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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形骸     罪无可赦txt下载     罪无可赦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十四章 老赖(9)

    市局一楼。顶 点 X 23 U S

    来这儿办事的人,多少都有点行色匆匆,步履飞快,这显得靠墙坐着的林蔚父母格外安静。

    他们的气场与这里格格不入,每个路过的人都会注意到他们,多看上两眼,却又看不出究竟哪儿不一样。

    吴端默默在他们身旁坐下,这几天,他只要在市局,就会帮两位老人买些吃的,林蔚的母亲还是呆呆的,父亲则终于能跟他说上几句话了。

    吴端道:“叔叔,今天调查有了些进展。”

    林蔚的父亲肩膀颤抖了一下,看向吴端的目光转向别处。

    吴端无视他的小动作,继续道:“林蔚的死可能跟一笔债务有关,30万,您知道这事儿吗?”

    林父机械地摇了摇头,目光始终不看吴端,就在吴端以为又要无功而返的时候,林母却突然暴起。

    无法想像,这个瘦弱的女人竟一把将林父从椅子上拎了起来,口中嚎叫道:“都是你!都是你!你往外借钱!……”

    短短几句话,已足够让人听出端倪。

    吴端将林父从林母手中解救出来,让两人坐下,并安抚林母道:“阿姨您是不是知道什么?不着急,慢慢说,我们一定抓住害您儿子的凶手……”

    林母虽然坐下了,双手却还不断地在林父身上捶打,哭嚎夹杂着叫骂。

    一楼办公大厅顿时热闹起来,行色匆匆的人们走到两个老人附近,无不是慢下脚步来看上几眼。

    有文员过来对吴端道:“吴队您看……要不人先带到小会议室去。”

    “行。”

    吴端和那文员一人搀住一个,终于将两个还撕扯在一起的人送进了小会议室。

    林母这几天吃不好睡不好,很快就没了力气撕扯,哭嚎声也小了很多。

    吴端对林父道:“叔叔,事到如今您还不肯说吗?”

    林父终于长长叹了口气,“是,我给人家借了30万。”

    吴端沉默等待他的下文,林父仿佛一个惊慌失措的孩子,希望有人能安抚他几句,没等到想要的,只好委委屈屈地继续道:“都是拆迁,都是拆迁惹的祸。

    要不是拆迁赔了点钱,我不至于去跟他们赌钱,就不会认识赵三儿了……”

    “赵三儿?那是谁?”

    “棋牌室里放高利贷的,赵三早早套出来我的底细,知道我家有拆迁补偿款,看我输钱输得凶,就劝我,不能只出不进,说有路子带我赚钱。

    其实就是往他的高利贷生意里投钱,他说那个来钱快,当年投,当年就能赚个翻倍。

    我的确见过他给人放债,也见过别人给他还钱,暴利啊。

    我……哎!我就答应了……

    家里就剩三十万,我把整的全拿给他了,就想靠他赚钱呢。

    可谁知道,拿了我的钱,赵三就跑路了,我……哎!”

    林母缓了缓,有了些力气,又狠狠锤了林父几拳。

    吴端问道:“那借钱的事儿又跟林蔚有什么关系?”

    “他前段时间让我给他买车,我没答应,没钱啊!再说了,家里还有辆旧车,能开就行呗。

    他就天天问我哎,都因为他老在那儿催,我往外借钱的事才露馅儿了。

    他们母子俩把我一顿审讯,哎!

    我当时也是脸上挂不住,生气,我就说了几句气话……我说,他要是有本事把钱要回来,那钱就归他,我一分不要。

    然后,我那儿子就鬼迷了心窍,非要找到赵三儿,把钱要回来。”

    重要线索!

    吴端突然意识到,可能不是林蔚把别人绑到鹿角湖附近的破房子里,而是他绑了别人,为了讨债。

    吴端立即追问道:“这个赵三大名叫什么?您知道吗?”

    “不知道哇,我也打听过,没人知道他叫什么我现在才知道,他们那种混迹赌场的人,都不用真实身份的……”

    “那林蔚去找赵三的事儿你都知道多少?”

    “我……他长大了,啥都瞒着我。”男人低头,手无阻错。

    吴端甚至能想到,林父的某些行为和林蔚一模一样,同样都是被惯坏的没长大的老孩子,同样天降巨款,不知该如何折腾。

    真说不清是血缘关系,还是后天影响所致。

    “不过……你们可以去问他的朋友啊,他天天跟陈光混在一起,我还听见过他跟陈光打电话,就是说钱的事儿……别的我不知道,但钱的事儿陈光肯定掺和了。”

    陈光,就是吴端早些时候走访过的蓝毛青年。

    如果林父所说不假,那陈光就在刻意隐瞒他明明清楚钱的事儿,为什么不愿提起?为什么只是一笔带过?

    眼下,该问的吴端已经问完了,他知道林父是个没主见的,便对林母道:“阿姨,林蔚的案子是我在负责,我最近天天在外头跑,你们在局里,我也没法照顾你们,再说,在这儿吃不好睡不好的,身体受不住啊。

    要不我先送你们回家,案子有进展我第一时间通知二位,您看行吗?”

    林母情绪还未平复,她抓着吴端的手,似乎是想表达谢意,最终却只感慨了一句:“作孽啊!”

    送走两名老人,吴端决定再去会会蓝毛陈光。

    打电话,陈光关机,到了他家,敲门,人不在。

    吴端在楼下车里蹲守到后半夜,也没见陈光回来。

    吴端扛不住瞌睡,在车里睡到天亮,醒来后又打电话敲门,依旧是电话关机门没人开。

    他心里不安,这小子不会真有什么事儿,一看要露馅,给潜逃了吧?

    吴端给冯笑香去了个电话,让她调取蓝毛的通讯和出行记录,又赶到小区物业查看监控。

    监控显示,前一天上午吴端刚从蓝毛家离开不久,蓝毛也出了门。

    一边往外走还在一边打着电话。

    巧的是,小区门口的监控正好能拍到对面几家小饭馆,吴端看到,蓝毛进了一家面馆,十几分钟正好是个大小伙子吃一顿饭的时间。

    之后他走出面管,打了一辆车,去向不明。

    这一次出门之后,蓝毛就再没回来。

    不多时,冯笑香回了电话。

    “吴队,我帮你查过了,没购买车票、机票的记录,不过,人要是想逃,光查这些肯定看不出什么。

    通讯记录倒是有点发现,昨天中午他跟一个匿名号码通过电话,而且是陈光主动打过去的。”

    “匿名号码?”

    “嗯,没做过实名登记的手机号,查不到机主身份。”

    吴端犹豫了一下,又道:“有个人,我要是只知道他的外号,你能帮我查到吗?”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

    “吴队,你是不是对我的职业有什么误会?我是黑客,不是算命的。”

    “呃……”吴端一时组织不出语言。

    冯笑香却又道:“说来听听吧,我试试,不保证一定能查到。”

第三十五章 老赖(10)

    案情进展到现在,吴端已经有了一个合理推测:

    林蔚曾经伙同陈光,将赵三绑架到了鹿角湖附近的小破屋里。www.uu234.net目的是逼迫赵三还钱。

    可赵三挣脱了束缚,把林蔚一砖头撂翻,他跑了。

    而做为知情者和参与者的陈光,知道自己闯祸,躲起来了。

    刑侦一支队又在陈光家楼下蹲守了24小时,期间,有刑警赶来替换了吴端。

    无论是追查陈光所乘坐的出租车,还是调查那个匿名号码,各个环节都没有进展。

    又过了24小时,一队负责在林父经常出入的棋牌室排查询问的刑警,率先传回了消息。

    有人认识赵三儿!

    那是个职业赌鬼,会几手出老千的本事,整日混迹各个棋牌室,曾经向赵三借过钱,也跟赵三合伙做局坑过别人。

    十赌九输,据这人说,他整天千别人,最终也没能逃脱被别人千的命运。

    那个让他吃了大亏的人,正是赵三儿。

    可是,刑警问他吃了什么亏,他却又不肯说了,其中牵扯之事八成是犯法的。

    这人巴不得赵三倒霉,痛痛快快将他的住处告诉了刑警。

    据他说,赵三颇有点狡兔三窟的意思,不知找了多少个姘头,每个姘头的住处都是他的落脚点。

    这人所提供的地址,就是赵三其中一个姘头的住处。

    他之所以知道这处地方,是曾经去那儿问赵三借过两万高利贷。

    可惜,他也不知道赵三的真名,只能叫上这么个外号。

    刑警们很快赶到他提供的地址。

    开门的女人三十来岁,穿一条红色睡裙,宽袍大袖,屋里还有个没起床的男人不是赵三。

    “你们问他呀”女人拉长了音调,有些漫不经心,“好久没来了,鬼知道他去哪儿了,我都快把他忘了……”

    似乎是想赶紧打发走不速之客,女人很快说出了一条有价值的消息。

    “赵三有孩子的我见过他往老家汇钱,他说是汇给孩子。

    我当时留了个心眼,把他的汇款账号记下来了。他给老婆孩子汇钱,我无话可说,可要是别的什么女人,我是要跟他闹一闹的。”

    所谓的同阶层竞争?刑警们实在不大能理解这女人的逻辑。

    不过,她提供的汇款账号总算有些用处。

    冯笑香当即查到,户主叫刘亚丽,其丈夫名叫赵东,两人的确有个孩子。

    将赵东的照片给女人辨认。

    “就是他!就是赵三!”女人道。

    冯笑香低头在平板电脑上戳戳点点,随即道:“赵东曾因为故意伤害进过监狱,在里面呆了五年,dna库里有他的数据,法医那边刚刚发来消息,跟现场捆扎绳上发现的前釉细胞进行比对,对上了,就是赵东。”

    吴端道:“这说赵东和死者林蔚都曾出现在案发现场,赵东的作案嫌疑巨大。”

    吴端又问:“能查到他的居住地吗?他在墨城有没有买房或者租房?”

    “没有这方面的信息。”冯笑香道,“而且他名下也没有手机号、社交软件账号……我怀疑他还有别的假身份。”

    想找到赵东这只狡猾的狐狸,看得要费些时间了,吴端安排刑警们发出赵东和陈光的协查通告,全城搜捕,同时联络赵东老家的警方,请他们协助蹲守。

    赵东记挂儿子,即便作案后潜逃,也有可能回家或者联络家人。

    赵东毕竟有过前科,潜逃起来轻车熟路,反侦查经验丰富,这能理解,与之相比,陈光的失踪就显得没头绪了。

    不过,48小时后,吴端接到了一通电话。

    “吴队,陈光找着了。”

    “审过了吗?怎么说的?”

    “人……死了。”

    “草!死了?!”

    吴端想骂娘,林蔚的案子还没结,在他眼皮子底下又死一个。

    刑警简要说明了发现尸体的经过:

    “暂时只找着个脑袋,在清水河底下发现的。

    这两天气温回暖,二十五六度,有群众在清水河游泳,扎了个猛子,一堆绿色的水草里看见一撮蓝,伸手一扒拉,发现是颗人头,吓得直接呛水了,好在是跟朋友一块儿来的,被拖上岸抢救回来了。

    几个游野泳的群众一合计,报了警,当地派出所组织人手去捞,捞上来一颗人头。

    那一头蓝毛,特征太明显,一下就跟咱们发的协查通告对上了。

    我们辨认过了,没错,就是陈光。”

    “只找到脑袋?”

    “目前就一个脑袋,根据以往沉尸案的经验,陈光的尸体很可能被肢解,还有可能分别抛在不同的河段,想要全部捞起来拼个全尸,有难度。”

    “肢解……他总得有个私密的地方,才能肢解尸体。

    留一个盯住打捞工作,只要发现尸块,立即送法医部门尸检。

    其余所有人全部下基层,拿上赵东的照片,在他经常出入的棋牌室附近走访摸排,把那几个棋牌室附近5公里范围内的出租屋全过一遍筛子。”

    打捞工作持续了一周,如那刑警所说,最终也没能给陈光拼出个全尸。

    尸检床上,尸体还缺一只右手一只左脚。

    貂芳将一张尸检报告递给吴端,感叹道:“前两天我就右眼皮直跳,果然是夏天要来了。”

    “你不喜欢夏天?以前没觉得呀。”吴端道。

    “这你就不懂了,泡水的巨人观尸体跟夏天更配哟,再一冰镇,简直是消暑利器。”

    吴端笑笑,积压在胸口的阴霾淡了些。

    安静艰涩没有进展的时候,只要跟貂芳说笑几句,心里就像被阳光照了个通透,熨帖极了。

    吴端低头看尸检报告,小声念道:

    “死亡时间……就是我跟陈光碰面的当天呀,看来他中午出门后不久就遇害了。

    出门时他还正跟赵东的匿名号码通话,会不会是去见赵东,然后……”

    吴端没把话说完,怀疑终究只是怀疑,找不到赵东的人,一切都是白搭。

    他继续看尸检报告。

    “机械性窒息,勒颈死的?”他看了一眼陈光的脑袋,下巴下方的确有一道勒痕,宽度在1厘米左右。“嗯,”貂芳接话道:“从尸体创口的痕迹来看,肢解工具是一把厨房用的剁骨刀,而且我留意了几处骨头上的创口,发现这把刀上有个豁口。

    尸体泡过水,很多痕迹遭到破坏,法医这边能提供的信息实在是……”

    吴端的电话响起,他看了一眼来电显示,但愿来点好消息吧。

    这回,吴端没有失望。

第三十六章 老赖(11)

    “吴队!找着赵东的落脚点了!”

    走访工作是个四处碰壁的过程,无比枯燥。顶 点 X 23 U S接连几天走访,刑警们的耐心已消耗殆尽,有了进展,实在是令人振奋。电话那头的声音听起来十分激动。

    “有个小区的门卫对赵东有印象,说这人就住他们小区……中间虽然有一番波折,好在最后查到赵东的详细住址了。”

    “我这就过去!”

    半小时后,吴端赶到刑警所说的小区。

    初步侦查,屋内没人。

    吴端从口袋里掏出一把技术开锁常用的万能钥匙,“直接进屋,我带搜查文件来了。”

    吴队长的开锁技术是刑侦一支队的一绝,他自己常说,万一哪天失业了,就去当个锁匠。

    ……

    这是间一室一厅的小居室,说是简装房,其实几乎就是毛坯房。

    洋灰地,大白墙,50瓦的黄色灯泡。

    客厅摆着两只麻将桌,靠墙有一排折叠靠背椅,还有一摞塑料凳,是个聚众赌博的地方。墙角有个深蓝色的皮沙发,沙发很旧,已经起皮了。

    沙发扶手上有几张名片,是那种常有人往小宾馆门缝里塞的名片。

    每张名片上都印着个衣着暴露的姑娘,再加上几句模棱两可叫人想入非非的描述。

    两间卧室,各摆着两张单人床。

    其中一间卧室扯了根晾衣绳,挂着几件衣服。

    看见屋里开门做生意的阵势,和刑警们一同进门的小区物业人员有点懵了。

    有刑警问道:“这都开上棋牌室了,左邻右舍不嫌吵?没人投诉?”

    物业道:“我们是新小区,年初才刚交钥匙,现在好多业主正在装修,入住的人不多,左邻右舍都没人。”

    原来如此。

    “先查监控吧,看看赵东是什么时候离开小区的。”

    说着话,吴端进了厨房。

    厨房里的东西十分简陋,处处透着凑合的意思,但跟其它房间相比,这里就算得上五星级标准了。

    燃气灶,煤气罐,锅碗瓢勺,一应俱全。其中,锅是大号的炒锅和蒸锅,碗是一模一样的十几个海碗,类似牛肉面馆用的那种大碗,一看就是给赌鬼们做大锅饭用的。

    简陋的两居室满足了赌鬼们吃喝拉撒的一应需求,甚至,连生理需求都可以解决,在这里,你只要有钱,只要不停的赌,其它什么都不用操心,简直就是低配版的拉斯维加斯。

    找了一圈,吴端道:“没刀,什么都有,就是没刀。肢解现场八成就在这儿,刀已经被赵东处理掉了。”

    吴端立即俯身,开始细细查看桌椅下方犄角旮旯的地方。

    地上有层薄薄的灰尘,很快就蹭在了吴端的前襟、袖口,他毫不在意,大喊道:“抬一下!抬一下沙发!”

    众人将沙发抬开,吴端小心地捏起藏在沙发腿后的一块白色小物。

    “哈……骨头渣!”他将那东西放进证物袋,满意地审视了一眼,将证物袋递给一名年轻刑警,嘱咐道:“送法医科,剩下的人,继续跟我抠痕迹。”

    很快,有刑警又在一只折叠椅的椅子腿下方发现了血迹,厨房洗菜池的漏网中,也发现了少量骨渣和组织。

    胜利果实连连浮出水面,就差抓住赵东这个人了。

    “吴队!你看这个!”有刑警在挂着衣服的卧室里喊道。

    吴端大步走到跟前,接过那刑警递来的笔记本,刑警道:“褥子底下发现的,看样子是赵东的账本。”

    其上的账目明确记录着借款人姓名、借款金额、时间,已经还了的账还记录了从中赚取的利息。是赵东的高利贷账本无疑了。

    本子里还夹着几张借条,借条上很正式地按着红手印。

    吴端注意到,有几笔金额在五万块以上的大额借款,借款记录底下密密麻麻地写着一行小字,是借款人的地址,看来怕这些人跑路。

    一一核对后,除了一个叫王川的借款人,其余所有借款人都留有相应的借条。

    粗略心算了一下,吴端道:“东躲西藏可需要不少钱,赵东还有30万高利贷没收回来呢,这连本带利可就是五十多万。眼下,他最着急的肯定是问这些人要钱。”

    发现本子的刑警道,“就这三个借款金额最多的家伙,咱们兵分三路,死死盯住他们,只要赵东露头去找他们,立即抓捕!”

    吴端思索片刻,“不,与其坐等,不如主动创造机会。”

    ……

    虽说已开了春,夜晚却还有些凉意,四名刑警坐在车上,车停在一家棋牌室斜对面。

    他们负责盯梢的人,名叫张幼清,不过27岁,却已经在棋牌室混迹了十年。

    坐在副驾驶位置上的刑警一边吸溜泡面,一边对其余几人道:“你们说,这张幼清也够奇怪的,放着大好的青春,不去玩游戏,赌什么博啊……充欢乐豆打斗地主,那不是中老年人的爱好吗。”

    几人明显从耳机里听到了一声闷笑。

    是吴端的笑声。

    此时,吴端就在刑警们盯梢的那家棋牌室里,跟张幼清一桌,麻将打得“顺风顺水”。

    他不仅自己一个劲儿向张幼清输钱,还时不时帮着做个局,让同桌的其余两人也不痛不痒地输钱。

    一天下来,张幼清手边已经有了一沓半掌厚的毛爷爷,目测有个三四万,吴端则是一副输红了眼急于翻本的样子。

    “胡了胡了!哈哈哈……”张幼清伸手抠了抠穿着凉拖的脚丫子,又不干不净地点了根烟叼嘴里,得意道:“我就说,走了那么长时间背运,轮也该轮到我赢钱了!”

    棋牌室的门没关,只有一层珠帘,张幼清又正好坐在正对门口的位置,他手边的钱,他得意洋洋的样子,不用进屋,都能看得清清楚楚。

    就在吴端觉得长夜漫漫,今天这出戏可能白演了的时候,隐形耳机里传来了同事的声音。

    “吴队!来了!门口猫着呢!没敢进门!”

    吴端挠挠耳朵,随手在隐形耳机上蹭了两下,算是告诉同事他知道了。又不动声色地用余光扫了一眼门口。

    角度问题,他没看到什么人。

    但不多时,张幼清的手机就响了起来。

    吴端和张幼清都看到,那是个陌生号码。

    张幼清咽了咽口水,吴端眼神示意他别慌。

    终于,张幼清接起了电话。

    “喂?哪位?”

    “赢了不少吧?出来!还钱!”

第三十七章 老赖(12)

    张幼清拿起桌上的钱,起身,对其余三人道:“我马上回来。www.uu234.net”

    “不行!”吴端噌地一下站了起来,“不带这样的啊!赢了钱就走?!”

    同桌的其余两人也输了钱,自然不甘心,被吴端这么一说,也咋咋呼呼起身去拦张幼清。

    眼看那两人就要追到门口了,吴端怕节外生枝,大步冲上前去,推了张幼清一把,将他推出了门,自己紧跟上,挡开那两人,又大声嚷嚷道:“不行啊,我得盯着你,今儿晚上咱们谁都不能走,打通宵!”

    那两人一看吴端这大包大揽的架势,便回屋等着去了。

    两人一走,猫在马路一棵树后的赵东便露了头。

    他小跑到张幼清面前,一把拽过张幼清手中的钱,也不数有多少,将一张借条往张幼清胸前一拍,扭头就走。

    “我的钱!你不能走!”吴端一把拽住了赵东,此时的他双眼紧盯着对方手里的钱,仿佛盯的是被恶霸抢走的闺女,双眼布满血丝,活脱脱一个赌鬼。

    “妈的!撒开!”

    赵东一张嘴,吴端便看到,他的一颗门牙豁了一角。立即想到了貂芳提供的信息:在林蔚死亡现场发现的捆扎绳上,提取到了前釉细胞,说明被绑的人是用牙把绳子咬开的,而且牙还给崩坏了。

    凶狠地瞪着吴端,用力去掰吴端抓着他的手,无奈他手里拿着一摞钱,不大能用得上劲儿。

    “你不能把钱拿走!”

    吴端跟他拉扯,瞅准机会用寸劲儿对准赵东拿钱的手就是一拳。

    “哎呦我去”

    哗啦

    钱掉了一地,赵东赶忙蹲下身体去捡,恰逢此时刮了一股小风,眼瞅着几张钱被吹得直立而起,长了腿一般,就要跑走了。

    赵东手上也顾不得攻击吴端了,只能口头骂娘。他一个五体投地,用自己的身体将散落在地的钱几乎全部压住。

    机不可失!

    吴端一下跪在了赵东身上,膝盖死死顶住他的后背,同时一个反剪,制住了他的一条手臂。

    赵东手腕上一条褐色痕迹立即引起了吴端注意。

    大概是爱留疤的体质,他手腕上被捆扎绳勒出来的束缚伤已经痊愈,却还有疤痕。

    “不许动!”

    “老实点!”

    门口车里蹲守的刑警早就悄悄摸到了跟前,此时一拥而上,按得赵东动弹不得。

    咔嚓

    直到被手铐拷住,赵东才从蒙圈的状态中回过神来。

    一回过神,他就大叫道:“你们抓错人了!我没犯法!松开!松开!”

    他剧烈挣扎,整个人又跳又蹦,同时,被拷在身前的手摸向了裤子口袋。

    “干嘛呢?!”

    吴端警觉地大吼一声,飞起一脚,直踹向赵东去摸口袋的手。

    赵东被踹翻在地,口袋里一把弹簧刀滚了出来。他仍不甘心,也顾不得自己被蹭破皮的脸和手,向那弹簧刀飞扑而去。

    有刑警眼疾手快,先一步踢开了弹簧刀。

    “没犯法?”吴端捡起弹簧刀,“现在犯了!带走带走!小心点儿,别让他再耍花招。”

    几人将赵东押上车,此时,棋牌室里的众人也顾不上玩儿了,一个个都将钱揣回自己的口袋,胆大的探个脑袋向外看,胆小的早已脚底抹油。

    只有棋牌室老板不能开溜,紧张地看着吴端。

    吴端收起地上的钱道,“别怕,我们今天不抓赌。”

    他知道赌博的事儿管不过来,也不归他管,索性睁只眼闭只眼。

    吴端一边数钱一边对张幼清道:“演这一场,辛苦了,放心,不白干。”

    说完,他点出500块递给了张幼清。

    空手套白狼的张幼清自然十分欢喜,跟他们同桌的另外两个赌徒就不那么愉快了。

    吴端数过钱,自然知道多了,是那两个人的,却不打算还给他们。

    上车,吴端收回自己的3万块,多余的3000多他也并不藏着掖着,直接递给身旁的刑警,“等会儿回局里交给八月,他现在管小灶,就作为咱们一支队的日常经费,加班儿订个外卖什么的……”

    “得嘞!”

    这情况在刑警工作中并不少见,水至清则无鱼的道理吴端懂,他自己倒无所谓,但总得给手下谋点福利。

    反正对赌鬼来说,这些钱指不定啥时候就输掉了。与其输给另一个赌鬼,还是吴端留着,为公共安全事业作点贡献吧。

    ……

    坐在车里,赵东紧张地目光四下游移,二进宫,他已经是个老油条了。

    可上一回是故意伤害,毕竟没要人性命,就算重判,蹲几年总能出去。

    这次不一样,他知道自己杀了人,怕是要狗带。

    即便是老油条,到了性命攸关的时候,也像个新手一样怕得要死。

    吴端不给他想对策的时间,立即开展突审。

    “知道为啥抓你不?”

    赵东开口,冷汗已经掉了下来。

    吴端提高了声音,“说话!”

    赵东嘴角的肌肉抽搐了两下,终于道:“不知道,我不知道……你们抓错人了!”

    “我给你提个醒,”吴端沉着道:“陈光,就是那个蓝毛,为什么在你家有他的骨头渣儿?”

    “啊?!”

    听到“骨头渣”,赵东大惊,整个人几乎瘫倒。

    “你就是在家把他分尸的吧?”

    “你是用什么把他勒死的?”

    “还有,菜刀呢?被你扔哪儿去了?”

    ……

    赵东抖得筛糠一般。

    吴端继续问道:“林蔚也是你杀的吧?他绑了你要债,你就一砖头把他拍……”

    “不是!”赵东突然道:“不是我!林蔚是蓝毛那小子杀的!我没动手!

    林蔚叫他一块绑我,要到钱给他分两万,我就哄他,我说他只要把我放了,三十万跟他对半分,他放我,被林蔚发现了,他俩吵架,林蔚要揍他,他就把林蔚杀了!”

    吴端皱眉,这下难了,陈光一死,现有证据看不出赵东的破绽。

    赵东仿佛受到了启发,继续道:“对对对!都怪那个蓝毛!他想敲诈我,都敲诈到我们家来了!还想杀我抢钱!我不是故意杀他的!我那是……正当防卫!”

第三十八章 老赖(13)

    人抓到了,新的问题也来了。www.uu234.net

    同样是致人死亡的结果,自卫和故意杀人性质完全不同,量刑上也是天差地别。

    稍有不慎,或许就会让罪大恶极的杀人犯逃脱制裁,又或许让无辜之人遭受无妄之灾。

    赵东的话里有水分吗?当然有。这种时候他要是不给自己开脱,就是个傻子。可究竟有多少水分?如何揭穿他?

    案子进展到这一步,还能找出什么能够给事情定性的证据?

    吴端犯难了。

    吴端静静在审讯室外站了一会儿,隔着单面玻璃,他能看到赵东的一举一动。

    被送进审讯室时,赵东已经意识到自己抓住了救命稻草,整个人都活泛了起来,眼珠乱转,显然正打着什么主意。

    “队长,审吗?”

    刑警们不久前还沉浸在抓住嫌疑人的喜悦中,此刻却也和吴端一样面色沉重。

    “审。”

    吴端决定,水来土掩见招拆招,既然对方要撒谎,总得耐下心来听听他的谎言。

    有时候,能够揭穿谎言的,不是真相,而是谎言本身。

    吴端走进审讯室,故意不去看赵东,却能感觉到对方复杂的眼神一下子就贴在了自己身上。

    那眼神里有畏惧,有亢奋,有狡猾,就是没有一丝悔意。

    吴端在赵东对面的位置坐下,两人之间隔着铁栅栏。

    吴端目光冷静,赵东神情却热切起来。

    “警官,我都是迫不得已的,你看看啊……”他用戴着手铐的手撸起自己的袖管,“我真是被他们绑到鹿角湖的,你看看我这伤,差点就死那儿了啊!还有我这牙……要不是我把绳子咬断……”

    吴端找到了第一个漏洞,可他不想表现出格外的怀疑来,只是淡淡道:“不是陈光把你给放了吗?你咬什么绳子?”

    “我……我也想自救来着……”

    吴端打断他道:“你是怎么被他们梆到鹿角湖的?具体什么时间?详细说说吧。”

    “行,没问题,问什么我都积极配合。

    老林不是在我那儿投了钱吗,我是要带着他赚钱的,可他这人太烦了,三天两头催,催命一样赚钱哪儿那么快啊,是不是,我把债放出去,还得容人家去筹钱呢对吧?

    我承认,我是躲着他来着我可没有躲债的意思,就是烦他那个劲儿,等钱收回来我肯定还得给他。

    结果,他儿子那愣头青也不知怎么的我估计他们盯我已经有一阵子了吧,反正那天半夜,我从棋牌室出来,想去吃点宵夜,还没走到路口煎饼摊,旁边突然停了辆车,下来俩人,就把我推到车里了……”

    “什么时候的事儿?”吴端问道。

    “2月4号晚上,那天我可是印象深刻。”

    “你继续说,上车以后呢?”

    “蓝毛在前头开车……老林的儿子我也不知道他叫啥他坐我旁边,我俩在后排,他一路都拿刀子架着我脖子,这么长的刀啊……真挺危险的。”赵东一边说一边比划,恨不得把拿刀比划成两米长。

    “……然后,就到湖边了,我真害怕啊,寒冬腊月,他们要是在湖上凿个冰窟窿,把我往下一推,再想找着我,那可就得等开春了……开春还不见得能找着呢。”

    这家伙想象力还挺丰富,吴端直接将想法写在脸上。

    赵东长年混迹赌场,察言观色是看家本事,立即解释道:“小时候游泳差点淹死,怕水,再说当天那场面……反正看见湖就吓尿了。

    我真是太害怕了,想赶紧逃……”

    赵东咽了咽口水,适时打住了话头。

    吴端觉得,他想说的是“因为太害怕,想赶紧逃,所以对林蔚下手时没轻没重,把人给拍死了。”

    正当防卫也是一种脱罪的说法,可他要真如此说,就跟之前“陈亮杀了林蔚”这一说法自相矛盾了。

    吴端给自己点上一根烟,看了看手表,打了个瞌睡,似乎是被不得不加班审讯弄得有点不耐烦。

    “然后呢?”

    赵东适时加快了语速,“然后……太冷了,他们就找那个小破屋避风,一进去就把我捆了……姓林的小子问我要钱,我就说手头有几万块,在卡里存着呢,卡没带身上我是真没带卡。

    我就跟他们商量,让他俩跟我一块回家,我给他们取钱去……

    他俩有点拿不定主意,放我一个人在破屋里,他们出去商量。

    可能是怕我跑吧,他俩也不敢走远,再加上周围又静,我听得清清楚楚。

    姓林的小子说,他查过法律,就算我欠他家钱,他把我绑了,也一样犯法,要坐牢的……总之吧,做了这事儿,他就没打算让我活着回去。

    另外那个蓝毛的小子叫陈光是吧可跟姓林的不一样,他一听要杀人,就害怕了。

    姓林的也不敢动手,就劝蓝毛,说他们先把三十万拿到手,然后让蓝毛把我丢进河里,只要蓝毛动手,就分他五万块钱。

    我听他们说这些……真的,吓死了都,我就想逃啊,可是那绳子……是真结实啊,咬得我牙都崩了,终于给咬开了。

    我又把捆在脚上的绳子也弄开,可是不敢跑啊,外头有两个人呢。

    我只能装作还被捆着,继续在地上躺着。

    然后,蓝毛就先进来了他们没一块进来,可能是没谈拢吧。

    蓝毛问我银行卡密码,又问我卡在哪儿放着他嘴上问我,但我听出来了,那小子被吓住了,没心思继续干这事儿了。

    我也顾不得姓林的了,就跟蓝毛说,只要他放我走,三十万跟他对半分。

    他有点犹豫,但还是过来了应该是想帮我把绳子解开吧。

    就这当口,姓林的进来了。

    我那绳子其实已经开了呀,蓝毛肯定就说不清了被。

    姓林的特生气,还拔了刀子,蓝毛估计是害怕吧,捡了块砖头,这不就更说不清了呀。

    之后我也没看清,反正俩人就打起来了,等我反应过来,姓林的已经倒地了。”

    “那之后呢?你俩就没想着救他?”

    “我……我反正就跑了,人不是我打的,我范不着救,再说,我跟蓝毛也不是一边儿的。

    我没救,至于蓝毛救他没,我就不知道了。”

    “行吧,再说说你杀蓝毛的经过吧。”

第三十九章 老赖(14)

    “是他要杀我啊!我那是自卫!”赵东强调道。www.uu234.net

    “行,”吴端一脸的不在意,频频看向门口,“那说说吧,你怎么自卫的?”

    许是受到吴端漫不经心态度的影响,赵东心里紧绷的那根弦松动了些。

    他的背已不像最初时那样挺直,而是靠在了椅背上,审讯室里的凳子又不太舒服,他的屁股时不时扭动两下,早已没有了最初的拘谨。

    他的目光里,恐惧越来越少,期待越来越多,他似乎已做好了准备离开警局,似乎这只是个小插曲,他马上就能回归原先的生活轨迹。

    “我能喝口水吗?警官。”赵东问道。

    吴端不耐烦地道了一声“等着”,起身出门给他接了一杯纯净水。

    喝过水的赵东继续道:“蓝毛敲诈我,我不是说了吗,答应给他分一半儿钱。

    他杀了人想赶紧跑路,可是跑路得用钱啊,他就问我要钱。

    我当然不给了……我无赖?那就去报警呗,反正他杀过人,看警察抓谁呀,我是不怕的……

    然后就是出事那天,他去我家找我,又是要钱,我跟他说手头就3000块,爱要不要。

    他急了,要拿刀捅我……可能是我命大吧,最后把他勒死了。”

    “那你又是怎么处理尸体的?”

    “就……切开,扔河里了。”

    “具体切了多少块?”

    “大概……十来块吧,记不清了。”

    “一辈子仅此一回的事儿,这么快就记不清了?不能再想想?”

    “真想不起来了。”

    “好吧,那再说说抛尸吧,你是怎么把尸体运到河边的?具体在哪儿抛尸的?”

    “……”

    谎言就是谎言,乍一听有理有据,一旦开始追问细节,就会露出破绽,破绽多了,难免溃不成军。

    他通过手机向外面的同事发了条消息,让他们帮忙联络林父,询问一个关键问题。

    放下手机。戳穿谎言,要开始了。

    吴端道:“陈光杀了林蔚杀?亏你编得出这种谎话,就算你把警察当傻子,怎么说你自己也犯过罪,有前科,总不至于把罪犯也都说成傻子吧?

    陈光和林蔚认识十年了,绑你,不是临时起意,而是早有计划,这样的预谋作案,会事先没商量,等绑完了才对杀不杀你这种天大的问题产生分歧?等有了分歧林蔚才开始跟陈光谈报酬?

    你撒谎,你杀了林蔚,却推到陈光身上,反正陈光已经死了,死人不会开口为自己辩解。”

    赵东没答话,但他满脸都是谎言被人戳穿的尴尬。

    “还有陈光的死……你的描述里,很多重要部分都是一句话带过,对于你们的打斗,你不敢仔细描述吧?因为你们根本没有打斗,他也没有拿刀捅你,是你单方面制服他,杀死他。

    分尸、抛尸的过程就更别提了。

    还有,你说你不打算黑林家的钱,你是拉林父入伙做放贷生意,帮他赚钱?这话你自己信吗?

    如果这是假的,那后面的一切就都说得通了。

    你做放贷生意,自然知道借款凭证也就是借条的重要性。正因为知道,也正因为你一开始就打定了主意,要把林父的30万黑进自己的腰包,所以拿钱的时候我推测,你找了个理由,没给林父打借条吧?

    因此,林父才没法问你要钱。

    林蔚他们绑你,有两个目的,第一,要钱,第二,万一你没那么多钱怎么办?最符合常理的做法,不是杀人也不是威胁,而是让你留下借款凭证,这样一来,他们后续就可以向你讨债了。

    要知道,他们绑你,最终目的是钱。

    林蔚死后,你之所以非杀陈光不可,一来因为他是证人,他能证明你杀死了林蔚,二来,他手里有一张借条,他问你要钱,不是空口白牙地耍无赖,而是有正儿八经的借款凭证。

    这也就解释了,我询问陈光时,他一开始为什么遮遮掩掩,不愿提及林蔚为了女朋友而要搞一笔快钱的事儿,即便被问得没办法了,也是一笔带过。

    他在帮你打掩护,是没从你这儿敲到钱,他可不希望你落到我们手里。

    你以给钱为理由,把陈光骗到你家去,然后杀了他……至于借条,你应该已经处理掉了吧?”

    此刻,赵东的表情从得意到惊恐,又从惊恐逐渐淡定下来。

    “警察同志,你们有证据吗?没有可不能冤枉好人呐。”

    赵东终于露出了无赖嘴脸。

    “证据?”吴端向前凑了凑,紧盯着他的眼睛,“其实早就有证据了。”

    赵东不由自主又挺直了后背。

    手机震动了一下,看完同事传回的消息,吴端用指关节愉快地敲了一下桌子:“果然,你没给林父留借款凭证,我们已经得到了证实……

    继续刚才的话题吧,你不是要证据吗?”

    “我……”

    赵东仔细回忆着自己刚才说过的话,想知道究竟哪儿露了破绽。

    “林蔚头上的伤口,伤口下方有自下而上的擦蹭痕迹,说明袭击林蔚的人个头比他矮了很多,法医给出的推测:凶手身高在160到170,你正好在这个范围吧?而陈光,他太高了点。所以凶手是你,你出手杀人的那一刻,已经留下证据了。”

    赵东沉默片刻,显然是在权衡利弊。

    “反正我杀人也是正当防卫,我可是被绑架了。”

    “别急啊,杀死林蔚不是重点,陈光才是重点。

    除了还没找到的一只右手、一只左脚,陈光尸体上唯一的生前伤,就是脖子上那道勒痕。

    这说明他是突然被人勒住了颈,一下子就被制服,根本来不及反抗。

    而我刚刚说了,陈光比你高,不仅比你高,看起来还比你壮,而且,亲眼目睹你杀人,陈光怎么可能对你毫无防备?

    那么问题来了,这样一个比你高,比你壮,又对你有防备的人,是如何被你突然制服和杀死的?而且你自己还毫发无伤你要是受了伤,刚才早就亮给我看了吧,你手腕上留的束缚伤不就迫不及待地亮出来了吗?

    还是说,杀死陈光的时候,你有帮手,所以才能如此顺利?”

第四十章 老赖(15)

    赵东的瞳孔骤然缩紧,吴端看在眼里,心中十分激动,他知道,审讯已到了关键时刻,能否攻破对方心理防线,在此一举。www.uu234.net

    “如果动手杀人的就你一个,你说什么就是什么,还真不好办,可要是你有帮手,那就大不一样了,你不说,没关系,我会找到你的帮手,从他那儿问出真相。”

    说完这些吴端便不再看赵东,而是低头翻看从赵东家搜出来的账本,似乎是想给对方一些考虑的时间。

    赵东恢复了刚刚被捕时的状态,东张西望,心神不宁。

    十分钟后,吴端抬头道:“怎么样?想好了吗?交不交代?”

    赵东张了张嘴,似是不知该说什么。

    “你们那是个新小区,每天出入的人有限,只要有心查监控,帮凶根本藏不住,再说,我们已经锁定了一个目标,”吴端敲了一下账本封面,“这里面每一条借款记录都有相应的借条,唯独有个叫王川的,前前后后在你这儿借了5万多,却没他的借条,本子上的账也没划掉。

    什么意思?借条还给他,账一笔勾销了?为什么?因为他答应帮你杀人抛尸?”

    “不是!那个!”

    赵东突然跳起,腿磕在椅子前的小桌板上,整个人又跌坐回去。

    “知道了,”吴端道:“你的帮凶就是王川。”

    吴端转头对着监控玻璃道:“知道该怎么办吧?”

    不用他说,外面旁听的刑警早已行动起来。

    “你自己交代,还是等王川来了让他交代?立功的机会就一个,看着办吧。”

    吴端真的打了个哈欠,抬腿就要出门。

    “等等!警官!让我想想!”

    ……

    凌晨4点半,审讯结束,赵东全交代了。

    吴端将凌乱的案宗放李八月桌上,疲惫地将自己砸进办公室的沙发里。

    这是个尴尬的时间,通常这种情况下,吴端都选择在办公室凑合凑合得了。

    他关了灯,静静地躺在沙发上,沙发扶手有点高,吴端知道此时他本应觉得脖子不舒服,可他这条脖子似乎已经习惯了沙发扶手诡异的角度。

    倒是挨着下巴的胸口有点痒。

    吴端摸了一把,发现忙了三天没回家,胡茬已经长出来了。

    明天大概要被貂芳嘲笑了吧,吴端想道。

    胡思乱想了一阵子,迷迷糊糊总睡不着,心里仿佛还惦记着什么事儿。

    吴端掏出手机看了一眼,4月19号,李八月好像说过,孩子的预产期就是4月19号。

    吴端打开微信,看到群里众人都提前给过红包了,自己也连忙补上一个。

    等了十几秒,红包没被领走,李八月早睡了吧。

    就在他打算放下手机的时候,闫思弦发来一条消息。

    闫思弦:听说破案了?恭喜

    吴端:谢谢

    闫思弦:明天去看八月吗?

    吴端:去

    闫思弦:几点?

    吴端:早上10点吧

    闫思弦:一块吧

    聊了几句,吴端彻底清醒了,他惦记的,除了李八月家娃的预产期,还有另一件事。

    吴端思索片刻,问道:找到张雅兰了吗?

    没想到,闫思弦回复得极快。

    找到了

    吴端使劲眨了眨眼睛,没看错吧?

    他说什么?找到了?找到张雅兰了?那个销声匿迹七年的女孩……又出现了?会是扫黄那天跟闫思弦匆匆一面的姑娘吗?

    那……当年亚圣书院究竟发生了什么?她是如何幸存下来的?这些年又是怎么过来的?

    吴端心里一堆问号。

    闫思弦却似乎不想细说,发来一句:明天去看八月,麻烦叫我一声,这么晚就不打扰了,晚安

    礼貌得有些生疏。

    吴端:喂!等等!

    闫思弦:她过得不好,也还没做好跟警方陈述旧事的准备

    吴端:昂,能理解

    吴端还在打字,闫思弦又道:其它的是私事,抱歉

    对方说得很含蓄,但拒绝窥探的意思已经十分明显,吴端无法理解闫思弦的心态,但他护着张雅兰的那副样子,倒是全然能够想象。

    打字的手指悬空停留在手机屏幕上方,吴端心里有些憋屈,但最终他还是决定别自讨没趣了。

    他删了那个输入了一半的问题,匆匆回复了一句:晚安

    看到微信提示上,对方一直是正在输入状态。

    终于,闫思弦又发来一句:明天见面细说吧

    一句话,又让吴端心里有了点盼头。

    吴端:好

    闫思弦:晚安

    吴端:晚安

    闫思弦:你不会也有“不发最后一条会死症”吧?

    吴端:……

    吴端:好像有,这病有救吗?

    闫思弦:有救,最后一条让给你了

    看到这句话,吴端心里舒坦极了,就像强迫症患者按照大小顺序码齐了桌上的螺丝钉。

    他斟酌了几秒,才答道:那,明早10点,医院见

    没了心事,吴端这一觉睡得很沉,加之同组的同事们知道他最近缺乏休息,即便到了上班时间,也好心地没有叫醒他。

    等吴端醒来时,已经11点过5分了。

    他首先注意到的不是时间,而是闫思弦发来的三条消息。

    9:55,闫思弦:我到医院停车场了,旁边有个车位,帮你占上了

    10:01,闫思弦:你慢点开

    10:20,闫思弦:醒了回电话

    吴端一咕噜爬起来,一边拨闫思弦的电话,一边抓起桌上的茶杯,也不知杯子里什么时候接的水,先漱了口再说。

    “喂?”

    对方的声音里听不出什么情绪。

    好事好事,没情绪是好事,吴端暗自安慰自己。

    “那个……起晚了,不好意思,你还在医院吗?”

    “在,停车场,我还没上去。”

    “行,我这就过去。”

    “别急,慢点开,安全第一。”

    挂了电话,吴端有些感慨,这小子脾气变得也太快了吧?让他等了一个多小时,愣没解锁“事儿逼”本体?

    到了医院,吴端才明白,还是自己太年轻啊。

    一见面,吴端就拿出一副温良恭俭让的样子,就差点头哈腰了,“抱歉抱歉,实在是……”

    “没事,”闫思弦看了看表,微笑道:“总共等了1小时28分,按照我的时间价值,一分钟起码2千块,你总共欠我17万6,再加上上次那件衣服,给你抹个零,总共19万。”

    “握草!你怎么不拿刀去抢钱!”

    一见面就被算计,吴炸了。

    “因为犯法,”闫思弦两手一摊,“咱们民主和谐,哪儿不合理你可以提,免得有人说我欺负你。”

    “一分钟两千块?我还一分钟两千万呢!你当这是女频小说?霸道总裁满篇跑?”

    “我可是有根据的,去年有人为了跟我约顿饭,谈点合作,托人送了幅字画,保守估值20万。

    20万买我一顿饭的时间,你说我时间贵不贵?”闫思弦不依不饶,又笑道:“不过也不能一概而论,谁让那会儿我是家里的接班人呢?你要是把警官证还我,我不就是一个月顶破天四千块的小警察了吗?那我时间就不值钱了,可以跟你忽略不计。”

    呵呵,醉翁之意不在酒。

    两人一边拌着嘴,一边往产科住院部走,吴端心里盘算着该怎么开口问问张雅兰的事儿。路过急诊科时,一辆急救车风驰电掣地驶来。吴端没注意,闫思弦拽了他一把,两人闪到一旁,急救车门打开,有医生护士冲上来帮忙,将一个满身是血的人抬了下来。

    有护士大声道:“伤者胡志明,43岁,被人当街捅了数十刀,伤口多在胸腹部,多处内脏收受损……血压……心跳……”

    两人立在原地没动。

    胡志明,这名字太熟悉了!

    亚圣书院里的胡教官,也叫这个名字,年纪相仿,而且……两人都看到了那伤者下巴上的一撮山羊胡。

上架了,按照惯例人模狗样地说几句

    明天要上架了,谢谢你一路看着我走到这里。www.uu234.net

    从《草莽》到《罪无可赦》,我变了,最大的变化在于**的放大。这不是什么好事。

    我怕老书友失望,怕被人说“没长进”,怕单靠码字不能养活自己。

    还怕,自己会在这患得患失中,丢失初心,面目可憎。想要的太多,所以诚惶诚恐。

    我开始前所未有地关注数据,关注评价,收藏的一点波动能让我彻夜难眠。

    让你见笑了,我就是这么一个小心眼,爱吓唬自己,没事又总是胡思乱想的人。

    大概四天前,最后一次修改开头的时候,我才想通了一些问题,逐渐调整好了心态。

    码字是个寂寞的内视过程,要反复窥视自己的内心,不断地跟自己对话是不是有点像武侠小说里走火入魔的人?

    好在有你们,我的读者,与你们交流,让我及时发现了这些问题。表面上可能看不大出来,或许只有我能感觉到,你对我的影响有多重要。

    在我都讨厌自己的时候,你依旧在我身边,看我笨拙地摔倒爬起,原地打转,等我更正一个又一个问题。

    平凡如我,能被你如此温柔以待,当真是万分荣幸,谢谢!谢谢!谢谢!

    还要感谢我的编辑子良,不厌其烦地指点,讨论,一次次帮我审稿……要是身份交换一下,我是编辑,碰到这种又笨又固执的作者,恐怕早就掀桌翻脸了。真的要谢谢子良!

    关于《罪无可赦》,本着在哪儿跌倒在哪儿爬起来的原则,我给它设定了一个不落俗套,同时烧脑又刺激的主线,计划要花大量笔墨在主线故事上。

    支线案件比前作《草莽》更贴近本格推理,本格推理是我一直所钟爱的。放在网文里,它唯一的好处是贴近真实,可在金手指满天飞的市场环境下,真实这种特质诱惑力实在有限。

    坏处却是显而易见,可能稍显慢热,而且对笔力和逻辑的要求超高,既要把一些枯燥的案件关键细节写出来,还得有趣,不能像老派本格推理小说那样,放大段的场景描写。好在,在绞尽脑汁攻破一个个难点的时候,偶尔能感觉到自己小有进步,但愿那些不是错觉。

    没有其他想说的,明天要上架了。

    我负责好好码字,保质保量,其余的,就拜托你了。

    补:本书付费章节已超过一百章,一起宰杀订阅貌似可获得一些赠币,大神之光也可以领了,虽然不知道那玩意儿有什么用。希望经济压力不那么大的同学,支持正版。

第一章 阎王好送,疯子难缠(1)

    若是此时胡志明醒着,一定能感觉出两道x射线一般的目光。www.uu234.net

    可惜他奄奄一息,大半条命已经被阎王勾走了,实在顾不得一旁观摩的人。

    愣了三秒钟,吴端掏出手机来,打给李八月,仓促地表达了歉意,并说明两人可能没法去探望了。闫思弦表明了自己市局刑警的身份,并询问随救护车一同赶来的一名民警。

    “这人什么情况?”

    那民警十分年轻,看起来警校刚刚毕业不久,应该还没习惯血腥的场面,脸色不太好。看到市局的前辈,又多了几分紧张。

    “那个……被一个疯子当街捅了,女疯子……”

    “在哪儿出的事儿?”

    “京北路幸福巷,就巷子口儿,对了,行凶的疯子当场就被抓住了。”

    吴端挂了李八月这边的电话,对那小民警道:“你们是哪个派出所的……京北路派出所?归大湾分局管是吧?”

    说着,他又拨出了电话。

    “喂?郑队……没错是我,有个故意伤害的案子……伤者刚送到医院抢救,应该还没报到你那儿……是这样,受害人跟我之前负责的一个案子有牵连……对对对,我就是这意思,你看能不能把案子转市局,我来负责……行,那你给打个招呼,我一会儿让人去京北路派出所提人。”

    两人忙着了解情况时,医护人员来去如风地抢救着胡志明。

    检查,止血,不多时他身上就插满了管子,又注射了些肾上腺素类的药物,还上了心脏起搏器。

    这期间,闫思弦和吴端一直在旁看着。

    闫思弦低声道:“他出狱后,我去过他家附近,远远看过几眼。”

    “你没跟他说话?”

    “没。”

    “为什么?”

    “没证据,跟他说什么?难道指望光靠嘴炮就让他承认曾经没承认的罪行?我学艺不精,没这本事。”

    也对,吴端点点头道:“当年亚圣书院的领导、教官、老师,共9人被抓,并判了刑,胡志明是其中一个。

    被判的9个人,我去监狱找过他们,想问问当年的事儿,可惜这群人嘴巴太严,什么也问不出来,我去过几次之后,他们干脆用沉默对付我,不跟我说话,我只能……”

    吴端突然打住了话头,他看到胡志明的眼睛睁开了。

    不仅睁了眼,眼珠还向两人所在的方向微微转了一下。

    也正因此,吴端隐约看到,胡志明的瞳孔已经开始散大。

    情况不好啊!

    闫思弦从吴端脸上发现了这层意思,也回过头去看胡志明。

    就在这时,连接在胡志明身上的几台仪器同时叫了起来,电脑屏幕上,心电图由一条有波动的线变得平直。

    又是一轮药物注射加心脏起搏,心电图始终没动静。

    负责抢救的医生停手,拿手电照了照胡志明的眼睛。

    “抢救无效,病人已经死亡。”医生宣布道。

    胡志明出了太多血,他的衣服一角耷拉在病床边缘,有血自衣角向地上滴,啪嗒啪嗒

    很快地上就积了一小滩深红。

    医生已见惯了生死,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吴端和闫思弦本该和他一样,可此时,两人却是满脸的不可置信,见了鬼一般。

    一个人倒霉,当街被一个疯子捅死,这大概能上社会新闻,但也算不上有多猎奇。

    令两人感到不安的是另一件事他们同时想到,就在两年前,一个名为李建业的男人,刚刚出狱一个多月,就在自家附近的菜市场被一个疯子当街捅了数刀,抢救无效死亡。

    如出一辙的死法。

    对了,认识李建业的人,都喜欢叫他“李校长”。

    因为他曾在一所名为亚圣书院的戒网学校担任校长一职。

    当初李建业的死,吴端第一时间获知,也是像如今一般,将案子调到了市局。

    吴端曾有过一个设想:会不会是当年亚圣书院的受害者打击报复?甚至,他还怀疑过,会不会是闫思弦策划了这次袭击?

    毕竟,那个少年小小年纪就敢羊入虎口,等他长大些,不知会有多无法无天。

    有闫思弦这样一个假想敌,吴端查得十分仔细。他请来了墨城多名精神科专家,对伤人者进行了十分专业和严格的精神鉴定。

    可是查来查去,事情就如表面看起来一样简单,疯子就是个普通疯子,刚从精神病院出院不久,因为家人看护的疏漏,在大街上落了单,发起病来,抄起西瓜摊上的一把长水果刀,突然就把人给捅了。

    整件案子归根结底只能说李建业倒霉。

    从闫思弦的神情中,吴端看出,他也深入了解过李建业的死。这些年来他一直关注着亚圣书院那批人的动向,没什么能瞒过他的。

    如今,胡志明也死在了疯子手中,仅仅是巧合吗?

    两人赶回市局,吴端从抽屉里拿出两份案宗。

    “厚的是当年亚圣书院案件的所有调查记录,还有对相关涉案人员的审讯记录。

    薄的是李建业死亡案的案宗。”

    他将两个档案袋递向闫思弦,“需要得话你可以看看。”

    “不用了,”闫思弦摆手拒绝,“我都看过。”

    他指指自己的脑袋,意思是那里面的内容都记在脑子里了。

    果然,这小子翻过吴端的东西。

    不过此时吴端没心思跟他计较这一些,不仅没计较,吴端还扔给闫思弦一个警官证。

    “嫖娼的事儿没完,要不是胡志明的案子,警官证不会还你。”吴端绷着脸低声道。

    “知道。”闫思弦不做辩解,见好就收。

    袭击胡志明的凶手很快被带回了市局,将她接回来的刑警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市局什么时候开始管这种简单粗暴的案件了?但看到队长吴端少有的面色凝重,刑警们没敢多问。

    被带回来的是个四十多岁的女人,披肩长发,头发花白,且脏成了一缕一缕,白衬衣几乎成了黑色,她所过之处都会留下一股异味。

    看起来,她不仅是个疯子,还是个流浪的乞丐。

    女人满身满脸满手的血是胡志明的血。鲜红的血衬得她皮肤很白,那是一种特殊的白,只有长期处于病态的人才会有的灰白色。

    好在,她虽精神有问题,却还算安静,不叫不闹,只是低声叨念着什么,还时不时嘿嘿嘿地笑。

    “找到家属了吗?”吴端问将女人带回来的刑警道。

    “没,问她名字也不说,询问案发时的围观群众,附近居民都不认识她,说没在那片儿见过她。”

    审讯室门口,闫思弦问吴端道:“喂,你以前审过疯子,应该有经验吧?”

    “不是吧,你一个心理学博士,怕这个?”

    闫思弦盯着审讯室里的女人,大方承认道:“嗯,心里没底。”

    吴端转向他,“需要我教你一招吗?”

    “你说。”

    “心里再没底,嘴上也不能承认,默念老子天下第一,就跟我现在一样。”

    “好吧,你的经验还真是……呵呵,有效。”

第二章 阎王好送,疯子难缠(2)

    审讯室里的女人并未察觉到有人进门。www.uu234.net

    她低着头,脏兮兮的头发像厚重的窗帘,遮住了她的大半张脸,只在中间留了道小缝,露出一个苍白的鼻子。

    她笑的时候,肩膀跟着笑声有规律地颤抖,仔细去听,吴端听清了她低声叨念的话。

    “小庄……妈妈给你报仇……小庄不怕,不怕的,妈妈抱抱……喔喔喔,来,妈妈抱抱……”

    究竟是小庄、小壮,还是别的什么,吴端无从分辨。

    他打算以此为切入点。

    “小庄是你的孩子?”吴端开口问道。

    女人的反应有点儿迟钝,几秒后才抬了抬头,疑惑地看着吴端,然后四下里瞧瞧。

    “这是哪儿?”女人问道。

    吴端怕刺激到她,不敢说是警局,只道:“你别怕,我们是保护你的。”

    又问道:“你饿不饿?等会儿带你吃好吃的好不好?”

    “好吃的?”女人歪着头想了想,目光转向屋角没人的地方,“小庄快来,有好吃的,妈妈带你吃好吃的。”

    说着,她伸开手,朝那方向做出一个拥抱的动作。

    她的手被椅子上的手铐铐住,手臂伸展不开,姿势有些可笑,却是无比的真心实意,仿佛她面前真有一个叫“小庄”的孩子。

    吴端继续哄她,“咱们带着小庄一起吃好吃的,好不好?”

    女人的手骤然缩回,在胸前交叉,似乎抱着什么了不得的宝贝,她紧张道:“小庄是我的……我的!……我的我的我的!……你们不许过来!走开!走开!”

    她的声音越来越大,已有了要发狂嘶吼的意思,吴端赶忙大声道:“你的你的,谁也不跟你抢,谁敢跟你抢,我们就把他打跑,好不好?我们是来保护你的。”

    说这话时,吴端挺着胸膛,无比真诚。

    “真的?”女人将信将疑。

    吴端使劲儿点头,“真的,你看,我们就坐在这边,不过去,你和小庄在那边儿,只有你们俩,对不对?”

    “嗯……喔……”女人不太确定地应了一声,好在总算止住了要发狂的势头。

    吴端又作势往门口挪了挪,“你看,我守住门,坏人一个也进不来。”

    “喔……好。”

    总算哄住了,吴端抹了一把额头的汗,继续道:“你不是想带小庄吃好吃的吗?回答我们几个问题,就给你拿好吃的,好不好?”

    女人慈爱地看了看自己怀中的空无一物,“小庄乖哦,等一会儿就有好吃的了……”

    等她抬头对吴端道了一声:“好……好……”

    吴端抓紧时间问道:

    “小庄又漂亮又听话,是不是?”

    “嗯……”

    她认可了漂亮这个说法,看来是个女孩儿,应该是“小庄”,而不是“小壮”。

    女人的回答虽然还是简短的一个字,但明显跟之前语气不同,她脸上隐隐有了一些骄傲之色,像是个跟人谈论起考上名校的女儿的妈妈。

    吴端见她情绪平复了很多,便大着胆子试探地问道:“你还记得刚才干了什么吗?”

    女人一脸茫然。

    “你砍伤了一个男人,就在大街上,还记得吗?”

    “他……他抢我的小庄,我好不容易才找着……小庄,我的小庄……他是坏人,大坏人……”

    说这话时女人一脸委屈,她收紧了手臂,把假想的拥抱对象箍得更紧了,像个生怕别人抢走了心爱之物的小孩儿。

    “那……小庄是什么时候被他抢走的?”

    女人歪着头,看起来真的正在仔细回忆。

    “想不起来了。”她摇头。

    “没关系,”吴端立马道:“那你是怎么找到小庄的?”

    “我……我就到处找,到处看……啊!幸亏有个好心人!”

    “好心人?”

    女人心情一下子变得很好,嘿嘿笑了两声,“我在桥洞底下休息,有个好心人说见过小庄,只要我跟他睡觉,就告诉我小庄在哪儿……他没骗我!”

    吴端和闫思弦对视一眼,任谁都能听明白这可怜的疯女人遭遇了什么,而她自己却不自知。

    疯了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至少她不必明白那些肮脏的真相。

    吴端继续问道:“好心人是怎么跟你说的?他告诉你小庄在幸福巷?”

    “幸福巷?……是什么?”女人对这个地名十分陌生,不过她还是回答道:“好心人给我指了个方向,只要往那边儿走,就能碰见小庄……”女人试着抬起手臂,演示给吴端看,被手铐限制,她的演示大打折扣,“我就朝那边走……找到了……”

    “那……你找到小庄的时候……”

    “坏人!坏人要带走她!他拽着我的小庄不放……小庄,小庄不疼……喔喔喔,手拽疼了,妈妈给吹吹……呼呼……”女人的情绪紧张起来,能看出来,她肩膀手臂大腿上的肌肉都绷得紧紧的,像一头母豹,随时准备攻击敌人。

    “你就拿刀捅了那个坏人?”

    “嗯。”女人忙着“照顾”小庄,心不在焉地点头承认。

    看起来,她对自己犯了法杀了人毫无概念。

    待女人照顾好了小庄,吴端继续道:“小庄这名字真好听,大名一定更好听吧?”

    这话在正常人听来,性质和哄骗小孩儿手里的糖一样。

    可这个疯女人不正是像个小孩一样吗?吴端的办法也算是对症下药了。

    果然,疯女人又露出了一脸慈母式的微笑,“樊庄庄,我女儿的名字,端庄的意思,好听吧?”

    “真好听!”

    审讯室外,冯笑香立即敲打起键盘来,不多时,闫思弦和吴端的耳机中传来了她的声音。

    “樊庄庄前年去世,当时只有22岁,大学刚毕业,被网上认识的男友骗进传销组织,为了让她就范,组织里的人轮番看着她,不上她睡觉,最终樊庄庄从被关押的9楼跳窗,当场死亡。

    根据案宗记录,当时负责看守樊庄庄的三名传销组织成员坚称,第一,他们没有逼迫樊庄庄跳楼,第二,他们有施救行为。

    可惜,坠楼发生在深夜,既没有监控,又没有目击者,一些细节模棱两可,最终量刑的时候,两个判了一年六个月,还有一个判了四年三个月,判得重的那个,是把樊庄庄骗进传销组织的男朋友。组织头目仍然在逃。”

第三章 好姐姐

    乖乖女,网骗,传销组织,非法拘禁,坠楼身亡……

    这些词组合在一起,令人心惊。顶 点 X 23 U S

    “……樊庄庄的母亲,就是你们正在审问的女人,名叫杜珍珠……单亲妈妈,丈夫10年前癌症去世,她自己把女儿拉扯大……

    女儿死后,她开始频繁地看精神科,后来被她姐姐送进精神病院,接受长期治疗……姐姐是她唯一的亲人,但……姐姐的家庭条件应该不太好我查到她姐夫是个残疾人,在吃低保。

    大概是家人实在无力照顾杜珍珠吧,病情有了好转之后,她就被送到了福利院是一家私人慈善性质的福利院,专门照顾精神不健全导致无劳动能力的人。

    不过……她是怎么离开福利院的,就不清楚了。”

    冯笑香的一番解释,让两人明白了眼前这女人为何精神失常。

    先是失去丈夫,一个人抚养孩子本就格外艰难,偏偏孩子又在大好年华丧命,白发人送黑发人,这足以让任何一个女人发疯。

    闫思弦通过手机给冯笑香发去四个字:

    亚圣书院

    审讯室外,冯笑香看着电脑上弹出的聊天窗口,愣了一下。

    她悄悄环视一圈,发现在监控玻璃外旁听审讯的人并没有注意到自己,便一低头,抱着笔记本电脑回了空无一人的刑侦一支队办公室。

    几分钟后,闫思弦和吴端再次听到了冯笑香的声音。

    “樊庄庄跟亚圣书院没关系,她上学时成绩一直不错,应该属于那种不太让家长操心的乖乖女,正常上完小学、中学,考了一所211大学,中途没有休学、退学、转学的经历她没有去亚圣书院就读的时间。”

    冯笑香心中憋了好几个问题,但知道两人此时没法回答她,只能暂时压下。

    审讯室里,闫思弦和吴端心中也笼罩上了浓浓的疑惑。

    亚圣书院的校长、教官先后被精神病人袭击,丧命,难道只是巧合?

    走出审讯室,吴端对同组的刑警交代道:“附近宾馆开间房,先带她去洗洗,换换衣服,务必小心,多哄着点,别招惹她的“小庄”。要是跟你们闹,就先给弄点儿吃的。上点儿心,是个可怜人。

    还有,叫貂芳来帮她检查一下,不久前她很可能被人性侵过。

    联系她姐姐,务必让她姐姐来一趟,姐姐要是不乐意,可以承诺帮她找福利机构收留杜珍珠。”

    杜珍珠的姐姐倒没有不乐意,不仅如此,她还埋怨起曾经收留过杜珍珠的福利机构。

    “……当初我就说,那根本不靠谱,还是一家人知根知底,照顾起来方便……现在可好,闯祸了吧?

    我问你啊,精神病杀人不犯法吧?我妹妹不用坐牢吧?”

    坐在吴端面前的,是个敦实的妇女,膀大腰圆,脸颊黝黑,脸蛋上有两坨高原红。

    她的衣服款式已经过时了,牛仔裤的膝盖位置磨得发白,却很干净,如果离得近些,能闻到她身上新鲜的洗衣粉味儿。

    跟她一比,杜珍珠简直成了个纸片人,但若是仔细看,还是能发现,两人的五官有些神似之处,尤其是眼睛,外眼角向下弯的弧度比平常人要大一些,属于那种一笑起来就会弯成月牙的眼睛。

    吴端严谨地回答道:“根据法律相关规定,无民事行为能力的精神病人犯罪,的确不用承担刑事责任,也就是你说的不用坐牢。

    但我们还是得展开调查,你妹妹的病究竟有多严重,是不是完全无民事行为能力,这些都要经过专业的精神鉴定。

    还有,即便不用承担刑事责任,也要面临民事赔偿……”

    女人嗤之以鼻,“赔钱我们可不管,人又不是我照顾丢的,噢,现在出事儿了就让我赔钱,合适吗?你们怎么不问问福利院为啥没把人看好?”

    “你先别激动,没说让你掏钱,”吴端伸手向下按了按,以安抚女人的情绪,“听你的意思,原本是想把杜珍珠接回家照顾的?”

    “当然了,她就我一个姐姐,我不管她还指望谁管?”

    “可是,据我们了解……你家条件允许吗?”吴端问得比较含蓄。

    女人却毫不避讳道:“穷怎么了?穷就不管亲妹妹了?家里就是过得再难,至少也有她一口饭吃,有她一个睡觉的地方,不至于去外头要饭吧。

    再者说,她住院的医药费贵不贵?不还是我去给人当保姆,去打零工,去早市上卖菜,一毛一毛挣出来的?大头的花销我都出了,还在乎她那一口饭?”

    女人说得有理有据,叫人不得不信。

    吴端道:“可杜珍珠最后还是去了福利院。”

    “那是她自己非要去,她怕给我添负担,我这个妹妹从小就这样,性子好,从不愿意给人添麻烦。

    我妹夫死这十年,也有男的想跟她过,条件还可以呢,她嫌自己带个孩子,拖累别人,一个都没答应……哎!她就这样儿。

    你说,她要去福利院,我能管得住?

    哎……还有个原因……

    其实吧,她出院那会儿已经好多了,都能干点儿活儿了,她就急着找活儿干,想养活而自个儿呗……哎!我这个妹妹一辈子也没靠过别人,靠别人养,她不踏实啊。

    我看她着急,也想帮她介绍点零活儿,可就是……怎么说呢,精神害过毛病,人看起来跟正常人还有点不一样,别人也不敢用她啊。

    我一而再带着她找活儿,又一而再让人看不上有的人说话难听着呢成天受人白眼,我真怕这事儿刺激到她,让她再犯病。那会儿福利院的人来我们家,说她去了福利院不白住,在那儿帮着干点活儿,照顾别的精神病,算是半个工人。

    这不是有活儿干了吗?免得她多想,是好事儿啊,主要是考虑到这个,我才同意她去的。”

    吴端道:“可是,从福利院的探望记录来看,杜珍珠入院期间,你只去探望过一次。”

    “能去一次就不赖了,为了给她看病,我家欠了多少饥荒啊,我不得没日没夜干活给人还钱啊?不信……我可以跟你说说我都问谁借过钱,你一问就知道了。

    我这几年起早贪黑地打工,觉都睡不够……离得近还能去看两眼,可是我家在城南,福利院在城北郊区……也不知道怎么想的,搞那么远个地方,去看一次,一来一回就是大半天,哪儿有时间啊?

    我能去看看我妹妹吗?她现在咋样了?……那什么狗屁福利院?他们没照顾好我妹,我能告他们不?……”

    女人十分健谈,直至吴端将她送到暂时安置杜珍珠的宾馆,她还在问这问那。

    吴端不禁在心中感慨,大概只有这样健谈开朗的人,才能承受住生活的一波又一波打击吧。

    送走了女人,两人决定立即去福利院走访。

    杜珍珠为何离开福利院流落街头?原本她的病情已经得到控制,为什么又变成了现在这般?

    这些问题,得去福利院寻找答案。

第四章 含羞草(1)

    午后的阳光透过泛黄的老玻璃照在许阳床上,将他的被子晒得柔软蓬松。顶 点 X 23 U S福利院里的被子,被套洗得还算勤,所以被子上总有一股劣质洗衣粉混着消毒液的味道。

    其实,习惯了得话,这味道还挺好闻的。

    许阳斜躺在自己床上,想着:春天真好。

    他枕着自己的一条手臂,眯起了眼睛。

    光线太强,让他眼前的一切都模糊起来,光影交叠,他仿佛回到了小时候,床不再是床,而是柔软潮湿的草地,脸上的阴影也成了树荫。

    哪儿来的阴影呢?许阳想着。

    他想起来了,是窗台上的一盆含羞草。

    含羞草是杜珍珠养的,不,确切地说,是小庄养的反正杜珍珠是这么说的。

    这盆含羞草可是她的宝贝,谁都不让碰的。

    可是,杜珍珠那天出门,跟院长一起进城采购,临走前竟然郑重地将含羞草托付给了许阳。

    自那天之后,杜珍珠就再没回来。

    许阳伸手碰了碰含羞草,它的叶子立马蜷缩起来。杜珍珠是不是早就想走了?送这盆花是在跟他告别吧?

    为什么走?福利院多好呀,大家精神都不正常,谁也不会瞧不起谁。许阳想着。

    他正思索的时候,院子里传来了车声。

    许阳犹豫了一会儿,决定爬起来看看。

    曾经就有一个走丢了的伙伴,被警察送回来了,杜珍珠会不会也被送回来?

    虽然可能性极小,但他们是朋友,而且杜珍珠一直很照顾他,许阳心里还是盼着杜珍珠能回来的。

    可惜,他失望了。

    车上下来两个男人。

    两个个头高高,身形挺拔的男人,一看精神就是正常的,跟他们不一样。

    在福利院,这样的正常人是异类。

    许阳讨厌异类,就像他曾经被正常人讨厌。

    他决定不理他们,继续晒太阳。

    就在许阳缩头准备躺下的时候,他隐约看见从副驾驶位置下车的男人朝他的窗户看了一眼。

    真讨厌。许阳打了个哈欠。

    ……

    闫思弦的确看到二楼一扇窗后,有个人影一闪而过。

    他还注意到里面窗台上的那盆植物,与其它光秃秃的窗户相比,那里似乎多了几分有趣的意思。

    在院长迎出来与两人握手时,闫思弦决定等下去看看那屋里的人。

    “听说你们要来调查,今天都没敢出门办事,一直在这儿等着了。”

    院长是个40多岁的中年女人,穿白大褂,戴一双蓝套袖,头发虽然烫了卷,却没有披着,而是利索地束在脑后。

    长时间与精神病人接触的缘故,院长说话时轻声细语,有些字直接用的是气音,让人觉得仿佛在跟一个幼儿园老师说话。

    “来吧,进屋,这是我办公室。”院长请俩人坐下又给他们倒了水,有些紧张地问道:“给我打电话的那位警察说……说杜珍珠杀人?真的吗?”

    “真的,她当街砍伤一人,伤者抢救无效身亡。

    而杜珍珠当场被抓,有多名目击者,她自己也承认了行凶的事实。”

    院长揉着太阳穴,叨念道:“怎么会呢……不可能吧……”

    “您好像不太接受。”吴端道。

    “是啊……因为杜珍珠在院里的时候,除了老是跟她臆想的小庄说话,其它方面就跟正常人一样的对了,医生也说过,她这个是妄想症,只要不去招惹她的小庄,她就没有攻击性……

    不仅没有攻击性,她干活还特积极,抢着照顾别的精神病人……我想着,可能是小庄激发了她母性的那一面吧,她才会那么关心照顾别人……

    你们是没见过,你们要是见了,也不会相信她杀人的……”

    吴端又问道:“那她是怎么走丢的?”

    提起这个,院长不自在地搓了搓手。

    “我疏忽了,我没看住她……平时出去采购,都是我跟司机小赵一块儿,可是那次……杜珍珠来求我,说是好久没见她姐姐了,小庄也想大姨了,让我顺便把她捎到姐姐家,回去看看。

    带她出去是有风险的,我应该多考虑一下,可是……杜珍珠平时表现真的好,我就放松警惕了。

    再者,我也想去她姐姐家看看,这家人怎么回事啊,把人往福利院一扔钱也就算了,我们这是慈善性质的福利院,她家庭困难,不收钱可总不能看都不来看吧?就直接不管了?

    哎!原本是想做件好事儿,现在好事儿变成坏事儿,说到底还是我不对,我太疏忽了……我真没想到,她会走丢,还……杀了人,哎!”

    吴端问道:“她什么时候走丢的?”

    “4月5号那天。”

    “清明节啊?”

    “嗯,所以我记得挺清楚。”

    “这都走丢半个多月了,你们没报警?也没通知她的家属?”

    “去片区派出所报过警……可一个疯子走丢了,警察哪儿会管?至于她家人,反正把她扔在福利院就不管了,我就……”院长自知理亏,说话声音越来越小。

    不过她很快又调整好了心态,继续道:“好吧我承认,我怕杜珍珠的家人找我们麻烦看护精神病很难的,就是自己家人看着,也有可能走丢啊可人从我们这儿走丢,那就等于给了她姐姐一个把柄,她姐姐家条件又不好,万一来讹钱……”

    吴端算明白了,福利院院长就是一只鸵鸟,出了事儿只会把脑袋往土里一埋。

    福利院的责任自然有人追究,吴端不想多说,继续问道:“能说说杜珍珠具体是怎么走丢的吗?”

    “对了,你不问我差点忘了,那天我们出事故了不是什么大事故,就是我们的面包车跟别人刮蹭了一下。

    我和司机小赵下车跟对方解决问题。

    是对方的全责,不过刮蹭一点都不严重,无论私了还是走保险,我们都没意见,可对方那男的……哎呦那个纠结,一会儿这样一会儿那样,我都恨不得跟他说不用赔了。

    最后赔了我们两百块了事,等我回到车上才发现,杜珍珠不在车里了,不知道她什么时候走了。”

    吴端看了闫思弦一眼,闫思弦轻轻点了下头,意思是他也觉得这事故蹊跷。

第五章 含羞草(2)

    “你们在哪儿出的事故?”吴端问道。

    “进城没多久,还没到市中心呢,那条路叫什么来着……”院长一边说一边打开手机上的地图软件,“喏,就是这儿。”

    “川沙路。”吴端道:“我在基层派出所锻炼的时候就在那片,川沙路上车流量不多,路况一直很好,怎么会在那儿出的事故?”

    “就是啊,你说倒霉不倒霉,那车也是奇怪,那么宽的马路,怎么走不行,非往我们这儿挤。”

    吴端和闫思弦对视一眼,吴端问道:“有事故当时的照片吗?”

    “我这儿没拍我没处理过这种事儿,没经验,不过小赵拍了,要不你们问问小赵去?我把他联系方式给你。

    哦,对了,小赵是志愿者,免费帮我们干点接送的活儿,人很好的。”

    “行,我们会去询问他。”

    两人似乎已经有了默契,吴端问完了话,闫思弦就开口道:“杜珍珠在福利院住了快两年了吧?”

    “嗯,六月份就满两年了。”

    “那有没有跟她关系比较好的人?”

    “有的有的,张悦跟她关系最好,俩人住同屋,还经常一块帮着干活,不过,几天前张悦被家人接走了……嗯……还有一个,许阳,杜珍珠一直挺照顾许阳的,我感觉……有那么点把许阳当儿子看的意思或者是女婿?她不是一直有个臆想的女儿小庄吗。”

    恰好有个护工从门口路过,院长喊道:“小李,你去把许阳带过来。”

    “我还有个问题,”趁着许阳没来,闫思弦道:“你们收病人入院,有什么具体标准吗?”

    “你是想问杜珍珠是怎么入院的?”

    “对。”

    “手续没问题,她完全符合我们的标准。

    我们院收人有‘三不管’原则:

    第一,精神病院不管。有的病没办法痊愈,经过一段时间治疗,病情稳定了,就该回家了,精神病院床位有限,管不了。

    第二,家人不管。人一疯傻,就成了累赘,家里人不愿意管,或者家里条件不好,有心无力的,这也不少。

    第三,社会不管。政府能照顾的,是没有监护人的精神病患者,就是那种如果政府不管就要流落街头的,至于还有亲戚的,尤其是还有可以作为监护人的直系亲属,政府是不管的。

    符合这三点,我们就管。”

    “明白了,有亲属,但亲属无力照顾的。”

    “嗯。”

    “可我们跟杜珍珠的姐姐聊过,她姐姐表示当初不愿意送她来福利院,原本是想让她在家的。”

    院长翻了个白眼,“那话也能信?她不愿让杜珍珠来,纯粹是怕花钱,后来听说我们不收钱,立马就同意了……”

    这时,门外传来了一个男人喊叫的声音。

    “我不去,我不去!……走开!别动我,我不见他们……”

    院长立即起身出门,冲了出去,吴端和闫思弦紧随其后。

    只听叫嚷声是从走廊尽头倒数到三个房间发出来的,三人冲进屋里,只见一个有些消瘦的说是男人也行,说是个大男孩,似乎也可以拉扯着被子,气鼓鼓地蹲在地上。

    一旁的护工尴尬地冲院长笑笑,“您不是叫许阳去您办公室吗?平时都好好的,今天也不知怎么了,一叫他,耍上赖了。”

    原来他就是许阳,闫思弦眯着眼打量他。

    这屋子里阳光真好,阳光洒在许阳身上,他病态的白皙的皮肤好像既反光又透亮,他抿着薄薄的嘴唇,像是在笑,又像是有点儿紧张。

    这是个长得很好看的人,看着他那双桃花眼,闫思弦想道:如果不是在这种地方,他一定很受女孩儿欢迎吧。

    很快,闫思弦注意到了窗台上的那盆植物。

    原来刚才在窗户后面“偷窥”的人就是他。

    此刻,许阳也抬起了头,跟闫思弦对视他一点点目光都不肯分给吴端,似乎他能看出来,闫思弦才是那个难对付的主儿。

    闫思弦对他笑笑,指着窗台上的含羞草道:“真好看,是你养的吗?”

    许阳竟直接躺在地上,蓝白条的病号服立即蹭了几块黑,他完全不在意,翘着二郎腿,枕着自己的胳膊,哼着小曲,已经神游天外了。

    院长已经习以为常,淡定地对吴端道:“你们要询问他,可能得花点工夫了,等这位祖宗心情好了,说不定跟你说几句。”

    闫思弦问道:“他什么病?”

    “以前得话,多重人格,听说他可是个老病号了,七八岁就进精神病院,最多的时候有八种人格,男女老幼都有,能凑两桌麻将了……”

    院长意识到自己暴露了某种爱好,咳了两声,继续道:“后来,据许阳的主治医生说,他简直是医学奇迹,一夜之间就好了。”

    “好了?”

    “大概意思就是……那些分裂出来的人格全不见了,之后住院观察了两年,还做为医院里的特殊病例,被研究过呢,那两年他那些人格再没出来过,问他们去哪儿了,许阳也不说,一脸莫名其妙,就好像……好像他就从来没得过病,从来没有过那些人格似的。”

    原本只是作为跟杜珍珠熟悉的人,例行询问一下,闫思弦并不对这个许阳抱有多少期待,院长的介绍却又让他产生了一些学术层面兴趣。

    闫思弦便多问了一句:“许阳什么时候进福利院的?”

    “跟杜珍珠时间差不多,前后也就错了三五天吧,因为他俩都是四医院联系过来的人,同一批的,大概也是因为这层关系吧,杜珍珠对许阳比较关照,许阳呢,也愿意被杜珍珠管着,有时候他发起疯来,别人怎么哄都不管用,就杜珍珠管用。”

    都在四医院接受过治疗?两个人早有渊源?还是说,只是巧合?

    闫思弦决定不再继续追问。

    病情相关的事,还是去跟医生了解吧。

    可就在几人准备离开时,许阳的小曲儿声突然停了,闫思弦看向他,他也正微微抬头看着闫思弦。

    许阳咧嘴一笑,“你们要是找见杜珍珠了,告诉她,我会替她保守秘密的亚圣书院的秘密。”

第六章 含羞草(3)

    “你说什么?!”

    闫思弦一个箭步冲上前去,俯身看着许阳,他的手向前伸着,像是要去抓许阳的衣领,却又极力克制着。顶 点 X 23 U S

    “咿呀咿呀呦……”

    许阳晃着脑袋,哼起了小调,目中空无一物。

    闫思弦真的上了手。

    许阳是那么轻,一只手就能将他上半身拎起来。

    “哎!别啊!”院长急得大叫,“这是干什么?!你跟疯子叫什么劲?!”

    她冲上前,去掰闫思弦的手。

    吴端也觉得不妥,比院长更先冲到了闫思弦跟前。

    “小闫,放手,别起冲突。”

    “你……你没病……你是不是没病?你想干什么?”闫思弦少有地失态。

    “啊啊啊啊……杀人了!他要杀我……妈妈!妈妈!……”

    许阳突然大喊起来,夸张地张着嘴,似乎想把闫思弦的脑袋吞下肚。他原本好看的脸骤然扭曲,像一副抽象派的画。

    闫思弦松手,转身就走。

    “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疯子是不是应该这样?啊?……哈哈哈哈……”

    许阳站起来,又笑得跌坐在地上。

    院长的抱怨声夹杂在笑声的间隙之中,“哎呦什么素质啊……还警察呢,欺负我们病人……哎哟哟,小阳不怕,不怕不怕……小阳最乖了哦……”

    两人回到车上,吴端有些激动道:“亚圣书院!果然跟亚圣书院有关系吧?”

    闫思弦不吱声,伸手揉捏着自己的眉心。

    吴端继续道:“我是这么想的,甭管许阳真疯假疯,也甭管他的目的是什么,反正,他提起亚圣书院了,这就说明杜珍珠当街伤人没那么简单。

    胡志明被她捅刀子,很有可能不是疯子随机犯罪,而是……而是有人在对当年的事发起报复!”

    闫思弦还是不说话。

    就在吴端打算继续分析下去的时候,闫思弦终于开口道:“当年那个疯女生,你还记得吗?”

    吴端一愣。

    “你是说……亚圣书院一班那个疯女生?咱们都向她打听过张亚兰的下落。”

    “就是她,你后来见过她吗?”

    “见过,她叫楚梅,从亚圣书院出来后,她就被送到了精神病院,最开始还有联系,我偶尔去看看她……哦,对了,还有她母亲……当年坚持追查亚圣书院案件的,最后只剩她母亲一个人……”

    闫思弦点头,“理解,毕竟,别的孩子没受到那么严重的创伤,即便受到伤害了……涉及性侵,家长们能藏则藏,捂着掖着的态度……呵呵……”

    “是啊……楚梅家条件不太好,当时为了治病,把房子卖了,医院倒是挺照顾她们孤儿寡母,让她妈妈做护工,也算是有个临时住的地方。”

    “她在哪家精神病院?是四医院吗?”

    “就是那儿。”

    “四医院……四医院……”闫思弦低头思索一会儿,道:“亚圣书院,精神病人,杀人报复……能同时将这几个元素联系在一起的,我只能想到楚梅。”

    “没错!得查她!”吴端道。

    “不仅是她,每个跟亚圣书院有关的人,你那话怎么说来着……过筛子,都要过一遍筛子。”

    两人沉默片刻,吴端感慨一句:“七年了。”

    “是啊,七年了。”

    “对啦……”吴端小心谨慎地偷偷看了闫思弦一眼。

    闫思弦道:“想跟我提张雅兰?”

    吴端立马拿出一脸谄媚,挑起大拇指道:“我就说嘛!长得帅的人智商都高。”

    闫思弦鄙视地瞪了他一眼,“张雅兰也不例外,我是想照顾她,但这点分寸我有,这种小灶你我都不会随便给人开。”

    “这还差不多,那你看什么时候合适,把人约出来?”

    “我看现在就最合适,”闫思弦道:“免得有人惦记着张雅兰,日思夜想,无心查案。”

    “哎,这话可不能乱说,多难听啊,”吴端正色道:“怎么说那是你媳妇儿,我惦记她,纯粹查案需要。”

    “我媳妇儿?”闫思弦似乎觉得这种称谓很有意思,玩味地看着吴端笑了笑,“谁说她是我媳妇儿了?”

    “你可别装了,王子拯救灰姑娘的故事,小时候我妈给我念过。”

    “噗……”闫思弦被自己呛到了,“怎么,就兴你人设正直形象高大,跟妹子往来全是为了办案,连牵个小手的邪念都没有,我就非得莺莺燕燕?”

    “吼……我记得某人前阵子才刚刚因为招妓被抓了,现在就能大言不惭讲出这些话,脸皮是什么做的?”

    “你还惦记那事儿呢?咳咳……”闫思弦道:“听好了,我就解释一遍。

    大家都是成年人,只要是你情我愿,跟谁睡,睡之前干了点儿什么,都不犯法。

    至于那天为什么有警察,为什么警察是因为‘招妓’找上我们……事后我做了一些了解,大概就是胖子得罪人了,有人故意搞他。

    不过现在都好了,那个坑了我的人……下场你不需要知道,你只要知道我没犯法就行了。

    这是我的**,原本没必要向你解释,但是……算了,只此一次,从现在起,我不希望你再提起这件事。”

    吴端一时有些语塞,沉默开了一会儿车,又道:“我还有个问题。”

    想到闫思弦刚才的警告,他又补充道:“反正已经提起来了,咱们就……一次性把这个问题说开?”

    “说。”

    “那个……张雅兰就是你那天碰见的?”

    “是。”

    “所以……她也有那个爱好?”

    “可能。”

    “可能?”

    “我分析,她是斯德哥尔摩综合症。”

    “我知道那个,被害者对犯罪者产生情感。”

    “最直接的表现是产生情感,但人的情感有时隐秘而不自知,因此表现形式各有不同,有些人会爱上加害、劫持自己的犯人,有些人像张雅兰这样,则有可能是迷恋曾经被用在自己身上的加害手段,比如电击。”

    “那你呢?”

    话一出口,吴端有点后悔,他觉得以闫思弦的尿性,不会喜欢被人这样打探**,但话已经问出来了,吴端也没打算收回。

    闫思弦又闭上眼睛捏起了眉心,“我不知道,真不知道,医者不自医。”

    ……

    这段谈话直接导致了两个结果。

    第一,吴端真的决定不再提“招妓”事件了,对闫思弦的解释,出于职业本能的多疑,吴端觉得不该信,但他还是决定相信。

    第二,询问张雅兰的事,吴端主动要求推迟,他不是个头脑一热想起一出是一出的愣头青,这女孩神秘陌生到让他心里没底,他决定好好做做功课。

    “那接下来……从眼前的事儿着手吧,先查院长说的交通事故。”

    闫思弦靠在副驾驶椅背上,疲惫地点了下头,“我睡会儿,找到那个司机小赵了叫我。”

第七章 卖女孩的小火柴(1)

    吴端的第一个决定,他尚且能够严格遵守,至于第二个决定,很快他就改了主意就在联系过小赵之后。www.uu234.net

    小赵,全名赵安和。

    是个建材店的小老板,帮着父亲看看店送送货。

    赶得不巧,吴端联系到赵安和时,他正在外地给人送货,当天回不来。

    不过,赵安和很热情地向两人介绍了当时车祸的情况,还迅速将他拍的事故照片发给了吴端。

    据说,事故发生当时,赵安和规规矩矩地沿直线行驶,既没超车也没变道,是对方主动蹭上来的。这倒跟院长的说法一致。

    照片清晰地记录了事故现场的情况,对方的车辆、车牌号,两辆车剐蹭的痕迹,都清清楚楚。

    其中有两张照片拍到了对方车上的人,能看出对方车上当时只有司机一人,那是个中等身材的男人。

    不知是巧合还是对方故意的,两张照片原本都能拍到他的正脸,却被他故意侧侧身转个头,给躲过去了。

    吴端将车牌号发给了冯笑香,不久,冯笑香回了电话。

    “吴队,咱们开始管偷车案了?”

    吴端:“你是说……那是失窃车辆?”

    “嗯,4月5号,车主报案说车子被盗,不过,因为这辆桑塔纳实在是……有点老,也该淘汰了,车主已经买了新车,这辆桑塔纳一直在小区闲置着……车主自己都不太上心,是电话报的案,民警去他家了解情况做了简单记录,让他再去趟派出所,他也一直没去……”

    “所以辖区派出所也没在这件事上花多少心思?”

    “我想应该是,因为除了报案当天,这件事再也没有后续跟进的记录,”冯笑香解释道:“而且,据我所知,那阵子正好赶上咱们公安系统公务员面试,各单位都在忙人事上的事儿,至于个人……有片区想往市局考的,还有周围乡镇、县想往市里调的,人心浮动,能把心思放在案件上的人大打折扣。”

    吴端有些气恼,一跟亚圣书院扯上关系,事情就变得千头万绪,偏偏跟进的线索到了细节处又都延展不开,处处碰壁。眼下一个简单的交通事故,居然又牵扯出盗车案。

    吴端隐隐觉得,想从交通事故这条线索查到点什么,恐怕希望渺茫。

    显然,这不是巧合,杜珍珠的逃跑,是有人在暗中帮她。

    吴端打电话时,闫思弦已经醒了,人没动,只睁开了眼睛,静静听着吴端说话。

    待吴端打完电话,闫思弦道:“好久没碰到过这样的凶手了,有点儿意思。”

    “你有什么想法?”

    “有人躲在疯子背后,教唆和指导疯子犯罪,这想法倒是挺新颖。”

    “你夸赞起罪犯来,还真是毫不吝啬益美之词。”

    “因为有些犯罪手法实在是高明,有些罪犯称得上‘天才’‘艺术家’。”

    吴端嗤之以鼻,他从不会去真正欣赏什么犯罪,在他看来,杀人就是杀人,不会因为你的手法多么高明而减轻对死者和其家属的伤害。

    闫思弦继续道:“疯子的确是一道很好的屏障,他们的话真假难辨,而且行为缺乏逻辑,不按套路,法律对他们又格外宽容……至于我们的调查,眼下有两条路,你来选。”

    “什么路?”

    “一是搞定做为屏障疯子,从实践经验来说,疯子并非完全不懂事,他们也可以被教导和感化,就看你有没有那个策略和耐心了;二是绕过疯子跟正常人打交道。”

    “当然选二。”

    “那摆在我们眼前的路就很简单了。

    第一,筛查跟亚圣书院有关的人,其中楚梅是个重点,校长李建业被疯子当街刺死的旧案,也是调查重点;

    第二,围绕杜珍珠开展调查,包括她女儿当年的死,她在精神病院里都接触过什么人,她的主治医师等等;

    第三,从你去亚圣书院卧底直到现在,这七年中发生的所有精神病人伤人事件,挨个查一遍;

    第四,撬开张雅兰的嘴,从她那儿了解情况。”

    “听起来第四条最直接,”吴端立即否定了自己刚才的决定,“那现在去见见张雅兰?你把她安置在哪儿了?……对了,你刚才说什么?撬开她的嘴?……所以说,当年的事,她连你都没说过?”

    闫思弦耸耸肩,“她说这世界上最不愿意让我知道那些事,所以……等会儿你我都在外头等着,找两个女警去跟她聊吧。”

    “你……大概已经猜到了她的经历了吧?”

    “一个女人想对一个男人隐瞒的经历,我敢打赌肯定跟下半身有关,情况显而易见……可你知道,有时候现实比人的想象残酷得多,”闫思弦调整了一下坐姿,“我现在担心的是,她跟‘疯子’有关联吗?”

    ……

    张雅兰被安置在闫思弦家里,这还是吴端第一次去闫思弦家。

    那是一套位于黄金地段某高档公寓顶楼的复式房子,足有三百平,从楼下仰视,窗子小得只有一个芝麻粒儿那么大,但若是真走进房子,就会知道,那是一整面墙的巨大落地窗,可以在夜晚俯瞰整座城市的灯火。

    确切地说,吴端并没有去到闫思弦家里,他只是坐在大楼门口的车里等待着。

    闫思弦带两名女警回家,向张雅兰介绍了她们,并再三保证自己绝不过问这个案子,也绝不打听她今天所说的话。

    待张雅兰不那么紧张,可以跟两名女警沟通了,闫思弦叮嘱一句“我就在楼下,不必勉强,有什么事儿随时给我打电话”,便出门下楼,回到了车上。

    一上车,他便戴上了监听屋内的问话所用的耳机。

    吴端:“你骗起人来都不带眨眼的。”

    闫思弦扶正耳机,“我没骗她,我只答应不跟人打听。”

    “所以直接听?”

    “嗯。”闫思弦摆摆手,让无端别在意这些细节。

    张雅兰已经开始了讲述,她的第一句话就让两人大吃一惊。

    “我……有过一个孩子,两岁的时候死了,被人害死的……”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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罪无可赦介绍:
“我死去,并不是你们的胜利,顶多证明庸才对天才发动了可怕的战争……你们打着正义的旗号,剿灭异己,颠倒黑白……你们笔下的史书记录我鲸吞一切,横行霸道,压制弱小。多年后,我的优点会变成缺点,唯有借我之手得到正义的人,将铭记我的功德。”——摘自本世纪最负盛名的犯罪天才语录。
墨城公安局刑侦副队长闫思弦:“狗屁!这混蛋还挺会往自个儿脸上贴金。”
墨城公安局刑侦支队长吴端:“人都被你抓住了,你还不让她逞会儿口舌之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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