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分崩离析(6)
吴端没让她展示照片,审讯室里陷入了沉默。顶 点 X 23 U S
他已经看过,张雅兰手机里的确有一张李八月的照片,是闫思弦发给她的。
张雅兰似乎预感到了什么,但吴端的脸色太过凝重,让她不敢开口去问。
终于,吴端道:“你说的那个警察,他被人捅了六刀,现在在重症病房,还没有脱离危险。
他之所以被人捅,是因为跟人抢孩子他的孩子,刚刚出生还不到半个月,就被一个精神不正常的歹徒入室抢走,然后送到了你那儿。”
随着吴端的描述,张雅兰的一双杏眼越瞪越圆。
“我……”张雅兰只结巴了一下,很快就眯起眼睛,凶狠道:“哦……所以死的是他的孩子?那扯平了,我的孩子死了,就拿他的孩子来补偿,谁让他害过我?……怎么,你不会是想让我同情那个人吧?
不好意思,我已经忘了同情是什么,我同情别人,可是有人同情我吗?
那个警察把我送到蛇窝子里的时候,他对我有一点同情吗?”
吴端没法回答她,一个孩子换一个孩子,是一笔公平账一种法律给予不了的**裸的公平,连体育老师都算得明白。
“所以你之前一直不知道那孩子的父母是谁?”吴端问道。
“不知道。我听到有人敲门,门外的人说是保洁闫思弦的确跟我说过请保洁的事,他真的很好,让我不用管家务。
我也知道他有钱,请个保洁根本就不是事儿,但我不想吃闲饭,就一直没听他的,我还以为是他请了保洁,也没跟我打招呼毕竟,那是他家,他不用跟我打招呼的。
所以我就开了门。
结果,一开门,就是个男人抱着孩子冲我笑,笑得特别……傻?反正看了就知道他精神有问题。
然后他就冲上来把孩子往我手里一塞……是真的塞,我差点被他撞倒,然后他就进电梯下楼了。
临走,还说了一句话。
’补偿你的’。
就这四个字。
那是个活生生的孩子啊!我也不知道自己在门口愣了多久。
说实话,我那时候就想起来闫思弦跟我说过的事了,什么李建业、胡志明被精神病报复,我全想起来了。
我看着孩子,心里狂喜,我知道,是那些帮我报仇的人,我也知道他们干的事犯法。
可是,我管他呢。
我只知道,苍天有眼,终于眷顾我一次。
我根本就没去想这孩子哪儿来的,他父母在哪儿。
抱着他回屋的时候,我已经相信了,那就是我的孩子,我可以和原先一样,活得有盼头。
甚至,闫思弦也不太重要了,对了,应该跟闫思弦商量一下。
可他是警察,不会允许一个来路不明的孩子出现在他家里吧?甚至,他会去追查这孩子的来路,把他送回去。
我想跟他好好商量的,心里又怕,好不容易鼓起勇气拨了他的电话,他说很忙,好像可能只是我的感觉吧,态度不太好,我觉得那不是个好机会,就没说这事儿。
还是等他回来面对面说吧。
我还考虑过,撒个谎把他骗过去,就说……是朋友的孩子,托我照顾什么的……我知道这样的谎言很蠢,但我看着那个孩子,我就顾不上想别的了……”
“你照顾孩子的时候,他有什么异常吗?”
“总哭,我就一直抱着他哄。”
“只是抱着哄?你有抚养婴儿的经验,就没检查一下,或者带孩子去医院?”
“检查了,我怕他有伤,浑身都检查了,没伤啊,他还吃奶粉了呢,吃得不少。
小孩不都是喜欢哭吗?而且……后来他也不哭了,就是睡……这也正常啊,我的孩子刚生下来的时候,一天能睡十六七个小时,小孩长脑子的时候,多睡觉好……
后来孩子突然就死了……我真没虐待他,不知道他为什么死啊!
可是……已经死了,我能怎么办?
我有两个选择,第一,多一事,等闫思弦回来跟他商量,可我还说得清吗?第二,少一事,我自己把死孩子处理掉。我选了后一个。”
张雅兰苦笑一下,“可能我就是没这个命吧,学校让我别相信迷信,可是……呵,谁试过我走的路,都他妈的得信命。”
吴端很想问问,她在闫思弦面前也这么说话吗。
“关于孩子,闫思弦完全不知情吗?”
“不知道,我可以保证,他正好忙得几天都没着家。”
吴端递给张雅兰一沓照片,“你看看,这里面有没有你说的人,就是……那些找过你的疯子。”
鉴于曾经有画像指向许阳,吴端特地在其中放了一张许阳的照片,
张雅兰一张张地看过去,看许阳的照片的时间略长她似乎认出了照片上的人,那一瞬间,她呼吸凝滞了一下但只是一瞬间,她若无其事地将照片切至最后,开始看下一张照片。
吴端几乎能够确定,许阳就是她曾见过的疯子,但出于某种原因或许,在她心里,那些帮她讨回公道的疯子,才是正义的,可信的,不应当被法律制裁的总之,她决定替对方保守秘密。
为了不露破绽,张雅兰甚至故意在之后的某张照片上纠结了一下,可惜,她不是个好演员。
她自己应该也意识到了这一点,纠结表演很快结束,她将照片还给了吴端。
“我不认识他们。”
“再看一遍。”吴端道。
张雅兰照做,这次她自然了不少,不过,还是有细微的破绽,在快切换到许阳的照片之前,她心中忐忑焦灼,手腕有些僵硬,切换照片的速度不自觉地变快了,以切换许阳的照片为最快。
看完许阳的照片,如释重负,手臂和肩膀上的肌肉开始放松,切换照片的速度也随之慢了下来。
这差别只在毫厘之间,可吴端的观察力极好,而且他毫不介意“虎视眈眈”地观察对方,以给对方造成压力。
“真不认识。”
“好吧。”吴端直接抽出了许阳的照片,“请你仔细看看这个人,我知道你已经看了两遍,再仔细看看……这样吧,我也跟你交个底,这个人已经被拘捕,我们有理由相信,他跟杀人的精神病团伙有关联。”
第二十四章 分崩离析(7)
张雅兰已经掩饰不住挣扎,她只能尽量低着头,不让吴端看到她的脸。m.www.uu234.net
吴端等待着,他有得是耐心。
终于,张雅兰给出了答案。
“我不认识他。”
吴端能有什么办法?他总不能像个疯子似的掐住张雅兰的脑袋,逼她吐出他想要的答案。有那么一瞬间,深深的无力感让吴端觉得:疯子们简单粗暴的办法其实也还不赖。
他只能不太地道地抬出闫思弦,据他了解,闫思弦还算得上这女人的软肋。
“你是在给他找麻烦。”吴端道:“你希望他陷进没完没了的述职、询问里去吗?”
可张雅兰已经打定了主意,威胁并不能起任何作用。
终于,吴端败下阵来。
“好吧,我们再聊聊别的。”
接下来,是闫思弦写给吴端的问题。
吴端道:“我们去过亚圣书院,去救你,可是晚了,当时你已经不在那儿了,据我观察,亚圣书院的确有电击禁闭等体罚,但除了刚进去那几天,他们会用这些手段来杀你的锐气,其余时候,只要你随大流,不惹事,那些东西就不会用在你身上。
所以,为什么你被折磨?”
“逃跑,失败了。在亚圣书院,逃跑是天大的错,被逮住,就是一通玩命儿地折磨。”
“怎么逃的,能具体说说吗?”
“晚上,因为白天始终有老师盯着,没机会。
我们的宿舍在一楼,结束一天的课程和体能训练后,老师会把学生送进宿舍,点名,确定没少人,就立马锁门。
一晚上都不会再开门了,宿舍里没有卫生间,想方便,只有一个痰盂。
窗户上有防盗网,门又落了锁,插翅难逃。
不过,倒是有一个办法不回宿舍。”
“什么办法?”
“有些事,教官只能把你带到没人的地方,偷偷摸摸地干。”
“明白了,”吴端道:“那些性侵女生的教官。”
“我就被教官带进过禁闭室一次,跟另一个女生一起。”
“是胡教官吗?”吴端问道。
“是他。”
“那个女生,是楚梅吗?”吴端又问道。
“她叫楚梅?我不知道。”
吴端将楚梅的照片递给张雅兰。
张雅兰点头,“是她。”
“那天晚上,禁闭室里除了我和楚梅,就只有胡教官。我们的手脚被捆着,嘴上贴着透明胶。
我们不能出声,可是……我从她眼里看到了一种东西,我相信,她也从我眼里看到了。
我们都意识到,我们有两个人,对付一个教官,胜算不是特别大,但值得一拼搏。
具体的过程我已经很模糊了,只记得我使劲压着胡教官,尤其压着他的脖子,我的整个膝盖都跪在他的脖子上,为了不让他出声,我用上了所有的劲儿。
楚梅冲他脑袋踹了几脚,他昏过去了。
我们偷偷从禁闭室溜出去,偷偷摸到学校围墙根。
楚梅让我先走,她让我踩着她的肩膀往围墙上爬。
我到现在还记得,我光着脚,她那么瘦,她的肩膀上都是骨头,踩着都有点硌脚,她托着我,扶着墙,颤颤巍巍地往起站,我都害怕她的腰会折断。
我终于爬上围墙了,我骑在围墙上,拽她,想把她拽上来。
那很难,真的太难了,用不上劲,感觉一使劲我就要被她拽下去。
可是我们俩都没放弃,也不知道那时候是不是特别单纯,我心里就一个念头,我要是把她扔下,她就死定了。
结果,教官和老师还没发现我俩翻墙,倒是先被一个男生从宿舍窗户看见了。
那个男生大喊大叫,揭发我们呵呵,揭发别人可以得到奖励,你应该知道吧?
教官很快就从宿舍楼冲过来了,我们俩一下子都哭了。
楚梅让我放手是她先撒手的,我记得很清楚。我还记得,她冲我大喊’跑啊!一定报警啊!’
我跳过墙的瞬间,看见她被三名教官连抱带拖地弄走,她的衣服掀了起来,上半身几乎全裸着,那些人的手就在她身上。
我拼命跑,边跑边喊,求路人救救我,求过往的车能带上我,送我去派出所,教官就在我后面追,离我很近。
太晚了,路上几乎没有行人,过往的车怕惹事,全都绕着走。
我没跑几步,就被抓住了。
我知道,完蛋了。
被抓回电疗室的时候,楚梅已经被电得失禁了。
有个男生,站在老师和教官那一堆人里。他又高又壮,却勾着背,我认得那个人,就是他告发我们的!
楚梅的眼睛死死盯着那男生,眼里能射出刀子来。
可是,当她看到我,她看到我也被抓回来了,她眼里的恨全没了,只有绝望。
她一下发起了狂,又吼又叫,就像……像疯了……
那天晚上我们轮流被电击,晕过去了几次我已经不记得了。
最后好像是……我被拖进禁闭室,被胡教官拳打脚踢了一顿,还被他……呵呵……真佩服她,我跟个死人一样,他也有兴趣……
后来再醒过来,我就发现自己被埋了,还失忆了……”
吴端点点头,示意之后的事他已经知道了。
“那你之后跟楚梅有过联系吗?”
“再没见过她,”张雅兰的呼吸有些急促,“你们有她的消息吗?她怎么样了?”
能看出来,她真的为楚梅担心。
“我们去亚圣书院找你的时候,见到楚梅了,她那时候精神已经不正常了,后来亚圣书院被查封,她被送进精神病院,我去探望过几次,再后来……她出院以后就不知去向了。”
“真的……疯了……”张雅兰难得动容一次,楚梅应该是她少女时期少有的给过她温暖的人吧,却落得那样的下场,实在叫人唏嘘。
吴端深谙审讯之道,感性的部分起了作用,他立即回归理性,问道:“再说说你吧,扫黄那天晚上,你怎么会出现在那栋举办聚会的别墅里?”
“胖子叫我去的,他说介绍个大人我给我。”
“你不知道是闫思弦?”
“不……我,我不清楚,或许他说了,但我没留意。”
吴端眯了一下眼睛,不动声色地继续问道:“那天晚上,大湾分局放人之后,是谁把你接走的?”
第二十五章 分崩离析(8)
“我没太明白你的意思。”张雅兰抬手撩了一下头发。
“就是字面意思,谁来接你的?”
“谁会接我啊?没……”
吴端将手边的笔记本电脑转向张雅兰,“我们调了监控,当晚你从大湾分局出来,到了这个路段就不见了。
好在这里前后的路口都有监控,我们查询问了那个时间段过往的每个出租车司机,他们都表示没载过你。所以,接走你的,是哪辆车?”
张雅兰愣了会儿神,一笑,“你都查到那时候了?闫思弦查的我?”
“谁查的不重要,闫思弦一直很维护你,你心里应该有数。”
“是啊。”张雅兰看了一会儿电脑上的监控画面,“没人接我,那天晚上我打了辆黑车。”
“黑车?”
“就是私家车载客收钱的那种……”
“我当然知道黑车是什么,可是……你一个女孩子,大晚上打黑车?而且……从监控来看,短短几十秒,那路段至少有5辆空出租车过往……打黑车,不太合理吧?”
张雅兰道:“我知道,警察的孩子经我的手,死了,我还把闫思弦牵扯进来,你们对我有气,你们都觉得我是扫把星,是惹麻烦的。
可我想这样吗?我想跟老男人睡吗?我想死孩子吗?我叫人帮我报仇了吗?
你们……呵呵,你们就会逮着软柿子捏!
我打什么车你也管?警官,我跟人睡觉用什么姿势你等下是不是也要问一问?”
吴端面不改色,“你说完了?”
张雅兰一愣,吴端继续道:“我希望你明白,带你来市局,是正式的讯问,一个出生不到半个月的孩子死了,你有害死孩子的嫌疑。
跟上次在你家的询问不同,上次你只是当年亚圣书院案的受害者。
你是闫思弦的朋友,我已经尽量体面地跟你交谈了,所以,如果你抱怨完了,就好好回答问题,看看这段监控,找出来你当时搭乘的那辆黑车。”
张雅兰咬着下嘴唇,眼里满是委屈。
但不知是不是吴端的严肃震慑到她了,她真的在看监控画面至少目光定在电脑显示屏上了。
“我记不起来了,黑天,再说都过了这么多天……”张雅兰给出了结果。
“好吧,讯问先到这里。”
出了审讯室,吴端对两名刑警道:“24小时盯紧她。”
另一间审讯室里,闫思弦和局长赵正面对面而坐。
出于赵正的要求,这次询问没有旁听,只在审讯室里放了一台刑侦记录仪。
闫思弦自诩心理素质不错,可是对上赵正的眼睛,心中免不了打着小心。
多年的刑警生涯让赵正的眼神十分犀利,像一双鹰眼,除了犀利,还有老年人特有的睿智祥和。
祥和里揉着犀利,才最叫人害怕。
看着那双眼睛,你就知道自己骗不过他,谎言将无处遁形。
“我记得你,七年在,你在市局闹,让我们查亚圣书院,你还和小吴一起,把自己锁电疗室里。”
赵正的语速偏慢,一句话里停顿也颇多,他所说的每句话都是经过思考的,有一言九鼎的意思。
“我的荣幸,无论是当年能被您记住,还是现在在您手底下工作。”闫思弦道。
“那时候我就想,这是个好苗子,我还查了你的资料,发现你是有钱人家的独子。
我以为你不会来干这行,还挺可惜,结果,你来了。”
闫思弦笑笑,“您是不是对有钱人家的独子有什么偏见?”
赵正也笑,“偏见吗?没有,倒看出你有一个先天优势。”
“哦?”
“至少,你不好被钱收买,毕竟吃过见过。”
“倒是。”闫思弦耸耸肩,“看来您对纨绔子弟的要求不高,不过,可惜啊,我还是没做好。”
闫思弦想将话题往张雅兰身上引,赵正却不接他的茬,继续道:“你来了之后,好几个案子都破得又快又漂亮。能看出来,小吴很看中你的。”
“他会用人,那是他的本事。”
赵正伸手关了刑侦记录仪,闫思弦知道这是有私话跟他说,却也不想表现出很期待的样子。
“原本我还能多帮帮你们,可自从中了一次风老了,不服不行,我得考虑退休了,”赵正道:“小吴有能力,只是太年轻,所以才一直把他放刑侦一线,积累经验和资历,我是把他当接班人来看的。”
闫思弦没想到赵正突然跟他说这个,一时不知接什么话好。
赵正又道:“他不能有污点,他破的案子不能有污点,手下带出来的人也不行。”
老爷子终于进入正题了。
闫思弦一摊手,“我人就在这儿,跑不了,您随便查,查到什么污点,该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
赵正伸手指了指闫思弦,“年轻人,冲动。”
“我是有提醒你的意思,但我更想跟你聊聊这个案子。”
“您是说,疯子杀人,还有那些欠了’良心债’的失踪者?”
“对。”
“洗耳恭听。”
赵正摆摆手,“刑侦是你们的工作,我不跟你聊细节,就问一句:这案子你们有把握吗?”
“没有。”闫思弦实话实说。
“那就别查了,至少现在别查,没有报案人,你们就当什么都没发现。”赵正脸上看不出表情。
闫思弦诧异于,竟然从他脸上看不出表情。
“一百多条人命,建国以来这么大的案子都少见。
一旦案发,而你们没抓住凶手,那就是个天大的窟窿,’无能’这个标签会一直跟着你们,跟着整个墨城刑侦系统,到时候,你,小吴,我们所有人都得倒霉。”
“那到什么时候可以查?您退休以后?”闫思弦并不指望得到一个确切的答案,继续道:“况且,这话您应该跟吴端说,他才是支队长。”
“你当我不知道?是你追着亚圣书院的案子不放,也是你去把张雅兰找回来的,现在,就连李八月的孩子都死在你家!”
“我还真是惹了一身骚。”闫思弦无奈地靠在椅背上,“您劝不住吴端,让他放着那么多失踪者不管,不可能。这点您很清楚,否则您就不用跟我费口舌了。
您还应该清楚,我给吴端帮忙,这案子能破的可能性会大很多。”
“你已经停职了,这不合规矩。”
“据我所知,您坐到现在这个位置,可不是靠循规蹈矩。”
“你这么跟我说话,胆子不小。”
“您都跟我推心置腹了,我也说几句实话,来而不往非礼也。”
“一定要查下去?”
“这取决于吴端,更取决于说这个可能有点虚,但……是真的,管它虚不虚更取决于做一个刑警的良心。”
第二十六章 暗流(1)
这是吴端第一次去闫思弦家。顶 点 X 23 U S
屋子里出乎意料的简洁。
大量的白色、原木色,简洁到除了能一眼看出主人是个单身汉,还会联想到诸如“空旷”“禁欲系”之类的词汇。
最吸引人眼球的,大概就是书柜,每面墙都是满满的一柜书。
吴端粗略扫了一眼,除了我国,还有英美国家的法律、法理研究,心理学、社会学、法医学、痕迹鉴定学相关著作、书籍、论文,国学、历史、哲学类书籍。还有一个书柜,专放些杂七杂八的书,吴端在其中看到了几套漫画,竟还有一本教人如何泡妞儿的书。
“你还看这个。”
“嗯,旁搜杂学。”闫思弦拉开冰箱,“你喝什么?”
“热水。”
闫思弦给自己拿了一瓶橙汁,又将水壶接满,烧上。
“用不用给你来点枸杞?中年人。”
吴端回怼道:“喝那么甜,小心得糖尿病。”
闫思弦笑笑。
吴端又道:“你停职避嫌,但老赵没说不让我找你,你给他下什么药了?”
“如果可以,我倒希望给他来点……”
看到吴端微微皱眉,似乎不喜别人拿他的导师开玩笑,闫思弦识趣地没将后面的话说完。
“你怎么看张雅兰?”闫思弦道,有岔开话题的嫌疑。
吴端没追究他,答道:“她有问题,我今天故意一诈,她就露馅了。”
“哦?”
“我说查过所有过往的出租车,其实就没查,但她心虚了,她说从大湾分局放出来那天,是打黑车走的。
已经是后半夜了,出来拉活的黑车很少了,再说,那路段打车并不难,根本不可能打什么黑车,她为什么撒这个谎?因为有人来接应她,并且,她不想这个人暴露。”
闫思弦摩挲着手中的饮料瓶,“有人接应……所以,进一步的推论是:她跟我重逢,接近我,甚至都可能是有预谋的。”
“恐怕是。”
吴端看不出闫思弦的情绪,试探地安慰道:“也不一定,兴许……她不想你知道以前的事儿,所以向你隐瞒。”
“以前的事儿?你不会是想说……来接她的是某个包养她的人,向我隐瞒,因为我长得像冤大头,看起来特别好勾搭?”
吴端笑得人畜无害,“我觉得吧,别说一头绿毛,就算变成绿巨人,你也一样帅。”
“滚!”
闫思弦恶狠狠地给吴端倒了一杯水。
吴端拿出一个笔记本,道:“我把目前进入我们视线的关键人物梳理了一遍,你看看?”
“好啊。”
笔记本上的内容如下:
【张雅兰】
亚圣书院最直接最隐秘的受害者,曾被折磨至死亡状态(假死?),并被当做尸体偷偷掩埋,因此沦落风尘。
与楚梅有过命的交情。
后亚圣书院被查封,校长李建业因涉嫌非法拘谨,虐待,被判处3年2个月。
疯子团伙帮助当年的受害者复仇,先后杀死李建业,胡志明,试图杀死李八月,抢走并致李八月的孩子死亡。(疯子团伙是有针对性地帮张雅兰复仇,而不是帮当年的所有受害者,将李八月的孩子送给张雅兰既是证明。)
照片筛选中,张雅兰试图掩盖她认得许阳,并试图隐瞒某个曾经在大湾分局附近接走她的人。
【杜珍珠】
2012年5月4日,其女儿樊庄庄被传销团伙折磨,并最终坠楼死亡,罪魁祸首系樊庄庄的网恋对象徐龙,徐龙被判刑4年3个月。
徐龙出狱第三天,被疯子当街砍死(死法与李建业、胡志明一致),但行凶的疯子至今没抓到(有接应?),疑似是疯子团伙为杜珍珠复仇。
女儿死后,杜珍珠精神失常,入市第四医院,也就是精神病院治疗,并与许阳同一批转入福利院。
2018年4月19日,杜珍珠当街砍伤胡志明,至其抢救无效死亡(疑似加入了疯子团伙?对疯子团伙的某种偿还?又或者,受到了疯子团伙的逼迫???)
最近一次的精神鉴定,杜珍珠为完全无刑事责任能力人(之前的多起类似案件,伤人者均系完全无刑事责任能力人,并都成功因此脱罪)。
【许阳】
曾与杜珍珠同在市第四医院治疗,并一同转至福利院,两人似乎关系要好(杜珍珠赠送许阳一盆心爱的含羞草为证),许阳曾经说出“亚圣书院”,据他后来陈述,他曾听到过疯子团伙成员要挟杜珍珠(信?不信?)。
据许阳称,在说出“亚圣书院”之后,福利院试图在他每天吃的药里做手脚(药理检验结果尚未拿到?福利院是否也参与到了某一方势力之中?)
在照片筛选中,许阳认出了张雅兰(见过?)。
黑心救护车司机陈强死后,受益人声称一个貌似许阳的年轻人曾堵在其家门口,并丢下许阳的金项链、金戒指,以及一根拇指(至今未找到)。
许阳究竟扮演着怎样的身份?疯子团伙成员?
【郭子爱】
重度被害妄想症患者,曾当街刺死李建业。
后被送往省精神康复中心进行强制治疗,之后被一个神秘的中年男人买通其父母和主治医生,办理了出院手续。
于2018年4月29日冒充快递闯入李八月家中,抢走李八月出生仅10天的孩子(一名男婴),并在小区门口持水果刀将李八月捅成重伤。(明显有人开车接应,设计逃跑路线,并为其寻觅藏身之处。)
目前尚未找到郭子爱。
【楚梅】
亚圣书院受害者,和张雅兰一样,曾遭性侵(虽然没有证据)和电击虐待,导致精神失常,其母亲是当年唯一一个要求警方彻查,希望给女儿讨一个说法的家长。经核对,其母亲于前年去世,楚梅现在本市一家疗养院。
【李八月】
刑侦一支队成员,据张雅兰指认,是当年将她送进卖淫场所的坏警察(当年李八月22岁,是警校大四实习期间)(存疑!!!),与4月29日被郭子爱入室抢走孩子,并在小区门口被郭子爱捅伤。
第二十七章 暗流(2)
“我还以为你不会把李八月写进来。顶 点 X 23 U S”闫思弦道。
“一码归一码。”
闫思弦将本子还给吴端,“带笔了吗?”
“随时带着呢。”
“好,我说你写。”
吴端有些费解,却还是照做了。
“闫思弦。”
“你让我吧你也写上去?”
“我曾经去过亚圣书院,现在收留了张雅兰,收留期间李八月的孩子死在我家,难道这还算不上关系人?”
吴端想了想,将闫思弦的名字写了下来,“行吧,我倒很想知道你怎么评价自己。”
闫思弦挑挑眉。
“张雅兰的高中同学、好友加个括号疑似男女朋友?。
第一个发现亚圣书院可能存在向学生施虐的问题,报案,并要求警方介入调查。
曾伪装成问题学生进入亚圣书院,寻找张雅兰,与其他学生一起,被前去查封亚圣书院的警察解救……”
吴端忍不住道:“被解救,你可真够谦虚的。”
闫思弦回击:“只能说明你自大,我可是以你的口吻来写的。”
“可我不会这么写。”
“你怎么写?”
“我会写:有勇有谋,协助警方卧底,以极快的效率获得张雅兰死亡并被埋尸的信息,身陷险境,临危不乱……”
闫思弦打断他道:“你是不是想问我借钱?不然干嘛拍我马屁?”
吴端摇头叹气,“某些人啊,小时候挺可爱,越长大越没人性,钱钱钱,俗不俗。”
“所以你到底要干嘛?”
吴端懒得搭理闫疑心病患者思弦,“你继续说吧。”
闫思弦有点摸不着头脑,不过还是继续道:
“与张雅兰在一次聚会上重逢加括号疑似sm聚会?
后将张雅兰接到自己家中括号旧情复燃?还是借机调查张雅兰?
4月29日,李八月的孩子被郭子爱送到闫思弦家中,交到张雅兰手上,根据小区监控拍下的抢夺孩子的画面,以及尸检结果,推断孩子送到闫思弦家之前,就在被抢夺的过程中受伤,肝脏破裂。后又因送医不及时,最终死在闫思弦家。
张雅兰在4月30日凌晨,将孩子的尸体仍在附近的垃圾桶。
事发的两天里闫思弦一直在加班,并表示孩子的事他并不知情括号存疑。
目前,闫思弦被停职,接受组织调查,”
“sm……旧情复燃……你把这些词用在自己身上的时候,不会觉得别扭吗?”
“不是我,是你,你用了这些词。”
“好吧,既然你自己已经把内容写好了,那么,括号里的问题,你最好直接给我答案。”
“这是停职调查的一部分?”
“可以这么理解。”
“我无所谓,绝对配合调查。”闫思弦耸耸肩,“但我保证,给你的回答跟之前不会有任何变化,你要是指望我给你开小灶,透露什么惊天秘密,那你真想多了。”
吴端料到了这个答案,却还是略显失望。
“我倒可以跟你分享几个看法。”
“你说。”
“得把两个组织区分来看,我们现在面临的,其一是一个利用疯子杀人的团伙,五年来作案19起。
杜珍珠落网后,疯子团火渐渐浮出水面。想把他们连根挖起,只是时间问题。
在这个团伙中,疯子只是被利用的工具,组织策划支援一系列杀人案件的,是一群正常人。
比如,贿赂郭子爱的父母和主治医生,让他顺利出院,从而具备再次行凶条件的中年男人。还有郭子爱去抢孩子时,负责接应他的面包车司机。
这些疯子的背后,究竟藏了多少正常人?他们组织疯子行凶的目的又是什么?难道仅仅是崇拜蝙蝠侠?
还有郭子爱本人,他身上的疑点太多。他已经为疯子团伙效力,杀死了李建业。
旧案尘埃落定,为什么要大费周章地把他从精神病院弄出来,让他去对付李八月?这样岂不是很容易暴露组织?难道不能重新找一个疯子?
从以往的案宗来看,一个精神病患者只做一次案,并且,组织不会干预抓捕、审讯、审判,这些疯子能够脱罪,仅仅因为他们是疯子。
19起案件,这种犯罪模式已经非常成熟,它保证了组织的隐秘性,那这次为什么要做出改变?而且是不好的改变。
单单郭子爱重新出山这件事背后一定有一个不得不用他的原因,可我现在还想不明白。
而郭子爱重新出山,恰恰就被用在帮张雅兰复仇上,这让我隐隐觉得,张雅兰跟疯子团伙的关系没那么简单。”
闫思弦靠在沙发上,揉着眉心,“没证据,张雅兰的经历全凭她自己讲述,真假难辨,我说不准……”
不多时,他又摇了摇头,将这些疑问赶出脑海。
他向来不愿钻牛角尖。
“继续,”闫思弦道:“还有一个更隐秘的组织,一直藏在暗处,查无可查。唯一与这个组织有关的线索,竟然是指向许阳的。”
“那副画像。”吴端道。
“是啊,太像了,许阳右侧额头上有条伤疤,跟眉毛平行,其实不太明显,可就连那块伤疤都画出来了。
正因此,我们才会怀疑许阳是把黑心救护车似乎陈强的项链、戒指、钱扔给受害者家属的疯子。
可是,画像终究只能做为旁证,有参考意义,却不能定罪。
单查许阳这个人,他太干净了,他好像……仅仅是一个天生的精神病,跟哪一方都没关系。
而他之所以被卷进来,也仅仅出于偶然他偶然跟杜珍珠被送进在同一家福利院,又偶然听到了点什么。
他疯疯癫癫的话,好像是想跟我们暗示什么,却又……”
闫思弦少有词穷的时候,更很少用“好像”“似乎”这一类词语,但他开始一段推理分析,他总是那么笃定。
这次,闫思弦是真碰上难题了。
“抱歉,我不大会安慰人,”吴端语气里丝毫没有抱歉的意思,他伸手拍了拍闫思弦的肩膀,“尤其是安慰一个总在智商上碾压我,好不容易挫败一次的人。”
闫思弦:“或许,你可以答应我一件事。”
第二十八章 暗流(3)
“我好像闻见阴谋的味道了。”
“狗鼻子失灵了?要不要帮你找个兽医?”
“明白了,原来某人都是看兽医的,”口头上扳回一城,吴端大度地问道:“你想我答应什么事?”
“让我去看看李八月。”
“不行!”
“紧张什么?你们不是一直瞒着他的吗?他应该还不知道孩子已经死了,至少,不知道孩子死在我家,我去看看他难道还能……”
“他已经知道了。”
闫思弦:“……”
闫思弦:“谁告诉他的?”
“谁也没告诉,反正他就是……知道。”
“明白了,”闫思弦点头,“刑警的经验和直觉,隐瞒本身就够可疑的了。”
“是啊。”
“那他了解到什么程度了?
“一开始只知道孩子死了,然后……哎!向我以死相逼,拿我们11年的交情威胁、赌咒……我实在……他躺床上那个样子,太可怜了,而且……他需要仇恨成为他的支撑。
我告诉他孩子被送到过你家,也说了一部分张雅兰的事……”
闫思弦扶额,“你就这么把我豁出去了?真舍得。”
“我替你解释了,你跟这件事没关系。”
“我不信。”
闫思弦的神态十分认真,这让吴端有些摸不着头脑。
“为什么?”
“那天我在车里问你相不相信我,你没给出答案,说明你根本就不信我,你给我看你的总结,又不把我写在本子上,你想试探,又怕打草惊蛇。”
吴端有些局促地合上本子,闫思弦却一转话锋,又道:“你不信我,这是好事,可惜能力还差点,你实在太慢了。”
“我?……慢?”
“李八月和张雅兰,他们俩中间,一定有一个人撒谎,既然张雅兰这儿找不到突破口,那就从李八月这边下手,在我看来,这是捷径,也是必须的你还没意识到吗?李八月可能是本案的第一个突破点。
李八月已经知道孩子死在我家,死在张雅兰眼前,那他知不知道,他自己也成了嫌疑人协助李建业隐匿证据,并把张雅兰劫持到淫秽场所这些他知道吗?”
“没敢告诉他,伤那么重,孩子又没了,就别给他雪上加霜了。”
“仅仅是这样?”
吴端皱起眉头,“你想说什么?”
“你不告诉李八月,就没有一丁点儿怕打草惊蛇的意思?就跟你试探我一样。”
吴端捏紧了拳头,“没有证据之前,我不怀疑八月,至少针对他的所有调查,是为了证明他的清白。”
“无所谓,你肯查他就行,”闫思弦喝了口果汁,“我想去看他,其实也是帮你的忙。”
“帮我?”
“有些问题你不好问,你问了伤交情,但我可以我甚至都不用问,他自己会告诉我。
因为他恨我,他急于知道我跟这件事的关系,他一定有一堆问题。
有时候,成为处于劣势的被询问者,反到能得到更多信息。”
“可我担心……”
“难道不成他能用针头扎死我?呵呵,我可能有点自恋了,你更担心我刺激到病号吧?
我保证,跟他谈话的时候把他的身体承受能力考虑在内。
你难道不想快点证明李八月的清白?”
无疑,这个问题对吴端颇有诱惑力。
医院,李八月的病房。
他的妻子不在,来的路上,闫思弦得知,李八月的妻子也病倒了,而他的母亲心梗住进了医院。
几天之内,原本幸福的家庭分崩离析,现在只能靠三个病痛缠身的老人硬撑着。
要不是局里的同事轮流来守着,老人们恐怕也都要累出病来。
闫思弦是趁着老人们刚刚把饭送来,又赶去照顾另外两个病号的时候来的,病房里只有李八月和貂芳。
看到闫思弦,貂芳一愣,端着保温饭盒的手抖了一下。
闫思弦还从未见过这双摸惯了尸体的手发抖,李八月也一样。
“没事,我们聊聊。”李八月率先开了口。
“哦,”貂芳抬了抬手里的保温饭盒,“吃完饭吧,或者……边吃边聊?”
她在想办法,避免让两人单独相处。
“没关系。”
“不要紧。”
两人倒是共同摆出了“请”她出去的架势。
“那……”貂芳只好起身,把保温饭盒放在床头柜上,“你们……心平气和,千万心平气和,都不许激动。”
临出门,她还拉了拉闫思弦的衣袖。
闫思弦回之以“放心”的眼神。
“他们好像都害怕让我们见面。”李八月先打破了僵局。
闫思弦在貂芳刚才坐的椅子上坐下,“是啊。”
“那你还来?”
“让病人怀揣着一堆问题,恐怕对康复不利,我还是来一下比较好,我就在这儿,你尽管问吧。”
“好,够直接。”李八月沉默了一会。
“你们暗地里查亚圣书院的案子有一阵子了吧?你和组长。”
“是,那是吴端从警生涯里接触到的第一件案子,至于我,张雅兰是我的朋友,当年我混进亚圣书院找过她。”
“你们保密工作做得不错,至少,我昨天才知道你把张雅兰接到自己家了。”
“涉及到私事,没有张扬的必要。”
“你的意思是,张雅兰在你家的消息,你和吴队都没向外透露过?”
李八月开始盯着闫思弦的眼睛,能感觉到,这是个关键问题。
闫思弦回看着他,毫不躲闪,“是。”
“那疯子团伙是怎么知道她在你家的呢?要么是她主动透露的,要么这个团伙派了人跟踪监视她。
我觉得后者的可能性不大,跟踪监视需要人力、物力成本甚至可能是大量的成本。
团伙有什么理由耗费成本去跟踪监视一桩旧案的受害人?”
闫思弦点头,“我得承认,你都快要说服我了。”
“我有什么必要说服你?”
“出于……某种你还不知道的原因,我会认为你在说服我别问,你最好不知道,真的,那样对你的病情更有利。”
“你们都这样,私自决定我应该知道什么,不该知道什么。”李八月有些颓废地垂下眼帘。
“我能问你个问题吗?”闫思弦道。
“嗯。”
“跟我想得不太一样,你好像不是那么怀疑我,甚至……我感觉你甚至都不太生我的气,为什么?”
“我不习惯怀疑身边的人,一个案件,除非真到了必须走这一步不可的时候,我不回去怀疑同事,可能是因为……我没有这方面的经验吧,刑侦一支队从没出过怀疑自己人的事儿。”
闫思弦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你想过没有,那个专门向作恶之人复仇的疯子团伙,为什么找上你?”
这次,换闫思弦盯着李八月的眼睛。
第二十九章 暗流(4)
“我想到了,”李八月迟疑着答道:“你们在查我吧?吴端也在查我,他不承认。顶 点 X 23 U S”
“那不重要,他尽他的职责而已,问题是……你有什么怕被他查到的事儿吗?”
“我没有!”李八月的表情跟吃了苍蝇似的,“呵,你是故意来膈应我的吧?我的孩子死在你家,我还没问你,你倒先……你有什么立场怀疑我?!”
“我……”闫思弦身子向前倾了倾,语气也轻柔缓慢下来,“我不是那个意思,老李你别激动,咱先别生气……好吧,你不怀疑我,我是感激,但你要是指望我投桃报李,抱歉,不行。
我能做到的是,帮你证明你没问题我真的希望如此。”
李八月沉默了片刻,一开始他的胸口剧烈起伏,闫思弦真担心他有个三长两短,见他渐渐平复下来,才放下心。
“好吧,你怎么帮我?”
“七年前,就是你们警校毕业的那年,吴端去亚圣书院卧底,这件事你知道吗?”
“不知道,”李八月看傻子似的看着闫思弦,“卧底任务都要签保密协议,这是常识。”
“那时候你在干嘛?”
“一大堆杂事,论文、实习面试、报考市局……对了,我……”李八月迟疑了一下,“我还回了一次老家。”
“回老家?”
“也是为面试的事儿,那会儿我还没想好去留……你应该看出来了,我不大有主见……”
闫思弦点头,尽量委婉道:“你心软,心软的人的确更喜欢参考别人的观点。”
“原本我跟吴端说好了,一块留在墨城,哪怕先下基层派出所,苦点也没关系。
可他突然回老家了他是这么跟我说的,但其实是去执行卧底任务了可我不知道啊,人也联系不上,我哪儿知道他是不是回家找工作去了。
再加上,我爸妈一直劝我回老家,毕竟家里比较安逸,我爸原先在检察系统工作,托关系帮我在老家找了个很不错的实习岗位,我就回了趟家,去试试。”
“试试?意思是……你到岗实习了?”
“对,大学离家四年,我想陪陪父母,而且,实习地域对最终的工作单位留人虽然有影响,但影响不是特别大,我就回家实习了。”
“你的履历上可没提过这段实习经历。”
“因为……因为……”李八月的手攥紧了长出一截的病号服袖子,“出事了。”
闫思弦:“?”
“我在老家实习的时候,一个案子出了差错要命的差错而且,可以说是因为我的原因出了事……在那之后,我爸求爷爷告奶奶,托了不少关系,花了不少钱,才消掉了我那段时间的实习记录……
污点被抹去,我回墨城,跟吴端一块找了工作,假装墨城才是我的起点。
那件事,我连吴端都没告诉,如果有人要报复我,一定是因为那件事。”
“我能理解你不想旧事重提,所以……咱们先说说时间吧,你在老家实习,从什么时候开始,到什么时候结束,我需要具体的时间。”
“这……一时半会儿我想不起来啊……对了,订票时间!我来回都是从网上订的车票,在我手机……”李八月打住话头,讪笑了一下,“家里老人怕我老躺床上玩手机,就没收了……”
这可难不倒闫思弦,他道:“你不介意冯笑香查查你的订票记录吧?”
“随便查。”李八月答应得十分爽快。
闫思弦当着他的面给冯笑香打了电话,并让她跟李八月说通了话。
说清楚状况的同时,冯笑香已经将李八月2010年的两次订票记录截图发到了闫思弦手机上。
7月14号出发去宛城老家,8月26号从宛城出发回到墨城。
看到这两个日期,闫思弦暗暗松了口气。
他细细看了当年的案宗,几乎能够背下来了。
2010年8月19日,亚圣书院被查封,校长李建业及相关涉案人员悉数被警方控制,经过一轮审讯后,8月21日警方搜查了李建业名下的所有住宅,其中一处就与张雅兰所描述的房屋户型一模一样。
这说明,张雅兰被打昏并送到淫秽场所,就在8月19日至21日之间。
如果能证明在这期间李八月一直在宛城,根本没回过墨城,那张雅兰的谎话就不攻自破了。
好消息是,至少李八月的车票信息是这么显示的。
“这期间你一直在宛城?”闫思弦问道。
“嗯。”
“吴端会去查。”
“随便吧。”
他的反应也很自然,这令闫思弦很满意。
同样是被朋友背叛,好像吴端会更难过些,闫思弦想着:李八月,你小子可千万别有什么事儿。
至于张雅兰,闫思弦仔细想了想,他好像没有想象中那么在意这个女人。重逢时的情难自已,更多因为当年的案子终于有了转机,张雅兰个人带给他的欣喜有多少,他也有点说不准。
人心难测,有时候,人连自己的心思都未必能琢磨清楚。闫思弦暗暗感慨了一下。
“理论上来说,我已经不用问你当年的事了,但吴端一定会去你的老家调查,以他钻牛角尖的劲头,迟早会知道,好好想想吧,你是自己告诉他,还是等他去查。”
“我……”
“他就在门外,提心吊胆着呢,我们这次谈话,他可吓得够呛,我出去换他,你们聊吧。”闫思弦决定推李八月一把。
“哎,你先别……”
闫思弦已经出了门。
不知两人在门外说了几句什么,几秒种后,吴端大步进了病房。
“你没事吧?……你们……没事吧?”吴端紧张地问道。
李八月露出一个微笑,示意他坐下。
吴端局促地解释道:“你还不知道他吗,纨绔子弟都那样儿,拿自个儿当天王老子,一点不顾及别人感受,咱不跟他一般见识。”
“你怎么跟哄小孩而似的?”
“病号都是小孩。”
“你这两天一见我,就是帮他说好话。”
“我……”这吴端真没法反驳,他叹了口气,“一个战壕里的兄弟,不然我能怎么办?让你俩掐架?我也不瞒你,你俩现在都是这个案子的关系人,一个负伤,一个停职避嫌,最对不起你的还是……哎……孩子太可怜了……”
一提起孩子,病房里的气氛一下变得十分压抑,李八月失了一会儿神,吴端便沉默陪着他。
“我跟你说件事吧,”李八月终于回了神,道:“一件很不光彩的事,你知道了一定会鄙视我。”
“我不……”
“别急着下结论,你先听我说。”
李八月靠在枕头上,调整了一个更舒服的姿势,开始了讲述。
第三十章 暗流(5)
“我老家,我跟你讲过吧?”
“嗯,宛城,你说那儿的臭豆腐很好吃。www.uu234.net”
李八月苦笑一下,“警校毕业那年,你去做卧底,我回了趟老家,还差点留在宛城工作。”
“也是在警局?”
“对,但跟墨城不一样,小地方没那么多案子,恶性案件三五年也未必碰上一件,大多都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东家丢个猫西家跑只狗啊,摩托车抢劫已经算是大案重案。
不过,像宛城那样治安良好警备松懈的地方,正适合逃犯藏身。”
“追逃任务?”吴端问道,显然他已经提起了兴趣。
李八月道:“务必别对我抱什么希望,我把任务搞砸了。”
吴端思忖了几秒道:“即便你实习的时候犯了什么错,这些年你破的案子,难道还不够弥补?我保证,无论你做了什么,我不会对你失望。”
“如果是杀人呢我的意思是,致人死亡。”
“这些年来,你想起过那件事吗?”
“经常想,备受煎熬。”
“这就是惩罚,与之相比,外界的苛责恐怕不值一提吧?所以我没必要鄙视你。”
“你这么说,我心里踏实了不少。”
吴端做了个“请继续”的手势。
“的确是追逃。
那是个男性逃犯,45岁,年轻时候在老家村里跟村民发生口角,晚上偷偷拿着镰刀潜到人家家里,砍死了一家四口,之后逃逸,一逃就是20多年。
逃到宛城后定居,他先是在工地干活儿,有前科嘛,怕被发现,不敢跟人起矛盾,夹着尾巴做人,见人让三分,干活儿也不敢偷懒耍滑,倒是给自己赢了‘老实本分’‘诚实守信’的名声。
后来倒腾些工地上用的材料,自己当个小老板,也赚了点钱。
在宛城娶了老婆,还生了孩子。
那会儿正赶上全国范围人口普查,户籍部门的民警发现,这男人在当地没有父母、亲戚,而且,他跟他老婆一块生活了十几年,都没领结婚证有追逃经验的民警都知道,这种人应该格外留意。
户籍民警也的确发现,他跟网上的一条追逃信息比较吻合。
我们立即联系了追逃地的派出所,当天那边的人就出发,来我们这儿确认情况毕竟是四条人命的案子啊!
经过观察辨认,嫌疑人很可能就是当年的逃犯,大家制定了抓捕计划。
那时候是三伏天,特别热,嫌疑人家住的是平房,有个小院儿,院门白天都不关的,空闲的时候通常是傍晚吃完饭嫌疑人就坐在院里的树荫底下乘凉。
我们决定趁这时候直接冲进院子展开抓捕。
可是,侦查工作疏忽了,谁也没发现,嫌疑人在躺椅下藏了把砍刀后来据嫌疑人交代,这20多年他心里一直不踏实,不仅躺椅下头,屋里枕头下面也有把刀,他平时还随身带一把弹簧刀。
四条人命,抓进去就是个死,他已经打定主意,与其被抓,不如拼一把。
所以,我们冲进去的时候,他反应特别快,像是……就像受过专业训练一样警察抓捕他的情景,他一定在脑海里演练了成百上千遍了吧……”
“等等,”吴端道:“我记得,你从墨城回来的时候受伤了,我问你怎么伤的,你说碰见打群架的,上去制止……”
“我骗你了,就是那次抓捕任务受的伤。”
吴端点点头,李八月继续道:“我刚刚冲到院子门口,还没进去呢,就看见嫌疑人已经从躺椅上一跃而起,还把砍刀抽出来了。
我是第三个往里冲的,前面两个,一个是我师傅特别沉稳的老刑警,一个是追逃地赶过来的带队刑警,张得挺壮。
他俩很有经验,反应也快,看到这情况,赶紧停下脚步掏枪,两人一左一右闪开了,正好把后头的我露出来。
而我……我反应就慢了一步……等我反应过来,已经被嫌疑人劫持了。”
“你?被劫持了?”吴端深吸了一口气,“这些事你都没跟我说过。”
“我……丢人啊!我当时被吓得一点儿不夸张,就差尿裤子了。
嫌疑人一只胳膊勒住我脖子,只留一点儿呼吸的余地,砍刀架在我肩膀上,离脖子上的动脉1厘米都不到。面前是两个警察黑洞洞的枪口。
我当时……真的特别怂,直接开口求我师傅,让他救我,我还求嫌疑人,千万别伤我。
我应该还说了类似‘放你走’‘保证你安全’‘他们不会追查你了’这样的话……”
吴端张了张嘴。
李八月摆摆手,示意他别插话。
一旦被打断,李八月不确定自己是否还是有勇气说出真相。
“当时,我师傅看我实在太害怕了,怕出什么意外,就跟嫌疑人谈判,他们收了枪,让出了门口的路,甚至,还听从要求为嫌疑人准备了一辆车。
只有一个条件,我师傅要求换我他去当人质,把我换下来。
我真不是东西,当时满心里想的都是赶紧换,我一秒钟都受不了了,巴不得赶紧逃回家大哭一场去。
现在想想,我师傅都五十多岁了,一辈子不知抓了多少坏人,原本再干几年就该退休了,可是……就因为我,我胆小懦弱,他……他就……牺牲……
他是替我去死的啊!你说,我是不是最差劲的人?”
吴端问道:“怎么就牺牲了?”
他只希望这讲述能快点结束,好让李八月少受些折磨。
“我师傅想趁换人的时候把他制服,可是……毕竟年纪大了,身手没那么快了。
而我……我当时吓得站都站不住,别说跟师傅配合了……
最后,嫌疑人是抓住了,师傅也受了伤,腹部被捅了两刀。
送医院的时候,师傅还跟我说没事儿,以前受过更重的伤。
我真以为不会有事儿,可谁能想到……他在抢救室里,没挺过来……可能……可能是我们那小地方医疗条件差吧。
我真的……我……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他老婆半瘫,好多年了,他是家里的顶梁柱,凭着那点死工资,照顾老婆,拉扯孩子,好不容易他儿子跟我一样大,大学刚毕业好不容易熬出头,总算能享一享后辈的福了,却被我害得……”
明白了大致经过,吴端道:“你的履历里没有这件事,家里花钱了?”
李八月点点头,“赔了钱,又托关系把我的实习记录给消了,我回墨城,假装什么事儿都没发生,跟你一块儿找工作。”
李八月肩膀剧烈颤抖着,他抬手捂着脸,似乎是无法面对,眼泪从指缝里往外淌。
吴端给他递上纸巾,“想听听我的看法吗?”
第三十一章 暗流(6)
“不用安慰我,真的,我清楚,太丢人了,警察的脸都让我丢完了。m.www.uu234.net
我经常想,要是换成你,你怎么做?你八成跟电视剧里的英雄一样,让同事们别管你,以抓捕逃犯完成任务为主,我知道你会这么干。
你看,咱们的学校、工作履历都差不多,可我就是不如你……
你知道咱俩的差别吗?
你有信仰,亚圣书院的案子,你能惦记这么多年,说明你心里还相信着点什么。
可我不一样,我就是个用现在的话来说,大概就是个考试型人才。
我读公安大学,仅仅因为考了能读公安大学的分儿,我当警察,仅仅因为读了公安大学。
我就是个普通人,你明白吗?上了个自己不太了解的大学和专业,参加工作,到了一定年纪就结婚生孩子,跟所有浑浑噩噩的普通人一样。
跟你说实话吧,其实,孩子没了,我心里……我说不上来,可我清楚,没那么难过,真的,因为生孩子对我来说更像个任务。
任务完成了,之后还有一大堆麻烦事,我根本就没做好准备,也不知道该怎么准备,只能……只能模仿着想象中好爸爸的样子……
孩子没了,除了难过、可惜,我还……我还觉得如释重负……
你看,我就是个人渣!没错!人渣!我根本就不配有一个幸福的家,老婆孩子……我怎么配?我把别人家搞得分崩离析……”
能看出来,这些话真的在李八月心里憋了很久,他的语速越来越快,倾诉的**在这时得到了充分满足。
无疑,吴端是个好听众,等李八月说完了,他才道:“11年了,我以为自己有点了解你。”
吴端摇摇头,“谁不怕死?我也怕,我死了,农村的老爹老娘怎么办?
同样的情况发生在我身上,我也不可能好到哪儿去,电视里的英雄……呵,反正不会是我。”
吴端伸手拍了拍李八月的肩膀,“我不知道怎么劝你,或者说,该不该劝你,你有责任……一条人命,一个家庭,因为你毁了……我拿你当兄弟,就跟你说实话,我觉得,无论你受多少良心谴责,都是应该的。”
“也就你会这么说,听两句实话,真踏实。”
“可话说回来,去替你,终究是你师傅的选择。”
李八月痛苦地闭上眼,摇了摇头,“我要是勇敢点,师傅就不用换我了,说不定……会有更好的抓捕时机。
再或者……我能跟师傅配合一下,毕竟两个人的力量……”
吴端打断他道:“那是七年前的事,你师傅已经死了。”
“是啊,是啊……”李八月喃喃地重复着。
“我认识的李八月,虽然每次抓捕行动不会冲在第一个,但绝对第一个给我支援,我可以放心把后背交出去。
跟我的冒进相比,你更能拿捏那个‘度’。
你不是不如我,而是我们本来就不一样,所以才能配合默契。
你应该早点告诉我,我不知道那件事让你如此纠结,如此自我否定,也不知道……每次抓捕行动,都是往你心里捅刀子吧?”
“正如你说的,那是我该受的。”
“有时候时间也不能改变什么,你师傅的事,别忘了它,记住其实挺好,它会提醒我们:别再犯错了。”
李八月深吸了几口气。即便生性懦弱,有了这么长时间刑侦工作的锻炼,他也摸索出了一套办法,迅速控制情绪。
他冲吴端点点头,意思是他没事了。
吴端便继续问道:“你还记得是什么时候出的事吗?”
“7月30号,2010年7月30号,当天傍晚8点一刻出的事儿,过了12点,31号凌晨的时候,我师父宣布死亡。”
“那之后呢?你在宛城一直停留到8月26号,这期间你都在干些什么?”
“出了事以后……嗯……当晚追逃地赶过来的刑警突审嫌疑人,什么都招了。第二天那些刑警做了事故报告,就把嫌疑人押走了本来我师傅受伤,也不是人家的责任。
然后……局里一轮又一轮的调查。
刑警牺牲,这是大事儿,省里还下了份文件,所有相关人员挨个述职。
我作为主要相关人,不知道被问了多少遍话……还有那么几天,我被单独隔离,勒令呆在市局不准回家……反正我印象里,每天都有谈话。”
吴端的眼睛里有精光闪过,“这些事都有记录吗?”
“当时是有的,可是……我接受调查的时候,我父母也在托关系……最后的结果你也知道,能把我的实习记录都消了,恐怕那些文件……”
“证人总会有,我打算去一趟宛城,走访当年的知情人,”为了调节气氛,吴端又加了一句:“终于能尝尝你推荐的臭豆腐了。”
李八月笑笑,像是配合吴端为了调节气氛而做出的努力。
“我能问问吗,”李八月道:“为什么查这些事?”
“不在场证明,我要找到你七年前的不在场证明。”
“看来我真被牵扯进案子里了,哪件案子的不在场证明?跟亚圣书院有关?”
“你还是不知道的好,那罪名可比胆小失职严重得多,但我保证,查清事实,谁也不能冤枉你,你现在唯一的任务就是放宽了心好好养病。”想了一下,吴端又道:“还有,这次去宛城,是我的个人行为,我只偷偷的调查,伯父花钱帮你抹去实习记录的事,应该不会曝光。”
“你……打算帮我瞒着?”
“你是个好警察,不该被毁了,至少,不该被我毁了。”
李八月突然抓住了吴端的手,摇头道:“别,别这样,以破案为主。我已经犯过一次错,因为我个人原因害我师傅送命,不能再错一次啊!”
吴端点点头,“某人刚才还说别人是英雄,自己不也一样?纠错需要的不是一时的勇气,你或许要为此付出代价。”
“我知道。”
……
病房外的长椅上,闫思弦静静玩着手机,吴端从屋里出来,他抬头笑笑,问道:“要去宛城吗?”
“没必要。”
“哦?”
“我记得上大学的时候,有个低一届的学妹,是李八月老乡,毕业以后听说是回宛城工作了,找她帮忙打听,比咱们人生不熟的瞎跑要好。”
闫思弦大了个哈欠,“没劲,我还以为能公费出差呢。”
“你那么有钱,想去哪儿还不是说走就走?用得着在意局里那仨瓜俩枣的?”
“勤俭持家嘛,我的原则是,能占公家便宜,绝不自己花钱,毕竟还要攒老婆本呢。”
“握草,你这是**裸的炫富吧。”
第三十二章 逆水行舟(1)
三天后,吴端所说的学妹发来消息,消息内容只有十几张照片。
照片所拍的是一些文件,读下来却让吴端十分振奋。
那是一份询问笔录,被询问人正是李八月,而日期是2010年8月20日。
笔录的最后一页还有李八月的签名。
除此以外,学妹还向一位当年负责做笔录的文职警员打听了消息,据称,事发后李八月几乎每天都在接受审查。
“离开?怎么可能?他得保证随叫随到。”
这是那位文职警员的原话。
“没事了吧?是不是能证明……八月没事了?”吴端生怕有什么纰漏,紧张地看着闫思弦。
“没事了。”闫思弦道。
吴端给学妹回复道:欠你个大人情,什么时候来墨城,招呼一声,请你吃饭。
等吴端放下手机,闫思弦道:“八月没问题,那张雅兰……”
吴端伸手拍拍他的肩膀,“张雅兰也未必就有问题,毕竟,她曾经是受害者,还失忆了,她一定恨死那个将她送到蛇窝子里的人了,所以,复仇、孩子这些事很容易让她联想到那个坏警察,你知道,人的记忆有时候是具有欺骗性的……”
“你这是在安慰我?还引用理论?”闫思弦毫不掩饰一脸的嫌弃。
吴端无奈地摊手,“八月说,我一点也不擅长安慰别人。”
“我看也是,”闫思弦笑笑,“不过还是谢了。”
闫思弦想了想,又道:“不用担心,其实张雅兰的事对我的打击没有想象的大,可能……连她死了的心里准备我都做了那么多年,眼下无论什么事,我都能接受。”
吴端道:“可是,最坏的结果未必是死。”
“我明白,只凭一句话,她就把局里搅了个底朝天,如果她真跟那些疯子有关系,那太可怕了。”
“你想过她的目的吗?”吴端道。
“是接近我,还是……?”
“所有,自她出现以后,她的所作所为……”
“太笼统了,她的一切都太笼统,而且,不能仅仅听她说……我需要一个切入点,不过,已经有方向了。”
“什么?”
“胖子,我之所以跟张雅兰重逢,是因为胖子组织的那次聚会,他把张雅兰介绍给我的,他俩是怎么认识的,我要去问问。”
吴端表示费解:“这么长时间了,我以为你早问过那胖子了。”
“没机会啊,”闫思弦道:“也不知道谁把消息透露给娱乐记者的,嫖娼被抓的照片上新闻了,胖子出国躲风头去了,电话不接,消息也不回,估计是因为连累了我,怕我找他麻烦吧。”
“你这么厉害呢啊?”吴端道:“那你上新闻了没?”
“主要就是我啊,那死胖子,谁乐意报道他,他是蹭我热度。”
握草!吴端只觉得心中一万头某兽呼啸而过,不要脸!这小子太不要脸了!
“有人给我透露消息,胖子今儿回国,我打算好好给他接风洗尘,怎么样,吴队长,有兴趣吗?”
“你这是……让我参加你们资本主义的腐朽聚会?”
“可以理解,吴队长赏光吗?”
“赏什么光啊?”貂芳走进重案一组办公室:“你俩越来越神秘了,人也见不到,不带这样的,搞小团体啊?”
这次换吴端一脸嫌弃:“谁跟他搞小团体,貂儿,说实话,是不是想我了?”
貂芳:“滚滚滚。”
闫思弦:“我无所谓,女士高兴就好。”
貂芳立即对吴端道:“你看看人家小闫,思想觉悟多高,再看看你,注意你的言行啊,对得起你这张娃娃脸吗?”
吴端气不打一处来,这俩人故意的吧?
貂芳适时打住了调侃,“我来找你们有正事儿,你从许阳那儿搜来的药,化验结果出来了。
不过是一些抑制躁狂的常用药物,我核对了许阳的药物处方,发现这些药就是他从日常药物里省出来的。”
“你的意思是,福利院想害他什么的,全是撒谎。”
“也不能这么说,他本来就有多重人格障碍合并妄想症,究竟是妄想还是故意撒谎,可不好判断。”
“明白了,多谢。”
……
夜幕降临。
墨城的地标性建筑,白天鹅酒店。
说是地标建筑,不过12层,跟动辄好几十上百层的超高建筑相比,有些不起眼。
之所能成为地标,是因为它的历史价值。
清末时期,它由一名姓威廉的欧洲权贵组织建造,威廉是个知名的“文化侵略论”倡导者,一生致力于将欧洲的好东西带到中国。
据说,当时为了建成这座名为白天鹅的建筑,他包了三艘最大的货船,不仅运送来了大型建造器械,还有数以百计的劳工、石匠,这还不算随威廉一同前来的多位著名设计师、雕刻师。
功夫不负有心人,白天鹅的确将奢华的哥特式建筑风格体现到了极致,顶楼外沿的一排雕像,活灵活现,生动到叫人有些不敢直视,据说是出自某位雕刻作品动辄上千万的大师之手。
到了抗战时期,日本人占领墨城后,当时的最高指挥官一眼看中了白天鹅,它成了日军的临时指挥所,因此得以在烧杀抢掠中保全。
再后来,解放,文革来了,红色浪潮中,白天鹅因为是被日本人用过的“污点”建筑,而经历了大火洗礼,还差点被捣毁。
据说,是老威廉的儿子动用在国内的关系,走上层路线,跟当时中国的最高领导人说上了话,才将白天鹅保了下来。
后来欧洲经历金融危机,威廉家族迫于经济压力,不得不卖出白天鹅,这栋建筑几经转手、改造、重新装潢,成了现在的白天鹅酒店。
超五星级,吴端还是第一次来这样的酒店,不过,看闫思弦十分随意,甚至在大厅等人的时候还问服务员有没有免费的白开水,吴端很快就放松下来。
胖子的接风宴就安排在顶楼的露台,那里通常不对外开放,显然,闫思弦在他们的可开放名单上,选这么个地方,吴端总觉得带着点鸿门宴的意思。
胖子倒不在乎,两人眼看着他吆五喝六,左拥右抱,在几个小弟的簇拥下进门,上楼。
吴端问道:“他不是怕你吗?还敢来你攒的局?”
“我傻啊?当然不能以我的名义,”闫思弦道:“他以为我也在国外躲着呢。”
第三十三章 逆水行舟(2)
喝完第二杯免费的白开水,闫思弦看了看表,“差不多了,走吧。www.uu234.net”
吴端不多话,只是跟着。
顶楼,如果单看装饰风格,绝对透着大气沉稳,可此时的画面称得上群魔乱舞。
胖子一手夹着烟,一手端着一杯鸡尾酒,大脸正往一个衣着暴露的女子怀里钻,女子笑得花枝和身上某处一起乱颤,吴端出于生理性的想闭眼。
辣眼!妈的怎么会这么辣眼!闫思弦都交的什么朋友?!
闫思弦倒是视若无睹,一边径直走向胖子,一边低声对吴端道:“快点,这家伙八成已经喝高了。”
胖子的确喝高了,以致于一看见闫思弦,他一把抓住对方,迷迷糊糊地笑道:“闫哥来了?……哈哈,闫哥真赏脸……都闭嘴!都别嚷嚷!我给你们介绍个大……握草闫哥!……”
胖子终于意识到了什么,一屁股跌进沙发里。
闫思弦淡定道:“你不是要介绍我吗?我等着呢。”
他在胖子身边坐下,并示意吴端也坐。
看不出此刻闫思弦的情绪,但胖子知道,这才是最可怕的,刚才喝的那点儿黄汤,瞬间都从脑门儿上蒸发出来了。
“闫思弦,闫少,都听说过吧?没机会见着真人吧?都他娘的长长见识,今天你们算是来着了!”
胖子故意夸张地大喊,颇有拍闫思弦马屁的意思。
在场众人哪个不是贼精贼精的,看胖子神色变化,就知道这俩人有事儿,自觉地不往跟前凑,胖子怀里的妖娆女子以已去卫生间为缘由开溜,偶有一两个不太长眼色的小妖精想往跟前凑,被胖子一瞪眼,吓得落荒而逃。
胖子堆出一脸谄媚的笑,“闫哥,上回的事儿对不住,我真不知道那小子设了个套搞我,牵连到你,真不好意思……”
闫思弦嗯了一声,意思是客道的话差不多了。
胖子继续道:“我是要收拾那小子的,那种人,不能轻饶,对吧?可闫哥你抢了先,今儿兄弟我敬你一杯,谢谢闫哥收拾烂摊子,以后有什么事儿……”
闫思弦端起桌上的酒,跟胖子碰了一下,又将酒杯放回桌上,“还真有个事儿用得着你。”
“尽管吩咐。”胖子点头如捣蒜。
“上次你给我介绍那个妞儿,从哪儿找的?”
胖子一愣,喜上眉梢,“我就说嘛!肯定合闫哥口味……”
闫思弦咳了一声,“少废话。”
“好好好,人……人是别人给我介绍的……”
“谁?”
“呃……”胖子晃着那颗灌满了酒精的大脑袋,“是……是一个……好像聚会认识的人……”
吴端投给闫思弦“你们真不靠谱”的目光。
闫思弦则回之以“不包括我”。
闫思弦干脆一把按住胖子的后脖领,让他停止摇晃脑袋,“你好好想想,那人是男是女,长什么样?”
“男的……男的……嘿嘿……嘿嘿嘿嘿……”
闫思弦猛然把胖子的脑袋掰向自己这边,“靠!”
胖子一脸傻笑,目光涣散,流着哈喇子,不知坠入了怎样的幻象中。
吴端有火没处撒,指着闫思弦道:“嗑药!这你也敢带着我看!你!你胆子真大!”
“不是!他从来不……”闫思弦飞快地扫视了一圈,“别人都没事儿,他被人下药了!”
“先救人!凉水!催吐!”
两人一左一右架起胖子,往卫生间走,边走,吴端边喊到:“谁都不准走!”
众人哪儿肯听他的,眼看场面已开始变得混乱,闫思弦一把拽过一名男性侍者,塞了几张钱给他。
“看住出口!”闫思弦道:“一个都不准放走!”
那侍者一愣,一边朝电梯口跑,一边不知通过对讲机跟上级经理讲着什么。
三百多近的胖子,加上他还不老实,嗨起来了又要扭又要蹦,真是够呛。
闫思弦和吴端抬了几步,便知道这办法不行,干脆把他往地上一扔。
吴端拿起一旁桌上的冰桶,哗啦啦朝着胖子兜头浇了下去。
瞬间的冰冷,让胖子打了个激灵,人也安静了,愣愣地坐在原地。
闫思弦骂道:“不会成脑残了吧?!”
要是一语成谶,他还真没法跟胖子家交代,毕竟对方和他一样,也是根独苗。
吴端又浇下了一桶冰水,胖子终于有了反应。
他一跃而起,大叫道:“别浇了!凉死了!闫哥我错了!”
还行,恢复神智了,两人松了口气。
刚刚被闫思弦塞了钱的侍者,此刻已拿上来三瓶冰水,还有一张毛毯,看起来对处理此类问题颇有经验。
吴端接过冰水,拧开,递给胖子。
“喝。”
胖子看看闫思弦,闫思弦点头,他便咕咚咕咚将一瓶冰水灌下了肚。
吴端又递给他一瓶,等到第三瓶时,胖子苦着脸道:“真不行了,闫哥……”
闫思弦皱着眉,用最后一点耐心道:“自己去洗手间吐。”
“哎哎……”
胖子跌跌撞撞奔向洗手间,那侍者不太放心,赶上前去扶住了他。
顶层有一半是露台,卫生间在另一半有大片落地窗的屋子里,电梯入口也在屋里。
胖子一走,两人有心观察滞留在顶楼的红男绿女们。
吴端问道:“你们平时……不会这么开玩笑吧?”
“绝对不会!”闫思弦道:“胖子是好色,爱玩,但毕竟以家族接班人自居,底线在哪儿心里有数。他不乐意,没人敢这么跟他开玩笑。”
“他喝过的东西……”吴端想去找胖子用过的酒杯,可那家伙也不知喝了多少,面前桌上摆了两排鸡尾酒杯子,两排方形酒盅,林林总总将近三十杯,全是空的。
究竟是哪一杯出了问题?
进屋一看,吧台上足有数百杯已经倒好的各色酒水。
都有谁给胖子拿过酒?
顶层露台没有监控,要搞清楚这两个问题,无疑需要时间,吴端已经找到陪过胖子的妖艳女子,展开了询问,闫思弦紧随其后。
半小时后,询问没有任何进展,闫思弦道:“怎么还不出来?胖子死卫生间了?”
“你去看看吧。”吴端不愿停止手边进行了一半的询问。
又过了三分钟,闫思弦阴着脸回来了。
“那小子……他娘的不见了!”闫思弦少有地爆了句粗口。
第三十四章 逆水行舟(3)
吴端犹豫了一下,理论上来说,富二代聚会里的低俗情节不在重案一支队管辖范围内,况且,嫖娼被抓的事,闫思弦收拾了背后搞鬼的人,却不跟他细说,也不透露对方身份。顶 点 X 23 U S
显然,闫思弦有心瞒他,这让吴端起了消极怠工的心思。
闫思弦却黑着脸,冲守在电梯口的侍者道:“我说了,一个人都不准走。”
“可是……不是您说的送那位先生下楼,找个房间休息吗?”闫思弦锐利的目光让那侍者垂下了目光,“我这就帮您找人去!”
可是,询问了前台及其他侍者,哪儿还有胖子的影儿?
与胖子一同消失的,还有那个收了小费的侍者。
几分钟后,闫思弦在保安室里看着监控画面,只见那侍者扶着胖子穿过酒店大堂,出了门,之后两人便消失了。
酒店经理得体地解释道:“说不定您朋友想回家,我们的人代驾,这种事经常有的。”
“那就把人叫回来。”
说话时,闫思弦第6次拨打胖子的电话,关机。
经理也拨打着那名侍者的电话,同样是关机。
经理知道,诸如“他们的手机碰巧都没电了”这样的解释,不必说给闫思弦,站在一旁,礼貌地沉默着,等待闫思弦的下一步指示。
闫思弦一边踱步一边道:“胖子奇懒无比,又爱享受,真是他自己要走,一定不会回家他怕我急眼了上家堵他去……
也不会住高级酒店,墨城高级酒店就那么几家,我熟……
他会选……附近的中档酒店带会所的那种……
附近的……”他转向白天鹅酒店经理,“那你们的人应该已经回来了!为什么还不露面?”
他当然不指望经理给出答案。
一名侍者下楼,在经理耳边低语几句,经理面色有些凝重,道:“两位,楼上的客人……要是还扣着不让走,恐怕不合适,我们毕竟是开门做生意。”
吴端心中莫名烦躁,就因为一时疏忽,同意了闫思弦的提议,此刻被卷入这无聊的闹剧中,实在是令他懊恼。
闫思弦似乎看出了吴端的心思,解释道:“以前我也帮胖子收拾过烂摊子,好几次,他是会躲着我,可我了解他那德行……他心宽体胖的,躲也就是做做样子,见了面,打个哈哈就过去了,今天……他明显是想瞒我张雅兰的事,必须找到他。”
末了,闫思弦又道:“不会花太长时间,要不你先回去?有进展了我电话跟你汇报。”
……
第二天清晨。
竹林四合院小区,16号。
一对穿着考究的夫妇坐在客厅的红木沙发上,女人哭红了眼睛,男人搂着妻子的手不住地发着抖。
“警官,他们要多少钱我都给,无论如何,要保证我儿子的安全啊。”男人道。
女人哭得说不出话,只能附和地点着头。
吴端手中拿着照片,心里百感交集。
胖子找到了,绑匪来电话要钱,才找到的。
确切来说,还不算找到。
吴端给闫思弦去了消息,对方很快赶到。
一进屋,喊了一声“叔叔阿姨”,女主人一把拽住闫思弦的手。
“小闫你来啦,可怎么办啊……就属你跟我们家凯凯关系最好……阿姨就这一个孩子,怎么办啊……”
他们还不知道闫思弦已经当了警察,闫思弦和吴端也默契地没提昨晚给胖子“接风”的事。
“要钱,500万,还要求不让报警。跟绑匪说没那么多钱,绑匪给了12小时,让筹钱,扬言到时候筹不到钱就撕票。”两人来到屋外的车里,吴端简要介绍了情况。
“那看来只是为了钱?”闫思弦道。
“你觉得呢?有可能是因为矛盾过节绑架吗?”
“他们家的事儿我也不大清楚,我们平时不聊生意上的事儿,你没做背景调查吗?胖子家有没有仇人什么的。”
“说是没有,向来与人为善。”
闫思弦不置可否,“我只知道,昨天白天鹅那个服务生也失踪了。”
闫思弦将手机递给吴端,“我让笑笑帮忙查了他的资料。
贾文虹,25岁,半个月前刚刚应聘进入白天鹅酒店,没有读书、社保、医疗、银行信息,这是个劣质的空壳身份……他很可能参与了这次绑架。”
“照片比对过了吗?”
“画像出来了,跟咱们数据库的有前科犯的照片做过对比,没找到他。”
吴端问道:“胖子经常去白天鹅酒店吗?”
“算是比较经常吧,毕竟……我家在白天鹅也有一部分投资,算是比较熟的地盘吧。”
“那是不是说明,绑匪的目标一开始就是胖子,而不是在有钱人出没的白天鹅随便绑架一个人敲诈勒索。”吴端道。
“反正绑匪早有准备,昨晚给胖子下药就是证明。”闫思弦皱眉思索了一会儿,“你不觉得绑架我能要到更多钱吗?”
吴端瞪了他一眼,“我倒希望被绑架的是你。那我就不用操心了,你总有办法自己脱险吧。”
“嚯”闫思弦长笑,“你也太看得起我了。”
吴端似乎觉得玩笑开得有点过,纠正道:“你有什么危险,我会救你的。”
“我知道。”闫思弦又问道:“绑匪来电话的时候,叔叔阿姨有没有要求跟胖子通话?”
吴端遗憾地摇头,“没有,当时是她妈接的电话,吓蒙了,绑匪说什么就答应什么。
好在,她还知道以准备现金为由拖延一点儿时间。”
“那也就是说,没法确定胖子的死活?”
“是啊,只能寄希望于下次通话,我已经把思路和话术都写下来了,让阿姨和叔叔背会,下次无论如何得要求跟胖子通话。”
就在这时,车后座上始终没说话的冯笑香道:“有发现。”
“什么?”
“绑匪对路况很熟悉,开车出白天鹅酒店后,很快就在交通监控里消失了,不过……他们开的是胖子的车,而胖子的车……因为那车很贵,配套很齐全……”
“他车上有定位!”闫思弦道。
“没错,”冯笑香道:“我查到他的车昨晚七拐八绕,最后停在了清水河滩附近……不出意外的话,车应该是被推河里去了,绑匪希望以此摆脱警方的追踪。”
“换车了?”吴端道。
“没错,所以我调取了昨晚胖子失踪1小时候,靠近弃车地点的所有监控探头,然后……你们看我发现什么了。”
冯笑香将平板电脑递给两人。
电脑上显示着一张交通监控画面截图,其上所拍的是一辆白色面包车。
车玻璃上的贴膜奇黑无比,前挡风玻璃上的交强险标志、年审标志闫思弦眯起眼睛,看得十分仔细……
“那辆面包车!抢走李八月孩子的面包车!车牌号换了,但绝对错不了!就是那辆车!”
第三十五章 逆水行舟(4)
吴端和闫思弦同时倒吸了一口凉气。m.www.uu234.net
为什么?这辆幽灵一般的面包车怎么会出现在附近?它跟绑架案有关吗?
不会……吧?
闫思弦狠狠拍了几下方向盘,“先是李八月,现在又是胖子,这些混蛋究竟想干嘛?!”
令几人最焦虑的,还是胖子的安全。
如果是为了谋财的普通绑匪,在拿到赎金之前,他们通常会保证人质安全,可如果是那群疯子……此刻胖子还活着吗?几人压根不敢想象。
吴端问冯笑香道:“能查到面包车的行驶轨迹吗?”
“正在查,好消息是,面包车虽然也在躲避摄像头,但不像之前那么小心了,沿路有些探头拍到了它,我正在追踪它的行驶路线,需要点时间。”
“好。”
“不是疯子。”闫思弦自语了一句。
“不是疯子。”吴端重复一遍,明白了他的意思。
无论是把胖子带走的那名侍者,还是打来索要赎金电话的人,都行为正常逻辑清晰,这些人绝不是疯子。
难道真是巧合?
闫思弦烦躁地看了看手机上的时间,“今早7点多接到索要赎金的电话,还有8个小时,难道就干等着?”
“不,我们还有别的任务,”吴端道:“昨晚文件终于下来了你知道,抓香港人有点麻烦我抓了那个港商,就是保养过张雅兰,害死她孩子的那个,还没来得及审这边就出事了,你或许有兴趣跟他聊聊。
毕竟他是张雅兰的讲述中,最后一个跟她有稳定关系的人,或许能告诉我们一些线索。”
“可是……”闫思弦朝着16号四合院的方向看了一眼。
吴端立即道:“当然,眼下的第一任务是营救胖子,你我都不能走,以防绑匪突然打电话,不过……我能扣押他的时间有限……我叫协警帮忙把那他押过来了,咱们就在这儿审问,现在……”
吴端伸着脖子,向小区门口的方向看。
“来了来了!”他伸手指着一辆便衣警车。
那港商是半夜突然被抓回来的,身上穿着睡袍,脚上套着棉拖鞋,稀疏的头发十分油腻凌乱,见了吴端,港商有些木讷地说道:“我要求请律师,除非我的律师在场,否则我什么都不会说。”
显然,这句话他昨晚已经重复了许多遍。
“找律师,可以啊,”吴端将对方的手机递出去,“你现在就可以打电话委托律师,但你要是指望律师来审讯现场,当着我的面儿教你怎么避罪,那不可能,法律可没给律师这个权利,至少中国的法律现在还没给。”
吴端指了指自己胸前的执法记录仪,“也别想倒打一耙,从抓你的那一刻起,每一秒都有记录,你可以选择就这么耗着,对我们来说绝对是好事,无非准备几张拘留延长说明,就能多出大把时间,搜集更多你的犯罪证据。
证据链完整的情况下,不需要口供也能判刑,这你应该知道吧?”
对方原本已经接过了手机,听两人如此一说,又犹豫了。
终于,港商试探性地问道:“什么事儿?”
闫思弦亮出张雅兰的照片,“还记得她吧?”
见那港商谨小慎微瞻前顾后,生怕暴露什么警方还不知道的罪行,闫思弦干脆继续道:“据她说,你跟她存在包养关系,有一年多。”
港商犹豫着点了点头,“怎么了吗?”
“你们现在还有联系吗?”
“没,好几年前就断了。”这次对方的回答十分干脆。
“为什么断了?”
“这……”港商又陷入了纠结,沉默了一会儿,意识到这问题没那么容易糊弄过去,便又试探性地答道:“就是……腻了嘛。”
“哦。”
见两名警察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港商松了口气,暂时放下心来。
“不过,据她说,你送了她一套房子,还有15万存款,我们还查到你先后包养过的其她5个情人,可都没这个待遇,怎么?情有独钟?”
港商刚放下的心又提到了嗓子眼。
他毕竟已年近六十,受不了这个刺激,下意识地抬手揉了一下心口位置。他心里当然清楚给张雅兰送这些钱物的原因。
他害死了张雅兰的孩子,那些钱物是他给张雅兰的封口费,反正那孩子没上户口,消失了也没人注意,只要张雅兰不往外说。
问题是,张雅兰说了没?
细密的汗珠冒了出来,很快占领了港商的脑门。
吴端将一张犯罪记录展示给对方,并道:“你曾因为参与聚众吸毒,在一家ktv被捕,跟张雅兰在一起的时候,你也在吸毒吧?”
对方的屁股不自在地扭了扭,辩解道:“我吸的那个……不厉害,没瘾的,那不算吸毒,在国外是不算的……”
“可能吧,你吸了问题不大,”闫思弦顿了一下,继续道:“要是给一个两岁的孩子吸呢?我们查到,张雅兰曾经有一个2岁的儿子。
孩子虽然没上户口,但给她接生的诊所医生、她一起工作过的姐妹、她租过房子的房东……这些人都能证明孩子的确存在。
直到被你包养,又跟你断了关系以后,再没有人见过她的孩子。
你能解释一下吗?那孩子哪儿去了?”
能感觉到,港商浑身每个细胞都打着激灵。
看他的反应就知道,张雅兰所说不假,孩子的死的确跟他有关。
“我要求请律师!”
对他来说,这要求就是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吴端指指他手里的手机,“随时。”
闫思弦补充道:“据张雅兰说,是你害死了她的孩子,你自己嗑药后或许是出于神志不清,你给孩子喂食了毒品。”
“胡说!我没有!明明是她自己把孩子弄死的!她恨死孩子了!我亲眼见过,她虐待孩子!”
吴端和闫思弦对视一眼,故事的走向似乎要发生变化了,从前只有张雅兰的一面之词,可现在,就孩子的死,要出现不同版本了。
“说说你知道的情况。”吴端不动声色道。
第三十六章 我不记得我杀过人
“我刚跟她在一起的时候就发现,她不是个好妈妈。m.www.uu234.net
那会儿孩子一岁多,已经可以吃点大人的饭了,她一顿可口的饭菜都没给孩子做过,都是点外卖。
外卖的饭,你们也知道,大部分都是重口味的,辣的,再说那些粉啊皮啊的,只有小姑娘喜欢吧,在我看来就是零嘴,没什么营养。
孩子就跟着她吃这些,有时候我亲眼见过啊,孩子吃不下那些不合胃口的外卖,或者被她骗着吃了两口,辣得直哭。
她懒得烧水,就拿自来水凉的啊直接给孩子冲奶粉,哪儿冲得开啊?可没办法,孩子饿极了,只能喝那个。
对了!还有!……她还经常骂孩子,她给孩子干点啥,无论冲奶粉还是换尿布她嫌脏,嫌得厉害从来都是一边骂,一边干活。
孩子一两岁,正是学说话的时候,嗨呀,别提了,跟着她那样的妈,学了一嘴脏话,还冲我说过脏话呢……”
“她都骂些什么?”吴端问道。
“多着呢……她那张嘴,骂人都不带重样的,我可记不住,不过……总的意思就是:小孩拖累她了,死了才好呢……对对对,她天天把诅咒挂嘴边,一会儿说要把小孩扔了,一会儿又说要掐死他……老是死死死的。
根本不是我,警官,我事后想想,孩子不是我害的啊,肯定是她自己把孩子给弄死了,栽赃给我,就是想要钱!”
吴端道:“那说说孩子死的那天吧,把你记得的每件事都说出来。”
“那天我是嗑药了,神志是有点不清,但隐约又记得……我没动过孩子啊,反正最后我睡着了……
半夜她又哭又叫的,突然扑上来打我,我让她吓醒了……她说孩子死了,我害的。
我才要吓死了好吧?!
我壮着胆去看,看见孩子……就这里,”港商指着自己鼻子下方人中的位置,“这里,还有脸上,的确有点白粉。
孩子已经没气了,她说我趁她不在给孩子喂药……我记得没有啊,而且,孩子毕竟两岁多了,会哭会闹,我喂他就吃啊?一点动静都没有?可我……哎!我就吃亏在不敢确定上了。
她说要报警啊什么的……我怕啊,当时我脑子转不过来,只顾着求她别报警,有话好说,最后她说了,要一百万。
我说没那么多钱,分期给她行不行,她……她很急着拿钱,不同意。
后来,我又提出,给她一套房子就是当时她住的那套房子。
她跟我讨价还价,最后我们说好了,一套房子,再加十五万现金。
哦,房子她其实不要的,第二天我们就找中介卖房,那套房子80多平,地段也好,正赶上房子涨价,卖个八十万绝对不成问题,可她很急着要钱,要求买家必须一次性付清房款,为此她愿意让点价钱,只卖75万。
那会儿买房热啊,一点不夸张,第二天就有人付定金,一个礼拜不到,75万就到她手了,再加上我付给她的15万,总共90万。
事后,我其实……越想越不对劲,感觉是被骗了,可毕竟有个孩子死了,我总不能报警给自己找麻烦吧?而且,她消失了,我找不到她,只能……吃了这个亏。
这就是全过程。”
闫思弦问道:“孩子的尸体你们怎么处理的?”
“是她处理的。她不让我插手,我……我正好也害怕……可能找地方埋了吧,我不知道。”
车里短暂地沉默了片刻,闫思弦心中百感交集,他既希望获得更多线索,尽快解开张雅兰身上的谜团,又不想她人设崩塌。
就目前来说,理智上闫思弦更愿意相信港商的描述,因为他的描述中涵盖了不少细节,诸如拿凉水给孩子冲奶粉。
相比之下,张雅兰只是强调自己有多爱孩子的描述,就略显单薄了。
可从情感上,闫思弦多希望不是这样啊。
吴端拍了拍他的肩膀。
港商道:“警官,我被人算计了,你们可不能冤枉我。”
“孩子的死,我们会查清楚,不会单单以任何一方的陈述为准。”吴端指着照片道:“现在,说说这个女人吧,她跟你在一起的时候,有没有什么反常。”
“什……什么?她……反常?”
港商的眼珠转了转,所以,她也有问题?警察在查她?
他可太喜欢这样的话题了。
见他不说话,吴端将张雅兰的照片往港商眼前凑了凑。
“哎哎……”港商回过神来,答道:“她叫张宛兰,她……”
“张宛兰?!哪几个字?”
“弓长张,宛如的宛,兰花的兰。”
张雅兰的假身份,名字只改了一个字。
“你见过她的证件吗?身份证之类的,”吴端道:“证件上就是这个名字?”
“嗯,见过身份证。”
“你好好想想,这个张宛兰跟你在一起的时候,有没有什么反常的地方,或者……”吴端想给他提个醒,“或者她有没有跟你提过从前的事,还有她家里的情况……”
港商摇头,“我认识她的时候,她在一家ktv里陪酒,再之前的事,我就都不知道了,家里得话……嗯……哦,她好像跟我讲过,家在农村,条件差到吃不起饭,父亲残疾,母亲瘫痪,还有弟弟妹妹要上学,都靠她养着,所以才干这行……”
那港商说普通话原本是有点费力的,这段描述却十分流畅。
吴端正觉得奇怪,他又道:“可能是张宛兰说的,也可能是别人,记不清了……嗨,都差不多,人人都编个差不多的故事,谁知道真假呢……不过……不过……”
怪不得,吴端暗暗感慨,都是套路啊。
那港商觉得自己也想不起什么了,但就是不愿结束这个话题。
只要别问孩子,聊聊“张宛兰”他还是相当乐意的。
也不知是不是急中生智,还真叫他想起了一个反常之处,一时间港商激动得都有点热泪盈眶了,颤着声音道:“我想起来了……她……那个……”
第三十七章 涨姿势
“她从来都只用现金。www.uu234.net”
“哦?”
“也不是……她也用银行卡,转账啦、网购啦、点个外卖啦……都用我的,她自己好像连张银行卡都没有,反正我没见过。
还有啊,她不是拿到90万吗,也全是现金,我帮她从银行取出来的当然喽,是她要求的。一大袋子钱啊。
我跟她在一块的时候,就觉得她这个人奇怪了,可一直没往那方面想……现在想想,她是不是犯过罪,故意隐姓埋名的啊?警官你们可得好好查查……”
“还有吗?”吴端问道。
“还有……嗯……”那港商真恨自己的脑子不够用的,巴不得立即给警方提供一个关键性的证据,赶紧把张雅兰定了罪。
吴端怕他狗急了乱咬人,对他道:“你好好想想吧,我还会找你聊。”
“哎哎。”
“还有,”吴端冲负责押送那港商的刑警道:“满足他的要求,让他请律师。”
“得嘞。”
港商被押回市局,两人刚走进胖子家,就听桌上的手机响起。
是女主人的手机。
只看了一眼号码,女主人害怕地捂住了嘴。
没错了,是绑匪的号码。
吴端伸手敲了敲桌上密密麻麻写着应答话术的三页纸,看着男主人。
男主人深吸一口气,点了下头,接起了电话。
与此同时,负责监听的三名刑警和吴端、闫思弦一同戴上了耳机。
“喂?我儿子还好么?你们没伤害他吧?”男主人的语气十分焦急。
接电话的人换了,但绑匪显然预料到了这一点,没表示什么,只道:“少废话,钱准备了多少?”
对方用了变声软件,声音十分机械冰冷,加上次紧张的氛围,听起来叫人毛骨悚然。
“300多万了……放心,我肯定在规定的时间筹到你要的金额,我正问人借钱呢,周转需要点时间……”
“最好一分不差。”
“大哥,大哥……求你了,让我跟孩子说句话,你们要钱,我们只要孩子安全……求你了。”
“行吧。”
只听那冰冷的声音交代道:“敢偷偷传递消息,弄死你!”
紧接着,一阵短暂的手机传递声之后,胖子的声音终于响起。
“爸!妈!爸!……救我啊!”
“凯凯!凯凯!……”男人也很激动。
吴端立即拿起写了话术的纸,指着其中一行,男人瞄了一眼,立即道:“他们有没有伤害你?你怎么样?受伤了没?”
一开始,电话那头的胖子情绪失控,只知道大叫着“爸妈”“救命”“给钱”之类的字眼,听到父亲沉稳的声音,胖子虽然怕到了极点,却也尽量压抑情绪回答了一句“我没受伤,他们没伤我。”
屋里众人短暂地一同松了口气。
“差不多得了。”绑匪抢过了电话,又是那个机械冰冷的声音。
“我们只要钱,知道不?想让你儿子活命,就老老实实筹钱,敢报警你儿子死定了!”
“哎哎!不敢不敢,不报警,”男人应着,又道:“大哥,求你了,再让孩子说两句话吧,让他跟他妈说两句,他妈都晕过去两次了……”
女主人再也抑制不住哭声,对着电话“儿啊儿啊”地嚎起来。
“不行。”绑匪坚决道:“别耍花样,好好筹钱,你没多长时间了,等我电话吧……嘟嘟嘟……”
“怎么样?”
吴端冲负责侦听的同事道。
“不行啊,对方很有经验,49秒就挂电话,时间根本不够定位。”
“大致位置也出不来吗?”
“在城西,”那刑警摊开一张地图,并在地图上圈出一片足有全市1/4那么大的区域,“这片儿。”
吴端看着那地图,着实觉得无从下手。
“我们这就开始分析录音,看看对方那边有没有什么标志性的背景音,也许会有收获,但需要时间。”负责侦听的刑警道。
“辛苦了。”
就在这时,冯笑香进了屋。
她在人多的地方不自在,一直躲在车里,此刻一进屋,就看着闫思弦。
显然,她的调查有了收获。
吴端和闫思弦立即随她出门,吴端问道:“有什么发现?”
“我好像……查到绑匪的落脚点了。”冯笑香将平板电脑递给两人。
这消息令人振奋,两人立即低头去看平板电脑上的画面。
第一眼,没看明白。
第二眼,还是不甚真切……
“这……”
冯笑香道:“我能黑到的像素最高的卫星了。”
黑……卫星……
吴端不知所措地抬头看着闫思弦,眼神里满是“你不是科技公司的老总吗?给个解释啊!”
闫思弦回之以“搞不定黄心萝莉啊!我方已阵亡啊!”的眼神。
冯笑香面无表情道:“你们在搞什么?”
吴端组织了一下语言,问道:“你……黑了谁的卫星?”
“一家做地图测绘的美国公司,”冯笑香显然懒得跟两人讨论技术问道,只道:“他们不会发现的,卫星运行正常,只不过刚刚恰好在墨城上空附近经过,我暂借它拍了几张照片,入侵路径已经做了删改,他们就是查,也只能查到一个日本ip。”
吴端忍住了想说一句“干得漂亮”的冲动,板起脸道:“下次别再干这种事儿了,天外有天人外有人,还是有风险的……呃……这图片究竟是啥意思,能看出是俯瞰图,这些地方是房子?”
“看这个,”冯笑香指了一下地图上小拇指甲盖大小的一块长方形白点,“这个很可能就是你们追查的面包车。”
“很可能?”
“我查到了面包车最后出现的一处监控,发现已经到了郊区,显然,这群绑匪就藏在城西郊区的某个地方。
你们撒网式的去搜,得浪费多少时间啊,所以我先劫持一只‘天眼’,让它帮咱们找找,结果真找到一个形似面包车的东西。
郊区的房子本来就不多,能藏下车的地方就更少了,所以我判断,这儿就是绑匪的藏身之处。
当然了,究竟是不是,还得现场侦查。”
“分头行动!”吴端道。
闫思弦已经走向了自己的车,并对两名待命的刑警道:“你们跟我走。”又转向吴端道:“再派几个人……5个吧……跟我去探探虚实,你留守,万一绑匪再打电话来。”
“哎不是……你……”
擅自行动的吴端见过,擅自行动并且反过来指挥上级的,吴端还真是头一次见。
涨姿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