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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梅远尘     大华恩仇引txt下载     大华恩仇引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三六章 席地诵咒渡亡灵

    僧人脚力慢,乃为世人所共知。m.www.uu234.net

    释家主修行茹苦,向来都是戒骄奢、事躬亲,无问所致道途远近,皆以双足徙步,自比不得坐轿、骑马的代步脚程。

    离着六月初六尚有足月,且天柱山离着都城也不过一千五百里,苦禅寺的几个老少和尚却已收拾妥当,一早就下山赴召了。

    苦禅寺赴召共六人,路上同行的却有老少九人。

    然,其中真字辈的三个年轻和尚皆是法相的弟子,乃是被遣去照顾一应起居的,此行倒不算赴召。

    若非官牒中指明“悬月大师赴召”,法相是如何也不会让自己这位八十二岁的老师叔千里迢迢赶去都城的。

    悬月老和尚虽然被摘星阁列为当世第一高手,却毕竟年迈,法相担忧他此行有虞。是以,此次苦禅寺遣出来的应召其余五人皆是法字辈的高僧,其中更有般若堂首座法空和罗汉堂首座法普。

    般若堂及罗汉堂皆是苦禅寺究武之所,法空、法普二人的武学修为在苦禅寺亦皆在前五之列,虽未列身摘星阁高手榜,却绝对无人敢小觑他们。

    苦禅寺这六人,毫无疑问是赴召的江湖门派中最强的一行,便是御风镖局、若州徐家或丹阳城盐帮皆远不能及。

    “师叔,这...我们才几年未下山,这孝州城怎就已成了如此的光景?”一行人起早下了天柱山,这时已赶路五个多时辰,到了两百余里外的黎民郡孝州府,见路上不时有逃难饥民,忍不住叹道。

    孝州位于黎民郡西北角,与驻北、冰湖两郡交界。孝州名闻天下,因着的便是境内的释家圣地----苦禅寺。孝州的苦禅寺在释家的地位等同于真武观之于都城,实是一方文化的不二图腾。因持禅礼佛成风,是以当地民心淳善,为天下所知,故而成为灾民逃荒的首选之地。这便是为何众僧一路行来遇着了不少饥民了。

    天色已沉暮,乃到了晚膳的时辰,老少一行和尚在一家小客栈打尖落脚。九人在客栈靠外的一个大圆桌坐定,晚膳也简单得很----一人一碗素面。

    “掌柜的,你就行行好罢,给我们一点吃的。两个娃儿实在是饿得不行了...就算死,也请行行好,不要让他们做了饿死鬼啊!掌柜的,求求你了!”店外传来了一个虚弱的声音,乃是一个瘦弱的女子带着两个小娃儿跪在地上乞食。她一边说着,一边跪拜磕首,她身旁的两个小孩已在嘤嘤啜泣。

    掌柜是个五十几岁的老人,这时亦是一脸的难为,摇着头道:“这位娘子,实在是对不住了!近些日子,乞食的灾民实在是太多了,今已来了十几拨。我...我这一个小店,做的乃是小本微利的买卖,也要养活这好大一家子人呐,哪里经得住这般消耗?实在实在对不住了。阿弥陀佛,佛祖宽宥!”摇曳的烛光下,分明能见他眼中闪烁的泪花。

    乱世之中,人尚不如狗!

    女子听了,低声抽泣着回道:“谢谢掌柜,叨扰了。”说完,颤颤

    巍巍地站起了身,伸手去牵两个幼孩。三人执手相携,踽踽离去。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我佛慈悲,愿渡世间一切苦厄!”悬月老和尚放下碗筷,双手合十念道。随即渡声谓那女子道:“施主留步!老和尚此间尚有斋饭少许,愿请施主随喜进食一些。”

    他一身内功深湛无比,渡气传声便如在那女子耳边轻语一般。那女子听了这话,明显可见她身体轻轻抖了抖,拉着两个小孩缓步折了回来。

    大小三人在众僧桌前跪拜下,惨声哭道:“谢谢几位活佛善施!谢谢几位活佛善施!”这是要经历过多少绝望无助,才能哭得如此悲恸!

    “阿弥陀佛!施主请起!”悬月忙扶她起来。他已年迈,自无需忌讳甚么,也不会有人觉得唐突。真字辈的真如和尚早向老掌柜点了几个素菜,此时汤菜尚未端来,素面却已添了三碗,放在了桌上。

    “三位施主,请上桌吃些东西罢!”法普和尚起身行礼言道。三个真字辈和尚早已让出了位子,站到了一边去。女子再三谢过,抱着两个小孩坐上了椅子,给他们拿好了竹筷,始落座吃起来。

    三人脸无血色,显然是又虚又饿,然在座上进膳却始终执礼端正,一眼便能看出来,他们绝非一般穷苦人家出身。一人一碗素面,已被舔食地一干二净,半滴汤水也未剩下。跑堂的伙计适时端了菜盘过来,放下了三碗素面和三碟素菜。

    这大小三人已不知饿了多久,一碗素面显然不足以填饱肚子,眼见又添来碗碟,不禁眼放精光。然,未得众僧请食,三人却并不动手去拾桌上筷子。悬月老和尚看了,温声笑道:“施主不必拘礼,但请取筷吃罢!我们早已膳毕,此间素菜、素面本就是为你三人要的,无需客气。”

    得了老和尚的准话,三人始站起身,躬身向众僧致谢,礼毕始拾筷进食。

    法空和尚一旁看了,恻隐之心渐盛,轻声默念:“阿弥陀佛,愿佛祖慈悲,渡尽世间一切苦厄!使人皆有所食,居有其所,衣有所着。愿我佛慈悲,渡尽世间一切苦厄,了去一切恶业,善满人间!阿弥陀佛!”女子正低首吃着面,听了他轻声默念,双眼中泪水止不住地往碗里掉。

    六碗素面、三碟素菜便是三个寻常壮汉也未必吃得完,然这体虚瘦弱的妇幼三人却将它们尽数装进了腹中。见真如和尚折身往柜台去,似乎是要去添面加菜,女子忙从座站起,躬身唤道:“大师请留步,我母子三人已腹足,再进食不得,多谢善施!”真如自忖他们三人想来也是吃了饱胀,便返了回来。

    “施主,贫僧等人乃天柱山苦禅寺的和尚,数年不曾下山。不知此间发生何事,竟至于饥民遍地?”法空和尚双手合十问道。

    女子回礼,答道:“大师,妾身本是上河郡屏州城人士,这两个是我的孩儿。”言及此,女子顿了顿,伸手分别轻抚了两个孩子,眼中泪光涟涟,尽是不舍与无奈。只听她接着道:“夫家姓谢,乃是屏州城百年的名门望族。妾身的夫君是个致仕的州

    府政司,家中置办了良田千亩,衣食从来无忧。”

    众僧见三人礼数周到,行止恭敬,早猜到他们不是寻常的出身,却没想到是个州府老爷的家眷。法空脸有奇意,再问道:“施主既有如此家业,何至于流落为饥民呢?这...可是因由着甚么事?”

    “呵呵,万贯家业如过眼云烟。一场天灾将这一切物事带去,半点也不留。”女子惨笑道。

    法普和尚原本少言,这时却也忍不住问了:“哦?究竟发生了何等天灾?”

    女子双眼迷离无神,犹如灵魂出窍了一般,喃喃回道:“一场罕世洪灾。”她一边说着,一边不由地抱住了两个儿子,轻声言道:“三月,屏州城接连下了十日暴雨。二十五日,屏州水坝决堤,滔天大水凶如罕世猛兽,吞噬着万事万物。所经由处,屋瓦人畜一概不留,生机尽数被灭。大水过后,屏州城四、五十万浮尸溺殍暴野在外,四、五十万孤魂野鬼夜夜悲鸣哀嚎,其惨,尤甚于佛家的阿修罗地狱!”

    “甚么?”法普大惊,脸色均不由一变,问道:“施主,是四、五十万人么?”女子说得明白,他也听得清楚,却犹自不敢相信。其余八僧何尝不是和他一样的反应?一场大水带去四、五十万条活生生的人命,这当真从所未闻。佛门向来从善,听说了这人间至惨之事,便是他们多年持身修行至古井无波,此时亦不免神伤心瘁。

    “哪里不是啊!听说屏州全城六十几万人,活下来的不过十数万而已。”

    一个苍老的声音响起。原是老掌柜听了他们对答,行了过来,忍不住插话。他拿了椅子在一旁坐下,唉声叹道:“这些日子,孝州多了许多屏州来的灾民,我听他们讲了不少。唉,那个惨呐!十室倒有九室被灭门绝了户。屏州城的尸臭味,随风飘出了几百里呢!侥幸活下来的人,亦是甚么也没有了,不得已四处去逃荒,这路上又不知死了多少人。唉,惨啊!”

    老掌柜一边讲,一边摇头抹泪。这些日子,他尽做着蚀本的买卖,已施舍了不少灾民,只是他也有着老少要养活,力不从心啊。

    法普想着屏州城尸横遍野,百里飘臭的景象,心中不由一恸,当即盘膝坐下,双手合十,念道:“阿弥陀佛!”圆月老和尚见了,轻声道:“我等,为屏州亡魂超度!念往生咒千遍!”言毕,席地而坐,轻声默念起来。余下七人见了,亦跟着坐下默念往生咒:“南无阿弥多婆夜,哆他伽多夜,哆地夜他。阿弥利都婆毗,阿弥利哆。悉耽婆毗,阿弥哆。毗迦兰帝,阿弥哆。毗迦兰多,伽弥腻,伽伽那,枳多迦利莎婆诃!”

    ... ...

    一时客栈内梵音袅袅传开。孝州乃佛学盛传之地,百姓少有不涉经咒。过往食客、行人见状,不少人跟着席地坐下,轻声念咒,为千里外的屏州那数十万亡灵超度往生。

第一三七章 素心宫主云晓濛

    一年的十二个月份中,若要说有哪个最不讨世人所喜,则自非五月莫属了。m.www.uu234.net每年这一月,躁闷郁蒸而又乍暖还寒,雷雨往往连绵不绝,最是瘴气、暑病肆掠之时,世人谓之“毒月”也。然,司空府的征召令中已明文指定,赴召报到之日乃是六月初六。是以,受召的江湖门派,十有**会择在这个最不适宜赶路的月份动身前往都城。

    民间有俗语:五月的天如女人的脸,转瞬即变。这乡间旷野的,前一刻尚是晴空万里,此时却又乌云密布,似乎要将天给压下了来。显然,一场大雨已是不可避免。

    五月天气说变就变,果然一点不假。

    四剽悍高骑原本正由西向东快步疾行着,见前方黑云缓缓压了过来,不约而同勒住了马缰。骑在最末的是个肤皮微黑,剑眉星目的青年男子,这时他驱马向前行来,谓前面的瘦高老者和精瘦短须中年道:“爷爷、四叔,雷雨将近,要不我们还是折回到适才路过的小客栈罢?前路且不知要再行出多远才有个得宜的落脚之处呢!”

    瘦高老者点了点头,回头看了看行在身后一骑上的肤白娇俏的少女,脸有忧容道:“此去那小客栈约莫二十里,驱马快行或许来得及。我们倒不打紧,倾心脸色有些不对,想来是不甚舒服,可莫要再湿衣浸坏了身子。便往回走,行快些罢!”言毕,急拉缰绳,扬鞭在马臀一甩,马骑蓦地吃痛,迈足往回疾驰而去。这一行,竟是御风镖局的易麒麟祖孙四人。

    宿州大战中,易麒麟、易布衣虽皆立有大功,却毕竟无军职在身,夏牧朝既来,祖孙二人自然便撤出了大营。且赴召之期迫近,易麒麟也不敢耽搁。当即和四个儿子商议,最后计定,御风镖局由自己及幼子易家名、孙子易布衣三人赴召。前日,祖孙三人一早出了府门,午时初刻便过了城关。令三人意外的是,出关后在官道行约三十余里,却见易倾心一身劲装骑在马上候在前面,原是她前夜,提前跑了出来。易倾心软磨硬泡,终于教爷爷同意自己随行去都城。一老一少约定,易倾心到了都城便老实去镖局的分号待着,不得参与三人之事。

    易家多男丁,四代之中仅易倾心一个女孩儿,实在宝贝的很,素来便是无法无天的主儿。前次便是背着家人,偷偷跟着易布衣出镖月余在外,好在不曾出甚么事。易麒麟还道这个独孙女只是在府里待得烦闷,使性子了,想随自己三人去都城玩乐。在她软语撒娇的攻势下,易麒麟竟真许了她。然而,易布衣却清楚知道,她去都城,为的是甚么。

    前次随镖队出来,一路不赶脚程,她骑着马跟着镖车慢行,倒也并不碍事。此次却大不相同,四骑日行三百

    里,她早有些经不住了,脸色颇显病态。只是她外柔内刚,一直勉力支撑着。易麒麟何等眼力,自早已发现她的异样,是以,会有适才那般的说道。

    “轰隆~~~”一道冷光自乌云中掉下,随之,传来一阵绵长而沉闷的雷鸣,紧接着便刮起了呜呜大风。

    “哗啦... ...哗啦...”瓢泼大雨一路得意地追撵着四骑,行出七八里后终于得逞。雨势裹挟大风而来,眨眼间便湿尽了四人衣裳。此时,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既无蓑衣、又无油伞,只得生生挨着这雨淋。

    ... ...

    “伙计,给我们栓好了马!”才到了客栈檐下,易布衣便急急跃了下来,谓客栈跑堂道。四人站在屋檐下,皆是一身湿漉漉的,任谁也没有一点豪门大家的风采。

    “掌柜的,给我们四间房,熬一碗姜汤,再给我们一个火盆和一些炭块!”易布衣常年行走在外,这般情形非是初次遇到,跟客栈掌堂说起来倒是顺溜得很。

    “哎哟,几位尊客,实在对不住!实在对不住!今日这雨来得巧,小店客人来了几拨,现只剩两间客房了,这...你看?”掌堂汉子为难道。此处颇远僻,寻常时日也没几个客人落脚,自做不得大,不想今日却难得客满。掌堂虽一脸为难,心中却是喜乐满怀。

    两间?易倾心是女儿家,自然要一间单独的客房。易麒麟名满天下,亦不能与子、孙同寝一室。四人说甚么也要三间才够,这倒是真有些棘手了。

    “我这里倒可以让出一间房来给这个姑娘!”蓦然从楼梯口处传来一个女子之声。易倾心转头去看,却见一名英气女子正缓慢行下来。

    “小妹妹,接着!”那女子微笑着说道,随即向易倾心抛来一个铁扣物事。易倾心不及多想,自然便伸手去接了,摊在手里一看,竟是一个钥匙,其末端还挂着一片写有“三”的竹牌。一桩麻烦事得解,易倾心脸上泛起喜意,正欲开口去谢,却见那女子突然欺身化作一道虚影,朝易麒麟攻去!她去势既疾且钻,转瞬便与易麒麟交上了手。

    一旁的易家名、易布衣哪里知道发生了甚么,你看着我,我看着你,皆有些懵了。然而他们却知道,自己父亲(爷爷)武功在武林中排第二,而这女子决不可能是排第一的悬月大师,是以虽然奇怪,却并不着急。

    然而,那女子与易麒麟快速交手四、五十招,却半点不落下风,当真教二人吓了一跳。当世这样的高手,一只手也数得过来。也就是因为此,她的身份却也渐渐浮出了水面。

    那女子出掌并不猛烈,看起来

    倒有些无力的样子,然而就这样的几掌击来,易麒麟却需全力以赴方能化解。“呼!”她一掌攻来,却忽然半路化掌为指,绕过易麒麟掌腕,直插他任脉的气海穴。气海穴乃习武之人必守之大穴,易麒麟不敢大意,向右一侧身,一边屈膝去顶她腰腹。那女子一个“浪里翻”,跃到空中,双手成爪,就要来扣易麒麟的双眼。然,她出招至一半却突然止住了手,在空中转了一圈终于在距易麒麟丈余处落定。

    “哥哥,这女子是谁啊?一身武功怎如此厉害?我瞧她只怕比爷爷亦半点不差呢!”易倾心早已站到了易布衣身边,身体往他靠了靠,轻声问道。易倾心亲眼见那女子与自己爷爷过招,二人对拆百余招犹是难分胜负,实在被她的身手吓了一跳。

    “江湖上,这般身手的女子仅一人,你猜不到么?”易布衣笑着道。以武会友,在江湖上是家常便饭。适才那女子发招前先出了声,自绝无偷袭之意。且此时易布衣也猜到了对方身份,已知她是在和爷爷切磋,是以半点也不着急。

    “难道是她?”易倾心妙目一瞪,惊问道。易家名在一旁,见了她的表情,不禁笑道:“自然是她了。江湖上有如此高绝身手的女子,仅此一人,她一出手,我们便该猜到。”

    易布衣一脸的苦涩,轻声叹道:“她年岁和我也就一般,只怕敌对起来,我连她二十招也接不住!”亲眼见过才知,这个传说中的女子,武功竟已到了这般境界。“在这个年岁,只怕只有他能与她相较了。”易布衣在心中暗暗把梅远尘拿来和她对比。在他看来,梅远尘此时自然不是她的对手,然他毕竟年轻不少,假以时日,想来也不会差到哪里去。念及此,脸上的苦涩之意更甚了,显然是自惭不如。

    那女子与易麒麟对向站着,忽然笑着抱拳道:“易前辈,晓鲁莽了,你不要见怪才好!”

    易麒麟执手回礼,笑着道:“云宫主客气了!几年不见,没想到你武功精进如斯,只怕摘星阁下次出高手榜,你便要列第二了!”这女子,便是排名天下第四的高手,素心宫宫主云晓。

    “旁人不知,难道我还不知么?晓要赶上易前辈,只怕还要苦练四、五年了!”那女子轻轻摇头,笑着回道。此前二人交手至一百七十五招时,易麒麟本有机会打在她左肩上,却及时收了招。她武功高强如此,当然早已察觉,乃自认不如。

第一三八章 侠之大者当为民

    易麒麟是当今公认的武林巨擘,赖以扬名的乃是自创四十七路御风剑法。www.uu234.net而素心宫在江湖上的威名之所以能百年不坠,靠得便是独门绝技银刃丝。然,两相切磋,只为互证进益而已,自不需将压箱底的本事都使出来。就武艺而言,易麒麟五十年勤学不辍,修为渊深,自然是略胜半筹。但若比进益,云晓年轻得多,则占了大便宜,显是远远超过了易麒麟。

    大华国境内,大小镖局足有四、五百家,御风镖局乃是其间毫无争议的执牛耳者。单就资历来说,御风镖局行镖不过三十七年,实在算不得甚么。然,在这接镖、走镖的三十七年中,御风竟从未失镖,亦极少误过镖期,是以声名鹊起,很快便成为镖行的不二霸主。

    素心宫则是传承了数百年的老门派,宫门在苍生郡东北的蒯州府天心洲。宫内分出了两堂,分别是行医贩药的济世堂及修武内练的无极堂。素心宫向来是不显山不露水,门人也并不常在江湖上走动,但整个江湖,却无人敢小瞧了他们。尤其宫主云晓,更是百年难遇的武学奇才、声名远扬的绝顶高手。

    六年前,素心宫济世堂的弟子外出采药,到了樊西郡的小金山,在南麓的山谷找到一种叫薏菇梗的药草。薏菇梗是素心宫寒症药方中最紧要的一味药材,寻常地方经年也难得挖到一株,然而在小金山下的山谷中竟是随处可见,半点也不稀奇。不久后的数月里,济世堂频频派人去此间挖药,渐渐与小金山的弟子生出了好些瓜葛。

    小金山与素心宫皆是江湖上的大门派,两派虽无甚交情,却向来也井水不犯河水。济世堂的弟子不顾劝阻,屡屡入山盗采药草,教小金山掌门金参封好不恼火。他大手一挥,令门人把他们教训一顿,给轰出了山门。

    当时,云晓才二十二岁,刚从上任宫主手上接过大位,实有不少人眼红不服。宫中弟子被打,作为一宫之主,她自该替门人出头,讨要说法。这亦正是她收服人心、立威江湖的好时机。数日后,云晓竟亲上小金山,开口向金参封讨要这个山谷做植药之所。金参封乃成名十几年的江湖高手,哪里容她胡闹?自然一口回绝了。

    一个强要,一个不允,两相争执僵持不下,终于约定以比武来了结此间争端。

    江湖上一直盛传,素心宫宫主云晓是个少年高手,但几乎无人相信她能胜过名满天下的金参封。然

    ,比武的结果却大大出人意料:云晓使出了银刃丝,割下了金参封的两条袖口。她既能割下金参封的两条袖口,自然也能切下他两只手腕。当日在场的摘星阁阁主安乌俞见证二人的比试后,不禁感叹道:“天下百兵,无有出于银刃丝之右!”

    之后,摘星阁将云晓列到天下高手第四,仅次于悬月大师、易麒麟和徐啸衣。

    “甲子”是这家客栈的上等房号,原是素心宫门人备给云晓的,此时,却被她强行让给了易麒麟。在江湖上,这是表达一种敬意,是对长辈的尊重,更是对强者的尊重。

    “易前辈可有闲暇陪晓聊几句?”云晓在“甲子”房门外叩门,问道。

    随着一声“吱呀~”,门被揖开了。易麒麟引她在茶案坐定,笑问道:“云宫主,此来可是为征召令之事?”

    “不错。”云晓点了点头,回道:“晓虽是一宫之主,江湖阅历却是颇有欠缺,望易前辈指点一二。此次,皇帝召江湖上的门派掌门入都城,除刺杀厥国亲贵外,可还有甚么我们想不到之事?按说,既行刺杀,怎如此大张旗鼓,深恐厥人不知?晓有疑,不知前辈有何高见。”

    易麒麟轻轻摇了摇头,并不正面回应,转而言道:“近来大华境内发生诸事,想来云宫主也已知悉?”

    “都城重宦遇袭及屏州城大水?”云晓问,见易麒麟点头,乃道:“那些事,我自然是听过了,只是知之不详。御风镖局向来消息灵通,便请前辈给我讲一讲罢!”

    “那些事,我知晓的亦不比你多。然,沙陀国大军与大华守军在宿州的战事,我却是亲身经历,倒可跟你说道一番。”易麒麟沉声道。

    云晓大惊,惊问道:“晓听说此战乃大华数十年来第一大捷,前辈竟经历宿州战事?洗耳恭听!”

    易麒麟捋了捋头绪,将锦州、宿州、煌州发生之事娓娓道来,云晓一边听着,一边连连感叹。最末,易麒麟补上一句:“最辉煌一战,何尝不是最惨烈一战!”二十几万将兵,在宿州城外短兵厮杀,洒血抛颅、断臂残肢。饶是他见多识广,也觉得再没有甚么画面,比那幅场景更令人难以忘怀。

    云晓听完,沉吟良久,乃喃喃道:“一人武功再高,也绝不可能杀伤万人。然皇帝的一句话,便可引动千军万马,使生灵涂

    炭。天下乱或不乱,百姓幸与不幸,皆在于朝廷,在于权贵的一念之间。我们能做的,实在太少了!”云晓自负武功天下少有,但若说要与万人敌对,却是绝不可能办到的。

    “未必如此。”易麒麟回道:“武林高手在战场杀敌自不擅长,比之一般武夫也好不到哪里去。然,派去暗杀行刺却是最好不过了。”这话乃是盐运政司府中,他从梅远尘口中听到的。

    “前辈的意思是,皇帝真的只想要我们替他刺杀厥国亲贵,以行报复?”云晓又问道。

    易麒麟轻轻摇着头,正色答道:“皇帝心思未必如此简单。只是,你我身为大华族人,吃着这片土地长出来的粮食,喝着这片土地里流出来的泉水,穿着这片土地上的百姓织的衣、纳的鞋,理应为这个家国,为这些黎民做些甚么!便是被朝廷利用了,又有甚么干系?我辈侠义之士,学这一身武功,本就当用来济世救人、保家卫国。在江湖上挣些虚名,不过成就自身罢了,实非是大家所为。”他讲这话时,一脸的肃穆,尤显得大义凛然。

    易麒麟是誉满江湖多年的高手,先前数十年为人所敬仰,靠得多半是他手中的那把剑。然,当他这一番话说出,云晓心中不由一震,一股敬意由心而生。她缓缓从座上站起身,向易麒麟斜身执礼道:“易前辈不愧当世侠义高人,今日一番教诲,晓谨记在心!”

    ps:这一章就不做章推了,来个感谢信!

    《大华恩仇引》6月开书以来,得到了很多人的帮助和支持,在这里特别感谢三观犹在,感谢纳楼兰,感谢燕水云涛,感谢大龄读友,感谢玩世不恭小天王(申明,这是作者现实中的朋友),感谢... ...要感谢的人太多了,这里不一一列出来。

    老梅(不好听,某位书友给我取的,用着吧)是新人,尚在学习摸索中,有很多写得不好的地方,欢迎留言或私信提出来。最近更新比较慢,老梅很抱歉,但一定尽量抓紧时间码字,确保不断更、不弃更!

    谢谢大家支持!谢谢大家的帮助!

第一三九章 初见君子已倾心

    从“甲子”出来,云晓并未回房,而是去了“甲酉”,里面住的是易倾心。m.www.uu234.net

    易麒麟早已看出她身体不适,只毕竟男女有别,不好替她运功疗养,与云晓谈话间随意说了。云晓聪慧,自然将此事应承了过去。

    “咚!咚!咚!”叩了三声,房门却依旧未开。云晓摒息细听,犹未听到声响,乃知不妙。她用上劲力一推,门栓应力断裂,掉在了地上。

    “易姑娘?”云晓一边轻唤,一边去点起了灯盏,借着灯光依稀见着一人躺在床上,心中稍定。云晓又唤了几声,仍是未听见易倾心答话,便行到了床前,伸手去探她的体温。甫一摸到她前额,便惊得一跳:“呀,竟这么烫!可不得了!”也不再去搭她的脉搏,当即掀开被子,左手蓄起纯阳内力,轻轻在她小腹上来回搓磨。易倾心全身燥热,唯独小腹竟冷如敷冰一般,经云晓一阵搓磨按揉,总算回过了温来。

    易倾心体躁发热,小腹冰冷,全合宫寒气凝的病症。素心宫以行医卖药为营生,云晓的医术造诣犹在武学造诣之上,最擅治妇人之病,自然一眼便知。是以,上前便是先替她暖宫祛寒。

    此时寒气既除,便剩散气了。素心宫有一门阴阳无极功,此功练成,体内能同时运行纯阳、至阴两种真气,乃是高明无比的内功绝学。云晓身为宫主,自然早已将这门功法练至大成。她先前给易倾心暖宫用的便是此功的纯阳真气,祛寒效果神奇无比。

    所谓气凝,指的是体内污浊之气滞凝不散,堵住经络气径,通常使人高烧不退,若久不医治,甚至有性命之虞。云晓半刻也不耽搁,把易倾心扶起来,在她身前的中极穴、玉堂穴及身后的悬枢穴、灵台穴输入了四道至阴真气。一边握住她右手,在手背拇指一旁的合谷穴不停地按压。

    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身影近了房门却又折了回去。云晓听出是易布衣,便不去理会。

    她的一番处置果然生效极快,不过半盏茶的功夫,易倾心便全身冒起了汗来。汗水沁得越来越快,汗珠凝聚越来越大,逐渐湿透了她的衣裳。只见她嘴角微努,额眉轻蹙,乃是渐渐清醒过来。

    “云宫主,谢谢你!”易倾心迷迷糊糊说着。她意识虽已清明,眼睑却仍觉沉重,一时难以睁开。

    云晓见她能开口说话,知滞气已通,当无大碍,乃轻声谓她道:“你衣服都湿了,这时还睡不得。先在此间候着,我叫门人匀好温水,带身干爽的装服过来,你好好洗个澡,换了衣服再歇下。”

    她话语轻柔,便如一个暖心的邻家姐姐,半点不似一个绝顶的武林高手,实在令易倾心生出满满的亲近之意,勉强笑着答道:“嗯,谢谢云姐姐!”

    她前一句还叫着“云宫主”,这一声“云姐姐”改口太过突然,倒教云晓一愣。

    “云姐姐?”云晓会心一笑。她自小便显现出远超旁人的天赋,周围的人,不分男女不问老少,向来都是对她敬而远之。这时,易倾心竟叫她“云姐姐”,实在令她开心到有些神情恍惚。

    被捧得越高,就离人群越远,便越是易生出孤独之感。云晓不缺捧她的人,只缺敢于亲近她的人。而易倾心,是第一个。

    云晓走后不久,便有两名女子提了温水进来,另有一女子则拿来一套装服,换下了断裂的门栓,诸事备好,再请晚离去。

    易倾心一进房便是想打水洗澡的,却不想才在床沿坐下便迷昏了过去。这时,她出过一身的汗,全身黏(.)腻腻的,最想的便是洗净身子睡上一觉。

    解衣戏水,伊人出浴,气蒸如雾。

    洗完了澡,换好了新衣,身体畅快无比,躺在床上竟半点没了睡意。“听说他是住在颌王府的,我如何能进得去?”易倾心坐起身,靠着床沿想着:“便是和他见了,我又当如何?人家都说女孩家要矜持着些的,我...我总不能生生跟他说些胡话罢,他若是不喜欢我,那我...哎呀,不成的,羞也羞死了!”

    “倾心,可睡下了?”她正想得入神,却听房外传来了哥哥的声音,急忙从床上起身,跑去揖开了门。

    “我瞧你这还亮着灯,想来你也不曾歇下。”易布衣径直走到茶案坐下,言道。见她也在一旁落了座,笑问道:“怎样?好些没?我瞧你这刻的精气却是不错。”他先前已知妹妹病得颇不轻,苦于自己不通医理,束手无策。

    易倾心嗔道:“我现在是好多了,之前都快难过死了!”一边嘟嚷着嘴,竟是在轻声嘀咕哥哥没有照顾好她。

    “哈哈,谁叫你硬是要跟着来?这下可吃了苦头罢?”易布衣见她没来由地怪自己,忍不住笑起她来。他们兄妹二人最是亲近,向来无话不谈,甚至易布衣见了心仪的女子都会跟妹妹讲。

    听了哥哥的话,易倾心想起自己这般巴巴地去找那人,他却未必会领情,竟有些伤感,脸色瞬时便垮塌下来。

    易布衣见妹妹脸色骤变,有些心疼,轻声问道:“你真的喜欢他么?”

    “甚

    么啊!呸!呸!呸!哥哥你胡说甚么!”听哥哥这般问,易倾心大窘,粉脸“唰”地红透,急忙娇斥道。心中还不禁暗骂:“哥哥真讨厌!哪有这般问人的!”

    妹妹前后神色几番变化,若不是怀了春还能是甚么?易布衣更加笃定了,温声道:“倾心,你瞒着爷爷也罢了,何必还来瞒我?上次你非要跟我去盐运政司府,便知你定是奔着梅公子去的。哥哥又不傻,怎看不出来?”

    既然被猜出来,再隐瞒也是无意,易倾心只得低下头,不去答他。

    易布衣虽早猜到妹妹对梅远尘生出了情愫,然未得证实,终究还有几分疑意。此刻见妹妹默认,心中莫名生出一股酸楚,叹道:“梅公子家世、样貌、人品、武功,都是拔尖的好,你喜欢他,倒也寻常得很。”

    “他哪有那么好?木头木脑,毛手毛脚的!”想起他又是骑马把泥灰溅到自己嘴里,又是把自己抱在他身上,一时又羞又气,轻声驳斥道。然,她却怎么也骗不过自己:她对梅远尘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便是源自于那雨中一抱。

    “你都狠狠打了人家一个耳光,他都半点没生你气,还怪人家毛手毛脚?”易布衣一脸揶揄道。说完,自己取过茶壶倒了杯茶饮下。

    听哥哥这么说,易倾心脸色一急,忙问道:“我...我当真打得很重么?当时我只是...哎呀,都怪他!”这心中一急,嘴上便不灵便了,索性也就不去讲。“我竟真的打他很重么?他会不会气我气得紧啊?当然是了!他出身不凡,想来也没人打过他...我,我实在太过鲁莽了!”一瞬之间,她的脑中已冒出了好多没来由的想法。

    易布衣见妹妹又急又苦,笑着安慰道:“瞧把你急的。他的心胸宽宏大度的很,自然不会把这事放在心上。”

    “当真么?”易倾心一喜,笑问道。问后便觉自己实在太过痴傻,乃压着喜意,沉声言道:“你和他交情也不深,怎知他心胸人品高低?或许他正记着呢!夜里想起来还要骂上我两句才解恨。”

    易布衣见她神情,实在是活脱脱的情网儿女样,逗她道:“他这么坏,你还喜欢他?”

    易倾心一愣,轻轻摇了摇头,喃喃答道:“我不知道。他人品是好是坏,心胸是宽是窄,武功是高是低,我都不知道。”她看着易布衣,眼有流波,轻声道:“或许这便是前世五百次回眸攒下的缘分罢!初见君子已倾心。”

第一四〇章 练武怡情两不误

    近半月来,梅远尘每日似乎都只做了三件事:练长生功、听疯人语、吃美人糕。

    长生功极其繁复,大致可分为四篇一十六用。那四篇便是炼体、经络、拳脚、提纵。

    在院监那一年有余,青玄已将炼体篇的防、灵两用八技;经络篇的二十四经行气术、二脉储气术;拳脚篇的了一剑法、洼盈调息术及贵柔小擒拿;提纵篇的齐物登宸纵跃术、斗转斜步二十三尽数授于了梅远尘,不想他竟真全学了去。青玄何等人物?那是百年难出一个的武学巨擘!他数十年苦心钻研所得,梅远尘不到两年便学去了大半,这已非简单的天赋超绝可解释了。

    初一那日,梅远尘陪薛宁去了真武观。他本是去师门请罪的,却被青玄道人一句“乱世来临,正是我等舍己殉道之时!”点醒,终于丢下这郁结心中已久的包袱。而后,青玄把梅远尘带去无为殿,当夜便将长生功余下的“七用”尽授于他,并言,“除阳生液及占卜术外,我已将毕生所学授给了你。今夜所授若尚有疑义,你自己细细理会,慢慢自然知道其间妙用。你天资之高远在我之上,日后武学成就定能胜出我不少!”

    长生功剩余七用分别是点穴术“无碍神境通”、疗伤术“无碍他心通”、掌法“如一”、拳法“是一”、腿法“逐一”、指法“切一”、身法“奇门错步”。

    “如一掌、逐一腿、切一指及是一拳与了一剑法相比,显然皆是更适宜近身相击,杀伤之力远不如后者。师父忧我武功未大成,在外遇着厉害的对手,便先将这杀人至技与逃生法门‘斗转斜步二十三’授于我,以紧要之时得以脱身保命。”梅远尘尽学长生功之后,已渐能明白师父苦心,不禁感慨道,“师父授业之恩如同再造我生,只怕弟子实在难以尽报!”

    “无碍他心通”是依长生功运气法门催动长生真气,修复内创的一种极高明的疗伤术。只是,这门疗伤术涉及医理、病理甚多,无有速成之法,梅远尘只得循序而学,一时虽无甚进益,却也并不着急。

    “无碍神境通”是一门基于

    人体肌伸、筋缩、血流、气行的互相通联,通过往对方穴道中注入己身真气,以达到令其行气堵、血流阻、筋缩截、肌伸止之效,乃是一门极其神奇的点穴术。这十余日,獬豸、诸犍主动来替梅远尘试穴,其效实在令二人大吃一惊!以獬豸二人的功力,便是被点了肩胛诸穴,喉咙筋、肌不得互通,一时无法发声,但最多一个时辰后,被注入的真气便会慢慢散尽,穴道也就自然而开。倘使二人用内力去化解被注入的真气,疏导被堵穴道,寻常的点穴手法,最多一刻钟也就被冲开了。然,他们被梅远尘制哑后,大半天也不见咽喉肌、筋松动,用尽内力去冲穴,也花了两个多时辰才疏通,直教二人惊呼,“有鬼怪!”

    “齐物登宸”及“斗转斜步二十三”,前者是轻功,后者是步法,提纵篇中还有一门身法叫“奇门错步”。这门身法进可用于攻,退可助于守,乃是近战身法绝技。

    “奇门错步”分出了五式、五形。这五式分别是:躲、闪、趋、离、避。而五形则是:散、乱、碎、奇、错。有了“齐物登宸”及“斗转斜步二十三”的底子,这门身法学起来就快得多了。才辰时二刻,在玉琼阆苑的院子里,梅远尘练这“奇门错步”已三十余遍,正是酣畅淋漓,颇有物我两忘之意。

    “呀!”骤然有个声音在身旁响起,梅远尘听出是夏承漪,想或是自己的劲气冲撞到她,忙止住身势。见她正“咯噔”往后倒去,呼的一招“天旋地转”使出,正好把她接了住。佳人斜身倚在自己臂弯,梅远尘不禁有些意动,心脏“噗通噗通”快跳起来。见夏承漪轻轻眨了眨眼,甜甜笑着,不由低声赞了句:“漪漪,你生得真美!”

    夏承漪听他赞得忘情,一时娇羞不已,不敢直视他,满脸酡红把头转到一边去。梅远尘想着,眼前佳人不久便要与自己拜堂成亲,结为夫妻,心中喜意渐胜,又喃喃唤了句:“好漪漪!”夏承漪抿着嘴,柔柔回了声:“嗯!”

    她这一声“嗯”,又轻柔又黏糯,听得梅远尘神情迷离,不自觉地躬身俯首在她脸上轻轻吻下。夏承漪像个受惊的小鹿一般,

    忙往他怀里钻。在躲闪的一瞬间,梅远尘清晰见她脸上、眼中尽是满满的欣喜与甜蜜,胆子便更大了,手腕一带把她抱起来搂在了怀里,在她耳畔迷离说着:“漪漪,好漪漪!我喜欢你!不要命地喜欢你!你知道么?”一边说着,一边去亲吻她的耳脸。

    耳畔、肌肤感受着梅远尘嘴里呼出的粗气,夏承漪已是晕陶陶的,哪里能有甚么思绪?只是双手不自控地搂住了他脖颈。

    “漪漪!我的好漪漪!”梅远尘再也经不住,一手按住她娇臀,一手扶住她后脑勺,找到她樱唇便急急覆了上去。夏承漪被他吻上,只觉全身有股电流激过,带起一阵阵酥酥麻麻,当真是无比的舒畅受用。

    两唇相侵,两鼻相抵,四目相对... ...

    “远尘哥哥,漪漪知道的。我也喜欢你,不要命地喜欢你!”双唇甫一分开,夏承漪便喘着粗气说道。至此时,她才体会到,能与自己心爱之人缠绵厮守,实在是世间最最幸福、喜乐之事!情不自禁地紧搂着梅远尘脖颈,想让自己离他再近一些。

    闻着佳人身上散发的香气,感受着她胸前的柔软,梅远尘邪念陡生,轻轻揉捏着夏承漪臀 肉,轻轻笑着道:“漪漪...我...”

    夏承漪如何不知道他想得甚么,忙从他怀里起身,低头娇嗔道:“远尘哥哥,待我们拜堂成了亲,漪漪便甚么也是你的了。你...你现下可莫要欺负我!”她嘴里虽是却拒着,脸上柔柔的笑意倒更像是欲拒还迎。

    梅远尘手上蓄力,正要抱起她往内行去,就在这刹那,忽然想起自己应承过义父,要持身自守,欲念骤消。转而,伸手轻抚她脸,柔声谓她道:“嗯,等我们成亲了,你便甚么也是我的了!”

    夏承漪原本紧张得心脏似乎就要跳将出来,听他这么一说,不禁长舒一口气,抬起头甜甜笑道:“远尘哥哥,我一早起来给你做了糕饼,你练武也累了,去尝尝罢!”言毕,拉着梅远尘衣袖往一旁的石亭行去。

第一四一章 疯人竟说疯人语

    世事难料。

    夏承漪性子跳脱活泛,之前是向来不事女红、不下庖厨的。哪里想现今却日日耽于制糕作饼,甚得其乐!她今一早便叫紫藤备好一应参佐物料,忙了大半个时辰才做好这一笼桂枣莲蓉香酥糕。

    “呀,漪漪,你做的这糕点可真越来越好看啦!”一打开食盒盖,映入眼帘的便是九个圆润金黄的梅花形糕点,梅远尘口中生涎,忍不住赞道。半月来,夏承漪一有时间便要紫藤教自己做糕饼。一来她天资聪颖,二来为爱使然,三来勤学苦练,半月下来,她做糕饼的手艺竟是进步神速,大有超过紫藤的架势。

    “呵呵,你尝一尝罢,看口味还喜欢么?”夏承漪得了赞美,心里美滋滋的,甜甜笑着道。说完,从中拿了一块往梅远尘口中塞去。

    梅远尘没法儿,只得张大嘴巴去接。“嗯...嗯...好吃...好吃!”他一边卖力嚼着,一边含糊不清说道。夏承漪双眼眯成了两个小月牙,取过一旁的茶壶,斟了一杯清茶端来给他,咯咯笑道:“远尘哥哥,你莫要噎着了,喝茶清清喉咙。”

    前几日,夏承漪做的糕饼糯米粉放得多了,要么烤得不够酥脆,吃起来总有些粘粘糯糯。显然她也知晓了此间蹊跷,今日做的桂枣莲蓉香酥糕却是料比恰当、烧烤得宜,不仅看起来圆润金黄饱满,吃起来也是又香又酥,半点也不粘牙贴喉。梅远尘接过茶杯却不急喝,笑道:“漪漪,你今日做的枣糕一点不粘喉,不过我倒是有些渴了。”说完,再把茶一饮而尽。

    “呵呵,那就好。远尘哥哥,你想吃甚么?我明早给你做,好么?”得他一句夸赞,所有辛苦已值。

    梅远尘也不着急回她,又再吃了三个,忽然伸手去抹嘴角的饼渍,笑道:“承炫和獬豸来了,剩下五个糕饼好像不太够啊!”他长生功根基已深,双耳之聪远超常人,是以夏承炫二人虽尚在百步之外,却已被他听了去。夏承漪睁大眼睛挑着眉,奇问道:“哪里来啦?我怎没看到!”

    “一会儿便到了。”见她一脸憨傻之态,梅远尘轻轻掐了掐她脸,笑着回道。

    果然,几个弹指之后,传来一阵脚步声,竟真是夏承炫和獬豸来了。

    “漪漪,我就知你在这里!”夏承炫一边向亭台行

    来,一边笑道,“远尘!”

    见夏承炫似乎要开口了,梅远尘抢先一步笑道:“先不谈事。漪漪做了一笼糕点,好吃的紧,见者有份,你们也吃一些罢!”

    “好哇,难得最近漪漪转了性子,再不来烦我、恼我了,哈哈,我可是难得清净多了!”夏承炫本也无甚大事要谈,见了食盒里的糕饼,由衷赞道:“嗯,模样竟做得这么好?上次的糕饼虽然味道不错,样子却垮塌得没了形。吃吃看,到底好吃不好吃!”挽起衣袖就取了两个,放到嘴里吃起来。“嗯...不错...果然不错!獬豸,你也吃啊!好吃的很呢!”

    ... ...

    “唉,远尘的天赋是练武,漪漪的天赋是做糕饼,我好像甚么也做不好!”四个桂枣糕吃完,夏承炫耷拉着脸叹道。见状,梅远尘、夏承漪皆止不住笑了起来,连一旁的獬豸都老脸难得抽了抽。

    “承炫,说罢,找我甚么事?”梅远尘止住了笑意,问道。

    夏承炫一撇嘴,嗤笑道:“我才不是找你。料想漪漪多半在这里,我才过来的!你没日夜地练武,我可不敢来打搅你。”他虽不知梅远尘现今武功到了甚么境界,但却可以肯定,庆忌、獬豸等人皆不是他对手,实是一等一的厉害。之所以能肯定,是因獬豸亲口告知了他。

    夏承漪听哥哥却是来找自己的,不禁奇问道:“找我?有甚么事啊?”她最近心情好甚,与谁言谈都透着一丝掩饰不住的喜意。

    “筱灵在家待得闷,我想让你去陪陪她。”夏承炫靠近妹妹,讨好道。芮筱灵比夏承漪大不去几月,数次见面下来,二人显然也是聊得颇为投趣,夏承炫想,她们最是好作伴了。不想夏承漪却摇了摇头,歉然道:“哥哥,我还是不去了,你当知道,娘亲不许我离府的。”

    夏承炫额眉一皱,沉吟一会儿忽然笑起,清了清嗓子,谓梅远尘道:“嗯,漪漪不去便罢了。远尘,前次我跟芮图延、芮意霖说起你回了都城,他们一直想见你呢。你跟不跟我去?”他虽强作正经样,眼角却轻轻抖着,梅远尘哪里不知他的意思,当即回道:“嗯,我与两位芮公子也有些日子没见了,芮府遭逢大变,我早该去探望才对。今日便陪你去罢!”

    一旁的夏承漪听了梅远尘竟也去芮府,

    忙插话道:“哦,我想起来了,筱灵姐姐前次嘱我多去看她的。唉,罢了,便是要承娘亲一顿骂也没法儿了,我跟你们一起去罢!”她脸上泛起红晕,实在是无比的娇俏可爱。

    “不成的!不成的!娘亲要我无论如何也别让你出了府门去,你还是在闺阁里好好待这一日吧!远尘,走!我们走!”说着,就去拉梅远尘往院外走。他转过身背对夏承漪那一瞬,嘴脸咧得老开,眼睛眯成了一条细缝,得意极了。

    夏承漪抢上前去拦他们,正见夏承炫得意地笑着,一时又羞又喜,又怒又乐,抬脚便踢在他腿上,叉腰嗔骂道:“你个泼皮坏哥哥,这般来耍我!”

    “嘶嘶~~”夏承炫又咧起了嘴,这次却是脚上被踢给疼的。他自知闹不过妹妹,便转而向梅远尘道:“远尘,瞧你老婆欺负你把兄,怎也不吭一声?你便是这样做的兄弟?”

    梅远尘一怔,心想:“你们兄妹打闹,我总不好一直来干涉。”嘴上却笑谓夏承漪道:“漪漪,莫要胡闹了。”

    夏承漪听哥哥讲着市井间的粗鄙话,却半点也不置气,心里反而乐滋滋的。这时听梅远尘来劝自己,笑着低下头,轻轻应了声“哦”。

    都城不太平,夏承炫身边虽有獬豸、诸犍跟着,梅远尘却仍不放心他出门。是以,虽早知他在诓自己,也愿陪他演这出戏。

    三人正准备出门,却见牢房管事急匆匆赶了过来,神色慌张,满脸的惧意。

    “世子...公子...世子...那个疯子,他...他又开口说话了。”牢房管事离着三人半丈站定,断断续续,为难道。

    梅远尘大喜,问道:“快讲!他说了甚么?”

    “他...他...”牢房管事几番欲言又止,突然跪在地上,颤声道:“属下真的不敢说啊!”

    “牢中的疯子到底说了甚么话,竟让牢房管事吓得跪在地上不敢言语?”梅远尘忍不住心惊,当即也不多想,化作一道虚影,向牢房冲了去。

第一四二章 心无执念能弃仇

    在释家看来,人与人之间有一种无形的牵连,便是它把人们相互关联起来,乃谓之曰:缘分。顶 点 X 23 U S

    市井日常同操一言是为缘,游玩湖上共渡一舟是为缘,陌路之人对视一笑是为缘... ...如此种种,世人间的万般关系,无一不是缘。而血脉之亲,是所有缘属中最普遍、最直接、最原始、最根本的一种,乃生而有之,秉天而来。

    梅家百年来人丁单薄,已是四代单传,梅远尘自无叔伯、堂兄姐弟。百里氏虽兴旺,然百里思却早早离开了家门,幼年始便与亲族断了干系,所亲者只有一个弟弟。因而,百里恩或许是梅远尘除父母外,在世的唯一血亲,这种血脉间的本源关联最是令人难以割舍。

    梅远尘脑海中虽并无关于这个舅舅的丁点记忆。然,这十几年来,娘亲时常在耳边叨念,他从旁也知晓了不少:知晓,他幼年时曾与娘亲远奔千里来都城寻亲,二人一路相依为命,苦苦挣扎求生;知晓,尚不足月时,他曾从都城只身赶来清溪郡府,把自己轻轻捧在怀里,视若珍宝,久久不肯放下;知晓,他的下落,始终是娘亲年久无法释怀的心病,令她偷偷抹了多少眼泪;知晓,他有着几与自己一般无二的身形容貌,自己便如他再生为人。

    整个世间,那疯子可能是唯一知晓舅舅下落的人。而今日,他竟又开口说话了。

    “他究竟说了甚么,竟令王府牢房管事吓得瑟瑟不敢言?”梅远尘赶到牢房时,疯子正跪伏在地上,对着牢墙嚎啕大哭。他在牢门外候了好半晌,见疯子却始终只哭不言,忍不住问一旁的狱卒道:“他适才说甚么话了?”

    中年狱卒讷了讷,为难答道:“公子,小的之前离这里离得远,甚么也不曾听清。”他是值守狱卒,此间又仅此一个囚客,是以他一直便守在这牢旁,自是甚么也听了过去。只是,牢中疯子适才所言之事,当真非同小可,便是借他十个胆子,也是决计不敢随意说的。何况,管事临走还再三叮嘱过:“切莫多言,免遭杀身之祸!”

    值守狱卒有着副老实样,脸肉正轻轻搐动着,显是既紧张又歉疚。梅远尘见了此状

    ,也不忍再去为难他,乃径直推开牢门,在那疯子身后席地坐下。

    疯子自顾哭着,也不去管谁进了牢房来。他今日的神志似乎比往常要清明得多,不再一味地咿呀胡语,不一会儿便开口讲话了:“...我真的甚么也说了,怎...怎还不放我出去?我甚么也不知道的,求求你放了我罢!... ...那夜是百里恩拿的奏折,我只是在一旁的...”他一边哭诉,一边重重磕首,似乎惧意极盛。

    “嗡!”当疯子说出“百里恩”三个字时,梅远尘心神不由一震:“竟...真是舅舅!他先前说的百里兄弟竟然真的是我的舅舅百里恩!”他不及细想,再凝神细听下去。那疯子口中并未稍停,接着道:“那夜尚书衙门都察院中,正是小生与百里恩二人执勤。约是子时初刻,竟听到有人在门外鸣鼓,我二人便忙过去开了门。乃见一驿卒正鲜血淋淋地趴在了槛上,手中紧紧攥着一本奏折,嘴鼻只剩呼气,眼见已是不成了。百里恩未及多想,直从那驿卒手里取过了奏折,谓我言道,这送信的驿卒显然是被人一路追杀至此的,想来此折本中所奏之事定是干系极其紧要!为避免折本遗失而致如此要事不达天听,他便私自开了火漆,把奏折打开看了。小生一向胆小怕事的...我...我真的没有看过那折本!我甚么也没瞧过!甚么也不曾瞧过!那奏折一直便只在百里恩的手里,除他之外,谁也不曾看过。我当真甚么也不知道!殿下,殿下,饶了我罢!”

    “殿下?殿下?”梅远尘心脏猛得一缩,“害我舅舅的,竟是当世一位王爷!定是折本中上报之事与他大大有碍,他才下此辣手!”

    “看过那本奏折的,当真仅有百里恩一人!小生素来胆小的,是万万不敢...决计不敢的!颐王殿下,你就饶了我罢!... ...”疯子后面说的甚么,梅远尘一句也听不进去了。“颐王!竟是夏牧仁!”他缓缓从地上起身,低头向牢外行去,却见夏承炫、夏承漪站在了跟前,二人皆是一脸忧虑地看着自己。

    原来,二人见牢房管事神色紧张,已猜到牢中所囚那人定然讲了甚么可怕之事。又见梅远尘一阵风般跑了去

    ,自也急忙赶了过来。至此时,他们已在牢外站了甚久,于疯子适才所言,自是一股脑儿全听了去。

    夏承炫走上前两步,伸手按在他右肩,低声道:“远尘,此事你要想开,须当就此作罢!我知你心中难过,只是,你舅舅想来已故去多时,为了他这桩旧事,你当真要去找一位权重亲王寻仇么?”他又探身靠近了些,郑声道:“你若是做了甚么傻事,谁也救不了你!甚至于你爹娘都要被你牵连!值不值当?何况,他身边护卫侍从千百,你又如何报得了此仇?”夏牧仁虽是他亲伯,他却显然与梅远尘要亲近得多,非但不担心颐王被杀,反而担心起梅远尘寻仇的安危。

    梅远尘正心伤失落间,听得他一番肺腑的关切之言,心中如经暖流,乃抬起头看着他,勉强一笑,轻声答道:“承炫,你想多了。我便是这般不知轻重的人么?只不过...舅舅终究是给人害了,我心中总有些难过罢。我已非懵懂稚子,自然知道,此仇是万万报不得的。”

    “不管你真想通了还是嘴上这么说着来应付我。我当你是亲兄弟,自然事事愿为你出头。但倘使你真做了甚么大逆之事,莫说是颌王府救不了,便是能救也是绝不会救的,你可明白?”夏承炫努着额眉,一脸肃穆说道。他身在帝王家,自小便善权衡利弊,此弊之害,绝非颌王府所能承受,自知父王也绝不能允。

    “承炫,多谢你!”梅远尘伸手扶住他左腕,正色道:“你放心罢!我不会找颐王寻仇的。此事过去多年,仅凭一个疯子的话,我也不敢断定真伪。况且时势动乱,颐王在屏州所为,不知活了多少百姓的性命!于公于私,我都该放下。”

    夏承炫听他这么说,心中大定,笑道:“那便好!我应承了筱灵要去芮府,自是一诺千金。你还要不要陪我去?”

    “自然陪你去!”梅远尘笑着回道。

    听了他这话,夏承漪一直紧攥的手,终于开了;心头紧绷的弦,终于松了。

第一四三章 韶华光阴已蹉跎

    近两月来,永华帝竟是从所未有地勤政,比之刚登基时,犹过之而无不及。m.www.uu234.net虽已是子时末刻,仍在秉烛批阅,便如应试的生员学子。

    “皇上,时辰不早了,真该歇下了,明儿个还有早朝呢。”从亥时初刻起,这已是倪居正第五次来催寝了。若要说世上只有一人是真爱永华帝,那“他(她)”绝不会是皇后或哪个皇妃,更不可能会是哪个皇子、皇孙或公主、郡主。“他”只可能是倪居正,这个陪伴永华帝已逾五十年的老太监。

    当朝几位皇子皆有主政之能且都热衷国事,恰好永华帝心向道门,一心求不死之方,是以近十年来,各处送来的奏折多半是交由颐王、颌王、贽王三人批示处置的。此时祸事初定,人心不安,三位理政亲王尽皆离了都城,永华帝又不敢如往常一般地懒政,只得躬身理事。

    尚书府今晨送来的奏折才批了四不至一,永华帝长吁一口气,把书案上未阅的奏折推到一边,放下了狼毫,轻轻摇了摇头,言道:“朕睡不着。”微微顿了顿,乃笑着道:“居正,我心中尚有甚多疑虑,今晚索性你也别睡了,拿些酒菜来,你陪我一边吃喝着,一边聊着罢!”

    倪居正脸上一滞,笑道:“难得皇上有此雅兴,也好。”言毕,辞了下去吩咐。

    约莫过去半刻,四太监抬来了小食案、四宫女端着食盘迤迤行了过来。食案置定,软垫铺好,酒菜上齐,二人盘膝坐下。倪居正与永华帝早已非寻常的主与仆、君与臣,二人更像是多年的知心挚友。挚友,却也不全是,倪居正更像是永华帝的影子,因他已没有了自我。是以,二人独处时,他向来随性。非是他不知尊卑,实是他对永华帝的了解已到了极处:皇上身边从不缺卑躬屈膝的奴才,只少一个可以畅诉衷肠的心腹之人;而自己,自然是他不二的心腹之臣。

    “近来朝廷发生了这许多事,朕感触良多,倒真有些如梦初醒的感觉。”一口酒喝下,永华帝沉声道,“三百多年来,大华一直都是这

    方圆数千里的霸主之国,厥国、沙陀、冼马、雪国哪个敢稍有异动?从来都是大华出兵打他们。呵呵,不想朕继位后的这二十八年,大华国力衰落得如此之快,竟至于已被厥国迎头赶上,大有落其下风之势。唉...朕,实在是大华这三百多年来的二十六位皇帝中最昏聩无能的一个!”言及此,又重重灌下一杯酒,一脸萧索叹道:“倘使当年,我不曾来接这个皇位,无论如何,大华也不至于今日这般举步维艰。呼~~~朕死后,将有何脸面去见列祖列宗?”他这话里,实已有了“罪己”之意。

    倪居正眼睑一抖,显然对于他的这番言论甚为意外,捻了捻酒杯,轻声道:“皇上,你委实言重了!”见他低头沉吟,似乎并未将这话听进去,清了清嗓子,再道:“世人谁不知,大华国势衰退乃始自先皇?尤其当年端王与霖王、叙王、绥王的夺储之争,旷日持久,早已是大大伤及了国本。皇上继位,实在可说是受命于危难之间,挽大厦于将倾!”

    永华帝似乎并不想听他讲这些,又挑眉问道:“居正,你以为,世间当真有长生不死之道么?”他是个极聪明之人,然,一生所求不过长生尔,耗费数十年求索,犹未有寸进,实在令他既痛又恨。近来朝廷上下生出这许多动荡,他日夜操劳,须发渐白老态日盛,知自己时日已然无多,不免频频回首。然,便是此时,长生之道犹是他最为挂怀之事。夙愿未得圆满,永华帝心中始终有种不得解脱之感,仿似魂魄被禁锢住。

    “长生?这...皇上,便真有这长生之术,只怕也是仙缘极盛之人才可得罢。”倪居正亲眼见了青玄道人近二十几年的返老还童之貌,自不敢言世间无此道,只得从旁劝说。

    永华帝又何尝不知?取过酒杯,闭眼饮下,两行浊泪缓缓流下,哀叹道:“我...竟为此镜花水月之事殚精竭虑,耗费了大半生韶华光阴!”一边拿过酒壶,把酒咕噜咕噜往喉咙里灌,直至壶轻酒空。他“哈哈”惨笑几声,状若癫狂道:“甚么狗屁长生!甚么狗屁皇权!

    皆是一般的虚无缥缈!居正,你知么?此刻我这脑中空荡荡,甚么也没有了,甚么也不记得了... ...不记得牧仁几岁开口唤我父王,不记得牧朝甚么时候学会得走路,不记得牧阳为何喜欢上引兵从戎,不记得牧炎几时开府封的王!我不记得了,我是如何当上的皇帝?我是甚么时候迷上的道门仙术?我不记得,因何而与端王兄生隙不睦?我...我甚么也记不起来了!”尔后,竟大声“呜呜”哭起来。

    他这一生耽于梦境虚幻中,一心只求长生。而此时,梦碎而醒,恍如再世为人。只是,当年天骄之子如今已是垂垂老矣,行将就木!

    “皇上!”倪居正忙从软垫起身,行过去扶住他。一边轻唤:“皇上,何至于此!何至于此啊!”见永华帝这般心伤绝望,他心中悲戚何尝少了?

    永华帝泪眼婆娑,重重叹了一声,转头看向倪居正,轻声笑道:“居正,你竟也成了一个糟老头子了!我还记得初见你那年,你尚够不到床上的帐钩,每次我寝下,你都要请大太监来放下帐钩的。呵呵...呵呵...”他后面的“呵呵”却是哭出来的。

    听永华帝讲起旧事,倪居正也是老泪纵横,一边扶他往龙椅上歇下,一边轻笑道:“自宫里到华王府,又从华王府回宫里,老臣守在皇上身边已五十二年,自然也是老了。”

    “居正,朕实在对你不住,甚么也没给你。”永华帝靠在书案的龙椅上,惭愧道。

    “皇上,臣是个太监,又无子嗣,要那些身外之物有甚么用?蒙皇上恩赏,老臣多年列内官之首,哪里还缺甚么?能时刻候在皇上左右,已是我莫大的福分。”倪居正笑道,心中想起一事,觉此时正是良时,乃随口言道:“要说对不住,皇上真正对不住的,仅端王爷一人了!”

第一四四章 愿杀一皇抵一王

    极少有人知道,倪居正刚入宫时原本是端王的随行小太监。顶 点 X 23 U S一年多以后,端王才把他送给了当时年仅十岁的华王夏虏华。他虽然跟了华王,端王却也一直待他亲善有加。幼(违禁词)童初入皇宫,身经去势之痛,又常被大太监、老太监欺压凌辱,当真如入地狱,若非遇着了端王,他早也悬颈自尽了。这五十几年来,倪居正一直记着端王的恩德,从未敢忘却。当年,端王被绥王的人暗算,几乎身死,倪居正知晓此事后,守在神龛前日夜跪拜,直至传来端王幸免于难的消息。

    “端王兄?”永华帝身形怔住,思绪不由回到几十年前... ...

    今日,端王府来了一位稀客。

    “倒真难得,你竟来找我!”端王坐在茶案主位,向客座一银发青衣道士说道。

    “我今来此,一来找你,二来找皇上。”那银发青衣道士清声道。

    端王盯住那青衣道士,冷声嗤笑道:“呵呵,你找我便罢,来此间找皇上?只怕你走错了门路。青玄,你这样的高人,怎会如此糊涂?”

    这青衣道士,正是青玄道人。“我知你心中对我有怨气,何必?自囿伤己而已。何况,皇上向道与我绝无干系,自他登基,我便避他不见了。”

    端王重重呼了一口气,仰头叹道:“青玄,你我相识多年,我一向敬你是当世高人,自知你绝不会引着虏华弃世求道。然,他耽于道门不死之术却是因你而起,我无论如何也无法释怀!你也看见了,当今的大华是如何一番景象!”

    青玄笑道:“不错!”

    “何以笑?”见青玄笑起,端王不解,问道。

    “滞碍得解!”青玄郑声道,“我今日来,便是解此纠结!”他武学造诣早已登峰造极,近来苦苦冥想得道超脱之法却不可得,数日间便白了须发。他隐隐感觉仙缘离自己渐远,乃下定决心,为天下人谋一事。

    端王瞪圆着眼,脸上喜意大盛,正声道:“你若愿入世济人,更甚于百万之兵!”

    “我只为世人做一事。”青玄道。

    “何事?”端王奇问道。

    青玄从座起身,在厅上踱了几步,并不去答他。

    端王摄神苦想,过了一盏茶的功夫,突然一掌拍下,把茶案打得稀烂,大喜道:“你可是要为天下杀一人?”

    “正是!”青玄笑着回道。他虽笑着,身上却透出一股冷冽的杀气。

    “杀老还是少?”端王拄拐起身,走近问道。他离青玄越近,越能感受到一股强烈的压迫。

    “你觉得当杀老还是杀少?”青玄问道。

    端王大笑道:“老少一起杀了最好!”

    青玄轻轻摇头,笑道:“他们父子,我只杀一人!”他一向秉天而行,天意让他杀一人,他便只杀一人。

    “既如此,自然是把那老的杀了!”端王回道。他没想到,青玄竟会在如此紧要的时候,突然提出愿意去杀端木氏。江湖上所有的高手去刺杀端木澜也极难成事,但若是青玄愿意出手,端王相信,此事必成!

    “哈哈~~哈哈~~”二人相视而笑。四十三年前的长生大帝寿诞日,二十二岁的端王授命前往真武观祭天,便在那时,他与青玄相识,二人相互敬重,很快成为至交好友。八年后,华王夏虏华弃家搬进真武观求道,端王知晓后大怒,上真武观与青玄大吵一架,最后还动了手。至此一别,二人已有三十五年未见。

    端王忽然止住笑声,冷冷看着青玄,问道:“你有何要求?”

    青玄半眯着眼,回道:“此事原本是要与皇上说的,告诉你也无妨。我要朝廷为我杀一人?”

    “杀一人?甚么人?你自己怎不去杀?”端王顿感不妙,冷声问道。

    “我杀他不得。真武观受尽他家的恩德,身为真武门人,我不能去杀他。”青玄苦笑道。

    端王眼神又冷又怒,咬着牙道:“到底因何?你竟要杀大华皇子!”真武观乃国观,三百多年来受尽朝廷恩赏,青玄这么说,摆明了是要杀一个夏姓

    中人,端王猜,多半便是一位皇子。

    “你觉得我是嗜杀之人么?”青玄斜眉侧首问道。

    端王“哼”了一声道:“你是个癫狂之人!”

    青玄点了点头,正色道:“我欲杀这人,天生长有反骨,注定弑父杀兄的夺势命格,若不能杀,其害不在端木澜之下!”

    端王几番努眉翕口,终究不来驳斥,良久乃问:“是谁?”

    “待我杀了端木澜的消息传来都城后,自然有人会告诉你和皇上。此人不易对付,大华朝中,仅你二人或可制他,劝你早做准备!”青玄一脸肃穆道。自感仙缘渐远,他破格皆连占卜,预知世间后事,竟探得天机。他恐占卜有误,数次潜入那人府上查探,乃知此人果然心怀叵测,正筹谋大事,眼见诸事已备,只怕行事便在眼前。

    “此事由皇上来做才名正言顺,只是他却未必下得了狠心,若如此,你便责无旁贷了!”青玄知永华帝远不如端王果决,是以今夜来此找他。在青玄看来,以端王在朝廷、军中的威望,若是举措得宜,或许能拿下此人。

    “牧炎?”端王突然想起,瞠目问道。他想来想去,只有四人可疑,再一番思量,乃猜到青玄所说的弑父杀兄夺势命格的人便是近来声势大起的王夏牧炎。

    他既已说出了那个名字,青玄也就没必要再瞒,正色道:“此人心机狠辣,绝非你眼见那般简单。我话不能说尽,但有一点,可告于你知:大华的灾难远未结束,你身负使命,亦才刚刚开始!”

    端王素知青玄之能,他既这般说,自然便不可能有假,一时心中翻起骇浪,一双锐目满是怜意,轻声哀叹道:“大华历三百年平泰,难不成厄运全集于此时么?苍生已是如此困顿,不知又要增添多少冤魂... ...”

    “先不急感叹,皇上马上便到了。”青玄回到座上,嘬了一口茶,乃谓端王道。

第一四五章 请来苦禅对九殿

    天公不知人间恶,万坟冢上星满天。顶 点 X 23 U S

    大水过后,屏州几乎已成为一座空城。未及掩埋的尸体,散发出阵阵浓臭,虫蝇食腐孽生,疫病易起,侥幸活下来的百姓都四下逃难去了。

    今是六月初二,夏牧仁来此已月半,每日忙碌,他已削瘦不少。早在都城时,他便已看过奏报,知屏州洪灾乃大华三百年来未见之灾。然,当轿辇在城外落定后,他仍是被眼前惨状给震撼了:站到高处极目远眺,眼界之内黄泥沉积如淤、房屋坍塌成墟,满目苍夷,哪里还有半点生机?数百年来,富名远扬,天下商贾聚集的上河郡府,没了。

    滔天巨浪袭城,却仍有极少数府宅分毫无损,人财皆得以在灾难中留存。而他们的共同之处便是:建屋于高。

    “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走。”这句古话的原意是劝人要往高处落宅,免遭水患。而后世流传时,它却被人为赋予了其他的寓意,篡改为了“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

    屏州河东岸是延绵百里的屏山,得以留存下来的府宅多半便在这山脚、山上。屏山的半腰处有块数万亩的平地,百七十余户人家聚居于此,历久乃成一落,自谓“坪上原”。此间有山田,有果林,有泥塘,有泉眼;壮丁事农,女眷事织,老者拾遗,幼孩放羊,数百人一直以来都过着自给自足的生活。

    夏牧仁临行前,早已做了充足的准备,一到屏州便直奔此来。坪上原的乡民皆淳善,见山下洪水漫过,万物不存,虽有心施救也是力有不能及。见朝廷派人来赈灾,当然欢喜雀跃,自发空出了原上最大的几处宅子及祠堂出来。夏牧仁此行带来的人很多,足有两万八千余人。然,除却三百余亲卫外,其余皆是赈灾的役兵。

    两万八千余役兵早已被安排去善后,留在夏牧仁身边的除了四百二十亲卫、三百神哨营精兵外,只剩九名苦禅寺赴朝廷征召令的老少和尚。原来,悬月老和尚一行五月初四在黎民郡孝州府知晓了屏州城的罕世巨灾后,临时决定转道屏州去都城。出家人心慈怀柔,眼见了城内外的惨象,哪里肯就此离开?只是,他们所带的口粮不足,附近又无法补充,几日便难以支撑,好在遇上了赈灾的兵卒,被引到了坪上原来。

    已是亥时初刻,祠堂内仍是梵音袅袅

    “南无阿弥多婆夜,哆他伽多夜,哆地夜他。阿弥利都婆毗,阿弥利哆。悉耽婆毗,阿弥哆。毗迦兰帝,阿弥哆。毗迦兰多,伽弥腻,伽伽那,枳多迦利莎婆诃... ...”众僧所诵,正是释家的《往生咒》。

    山腰的夏夜凉爽如秋,若不是想着山下的四十几万冤魂,在此间远眺星空,任山风袭身,何尝不是一件美事?

    夏牧仁怏怏不乐,不仅为这命途多舛的家国,也为自己往日所为。“皇位当真如此重要么?看这些苍生百姓,幸者,侍田苦耕,活一家老少;哀者,身无一物,一日餐食犹不能得。更有甚者,如这几十万的屏州百姓,一场无妄之灾,命陨身死,暴尸荒野之外,何其惨也!我身为嫡亲皇子,位尊已是一人之下,万千

    人之上,尽享世间富贵,当真要再去搏那至尊皇位么?这一年多以来,牧朝在朝堂之上锋芒渐收,退意已露,似乎也是做出了取舍。唉,牧朝果然不愧‘智’称!想这十几年来,我的所作所为,何谈一个‘仁’字?呵呵... ...呵呵... ...”夜深人静,正是自我剖视的绝佳时机,夏牧仁心思沉闷,暗暗自惭。

    夜甚静,遮不住这轻微的脚步声。一个白发黑须的壮年汉子行了过来,躬身说道:“王爷,刚收到世子派人传来的信。”言毕,双手递来一信封物事。屋外虽星光灿烂,终究视物不清,遑论看信认字。夏牧仁取过信笺,快步往屋内行去,白发黑须的壮年汉子缓缓跟在他身后。

    夏承焕年已廿八,心思缜密,行事谨慎,进退得宜,乃众皇孙中声威最盛的一个。他既写信来,定是都城有要事发生。夏牧仁坐到书案前,把信拆开细看。

    ... ...

    “唉,树欲静而风不止,我欲退而势不允... ...”夏牧仁看完信,喃喃叹道。

    白发黑须的壮年汉子见他这般形神萧索,知书中定有不利之事,双手紧握成拳,童音冷冽言道:“主人,阿瞳去替你杀人!”在他眼中,夏牧仁就是神,犯神者必死。

    ”哈哈...杀人?现在却是别人想来此间杀我。”夏牧仁眼神锐利,冷笑道。

    阿瞳脸色一变,从夏牧仁手里拿过信看起来。他对夏牧仁绝对忠心,换来的便是在夏牧仁面前的绝对自由。

    “九殿!张遂光活得不赖烦了!”阿瞳皱着眉,冷声言道。他从未想过,要来杀夏牧仁的,竟会是九殿。

    九殿势力遍布大华、厥国、沙陀、冼马及雪国,是天下间最大的杀手堂。堂口名取义自地府十殿阎王中的第九殿掌控者:平等王。历来九殿皆有九位大师傅,他们武功极高,出手果决狠辣,乃是九殿的最高掌控者,而张遂光便是此时九殿的九位大师傅之一。

    世人惧怕张遂光,贫者受胁他的盐帮,富者忌惮他的九殿。是以,无论是江湖中、市井间,还是庙堂上,谁都要让着张遂光三分。好在无论盐帮,还是九殿,都向来按江湖上的规矩办事,倒不曾做过甚么出格的事情。这就是为甚么夏牧仁和阿瞳知晓九殿要派人来行暗杀时会如此惊讶、愤怒。

    “平不凡、平不庸兄弟回来了没?”夏牧仁问道。

    “已回来,正在原上。”阿瞳躬身回道。他虽自恃武功高强,但还不至于狂妄,凭他一人,是决计难保夏牧仁周全的。

    夏牧仁点了点头,从座上起身,踱了几步,再言道:“你让阿瞒、阿眸、阿瞑、阿睬、阿睥、阿睚、阿眦这两日不要出门,在屋里隐起来。九殿的人,肯定会四下探察,不要让他们知了虚实。”

    “是,主人!”阿瞳冷笑道,“这次就算是张遂光亲来,也定要把他留在这个原上!”在他看来,八目二平加上三百神哨营、四百二十王府亲卫,便是九殿的九位大师傅全部来,也是丝毫不惧的。

    夏牧仁轻

    轻点了点头,脸上有些凄苦之色,缓缓再开口道:“还有一事,你派人挨个去跟原上的乡民招呼,要他们切莫向人透露苦禅寺几位和尚在此的讯息。悬月大师和五位法字辈高僧不会袖手旁观的,将是我们一大助力。张遂光若是知晓悬月大师在此间,是万万不会出手的。”

    阿瞳躬身笑道:“不错,属下亦想着此节。”

    “去吧!”夏牧仁轻轻挥了挥手,叹道。

    阿瞳得了指示,快速闪身出门,消失在暗夜中。

    星空还是前一刻的星空,夏牧仁的心境却已倏变:“同室操戈,手足相残,何其不幸!不露峥嵘非不利,牧炎,你当真以为我们都是傻子么?”

    “南无阿弥多婆夜,哆他伽多夜,哆地夜他。阿弥利都婆毗,阿弥利哆。悉耽婆毗,阿弥哆。毗迦兰帝,阿弥哆。毗迦兰多,伽弥腻,伽伽那,枳多迦利莎婆诃... ...”

    “师叔祖,颐王殿下在外已候多时了。”真字辈的真如和尚行到悬月老和尚身旁,低声报道。

    苦禅寺一行和尚近几日在这祠堂中,除了进食便是诵咒,日夜少歇。悬月老和尚听了他报,从蒲团起身,问道:“哦?引我去。”

    言毕,一老一少向祠堂外行去。

    夏牧仁早已候在外边,见他行来,微微躬身道:“大师,叨扰了!”

    悬月老和尚回礼,笑道:“颐王殿下,客气了!”

    “大师,牧仁此来有一事相求。”夏牧仁开门见山道。

    “殿下但说无妨,老和尚必定竭力而为。”悬月和尚双手合十,微微躬身答道。

    见悬月老和尚如此爽快,夏牧仁不由一笑,清声道:“如此,牧仁先行谢过大师。大师是否得空?不如我们一边走一边聊?”

    “出家人素来清闲,殿下,请!”悬月和尚执请手势道。

    坪上原虽不大,却也修了几条小径贯穿其间。夜虽无月,星子却是漫天散开,冷光照在地面,勉强看得清脚下。二人走了百余丈,夏牧仁始开口道:“大师,可知九殿?”

    “九殿之名,江湖盛传,老和尚虽然寡闻,却也听过。”悬月答道。

    夏牧仁又问:“想来大师也知道他们是做甚么的罢?”

    悬月侧首去看他,正色道:“老和尚自然知道。莫非...莫非...?”

    “不错,牧仁刚得到传讯,有人请九殿来此间刺杀。牧仁此来屏州只为赈灾,没想过有人欲趁机取我性命,身边的护卫只怕不足,难以应付。”夏牧仁轻声笑道。

    悬月和尚长叹一口气,沉声道:“阿弥陀佛!殿下仁名天下广传,不想竟也有人欲行加害。我等既在此间,自绝不能允歹人行恶!”

    夏牧仁双手合十执礼道:“牧仁谢过大师及苦禅寺诸位高僧!”

第一四六章 尔做黄雀我为隼(一)

    佛曰:菩提有五--发心、伏心、明心、出到、无上,意大彻大悟,明心而见性。m.www.uu234.net

    “菩提心”三字,多少有些明面上的善意,然作为人名,它却恍如来自修罗世界的魔鬼,江湖上人人谈之色变。菩提心,是九殿排第二的大师傅。

    “菩提先生,我家王爷再三交代,这次行动一定要功成。便是多花些代价,也在所不惜,王府绝不会教自己人吃了亏的!”何复开看着眼前的麻脸老者,乐呵呵说着。饶是他身为王府管事,也不得不小心应付这个人。

    “哼,论计谋,九殿或许比不过你们,但说到杀人,天下间谁能比得过九殿?”菩提心冷笑道,“何总管,你听我们有失手过么?”

    或许是他杀的人多了,身上的杀气竟如实质一般,何复开无意一瞥正与他眼神撞见,心中不由地打了一个冷颤,忙笑着回道:“哈哈...那是自然!九殿天下第一,那是多少年的金字招牌!相信是决计不会出差错的。”

    “你们的人交给我来安排,我如何做,你不要多问!”菩提心半眯着眼,轻声言道:“我们既已应承了此事,则无论夏牧仁身边有多少护卫,他都必死无疑。呵呵...呵呵”

    必死无疑...九殿究竟是怎样的一种实力,竟使他生出这样的自信?

    颌王府议事厅中,褚忠、杜、獬豸等人陆续坐定。这是夏承炫初次派人请他们议事。他是颌王府的世子,这些人未来的主人,他派人一句话,他们便急急赶了来。

    夏承炫坐在主位,褚忠、杜、庆忌、獬豸、浑敦及诸犍,六人一一在客位坐定。然,众人侯了半刻钟,见他脸色不若,却始终不言语,不禁你看着我,我看着你,眼神交流着。

    “世子爷,你可是遇着了甚么难事?可莫要憋着,跟大家会儿说说罢!”座下六人中,以褚忠为尊,是以他打头问道。

    夏承炫靠在椅子上,双目无神,昏黄的烛光下,隐约见他眼中两缕哀芒。又过了半刻,他仍是呆坐不语,众人更是急了,杜转而谓褚忠道:“我去找远尘公子来!”

    在他们看来,夏承炫与梅远尘最为亲近,或许只有他才知道发生了甚么。

    “莫去找他!”夏承炫终于坐起身子开口说话。杜本已站了起来,听了他话,乃缓缓坐下,侧头望向他。

    “在座皆是父王最为信任之人,今承炫遇有一事,要与大家商议。一会儿还请直抒胸臆,莫要有所保留!”夏承炫沉声道。

    这六人入颌王府皆逾二十年,可说是看着他长大,却从未见他如此沉静肃穆,已料知将议之事只怕非同小可。褚忠轻声笑道:“世子,有甚么便说出来罢!无论世子想做甚么,老奴等人自是竭尽全力也要替你办成的。”他对夏承炫最是了解,已隐约猜到将议何事。

    “是啊,世子,你说出来罢。便是遇着了天大的麻烦,我们几个也要设法替你摆平!”庆忌笑着道。

    夏承炫重重吸了一口气,又重重呼了出来,乃道:“各位可知,父王已决定不再去争那至尊之位!”

    “甚么?这...”杜惊问。

    “这...王爷声势如此强盛,怎忽然做此决定?”庆忌亦是脸色大变。

    ... ...

    就在众人议论纷纷之时,夏承炫突然又开口道:“父王希望,由我去夺储。”

    静。

    他话一落地,六人便谁也再不说话,纷纷看向他,神情复杂。

    “父王说,他与二王相争多年,相互提防,多年也未占得上位。由我夺储,大可以避人耳目,或可功成。”夏承炫解释道。

    听及此,他们乃了然,相互对视一眼,乃离座而起,单膝跪地誓道:“属下等人愿为世子大业效死力!”

    夏承炫坐在座上,望向这六人,也不去扶,只沉声道:“褚爷爷、诸位叔伯,都起来罢!我们便来议一议这事。”众人回座坐定,凝神听他讲来。

    “原本,此事是要与父王商议的,然他不在此间,我只好向诸位商量出个主意来。”夏承炫压低着嗓子,正色道,“百微堂刚刚截到一则密报,王府和九殿、盐帮集结了大批杀手,这几日便会去屏州。”百微堂是颌王府多年来暗中培植起来的一股势力,隐迹于江湖之中,主要职责便是搜集情报及物色杀手死士。

    “去屏州?难道...莫非他们是想去行刺颐王?”杜想了想,大惊道。三股势力如此兴师动众,所谋绝不会小,而整个屏州城,只有夏牧仁值得他们这么做。

    夏承炫点了点头。

    杜轻轻摇着头,一脸的不可思议,低声道:“王疯了不成!颐王府岂是这般容易对付的?”

    “王没疯,他若想争储位,这的确是一个绝佳的时机。哼,只怕他还留有后招罢。只是,没想到他竟能拉上盐帮和九殿,显然他们之间已达成某种协议。虽不知具体是甚么,但也能猜到个大概。颐王府虽然底蕴深厚,却也未必抵得住这三方联手。”整个今夜,夏承炫都有些神情恍惚,此时言语间亦是双目无神,似乎思绪并不在此间。

    颌王府与颐王府、贽王府相争多年,却不曾真正动刀动枪,更没有下过死手。而王府一出手便是倾巢而出,显然有股“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架势。

    “王隐忍多年,想不到也是个心思如此狠辣之人!”褚忠轻叹道。他也算是看着夏牧炎长大的,从未见他露过狰狞之相,还道他只想做个闲散亲王,不想却是藏得如此深,暗暗积蓄了这么许多力量。

    “此事非同寻常,干系到颌王府兴衰,是以想听听褚爷爷及众位叔伯的看法。承炫拟了三计:其一,将此密报转呈给皇祖父,由皇祖父来圣裁;其二,王府的人去屏州驰援颐王府,与他们共同抵御王府、盐帮及九殿;其三,我们做一次黄雀,王府的人去屏州,先隐在暗处,待他们两方厮杀完,再收渔翁之利。”无论如何,得知了如此紧要的消息,他们都不可能按兵不动。

    若颌王府帮颐王,那王一方则断不能成事,一旦夏牧仁回了都城,只怕王府也招架不住;若颌王府落井下石,待双方厮杀后再对颐王府出

    手,则夏牧仁必死无疑。这个抉择的根本在于,先灭颐王,还是先灭王。

    三王争储多年,底蕴绝非王府能比,就形势而言,自然是先趁机杀了夏牧仁,然后嫁祸给王府为上策。就情感而言,颐王府与颌王府虽在朝廷上下斗争多年,夏牧仁对夏牧朝却一直还算亲善,夏承炫又实在不愿伤他性命。

    褚忠从座上起身,行到夏承炫身边,温声道:“世子,身在皇家,实在有诸多无奈。你既已决定去争那至尊皇位,此时实在是个难得的良机。王府动静这么大,想来不会只有我们察觉。他们派去那么多人,自然不愿无功而返。便是最终事不能成,只怕颐王府也要受重创。颐王府、颌王府的实力,本就在伯仲之间,我们的人过去了,颐王的人决计抵不住。只要我们办得稳妥些,不留痕迹,事后完全可将此事推给王。皇上若查明此事,王府便算完了。如此,朝堂上只剩智、武之争,呵呵,老奴相信,贽王府绝不会是我们的对手!良机难得,切莫错失啊!老奴历经了当年端王与霖王、叙王、绥王的夺储之争,其间残酷令人发指,最后除了端王侥幸活下来,其余三位亲王皆不得善终。世子,皇权之争本是如此,今你不杀他,明日他便要来杀你!”

    此时,世间几人还记得霖王、叙王、绥王?他们曾经的声威并不在如今的颌王府之下,然而,储争一败,满门皆殁,半点血脉都不曾留下。

    “我不杀他,他便杀我... ”夏承炫轻声念道。

    杜见他已有意动之象,再劝道:“世子,王爷与他们相争十几年犹未得上风,缺的便是这么一个契机。如今,良机便在眼前,实在错失不得啊!褚伯说的极是,皇位之争本就是你死我活,至死方休,哪里能容半点私情?倘使落难的是颌王府,颐王可不会这般犹疑啊!”他们是颌王府的属臣,一旦夏承炫登基,他们必将为大华肱股,一旦颌王府落败,他们便是不死,也决计好过不到哪里去。

    庆忌、獬豸、浑敦及诸犍皆离座,抱拳朗道:“世子,下决定罢!”

    一直以来,夏承炫都有意藏拙,便是褚忠、杜几人也看不出他的深浅。

    “为免后患,此事,不能动用王府的人,我让百微堂的人动手罢。褚爷爷,百微堂没有绝顶高手,说不得还要烦你跑一趟!”夏承炫低声道。

    褚忠笑了笑,轻声道:“呵呵,老奴候了多年,等得便是这一天。”

    “此事虽有九成把握,但仍要以防万一。杜,你派可靠的人去告知我舅舅和布舍一,叫他们做好准备。一旦事情败露,我们也不能束手就缚。”夏承炫早已全盘考量过,已做了最坏的打算。他二舅冉建功是正二品的白马将军,手握两万余精兵驻扎在保国郡,离都城不过九百余里,急行军四日即至。而布舍一则是从一品的四方将军之一,与赵乾明同品同阶,领着五万余将兵,驻守在植林郡。

    六人见夏承炫竟已想到此着,心思更笃,乃各自领命散了下去。

第一四七章 尔做黄雀我为隼(二)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www.uu234.net

    螳螂算得上是出色的猎手,却也难免为雀鸟所食。黄雀虽能捕螳螂,然,自身也常常丧生于隼之口。所谓,谋事者在局,则谋有所不能及;谋事者在外,则其力有所不逮。

    “褚爷爷,留步!”看着六人退下,夏承炫想起一事,忽然开口唤道。

    褚忠本已行到厅外,听了他声音,快步折了回来在他身前站定,笑道:“世子,还有甚么要老奴去办?”

    夏承炫执请手势道:“承炫心中有一惑,盼褚爷爷能解答一二。”

    “呵呵,你不说,我也知晓你因何而惑。”褚忠在客首位坐下,轻笑道,“你与远尘公子情同手足,今夜所议之事如此紧要,于情于理,他都应当在此间的。然,他却不曾来,只怕不单是我,他们几个也已看出了一些端倪。”

    “我也不知此事当不当瞒着远尘。他是我至亲兄弟,我原本甚么也该告于他知的。只是,他这人太过于心善,便是知晓舅舅为颐王所害,都...唉,倘使他知我为了皇位而弑杀亲伯,不知待要如何看我!”夏承炫一脸苦闷道。梅远尘既是他的义弟,又是他唯一的朋友,不久后还将成为他的妹夫,夏承炫实在不想让他觉得自己是个狠辣无情之人。这半日,他脑海中就一直想着:“远尘,我若告诉你这些事,你能理会我么?”

    褚忠劝道:“世子,远尘公子是府上独子,自幼长在地方官宦家,可说事事顺遂。既不知平头百姓忍饥挨饿,苦苦求生;也不见都城皇亲尔虞我诈,争权夺利。唉,这性子嘛,自然便是温润多于果决。此事,他知了也就知了,不知也无需刻意对他讲起。不过是徒增其恼罢了。”

    ... ...

    盐帮富甲天下,在都城自然亦有产业,张遂光此来便落脚在一处叫“凌成斋”的宅院中。

    凌成斋位于城南一处僻静的林子中,占地百余亩,素来便是盐帮的密会之所。夜已深,往日里院内早该灯灭人歇,而今夜却是灯火通明,照的花园、水榭犹如白昼。原是张遂光心血来潮,竟突然找来鱼竿要夜钓!盐帮长老李学辞躬身伺立一旁。他比张遂光还早了十几日进都城,刺杀梅思源事败令其在帮中声威大坠,他此行,便为赎罪及重拾威信而来。

    张遂光一手掌着钓杆,一手抓着葫芦咕噜咕

    噜灌着酒,一脸满足地叹道:“嗯~~好酒!李长老,亏你运了这一百坛‘白’过来,否则我真是馋也馋死了!这事当真办得好!呵呵...呃~~喝饱了,说说正事罢。”

    “是,帮主。帮里在都城这边的人已经聚齐了,共三百五十人,顶尖的好手有三十几个,便是天罗地网也能闯的!”李学辞兴奋道,心中又不免想着:“倘使当日攻入安咸盐运政司府的那两百多杀手死士有这些人一半的身手,便是把府上的百十号人剁成肉酱也不是难事。”

    张遂光轻笑一声,再问:“吴传祖他们呢?”

    “回帮主,执法堂和勤武堂的六位长老皆已到浣州分堂候着,除了吴长老他们外,随行还有一百二十余上河郡、竹兰郡的分堂高手。帮主指令今早已发出,依他们的脚程,去坪上原最多也就一日半的功夫,想来初五晌时便可赶到。”李学辞恭敬道,想起这次竟出动了帮中这么多高手,他亦忍不住暗暗心惊。“好多年没见这样的阵仗了...”

    “王府那边怎样?派了多少人来?”张遂光把酒壶放到一旁的石桌上,看着水中动静,问道。

    见张遂光努着眼,李学辞从身后提来一盏灯,在池边掌着,一边回道:“之前倒是小瞧了王府,他们此次派来两百三十五人,身手竟然皆是不弱,只怕比之我们这里的三百五十人还要强上不少啊!”

    “呵呵,没有一点实力,怎敢去争那个位子?王府的实力远不止于此!”张遂光却一点也不惊讶,淡淡说着。

    池面上,鱼漂忽然重重晃了晃,像是有鱼咬钩了。

    “瞧见没?有鱼咬钩了!来来来,网兜!”张遂光忙离了石凳,兴奋大叫道,“这鱼劲力不小,都快把我拉下去了!”李学辞正弯腰去拿鱼兜,听了他这话,一个趔趄,差点摔倒。

    鱼拉了上来,乃是一只三四斤的大鲶鱼,被张遂光甩在地上,用力扑腾摆尾。

    “竟是这么个丑东西!”张遂光脸色颓然,失望道,“唉,原以为能钓上一只鳇鱼呢,却是只丑蛤蟆鱼!”言毕,把钓杆扔到一旁,一脸的意兴索然,回到石凳上,抓起酒葫芦,问道:“夏牧仁身边的护卫都摸清了?”

    “我们的人盯着那里近月,甚么也查得明明白白了。除了三百神哨营外,尚有八个贴身护卫和竺州的平不凡、平不

    庸兄弟。另外,苦禅寺的悬月和五个法字辈的大和尚也在此间。”李学辞有些担忧说着。他原以为张遂光脸上多少会有些讶异之色,没想到他竟轻笑说着,“若不是要应皇帝老儿的召令,我真想去会一会悬月那老和尚!”显然,他早已知晓这几个和尚去了屏州。

    “原来帮主已经知晓了此事!”李学辞低头想着:“听这意思,帮主竟对天下第一的悬月和尚毫无半点畏惧,莫不成已自度有了胜机?这才几年,帮主的武功竟也练到了如此境界?”

    “颌王府那位小世子呢?有甚么动静么?”张遂光抬头笑问道。贽王府一大一小皆不在都城,自不会有甚么行动,颌王府的世子却还在府上,未必便会作壁上观。

    盐帮绸缪大事,自然准备周详,几大王府中都安排有眼线,李学辞一来都城便接管了这些线报,当即答道:“回帮主,至今日酉时,尚未探到他们有何行动。”

    张遂光点了点头,轻声嘀咕着:“难不成夏牧朝不在,他们就老实了?”见李学辞脸有疑义,乃道:“也不用去管他们了,其敌是颐王和王,和我们也不冲突,最多是不出手对付颐王罢。”他左右扭动着脖颈,轻声谓李学辞:“一会儿下去,你便去找菩提心。就跟他说,九殿的人,到了屏山后先隐起来,由王府和盐帮的人出手。有王府和盐帮这八百人,夏牧仁活不成的。一旦苦禅寺的那几个老东西出手了,便让九殿的人去对付。那几个和尚武功都强得很,只有九殿,才能够收拾他们!”九殿的人和一般的江湖高手不同,他们所有的武功皆为杀人。因着这种狠辣,便是面对一些武功比他们强得多的人,他们亦常常能活下来。他们活下来,敌人便活不成了。

    “是!”李学辞收摄神思,恭敬回道。他知晓九殿也有人去屏州,然,那些人却是由菩提心带着的,他所知不多。此时才知,原是去对付苦禅寺的和尚的。

    “今竟又喝醉了,困得很呢!”张遂光打了个哈欠道。从石凳起身,晃了晃手臂,冷声道:“颐王府的人杀光后,你们与九殿的人,再合力把王府的人也给杀了!”

第一四八章 尔做黄雀我为隼(三)

    皇宫用以计时的乃是“沙斗漏斛”,用作报时的则是“暮鼓晨钟”。

    晨钟刚刚撞过四响,卯时已至。自昨夜亥时三刻从端王府回宫后,永华帝便伫在勤政殿的石栏前,几是一夜未有动过。他这一生,遇过甚多苦恼烦忧之事,却从无一桩如今日这般令他惶惑。“难不成,二十八年前骨肉相残,手足相煎的惨事又要发生?”整整这一夜,他心中所想仅此一疑。倪居正候在他身侧,亦是一夜不语。

    “居正,传我令,调一千神哨营前往屏州,把颐王迎回来。此事,你一会儿就执我的金令去办,叫他们天一亮就出发,都城距屏州不过五百余里,令他们马不歇脚,一日夜内必达!”永华帝侧过身,对一旁的倪居正言道。无论如何,他都要设法阻止二十八年前的惨事再现。神哨营是皇帝亲卫,总制才八千人,其中三百已派给了夏牧仁,三百派给了夏牧朝,另有五十派去了安咸盐运政司府。夏牧阳去庇南却并无神哨营护卫,随行的乃是他的白衣军亲卫。此次,竟调派一千人去佑护夏牧仁,显然,在永华帝看来,他的处境最为危险。

    “是,皇上。”倪居正躬身应道。

    “此外,一会儿你去翰林院,叫他们拟两道圣旨,急召颌王和贽王回都城。两道圣旨分别遣五百神哨营随行送往宿州和庇南哨所。严令颌王和贽王,一接圣旨即刻回朝,不得有误!手中诸务暂由其间次官接理。”永华帝沉声道。

    倪居正自是点头应“是”。

    沉吟半晌后,永华帝仍觉不够妥帖,再言道:“再给上河、安咸、浮阳、庇南、苍生、樊西六郡的郡政司、驻地将军各下一道严旨,令他们派人沿途护卫颐王、颌王、贽王三行人马回都,路上绝不能有半点闪失!这十二道圣旨,遣兵部快驿八百里加急送去,沿途换马换人,旨在一驿不能滞留超两个时辰,如有延误者,斩!”他素来宽厚,极少杀人,今日却不由得狠下了心。

    倪居正从未见他这般果决,显是这一夜所想乃定,当即应承了下来。此时,他以为诸事将毕正要退下办事,不想永华帝深深叹了口气,再冷声言道:“令胡秀安派人严密监控王府,看王都与些甚么人往来。倘使发现江湖人士频繁出入王府,便叫他派人把那暂围起

    来。是了,你一会儿再叫翰林院拟旨,便说王身患急症,一时难以病愈,江湖征召之事交由端王全权代为处置。”

    手心是自己的肉,手背何尝又不是自己的肉呢?夏牧仁、夏牧朝、夏牧阳是他儿子,夏牧炎同样是他嫡亲之子,哪一个他都不想伤害,哪一个他都不想失去。

    “是,皇上。”倪居正躬身执手回道。

    永华帝望着东方升起的淡淡鱼肚白,双眼朦胧,幽幽叹道:“皇儿啊,皇位再重,又如何重得过血脉之亲!”

    ... ...

    王府中彻夜灯明,夏牧炎亦是一宿未眠。诸事安排妥当,他脸上始浮现一丝笑意,所谓胸有成竹,或许便是如此。

    “王爷,人都放出去了,你也该歇下了!”何复开行上前,劝道。这一夜,他便守在夏牧炎身边,所有的事,他皆从旁参与。二人所谋之事,是天大的事,容不得有一丝差错。

    夏牧炎端起案上的茶杯,抿了一口茶,脸上带着微微笑意,轻声道:“呵呵,复开,你也坐下罢。虽忙了一整宿,我却是半点也不乏困,反倒觉得比平日要抖擞得多!”

    何复开在茶案对座坐下,笑着道:“王爷绸缪多年,计用一时,自然与往日大大不同。”他原以为夏牧炎也是近来才有的夺储之念,不想他早已布局多时,竟还有那么多隐在暗里的棋子,真教他心惊不已。

    夏牧炎努着眉眼,似笑非笑说着:“你再替我推演一番,看是哪里还有疏漏?”

    “嗯...颐王那边有盐帮及九殿帮忙,凭颐王身边的那三百余人,是如何也挡不住的,他绝无可能活着回来。至于颌王,在阿济格和赵乾明两面夹击之下,但教他上了当,出了城,也必死无疑。余下,就不知道穆丹青能不能掂定一个落单的贽王了。呵呵...”何复开低头沉吟道。连他都不曾想过,夏牧炎竟提前这么许久落好了棋子,心思之缜密,行事之慎微着实令人叹为观止。

    “哈哈!说不定颌王不上当,不出城呢?又或许穆丹青竟真连一个落单的贽王也对付不了。哈哈...”夏牧炎有些诡异地笑着。他脸色沉静,然所言却颇有些颠狂,便是何复开亦有些摸不着头脑。

    “王爷,那张遂光呢?他可不是个安分的人啊!”何复开单手趴在茶案上,凑过身言道。

    夏牧炎额眉一扬,一脸的无所谓,笑道:“他于我的作用,不过是杀了颐王罢。颐王身边高手不少,我们的人未必能成事,便是强行办成,闹出太大动静,后面的事便办不得了。张遂光麾下的高手不少,只怕也只有他们才干净利落地办下这事。所谓,杀敌一千,自损八百,说不得,这一次也要让他肉疼肉疼!他这种人是绝不会甘心轻易为人所用地,为坐地起价,事成之后,我们派去的那些人,他一个也不会放过的。为了陪他做这一出,我也赔上了两百多人呢,呵呵,可不要教我失望啊!”

    何复开心头一紧,头皮不由地一麻,心下想着:“这可是两百多的死士高手啊,既知张遂光会对他们动手,王爷怎么眼都不眨?”

    “只有削弱我的实力,我才会更倚仗他,他才可以得到更大的利益。他是个聪明人,亦是个有野心的人,这种人,其实反而好对付。”夏牧炎似乎是在向何复开释疑。他手指轻轻拍着桌案,仰着头,似在思量着甚么,一会儿摇头一会儿又点头,良久乃道:“复开,你知道么?有时候人活着,只为做一件大事。为了这事,头可抛,血可洒,骨肉可弃!我这八年苦心孤诣,便是为了赌这一日!行事在于人,成事却在天,我已尽了全力,剩下的便看老天爷长不长眼,帮不帮忙了。事已至此,早也没了回头之路,便是事败一死,又有甚么紧要?又有甚么遗憾?呵呵,我们动静这么大,定已有人知了消息。只怕接下来的时日里,我便诸事难为了。”

    何复开脸色大惊,忙问道:“王爷,你说皇上已知晓了此事?”

    夏牧炎摇了摇头,轻声道:“未必。我也不知。但他近日里肯定是会知晓的。”

    “那,那...”何复开竟有些口讷了。夏牧炎抢先说道:“有甚么打紧的?局已布好,候君入瓮。”他言语间并无半点忧惶,脸上始终带着淡淡的笑意。

第一四九章 既见君子何不喜(一)

    昨夜,都城执金令府、醴国公府和皇后均接到一份夏牧炎手书。www.uu234.net大意是:颐王、湛为二人合谋,构陷贽王兄与我欲引兵叛变。二人早布好迷局,已将假证呈于父皇。父皇偏信他二人,对我与贽王兄生出嫌隙,拿下我二人或许便在眼前。颐王、湛为欺君罔上,显是欲篡位为皇,必将除我二人以绝后患。牧炎已被幽禁府中诸事难为,实在心有余而力不足,请母后、大舅、表兄快快密告贽王兄,叫他即刻引白衣军返都主持大局,稍晚片刻则或大势已去,为人俎上之鱼肉。另,苍生、樊西两郡一路皆设有敌伏,请贽王兄绕道晟郡,再经由苍生郡北部、樊西郡北部回下河郡,路上有王府的人接应。牧炎亲笔。

    当朝皇后胡映雪是夏牧阳、夏牧炎二人的生身母亲;醴国公胡凤举是胡映雪的兄长,夏牧阳、夏牧炎二人的亲舅;都城执金令胡秀安是胡凤举的长子,夏牧阳、夏牧炎二人的表兄。背靠如此强大的娘家,夏牧阳、夏牧炎有夺储之心便再正常不过了。

    一损俱损,一荣俱荣。一旦贽王、王被拿下,偌大一个胡家也就跟着完了。

    “父亲,人都派出去了?”胡秀安在胡凤举身旁沉声问着。他与父亲早已分家,自己在距醴国公府两百余丈外开了平昌伯爵府,永华帝赐副匾:都城执金令府。亥时初刻,他一看到夏牧炎的密信便急急赶来了父亲府邸,同时遣人密告宫里的皇后娘娘。此时宫门虽已关,但以皇后和胡家之能,宫内外传个话、送个信自然算不上是甚么难事。此事来得突然,他实不敢耽搁,更不敢私自做主。

    胡凤举双目紧瞄着烛光,眼睛半眯着,冷声回道:“为免路上出事,你我的亲笔手书我已遣胡世平、胡世安分两路送往庇南哨所了。既然颐王和湛为这个牛鼻子竟下起了狠手,我们胡家也不能坐以待毙了... ...”

    父子二人秉烛而谈,不知不觉,四下鸡鸣。

    院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靠近了乃知原是胡秀安府上的心腹胡福临来了,他喘着粗气说着:“老太爷好!老爷,天才亮,宫里便来了传旨太监,刚入了府门!”这样的事,他伺奉胡家三十几年亦是头次遇见,料知当有大事发生,是以在府外见了传旨太监便急来找胡秀安。

    胡家父子一对眼,胡凤举冷笑道:“果然不出王所料!还好我们的人已出发三个时辰了,不曾误了事。”

    胡秀安听传旨太监这么早便来,也是吓了一跳,急忙别过父亲,快步向执金令府后门行去。

    ... ...

    易倾心在御风镖局的分号住下已有旬余,这些日子,她总闷闷不乐。“他这十几日便未曾出过府门么?难道竟是我错过了?我还能如何?总不好进颌王府去找他罢?哼,这个乌龟大坏蛋,你要缩在里面到几时!姑娘等得不耐烦了!”

    “倾心,起了没?”屋外一个女子声音响起,却是那日在路上小客栈偶遇的素心宫主云晓。素

    心宫以采药为营生,是以门人常年出没于西南多山地带,在都城并无产业。云晓一行共六人皆是女流,常住客栈终是不妥,便应易麒麟之邀,住进了御风镖局的分号。这十几日,她与易倾心每日相处,感情渐笃,已以姐妹相称。

    易倾心听云晓在外唤自己,忙从思绪中回神,应道:“云姐姐,我早起来了。”嘴里应着,一边行去揖开了门。

    “好妹子,我叫你几声怎也不睬我!”云晓走进来,嗔笑骂道。

    “啊?哪有?”易倾心急得脸色生晕,转而又道:“有么?我...我真没听见。云姐姐,你莫要见怪啊!”她说着,边去拉云晓袖口。

    云晓哪里会真生她气?此时见她一脸的紧张模样,心下生怜,安慰道:“姐姐便是这么霸蛮不讲理的人么?哪里便会来生你的气!”易倾心听了她这话才渐渐笑了开来。

    “我一会儿去一趟婆罗寺,你可要随我同去?”云晓今日欲去拜访婆罗寺主持天叶大师,见易倾心整日苦闷,便想带她同去。

    易倾心一脸的为难,半晌乃辞道:“云姐姐,我还是不去罢!我... ...”

    云晓见她欲言又止,抢先言道:“你今日又要去颌王府外候着?”见易倾心低首默不作声,心中不由得生出一股怨气,柔声道:“好妹妹,你怎这么一根筋!这样候着,一月也未必能见上他一面,难不成你便要再候他一月?”易倾心低着头,云晓也看不清她神情,靠近些她问道:“你当真想见他么?”

    易倾心轻轻摇着头,又轻轻点了点头,半晌乃抬起头蹙着眉,一脸茫然道:“云姐姐,我不知道。我自己也说不清。然,我心中既然有他,总要当面问问他,问他心里是不是也有我罢?我...便是他心里没我,我也要他亲口说出才甘心。”她向来是个机灵胆大的女孩子,爱憎分明,自见了梅远尘,行事便越发偏执了。易布衣看在眼里实在难过,便请云晓过来劝慰一番。

    “这原也好办的很。交给我罢,你在此候着,他最迟今日午时也就过来见你了。”云晓嗤笑一声,斩钉截铁道。

    易倾心先是一喜,接着又是一急,忙道:“云姐姐,你待要作甚啊?你...还是算了。”

    “怎了?我去写一封信送到颌王府而已,怎把你惊得这样?”见她满脸酡红,云晓忍不住打趣道。

    “啊?写信么?我...我还以为...哦,既写信,莫不如我自己写一封信给他罢,看他来是不来。”易倾心脸色一松,尴尬说着。她原以为云晓竟欲以武力强逼梅远尘来此间,自然觉得大大不妥,不想却是写封信邀他出来。“我怎这么笨,这都不曾想到?”她又羞又气,暗暗自骂一声。言毕,坐到书案前,取来文房四宝,挽袖欲书。

    云晓似乎并无回避之意,杵在她身旁看着。

    “云姐姐,你...你先去院子里散散步

    ,好么?”易倾心一脸娇羞,轻声言道。

    “哦,不了,我已散了大半个时辰了。”云晓正色回道。

    易倾心一怔,没法儿,只得再道:“那...云姐姐,你去一旁喝杯茶罢!我刚沏了新摘的‘龙卷尾’,挺好喝...挺好喝的。”其实她根本不喜欢喝茶,更喝不出茶的优劣。

    云晓摇了摇头,叹道:“一早起来便喝了一壶,这会儿哪里喝得下?”

    易倾心何等聪慧,这时已知她是故意开自己玩笑,一脸讨好的形容,好生央求道:“好姐姐,你就莫要看妹妹的笑话啦!”

    “呵呵,好了,不取笑你了,我这便出去。你好好写。”云晓乐得咯咯笑。

    ... ...

    “公子,有你一封信。”梅远尘正连着了一剑法,忽然一名府卫执来一封信,报道。

    梅远尘颇感讶异,一边伸手接过信,一边问道:“送信的人还在么?”

    “回公子,送信的姑娘把信交到小的手上就走了。”府卫躬身抱拳答道。

    “姑娘?”夏承漪在一旁看梅远尘练剑,这时已凑了过来,从他手里把信抢了过去,一脸狐疑地看着他,嘴里开口道:“那个姑娘生得美不美?”这话却显然是问府卫的。

    那府卫也是左右为难,支支吾吾答道:“那姑娘生得...生得挺美的。”言毕,偷偷看向梅远尘,脸上尽是歉然之色。

    梅远尘苦笑着摇了摇头,示意自己并不介意,谓那府卫道:“你先下去罢。”府卫如遇大赦,转身快步退了下去。

    “哼!... ...哼!”夏承漪抓着信,叉着腰,瞪着梅远尘,重重哼着,显是真的生气、吃醋了。

    “漪漪,你气得甚么?都不曾看过信呢。”梅远尘行过来搂住她腰肢道。

    果然,夏承漪被他这么半搂半抱着似乎怒气已消了大半,轻声嗔道:“貌美的姑娘给你写信,还能写些甚么?我不猜也知道。却不曾想,你看起来老实,原也是个花心大萝卜!”她不敢去看梅远尘的脸,把信按在他胸前便行到了亭台,在石凳上坐下。

    梅远尘接过信,见信封上有五个娟秀篆书:梅公子亲启。这字迹陌生的很,竟是从未见过。他打开信封,第一眼便是去看信尾落款,却是三个娟秀楷书:易倾心。

    “易姑娘?怎会是她?”梅远尘看后也是颇感意外,如何也没有想过会是她,毕竟,他二人前后也没说过几句话。当即也不多想,从头看起来... ...

    梅远尘看完这信,也是摸不着头脑,想着:“这倒是奇了。易姑娘写这信竟是为前次打我那一耳刮子来致歉的。呵呵,这...不过她既邀我去御风镖局的分号,我自然不当却拒。正该去拜会下易老前辈和易大哥呢!”

第一五〇章 既见君子何不喜(二)

    雨中客栈之事已过去两月,梅远尘倒从未把它放在心上。m.www.uu234.net在他看来,本就是自己先冒犯了人家,挨那一耳刮子也算理所应当,并不觉得半点委屈。不想易倾心特为此事写信来致歉,信中措辞恳切,竟还邀他去御风镖局在都城的分号。“那日在迎来客栈,易大哥叫她致歉,她左右也是不肯,怎今日却转了性子?唉,不想了。按她信上写的御风镖局分号所在,离这里也就四五里路,这便过去罢。”梅远尘把信装好,放入袖袋之中,一边轻声嘀咕着。

    凉亭中,夏承漪正别过头看着另一边,虽看不到她神情,梅远尘却知她脸色只怕不大好,乃快步行过去,在一旁的石凳坐下,柔声问道:“漪漪,你在府上可是闷的紧?一会儿随我出去罢。拜会完一位长辈,我便陪你去街市逛一逛,好不好?”

    夏承漪双眼放光,嘴角扬起宛若月牙,笑问道:“真的?”

    “自然是真的。我怎会骗你?”梅远尘牵起她手,温声回道。

    “哼!还说不骗我,府卫都报过了,送信的是位生得很美的姑娘,哪里又是甚么前辈?你太坏了,净胡诌搪塞我!”夏承漪原笑得又柔又甜,忽然想起适才府卫所报,脸色倏变,这时却是又急又怒,一双柔荑早已顺势狠狠掐住了梅远尘的腕肉。

    梅远尘自不敢避开,任她掐着,嘴里忙解释道:“好漪漪,你误会了。我说要去拜访的那位长辈是江湖上极有名的御风镖局当家易老前辈,送信的姑娘是他的孙女。先前,我们闹了些误会,想是易老前辈知了此事,刻意叫她来送信的。,你看这信!”他伸手欲从袖袋取信出来,手腕被掐住,却又实在不便。

    夏承漪听了,手劲一松,低着头吃吃笑起来,嘴里歉疚着言道:“远尘哥哥,对不起,我竟又掐你了,你手腕疼是不疼?”

    “一点不疼。”见她不再疑心自己,梅远尘开心还来不及,怎会去在意手上的不痛不痒?

    夏承漪知晓自己适才手

    上用的劲力颇不小,心中暗暗自惭,轻轻伸手去掀他右手衣袖,果见他手腕内侧有两个深深小红印,心中愧意更甚,抬起头,可怜兮兮说着:“远尘哥哥,我...我答应过不掐你的,今又食言了,你罚我罢。”

    梅远尘歪了歪脑袋,笑着道:“好罢,你闭上眼,我要罚你了!”

    “不对,你神情怪怪的。”夏承漪皱着额眉,推开他一些,佯怒道:“你定是想趁我闭着眼来占我便宜,我不来上你当!”她不止刁蛮,还极聪慧,转念一想便猜到了梅远尘心中所想。

    诡计被揭穿,梅远尘只得呵呵尬笑。

    他正笑着,忽然脸上传来一阵短暂的温热,却是夏承漪凑过来在他左颊轻啄了一下。她亲完便提着食盒往回廊外行去,一边笑嘻嘻说着:“你快些去罢!我在阁中等你回来陪我去逛街市哦。”言毕,如蝴蝶一般翩然离去。

    易倾心坐在离镖门最近的一个亭台中,心间如有鹿撞。

    “他会来么?... 颌王府离此不过五里路,想来快到了罢?”

    ... ...

    “哎呀,刚还好好的,怎才一会儿脑子便晕沉沉了?想甚么也不灵便了。早知道这般,真该叫云姐姐陪着我的。”

    易倾心正思量间,一个镖师行了过来,抱拳道:“小姐,门外有位梅公子,说是来拜访总镖头和三公子、小姐,要请他进来么?”

    “啊,他来啦!”易倾心“蹭”地站了起来,便往门口行去。行到一半又急急退了回来,谓那镖师道:“你把他请到偏厅去。”说完,乃先一步往偏厅行去。

    “行了这么许多路,新梳的随云髻也不知有没有散?这壶里的‘阙天门’是陈茶,且过了两道水,会不会过于寡淡了?也不知他喝不喝得惯。”知梅远尘便要来了,易倾心这会儿倒显得有些局促了。

    “易姑娘,好久不见!”梅远尘在偏厅外,笑着唤道。镖师把

    他引到偏厅外便告退下去,易倾心立在茶案前背对着外面,似乎正倒着茶。未得主人邀约,他自不好直接进来。

    时隔两月再听到这个声音,易倾心欣喜难抑,手一抖,竟把茶倒在了桌案上。这会儿她也顾不得茶水了,忙转身过来迎上前,腆笑着道:“梅公子,你请进。”

    梅远尘见她一脸柔柔的笑意,不由得一怔,暗暗想着:“易姑娘甚么时候变得这般温婉了?易老前辈怎不在此间?”

    两人在茶案主客位坐定,易倾心低着头,双手玩着袖口,偶尔偷偷抬头去看梅远尘,脸色竟慢慢红润了起来。但听她忽然“呀”地叫了起来,懊恼道:“梅公子,请喝茶!”她早在客位斟了一杯茶,却一直忘了请梅远尘喝。

    梅远尘一直老实坐着,目不敢斜视,却感觉到易倾心打量了自己好几回,心里实有种说不出的异样。这时突然听她发声,倒有些惊到了,忙拱手回道:“易姑娘客气了。”

    易倾心见他那有些仓促的样子,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梅远尘也觉得自己太过于拘束,跟着呵呵笑起来。一时间,厅中氛围活泛了开来。

    “你渴了不?喝点茶罢!”易倾心笑道:“我不常泡茶,你将就喝着些。”一边从茶案下取来抹布,拭干茶案上溢出的茶水。镖局中无女仆,甚么事都需亲力亲为,她虽向有婢女伺候,这时倒也怡然自得。

    先前数次见面,梅远尘从未见易倾心笑过,今见她频露笑靥,心中竟隐隐有股难言之感。

    “这‘阙天门’还喝得惯么?”见他已喝过茶,易倾心微笑着问道。

    梅远尘侧首与她对视了一眼,只觉她眼有流盼暗含喜意,心中一凛,忙转过头答道:“呵呵,我喝茶从来也是不讲究的。不过这茶清甜润喉,倒真好喝得很。”

    “真的么?那便好了!”易倾心得了这句夸赞,脸上欣喜渐盛。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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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21170/ 第一时间欣赏大华恩仇引最新章节! 作者:梅远尘所写的《大华恩仇引》为转载作品,大华恩仇引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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