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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梅远尘     大华恩仇引txt下载     大华恩仇引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五一章 既见君子何不喜(三)

    武学之途,如攀陡坡:越至高处,再往上便越是寸步难行。几乎所有门派的武功皆是越练到深处,进益便越来越慢。云晓之所以应邀住进御风镖局的分号,其间很紧要的一个原由便是方便与易麒麟切磋较量,与高手过招是此时提升武学境界的最佳之法。而他们这个级数的高手,整个江湖上亦不足十指之数,寻常时候实在难得凑到一起。

    知梅远尘便要来了,为替易倾心多争取些独处的时辰,云晓又把易麒麟拉到了后院练武场。起初,云晓心中所想不过是尽量久地拖住他,是以出手倒有七八成的“缠”招。易麒麟可说是个武痴,见她招式精妙繁复,竟来了兴致,全程只守不攻,一一拆招破解开来。半个时辰后,两人交手已逾八百招,云晓从容渐失,不知不觉间已用上了素心宫最上层的武功。然,易麒麟毕竟老辣,武学修为、见识显然高出她不少,一手自创的拈骨小擒拿在他手中更是千变万化,犹如两把剪子一般横来斜去,化解了她所有的招式,稳稳占着上风。

    “易前辈,我可要使出银刃丝了!”一千五百余招后,云晓犹未能扭转颓势,竟打算使出独门绝技银刃丝!

    易麒麟哈哈笑起:“好的很,便让我的御风剑法会一会你们素心宫的银刃丝绝技!”言毕,从腰带一扯,抽出一把三尺余长的软剑。素心宫底蕴之深远非御风镖局可比,世人皆传,银刃丝乃天下至兵。而御风剑法享誉武林,乃为当世第一剑法,易麒麟依着手上的长剑,几乎所向无敌,便是面对悬月老和尚,亦有不小的胜机。

    江湖上,见识过御风剑法的人甚少,目睹过银刃丝的人更是寥寥无几,从未有人同时见过这两门武功,这是它们第一次碰上。

    易麒麟好胜心起,第一次亮出了他的软剑。

    极少有人知易麒麟其实有两把剑,其中软剑胜在诡,长剑利于强,他早年赖以扬名便是那柄长剑。而今日,他使的是最为擅长的软剑:九曲灵蛇剑。对付银刃丝,显然软剑比长剑要趁手一些。

    “这就是银刃丝?”易麒麟紧紧盯着云晓双手间牵连的五条细细丝线,正色问道。“这便是被摘星阁排在天下首兵的‘银刃丝’么?它绝不会如看起来这般普通,我些须小心这些!”他暗暗忖度着。

    云晓点了点头,笑着答道:“易前辈,这便是我们素心宫历来只传宫主的银刃丝。晓资质鲁钝,未曾贯通,只学了不到了六成,今日斗胆,以它来会一会你的御风剑法!”从这话中显然可以看出,在她眼里,大成的银刃丝是比御风剑法更精妙的武功。

    易麒麟自然也听出了她的言外之意,却半点也不置气。银刃丝传承数百年,绝非浪得虚名,自有它的独到之处,在他看来,自己的御风剑法确实未必便更高明些。

    静若处子,动如惊鸿!一道白影闪过,云晓揉指攻来。虽是切磋,易麒麟也丝毫不敢大意,腾空跃起半丈,挥着软剑向下迎上她十指间的丝线。

    软剑去势曲灵如

    蛇,云晓双手反向一拉,将银刃丝织成一网。

    “嗡!”软剑刚一触到丝线便被易麒麟抽了回来。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以他多年的经验,未见过银刃丝,自不敢贸然出手,是以先使一虚招探了探虚实。“这银刃丝当真诡异的很,看起来似是至柔之物,实是至柔中带着至刚,难怪连金参封这样成名多年的高手亦会落败,果然极不简单!适才好在我收招快,否则一旦软剑被她的丝网缠住,便大大不妙了。”剑与丝线虽才在电光火石之间轻轻碰了碰,他已大致知了这银刃丝的厉害之处。

    心里有了底,易麒麟再出招便果决多了。

    “嗡!”

    “嗡!”

    “咻!”

    “嗡!”

    ... ...

    半刻钟后,云晓收住了招,也收起了银刃丝,显然是认输了。她走近易麒麟,微微躬身行了一礼,叹服道:“易前辈的御风剑法果然独步天下,晓自愧不如!”这半刻钟,两人又交手两百余招,易麒麟虚中带实,手上软剑像只灵活的小蛇一般,不停地叮咬着云晓手指尖的五条丝线。他的软剑倏软倏硬,骤曲骤张,实在难以捉摸,且出招极快,收招诡谲,始终避着和银刃丝硬碰硬。而银刃丝的几大妙用:缠、切、绕、割、网、搅,对上那柄软剑,似乎总慢了那么一丁点,每次它都能在自己发招前收招,让她次次落空。云晓有力无处使,有招无处施,浑无落力之处,久战必败无疑,是以提前认了输。

    易麒麟轻轻摇了摇头,叹道:“银刃丝不愧为天下第一兵,我的九曲灵蛇剑终究还是不如。我能胜你,不过是仗着自己功力深一些,招式快一些而已。待你再练几年,内力也上来了,只怕我便胜你不得了。”他今日领教过这门神奇的武功,实在是由衷的佩服。“若是我这软剑未练至大成,今日还能取胜么?”他心下自问。

    想起适才交手时云晓那匪夷所思的招式,易麒麟忍不住喃喃叹道:“云宫主,江湖上好久不错出现你这样的年轻高手了!”顿了顿,突然想起了那日在安咸盐运政司府上与梅远尘对那一掌,又补了一句:“或许,只有安咸盐运政司梅大人家的公子能与你相比。”

    云晓是江湖上公认的顶级高手,易麒麟竟将她与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少年相提并论。“是那个唤作梅远尘的少年公子么?”云晓看着易麒麟,笑着问道。她拉着易麒麟比武,本来便是想拖住他,让易倾心能和梅远尘多独处着些。

    “不错,便是他了。”易麒麟笑着答道,脸上有着毫不掩饰的欣赏之意。

    “他武功很好么?”云晓奇问道。她原本只知易倾心钟情于他,不想他在易麒麟眼中,竟是能和自己相提并论的高手,当下甚感诧异。

    易麒麟脸上有些犹疑,哆了哆嘴,终于答道:“我于他了解并不甚多,只和他对过一掌。然,对掌间我发现他内力精纯无比,定然是修习了一门极高明的内功。以他这般年

    纪,能有那么深厚的内力,当真是了不得。至于他其他的功夫,我却是半点也不知。”

    云晓挽了挽散开的头发,一脸兴奋道:“哦?竟是个少年内家高手?这倒是稀奇的很啊!一会儿真要好好会一会他。”少年外家高手,江湖上倒有不少;然少年内家高手,普天之下还真没几个,更不消说到了令易麒麟都大感惊讶的程度。

    “据说梅公子住在颌王府上,御风镖局与他还算交好,云宫主若是想和他切磋一番,我倒是可试着约他出来。”易麒麟笑道。他何尝不想见一见这两位青年才俊过招?虽然在他看来,现时云晓仍是要远强于梅远尘的。

    “呵呵,不必麻烦,这位梅公子便在你这分号中!”云晓有些得意的笑着。

    易麒麟大感不解,疑道:“哦?怎么会?我怎不知?”

    云晓本想把易倾心暗许梅远尘之事告于他知,转念一想,又觉不妥,总算忍住了不说,转而言道:“这位梅公子想来此时当在偏厅之中,易姑娘正在其间作陪罢。”

    易麒麟听了这话,脸上露出狐疑之色,饶是他再不懂少年情爱,也隐隐有所思量。

    ... ...

    看着梅远尘便坐在自己身畔,易倾心忍不住时时去打量,心中渐渐升起一股柔柔的情意。“我...我当跟他说么?他心里会有我么?”

    梅远尘早已察觉她在打量自己,一时不由得有些焦虑起来。二人毕竟不甚相熟,适才坐在茶案聊着也是有一句没一句的,他心里惦记着夏承漪还在府上候着自己,倒想早些回去,乃问道:“易姑娘,你是随易前辈和易大哥一起来的都城么?”

    易倾心从未与他独处,不曾想感觉竟是这般奇异、这般美妙,听他这么问起,难免有些失落,勉强笑着答道:“是啊,我在府上待得烦闷,便央着爷爷带我来都城。同行的,除我三哥外还有我四叔。”

    “哦,易老前辈、易大哥皆来了都城,我竟不曾来拜访,实在惭愧!”梅远尘自惭道。在锦州和宿州,自己与父亲皆受了易麒麟和易布衣的帮助,他一直都记挂着。

    话已至此,易倾心再也无法推脱,只得道:“四叔和三哥出去办事了,爷爷却在分号里,此时当在后院练武场,我这便带你去罢。”她心中并不情愿,是以这话说出来也多少有些生硬。梅远尘已不是不涉世的稚子,自然听出了些猫腻,不觉暗暗自责起来。

    “如此,便有劳易姑娘了!”他从座上起身,执手谢道。

    易倾心回了一礼,行在前面,引着他向练武场行去。

    ... ...

    “是他来了么?”云晓问道。以她和易麒麟的功力,十余丈外的脚步声自然听得清楚。

    “不错,便是倾心和他来了。”易麒麟望向院廊,若有所思答道。

第一五二章 青玄过处不留名

    二十丈... ...十丈... ...八丈...五丈!云晓忽然如猛禽猎食一般冲向了...易倾心。www.uu234.net

    “竟是倾心?她不是要试一试梅公子的武功么?怎会攻向倾心?”虽一时不明原由,易麒麟却不及多想,忙一个箭步追了上前。

    只是云晓毕竟先一步出了手,易麒麟身法虽比她快着些,这时却也截不住她。眼看她双掌就要印在独孙女胸前,他的心已提到了嗓子眼儿。

    易倾心无心向武,自小便是易家身手最弱的一个。面对云晓突如其来的攻击,她不可思议地瞪大眼睛,呆呆愣在那里,全然不知如何应对,心中只有一个念头:“云姐姐怎突然要朝我下狠手?”

    易麒麟来不及,易倾心抵不住,好在此间还有一人。

    梅远尘对易倾心的心思自然已有所感觉,只是他已与海棠及夏承漪有了婚约,且婚期将近,哪里敢有他想?这一路,他都跟在她身后行着,暗暗自责、自惭。

    此时,他长生功已练至颇深的境界,双耳之聪远甚于常人,在院门处便听出一个武功极高的女子朝二人所在快速冲了过来,本能地使出了“斗转斜步二十三”把易倾心推到一边,再伸出双手,全力迎了上去。

    “嘭!”二人对了一掌,梅远尘被对方的劲力逼得退了四步才止住身形,双手竟有些火辣辣的痛感。

    他的如一掌法练得不久,适才接招用的是“猛三路”中的“龙见虬”。这一招掌法他使得最是熟稔,虽落了下风,却总算阻住了对方的攻势。

    然而,两人虽才对了一掌,梅远尘却不由得心惊:“这女子是谁?一身内力怎如此深厚?只怕比之湛明师兄还要稍胜半筹。”

    对面云晓的讶异丝毫不在他之下:“这个少年的内力果然精纯无比,想不到武林中还有这么一位不出世的高手,我倒有些托大了。”

    适才二人对掌,梅远尘退了四步,她也被对方掌力激得退了两步才稳住。

    素心宫乃前朝一位奇女子所创,传世四百多年来,宫主无一例外皆是女子。有着这般渊源,世人自然以为素心宫的武学当至阴至柔才对。

    实则不然,宫中几门高深的武学皆是刚柔并济,尤其她使的这门碎玉掌,更是刚猛无比。

    碎玉一词,源自于“宁为玉碎,不为瓦全”,此掌法招招勇往直前,倒真有股劈山开路的气势。

    云晓少年成名,自负一身武艺天下少有,这结果显然大大出乎她的意料。她眯着眼看了梅远尘一眼,又迈着碎宫步攻了上去,显然还想再探个深浅。

    梅远尘见易麒麟已站到了易倾心身旁,心中顾虑顿消,不禁生出一股跃跃欲试的欲念。

    他已然猜到,眼前这个一脸英气的女子究竟是何方神圣。云晓的碎宫步与长生功里的奇门错步有异曲同工之妙,转眼便欺身到了梅远尘跟前,一掌斜斜朝他腰间劈来。

    梅远尘见她劈来又凶又狠,一

    时无破解之法,只得踩着‘迅步’快速逃了开去。

    “爷爷,云姐姐怎突然对我和梅公子下这般狠手?你出手阻住她罢!梅公子快支撑不住了!他...他是为了救我的...他...”易倾心见云晓出招越来越快,而梅远尘则疲于应付,不过数十招便已露败迹显是不敌,急得团团转,拽着爷爷的手,苦苦央求道。

    易麒麟的眼力自然远非她可比,早看出梅远尘武功虽不敌云晓,一身逃命功夫却是登峰造极,安全自是半点无虞。

    且这会儿他早也看出了,云晓适才攻向易倾心乃是佯招,不过是为了迫使梅远尘全力接招而已。乃轻轻拍了拍她手背,笑着道:“你急个甚么?他们不过是切磋武艺而已。梅公子身负绝学,云宫主想要拿住他又谈何容易?”

    听了爷爷的话,易倾心半信半疑,紧紧盯着这一追一赶,一攻一防的二人。果然,梅远尘边打边逃,虽一路跌跌撞撞,然,前前后后接了云晓两百余招,竟也不曾真个儿败下阵来,一颗紧绷的心也就慢慢安定了下来。

    云晓左手虚招斜插梅远尘的眼睛,料他必定向右侧逃遁,提前伸脚垫在他右侧。

    果然,梅远尘见五根手指疾插而来,斜身往右躲开,脚跟一抬便与云晓左脚撞上。

    云晓见自己伏招得手,正暗暗窃喜,不想梅远尘身形跌到一半时,突然使出了“齐物登宸”中的翻式,竟稳稳离她丈余站定。

    交手至此时,云晓已知,自己武功自然要比眼前这少年胜出一截,然,他的轻功、身法、步法皆比自己高出不少,要赢他容易,要制住他却是千难万难。转头一瞥间,又见易倾心神情紧张,当即收住了手。

    “你武功很不错,可否告知师承何处?”云晓微微躬了躬身,笑问道。躬身,一为贸然试招致歉,二为他的身手致敬。这般年纪便练得一身如此高强武艺,的确是极难能可贵。

    梅远尘拱手回礼,想了想,还是答道:“我的师门是真武观。”依着青玄的秉性,想来是不愿他将自己师门到处说与旁人听的。

    “你师父是青玄子?”云晓听他说出了“真武观”,脸上形容丰富,讶异问道。

    “青玄子?家师道号青玄,却不知你口中的‘青玄子’是否便是家师了。”梅远尘也是一脸懵懂回着。

    他的确从未听师父讲起自己在江湖上有个“青玄子”的名号。

    云晓轻轻点了点头,言道:“这便是了。当今世上,除了青玄子,谁还能有一身如此高绝的武艺?”

    易麒麟早也行了过来,对梅远尘的师承也甚感兴趣,向他微微点头回了一礼,乃问云晓道:“你竟知晓这位高人?老朽在江湖上成名也快三十年了,倒从未听说过江湖上有这么一位绝顶高手。”

    梅远尘从旁听着,想起师父曾言,三十几年前他便挑遍天下前五大高手,然在江湖上,似乎并无甚名气,看来与那些人的较量当是在私下进行的。

    “像青玄子这样的世外高人,怕是于名利早已看透,不欲为其所绊罢。”云晓轻声叹道,“家师祖曾与我言,她成名之后,四十年间仅败于一人之手,那便是青玄子。”

    “哦?令师祖妄无月前辈四十几岁方始成名,然,不几年便成其时公允的天下第一高手,没想到竟也不敌这位青玄子。”易麒麟奇道。

    他虽不曾见过妄无月,但他年轻尚未成名时,妄无月已是名满江湖的绝顶高手,几乎无敌于天下。

    云晓苦笑道:“听师祖说,这位青玄子打败了她之后,又先后挑战了当时江湖上其他四位声名最响的高手,且无一不是大胜。”

    易麒麟深深皱着额眉,沉声道:“江湖上竟曾有这等大事,我倒是孤陋寡闻了。”御风镖局镖行天下,消息向来灵通,然这桩秘辛,他之前却是毫不知情。

    云晓摇了摇头,言道:“非是前辈孤陋寡闻,此事实在隐晦的很,整个江湖上也没几人知晓。师祖她老人家亦是在七十大寿时与几位老友闲聊才得知的。当时,此事已过去十几年了。梅公子的这位师父,行事过于低敛,想来不会对外人说起。几位当事人多少有些顾虑,自不会轻易告于人知。是以,此事虽算江湖上数十年难遇的大事,知晓的人却屈指可数。”

    “当真是世外高人,真想会他一会。”易麒麟喃喃叹道。从梅远尘的武功及云晓的话语中,他已自知绝非青玄对手,然,知了天下竟有这等高人,仍是忍不住想与其过上几招。他忽然一笑,转而望向梅远尘,问道:“你师父可在都城?是不是要为我们引见一下?我倒真想拜会他。”他不知青玄年岁,然,言语间显已自认了晚辈。

    云晓听了易麒麟的话,亦转头看过来,眼中颇有问询之意。

    梅远尘见状,脸上露出为难之色,讷讷回道:“师父他老人家确在都城,然,他是向来不喜见人的,这个倒真有些难办。待晚辈请示过师父,才好回两位的话。”

    想着易麒麟对自己一直亲善,没想到他的第一个请求自己便无法应承,梅远尘心中难免又升起一丝愧意。

    易麒麟仰头叹了口气,微微有些遗憾,无意中瞧见梅远尘脸色,乃行过去轻拍他臂膀,朗声笑道:“你又何须自责?尊师这等高人,不喜见人本就是常理,我等缘悭一面不过是福泽浅薄罢了,与你又有甚么相干的。”

    云晓对梅远尘亦极是欣赏,这时也从旁安慰道:“是了。你师父这样的高人又岂是说见便能见的,是我们鲁莽了。”梅远尘刚要拱手致谢,她便笑着开口道:“既见不得,与我们讲讲你这位师父,总不算违逆罢?”

    梅远尘挠了挠脑勺,苦笑道:“这...这想来师父当并不甚介意罢。”

    “走走走!去一旁的凉亭坐下说。”易麒麟一脸笑意道。

第一五三章 农忙时节风雨来(一)

    世人皆知白衣军骁勇善战,乃大华国战力最强的一支军队,驻地在下河郡的汉州府西南。

    当年,厥国皇帝端木胜铁腕施行变革之法,诛腐臣杀劣绅,大修水事广清河渠,不到十年,厥国上下便呈吏治清明,民心汇聚之像,国力陡增。大华明德帝眼见邻国崛起作动频频,不免寝食难安,便令皇四子绥王夏见欤在下河郡汉州府西南建制了白衣军。

    大华军事所倚仗者,乃四位异姓王所部辖军,各地哨所的驻军向来都是善守不善攻,是以,多年来大华国力远强于沙陀、冼马诸国,却一直不曾引兵侵犯。明德帝让绥王建制这支白衣军,本意是待其练兵有成、诸事齐备后引兵南征,以绝国南之患。不想,夏见欤掌握白衣军后欲壑难填,开始觊觎皇位。

    明德二十一年春,宫里传来皇上病危的消息,夏见欤再也按捺不住,急急引着白衣军精锐驻扎到了都城城郊,夺位之心昭然若揭。城中的诸位皇子及大臣哪里能允?都城兵马司和执金令府的八万守军奉命驱逐,与夏见欤的两万白衣军在城郊的西峡村交战,竟被打得溃不成军。夏见欤顺势引兵进了内城,直指皇宫而去,不料行军至南城街时被死士伏击,伤重而死。

    主将夏见欤虽然身死,却毫不妨碍白衣军从此扬名。白衣军几经易帅,此时的主将乃是得宠的皇七子贽王夏牧阳。

    夏牧阳自小向武,十六岁即入了白衣军。凭着帝子的出身及出类拔萃的军事才学,他很快便在军中站稳了根基,赢得了上下将兵的拥戴。十一年后,夏牧阳被永华帝钦命为白衣军统帅,在大华军中的声威渐渐逼近大将军芮如闵。

    庇南哨所驻军两万三千人,哗变之后只剩两万余。夏牧阳带来的一万白衣军皆是精骑,驻扎在哨所以南的缓坡上,他的中军帐便依着几棵山竹而置。

    今一早,他便带着夏承灿引着二十余骑出了军营,慢慢行向邻近的村落。

    六月初,谷物成熟,季风频来吹得植株伏倒,耕农需抢在谷粒脱穗、霉烂之前收割入仓。且这一时

    节雨水充沛、积洼润地,乃是犁田下种的好时机。在不足月内,农民一边要行完收割、打谷、晾晒、装包入仓的抢收诸事;一边还要做好下种、松土、灌水、插秧的抢种事宜,因而正是一年中农事最为忙碌之时,俗称“双抢”(二十几年前,作者还年幼,也经常跟着父母兄长在田里农忙。有年插秧,突然下起暴雨,一家人顶着暴风雨一步一步走回到四五里外的家里。眼睛被雨淋得睁不开,天上还响着雷,作者有兄长牵着手,当时心里竟然一点惧意都没有。现在想来,那真的是人生一段极其美好的记忆。无意灌水,想起往事感慨一下。)。

    哨所的东西北三面皆是广袤的农田,一块块金灿灿的待收稻爿在其间错落无序,延绵到眼界的尽头。夏牧阳带着夏承灿行走在垄间小道,二十几名带刀的劲装亲卫牵马紧紧跟在其后。

    “承灿,这可是你初来田间?”夏牧阳一边走着,一边笑谓爱子道。

    “呵呵,父王,孩儿先前来过一次的。”夏承灿笑着回道,“去年小暑前后,端夫子授伏击战时便带我们去过都城城郊的田间。今是孩儿第二次下田,和父王却是初次。”

    夏牧阳听了,哈哈笑起,显然心情甚是不错,再问道:“此次回去后,我们父子也在城郊种块地,如何?”

    “自然好了!孩儿生在皇家,素来养尊处优,实在难以体会贫苦百姓的日常艰辛,能躬身事农,自然好得很。”夏承灿答道。他明白父王深意,此刻也暗暗警示着自己,要多体察民苦,以解民忧。

    夏牧阳点了点头,转而谓身后的一个黑衣汉子道:“唐粟,你且记下此事,回都城后在城郊给我们找一块寻常一点的田垄。”

    “是,王爷,属下记着呢。”黑衣汉子正色答道。对他来说,这个男人交办的任何一事皆是天大的事,他定要办得妥帖周到。

    此处离哨所不过十数里,常有将兵往来,夏牧阳一行边聊边走了小半个时辰,碰上了不少路人,倒也不见他们如何讶异。“哎,孔于何!”夏牧阳突然朝身后唤道。

    一个高瘦黑脸汉子听了唤声快步行了过来,躬身道:“王爷,属下在。”

    “我记得有次喝酒,你与我说过,你家世代都是佃农,想来你对农事也不生疏罢?”夏牧阳努着额眉,笑问道。他待近侍素来亲善,与他们同桌饮食乃是常有的事,桌上边喝酒边拉拉家常,自然对这些属下的出身知晓不少。

    那个叫孔于何的高瘦黑脸汉子听王爷问起这事,脸泛喜意,笑着回道:“是,属下自小在田里帮爹娘打理农事,这些门道,倒也颇为熟稔。想不到...想不到王爷竟记着此事。”他只是一个不入品阶的府兵,能得一个亲王记挂,实在令他感动非常。

    夏牧阳拍了拍他臂膀,呵呵笑道:“待回了都城,你便来教我和承灿种地。”孔于何不由得一愣,半晌乃躬身回了句“是”。

    二人正聊着,身后不远处一轻骑快速靠近,距众人四五丈下马站定。队尾两名亲卫见状,忙行上前拦住了他。

    那人一脸急切,拱手言道:“在下是都城执金令府的府兵,奉胡大人之令送要信给贽王殿下,烦请通报。”一边说着,一边从怀袋中取出执金令府开得牒引给二人看。

    “让他过来!”夏牧阳离那人不过四五丈,已听到他的话,乃谓二亲卫道。胡秀安是都城执金令,亦是他表兄,他这时遣人送信来,夏牧阳料知都城必有要事发生。

    两亲卫让出了路来,那人忙行上前,撕开胸前衣襟,从缝线中拿出一封书信,躬身呈了上来。

    夏牧阳接过信封,去了火漆,摊开快速一览,脸色逐渐冷厉起来。

    “父王,都城发生甚么事了么?”夏承灿一直站在父亲身旁,见他看信后脸色骤变,乃轻声问道。

    “承灿,你也看一下罢。”夏牧阳并未多说,径直把信递了过去。

    夏承灿接过书信看起来,不到两个弹指的功夫,脸色变得比他父亲还要冷厉,握拳恨恨骂道:“竟有这等事!”

第一五四章 农忙时节风雨来(二)

    风为雨前卒,雨随风势猛。

    夏承灿刚收好信,便刮起了南风,吹得众人衣裳猎猎作响,吹来天上乌云密布。他的脸色比天上的云还要黑。

    “王爷,回罢。要下雨了!”唐粟靠了上来,躬身报道。

    夏牧阳轻轻摇了摇头,眺目四下望去:风渐大了,天色渐黑,田垄间却并未走出一人。这些人常年在外劳作,自然知道天色骤变乃暴风雨将来的征兆。此处甚是远僻,药材匮乏,便是寻常的风寒亦有可能要了人命。然,他们谁都不敢走。

    “阿爹阿妈,天好黑啊,下雨了,我们回去罢!”一个六七岁的小女孩站在田埂上,对着打谷的一对青年夫妇唤道。

    妇人用余光瞥了瞥女娃子,并不去理会。转而弯下腰,抓起地上适才绑好的稻把,举过头顶,一遍一遍用力地拍在打谷槽上,谷粒受击纷纷掉落到槽里。手里稻把的谷粒已脱完,她才快步行到女娃跟前,轻声道:“囡囡,你自个儿先回去好么?爹妈还要收谷子,没法儿陪你。你行快些罢,雨快来了!”她声音虽轻,言语眼神中却有着显而易见的急切。边说着,边推着女娃离开。

    “阿爹阿妈,你们陪囡囡回家罢,我独个儿不敢回。”女娃子行出十几步又折了回来,嘤嘤啜泣道。斗大的雨滴落下,将她的头发、衣服尽皆浸湿。

    一个矮瘦汉子重重丢下手中打完的稻把,怒气冲冲行过来,骂道:“臭皮妮子,还不快回去,莫耽搁了爹妈干活儿!”小女娃挨了斥骂,蹲在地上,扁着小嘴巴呜呜哭着,好一副委屈的可怜样。

    那妇人见丈夫斥骂女儿,柔声劝道:“囡囡爹,天公作恶我们能有甚么法儿?多拼抢回些便是了,拿囡囡置甚么气!”她嘴里说着,手上却并不稍滞,脸上形容却极其繁复:有怜、有怒、有恨、有愧、有疼... ...

    听了妻子的话,矮个汉子脸有惭色,俯身去捡拾地上的遗穗,站起时忽然一脚重重踹在打谷槽上,对着天空大骂

    :“你个贼老天!你个污的恶鬼!你没有眼么!”这几句话满含悲愤,最后却是哭着喊出来的。见田间已有积水,再打不得谷,他冲到蹲着的那女娃子面前,弯腰抱起她紧紧搂着,向田垄外行去。妇人无奈放下手中稻把,快步跟在后面。

    暴风雨已来,夏牧阳、夏承炫及身后的二十几骑却并未回去,而是一直伫立雨中,在旁边看着这天下间最寻常的一幕。

    这一幕中,他们看到尘世的辛酸,看到人力的局限,看到天地的无情,也看到血脉的温脉... ...

    大雨漂泊如珠,砸在人脸隐隐生疼。不到半刻,地上已有寸余深的积水。

    “王爷,那边有些个石洞,乡民们都去那儿避雨了。”孔于何行上来报道。下雨前他便提前离了众人,去探那歇脚之处了。他虽早探到不远处有一溶洞,本是该来报的,只是适才夏牧阳一动不动望着田垄间事故,神情肃穆,他不敢打扰,便一直候在一旁。这时,那一家三口亦行往那处避雨去了,他乃行上来奏报。

    夏牧阳听了他话,并不理会,径直跟在了一家三口后面。

    在大华北方,溶洞是极其罕见的,很多人一辈子也不曾见过。然,在庇南郡地界上,这种由钟乳石受侵形成的石洞却并不稀有,此间方圆十余里内便有好几个。

    “里面避雨的老百姓不少,一会儿莫要惊着他们!”离着石洞不足二十丈,夏牧阳正色谓身后众人道。

    众亲卫得了令,低声回道:“是,夏大人!”在某些时候唤夏牧阳“夏大人”是他们多年以来已形成的默契。

    乡民们见这一群二十几人过来,远远便避了开,给他们腾出了好大一块落脚地。夏牧阳一行虽亦被大雨淋成了落汤鸡,然,他们各个装服锦绣,显然非富即贵,这群乡民眼界虽低,却不愚钝,自然知道惹不起躲得起的道理。

    溶洞天然而成,其间诸多小石洞相互通联。此间当是许多石洞中比较宽阔的一个,足有三四

    亩之宽,五六十乡民不约而同聚到此处避雨。洞中放置了不少石凳石桌,显是左近村里所制,原本是乡民们坐着的,见夏牧阳一行人来,都躲开到一边,把三个石桌、十二个石凳都让了出来。     民之畏官,犹甚于鼠之惧猫。此风由来已久,人皆以为理所应当。

    夏牧阳走进洞里,第一眼便看到了适才田垄间看到的那一家三口,三人紧靠着坐在角落的石块上,小女娃正怯生生地瞄过来。

    她适才见过夏牧阳,见他站在雨中直勾勾地看着自己,这时再遇,心中不免暗暗嘀咕:“这个伯伯是甚么人?好不威风啊!适才看我何来?”

    夏牧阳并未坐到石凳上,缓步朝乡民们行去,笑问道:“在下姓夏,是朝廷派来辖制哨所哗变将兵的武官,可否坐到你们那边来?”

    乡民们哗啦啦地论议起来,“哦,果然是个大大的官儿啊!没想到竟这般接地气儿!”、“便是他剿灭的那些匪兵么?可算为民除了一害啊!”

    ……

    “如何不可?夏大人若不嫌弃,嗯……这……便请随意坐罢!”一个年长的老者从人群中走出,躬身执礼道。此处,粗陋不堪,实在难做迎宾之所,老者自是一脸的为难。

    “如此,便叨扰了。”夏牧阳却毫不介意,笑着回礼道。

    他顿了顿,乃向那小女孩一边行去,在矮个汉子对面石块坐下,笑着问道:“兄台,今年年景如何?”

    汉子见夏牧阳在对面坐下,原是有些拘束的,听他这么问,忍不住叨唠起来:“唉,今年实是个难得的丰年啊,田里的穗条结得又长又实,一爿爿金灿灿的。这些天日头好,本想让稻穗再晒晒,今才开始收割的,哪里想,却下起这么大的污雨。家里这五口人就指望那八亩地的收成了,打早起来忙到现在才收了一亩不到。风刮倒了植株,不知又要糟蹋多少粮食……”

第一五五章 农忙时节风雨来(三)

    当下都城的局势很诡谲,颇有些人人自危的样子。www.uu234.net新上位的亲王不知因何缘由竟突然被幽禁在府上,所担责的一应事务交由久不涉政的端老王爷打理。先前与王交往过密的朝臣不免都惴惴不安起来,深恐为其所累。

    此事朝廷虽无明文颁出,但市井间却都已传了开来。

    “唉,吴家老哥,我记得你有个远房表兄是在王府做伙夫的,你知道些消息么?坊间的传闻可是真的?”雨花街路边的一间茶肆内,一位大腹便便的锦衣中年问旁座的花白胡须老汉道。

    那老汉自茶案上取过烟袋,从中捻了一小撮烟叶加到烟斗中,用力吸了一口,吐出一圈白烟乃沉声回道:“哪里还有假?再真也没有了!他那婆娘和娃仔到处找人托关系,也没能传出一句话来。唉,不妙哇。”他一边叼着烟斗,一边轻轻摇晃着脑袋,嘴里啧啧感叹着。

    都城乃最是富庶之地,百姓家里多少有些盈余,像这样的街边茶肆,喝一碗茶也就三四文钱,生意向来是很好的。此时才巳时二刻,各茶案已无几需位。这烟斗老汉所言,显然是时下最为瞩目之事,茶客们听了都来了兴致,纷纷围了上来。

    “那大爷,前些天我还听说这位王殿下得宠得很呢!长生大帝寿辰那日,我娘还在真武观亲眼见过他。那派头,喝!后边儿跟着一溜烟儿的大臣,这才多久?怎就败落下来呢!”一个三十出头的青年男子好奇问道。他脸上尽是狐疑之色,显然有些不相信。

    烟斗老汉转头看了他一眼,哂笑道:“呵呵,皇家的事,谁也说不得准。然,王府被封了却是明摆着的事。”他丝毫无亲友落难的焦虑,脸上神情陶醉,不知是享受着被人簇拥还是享受着嘴喉的烟味。见众人翘首以待,他漫不经心的敲了敲烟斗,抖出了里面的烟灰,再微笑着言道:“昨日,我表姨来央我想法子救人,我便随她去了王府。”

    “你竟进了王府?”那大腹便

    便的锦衣中年瞪眼问道。

    “我哪里进得去!”烟斗老汉自嘲道,“离着府门,远远便瞧见一排执刀的衙差守在那里,我可不敢上前搭话。便和我表姨在门口百步外候着,自早候到晚,竟不见一人进去,也不见一人出来!啧啧... 想起前些天,那络绎不绝的场面,唉,谁能想得到呢!”

    适才问话的青年汉子往前凑了凑,又问道:“可知道甚么缘由么?总不能平白拿下一位亲王罢?”

    “呔,有甚么缘由?能有甚么缘由!”烟斗老汉一脸的不屑,嗤笑道:“这般机要之事,我们这些平头百姓如何能知?然俗语说的话,谁从河里捡了鱼谁便最可能是往河里下药毒鱼的人。呵呵,这不明摆着的事么。”

    此时,端王接手江湖征召事宜及接掌司空府的事已有明旨颁下,都城知晓此事的人颇不在少。无论朝堂还是市井,无不甚感讶异。

    “哦,是这么。我听说,皇帝让他的胞兄接了儿子的事。”另一个酒糟鼻中年摸着下巴,瘪着嘴说道:“你说这皇帝怎亲疏不分呢?到底是儿子亲还是兄弟亲?这帐也算不明白?莫不是真糊涂了。”

    “是啊,怎么关了儿子扶起兄弟来?”...

    ... ...

    “皇帝都七十二三了罢?那个老王爷得多老了,便是得了皇位没几天也就去了,还出来折腾甚么?”

    “话可不是真么说,他老了,没有儿子么?...呵呵,说不得!说不得!”

    “是是是!过了!过了!来...喝茶,今年的春茶不错咧!”... ...

    “唉,张老头,听说你得了个大胖孙子哩!”

    ... ...

    茶肆角落中,一青一少两个男子凝神听着此间对答,那少年直握得拳头咯吱咯吱响。青年男子伸手在他左拳轻轻拍了拍,对他摇了摇头,清声道:“

    远尘,何必与他们一般见识?”

    被公羊颂我这么一说,梅远尘也觉得自己过于较真,勉强笑了笑,言道:“兄长说的是。”

    自南国食肆一别,二人已有两月未见,今一早,梅远尘便邀了公羊颂我出来,随意在路边的茶肆坐下,不想竟听到这些令二人兴中不快之事。他们在华子监随端王受学匪短,自不信王败落与端王有关,更不信他会为子嗣来谋求这至尊之位。此时二人皆已无兴致,便留下几枚铜圆,离了茶肆。

    “兄长,你今日时间可充裕?”出了茶肆,二人在街道信步而行,梅远尘侧首问一旁的公羊颂我道。

    “远尘,你若是要聊聊天,散散步,我自有的是时间陪你。然,你若是想去端王府见端夫子,我实在难以相陪。当下政局敏感,为兄身为异姓王世子,实在不敢随性而为。”公羊颂我正色回道,“你父亲在宿州立下大功,也刚擢升了正一品,你乃梅家独子,身份自不一般。你我虽是赤子之心,却难免为人所利用,如此,反而不利于夫子。我劝你还是莫要去找他了。”他与梅远尘结识并不算久,却对他了解甚深,已料到他想去找端夫子当面问询。

    听完公羊颂我的话,梅远尘一怔,这才意识到自己实在愚不可及,一时心中有些低落,缓缓点了点头。

    外边传言漫天飞,此事的正主王夏牧炎却坐在偏厅淡定下着棋。

    “复开,你又输了。你我棋力在伯仲之间,我可不信你会连输我六局。”夏牧炎端起茶杯,一边笑谓对座的何复开道。

    “王爷,现在府上被盯得死死的,我们可活动不开啊,可莫要出了甚么闪失。”眼见府内外被围了个密不透风,何复开是真着急了,整一上午与夏牧炎对弈,他总也有些心不在焉。

    夏牧炎一手端着茶杯,一手攥着棋子,轻声笑道:“闪失?能出甚么闪失?”

第一五六章 内外通力计三王

    “能出甚么闪失?”他这话说起来,脸上轻松自然,浑不像被幽禁在府的样子。顶 点 X 23 U S

    何复开有些愣住了,几番哆嘴,总算忍住没问,他知道,有些事是不能问的,只能等夏牧炎说起。

    “呵呵,复开,你是我最信任之人,与你说也无妨,日后指不定还要你去和他们对接。”夏牧炎清声笑道。他面容儒雅,笑起来实在容易让人心生好感。“这些事,都绝查不到王府的。我既决心做这等大事,怎会没有准备?怎可能没有盟友?”他一脸自信说道。

    “张遂光么?”何复开想了想,只能想到这个名字了。

    夏牧炎挑了挑眉,笑着摇头道:“他?他还不够分量!勉强算一个罢。”张遂光虽有盐帮和九殿,但在他看来,还不足以算作盟友,真要算,只能算半个。

    “端木家?”何复开想起夏牧炎跟他讲过,厥国会出力除掉贽王,要说分量,端木家显然是足够了。然,他猜出这三个字时,心中竟生出了一种难言之感:“厥国是敌国,王爷借他们的力铲除贽王他们,这...可是叛国啊!”

    何复开是文人出身,虽算不上多有骨气,内心深处却也是不愿通敌卖国的。他先前原以为夏牧炎只是借机透漏一些颐王、颌王及贽王的讯息给厥国,这自然算不得甚么。是以,他先前才忐忑难安,深怕这中间出了甚么岔子。然,夏牧炎的淡定使他意识到,他与端木氏之间,只怕早已搭上了线,暗里达成了一些不可告人的买卖。

    见他脸色不对,夏牧炎正色言道:“复开,你知我要登上那皇位有多难么?母后这边的人尽皆支持贽王,朝廷上的大臣,不是庸附贽王就是颐王、颌王,谁愿意来助我这么一个不得宠的皇子?”

    何复开吞了一口口水,一时不知如何接话。他在王府多年,自然知晓夏牧炎虽然同样有着亲王的尊位,然,先前在朝野上却向来没有甚么附臣,与三王相比,实可说势单力薄。以这样的资本去夺皇位,无异于痴人说梦。

    “我只有依赖外邦的力量!”夏牧炎紧紧攥着手,冷冷言道,“论治世才学,我夏牧炎自问绝不输于他们三人,所差的不过是年岁和机遇罢!”皇储之位,向来

    遵从立嫡立长之制。夏牧仁虽是皇三子,然前面两位皇子早已夭折,他乃为长。夏牧朝生母布贵妃及颌王王妃都是大户出身,颌王府的背后是布、冉两大官宦世家。夏牧炎虽是皇后胡氏所生,然,在他之上还有一个兄长,胡家的人摆明了是支持夏牧阳的。

    他一个寡王,不占天时,没有人和,如何争得过颐、颌、贽三位权贵亲王?

    “也便是因为这,端木氏才看中了我罢。”夏牧炎有些恍惚地说着... ...

    厥国鄞阳城皇宫中,端木澜、端木玉这对父子撇开了一应侍从,在御花园中漫步走着。

    近来,端木澜的心情一直甚是不错。诸事进展顺利,竟有些出乎预料,眼看离着功成已是不远。想着端木氏三百年的夙愿就要在自己手上达成,他如何能不心喜?

    “玉儿,穆丹青是几时离的鄞阳城?”端木澜行在前面,转头问身后的端木玉道。他虽在位上,然朝中很多要事却是端木玉在办。端木澜很清楚,自己这个儿子惊才绝艳,实在百年难遇,他做比自己做,把握自然要大得多。是以,越是重要的事,他越喜欢交给端木玉去办。

    端木玉跟在他身后,微微躬身回道:“穆先生是四日前出发的,今一早便传讯来,已分兵守在几处夏牧阳北上的经由之路上。此事多亏夏牧炎从中安排,否则只怕他们也难以不知不觉设下这许多埋伏。”

    “不错。玉儿,你真是高瞻远瞩啊,父皇自愧不如!你八年前便找上了夏牧炎,这些年,厥国给他钱给他人,让他暗暗蓄力。父皇先前倒觉得有些费事,如今看来,他实在是我们百年大计中最为紧要的一颗棋子啊!这些年给他的钱财、人力实在不足一提!不足一提!”端木澜乐呵呵言道。

    “父皇过誉了!”端木玉回道,“夏牧炎所为,实在超出儿臣的预料。”他剑眉微蹙,清声说道:“这个人狠辣果决,冷血无情,的确是能做大事。上次我们的人去都城刺杀大华重臣,若不是他暗中相助,我们这么多人,实在难以全身而退。阿济格能从赵乾明那里借到攻城塔何撞车,自然也有他的功劳。虽说沙陀还是兵败,却实在怨不得他。此次他更是拉拢盐帮、九殿的人刺杀夏牧仁,撺掇

    赵乾明伙同阿济格陷杀夏牧朝。说实话,这些是儿臣先前所未能想到的。”他虽有意培植夏牧炎的势力,却不曾想过他竟能有如此多助益,实算得上是意外之喜。

    “他自然有他的想法。那种人聪明过了头,呵呵,最后难免为聪明所误。不过,便是他不为自己所害,相信你也不会任由他做出甚么于厥国不利之事。”端木澜轻蔑道。坐在他这个位置,是绝瞧不上通敌叛国之人的。可以利用,却绝不会倚重。

    端木玉淡淡一笑,清声回道:“聪明的人好对付。儿臣自然有办法收拾他。”论聪明,谁能及得过他?

    父子二人在花园中又行了三五百步,乃在一湖边凉亭坐下。亭中有石桌石凳,石凳上供着雾鹊茶。才落了座,端木玉便取过茶杯,给父皇斟了一杯茶。

    走走停停行了数里,端木澜确有些渴了,端起茶杯润了润喉,问道:“玉儿,你说说看,大华的这三个王爷,谁的生机大些?”

    “最无悬念的当是夏牧阳了。有夏牧炎在前帮衬我们本就握着极大的先机,何况穆先生亲自出马,除非老天偏帮,否则他绝回不了下河郡。”在端木玉看来,夏牧阳已是个死了九成的人。

    端木澜点了点头,显然认同他的看法。穆丹青是厥国第一大将,在端木玉横空出世前,他还是厥国第一谋士,由他出马,庇南断无事败的道理。

    “夏牧朝在安咸并不掌军权,就算郭子沐诚心替他办事,下面的人却未必能齐心。且赵乾明已无退路,他是降厥国也好,降沙陀也好,总得有些见面礼罢?这最好的见面礼,自然就是宿州的这位皇子了。前次沙陀军在宿州打了败仗,阿济格本就不服,有如此良机,他怎会错过?一旦夏牧朝上了当,生死便由不得他了。”他早派端木敬去了驻北郡,也已得了回音,自知此事甚易功成。

    端木玉顿了顿,犹疑道:“反倒是屏州的夏牧仁有些拿不准。王府和张遂光的人虽强,夏牧仁身边的护卫也甚是不弱,且屏州离都城太近,或许皇帝看出甚么来,派人过去帮忙也是有可能的。两相搏命,谁生谁死,倒真有些说不准。”

第一五七章 我欲只身往北去(一)

    雨下如倾盘,密集的雨珠滴落之声掩盖了一阵急促的马蹄音。www.uu234.net一骑由北而来,朝庇南哨所方向狠命奔去,转眼便消失在这一片白色的迷茫中。

    “这是第三个了,你去禀报大人,我二人在此间守着!”驿道矮侧的松林边,三个身披蓑衣的汉子相互商量着,一麻杆腿高个儿离了二人,转身隐入了密林中... ...

    久旱甘霖是至喜,夏收暴雨是至苦,暴雨常有而甘霖难逢,此实乃天下劳民之大不幸也。遇着旱年,经月滴雨不降,烈日炙烤大地致灌渠干涸、田垄龟裂,植苗枯死,可说止于其始。碰上涝年,狂风吹得谷株伏地,雨滴砸得谷粒纷落,雨后积水成涝,大水裹挟着谷粒、谷穗而去,甚么也不留下,可说灭于其终。

    庇南哨所这场雨,来势凶猛,去得亦甚快,未时初刻便小了,好在积水尚不深,未及成涝。风渐停雨暂歇,乡民们挂念着田里的稻子,纷纷趟着水,深一脚浅一脚下地忙开去了。田里的稻穗都是活命的食粮,哪怕糟蹋了一粒,他们的心都会止不住地疼。

    “父王,雨停了,我们也回军营罢?”夏承灿靠近夏牧阳,沉声问道。这一个多时辰里,他一直思忖着信上所言之事,却如何也是想不通。然,此处又实有诸多不便,绝非一个合宜的议事之地。

    夏牧阳努着眼,双眸锐利如刀,冷声谓唐粟道:“你先行回营,召十二位千夫到我帐中。”

    唐粟一直在他身边,自然猜到都城定有要事发生,当即躬身执手领命,正色回了句“是”,转身跃上马匹,引着两王府亲卫驱骑疾行而去。唐粟的马才行出不远,便有一骑对向行来,似乎与他言语了几句,便急急朝石洞赶来。

    “甚么人?”见对方配着刀刃行来,孔于何挡在他身前,手握着刀柄,冷喝道。

    那汉子跃下马,将佩刀交到一旁的府兵手里,乃行上前,一脸焦急道:“大人,在下是醴国公府上亲兵,奉皇后娘娘密令送信给贽王殿下,烦请通报。”

    “母后?”夏牧阳一怔,“母后竟也来信?”他此时乃知,事情只怕比想的还要更糟,快步行上去,道:“呈上来!”

    送信汉子得了令,忙从腰袋中取出一节小竹筒,双手蓄力一掰,将竹筒掰裂,取出其间的纸卷,呈了上来。

    夏牧阳接过纸卷摊开细看,脸色渐渐冷厉起来。余光瞥见夏承灿凑了过来,乃收起纸卷,轻轻拍了拍他肩膀,笑谓他道:“承灿,我们也回罢!”他的笑容下,藏着一个父亲对幼子的承诺:“无论发生甚么事,现下都有父王替你撑着...”

    此处距哨所也就十余里,骑行不过一刻钟的脚程。夏牧阳父子到中军帐时,其间已正襟端坐了十三人:十二名千夫及贽王府侍卫百夫唐粟。

    “唰”的一声,十三人瞬时离座,起身迎着夏牧阳。行止整齐划一,动作干脆利落,虽只是一个再寻常不过的军礼,却已如初拔之利刃,锋芒显露。

    夏牧阳在主将位上坐定,乃沉声道:“坐!”夏承灿及十三名将佐应声落座。

    “急招你们来,是有件紧要的

    事需你们马上去办!”夏牧阳看着众人,正色道。

    众将佐执手齐声回道:“王爷但请下令,我等自当遵从!”他们都是跟随他多年的老部下,自然对他忠心不二,说是“能上刀山,愿下火海”亦是不为过。

    “尔等皆我心腹,此事也无需相瞒。”夏牧阳长叹一声,接着道,“我刚得到消息,都城政局陡变,父皇轻信颐王、湛为道人之言,疑心我与王有反意。”

    “轰!”他话才说了一半,帐中瞬时便炸开了锅。

    “甚么?这如何可能!”... ...

    “他奶奶的,谁他娘的说王爷要反了?老子一刀劈了他!”... ...

    ... ...

    “王爷,会不会弄错了?这,皇上怎会疑心我们有反意呢?如何也说不通啊!”...

    夏牧阳摆手示意,一时帐中议声戛然而止,倒有点万马齐喑了。“都城传来消息,王已被幽禁在府了。”他轻声说道。

    亲王是何等贵重,皇帝绝不会轻易幽禁一个亲王。夏牧阳说出王被幽禁,众人才知事情只怕真的不妙了,或许皇上竟真疑心白衣军有反意也说不定。

    “我决意明日一早便动身赶回都城,当面向父皇自证清白。”夏牧阳一脸肃穆说道。便是到了此刻,他仍不相信永华帝会疑心自己有反意:“父皇,临行你不是对儿臣说,待我出兵厥国白山郡归来,你便传位与我么?难道是诓我?”他此时心中甚是难受,装了满脑疑惑。

    “到底因为甚么事,父皇竟疑心我有反意?”...

    “母后和胡秀安派人送来的信中,何以都特意要我由西南绕行?倘使父皇有心拿我,我这里才一万人而已,哪里有那么多顾虑?”...

    “难不成是牧炎借着我的名做了甚么大逆之事?”...

    “以王府的底蕴,便是再艰难,派人送个信给我总还是办的到罢,为何却是母后、胡秀安的人先到了?”...

    “我虽在庇南,王妃却还在都城,以她的聪慧,怎可能丝毫不知此事?倘使知了,贽王府的人应当到了才是啊。”...

    ... ...

    如此多的疑问,他在此间是断然解不开的,只有回都城!他要回都城,亲口问父皇,问他,“你不是答应儿臣,我回来便传位与我么?怎又疑心我有反意?父皇,你真竟信不过儿臣么?”

    “王爷,三思啊!”众人听他竟要回都城,忙起身劝道。退一万步说,便是夏牧阳真有反意,他们也定然誓死追随,绝不愿他以身犯险。

    一个圆脸大汉离座站起,执手道:“王爷,去不得啊!便是要去都城,也不能你亲去,裘亭泰愿跑这一趟!”

    “是啊,裘亭泰说得对!便是真要查些甚么,也绝不能王爷你亲自去!”众人听了,皆觉不妥,纷纷摇头。

    夏承灿亦从座上起身,沉声道:“父王,若真要回去,何不先去下河郡!”

    “不错!世子说的

    对!到了下河郡,便甚么也不用担心了。我们虽无反意,但皇上未必相信。倘使他一时不察,竟做了糊涂之事,那可真是追悔莫及啊!王爷到了驻地,皇上顾虑白衣军,想来会再权衡一二,到时再派人去跟朝廷谈,如此才稳妥!”裘亭泰一脸粗莽,心思却颇细腻,听了夏承灿的话,急忙附和道。

    “既无心谋反,要兵权作何?倘使我真拥兵相胁,父皇只怕疑心更重,谋反的罪名不正坐实了么!”夏牧阳冷哼道。这亦是他的一个疑惑,“为何母后、胡秀安皆要我去下河郡?这不是摆明要我真反么?”

    一个短须千夫行上前,拱手而立,振声道:“王爷,刁冬儿的命是你给的,便是王爷真个儿反,我豁出命跟着你便是!”

    夏牧阳脸色骤冷,突然重重一掌拍在案桌上,怒道:“刁冬儿,休提此事!本王身为帝子,绝无二心!你们乃朝廷之将非我夏牧阳之将,你们忠于的当是朝廷而非我夏牧阳!你们当为国效死力,而不是为我夏牧阳效死力!明白么?”

    刁冬儿一愣,双眼通红,颔首答道:“是,王爷!”

    ... ...

    众人领命退了下去,帐中总算清净了下来。

    “父王,我陪你去!”夏承灿双眼炽热地看着父亲,正色道。无论发生甚么,他们父子皆为一体,若贽王府败了,他又如何能幸免?

    夏牧阳笑着摇了摇头,伸手示意他坐下,再轻声言道:“承灿,你还年少,这些事自然当由父王来承担。都城局势诡异异常,实在不能尽信母后和秀安的这两封信。”

    “难道皇祖母和胡大人竟会害我们?”夏承灿皱眉奇道。这两人,一个是自己奶奶,一个是自己表舅,他不相信他们会来害贽王府。

    “傻孩子,母后怎可能害我们?”夏牧阳笑着说道,“我所担忧的是,他们为人所利用,误传了这消息过来。”

    夏承灿听了这话,沉思良久,乃缓缓点了点头,冷声道:“不错。信上的事,不可信。皇祖父怎可能疑心贽王府要反?”

    不想夏牧阳却摇了摇头,一脸的落寞,温声言道:“未必。王被幽禁只怕多半是真的。还有,身在皇家,谁的话都不可尽信。承灿,你需记着了!”他脑中仍清楚记得永华帝和自己说要传位的画面。

    “身在皇家,谁的话都不可尽信。”夏承灿心中默默念着。

    “都城的事,父王一时也拿不定,不能妄下决断。但可以肯定,一定有大事发生!我是必须回去的。”夏牧阳说道。他话语坚决,眼神坚毅,毫不容人反驳。

    “父王,孩儿与你同去!”夏承灿又道。

    “你去,于事无补。”夏牧阳正色道,“此去都城,甚么都可能发生,你我父子绝不能同行!一旦我有甚么不测,你急引这一万白衣军北上,回到下河郡驻地去。”显然,他也意识到此行定有凶险。

    “父王!”夏承灿紧握双拳,低声吼道。

第一五八章 我欲只身往北去(二)

    夜已深沉,帐营外虫吟豸鸣如催梦之曲,夏牧阳却毫无睡意。www.uu234.net他手里握着半个时辰前醴国公,他的亲舅舅派人送来的急信,信上所言和早些收到的两封自也大致相同。他已嗅到了阴谋的气息。

    太阳一升起,他便要出发北上回都,那里有他的家,亦将是他的新战场。他曾多次离开又返回,每次归去都是带着浓浓的乡愁和满满的心喜。他亦不止一次引兵上战场,唯独这一次,竟感觉到了一丝寒意:

    “牧炎,是你么?”

    ... ...

    “王爷,还没睡?”梅思源从帐营中走出来,手里拿着两个小坛子。

    夏牧朝听到声音,回头去看,见竟是他拿酒过来,不由得笑了:“思源,你倒是难得找我喝酒啊!”他二人自少年相识,至此时已逾二十年,既是主仆,亦是故友,这的确是梅思源初次在筵席祝酒外找夏牧朝喝酒。

    他的伤比徐定安要轻一些,且梅远尘在他体内注入的真气也要多一些,是以此时,伤虽还未好尽,行动却已无碍,急得徐定安常常拍着病榻嗷嗷叫。他的腰子被刺坏了一个,几处伤口都深及腑,月余犹下不得床。

    “见王爷有心事,说不定酒兴正浓。”梅思源将一坛酒递给夏牧朝,笑着道。

    梅远尘与夏承漪的姻亲既定,他二人便又要增加一层亲家的关系,且他经历宿州城外的生死鏖战,性情也洒脱了些,比之先前少了许多拘束,多了一丝随性。对于他的这种转变,夏牧朝自是喜闻乐见。

    二人在营地草坪上席地而坐,扯开酒封,“铿!”的一声两坛相撞,各自“咕噜咕噜”引颈而饮。

    军供酒算不得佳酿,二人对饮却甚是尽兴。

    “哈哈!思源,你到今日方始把我当做朋友!”夏牧朝把酒坛单手按在草地上,大笑道。

    梅思源轻轻摇了摇头,满脸的自嘲,笑道:“王爷说的是,思源的确落于窠臼了。人生苦短,恣意一些才好。思源对王爷是由心而发的敬重,抛开身份不论,你我早该成为挚交好友才是!”

    夏牧朝听了又是一阵哈哈大笑。然,

    笑声骤歇,他提起酒坛猛灌几口酒,长舒一口气,沉声道:“我实在对你不住!”

    “王爷何以言此?”梅思源一脸讶异道。

    何为挚交?

    既为挚交,当无所隐瞒,不负一“诚”字。夏牧朝直视梅思源,目光湛湛,正色道:“我既往,或多或少有些利用你。便是举荐你任这安咸盐运政司,也并非全为朝廷考量,自有我的私心。”

    梅思源抿了抿唇上酒渍,从草地起身,对着夏牧朝躬身拱手执了下礼,清声道:“思源感激王爷坦然相告。”

    夏牧朝见他脸上并无讶异之色,不由得一怔,缓缓乃道:“你原早知道了?”

    “王爷,你倒有些小瞧我了。”梅思源呵呵笑道。星光洒在他脸上,印出一副浑不在意的样子。

    呵呵一笑,往事拂过... ...

    盛夏昼长而夜短,卯时初刻天已微亮,目能视物。庇南哨所中军帐外三百名白衣劲装武士负手站立,整装待发。他们中,两百四十人是十二位千夫从这一万白衣军中挑出来的,六十名是贽王府随行的亲卫。他们上半夜已收拾停当,写好了诀别信,此刻在此间,只为候一人,他们此行需用性命守护的那人。

    这一夜,夏牧阳睡得不好,做了好些零星的梦。都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这些零星的、不完整的梦中皆是他唯一的胞弟夏牧炎。

    “牧阳,你是哥哥,可要多让这点牧炎。你们可是亲兄弟...你们可是亲兄弟...”

    ... ...

    “牧炎,你也封亲王了,甚么都有了,还有甚么不知足?”

    “哥,你知道么,我想当皇帝!我要当皇帝!我是要当皇帝的!”...

    ... ...

    “牧阳,你甚么时候回来?父皇派人来接你了...父皇派人来接你了!你不是想当皇帝么?你回来,父皇便把皇位传与你。你甚么时候回来啊?”

    “父皇,我这便北上,五六日也就回来了。”

    “你回来了么?不!你先不要北上,便在那

    待着,在那待着!”

    “哥,你回来罢!你快回来罢!我已派人接应你去了!”

    ... ...

    “牧炎,真的会是你么?我先前不知你竟想当皇帝,倘使你真这么在乎这个皇位,哥让给你又有何不可?”夏牧炎站在帐中,轻声呢喃着。

    一阵脚步声渐渐靠近,在帐外止住,乃听唐粟在外唤道:“王爷,诸事已备妥!”

    夏牧阳并未应声,而是径直行了出去。印入他眼帘的是满眼白色:白色的天空、白色的帐篷、身着白衣的武士。

    “父王,可歇好了?”夏承灿行过来问道。

    “呵呵,自然睡得好!”夏牧阳轻轻拍着他肩膀,心中却是沉甸甸的。

    十二名千夫正列队一旁,待他发出临行最后一道军令。夏牧阳行到队列前,正声道:“本王稍后便要北上都城,此间诸事暂由世子承灿摄理。此次白衣军奉命南征,定要给厥国一个惨痛的教训。尔等继续备战,不可懈怠,待令而行!”

    “是,王爷!我等自当听凭世子军令调遣驱策,执令如山!”众千夫拱手应道。昨日议事,夏牧阳当着众人的面,将白衣军调兵军印授与了夏承灿,此时,他便是这一万白衣军的最高统帅。

    近月来,众人皆在战备中,此时早已诸事齐备,随时可以拔营南下厥国。本想着过了这暴雨天再行军,不想竟生出了这般事端,此事只得延后再议。

    对于白衣军,夏牧阳自然无甚么顾虑,转身往三百武士队前行去。

    三百名武士,如三百根桩,岿然静立。

    “牧阳此前北上,路上吉凶难测,便拜托诸位了!”夏牧阳郑声执礼道。

    “誓死护卫贽王殿下!誓死护卫贽王殿下!誓死护卫贽王殿下!”三百人齐呼,声响震天。

    ... ...

    夏承灿引着十二名千夫站在营外,目送这三百零二骑疾驰北上,他在心里祈盼着:“父王,你可一定要平安抵达都城啊!”

第一五九章 棋局落子可堪救?

    天色灰蒙蒙的,不知为谁而低沉。m.www.uu234.net毛毛雨下个不停,更增添送别的愁绪。南风猛烈吹来,像是在催着众人北行...

    “父王,你一定要平安无事!”夏承灿在驻营外一站便是两个时辰,脑中反复便只有这么一个念头。十二个千夫离他丈余立着,注目向北,一言不发,这是他们第一次眼看着心中的神独自出征。

    裘亭泰重重呼出一口气,上前几步,靠近夏承灿报道:“世子,回营罢,雨势渐大了。” 夏牧阳一行出发已半日,早也走远,他们在此间站着丝毫无益。这是最浅显的道理,他明白,大家也都明白。

    夏承灿微微点了点头,侧首朝后言道:“你们也都各回各营罢。”言毕,朝中军帐行去。那是夏牧阳的帅营,现下由他坐镇。

    众人折身行出不到百步,忽然传来号角之音,忙止住了脚步。夏承灿快步从中军帐行出,正见一哨兵跃下马来,在他面前单膝跪地报道:“世子,前方四、五里外有一队轻骑赶来,有数百人!”

    夏承灿心中一紧,隐隐感到不安。

    半盏茶后,这队轻骑终于靠近了军营,这时众人才看清他们的装服:竟是神哨营,皇上的亲军神哨营。

    “蹬!蹬!蹬!蹬!”... ...“吁!吁!”一阵马蹄声后,又是一阵勒马声,这队轻骑在营外下了马。队首是个着了千夫官袍的精瘦男子,他从腰间取下令牌自证身份,再谓营外守兵道:“我乃神哨营千夫长凌全义,奉圣命接贽王殿下回都城!”

    守卫见到他手中黄澄澄的金令便已闪了开,其间一人向中军帐方向快步行去,显是通报去了。

    ... ...

    屏州城南的官道中,一队轻骑望着前路,纷纷下了马:他们的前方,几块千斤巨石躺在驿道正中,阻住了去路。

    “马大人,不妙啊!这一路怎如此多路障?”一个肥脸络腮汉子谓队首的鹰眼中年道。这一路来,他们已接连遇着四次路阻,要么桥被砍断,要么路被水淹,要么毒蜂占道,便是再木讷的人也能猜到是有人故意为之了。

    鹰眼中年并不答话,冷喝一声:“神哨营,除障!”

    这队人马便是永华帝派去屏州迎回夏牧仁的那一千神哨营将兵。他们本该今一早便抵达坪上原的,却因着一路耽搁,以致此时仍在路上,距着坪上原还有三百余里,再快也得申酉之际才能赶到了。

    马迁右努着眼皱着眉,心思不定:“原是有人要害颐王殿下,我可千万莫要误了大事啊!否则乌纱丢了尚

    不足惜,便是身家性命也未必能保住。”

    神哨营例训极其严苛,每个兵卒都是百里挑一的猛士。这一千人不仅单兵勇武,相互协作亦是异常默契,挖槽、砍树、支杠、抬杠,不需一言一语便各自忙开了去。

    “轰!”一刻钟后,终于有块巨石被撬到了路一旁。马迁右双拳紧握,大喊道:“再快些!”

    这一千人都是跟随他多年的兄弟,已从他的话中听出了显见的紧迫感,一时间都有些疯狂起来了。肥脸络腮汉子站到大石前,振臂一挥,大呼道:“都围上来,把这块石头推一边去!”说完,双手按在那块数千斤的巨石上,抵着脚狠命推着。十几人围了过来,呼喝着推着大石。

    “啊~~~”

    “啊~~~”

    “咚!”大石终于向前滚了一圈。石块间露出一条一尺余宽的缝隙。

    “再往前推一把!”肥脸络腮汉子不敢稍怠,大声喊道。他的双手已有些打颤,改由肩膀去顶。

    “用力!顶啊!”

    “啊~~~兄弟们,用力顶!”

    ... ...

    “咚~~~”大石终于又向前翻滚了一圈,石块间露出一条五、六尺宽的缝隙。

    马迁右脸上一喜,翻身上马,喝道:“莫要理会其他,上马直往坪上原!”语音未落,便驱马赶在了最前。一千骑浩浩荡荡朝屏山方向奔去。

    “呼~,居正,颐王、颌王、贽王未回来,我这心里总是难以安定。”永华帝这几日都是心神不宁,燥乱难抑,这时抚着勤政殿前的石栏,心绪亦是又烦又急。

    倪居正甚少见他这般,行上前两步,轻声安慰道:“皇上,你且宽心着些。神哨营的脚程那是天下第一,日行七百里不在话下,想来这几日便会有消息传回来了。”

    永华帝仰头一叹,乃道:“唉...你叫湛为来一趟罢。上次他给我服了一粒‘宁心丸’,倒有几日睡得踏实。”

    “是!”倪居正领命,正要退下去,忽又被永华帝唤住,“居正,回来!”

    “皇上,还有甚么要老臣去做?”他躬腰询道。

    永华帝伸出手抖了抖,似要说甚么又忽然止住,半晌乃道:“罢了,一会儿宣胡秀安来见我。”他原本是想宣夏牧炎入宫的,又想起那夜端王府上青玄与端王的劝诫,还是忍住了,转而宣召监视他的胡秀安。

    倪居正应了声“是”,迤迤退了下去。

    ... .

    ..

    自梅远尘回来,颌王府上便多了一道风景。

    “远尘公子的进益,当真世所罕有,不到两年前,他尚是个武学初哥,便是寻常兵士也远远不如。想不到今日,却有一番如此高绝的武功,便是我,也自叹弗如啊!”庆忌站在一旁看着梅远尘练武,不由感慨道。

    “是啊,远尘公子的确是少见的武学奇才。”獬豸在一旁附和道。

    他二人一直盯着院中的梅远尘,没有瞧见夏承炫眼里的忧思。“也不知父王有没有收到我的传讯。府兵是骑着血马去的,按着他们的脚程,这一两日也该到了罢。褚爷爷他们想来是早到了屏州了,却不知事情有无办成。”他低头忖度着,于二人的对话是一个字也不曾听见。

    ... ...

    “神哨营?神哨营的人来接父王了?”夏承灿倏忽站起,厉声问道。

    哨兵吓得腿脚发软,颤声回道:“是,世子!他们刚到营外,正往此处赶来。”

    夏承灿脸色惨白、眼前一黑,一个踉跄差点就要摔倒,“父王...父王...”神哨营来了,那信中所言自然便是假的了,他已知夏牧阳正向敌人圈套而行。

    “快,擂鼓集合!”夏承灿颤声令道。身边的亲卫见状,站出两人上前扶住了他,另两人急急下去传令击鼓。

    亲卫才扶他在座上坐定,凌全义便行到了中军帐外。守兵报道:“世子,神哨营凌大人到了!”

    “请他进来!”夏承灿轻声令道。

    凌全义大步行上前,报道:“下官凌全义参见贽王世子!下官奉圣命接贽王殿下回都,不知贽王殿下现在何处?皇上有令,不得耽搁,见旨即行!”

    夏承灿并不回答,轻声问道:“凌千夫,你们由何而来?”

    “回世子,下官一行由樊西、苍生、庇南官道而来。”凌全义躬身执手答道。

    “咚!咚!咚!咚!”帐外传来击鼓之音,夏承灿竭力稳住心神,从座上起身,向外行去。一旁的凌全义听了鼓声便觉不妙,这时见夏承灿竟丢下自己径直离开,更是诧异摸不着头脑,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办。

    令行禁止,鼓便是军中铁令。各营各处的将兵闻声而来,快速依次在帐前站好队列。

    夏承灿手里握着剑,站到队列前,朝着面前的近万白衣军将兵,大声嘶吼道:“随我拔营!”

第一六〇章 伏军在此已久候

    驻北军营原本是为制衡沙陀国而建制,然,三月沙陀大军一路由天门城、兖州攻到了宿州,驻北军营竟只兵未出匹马未行!

    蹊跷的是,两月余过去了,赵乾明却迟迟未收到朝廷的诏令,越是这样,他越是心慌,“皇上既不来降我的职,又不来减我的薪俸,那自然是想来取我的命了!”

    他是手握五万大军的四方将军,哪里肯坐以待毙?偏偏这时,沙陀国、厥国先后派人来游说,皆开出了极其优渥的条件。www.uu234.net

    一害相侵,两利相诱,也就不难做出抉择了。唯一让他犯难的是,两边皆要他示诚,以自绝他日归华之路。

    “妈的,都不是省油的灯!我赵乾明也不是忘恩负义的人,若不是你们把我逼得急了,我何曾想过要害你性命?现下我已无了退路,些须怪不得老子了!”赵乾明恶狠狠地想着。他已应承了阿济格,六月初九前引军至天门城,在那里围杀夏牧朝,而后归兵沙陀。

    大华要杀他,他又不想死。不想死,便只得投敌以求庇护。

    “呵呵,我赵乾明却成了大华百年来的第一个叛将!”他站在帐营外,望着迎风飘扬的“驻北将军”大旗,愤怒地自嘲着。

    他恨夏牧朝、恨夏牧炎、恨端木玉、恨阿济格,但更恨自己。

    ... ...

    六月初六之期终于到了,然而主持大会的不是王,而是端王;所在也不是司空府,而是端王府。

    江湖上,原是有武林盟主的,然,自五十七年前流浊寺了尘禅师圆寂后,便再没有武林盟了。这些年,江湖上再没出现一个能在德望、声势、武功、智谋上令各大门派掌门信服的人。

    易麒麟、徐啸衣、张遂光、云晓等十六位门派主事人分座就坐,老端王正坐主位,轻笑着谓众人道:“各位江湖上的朋友,请先喝茶!”

    众人自是依言取杯饮茶,一时间厅堂上不时传来清脆的瓷器撞击之音。

    茶已饮完,众人久坐却始终未见老端王发话。

    “端王殿下,数月前厥国歹人来都城为恶,杀了我大华不少大臣,我等虽远在江湖之远,却也忧庙堂之忧。今奉召来此,盼能分担朝廷艰难之万一。”易麒麟离座起身,躬身询道。

    端王左手托着茶杯,右手拿着杯盖

    ,忽然哈哈大笑道:“易掌门有如此报国之心,本王甚感欣慰!然,尔们在此间,便是为朝廷分忧了!”

    “哦?”众人听了,皆不由得一脸讶异。

    “把你们召集过来,不过是出障眼法而已。真正去刺杀厥国皇亲贵戚的人,早已到了鄞阳城!”端王一脸冷厉道。

    “原来,召集江湖高手入都城,不过是皇帝做的一个幌子!”张遂光脑中一震,止不住想道。

    ... ...

    鄞阳城是厥国最为富庶之地,虽比不得大华都城,却也算得上鳞次栉比。

    一个白发青衣道人坐在靠门口的案桌上,放下了手中的黑色长剑,朝一旁的跑堂伙计笑道:“小二,给我一碗肉汤面!”

    “好嘞!道爷稍候片刻!”小二点了点头,乐呵呵得朝后堂行去。

    青玄看着店外熙来攘往的人群,脸上始终挂着淡淡的笑。“能恣意的活着,真好!”

    小二从后堂行出来,远远便喊着:“哎,道爷,你的肉汤面来咯!”几个碎步便来到青玄的桌案旁,把老大一碗热乎汤面放下,搓着手掌笑道:“你的肉汤面,道爷,请慢用!”

    “你可满足现下的日子?”青玄问。

    “喝,哪能不满?世道平静、年景丰饶、营生尚可,还能有甚么不满?”小二答道,始终一脸笑意。

    “你可知你的祖辈原是在大华的?还想回去么?”青玄又问。

    小二摇了摇头,咽了口口水,叹道:“呔,都多少年了?还回去做甚么?在厥国不也好好的么,为甚么要回去?何况,那是人家大华的地儿了,怎又会让我们回去。嗨,在哪不一样?日子过得踏实才好!”

    “多谢小二!”青玄由衷谢道。他是青玄问的第一百人,他的回答同其他九十五人一样。

    一碗面吃完,青玄付完账拿剑走出了那家“平泰面馆”,消失在茫茫人海中...

    ... ...

    屏山山脚,数百黑衣人聚在一起。

    “马匹都安置好了?”褚忠压低声音问道。

    “回褚爷,我们的人已找了个隐秘之所,马匹都圈了起来,有十人守着呢,出不了问题!”一个蒙面黑衣人躬身答道。

    “好罢,找一个僻静之所,先歇下。”褚忠令道。

    “褚爷,不是要上山么?王府、盐帮和九殿的人两个时辰前便上去了。”蒙面黑衣人躬身执手问道。

    这数百人便是百微堂的死士,他们分两批过来,后一批便是由褚忠带来的。早前来的一批人,一直监视着山上山下的风吹草动,自然知晓王的人一早便上了山去。

    “呵呵,暂时不用到山上去,我们此来不为杀人。”褚忠笑道,“你带人在上山的路上多置些路障罢,我们不去,但也不能让神哨营的人上去坏事!”

    这一路来,他们一直行在神哨营前头。为阻止神哨营上坪上原,他们花了不少功夫在身后置障,又是砍桥,又是推石封路甚么的。

    他带着几百人来此是收渔利的,而不是来拼命,自不允许他人惊走到手的渔获。

    “属下明白了!”蒙面黑衣人得了他的指示,抱拳退下,带着百余人隐入了林中。

    ... ...

    帛州是庇南郡西北的穷僻之州,人烟稀少且山道崎岖,却是通往晟郡的必经之地。

    夏牧阳一行三百零二人所骑皆是良驹,才两个时辰已跑了近三百里。然,到了帛州境内,脚程却不得不慢了下来,只因道路坎坷狭窄,马儿落脚不稳,不敢快行。

    “吁!”唐粟行在最前,勒住了马,转头谓身后的夏牧阳道:“王爷,前方路险,一边是高山一边是悬崖,属下先去探探罢?”

    夏牧阳看着眼前这段数百丈长的狭径,脸上也露出了犹疑,轻声谓唐粟道:“小心着些!”

    唐粟应了声“是”,乃引着数十人行了过去。

    ... ...

    “大人,有人来了!”

    “放过去,探路的而已,大菜在后头!”

    ... ...

    “蹬!蹬!蹬!”唐粟在夏牧阳身前拉住马缰,报道:“王爷,前路无甚异常。”

    见他平安归来,夏牧阳松了一口气,大吼一声:“走!”

    “蹬...蹬...”三百零二骑快步朝这段狭径奔了过去,马蹄踏地之音响彻山谷,倒像是为谁送行。

第一六一章 既无蔽障人为墙

    “蹬...蹬...蹬...蹬...”

    “吁~~~”唐粟急忙勒住了马缰,握住马缰的手轻轻打着颤,脸色惨白冷汗如雨下,双眼瞪圆瞳孔瞬时放大:他的眼前多出了四排数十个鹿角木,每个鹿角木上都钉满长刺,一队将兵列队拦在路中他们都披坚执锐,杀气腾腾。

    见了这一幕,唐粟止不住哭了,这是记事以来第二次。

    前次流泪还是二十七年前,父母被悍匪砍杀在村口,那日,他成了孤儿。

    二十七年前,他尚是个懵懂孩童,父母之死非他所致,心里有的只是疼与惧。而今,他的眼泪蕴藏更多的乃是愧与恨,“我...我适才怎没发现这些伏兵?我竟引着王爷进了敌人的陷阱!我...真该死啊!百死莫赎...”

    唐粟扭过头,惨声谓夏牧阳道:“王爷,深恩难报。唐粟来世再去给你物色一垄田地!”

    夏牧阳见他脸上两行清泪,料知他将做傻事,待要开口劝阻已是来不及,眼看着他一刀狠狠拍在马臀上,驱骑向前猛冲了出去。

    “啊~~~啊~~~”他声嘶力竭吼着。

    “咻!咻!咻!咻!...”对面箭羽乱下。

    “嘭!”响起一个沉闷的重物落地之声。

    唐粟以为,“或许我憋着一口气,可以冲到鹿角木前;拼着这条命不要,或许可以推开几个鹿角木。”

    可惜,在距路障不过一丈时,他和座骑身前皆插满了箭羽,颓然倒了下去。

    “王爷...对不起!”唐粟用尽最后一丝气力,喃喃说道。

    他侧躺在地上,全身都是血,四肢还不停搐动着,脸上泪水和血水混在一块,眼中尽是遗憾与不甘。

    孔于何从队尾驱马靠上来,看了一眼躺在前面的唐粟,眼中闪过一缕哀伤,急忙收摄心神,拱手向夏牧阳报道:“王爷,后面也被堵住了,贼人逾千。”他的心中并无惧意,有的只是忧虑和迷茫。

    “他们是谁?难不成竟要置王爷于死地?”

    前有阻截,后有追兵,左是陡壁,右是深渊...

    在孔于何来报之前,夏牧阳已猜到,“既然是陷阱,又怎可能留出一个豁口?”

    “王爷,兄弟们拼了命也定要为你冲出一条生路来!”孔于何紧紧握着刀柄,咬牙说道。

    他自然知晓,

    此处乃是绝境中的绝境,只有用命去搏,或许尚存一线生机那是贽王的生机。

    夏牧阳听他说完却并未答话,双目死死盯着前方。

    果然,对方阵营中缓缓行出一骑,骑上是个长须中年男子,他放开手中缰绳,朝夏牧阳拱手笑道:“哈哈,贽王殿下,在下穆丹青在此等候多时了!”

    穆丹青的话语中透着一股豪迈之气,丝毫没有占据上风的得意。

    “穆丹青?”夏牧阳眼神冷冽,轻声念道。

    这个名字他听过无数遍,乃是他多年以来的假想之敌,今是初次见着真人,不想竟是在大华的国境深处。

    他能引着这么许多人潜伏到此处来,若无内应是决计办不到的。

    “王爷!”孔于何唤道。见夏牧阳缓缓点了点头,乃执手领命退到护卫队前。

    “结人马阵!”他背对着众卫,蓦地大喝道。

    二十人应声跳下马来,各自撕下一节布条,蒙住一旁的马(*)眼。另有二十人驱马,将夏牧阳团团围住。

    此处无蔽障,他们便用身体给夏牧阳做了蔽障。

    “昂~~~”山谷间传来连绵不绝的痛苦马鸣,二十匹彪壮军马猛然向前冲去,冲向了鹿角木。

    原来,这些马匹皆是臀上突然被扎了一刀,受痛才向前狂奔的。马群后面是二十名百里挑一的白衣军精兵,他们欲借着马群的掩护冲到鹿角木前,把桩障推开一个缺口。

    “咻!咻!咻!咻!”前方羽箭如飞蝗一般飞来,扎在马身。马虽中箭,却并不及时倒下,仍向前冲出十数丈。

    “咻!咻!咻!咻!”向前冲击的二十名白衣军武士一边矮着身形,一边趁隙朝前施发飞镖。

    “嘭!嘭!嘭!嘭!”有马群在前挡着,二十名白衣军武士竟有十二名冲到了距鹿角木不到十丈,另外八人却是倒在了途中。

    “嘭!嘭!嘭!嘭!”厥国将兵没想到对方竟有飞镖,亦有数十人应声倒下。飞镖不过三寸长两分宽,原是不易致命的,然,中镖的兵士却无一不瞬时毙命,显然镖刃上是淬过了剧毒的。

    紧接着,又是二十匹马被蒙眼扎臀,狠命向鹿角木奔去,二十名白衣军武士快步跟在马群后,边冲击边向敌阵施放毒镖... ...这些马、这些死士前进的每一步,皆是冒着箭雨偷得的生机。

    山谷间不停

    回荡着箭矢破空之音及马的悲鸣、嘶吼... ...每一只掉落在狭径的羽箭,皆是袍泽们用身体做诱饵骗到的战利品。

    这三百随行护卫,要么是白衣军精锐,要么是贽王府亲卫,无论身手、经验还是勇气,皆非对面的厥国武士可比。

    一百条人命和一百条马命,竟然真的将前方的鹿角木桩撕开了一个缺口。

    而此时,厥军的羽箭似乎也不多了。

    厥国羽箭,短小羽长,一个箭筒的容量为四十只,站在阵营最前的是两百名厥国弓箭手。不到半个时辰,他们已发出了箭只的七成。

    路已开,就看能不能冲过去了。

    孔于何长长舒了一口气,“铿”的一声拔出了刀,大吼道:“结缠阵!”

    夏牧阳尚在思虑中,忽然被人从马上拉了下来。四个亲卫靠近他,分别拿住了他双臂、前后襟,六名亲卫又挽住那四人的手臂两人覆在十人的头顶,还有八名武士执刀在前,把他严严实实护在里面。

    百余名武士挥舞着刀,踩着同伴的尸体,冒着流矢乱箭,策马朝路障豁口冲去。在他们身后,近百人前前后后、里里外外护着夏牧阳一步一步行进着。

    “噗!噗!噗!噗!”整齐划一的脚步声在乱战中依然清晰可听。 除去二十名贴身守卫夏牧阳的武士外,余人两两对挽结成人墙,背前者退,面前者进,他们同息同止,不急不慢。

    心中既已怀了死志,又有何惧?

    流矢飞来,扎在人墙靠前的武士背上,他们的脚步渐渐无力,身形渐渐萎靡,最后被对挽的袍泽抱着,成为一个肉盾。

    ... ...

    箭只破空之音终于停了,白衣军也终于越过了鹿角木障。没有遮蔽的武士皆被射成了刺猬,这时已被袍泽们稀稀落落放下。

    三十七人。

    算上夏牧阳,这三百零二人只剩下三十七人。

    看着身边惨死的战友,没有人哭,他们没有时间哭,亦没有多余的力气哭。

    “铿!铿!铿!”陆陆续续传来拔刀之声,细数之下乃是三十七声。

    “杀~~~!”夏牧阳大喊一声,冲在最前,引着三十六人冲进了厥国的千人阵营中。

第一六二章 房中饮酒听天命

    摘星阁罗列天下百兵,有四器不评,以为邪。顶 点 X 23 U S此四邪兵为:幽冥鬼手、勾魂索、龙骨钺、五位十方刀。

    九殿自命地狱之使,做着收钱杀人的营生,为江湖人所惧、所恶。

    若说江湖上的邪派,九殿自当居首。

    邪派使邪兵,似乎也是顺理成章,九殿杀人,求快、求稳,惯用的兵器便是幽冥鬼手、勾魂索、龙骨钺。

    坪上原原是一方世外桃源,这里的人自给自足,不与人争,过着恬淡而娴适的生活,如此,已逾百年。

    然,月半之前夏牧仁引众亲卫来到此间,众人虽自律自守,数百人往来频繁终究还是打破了此处的宁静。

    宁静虽没了,安详却还是有的,原上人的日常并未因此而大变,仍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今年坪上的谷物长得格外好,山田中稻株金黄,穗条又饱又长压弯了植株的腰。

    坪上虽有山田,却受灌溉之限,植稻不过八百亩,合每户四、五亩而已。各户劳力两、三人,最多三天也就收割完了。是以,原上人向来都要等着稻粒熟透才夏收的,今便是割头茬儿的日子,老壮劳力皆下了田。

    “王爷在里面么?”肖君子急匆匆行进夏牧仁落脚的院落,一脸焦虑谓门口守卫道。他是颐王府的护卫百夫,知夏牧仁要来屏州,顾不上家里分娩在即的妻子,强行跟了过来。

    在他看来,夏牧仁的安危比自己的命重要,甚至,比世上所有人的命都重要,包括他的妻、他的儿。

    “肖大人,在的,王爷今日不曾出门。”守卫报道。

    肖君子听了,急往院内行去。

    ... ...

    “肖兄弟,出甚么事了,这么急?”见肖君子步履匆忙行来,平不凡皱眉问道。这几日,他们兄弟二人一直隐在这院落中,贴身护卫夏牧仁。

    “平大先生,人来了!很多,怕...”他话说到一半便被平不凡打断,“先莫要说了,去里面禀报王爷,快!”

    他们早已知道敌人这几日会来,也做好了充足的打算,这时听他们真来了,仍是止不住有些慌了。敌人是王府、是盐帮,是江湖人谈之色变的九殿,再夯实的防备也未必能周全。

    肖君子进去后,平不凡从背后取出了乾坤圈,旋起了两道银光,眼神冷冽地扫视着四周。

    ... ...

    “咚!咚!咚!”三声叩门后,肖君子在门外报道:“王爷,

    属下有要事报!”

    夏牧仁正伏案写着奏折,听他叫门,乃放下了狼毫,推开了墨砚。屏州水患遗祸无穷,他手上的钱、人、物皆远不足灾后重建之需,朝廷的后援又迟迟未到,便是他有化朽之能亦觉捉襟见肘了。

    “君子,进来罢!”案桌收拾完,夏牧仁乃对外唤道。伺立一旁的阿瞳闻言行到门口,将门揖开。

    “瞳大师!”门开了,肖君子颔首向阿瞳招呼道。

    阿瞳并未答话,只轻轻点了点头。他向来冷傲,对肖君子点头示意已是一种极难得的善意。他自然知晓,肖君子对夏牧仁之忠毫不在自己之下,可以随时为他赴死。

    仅凭这一点,肖君子便当得上他的善意。

    “君子,怎这么着急?”夏牧仁站起身,拂袖扫了扫案桌,笑着说道。

    “王爷,他们来了!”肖君子稳住气息,躬身报道,“人很多!”

    “多少?”夏牧仁尚不及问,阿瞳却先开口了。

    “约莫...八百人!”肖君子咬牙回道。

    八百...他原以为敌人最多出动四五百的,没想到却来了八百。且似乎,来人身手皆不弱。

    阿瞳双睑一闪,脸色铁青,双手握得“噗嗤噗嗤”响,良久他乃冷冷言道:“那便杀光这八百人!”

    夏牧仁听肖君子报出了“八百”这两字后,额眉也不由得一皱,来敌之多远远超过他的预料。

    “遣散原上的居民,派人执我金令去山下叫弋祖辉引兵来援,知会苦禅寺众位高僧来此。去罢!”夏牧仁叹了口气,沉声令道。

    肖君子得了明令,急忙退了下去。

    “阿瞳,生死有命,事已至此也只能尽人事了。”见阿瞳一直面色阴郁,夏牧仁轻声笑道,“我在偏厅放了一壶酒,近来甚忙,一直也没时间喝。今日难得有空,你陪我喝几杯罢,这些年,你太苦了!”

    阿瞳抬头看着夏牧仁,双眼晶亮如星辰,轻轻点了点头,转过身向偏厅行去。转身的瞬间,眼泪夺眶而出。

    ... ...

    “蹬!蹬!蹬!蹬!”一骑狠命奔着,眼看就要到山下。突然从山道一边射出几把飞刀,插在了他的脖颈、腰间。

    “砰!”马仍是向前奔着,骑上之人却重重跌落在地,双目瞪圆,临死挣扎着。他的脖颈处中了一刀,血溅了一地,显然已是活不成了。

    几人从山道林荫中走出

    ,行到他身边,见他臂膀、小腿上有几处大的刀伤,往他腰间踢了几脚,见并无反应,一人乃道:“他身上先前便受了伤,当是前面便遇着了阻截,上面应该已经动手了。你们在此候着,我去禀告爷。”

    那人言毕矮身隐入林间,眨眼消失不见。

    ... ...

    杀气如实质。

    千余人在这祠堂前对峙着,不发一言。近祠屋的皆着制式装服,对面的皆是黑衣蒙面的装扮,仅八人例外。

    这八人系着黑披风,头戴黑斗篷,双手各扣着一个乌黑的幽冥鬼手。

    “九殿的大师傅居然来了八位?呵呵,哪位是张帮主?”悬月老和尚守在祠堂前,冷声问道。

    他知道,张遂光是九殿的大师傅之一。

    “呼~~~”

    “呼~~~”

    他话音一落,八位大师傅便一齐攻了上来。

    ... ...

    外面已嘈杂,冷兵碰击之声、惨叫声、呼喝声、咒骂声,穿过三道门墙传进了夏牧仁的书房。

    阿瞳握着酒杯,竖耳凝神听着,越听越心惊,脸上越渐凝重。

    他想出去帮忙,苦无分身之术。

    “何必顾他?多思无益,不如再饮一杯!”夏牧仁一边斟酒,一边嗤笑道。

    他栖身的这进院落,只有八目二平及二十名贴身护卫,而门外却有八百人拼了命地要往这里冲过来。

    “起烟了!希望弋祖辉能明白,希望还来得及。”夏牧仁往外看去,见一股浓烟升起,喃喃叹道。

    弋祖辉是屏州赈灾的副官,三天前夏牧仁便传令他召集屏山方圆百里的役兵在屏山脚下待命。此时,山下已集结了近四千人。

    他料敌人定会在下山路上堵截送信之人,便又遣人找来新割下的秸秆,烘烧了起来。

    白烟冲天而起,最是好做求援之信。只是,赈灾役兵皆为民兵,莫说战场杀敌,便是刀枪也难得使上几次,战力之弱可想而知。

    ... ...

    “爷爷,原上两群人打起来了,那些黑衣人好凶好恶...”一个贪玩的小男孩这时才从原上逃到田间,紧紧攥住一个白须老者的衣角,心有余悸道。

第一六三章 坛中酒尽敌亦近

    “牧仁!牧阳!”夜深本静,却被一声凄厉的呼号刺破。www.uu234.net

    永华帝自恶梦中醒来,衣衫尽湿。

    值夜的太监听是皇上惊了梦,急忙围了上来,挂起罗帐,掌起了香烛。

    “皇上,奴才该死!”几个太监匍匐在地上,一脸惶恐道。

    烛光被他们的身形带得轻轻摇曳,依稀照出了永华帝眼中深深的余悸。他双手撑着身体,重重喘着气,额间汗水悬凝如晨露。

    “去叫居正,快!”他突然缓过神,冲着跪拜在跟前的几个太监大声吼道。

    打头的老太监伺奉永华帝已逾二十年,甚少见他这般暴躁,这会儿竟被吓得手足发颤,慌慌张张领命退了下去。

    ... ...

    “皇上除了唤两位殿下的名字外,还说了甚么?”倪居正一边快步行着,一边问一旁的老太监道。

    老太监是值夜的大太监,哪里敢马虎打盹?他一直守在永华帝寝宫,便只听皇上唤了这四个字,乃定声答道:“倪总管,皇上便只唤了颐王和贽王两位殿下的名字,声音刚落下便惊醒了,别的甚么也没说。”

    倪居正脸挂忧容,再行出一段,眼看就要到了永华帝寝居,回头问道:“现下约是几时?”

    “倪总管,约莫丑时二刻了,先前已报过丑时。”老太监跟过来禀着灯笼报道。

    漏壶房是每半个时辰报时一次的,入宫年久的太监,心中皆有自成的计时之法,这老太监既说是丑时二刻,那左近相差也不会超过一盏茶。

    “皇上,老臣来了!”倪居正快步向永华帝行去,一边执手报道。

    这时太监们早已给永华帝换好了干净的袍服,他正坐在茶案上皱眉沉思着。

    梦醒多时,他眼角余悸犹未散去,额脸又沁出了满满的汗珠。听了倪居正的声音,急忙抬起头来,“居正,来,过来陪我说会儿话!”

    再对一旁伺候的几个太监挥了挥手,言道,“你们先下去罢!在殿外候着!”

    “是!”一干老少太监默默应声退下。

    “皇上,要不要叫湛为道长过来?”倪居正站在永华帝身旁,距他不过两三尺,已能看出他脸色惨白,眼神

    焦虑,不由担忧更甚了。

    接连着几日,永华帝皆是难以成眠,夜夜辗转千百次,不觉天明,身体渐感不支。

    昨日酉时便已召过湛为,服下了他的“宁心丸”,果然,早早便有了睡意。然,深睡后渐陷噩梦之中,难以自拔,以致惊梦而醒。这时回味所梦之事,永华帝犹觉脊骨发凉、头皮发麻。

    “先不忙去找湛为。此间无人,你坐下来陪我聊会罢!”永华帝指着一旁的椅子,轻声道。

    倪居正伺奉永华帝多年,这时也已年迈,似乎转眼间便到古稀之年。永华帝看着他微驼的身形、全白的双鬓,口中虽不曾言,心中却常怀心伤感念。

    他二人既是主仆,更是五十几年情分的挚交密友。说倪居正是永华帝最为亲密之人,一点也不为过。

    倪居正常想:“倘使皇上驾崩在前,我便给他做殉罢,反正,生着也是再无趣乐,不如陪他同去,也好跟在泉下伺候左右。”

    “居正,我连着做了好几个噩梦...好几个噩梦。牧仁、牧阳在梦里,飘飘忽忽的,浑身是血,他们问我,‘父皇,你为甚么派我们离都?你不知道有人要害我们么?你不知道有恶人就等着我们离都来害我们么?父皇,你不知道么?儿臣好惨啊...儿臣好惨啊...’我...我不是的!我不是的!”永华帝说着说着,老泪纵横,不停摇着头。

    “皇上,不过是梦罢,你莫要多想了,可别伤着了身子!”倪居正给他斟了一杯茶,双手奉了过去,一边说道。

    永华帝接过茶杯却不去喝,缓缓放在了茶案上,脸有沉吟之色,突然眼冒精光,大声谓倪居正道:“梦...是了!湛为善解梦,快请他来!”

    ... ...

    “这酒如何?”夏牧仁笑问道。

    这是五斤容量的窄口坛,装了约莫四斤“噱瞒春”。酒剩最后两杯,二人各自斟满。

    “酒...酒不错。”百杯下肚,阿瞳却浑不知酒味,听夏牧仁问起,乃轻声答道。他素来性子冷,这时却如何也静不下心来,虽竭力克制,亦无法止住焦躁外露。

    “阿瞳,若有机会,希望你能冲出去。”夏牧仁看着他,正色道。夏承焕虽已初具独挡一面之能,身边却还少一个阿瞳

    这种能死心相随、身手绝顶的护卫。

    夏牧仁一边喝着酒,一边听着院外的动静,已知己方落了下风,只怕支撑不了多久。这是他所不曾预料到的,“王府和九殿居然有这等强悍的实力,原来我是一直小觑了他们。”

    听主人叫自己伺机杀出去,阿瞳瞪大眼,神情木然,半晌乃轻声回道:“阿瞳几乎冻死雪中,幸得王爷相救,今生只侍一主。今日,你生我便活,你死我便亡!”

    这是他第一次违逆夏牧仁的意愿,或许,亦是最后一次。

    夏牧仁哈哈一笑,摇了摇头道:“是我过于执念了。承焕自有他的命数,我何能顾他?好,我们干完这一杯罢!”言毕,取杯来碰。

    阿瞳双目含泪,咧嘴一笑,泪便流了下来,忙低下头拿起酒杯,哽咽道:“王爷,来!”

    “铿!”碰杯之后,二人各自饮下这最后一杯酒。

    ...  ...

    “你是谁?你绝不是张遂光!”悬月老和尚指着对面的三个斗篷黑衣人,满脸怒容道。

    他自然知道九殿高手不少,然,真正交上手才发现仍是远远低估了他们。

    这些人根本不像人,或许畜生都不能算。他们出招狠辣,又浑不怕死,往往只攻不守,便是悬月这号称天下第一的身手,以一敌三竟占不到丝毫便宜。

    尤其,三人中的其中一个,武功极高出招又极其刁钻歹毒,在悬月看来,他比之张遂光也是相去不远。

    悬月自然不知,这三人乃是九殿排第二、第五、第六的三位大师傅。张遂光派他们来,摆明了是要趁机除去悬月。

    他的野心,何止于眼前所谋?

    菩提心揭下了面罩,冷声道:“九殿菩提心!”

    除下自己的面罩,乃是他在表达对老和尚的敬意。说到底,他们都是江湖上人,江湖人向来崇尚强者,悬月的武功显然已赢得了他的尊重。    说完那一句,菩提心便又扣紧掌中的幽冥鬼手,俯身攻了上来,他身旁的两位大师傅一个绕到悬月背后,一个绕到悬月左侧,互成犄角。

第一六肆章 天罗地网待尔来

    厥国处荒蛮南疆,多山障而少平川,耕地尤显珍贵。

    当年端木氏在中原节节败退,只得一路南撤。夏汝仁追到白山附近便引兵北还,且有生之年再未南进半步。端木氏绝处逢生,得此喘息之机,不久便开新朝立新政,与大华鼎足而立。

    而后,历代厥国皇帝皆以兴农为第一国策,营田开荒、引渠修道,经三百年始有厥国今日之局面。

    厥人不畏苦,风里来雨里去自不在话下,且朝堂内外皆行朴素之风,鲜有奢靡之象。

    厥人喜丝竹,日常艰辛而朴素,自该寻些别样的乐趣来弥补,普乐(le)之乐(le)莫过于乐(yue)。

    端木玉允文允武,擅书擅墨尤擅乐,七弦琴艺闻名遐迩。

    鄞阳皇城御花园的凉亭中,两人对座,少者低首抚琴,长者闭眼辨音。

    弹琴者肃,而听音者穆。

    琴声绵长如幽谷,实不负“仙乐”之誉。

    “太子殿下,你的琴音中怎隐有哀意?”听者是个清隽中年,琴音止歇,他便开口问道。

    善奏者众而善听者寡,能得一知音犹胜得知己。

    端木玉琴艺为人所共仰,缘由之一便是他能寓情于乐。这曲民间祈雨的《龙见云》原本颇有铿锵之气,胥潜梦却能在铿锵中听出隐约哀音,不愧善听之名。

    “弹此曲时,我确颇有心伤之意,先生不愧是端木玉知音!”端木玉双手抚琴,清声笑道。

    自决定绸缪北征大华后,他屡定奇谋,重创大华,在朝廷上下的威势甚至直逼其父,厥国的皇帝端木澜。

    端木玉本性极善,待人宽厚礼敬,实在是个温润如玉的绝世佳公子。然,天不从人愿。他生来便是厥国皇子,身肩无法推脱的国仇家恨,背负带领千万百姓重返故土的历史使命,事事当以国利为先。

    厥国与大华敌对,所有这些对厥国的利,皆是对大华的害。

    屏州大水、宿州战事,六七十万人伤亡,说是生灵涂炭亦半点不为过。一将功成万骨枯,也不过如此尔!

    要一个养心修佛之人,计杀数十万,何其残忍?

    “我不入地狱,谁人入地狱?愿我入地狱,苍生得解脱。”端木玉千万次心中默念,以期能得心力之源。

    眼前这个能从端木玉的琴音中听出哀意的俊逸中年便是胥潜梦。

    胥潜梦年逾五十,乃厥国第一学儒,其才通贯古今,其能化朽为奇。

    端木玉少年始便仰慕其名,多番拜顾其茅屋,二人畅言所欲、互敬互佩,渐成忘年之交。

    “人生在世,不如意之事十有七八。你为厥国太子,所承、所谋皆世间之万难,前路漫漫坎坷,焉能意志消沉?”胥潜梦半眯着眼,冷声道。

    他对端木玉的欣赏乃由自心生,然,自从知了他的储君身份,对他不由又多了一份寄望。

    厥国上位者,无人不想着他朝有日能重返中原,并华入厥,使千万百姓能魂归故里。

    厥国主君、臣吏之勤政,自来便远胜于大华。自律自强便是为何厥国居蛮荒之地,却能与富饶强大的大华分庭抗礼。

    端木玉站起身,揽琴在腋,朗声大笑道:“不错!大丈夫但求无愧于心。端木玉自问所谋所事绝无半点私念,何必耿耿于怀,未央自苦?”伸了伸腰,又道,“今日天色不错,先生可有酒兴?”

    “酒意正浓!”胥潜梦紧跟着站起了身,满脸笑意道。

    端木玉能释怀,他由衷欣喜。在他看来,端木玉乃是整个厥国前程之所系,他得洒脱,国即安泰。

    “我知道这个时点,师父一定在练功房,不如我们去那找他?”端木玉笑道。

    胥潜梦重重吸了口气,笑道:“甚好!这次我说甚么也要把虞凌逸这老酒鬼灌倒!”

    与大华对江湖门派的放任不同,厥国于武林的管制极严,高手几乎尽入庙堂,为朝廷效力。虞凌逸乃厥国第一高手,十五年前始便是皇家武席第一客卿,端木玉自小从武于他。

    碍于礼制,二人并未行师徒之礼,却有师徒之实,端木玉自来便以“师父”称其于人前人后。

    胥潜梦虽也修武,造诣却远不如虞凌逸。然,二人却皆好饮,且酒量也在伯仲之间。

    胥、虞二人相交多年,常常把酒言盏,从来都是旗鼓相当。半年前二人对饮,那日胥潜梦身体不适,酒量大减,被虞凌逸灌了个酩酊大醉,最后竟是由护卫搀扶而回。

    若搁在旁人,这自是小事一件。

    然,胥、虞二人皆当世大名,二人斗酒之事很快便成为鄞阳城的一桩趣谈。胥潜梦虽豁达,得知自己的糗事被广传后,脸上亦难免有些挂不开。

    此后半年,他几次三番去找虞凌逸拼酒,对方却左右不应,丝毫不给他驳面的机宜。

    今日,难得有端木玉出面相邀,虞凌逸自无却拒之理。

    胥潜梦感受了一遍腑肺百骸,心下权量似乎颇有胜算,乃笑道:“太子殿下,走罢!”

    ... ...

    一方小木桌上,三人“品形”而坐:端木玉位主,虞凌逸位客右,胥潜梦位客左。

    “我们的人尚

    未传来消息,大华江湖的武林高手究竟来了哪些也就不得而知了。”端木玉沉声道。

    应召的大华武林高手被引到端王府后,便再没有了半点消息。他们是一直在府中,还是偷偷地潜了出去?厥国的探子一直没能探查个明白。这却是端木玉始料未及的。

    事出意外,多少会让人有些隐隐不安。

    端木玉早已料定大华动用江湖力量所谋者,绝非朝中亲贵,而是厥国主君。他自绝不能允父皇有任何闪失。

    “哈哈...殿下无需忧心。便是悬月、易麒麟、徐啸衣、张遂光、云晓甚么的大华高手全部都来,此次亦定教他们有去无回!”虞凌逸朗声笑道。

    他的笑声满含自信,丝毫没有大敌当前的紧迫。

    “万事已备妥?”端木玉问道。虞凌逸的话感染了他,这时也隐隐有了笑意。

    虞凌逸叹了叹气,清声道:“虞某自认武功匪弱,然,若说要来强闯宫城,便是有二十个我,亦不可能成事。”

    他是厥国皇室首席武卿,亦是宫防的主将,亲自查验了宫门内外的所有机关陷阱后,始知武力终究有所不能及。

    端木玉轻轻点了点头,又问道:“师父自忖对战悬月胜算几何?”

    虞凌逸低头沉吟半晌,乃正色回道:“虽不曾与悬月对战,然,左右参照,大致可以知晓他的武学造诣。我无必胜把握,却也绝不可能败。若生死对战,我能杀他!”

    他眼神凛冽,满是战意。

    悬月已过八十耄耋之年,虞凌逸才五十三,正值壮年。

    两相搏命,武功若在伯仲间,那耐力便是胜负手。他自忖武功与悬月或许相当,一旦死斗,自己占着体力之利,绝无败阵可能。

    “哈哈!如此还待要说甚么?”胥潜梦抚掌笑道,“正事已毕,你我旧怨,今日当偿!”

    二十个虞凌逸尚不足以闯宫,遑论要冲开其后的诸多禁卫、宫中武席客卿?要知,皇宫的武席客卿各个身手不凡,丝毫不弱于寻常的大华武林门派掌门。

    其中佼佼者如虞凌逸、祝孝臣等,武功更是深不可测,比之徐啸衣、云晓等大华武林成名久时的高手也半点不落下风。

    “闯我厥国皇宫?哪有那么容易!”

    “好!今日再喝个痛快。只是不论输赢,以后莫再纠缠我斗酒了!胥兄,我是真怕你了。”虞凌逸哈哈笑道。

    端木玉兴致颇高,把手伸到桌底拎起了一坛酒,又从屉中取出三个瓷碗,笑谓二人道:“不如我来做这个见证罢!”

第一六五章 论杀人九殿无敌

    知己知彼,方能审时度势。www.uu234.net敌我对垒,情报向来都是谋计之始,左右胜负。

    大华据广袤富庶之地,经数百年累积,毕竟根基已深,近来虽屡遭祸事,厥国与之相比,国力仍不占优。以弱谋强,胜机便在于“知己在前”及“筹谋在后”。

    厥国并华,乃百年大计。端木玉被立太子后,端木澜便将此事交由他主持。断沙陀供盐引其攻华、派高手刺杀大华重臣、掘开屏州水坝致罕世水灾等等诸般,便是端木玉谋华大计的初阶功成。而所有这些功绩,皆基于他的“千里眼”之谋。

    十年前,年仅十七岁的端木玉向端木澜谏议:派一支探哨兵潜入大华各地,收集情报以备后需,谓其曰“千里眼”。

    十年过去了,这批探哨兵早已潜入到大华深处,传回了一批又一批弥足珍贵的情报。

    大华的国政如何?吏治如何?民生如何?通交如何?...

    哪里多少驻兵?哪里新建马场?哪里田垄几何?哪里有扼要工事?...

    大华虽在千里之外,端木玉却能如数家珍,对敌因势制衡何尝不是于己对症下药?两国虽尚未开战,“千里眼”却已为厥国夺得了先机,所谓高瞻远瞩,莫过于此。

    然,大华泱泱万千里,而潜入的探哨兵不过两千,如何能遍?既不能遍,则必有取舍,有舍则必有其失。这些年,端木玉一直紧盯大华军政,江湖势力从来不是他关注的重点。

    此次大华朝廷发出征召令,应召的江湖门派有数十个,“千里眼”不能尽顾,只得守在都城,是以一直没有得到苦禅寺众僧的行踪。悬月老和尚是摘星高手榜排第一的高手,且在朝廷征召令之首,端木玉、虞凌逸一直认定他将是此行大华高手的首领。

    悬月武功高么?自然是高,大华第一高手的名号绝非凭空得来的。他真是大华第一高手吗?显然不是,至少青玄的武功便远在其上,就算比之易麒麟、徐啸衣也未必占优。榜上的几位绝顶高手,十余年来并未相互交手,因而排位多年不曾变过。这期间,悬月老了很多,而其余几人则多少有了进益。此消彼长,孰高孰低倒真难以说清。

    天下百姓亿万,高手何其之多?摘星阁虽自称列尽天下高手,却终究难免有遗珠

    落榜。有人争名夺利,自也有人淡泊名利,身负绝艺却鲜为人知,如青玄道人。此外,虞凌逸、祝孝臣等厥国高手,虽然声名在外,摘星阁却未能查证其交手记录,自也无法排名,故而不在榜单之列。还有一类人,他们以杀人为生,不喜身手为人所知晓,行踪飘忽,甚至连名字都没有,当然也不可能上榜,如九殿的几位大师傅:菩提心、怨长生、灭封魔、血滴子、久无情、屈不叫、含别苦、断离忧...

    此刻,屏山坪上原围攻悬月老和尚的三人便是菩提心、血滴子及久无情,九殿排第二、第五、第六的三位大师傅。他们手执邪兵,前后左右夹击,出招狠辣、果决。悬月虽年迈,一身“洗髓经”内功却浑厚无比,袈裟过处劲力如刀。

    险象环生。

    九殿杀人,从不多言。一来,他们自小同训,多年来已不知一起杀过多少人,早已心有灵犀;二来,他们武功相似,相互配合毫无滞碍。菩提心、血滴子、久无情三人相识已逾三十年,杀过的人数也数不清,然,似悬月这等身手的高手却从未有过。

    “啊~~~!”又响起一声凄厉的嚎叫,出处乃是法普和尚。他是苦禅寺罗汉堂首座,武功之高便是比之寻常门派的掌门也不弱丝毫,却也只坚持了一个多时辰。

    张遂光既知苦禅寺的和尚在这里,自不会轻敌,是以把九殿的八位大师傅全部派来了。菩提心、血滴子及久无情对付悬月;怨长生、屈不叫对付法空;灭封魔、断离忧对付法普;含别苦从旁掠阵。

    苦斗一个多时辰后,灭封魔、断离忧得逞,一人切下了法普一条胳膊,这凄厉的嚎叫便源自于此。声音骤止,乃是灭封魔、断离忧趁机了结了他的生机,四只幽冥鬼手在他身上划过,瞬时便将他开膛破肚。

    “师弟!”法空应付怨长生、屈不叫已是左右支绌,无暇顾及其他门人,这时听了这声惨叫,乃知法普竟已不敌。循着声响看去,正见灭封魔、断离忧一前一后,将他几乎分尸。

    释家虽修心,却也难做到心如止水。法空与法普乃四十几年的师兄弟情谊,见他被虐杀,一时又惊又怒又恨!数十年的禅心,登时湮灭...

    “噗!”法空正要收心杀敌,却听到了一声轻微的锐物切肉之音,接着,心头传来一阵冰凉...

    法空分心的这几个刹那,灭封魔找到了他的破绽,一只幽冥鬼手直插他肋间,刺穿了他的心脏。

    “咚!”

    “咚!”

    法普、法空先后倒在了血泊中,混在祠堂前这一千多具尸体中。

    最后站着的三百余人中,近三百是黑衣蒙面人。肖君子带着二十几人死命守着祠堂大门,眼看就要支撑不住了,他心中不停暗念:“弋祖辉...你怎还不来!”

    ... ...

    屏山脚下,竟聚集了数千人,他们是弋祖辉麾下的役兵。弋祖辉看到了山上的白烟,料知山上有变,不敢耽搁,急忙引着这三千余人来援。才行了三四里,上山路上便开始出现各种路障:巨石、巨木、铁蒺藜还有眼前的毒蜂窝...

    “快些!快些!不管了,直冲过去!”弋祖辉大声吼叫道。这些路障显是有人故意为之,可知他们不想山下之人上去坏事。那便只有一个原因了:他们想害颐王。

    弋祖辉是此行副将,若颐王有甚么不测,他自有护卫不利之责。颐王要是死了,他身家性命能不能保住尚不可知,何况这身三品军铠?

    主将既下了令,这些役兵何敢不从?纷纷掀起衣物裹住眼脸快速往前冲过去,“呲...嗷...”被蛰的兵卒忍不住发出声声痛呼。

    ... ...

    “嘭!”悬月矮身避开斜勾而来的鬼手,一掌打在了血滴子腰间。

    “噗!”他这一掌力道何其大,血滴子退出六七步,喷出了一口鲜血,身形顿时萎靡下来,显是受了极重的内伤。

    以一敌二,悬月登时便占了上风。一套金刚伏魔掌威猛无比,菩提心、久无情不敢硬接,只得避退游斗。

    菩提心知自己二人只怕非是其敌,乃对一旁掠阵的怨长生、灭封魔、屈不叫、含别苦、断离忧吼道:“莫要坏了殿主大事,合力解决这老和尚!”

    五人一听,不敢再观战,扣紧掌中的幽冥鬼手冲进了战圈,将悬月围在了正中。

    殿主...菩提心竟说了殿主。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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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21170/ 第一时间欣赏大华恩仇引最新章节! 作者:梅远尘所写的《大华恩仇引》为转载作品,大华恩仇引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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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华恩仇引介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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