
她继续道:“我可以告诉你,那条项链在一个我认识的人手上,把项链交出去,自然有我的理由。
至于那个人有没有转手去卖,我需要确认一下。给我点时间,我会给你答复。”
“怎么样的答复呢?”闫思弦问道。
“我可以保证,如果项链还在那个人手上,我会想办法让你看到项链,我们也会通知拍卖会,对两颗宝石进行鉴定,排除赝品。这个不劳你们费心。
你们只要答应,见到真的宝石就帮我们撤回报案,不为难我们。”
张谨说话时,闫思弦始终看着冯轻月。
听说母亲竟然知道项链的下落,冯轻月十分诧异。她瞪圆了眼睛,又猛然长开了嘴,看她的表情,似乎是强忍着才没有叫出声来。
闫思弦挑起嘴角,玩味地一笑,“看来您是不愿意透露这位朋友的姓名了?”
张谨摇头,非常坚决地拒绝道:“这是我们的家事。”
似乎是怕闫思弦继续追问,她又道:“我肯定不会告诉你。”
“行。那我就等您消息,咱们三天为限。”闫思弦道。
张谨想了一下道:“我尽量,如果三天内我这边商量不出结果,我会提前跟你打招呼,另约时间。”
“好。”
离开张谨家后,闫思弦感慨道:“这一家子怕是要乱套了。”
吴端:“我怎么听着你有点幸灾乐祸。”
“绝对没有。案件即将告破的愉悦倒是有那么一点。”
即将告破吗?
吴端想再问两句的时候,闫思弦却给冯笑香拨通了电话,他让冯笑香帮忙监听张谨一家的通讯,包括张谨夫妻俩,以及他们的女儿、女婿,总共四人。
结束了跟冯笑香的通话,闫思弦又打给了赵局,软磨硬泡地从一支队要出来8个人,两两一组,又将张谨一家四口监视了起来。
“主要看他们都跟谁见过面,但凡跟他们见过面的人,至少要拍下照片,传给笑笑,目的是查清这些人的身份。
另外,特别留意一下跟他们见过面的人里,谁给他们交接过物品。”闫思弦如此对带队组长赖相衡交代道。
待他安排完了工作,一边启动车子,一边转过头看了一眼副驾驶位置上的吴端。
他能感觉到,吴端刚刚有话要说。
可吴端却不问了。
闫思弦便总之侧过头看他。
“我脸上有饭粒?”
“没。”
“那你不好好开车,看什么?”
“没什么。”
“你知不知道,在东三省,打架通常是从’你愁啥’开始的。”
“打架?盲目自信要不得啊吴队,狗命重要啊。”
吴端养伤养得整个人都佛系了,对闫思弦的嘲讽根本无感。
“你进步还挺大。”吴端道。“就是……以前只是个聪明的刑警,现在有副支队长的样子了,开始统筹全局了。”
闫思弦认真想了想,“我还是觉得你夸我帅,我会更高兴。”
吴端:“滚。”
闫思弦:“真的,要不夸有钱也行,最近这方面真的很受打击,你看刚才,连冯轻月家那快破产的公司,都想在我身上找同病相邻的安慰了。”
吴端噗嗤一声乐了,“你活该,谁让你要欠她的风流债。”
“握草!这话我就不爱听了,谁欠谁啊,爸爸挂牌下海一晚上少说也得几万……”
吴端夸张地打了个哈欠,闭眼。
……
距离跟张谨约好的三日之期还有一天,闫思弦已经兴奋起来了,因为在前两天中,张谨一家四口没有任何反常举动。
他们的通讯记录全是关于工作的,也没有见过任何除了工作关系以外的人。
不,倒是有一个。冯星辉。
冯星辉去了一趟冯轻月家,恰好被钉梢冯轻月的刑警拍到。照片给闫思弦和冯笑香各传了一份。
看到照片的瞬间,闫思弦“哈”了一声。
吴端也凑过来看,半天也没发现端倪,只好又求助地看着闫思弦。
“她的包儿。”闫思弦打了个指响,“我原本只当那是个八卦,哈,真没想到,苏景的前女友是谁,好像有答案了。”
第十三章 独钓寒江(13)
无论吴端曾经暗暗骂过闫思弦多少次纨绔,这回他都很感激闫思弦对奢侈品的敏感性。
但他有点不敢相信。
什么豪门恩怨姐妹互撕,他对这类言情剧和后宫剧里用烂了的梗有种审美上的反感。
一时间,吴端的情绪有些复杂。
他沉默了一会儿,问道:“能确定就是那个包儿吗?”
冯星辉虽说不是出身豪门,但好歹也跟豪门沾边儿,骆驼边儿上的马——虽说它还是马,但跟马群里的就不太一样了。总之,不能人家背个奢侈品包你就说她跟苏景有问题。
闫思弦当然也要小心求证,不放过任何线索,也不冤枉任何好人。
他的求证基本分为两步。
第一,查冯星辉手上那个包儿的来路。
这种时候就显示出了国际一线大牌的细节,每一只包儿都有着隐秘的编号。
根据编号,能够查到一只包从出厂到最后一次出现在品牌店面的全过程。
这一查,还真就发现,冯星辉最近还拿着这只包去专卖店做过保养,往前一查,则会发现这只包在销售时走的是内购程序,被公司内的员工以相对优惠的价格买走了。
再顺着这条线往下查,闫思弦找到了当初买走这只包的内部员工。
内部员工很明确地记得,包是帮朋友买的,而这个朋友正在苏景的公司任职。是他们见过的运营主管。
好像是两个齿轮严丝合缝地对上了。冯星辉手里的包,无疑就是苏景送的。
当然,还有另一种可能,那就是苏景原本将包儿送给了冯轻月,而见惯了好动的冯轻月并不将一个包儿放在眼里,顺手就转送给了堂妹。
为谨慎起见,除了查包儿,闫思弦还走了另一步更加隐秘的调查。
他让冯笑香查了苏景和冯星辉社交软件上的所有动态,尤其是已经被删除的动态。
果然,查到了一些两人的合照,以及互动。
那是大约两年前,冯星辉刚刚上大学,确切地说还在高三的最后一个暑假,她还没有正式进入大学校园。
冯星辉的社交动态中第一次出现苏景,是关于一次同学聚会。
她的文字原话是:彻底告别高中了,感谢苏先生,让我觉得自己成年了。
第一张配图是一群学生们的饭局,应该是冯星辉的班级聚会,其中肯多人都是笑着的,但细看便会发现,似乎大家眼中有泪光。
让人不由怀念自己青春年少的时光。
第二张配图则是苏景和冯星辉两人一起吃饭的合照,能明显看出苏景已有了些老成的意思,冯星辉笑得很灿烂,少年不识愁滋味。
文字里似乎有种暗示,令人浮想联翩。同时能看出,冯星辉很为有这样一个男朋友感到骄傲。对一个渴望被人当做成年人的小女孩儿来说,苏景无疑满足了她的某种女性特有的虚荣心。
看,我虽然涉世未深,可我搞定了一个成年男人。
而且他是个真正的创业者,潜力股,他本身就比其他男人更有野心,更难驾驭。
女人靠征服男人来征服世界。
她们嘴上不说,她们做出一副小女人的样子,可她们的骄傲是遮掩不住的。
吴端不由咂舌,“高三暑假,可能还没成年吧?苏景是不是有什么奇怪的癖好?萝莉养成啊?”
闫思弦撇撇嘴,“自私而已,明知道自己创业忙成狗,根本没法给小女孩陪伴,却还是跟人家在一起,冯星辉年纪小,不懂,他苏景也不懂?”
两人继续看着冯星辉的动态。之后每一条关于苏景的动态里,骄傲的心思都或多或少地有所体现。
冯星辉故作成熟地说她心疼苏景的辛苦,紧接着便是趁着十一假期跟同学一起旅行,并抱怨苏景不能陪她。
她真懂得一名创业者的压力吗?至少闫思弦和吴端不这么认为。
虽然吵吵闹闹,但两人的关系还是维持了近一年。
直到苏景去参与冯轻月组织的公益活动之前,他们的感情看起来都还不错,似乎已经过了磨合期,连吵架和抱怨都少了。这期间,冯星辉还晒了苏景送她的包儿。
可就在苏景去参加那次公益活动之前不久,两人删除了社交软件上所有关于对方的动态。
主要是冯星辉删,苏景原本就没几条关于冯星辉的动态。仅有的几条跟冯星辉相关的动态里,所表现的也全是克制,甚至有时候只有配图,没有文字。与他跟创业项目相关的长篇大论的动态截然不同。
似乎他是在女朋友监督下,不情不愿地发了这些内容。
看完了这些被冯笑香技术恢复的社交动态,仿佛以上帝视角看着这对小情侣谈了一场恋爱。
且先不说案件,闫思弦和吴端只是替冯星辉觉得有些不值。
这段感情里,是谁把谁吃得死死的,高下立判。
吴端叹了口气,“搞不懂这些年轻姑娘,校园恋爱多好啊,多单纯啊,拉拉小手都激动半天,干嘛要跟油腻的社会人搅和在一块儿。人心险恶啊。”
闫思弦耸耸肩道:“那是你们老一辈的校园恋爱,我们已经不那样儿了。”
“那你们哪样?”
“就……”闫思弦大概是没找到贴切又不下流的形容词,便道:“就你想的那样吧。”
吴端简直想要捶胸顿足。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啊!
闫思弦道:“甭管怎么着吧,反正冯星辉跟苏景之间是有过一段的。而且在她们互删社交动态后不久,苏景就准确无误地加入了那次人数十分精简的公益活动,并且很快跟冯轻月开始了恋爱。”
“那个你查过了吗?”吴端道:“就是,苏景说他当初参与那次公益活动,是因为得到了消息,白鲸资本的一个……叫什么来着……反正就是那个投资人要去,他是冲着去结交那投资人,才去参与这次公益活动的……这事儿的可信度高吗?”
“瞎编的,我向那投资人打听过了,人家从没参与过那样的公益活动,也从没有过要去的念头。就算要去,也不可能满嘴跑火车地到处跟人张扬。
怎么说呢,境界在那儿摆着呢,不屑于拿这种事儿出来炫耀。”
“也就是说,苏景那个说法根本站不住脚?”
“不能完全这么说吧,毕竟他也是含糊其辞,苏景是听说的这个消息的,至于从哪儿听说的,他又记不清了。”
“挺狡猾啊。”
“哈。”闫思弦挑挑眉,“要是犯罪分子都是一见警察就老实交代,不做任何挣扎,那警察这个职业还有什么乐趣?”
吴端不理他的打岔,只是问道:“那接下来怎么办?”
这显然不是在问闫思弦,而是他自己在思考,因此闫思弦并没有回答他。
果然,不久吴端便又道:“我看啊,现在的症结就在于冯星辉在这中间起了什么作用。”
“你觉得她能起什么作用?”
“咱们一样一样来说吧。”吴端伸出一根手指,“首先,第一种,你我肯定都觉得不太可能的情况。
那就是冯星辉和苏景自然分手,之后机缘巧合之下,苏景跟冯轻月认识,并在一起了。”
闫思弦摆摆手,表示暂时并不会关注这种可能。
吴端便伸出了第二根手指,“第二种自然是跟钱有关系。苏景支撑着一家创业公司,他需要钱,而冯星辉这个女朋友是无法为他带来任何经济效益的,好在她有个富豪堂姐冯轻月。
只要傍上了冯轻月,对苏景来说,那可真是迎娶白富美,走上人生巅峰。
所以他果断甩了冯星辉,而去有目的地接近和结交了冯轻月。”
闫思弦摇摇头,“要真是这样,冯星辉就不会从中作梗吗?我不认为在感觉到对方目的复杂的情况下,冯轻月还会继续跟苏景在一起。”
这件事上闫思弦的确有发言权,他的成长环境跟冯轻月很像。
“可你别忘了,冯轻月曾经表示过,她结婚是被迫的。”
表明想法后,吴端也不过多纠结,而是伸出了第三根手指道:“第三种情况,跟第二种差不多,苏景是有预谋地接触冯轻月。差别在于,他是跟冯星辉合谋的。
甚至,我觉得,苏景之所以能够一举拿下冯轻月,正是因为他当时投其所好,而能够准确地投其所好,让马屁正好就拍在马屁上,而不是一不小心拍在马蹄子上,全靠冯星辉提供信息。
好歹是亲戚,最基本的了解还是有的吧?”
闫思弦靠在沙发背上,半眯着眼睛,待吴端说完了,他评价道:“可以啊,吴队,我好久没听你这么长篇大论地分析案子了。”
“怎么?瞧不起人啊?你来之前,案件分析的活儿不都是我干的?我破案率……不是,咱们说案子,你评价我干什么?还能不能好好工作了?”
“好好好,说案子,”闫思弦没有可以绷着嘴角的笑,“你刚刚说的很有道理,那我再提示你一点。冯轻月的确在这里表示过,她结婚是被被胁迫的,她有把柄在别人手上。
注意哦,她当时含糊其辞,并没有明确表示胁迫她的人是谁。我们是因为惯性思维,所以习惯性地认为胁迫她结婚的就是苏景本人。
她的说法本身就挺有意思。”
“这……”吴端皱眉思考着。
闫思弦又提醒道:“还有项链丢失这件事。”
吴端没说话。
“还有苏景竟然去报了案,这些事凑在一起,就很有趣了。”
吴端翻了个大白眼,“说好的只有一条提示呢?我本来都有一点灵感,又被你绕晕了!”
“那你再想想。”
吴端果然又皱眉思索起来。期间他还做了两次挥手的动作,似乎是在驱赶脑海中的杂念。
但很可惜,吴端的思绪太过散乱。
他沮丧地摇摇头,“我恐怕得花点时间。”
闫思弦拍拍他的肩膀,“没事,你有一整天的时间思考,在张谨回复我之前……”
就在这时闫思弦的手机响了。
他看了一眼来电号码,遗憾道:“好巧不巧啊,恐怕没时间让你思考了。”
之后,他便接起电话,按下了免提。
是张谨打来的。
她简练地表明项链已经被朋友送还回来了,闫思弦和吴端可以去“检查”了。
同时,张谨再次强调,她希望看过项链以后,警察们就别再缠着他们不放了。好像闫思弦和吴端是那种很没眼色的赖皮。
“走,看看去。”挂了电话,闫思弦对吴端道:“我还没见过这么贵重的宝石呢,无论如何都得一饱眼福啊。”
吴端一边穿外套一边道:“这家人可够鸡贼的,你要是不丢出那颗假宝石,恐怕他们现在还不肯把项链拿出来呢。”
“可不是,且够他们着急的,看他们怎么跟拍卖承办方理论吧。”
吴端又问道:“那你那块假宝石怎么办?你不会真要拿它卖钱吧?”
“别说,我还真想,”闫思弦道:“能做出来一块那么厉害的仿品,也不容易,那里面的技术也是相当有含金量啊。”
“是啊,所以有这技术,且不用在正道儿上的高手,在牢里关着呢。”
吴端这是故意给闫思弦泼凉水。
闫思弦怕他真着急,便赶紧道:“哪儿能真去卖钱啊,不过就是拜托拍卖行帮忙把那东西印在图册上而已,等真到了拍卖的时候,拍卖行会公布消息,那颗宝石已经进行了私下交易,被买走了,所以不再拍卖。”
“这也可以?”吴端露出了一个“我没见过世面,你可不要骗我”的眼神。
闫思弦被他逗乐了,诚恳道:“这情况虽然不太常见,但并不是没有,所以说得过去。你要是不信,我带你去看拍卖会本会,现场见证,怎么样?”
吴端连连摇头:“不了不了,随便一个东西就几百上千万的,我心脏受不了。”
闫思弦只笑了笑,不再解释。
两人很快到了冯轻月家,与上次见面时一样,家里只有张谨母女二人,男人们都去忙事业了。
那条昂贵的项链就在客厅正中央,在假模特的脖子上,处于一种展示的状态。
两人几乎是一进屋就被吸引了所有注意力。
第十四章 独钓寒江(14)
项链静静地挂在模特的脖子上。那是一个半身模特,最外层裹着黑色金丝绒。
在黑色的衬托下,项链金光闪闪,宛若星河。
金光之中镶嵌着更加闪烁的细碎宝石,那块价值不菲的埃及法鲁克国王的红宝石,则发出内敛静谧的光。
它就像压轴演员,只要站在那里,就能吸引所有人的目光。
那是一种老物件才能透出来的光,深邃得仿佛能带着观看者穿越历史长河,看到那尼罗河畔盛世王朝的景象。那些光闪得吴端有点睁不开眼。
想要让女儿在婚礼上霸气登场,瞬间吸引所有人的目光。原来这说法里一点夸张的成分都没有。
吴端偷偷瞄了一眼闫思弦,见闫思弦一手插在口袋里,满脸的不经意,倒是没被张谨的阵势镇住。
张谨率先开口道:“项链你们也看见了,可以了吧?”
“还不行。”闫思弦道:“我承认这条项链很美,但宝石的真伪还有待鉴定。在鉴定期间,我们会继续调查这个案子。”
这就有睁眼愣耍赖的嫌疑了。
张谨当然不会被他这么糊弄过去,立即反驳道:“鉴定是专家和拍卖行的事儿,你们也知道,现在又冒出来一块宝石,且得掰扯,你现在跟我说要等鉴定结果,这不是出尔反尔吗?”
“毕竟失窃物品价值太高,万一有什么差错,我担不起这个责任。”闫思弦不跟张谨继续纠缠,转向冯轻月道:“我们的调查已经有了些进展,希望跟你单独聊聊,现在可以吧?”
张谨已不再掩饰脸上的厌恶神色,但她忍耐着没有发作。她知道即便现在下逐客令,也不能组织刑警们继续调查了。
冯轻月当然看出了母亲的怒意,她犹豫着,不知该不该答应闫思弦,直到母亲冲她点了一下头,她才对两名刑警道:“跟我来吧。”
冯轻月将两人带进了一间书房,并关上了厚厚的红木门。
“你不用故意气我妈吧?她有什么错?”冯轻月不满道。
闫思弦不理她的责问,只是道:“你家的珠宝品牌快破产了,你是不是做过些什么试图挽救?”
“你在说什么啊?”
“我是说,从你所在的公益组织挪用资金,帮你妈填补亏空。”
冯轻月坐了下来,不是正常会客时的落座,而是站立不稳,不得不坐下。坐下后,她低着头闭着眼,似乎是在缓解突如其来的眩晕。
待她一睁眼,闫思弦的声音便又响起了。
“我想来想去,觉得能要挟你结婚的把柄,除了杀人放火,就只有这种情况了。
这不难查,账目上只要有漏洞,就一定能被揪出来,你大概不了解市局的经侦科,那里面全是专业查账的,眼镜片儿比啤酒瓶底还厚的老会计,我家就刚被他们查过,你应该知道。”
冯轻月的脸色很不好看。
她根本就不懂该如何撒谎,做过的错事刚一杯被揭穿,她便溃不成军。
吴端想给这个被逼问得不知所措的姑娘倒一杯温水,无奈他对冯轻月家的情况实在不熟悉,眼前既没有饮水机、电水壶,也没有杯子。只能作罢。
“既然事情已经说开了,”吴端尽量选择了委婉的说法,“你迟早要面对,把情况跟小闫说清楚,总比被陌生的刑警审讯要好吧?”
冯轻月如同一朵被挪出温室的花儿,在寒风里瑟瑟发抖。她的嘴唇都是哆嗦的。这位富家千金恐怕这辈子就没什么撒谎的机会,因为没必要。
从前,所有闯下的祸,都可以用钱摆平。
用钱摆不平的人或事,她至少还可以逃。
眼下的情况却是不同。她已被逼入了死角,逃无可逃,而钱再也不能帮她解决问题了。
见冯轻月乱了阵脚,闫思弦的态度又软了下来,他道:“你知道我爸那事儿最后怎么弄的吗?因为他认罪态度好,而且积极配合警方调查,他的案子在检察院阶段就已经做出免于处罚的决定了。
当然了,这个免于处罚并不是真的什么也不罚,而是法院裁决的时候,会根据实际情况做出缓刑的决定。
缓刑就不用我给你解释了吧?只要缓刑期间表现良好,不触犯条例,唤醒期满就不再执行刑罚。”
为了说服冯轻月,闫思弦故意隐瞒了他家老爷子有被胁迫的情节。
冯轻月迷茫地看着闫思弦,她的大脑还处在宕机状态,她需要些时间。
闫思弦便安静下来,等着她整理思路。
“你的意思是……我也可以?”冯轻月终于问道。
“我的意思是,你先把情况说清楚,我才能帮你想办法。”闫思弦道:“我现在还不能保证什么,只有一点,如果你的情况真如我猜测的那样,是职务侵占,那你现在退赃,机会还是很大的。”
“可我家里没那么多钱啊。”冯轻月道:“不瞒你说,我家的珠宝品牌资金链出问题已经很长时间了。
那些亲戚一个个跟吸血鬼似的,想着法子从公司弄钱。
这次出篓子,就是因为一个亲戚主管公司采购,吃了回扣——黄金交易啊,那可都不是小数目,他也敢吃回扣,竟然采购了好几批有问题的黄金——说白了,就是纯度不够,在黄金里掺了其它金属。
我家那亲戚说是看走眼了。呵,可能吧,反正已经出事儿了,说那些还有什么用。
公司没办法,总不能让那好几千万打水漂,就只能硬着头皮用了那些黄金。
问题就出在那些黄金上,也不知怎么就那么寸,偏偏就被一个以倒腾黄金为职业的人给盯上了,那人还联合一个职业打假的,闹到了15……”
闫思弦有点听不下去了。冯轻月的讲述中满满的全是抱怨。这是一个面对问题只会抱怨的人。闫思弦甚至有点怀疑,冯轻月真的出身企业家家庭吗?
这种家庭,教会孩子的第一堂课,难道不应该是把抱怨从字典里删除吗?
“你们家的的情况……嗯,正在家道中落中……这么概括没错吧?我们了解了。”闫思弦道:“那就说你吧,你在这中间扮演了什么角色?”
“我……问苏景借了一笔钱。”
闫思弦一愣,他没想到冯轻月的故事竟是这样展开的。他做了个“说下去”的手势。
“那会儿我俩刚开始谈恋爱,我看他对那个’一页’的创业项目真挺上心,捧在手里,跟自个儿孩子似的,可能是被他那种创业热情挺打动了吧,我就求我妈联系一下投资圈儿的熟人,看能不能牵线搭桥找找投资。
我这些年一直在公益组织里工作嘛,跟家里基本没什么交集,所以我开口求我妈,她还挺重视的,帮着介绍了好几拨投资人。
反正最后,在我妈的帮忙下,苏景拿到了A轮融资。”
“我记得是一千二百万?”闫思弦问道,“实际上应该是美元吧,两百万美元。”
“是这个数儿。”
闫思弦点点头,“那就对了。我之前还一直在奇怪,A轮融资一千二百万,B轮不说翻个几番,但翻一倍总是必须的,毕竟有了A轮资金注入,公司发展壮大了,各方面的费用、支出暴涨,下一轮融资要是不翻倍,根本就不足以支撑公司继续发展。这是一般的投资规律。
可苏景B轮一千五百万,几乎跟A轮差不多。我现在知道了,根本不是什么B轮融资,就是之前的投资人又救了他一把。”
“哎,瞒不住你。”冯轻月沉默了一会儿,又叹了口气,“早知道我妈会让我去问苏景借钱,我当初就不帮他问什么投资了,说不定那会儿他的创业项目就宣告失败了。那样多好了,就不会有之后这些破事儿了。”
见闫思弦和吴端不搭话,冯轻月只好详细讲述道:“苏景拿了投资之后,我当然很感谢我妈,我还特意订了一顿晚餐,想正式地感谢我妈。
结果,就在吃饭的时候,我妈说最近家里的公司资金出了问题,问我能不能从苏景那儿借点钱周转一下。
我当时还挺高兴,我妈以前从来不跟我说公司里的事儿,感觉她可能是把我当小孩儿,现在她终于愿意让我帮她分担了,这是好事儿啊。
真是太蠢了,我竟然一点都没感觉到出问题了。可能因为从小就听大人说周转一下周转一下的,我的潜意识里总觉得借钱用用,用完就还,而已。
而且当时我妈也说了,就是点小麻烦。我就答应帮她问问。
转过天我就跟苏景提了这事儿,我问他能不能给我们匀点钱用一用,反正他拿到的那些投资一时半会儿也用不完。
他当时很犹豫,我就生气了,我说你也不想想投资是谁帮你弄来的,你要是不相信我,我打欠条还不行吗。
结果,我还真就给他打了欠条,而且还跟他算了利息,他巴不得给我放高利贷呢。当时从他那儿总共借了一千万。
说好的借一个月,最多最多也就俩月……”
闫思弦打断道:“这是你妈妈告诉你的时限吗?”
“嗯。”
闫思弦只能在心中感慨,除了坑家长的熊孩子,这世界上还有坑娃的熊家长。
“俩月以后还不上钱,你妈怎么跟你说的?”
“她说……她……”冯轻月迟疑了一下,继续道:“那会儿公司里的事儿已经是纸包不住火了,黄金掺假被曝光了,没人愿意买我们家的黄金饰品了,以前买过的人,尤其那些买过我们家金条等着升值的人,全来退货退钱,资金一下子就出了个大缺口。”
“这新闻我在网上看过了,”闫思弦道:“苏景应该也知道你们还不上钱了吧?”
“他那个心态,没两天就崩了,他还威胁过我,说要是规定时间内不还钱,他就对我家人下手……他也不想想,要不是我们帮忙,他公司连这几个月都维持不下去。”冯轻月的眼圈红了,她从桌上抽了一张抽纸,开始擦眼泪。
“我真想过办法了,要是把家里早先买在我名下的房子抵押了——都不用全部抵押——就够还苏景钱的了。结果我发现,房子已经被我妈抵押过了。
那会儿我才意识到家里是什么情况,公司是真要垮了。后来,我又想借钱,先把苏景的钱还了,他就像颗定时炸弹,我是真有点怕。
可我能跟谁借?自从我开始做公益事业,以前认识的那些富二代,早就疏远了,工作中倒也认识了一些对公益出手阔绰的成功人士,可那毕竟只是工作关系,怎么好开口问人家借钱啊?
我其实有想过跟你借,你大概是唯一一个我敢开口问一问的人了。”
“分手了还给我发一张这么大的好人卡,真是谢谢了。”开过玩笑,闫思弦又认真道:“你要开口,我应该会借给,你知道我这个人,耳根子软,尤其对女人,看不得女人受委屈。”
“我知道,所以不能开口啊,正赶上你家也出事儿,我明知道你是个什么样的人,也明知道就算是出于愧疚,你也会借给我……”
“等会儿……愧疚?”闫思弦想了想,“算了,你继续吧。”
“怎么?你不觉得愧疚?……”
闫思弦摆摆手,示意冯轻月打住,“说眼下的事儿吧,讨论当年没有意义。”
冯轻月果然不再说当年,不过她的目光中明显有一种“看,你心虚了吧”的意思。
吴端当然很好奇桃色往事,但他心里更多的想法是:妹子你可长点心吧,这都啥时候还跟姓闫的掰扯当年呢,要不要给你放一首《铁窗泪》啊?提神醒脑。
“反正最终你也没开口问我借钱。”闫思弦给她做了总结,又问道:“那这亏空最后怎么补的?”
“你说得没错,我挪用了公益组织的钱。”
说完这句话,冯轻月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她终于开始从紧绷的状态慢慢松弛下来。
这件事在她心中压了太久,每当夜深人静,每当工作时有同事提起活动资金,每当母亲以“就快好转了”搪塞她,这件事就会开始折磨她。
犯罪了!
这个念头每每令冯轻月心惊肉跳。
第十五章 独钓寒江(15)
她也曾试图安慰自己,反正慈善圈已经那么乱了,贪墨善款的,利用公益资金洗黑钱的……败类那么多,不多她一个。再说了,跟贪墨救灾款的真败类相比,挪用一点救济动物的钱,也叫事儿?
会还回去的,只要家里的公司一有好转,就立马还回去。不会有人发现。冯轻月无数次这样对自己说。
她不敢去了解自家公司的情况,生怕听到“破产”两个字。可她又不得不迫切地去了解,她多想一夜之间回到从前,家里生意风生水起。
她被这重重矛盾折磨得苦不堪言。此刻终于真相大白,能跟人倾诉一下,冯轻月虽然知道麻烦真的来了,可是这一刻心里却是痛快的。
待冯轻月情绪稳定了些,闫思弦才又开口道:“我们已经了解大致的情况了,但有一点,你说结婚是被要挟的。”
“是。”
“苏景就是拿你职务侵占的事儿要挟你的吧?”
“是。”
“可他为什么要跟你结婚呢?你们家已经是大厦将倾,苏景那种势力小人,难道不是该立马跟你划清界限吗?”
“他眼界窄,没见过市面呗。大概就是那句话吧: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就算我家公司倒闭,可我爸还是世界五百强的高管,条件能差到哪儿去?在投资圈的关系也还在,对苏景找投资还是有好处的。
这么说吧,就算最坏的情况发生,我依然是他能找到的条件最好的女性。”
说这话时冯轻月很是自信,甚至还挺了挺腰背,可这自信转瞬即逝,很快就被愤懑取代。
“再说,他手上有我的把柄,就可以对我颐指气使,压榨我们全家。他真是个小人。”
闫思弦摇摇头,“还是说不通。就像你说的,他手上有你的把柄,凭这个他就可以压榨你了,为什么还要结婚?多此一举啊。”
冯轻月低头不语。
闫思弦继续道:“苏景那样的创业者,我见过一两个,他们在乎自己的创业项目,甚至到了没人性的程度,眼里只有钱和数据,为了拿到投资无所不用其极。
当然,从投资人的角度来看,这没什么错,可是从组建家庭的角度来看,结婚实在太麻烦了。男人都是怕麻烦的。
除非结婚能带给他其它实质性的好处,又或者——虽然我也觉得这种可能性有点可笑,但我无法忽视它,因为它是最合理的——又或者苏景对你确实是有感情的。”
冯轻月的眉头深深皱起,她连连摆手,“你可别恶心我了!”
闫思弦靠在沙发上,好整以暇道:“你们女人啊,就是喜欢感情用事,爱一个人的时候智商为负,不喜欢了又好像跟对方有杀父之仇,对方呼吸喝水都是错的。”
“我不是!”
“你当年对我不也一样吗?”
冯轻月终于无话可说了。
闫思弦道:“咱们都坦诚点吧,我是来帮你的。”
“好吧,就算是你说的那样。”
“不能是就算。”闫思弦认真道:“我必须知道苏景对你究竟是个什么态度,这很重要。”
冯轻月犹豫片刻,终于道:“其实就是结婚当天出了个大问题,那之前我跟苏景……感情算不上有多好,但总归还可以凑合结婚,没到相看生厌的地步。”
闫思弦道:“跟你堂妹冯星辉有关系?”
冯轻月深深吸了一口气。她其实已经做过心理准备,但突然间被闫思弦说破秘密,还是觉得非常尴尬,仿佛被人扒了衣服,那是她最不愿意被人知道的耻辱。
闫思弦宽慰她道:“从我们目前掌握的信息来看,你是一直被蒙在鼓里的,除了职务侵占以外,感情方面错不在你,别跟自个儿过不去。”
冯轻月苦笑一下,“我很可怜吧?竟然要前男友来安慰。”
闫思弦没法回答她,干脆继续说案子。
“现在可以梳理一下你们三个人之间的爱恨情仇了,我总结下来,是一个心怀不轨的男人想要改过,可改得又不彻底。”
“可以这么说吧。”
“你这条捷径,是冯星辉指给苏景的。通过冯星辉,苏景可以了解到你的性格、喜好,投其所好地接近你。
因为早有准备,苏景跟你的关系发展得非常顺利,甚至他还通过你拿到了投资,解了燃眉之急。
我想,苏景和冯星辉应该有过约定,等从你这儿弄到钱,苏景就会想办法离开你,回到冯星辉的怀抱。
可是,或许苏景真的喜欢上你了吧,又或者他发现长久地跟你在一起,对他显然是更有利的。
于是计划出了岔子,冯星辉撒鹰出去抓兔子,没想到鹰跑了。”
吴端觉得这说法挺有趣,叹了一句:“偷鸡不成蚀把米啊。”
“谁让她联合外人算计家里人的?”闫思弦不屑道:“还是年轻啊,觉得爱情是天是地,为了爱人死都可以。等她社会阅历稍微再多点,就知道关键时刻还是亲人靠谱。
我能接受的底线顶破天了也就是跟家里闹掰,各过各的,可为了爱人坑害算计亲人,这就是人品问题了。”
说完,似觉得不妥,又冲吴端单独补了一句:“当然了,我们这样出生入死的情谊不在讨论范围内。”
吴端忍着笑,一脸严肃地问冯轻月道:“他说的情况,对吗?”
冯轻月点了下头。
“全对?”
“全对。”
闫思弦立马露出一个“你瞅瞅,爹还宝刀未老”的眼神,被吴端直接忽视。
冯轻月终于开始了她的坦白:
“我不想再听见什么苏景还对我有感情,这种说法让我觉得恶心。说他还有那么一点人性好了。”
闫思弦摊手,表示你高兴就好。
冯轻月继续道:“你说得没错,就是在结婚当天出了状况。
之前,我虽然也觉得苏景太偏激了,可创业者都有自己的棱角和脾气吧?……呵,你看,就是这种烂借口……他那么危险的一个人,我喜欢他的时候,就什么缺点都看不见了……
可能也是因为家里情况急转直下,我太害怕了吧,正好苏景也天天为了创业项目发愁,我就有了一种跟他同病相怜的感觉,而且他身上的确有股冲劲儿,这股冲劲儿多多少少也给了我一些勇气,怎么说呢……就是让我觉得,或许我也该像他一样拼一拼,说不定就能挽救我们家的公司。
我们是真的经历过吵架磨合,我以为那就是生活,所以我最后才决定跟他结婚的。
现在想想,蠢,哪怕我稍微清醒一点,早点看清他的真面目,早点离开他多好……”
见冯轻月要打开祥林嫂模式,闫思弦赶紧道:“所以,究竟是什么让你突然智商上线了?”
“婚礼前一晚,苏景跟我聊了很多,他大致表达了两个意思,第一,他现在穷,他觉得对不起我——我现在回想起来,他那天反复跟我说对不起,除了因为他穷,一定还有一层因素:他当初认识我的时候目的不纯。
他那天是犹豫了,想要告诉我真相了,可最后还是决定什么也不说,瞒下去。
这是他最可恨的地方。
他传递给我的第二个信息,是让我小心防着点冯星辉。这话就说得更隐蔽了,先是问我跟冯星辉关系好不好,小时候是不是经常一块玩,又说我俩长得挺像的,让我小心别被伴娘抢走了风头。
可能是出于女人的直觉吧,我当时隐约觉得不对,我就问他什么意思?
他说没有啊随便聊聊。
后来不知道怎么的,话题就又绕回冯星辉身上了,反反复复的。我就有点烦躁了。
都要结婚了,我也不好直接跟他闹,就诈一诈他吧。
我说冯星辉已经把他们俩的事儿告诉我了,我就等着看他什么时候坦白。
没想到,他就坦白了。”
冯轻月气愤地拿拳头砸了一下沙发靠垫。
“哎!我真是个悲剧,结婚前夜男朋友跟我坦白恋爱史,而且前一个恋爱对象还是我亲戚……恶心死我算了。”
“可你们的婚礼还是照旧举行了,是碍于亲戚朋友的面子?”
“你觉得我可以为了面子随便跟一个我看不上的人凑合吗?”
“你不是那种人。”闫思弦摇头,“所以,你原谅他了?”
“他一把鼻涕一把泪啊,诚恳得要命,各种保证,什么肯定已经跟冯星辉断了,不告诉我只是怕我离开他……对了!他还跟我说,这件事本来打算一直瞒着我,不想让我闹心的,可是冯星辉威胁他,拿我威胁他,说是要在婚礼上毁了我——我也不知道她要怎么毁我,苏景也没细说。
他只是说他很担心我的安危,他知道告诉我这些,以我的脾气,说不定直接就取消婚礼了,可他不能让我冒险,明知道我有危险,连提醒一下都做不到,他也太不是东西了,他宁愿失去我也不想让我有危险……
反正就是说了很多类似这种煽情的话,我就有点进退两难了……哎!我真是蠢到家了。
他一服软,我就没脾气了,真的……因为他是个特别倔的人,吵架从来不说让一让我,老是跟我针锋相对的,可他这次认错服软了。
我就又开始安慰自己,给他找理由……我想啊,怎么着也算是进步吧,至少会检讨了,会说软话了……”冯轻月痛苦地连拍了几下自己的头顶,“我怎么就改不掉这个臭毛病呢,一谈起恋爱来就一点智商都不剩了……”
闫思弦打断冯轻月的抱怨道:“既然原谅了,怎么现在心里还有疙瘩?这可不是原谅啊。”
“你可别提了,就在婚礼当天,连4小时都没过呢,晴天霹雳就来了。原来苏景晚上跟我坦白的只是一部分事实,他把自个儿最不是东西的那部分全隐瞒了。”
“看来冯星辉也跟你坦白了?……哦,不对,也有可能是跟你炫耀。”
“她是来跟我炫耀的。”冯轻月眼中的怒火就快要喷出来了,脖颈上的青筋也暴了起来,“她等到我们结婚以后再告诉我真相,原本就是报复。
她就是要用那个渣男毁了我,至少毁了我第一次婚姻,这才能出了她心中的恶气。
直到那天我才知道,我是如何被他们俩算计的,可笑的是,冯星辉竟然还倒打一耙来恨我,她有什么脸?”
“她不会只是想气气你吧?这算什么报复?”闫思弦道:“她的报复,跟那条项链有关吧?”
“是啊,她还想要钱,说什么我和苏景应该补偿她。”
“所以是她拿走了项链?目的是为了钱。”闫思弦道。
“是。那天早上我发现项链丢了,我还以为是我妈……因为她跟我商量过……”
冯星辉突然噤了声,脸上的表情十分尴尬,似乎说漏了什么要命的信息。
闫思弦怕她情绪失控,赶紧安抚道:“臆想中的犯罪不是犯罪。就好比说,你们只是计划和讨论着用宝石骗取保险金,还没有到具体实施阶段,也就是说,还没给保险公司打过索赔电话,那就等于没有犯罪。
这就相当于,你成天想着要杀死一个人,甚至你天天晚上在家磨刀,但只要你还没有杀人行为,那法律就不能说你是杀人犯。”
冯轻月感激地看着闫思弦,又是松了口气,终于道:“是,我们的确打过保险金的主意。好几亿呢,要是拿到那些钱,我们家就真有救了。
可这事儿我们很犹豫的,毕竟犯法啊。
之前为了安抚苏景,让他别天天跟我催债,我就把家里买了那块宝石的事儿告诉了苏景——而且我也稍微暗示了他一下,就是我们可能会拿到一笔巨额保险金。
他多精明啊,我不用暗示他应该就能看破了我们的计划吧。
可气的是,那会儿苏景还没有跟冯星辉摊牌,他把保险金的事儿,还有我挪用了公司的钱,都告诉冯星辉了。
冯星辉就拿这些要挟我,问我要钱,一张口就是五千万。
不仅如此,她还让我配合,把偷盗项链的事儿栽赃给苏景。”
“栽赃?那意思是,偷窃项链的人,真的就是冯星辉?”
第十六章 独钓寒江(16)
“是她。”
闫思弦和吴端对视一眼,从对方眼中看出了“还得再跟冯星辉聊聊”的意思。
谁知这时,冯轻月却问道:“星辉……你们不会要抓她吧?”
之前的谈话中,冯轻月对这个堂妹向来都是直呼其名的,显得非常生分,这次去了姓,有了些亲近感,她有点担心这个堂妹。
“你不希望她被抓吗?”闫思弦问道。
冯轻月摇头,“我不想苛责她,说到底,还是因为苏景太贪财太自私了。
就算冯星辉让他接近我,一个小屁孩懂什么?苏景完全可以拒绝啊,可他没有,他就那么顺水推舟地参与了这件事,最后还把责任往小屁孩身上推,他也算个男人?”
“没想到,这一点你还挺明白。”
冯轻月苦笑一下,“我就是再蠢,焦虑了这么多天,也总能想明白一两件事吧?”
“呦,懂得谦虚了,有进步。”
闫思弦虽在调侃,却十分诚恳,能看出他是真心想安慰冯轻月,并非阴阳怪气的嘲讽前任。
这令冯轻月十分感激。
“再说说你跟冯星辉聊了些什么,发现项链丢失以后,她立即承认了盗窃项链的事实吗?”考虑到照顾冯轻月的情绪,闫思弦又改口道:“好吧咱们不把话说那么重,你们家的事儿,就算是误会。”
冯轻月放下了悬着的心,道:“她倒没有立马承认。她送来项链之后,我的房间一直乱哄哄的,我也没顾上去戴项链,也不敢戴,伴娘们挺闹腾的,那东西金贵,戴上以后人就得直直地挺着,恨不得雇俩保镖,周围两米内不得有人靠近。
直到大家闹得差不多了,婚庆公司的工作人通知我父母快来了,准备敬茶。我想着该把项链戴上了吧,我真挺小心的,还特意说要整理衣服,把大家都请出去了……”
“可是冯星辉留下了。”闫思弦插话道。
“因为得有个人帮我戴项链,太沉了。她原本就知道项链的事儿,又自告奋勇留下帮我,我总不好拒绝吧。”
闫思弦点头,示意自己明白了,让冯轻月继续说下去。
“就是这时候发现项链不见了。我当时心里咯噔一声,我妈不会真要对保险金下手了吧?为什么选在我结婚这天?她都不跟我确认一下吗?
我完全懵了,根本不敢相信,第一反应就是给我妈打电话,想问清楚情况,结果……结果……”
冯轻月再次跟闫思弦确认道:“我们可没给保险公司打过电话,不能算我们诈骗保险金。”
“当然。”闫思弦道:“你可以放心告诉我,你妈妈在电话里究竟怎么说的。”
“她只说让我报警,照实跟警察说,让我什么都别管。
我一听这话,心里就有数了啊,这肯定就是要对保险金下手了。这可真是个大惊喜啊,我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
冯轻月的呼吸变得急促,仿佛回到了那个令她无比担忧的时刻。
“挂了我妈的电话,我其实也冲动了一下,想着既然已经到了这一步,要不干脆就报警,听天由命吧,我妈总不会坑我吧?万一真拿到保险金了呢?”
“可你没有报警。”
“我……被劝住了,冯星辉劝的我。”
“她?”
冯轻月道:“她让我别报警,她说项链是被苏景拿走的,要是我报了警,苏景兴许就要坐牢。
她这么说,我一下就犹豫了。主要是不知道该不该信她。”
“从那时候起冯星辉就想要栽赃苏景了吧?”闫思弦道。
“是啊,她其实早就计划好了。偷走项链,从我这儿坑钱,让苏景背上偷窃的锅。
警方没发现苏景偷窃,她高高兴兴拿钱。要是发现了,那就苏景背锅喽,她应该很想看到我家和苏景一起承担诈骗保险金的罪责吧。”
“所以啊,这是把你们往死里坑。即便这样你也不想让这个堂妹坐牢?”闫思弦饶有兴致地问道。
冯轻月摇头。
闫思弦更有兴趣了,“我真不知道你跟冯星辉关系好成这样。我记得咱俩在一起的时候,你可从没提过她。”
“不是因为关系好。”冯轻月道:“可能是太像了吧。你不是老说我那个毛病吗,喜欢的时候喜欢得要死,一点原则都没有,不喜欢了立马就是恨。
我太了解那种恨了,所以我知道星辉的痛苦。她既不是恨苏景,也不是恨我,她是恨自己,怎么就不能争气一点,在发现对方可能不是什么好人的时候,保留一点理智,别老是骗自个儿。怎么就老是爱得那么卑微呢?”
闫思弦皱眉思索了片刻道:“唉我去你这是影射我呢?我可没那么欺负过你,咱们得讲良心。”
“骂你两句又怎么样?前男友当然就是拿来骂的。”
闫思弦露出一个“你开心就好”的表情,冯轻月却又伤感起来。
她轻轻叹了口气道:“你还是那么绅士。”
闫思弦如临大敌,“清醒点啊老冯!你现在可是有夫之妇,我对当小三没兴趣,也不喜欢吃回头草啊!”
冯轻月大骂:“滚!”
这下,两人才总算有了一点冰释前嫌的感觉,没那么拘谨了。
吴端一手攥拳,挡在口鼻处,咳嗽了两声道:“案子,刚刚说到哪儿了?”
“呃……那个……”闫思弦赶忙道:“项链丢了,冯星辉劝你别报警,她想栽赃给苏景,然后呢?”
“然后……”冯轻月做出了头痛的样子,“我当天实在是太慌了,心里全是乱的……现在想起来还是一团糟,我都不知道该从哪儿说起……”
她沉默了近一分钟整理思绪,闫思弦和吴端便静静等着。
“我能理解,按照我妈的计划,万一到了那个最坏的结果,诈骗保险金的事儿败露,一切都是她干的,我什么都不知道。她想用这种方式保护我。
可能她还想要我当时慌乱的状态吧,这样可能比较容易瞒过警察。她是知道的,我不擅长撒谎。
说实话,要是没有冯星辉的节外生枝,我当时就果断报警,可能我妈的计划就成了。
可是冯星辉把苏景抬出来,说是苏景偷了项链。我一听这话,直接被怒气冲昏了头,苏景为什么这么积极地参与这种事?他怎么可以瞒着我?会不会他跟我结婚就只是为了那条项链的保险金?
我被这些问题搞得晕头转向,完全没了主意,就听了冯星辉的建议。那个时候,冯星辉真成了我的主心骨。
她说项链肯定是没丢,而且她也知道保险金的事儿,可因为苏景临时插了一脚,使得她和我妈的计划被打乱了,她觉得苏景不靠谱,现在报警,风险很大。
总之,在冯星辉的描述里,苏景就是一条居心叵测的疯狗——这一点我是认同的,但凡碰上跟钱有关的事儿,苏景就会变成疯狗。
我是真怕他这颗定时炸弹,我是真怕一旦报警,走了保险理赔程序,苏景这个不确定因素会让我们所有人都露馅。
所以我听了冯星辉的,先不闹,等能跟苏景单独相处了,再好好问问他,让他把项链交出来,别掺和这事儿。我那天……可以说一切都是听冯星辉的……”
“不对。”闫思弦打断道:“我去你婚礼那天,你站在门口招呼客人,当时冯星辉跟你说悄悄话,我可听见了,她说哪儿都找过了,没有,是在找项链吧?要是如你所说,你们已经知道项链的去向了,那还找什么?”
“我的确让她去苏景的房间找找,我想着,万一苏景就把项链藏在房间里了呢?直接找回来我不就放心了吗?”
终于弄明白了婚礼当天的情况,闫思弦只觉得情绪十分复杂。
他怎么也没想到,那个看起来只是因为新婚的压力而显得有点踌躇的新娘,心里竟然装了这么多事儿。
不知道她在念出“无论贫穷还是富有”的结婚誓言时,心里有多凄凉。
人群中最光鲜的主角,背后竟是如此的千疮百孔。
见闫思弦闷闷不乐,吴端拍了拍他的肩膀,闫思弦立即挑了挑嘴角,示意自己没事。
他对冯轻月道:“怪不得你让我偷偷帮你查。”
冯轻月笑了一下,很小声地笑了一下,但却能看出,这笑是真的,有点愉快,有点释怀,甚至还有点幸灾乐祸的笑。
“我那个堂妹怎么都想不到,我竟然认识个警察,还是这么……认真负责的警察。”
“呦,抬爱了。”
闫思弦跟人客气的时候,一脸的欠揍,很快他又正色道:“她应该更想不到,苏景为了自保,直接选择了报警,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先报警为强。”
吴端在心里枪毙了闫思弦5分钟,在他看来,改出来这么lo的话,就应该枪毙5分钟。
冯轻月叹道:“所以我不能原谅苏景。他明明知道一旦警方介入,他,我,星辉,我们三个尴尬的关系很可能会曝光。他一个渣男可以不要脸,我和星辉怎么办?
他明明也知道,我挪用了公益组织的钱,这件事也瞒不过警察的,却还是要抢先报警,甚至都不跟我商量一下。
他的态度已经很明显了啊,把我送进牢里,可以,可要是他有可能被栽赃,那绝对不行,他果断选择牺牲我。”
闫思弦张了张嘴,他很想安慰冯轻月一下,可是,除了“幸好你还能离婚”,他实在想不出第二句安慰的话来。
吴端问道:“那你是什么时候跟苏景沟通项链丢失这件事的?”
“典礼一结束,我去换第二套礼服,准备给客人敬酒的时候,实在是忍不住,我就把苏景也拽上了。
到了换礼服的房间,我就问了他项链的事儿。
苏景当时特备诧异,发誓他绝对没动过项链,我就又懵了,究竟咋回事啊?难道项链真丢了?
其实我心里还有点小庆幸,要是真丢了,那可就太合我意了,我巴不得烧高香感激那个贼。可我心里又隐隐觉得肯定有猫腻,就是不踏实。
我这儿正乱着呢,苏景又开始反咬冯星辉,说项链肯定是冯星辉偷的。
我报警也不是,不报警也不踏实,实在是烦得要命,就把苏景骂了一顿,之后出去招呼客人,还得表现出很幸福的样子,我真是……
哎!我这辈子最难熬的大概就是结婚那天了,好像做了一场噩梦,到现在都没从噩梦里醒过来。”
闫思弦拍着胸脯道:“别那么悲观,你们家说来说去,不就是钱的事儿吗?但凡是钱的事儿,都可以摆平。
你看看我,我爸犯的错误那是什么政治敏感性?那是小说里都不敢细写只能删删减减一笔带过的情节,我不也得扛着吗,一边扛着一边该干嘛干嘛,慢慢就习惯了。”
“我知道都会过去,就是感觉……怎么就到了今天这一步呢?好像一夜之间一切都变了,我什么都掌控不了,每个人都变得好陌生,我连一个能信任的人都没有。
可笑啊,可能唯一不会害我的,只有我妈了,可我对她……其实有点抵触——我知道我不该说这种话,可是我经历这些折磨,不都是因为她没管好公司吗?”
这话闫思弦就不爱听了,于是他将话题扯回了案件。
“从你刚才的描述来看,你妈妈的确有一个在你结婚当天搞一个项链丢失的大新闻的计划。在她的计划里,你要负责报警和无辜这两件事。
所以,你是怎么说服你妈不报警的?”
“她啊,完全不用说服,只要说我害怕就行了啊。”
“明白了。那之后呢?你应该找过冯星辉对质吧?”
“找过,当天下午,婚礼一结束,我就找她单聊。她很痛快,承认了所有事情,也给出了一个金额。
五千万。
外加把偷盗项链的事儿嫁祸给苏景。
如果不答应,她就去报案,举报我挪用公益组织的资金。”
闫思弦皱了下眉,“可她提出的两个要求,是自相矛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