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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梅远尘     大华恩仇引txt下载     大华恩仇引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二一章 智聚文武欲擒贼

    晴天白日的,何贝岭村却家家户户严锁着大门,深怕有人来敲。m.www.uu234.net一大早,便见几批匪兵进了村里,听着动静,像是已有好几户遭了他们的祸害,左邻右舍皆是又气又怕,竟无一人上前帮忙。

    “跟我来!”夏承灿挥枪一呼,身后一队轻骑驱马尾随他而去

    虽知他这么做莽撞危险,夏牧阳却并不阻拦,在他看来,大华国未来的皇帝,便应该有这样的正气和胆色。整日被人护着的公子哥,是无法真正养成这种正气和胆色的。“承灿,你此次随我去庇南。你想做甚么便做甚么,我都不管。回去之后,你便来军中帮衬父王。你是贽王府世子,白衣军终究是要交给你我才放心!”这是临行前两日,夏牧阳对夏承灿说的。其实,尚有一事他并未对爱子讲过,那便是:永华帝已与他言明,此间诸事稍缓,便禅位于自己。他将是大华的皇帝,而夏承灿,将是大华的太子。

    “噔!噔!噔!”外面传来一阵马蹄声,院内这十三人听了忙止住了声息,悄悄躲起来,把兵刃紧紧抓在手里。

    “吁~”夏承灿勒住了马缰,往回骑,果然发现一户人家大门被砸坏,再行近些,透过门上那洞口,能看到里面好大一滩血,和一个孩童的尸身。他紧紧握住手里的枪,狠狠说道:“冲进去,一个也不许留!”

    三十余人得了他的令,快速从院落各处爬墙进了去,不一会儿里面便发出交兵之音。

    恶脸汉子好不容易冲到了门口,却突然感觉咽喉一凉,却是被夏承灿一枪贯穿了脖颈。

    “弑老弱妇孺,杀无赦!”

    巷道中,一个三十来岁的农夫扛着锄头急急赶来,脸色已经惨白。

    “啊!啊!啊~~~小仙...仔仔...爹...娘...我,对不住你们啊!”青年农夫瘫坐在地,颤声哭喊着:“甚么世道啊!甚么世道啊!我造的甚么孽啊!... ...”

    夏承灿死死握着手里的枪,紧咬着牙,将这一幕,深深印在了脑海中。“这,便是乱世么?”

    ... ...

    “没有!没有!颌王殿下,下官...下官只是,只是有点...有点意外。”郭子沐垂手站着,脸上已沁出了汗。当下人来报,颌王落轿在大门外时,他真的懵了。“怎么可能?颌王怎么可能来了我这里?”郭子沐怎么也没想到,夏牧朝没有去郡政司府,也没有去盐运政司府,而是径直来了他的驻地将军府。且进来见到自己第一句话便是:“你这么紧张,是做了亏心事么?”

    “本王此次授命督办西北防务,有先斩后奏之权!”夏牧朝又冷冷说了这一句。言毕,往郭子沐身上扔了一卷轴物事过来。“郭将军,你给我好好看清楚!”对于郭子沐拒不出兵驰援宿州,他自然大为不满。

    郭子沐自然知道那卷轴物事乃是圣旨,当即跪倒在地,伸出双手去捡

    。小心摊开一看,果如夏牧朝所言,一时汗水流得更急了。就在这时,院中传来嘤嘤之音,似有女眷在哭,郭子沐心中有不详之感,急忙回首去看。

    夏牧朝冷笑一声,言道:“莫要去看了!本王担心你办事不出力,先扣住你府上家眷!”

    “王爷!”郭子沐听是在抓自己府上家眷,哪里肯罢休?强忍着怒意,低吼道。

    “哼!事办好便罢了,办不好的话,你当知道后果!”夏牧朝不为所动,冷声说道。

    郭子沐倏然从地上起身,紧握双拳,怒视着夏牧朝,嘴巴抽动,几番欲言又止,好半晌才抱拳道:“颌王殿下既受圣命督办西北防务,末将自当听命于王爷,万事莫敢不从!”

    “好!我要你办的事,一会儿再告诉你。我们先在此间候着何大人。”夏牧朝脸露笑意,清声说着。

    听了他这话,郭子沐已料知,只怕何府的眷属也被这位皇子钦差遣人带走了。心里想着:“颌王以‘智’著称,果然非凡人所能及,一来锦州便紧紧抓住了安咸一文一武首官的命脉,谁还敢不为他卖命做事?”

    “颌王殿下!”厅外传来了何厚棠焦急的声音。就在刚刚,府里突然来了一百多兵丁,甚么也不说,径直到后院抓了府上老少眷属三十几人。郡政司府虽有五六十的府役,但见了对方一百多人刀皆出鞘,哪里敢真个去阻。何厚棠在后大声叱问,这群人半句也不答,临行一个百夫装服的瘦高男子走过来,对他言道:“颌王殿下此刻正在驻地将军府,何大人过去便知。”听了这话,他便急急赶来了此处。

    “颌王殿下,你这是何意?请速速放了我府上家眷,否则,本官便是告到皇上那里也要讨个公道!”何厚棠在郭子沐身边站定,死死盯着夏牧朝,恶狠狠说道。

    郭子沐把手中圣旨递给他,示意他打开来看。何厚棠狐疑看了他一眼,接过圣旨,细细看了一遍。

    “殿下,你虽领命督办西北防务,但我何厚棠无罪无过,你凭甚么使人抓我郡政司府的亲眷!”他一直在外为官,乃实打实的地方大员。此刻,虽说夏牧朝有圣命在手,他却并不服气。

    “你们两个先坐下,本王有事着你们去办。此事务要你二人竭力去办才可,绝不可有半点敷衍,是以牧朝才行此下策。事情办好,他们自然平安归来,你们亦自各有封赏。”夏牧朝坐在主位,轻笑着说道。

    二人听他这么说,心下稍定。事已至此,他们也无办法,总不能就此翻脸强行夺人罢?

    “殿下有事遣我二人去做,但下令便好,我二人怎敢不从?”何厚棠冷冷反问道:“何必扣我二人家眷为质?”

    夏牧朝放下手中茶杯,看着他二人,重重叹了口气,说道:“本王行到澹州时,遭两百多人行刺,几乎就死。”他这话说的平平淡淡,并不像在说甚么大事。然座下二人听了,脸

    色不禁大变,你看着我,我看着你,面面相觑,一时竟无言。

    “这...这...属下二人保护不周,请王爷恕罪!”何厚棠、郭子沐忙从座上起身,齐齐跪在地上。此事可大可小,夏牧朝要拿这个办他们,亦不是说不通。

    “哼,两百多杀手死士呐,若非本王早有准备,哪有命活着到锦州?”夏牧朝有意夸大遇刺之事,二人听了果然脸色一惨,哪里还敢有半点怒气?

    夏牧朝是甚么身份,说不准便是将来的皇帝,在赴任途中遭遇如此大规模的刺杀,他二人作为夏牧朝赴任所在地的文武首官,自有推脱不掉的责任。“这么看来,倒也不算师出无名了。难不成要政司衙门和驻地军营帮忙拿人缉凶?这本就是我二人分内之事,也用不着扣押着我二人的家眷罢?”何厚棠低头想着。

    二人气势的转变,夏牧朝自看在眼里。只见他又开口笑问道:“你二人觉得,凶手会是谁?”

    何厚棠心中一凛,“这,这如何敢乱猜?”乃回道:“想来是厥国不死心,竟趁殿下远离都城之际欲行加害!”

    “不错,想来便是如此!但教这些歹人还在安咸境内,末将定拿他们归案!”郭子沐觉得何厚棠所言极有可能,当即附和道。

    若非已审问出元凶,夏牧朝倒真可能怀疑是端木澜找人干的,此时见二人这般说道,也不想去猜他们是有意无意。清声说道:“还有一事,你们想来也并不知情。”

    “哦?”何厚棠抬起头,一阵惊疑。

    夏牧朝淡淡说道:“沙陀大军攻打宿州城时,竟用上了我们大华的撞车和攻城塔!”

    “甚么?竟有此事?”郭子沐大惊道。他是驻地将军,自然知道这意味着甚么。“王爷明察!锦州驻地军营的撞车和攻城塔在兵部皆有造册,锦州军营随时恭候王爷查验!”

    何厚棠心中惊讶绝不在郭子沐之下,“竟有人通敌!此事我怎一点不知情?这...也自然算得上一桩大罪了!通敌之人究竟会是谁呢?”

    “何大人,你觉得怎么样?”见何厚棠并未答话,夏牧朝便主动问他。

    “有人通敌,下官竟半点不知情,下官知罪!”何厚棠轻声答道。

    有人通敌,且这些大型攻城械具便出现在他们二人的治下,他们却未上报,是不知呢,还是不报?自可有不同的说道。无论如何,至少是个渎职之罪,足可以格了他们的职。

    夏牧朝不想让二人多疑,站起身冷声道:“现已查明,通敌之人便是驻北将军赵乾明。我要你二人做的便是,协助本王拿下这个叛国之贼!”

第一二二章 岳婿皆是酒中仙

    一怪俗延续已有千百年:当人身死下葬时,其身后之人或多或少要在他的棺椁、墓穴中放些银钱;大富大贵则置些金锭、银锭,贫贱穷苦没有办法的也要想着法儿放入几个铜圆,此俗乃曰陪葬。www.uu234.net

    为何要给死人银钱?

    其中有一说,银钱又叫通宝,世人认为它们是可以在阴阳两界通用的。死者刚刚到了阴间,身边若是没有银钱使,便会回到阳间来找生者要。为避免被鬼魂纠缠,眷属便事先在他的棺椁、墓穴中放入些银钱。

    钱,通贯阴阳,区定贵贱,实有着无尽的魔力,与“权”同为世间万恶之源。

    倘使世人有谁说自己不爱钱,那是决计不可信的,除非那人是张遂光。

    “二十万两?这些年,他赵乾明还真贪了不少呢!额...”张遂光说完这句,竟打了个饱嗝,却是喝酒喝饱的。虽然肚子已经再也装不下,他却仍舍不得放下手中的酒葫芦,把脚搭在竹椅上,斜躺着,满足地说道:“额...我那老丈人,真不愧是酒仙啊!这‘白’看起来如水一般寡淡,喝起来却比二十年陈酿‘醉丹阳’的酒劲还大,呵呵,了不得!当真了不得!额...”

    菩提心听张遂光说了这些,却并不搭话,一直躬身垂手静静地站在他一旁。

    “你这人呐,武功不错,又有大把的银钱,怎却不好酒?又不喜笑,当真无趣的很!”张遂光见他一脸的木讷,轻轻摇着头,一脸无奈叹道。“哦,你刚才说甚么来着?我倒是有点醉迷糊了,再给我说说。”他忽然又半支起身体,笑着问道。

    菩提心无语,想着:“你武功这么高,便说天下第一只怕也是大有可能,怎可能就醉?何况,谁人不知道盐帮帮主的酒量当世无双?”然,这些个话自然只能在心下嘀咕,他嘴上却正声答道:“一早,赵乾明遣他弟弟赵治明找到我,说是愿出二十万两银子请九殿的八位大师傅出手,助他杀了夏牧朝。”这是他迄今见到的,最大的一笔买卖。当然,所刺杀的对象,来头亦是至今为止最大的。

    “妈的!这个赵乾明竟这么有钱?想来家里还藏着不少罢?真不知他如何竟能贪这么许多!我要是皇帝,立马也就砍了他,抄他的家了!罚没了他的家产!... ...唉!”张遂光一脸忿忿不平说道,说完便又躺下了,闭着眼睛,气呼呼说着:“不接,我们不和赵乾明这贪官做买卖。”

    “这叫甚么话?九殿的主顾,向来便是贪官和富户,比赵乾明还坏、还贪的也不是没接过。”菩提心不敢揣测他的想法,也不敢去问,只是静静伺立着。

    “张遂光,你小子在哪里赖着?”院落外,传来了一个老头喜乐的喊叫声。

    “哎哟,是我那老丈人!今可总算把他等来了!”张遂光一个挺身便站了起来,拔了葫芦口的软木塞,咕噜咕噜就把余下的酒喝完了。一斤多白入肚,腹中实在饱胀得颇为不适,便使内劲一逼,右掌竟升起了一股浓烈的蒸腾雾气。

    一个黄须白发的高胖老者正快步向二人所在的水池边行来,一路上还骂骂咧咧地说着甚么。

    “岳父大人,你怎来了?”张遂光放下酒葫芦,迎上前去,一脸笑意打着招呼:“我适才正与菩提心聊着话,却没听到岳父在唤。”

    黄须白发高胖老者一脸鄙夷道:“你个浑小子,没个正行,撒谎便像说真的一般,鬼才信你!”又望向菩提心,狠狠骂道:“每次看到你们九殿的人,我便来气!张遂光本来是顶好的一个苗子,看教你们给祸害的!赶紧滚蛋!赶紧滚蛋!”

    菩提心被他说得头皮发麻,转过身向他鞠了躬,再对张遂光道:“属下这便下去了!”正准备转身走,却被叫住了。

    “哎,你懂我话没?我再与你说一次,这个贪官的买卖,不接了,让他自个儿去想法子!”张遂光笑着对他眨了下眼,清声说道。

    “是,属下明白。”菩提心自然早已明白他的打算:“现时自己这边的力量还不足以和朝廷对抗,就算是想除掉夏牧朝,也绝不能用上九殿的人。否则一旦查出,后果不堪设想。”

    见菩提心走了,黄须白发高胖老者对着他背影又骂了好几句,再转而向张遂光道:“我给你的这份家业已经够大了,你怎还贪心?还要惦记着九殿?他们那里可没一个有人样儿的!”顿了顿,又自语道:“不对,你个浑小子也一直没个正经人样儿啊!”

    这个不起眼老头,他的老丈人,便是盐帮前任帮主施隐衡,曾经叱咤江湖的绝顶高手,也是张遂光一路长成的伯乐!

    张遂光向来自命狠决,性格张扬,行事又桀骜不驯,唯有眼前这个老头子,是他内心深处真正尊重、敬佩的人。张遂光原来只是盐帮里负责水运的小头领,一次运盐途中,遇上了同样好酒如命的施隐衡,竟得到了他的赏识。而后,施隐衡一路把他提携到长老,最后甚至把帮主之位和独女都给了他。如此深情厚恩,张遂光自一直牢记在心。便是施隐衡对自己一再地又训又斥,他也毫不介怀,笑呵呵应承着。

    “岳父大人,你那‘白’好则好矣,就是有点辣喉咙,喝得多了,倒真有些口干舌燥。”张遂光笑着对施隐衡说道。

    施隐衡听他这么说竟丝毫不愠,哈哈大笑起来,伸出右手食指指着他,半晌乃道:“果真是英雄所见略同啊!你小子,身上一大堆的鬼毛病,就只这点对了我的脾性!哈哈!白上次刚出窖时我便喝出它有这个短处,这月余来一直在想着法儿去改配方,总算让我试出来了。走走走!去我的酒窖,我开一坛新酿的,咱爷俩痛痛快快喝它个几斤!”

    “哈哈!如何不好!我可真想尝一尝这白不辣口是甚么滋味!走走走!”在张遂光看来,人生有两大至乐:一是登上皇帝宝座,另一则是和施隐衡放肆对饮。

    张遂光拿上了酒葫芦,二人笑哈哈地朝院外行去。

    “夫人,公子回来了!公子回来了!”盐运政司府的府卫向内

    院急忙跑去,一路大喊着。待他行到内院偏厅时,却见梅远尘与百里思对坐在茶案两边,正说着话,心下不禁嘀咕着:“这,公子的脚下功夫也太快了罢!”

    “知道了,你先下去罢!”百里思笑了一笑,谓他道。见府卫下去了,她再开口问梅远尘:“尘儿,你爹怎没和你一起回来?”

    梅远尘听百里思这么一问,心中不由的紧了紧,想道:“不知爹现下好些了没有?”他早已料到母亲会这么问,是以心中早备好了说辞:“娘,宿州城历经多日苦战,敌我双方近十万人战亡,此时战事虽歇,却仍有诸多后事要料理。宿州的几个州官似乎能力有所不及,怕是实在难堪如此大任,爹放心不下,便留在了那里督管。待善后之事稍缓,他也就回来了。”

    百里思听了这话,轻轻叹了口气,言道:“你爹便是这样的劳碌命,我也怨不得他了。没想到此次沙陀大军来势竟这么凶?你嘴里虽说得轻巧,我却如何不知你们经历了怎样的生死鏖战?”说完,眼泪絮絮流下。

    “娘亲!”梅远尘轻轻唤着。

    百里思一边拭泪,一边笑着说道:“你们父子平安便好!平安便好!尘儿,你能平安回来,娘实在是开心的紧啊!”丈夫和独子在前线与数倍之敌厮杀,生死难料,谁都不知她这些日子承受着多大的忧虑与惊惧。此刻见爱子归来,丈夫也平安无事,她紧绷的心骤然松了,再难掩饰这股喜乐。

    “娘亲,晚膳孩儿想吃你做的清溪竹丝鸡!”梅远尘看着娘亲又哭又笑,心中温暖异常,忍不住撒娇道。“世间苦难如此,我能有爹娘守着念着,实在是件难得的幸事!但愿大华四境早日止战息鼓,刀兵入库马放南山,风雨顺遂,天下百姓生活得乐!”梅远尘向上天默默祈愿。

    “那有何难,娘亲一会儿便去备着。”百里思从座上起身,柔声说着。这时忽然想起颌王的嘱咐,又谓梅远尘道:“尘儿,王爷昨日对我说过,倘使你回府了,便去驻地将军府找他。”

    “义父昨日便到了?他竟在驻地将军府?怎不住在我们府上?”梅远尘奇问道。他从未想到,义父竟会落脚在驻地将军府。

    百里思笑了笑,回道:“王爷,昨日晌午到的。王爷何等的智慧,他住在驻地将军府,自有他的考虑,你一会儿去了便知。”这时军政司、驻地将军府的眷属已尽数扣押在盐运政司府上,夏牧朝虽未对她明言,但以她的见识,自然早已明了他的用意,不由地暗暗佩服。这时梅远尘来问,她却并不对他讲,一来夏牧朝未亲口说过,自己虽猜到却也不宜多嘴,即便是对自己孩儿。二来,他马上便要去见夏牧朝,见了面自是甚么也知道了,何必多说这一遍?

    梅远尘听是义父急着想见自己,料想定有要事与自己说,当下也不多耽搁,辞了百里思便往府外行去。

第一二三章 喜事来时不逢单

    夏牧朝出行,必带两人,一个是卢剑庭,一个是周旭宽,他们皆是颌王府的护卫百夫。www.uu234.net卢剑庭瘦高有须,剑眉朗目,言语跳脱风趣却从不失分寸,一身武艺虽比不上杌、重明等十大贴身护卫,却也相去不远,乃是个允文允武的妙人。周旭宽肤白微胖,行止老练稳妥却绝不沉闷,总给人一种睿智而内敛的感觉。有他二人随行,夏牧朝从未出过半点差池。

    驻地将军府的府卫,此时早已换成了夏牧朝从都城带来的内卫营兵卒。见梅远尘在府门前下了马,正牵着马行过来,一名府卫大声斥问道:“何人竟敢来此生事?”

    梅远尘怔了怔,执手答道:“烦请衙差大哥通报一声,便说梅远尘求见颌王殿下。”

    “你说甚么胡话!王爷殿下岂是你说见便能见的?去去去!速速退下,以免受了无妄之灾!”那府卫听他竟要见颌王,不住摆着手,大声斥道。

    “这...那你先去...”梅远尘本想让府卫去通报卢剑庭的,却听一个声音从身后传来,“远尘公子,你来了!”竟是周旭宽正从外赶回府。那府卫听得周旭宽这般唤梅远尘,已知梅远尘身份绝不一般,脸色不由地一萎,侧首紧张看向他。

    “周叔叔,义父在府上罢?”梅远尘转过身,迎上前谓周旭宽道。

    “呵呵,这个时点王爷自然在府上。走罢,我也正要去见王爷。”周旭宽一边行过来,一边轻笑着答道。那府卫见他在自己身旁顿住了脚步,吓得就要跪下,却听他正声说道:“你只管做好自己份内之事,莫要怕开罪了人。远尘公子是王爷的义子,你先前并不知情,谁也不会怪罪你。”说完便笑着带梅远尘往夏牧朝理事之处行去。

    驻地将军府是官邸而非郭子沐的私宅,是以府内修饰并不算精巧,自远不能与颌王府的景致相比。然夏牧朝来此间自不是为着赏景,此时他早已得悉宿州战况,知梅思源、徐定安皆伤重休养中,遂把安咸的文事武事都接了过去,亲自督办。自辰时起,他便一直在这正厅翻阅安咸郡内五品以上官员的档牍。他自都城远来,要想拿掉一个已盘踞此地多年的地头蛇,绝不是件易为之事,必先捋清自己手上有多少能够用上的力量。

    “王爷,远尘公子来了!”卢剑庭在院外执勤,见了梅远尘及周旭宽二人正行向此处,便快步进来报道。

    夏牧朝听了这话,抬起头笑了笑,把手中档牍放到一边,很快便见梅、周二人行到了厅外。

    “义父(王爷)!”他二人行过来,向案堂上的夏牧朝躬身执礼道。

    夏牧朝从座上走出,自拿了锦凳坐下,笑谓二人道:“此间又没外人,哪里来这许多规矩?拿了锦凳过来,我们坐下好好聊一聊。这宿州战事,皆是从战报得知,倒真想听你讲一讲!”后面那话,显然是对梅远尘说的。

    周旭宽却并未依言去拿锦凳

    ,执手对夏牧朝道:“王爷,不如我先和剑庭去偏厅?我与他尚有许多事要商议呢!”

    “去罢!”夏牧朝自无不允。他二人已走远,见梅远尘仍是站着,一脸不喜,轻斥道:“怎还站着?拿了锦凳来坐下罢!”待他依言坐了下来,乃笑谓他道:“说说罢,你们是如何成就这大华五十年最辉煌一战?”就将兵战损而言,此次大华折损了三万五千余,沙陀折损了六万三千余,大华虽是大胜,却算不得太过耀眼。最紧要的是,沙陀举半国之兵来袭,八倍之于宿州守军,最后却被迫无功而返,这是大华近两朝以来所未有的大捷。

    梅远尘把此间诸事大致与夏牧朝讲了一遍,却刻意把自己一概功劳全数推给了易麒麟、易布衣、徐定安等人。待他讲完,夏牧朝看着他,轻轻叹道:“唉,远尘,你们父子二人皆厚善淳正,实在是当世之中难得的一股清流。”显然,自有旁的甚么人对他奏报过梅远尘的诸多功劳。

    “你在此战中当记首功,你若想入仕,这正是个绝好的时机,便是请旨封你个三品参将亦不是难事。”夏牧朝紧紧看着他,问道:“你可想好了?”

    大华官制,一年一小考,四年一大考。寻常武举入仕,前三甲顶多也就是个正六品的詹事,依每次大考皆绩优升迁半阶算,做到三品的参将最快也要二十四年!而梅远尘凭着在此战之中的功劳,轻易便能跨过这二十几年的校考,的确算得上是个极难得的机会。

    “义父,孩儿尚年少,当以受学为先。况此战之中,徐将军及诸葛将军、易老前辈、易布衣大哥皆是大有功劳之人,更不消说那些已战死的将佐。我断不能他们抢功!”梅远尘未忘却父亲的教诲,正色答道。

    夏牧朝听了,脸色欣慰之色渐盛,笑道:“你能作此想,义父由衷欣喜。远尘,你日后的成就,当不在思源之下!哈哈!”他之所以笑,一是替他高兴,二是替爱女高兴,“此间诸事皆已暂歇,你便先回都城去罢!”

    “回都城?”梅远尘有些懵了,心下暗暗嘀咕:“现在回都城?爹尚在重伤休养中,这时倒真不想回去!”

    夏牧朝亦知自己此言确有些突兀,乃接着言道:“思源伤重,我早已知,昨日便遣随行太医先一步赶往宿州了,你大可不必顾虑。父皇上月向江湖各大门派发出了官牒,令他们六月初六前派人到都城皆刺杀令。很多门派接了官牒便遣人出发,此时都城已集聚了很不少的江湖人士。我此次出来,身负重责,随行带来了王府的大半精锐,此时王府正是空虚之时。如此敏感时期,都城鱼龙混杂,难保不会出甚么岔子。我知你武功之高,只怕不在杌之下,江湖上已少有敌手,正好回去协助承炫料理府上诸事!”

    王府十大贴身护卫中,杌、应声、穷奇、华方及饕餮五人此次皆随夏牧朝来了锦州,且两大护卫百夫卢剑庭、周旭宽亦皆领了两队府中亲卫同行,留在都城的

    护卫高手仅余獬豸、庆忌、浑敦、诸犍、重明五人及杜、褚忠。平时倒也无妨,但近来从召入城的江湖高手越来越多,敌我难分,夏牧朝实在担心有歹人趁机行不轨之事。

    “啊?竟有这事?我却半点也不知!”那日梅远尘得夏承炫告知薛宁家中遇袭伤亡惨重,情急之下,次日一早便领着真武观二十四位师兄、师侄及海棠出发往锦州赶来,当时朝廷诏令江湖门派的官牒尚未传出,是以他于此事毫不知晓。这时听义父说王府中高手已出来大半,现下仅獬豸等七人留守,而都城又不知涌入了多少高手,实在担忧不已。旁的几人武功如何,梅远尘并不清楚,但獬豸他却是大抵知道的,而獬豸是府上排第四的高手,在留守的五大护卫中仅次于庆忌,由此也已猜得到这七人的高低。“倘使上次在芮府出现的那黑衣人要对承炫、漪漪行歹事,只怕以獬豸几人的武功,实在难以抵挡!这...这...承炫、漪漪及义母他们,可实在是危险至极了啊!”

    “远尘,你不愿回去么?”夏牧朝见他似在思虑着,半晌也未答应,乃问道。经由芮如闵寿辰夜遇袭之事,他已知自己这个看似年少的义子武功竟比杌还要高些,实令他诧异不已。他来此间,现下最紧要之事便是拿下赵乾明,而此事,梅远尘其实是可有可无的。而王府中却正缺一个顶尖高手坐镇,两相一较,自然是让他回都城更为合宜。

    梅远尘听义父再问,忙回道:“义父,我明日便回去!”他在安咸已待了二十几日,当办的事已办得差不多,原也该回去了,何况王府还面临如此险境!

    “呵呵,也不需这般着急。我已遣人去唤云鸢、傅惩他们,想来梅府在外之人,除却思源,明日便都回来了,你们便再吃顿团圆饭罢!”这一切,夏牧朝早已计定。

    梅远尘听义父竟先派人叫回梅府众人来与自己团聚,实在是意外之喜,当即重重点头。

    “对了,有一事竟险些忘了告于你知!”夏牧朝想起一事,笑着说道:“承炫与芮家姑娘的姻亲已定下,待我料理完此间之事,回都城了便给他们办喜事。”

    芮图贤原以为父亲及二弟被害后,芮府声势急坠,那是万万高攀不起颌王府的,没想到夏牧朝却在芮如闵头七过后登门求亲。家门已是极度不幸,却又忽然出现如此转机,他自然不敢放过,当即便应承了下来。

    “啊!那可真好!想不到承炫和芮姑娘却快要成亲了!”梅远尘向来视夏承炫如他亲兄,知他好事将近,一时有感而发。

    夏牧朝也哈哈笑了两声,忽然似笑非笑地盯着梅远尘,谓他道:“我已与你母亲商议好,他二人完婚之日,亦是你与漪漪、海棠成亲之时!”

第一二四章 祸从口出引冲突

    江湖人豪爽不羁,这正对着酒的脾性。或是因为此,酒对他们总有着些特殊的引力。有酒的地方,他们都趋之若鹜,而酒肆从来都是江湖人的汇集之地。如此看,夏承漪实在是此间的异数。

    这是一家很普通的酒楼,连名字都取得这么随意:常来。常来酒楼共上下两层,里面装饰简单,物设陈旧,菜品也只能算得上一般,然,地段却不错,乃在街道转角处。

    夏承漪在二楼要了一个最靠外的位子,点了几个菜,要了一壶酒。她来此处因着两个缘由:一来心情烦闷,在府里已是待不住;二来,也是最紧要的,这家酒楼便在“泥人王”斜对面,她此刻落座的位子正可将那家泥人铺尽收眼底。

    一盘竹丝鸡、一盘炖牛筋,一个窄口酒杯、一壶老米陈酒,这是桌案上所有的东西。没有筷子,她觉得它们太脏了,叫跑堂伙计拿去洗净。

    已至戌时,正是用膳的时候,酒楼竟难得满座。她的左侧邻桌上是两个清健的老者,二人一边吃菜喝酒,一边悄悄打量着余下八桌上的食客。

    “此处是都城重地,比不得我们宣州,你们几个都给我安生着些,莫要生出了事端。”酒楼西南角摆的是张大圆桌,正坐着七人,这七人皆带着佩剑,显然是江湖门派中人,座上一个中年男子谓另外六人道。

    “是,师父(叔)!”六人齐声应道。

    赵晓杰给那中年男子递过筷子,一边轻声问道:“冉师叔,这六月初六的召令尚离了月余,我们怎来这么早?我问师父,他也不答我。”

    “唉,我们宣州出去的刘近北刘大人,是出了名的大好官,上次教厥国人给害了。且不说他于我们护钟山有着不小的恩惠,就凭他是我们宣州同乡,我们都应该先去他府上吊唁一番的。此外,这次奉召的江湖门派不在少数,情势不明,我们提前来也好早些探听一些消息,趋利避害。”这个被赵晓杰唤“冉师叔”的中年男子叫冉洄,乃是护钟山掌门马全德的师弟,此次奉师兄之令领着门派里的六个弟子赴召。

    护钟山乃马全德、冉洄二人的已故先师侯伯钧开山创派,至今不过三十年,算是个新门派。然,宣州护钟山在江湖上却颇负盛名,所倚赖的便是侯伯钧自创的四十九路“逐影剑法”。侯伯钧虽已身故多年,他生前亦仅收了四名弟子,可谓门人凋零,然这套“逐影剑法”在江湖上的威名却一点不坠,只因七年前的一场武斗。

    七年前,极乐门与护钟山两派的门人在宣州地界结下了梁子,双方各自折损了人命。两派掌门皆不想此事恶化,便按照江湖规矩相约武斗。输的一方向赢的一方表错,自此恩怨两消,不得再计较。而那场武斗中,马全德以一招的先机赢了极乐门掌门乐无双。极乐门是下河郡第一大门派,门人千余人,而乐无双也是武林中响当当的大人物,在当时摘星阁的高手榜列在二十四位。马全德

    在无人看好的形势下,竟然赢了乐无双,这在当年可是轰动了武林。即便是只赢了一招。

    “师父,厥国的武林中都有哪些大人物,武功怎样?弟子可从未听过啊。”一个二十六七岁的青年男子问冉洄道。他刚问出口,余下五人亦同时朝冉洄看来,显然对此也是颇有兴致。

    冉洄见六人尽皆望来,轻声笑道:“厥国与大华的边境一向管制极严,那边的事甚少传到大华来,便只能说些我知道的了。”他顿了顿,去了桌上了举杯一口干下,接着道:“厥国尚武之风盛行,然,行走江湖的人却并不多,整个江湖上也没有几个大门派。”

    “啊?这...怎会如此?师叔,你可知晓?”赵晓杰奇问道。

    “呵呵,厥国朝廷对百姓管得极严,不允许走镖,不允许买卖私盐,通关税费又极高,是以很多江湖上的营生自然便被断了。讨不了生活,谁还愿去走江湖?”冉洄答道。江湖人也是人,每日也要进膳,身上也得穿衣,这些可都离不开银钱。

    错阿衣西笑道:“厥国皇帝这个龟儿子啷个笨,那些武人跑不得江湖,难不成教他们去种田打柴么?啷个可能嘛!不乱套才怪!”

    冉洄轻轻摇了摇头,言道:“据说,厥国那些顶尖的高手,都被皇帝请去了皇宫做客卿,身份尊贵的很!一般的武人,多半便到了那些皇亲贵宦家做护卫。江湖上少了这么多狠人,不多久便沉寂了,境内竟是从未有过的安定!”

    六人听了,皆是一脸错愕。

    “... ... 龟儿子!鬼的很哩!”错阿衣西瞪着眼睛轻声骂道。此法一箭双雕,既去内患又加强了自身护卫,连他也是不得不服。

    就这时,隔壁一桌上传来一个粗犷声音:“师兄,这就难怪了,都城城防森严,贵宦之家哪个不是护卫周密?那些歹人竟能得逞,原来有这么多高手供他们驱策。”

    “嘭!”赵子杰突然拍案而起:“几位朋友,何以偷听我们讲话?这可不够亮堂了罢?”

    行走江湖,是不能随便听别人议论的,若未和对方打过招呼便与人说起,便算作是窃听了。倘使对方几人听了这对话,行上前来打个招呼,表明自己身份,护钟山的人自然半点也不会恼怒。江湖上的消息传递是有约定渠道的,这些渠道,却绝不含窃听。

    “朋友,过了罢!你们说话声响甚大,传来清楚,我们绝非有意窃听。”那桌坐了三人,此时他们自知理亏想息事宁人,一个灰眉男子沉声答道。

    赵子杰“哼”了一声,便坐了下来,不再理会他们。他才坐下,错阿衣西就一脸不屑地对冉洄道:“师叔,一会儿有甚么紧要事,我们可得说小声着些,莫教那三个龟儿子听了去。”他说这话,似乎倒并非有意让三人听去,只是天生嗓门大,他们又如何听不清楚?

    “嘴臭的小

    畜生!”三人中,一个肥脸汉子站起来骂道,一边向这七人行来,显然是要来讨说法的。

    错阿衣西一点也不惧,笑道:“哎哟,剽大的愣子果然脾性大哩!”

    “错阿衣西,莫惹事!”冉洄皱眉斥道。

    “呵呵,我师叔要我不惹事,今日便不跟你计较了。”错阿衣西听了冉洄的话,大咧咧地对着那大汉说道,见他还冷眼盯着自己,笑问道:“你啷个还不走?想动手么?”他虽然粗粗咧咧的,但武学资质却是护钟山二代弟子中最高的,这便是为何他能随冉洄下山赴召。此刻面对那大汉,俨然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

    那肥脸汉子看起来有四十几岁,比错阿衣西要年长得多,听他言语中对自己几番侮辱,哪里受得住,伸手成掌向他劈去。错阿衣西敛住笑意,跳出座位和他拆招起来。才拆了几招便知不妙,自己非是其敌。此时对方出招越来越重,初时他还能设法避开,二十几招后避无可避,只得硬接了。

    “嘭!”二人初次对掌,错阿衣西被震退了四五步才稳住。“你妈!”错阿衣西虽知不敌,却不愿认输,主动欺身攻了上去,一副悍不畏死的架势。

    “嘭!”二人又对了一掌,错阿衣西这次退了七步,撞上了案桌才稳住。

    “错阿衣西,莫胡闹!”冉洄见状,压低声音斥道。显然,肥脸汉子出掌一直留有余力,只想给错阿衣西一点教训,却不想重伤于他。走江湖的,难免与人冲突,若非必要,通常都不会下狠手,以免伤人性命结下梁子。

    “嘴上功夫犀利得很,手上功夫却也稀松平常嘛!”肥脸汉子得势,自然要找回面子。

    “你妈!”错阿衣西从桌上拔出佩剑,“嗡”的一声向他刺去。这是“逐影剑法”探影十二路中的一招,叫“灵蛇出洞”,剑招诡谲,如蛇行无迹。肥脸汉子见他这剑招精妙狠辣,不敢硬接,斜身退了几步。座上的冉洄也站了起来,在一旁观战。他见错阿衣西出招狠辣,一脸的不喜,然,他深知肥脸汉子武功远较错阿衣西为高,想来不至于伤人性命,便并未出手阻拦。

    错阿衣西一出剑便逼得对手后退,信心大增,翻身又是一剑斜挑过来,如野猫骤然窜起。肥脸汉子脸色一沉,又跃开四五步。错阿衣西这两招皆是杀招,分别对着肥脸汉子的左胸和咽喉去了,这令他怒意大增。

    “不知死活的东西!出剑便是杀招,老子今天便替你师父教训你一下!”肥脸汉子冷声骂道,言毕快速探手靠近错阿衣西。

    近身之后,长剑的强势便不再了,错阿衣西收招待发之际被肥脸汉子拿住了右手手臂。突然一阵剧痛传来,手腕被他拍了一掌,竟至脱了臼。长剑脱手而出,直直向夏承漪身后飞去... ...

第一二五章 良人归来侯多时

    “噔~~~”长剑在离着夏承漪还有约莫三尺的时候,被邻桌跃起来的一个清健老者伸手掸下。顶 点 X 23 U S剑身落地撞击在木地板上,发出“铿铿”的声响。夏承漪原本沉浸在思虑当中,这时却被这尖锐之音惊得“啊”地叫了一声,邻桌另一老者则瞬间离座护在了她身旁。

    出手的这二人便是位列颌王府十大护卫的浑敦和诸犍。夏承炫见妹妹整日都苦闷,心中大是不忍,下午借着去芮府的机会把她带了出来。从府中出来后,夏承漪执意要自己去走走,夏承炫拗不过,只得允了。担心她遇着甚么危险,便又遣了这两大护卫随行,击落错阿衣西长剑的乃是诸犍。

    “高手!”之前旁边几桌的食客都已被肥脸汉子和错阿衣西的打斗吸引,此刻见诸犍转瞬之间便从一丈开外跳到夏承漪身后,并打掉了那柄飞来的长剑,心中皆忍不住赞道。

    诸犍听了夏承漪惊叫,脸色一冷,“唰”地一声冲到了肥脸汉子和错阿衣西面前,向他们攻去。冉洄见他脸色不对,担心他伤了错阿衣西,这时也快速出手,把错阿衣西护在了身后。诸犍以一敌二,毫不落下风,拆了六七十招后,肥脸汉子渐感不支,被诸犍一脚踢了开去。他的两位同伴忙把他护在身后,“陈师弟,你怎样?”灰眉中年关切问道。

    “我没事,他未使重力。”陈大奇笑着回道。

    另一边,冉洄与诸犍对拆,很快便落了下风,被诸犍一掌打在肩上。冉洄急急退了四五步才止住跌势,显然,诸犍使的劲力比适才踢肥脸汉子那一脚要重得多。

    “且慢!”冉洄伸手止道:“这位大哥,适才我门人扰了贵主,是我们不对,在下护钟山冉洄,愿给贵主致个歉,还望此事就此罢了,如何?”他刻意在受了一掌后始说这话,其实是有意以身抵罚,盼对方见此,怒意能稍歇。毕竟,适才的确是错阿衣西的剑,险些刺到人家。

    诸犍尚未答话,夏承漪却先对他说道:“诸犍师父,算了,我们回去罢!”一边说着,一边从座位上走出。灰眉中年三人及护钟山诸人皆行到一边让出了路来,微微颔首示意。这是江湖上,表达感激的一种仪式。所有人都看得出来,这位少女身份定然不凡,无意与她结怨。

    从酒楼下来天色已暗沉,三人上了马,却并径直回颌王府,而是一路驱马去了芮府。

    “世子,承漪郡主还未回来,只怕误了回去的时辰,你又要挨骂了。”芮筱灵笑谓夏承炫道。二人姻亲已定,乃是未婚夫妇。这半日,有他相陪,芮筱灵实在觉得心绪好多了。

    夏承炫脸上已颇有焦虑之色,答道:“被娘亲骂几句有甚么打紧的?但要她平安、喜乐归来便好!”

    芮筱灵看着他脸上勉强的笑意,心中喜乐更增,轻笑着言道:“承炫,承漪郡主有你这样的哥哥,当真是难得的福气!”她是家中长女,从未有过这样的经历,一时竟不自觉欣羡起来。

    夏承炫一怔,笑道:“这...这你要跟漪漪讲才好!她一直欺负我欺负得厉害,只

    怕半点也不那么想罢?”转而又柔声对芮筱灵道:“筱灵,你我婚约已定,不多久你便是我的妻子,我自然也会疼你、惜你、爱你,半点也不让你受委屈。盼你日日能喜乐才好!”

    其时,适龄皇孙中仅夏承炫一人未婚娶。现下姻亲既定,便只等着夏牧朝办完安咸诸事,回都城操办婚仪。这近月来,夏承炫隔几日便来一趟芮府,一待便是大半日。芮筱灵与他相处不短,二人早已相互生出情愫,这时听他温声许诺,俏脸微红不敢去看他,深埋其首轻轻点了点头,“嗯”地应了一声。爷爷和二叔先后被杀,她的心里实在难过的紧,但颌王府却出人意料地提出了这结亲之请,且夏承炫也对自己温柔体贴,令她多少有了些慰藉。

    “世子,郡主刚进了府,一会儿便要到此处了。”一名王府亲卫行过来报道。

    夏承炫听了,脸色不由得一松。芮筱灵见状,呵呵笑道:“还好漪漪不曾忘了时辰,你现下不担心啦?回去,王妃也不至于训斥你了。”

    二人正说着,便见夏承漪和诸犍、浑敦行了过来。

    “漪漪,怎这么晚才回?我们回得晚了,娘亲要担心了。”夏承炫皱着眉道。

    “知道了。”夏承漪不想多说,轻声应道。一旁的诸犍却插了话:“世子,适才遇着几个江湖人惹事,耽搁了一会儿。”

    夏承炫一听,忙去抓妹妹衣袖,左右顾看着,问道:“漪漪,你没事罢?”

    “有两位师父在,我怎会有事!”夏承漪轻笑着答道。

    “世子、郡主,现在都城中江湖人汇集,有赴召的,有借机寻仇的,甚么人都有!劝两位小主,还是少往外边跑。今日那护钟山的冉洄,武功就很不错,倘使今日他们一起出手,便是属下二人亦无把握护得郡主周全啊!”诸犍正色言道。他的职责是护得颌王眷属周全,在王府内地位不低,素来便敢于直谏。

    “护钟山的人?他们反了不成!”夏承炫听得他们竟对颌王府出手,心中怒意陡增,冷声道。

    诸犍见他误会,便把事情原委说了一遍。夏承炫听了,脸色才缓过来,温声谓夏承漪道:“漪漪,此时正值多事之秋,我们便少在外走动罢!”

    夏承漪虽然刁蛮,却并非是胡搅蛮缠,这时自然也已察觉都城与往日不同,点了点头道:“嗯,我们便回去罢!近来,我便不出来了。”一旁的诸犍、浑敦听了,脸色一喜,笑道:“这便是了。”

    “筱灵,我们回去了。现在已是不早,便不去向芮将军请辞了,烦你代为转告。”有旁人在,夏承炫自不敢对她太过亲昵。

    夏承漪行到芮筱灵跟前,握住她手,轻声笑道:“嫂子,这几日我们便不过来了,你自己开心着些罢!”这话还未完,芮筱灵便羞得一脸通红,一时竟不知怎去反驳。

    “哈哈,漪漪,走!”夏承炫见芮筱灵这窘迫样,不禁笑起,拉着夏承漪便往外行去。

    兄妹虽然皆是夏牧朝嫡亲子女,夏承

    炫位分却要尊崇不少,依制有专供的轿辇。夏承漪这半日骑马已久,早也乏了,出了芮府便老实不客气地钻进了夏承炫的轿辇。

    “漪漪,回去了,哥哥给你送个好物事!”夏承炫坐进轿辇就呵呵地对妹妹笑道。他真觉得适才那一幕,实在好笑好玩,得好好谢谢自己这个妹妹才行。

    夏承漪似笑非笑答着:“芮小姐做我嫂子,我也乐意得很,要你来讨好我!”

    “是是是!”夏承炫心中喜乐,也不去和她斗嘴。“你在外转了半日了,心情好些了么?”见她难得有了笑意,夏承炫又问道。自梅远尘离开都城,便没见她笑过,整日沉沉闷闷的,打不起一点精神,他看在眼里,心中又是心疼又是着急。虽然他二人在一起,往往是夏承炫受气多些,但他对自己这个妹妹,却是骨子里地爱着,见不得她难过。

    “嗯,出来走走,好多了。往后便老实在家待着,不给你们惹麻烦了。”夏承漪重重呼出一口气,笑着答道。

    夏承炫见她似乎确实心情好多了,自己也跟着畅快了不少,对妹妹做鬼脸道:“知道就好!要事娘亲知道我放你出去玩了那么久,定要狠狠斥责我一顿呢。”

    “哼!”夏承漪答完这就便不再理他,靠在辇厢休息着。在外溜达大半日,甚么也没进食,这会儿,她真个儿是又饿又累又困。

    “蹬蹬!蹬蹬!”一时轿辇内安静下来,只听得到马蹄踏地之声。

    ... ...

    “吁~~~!”行了不到半个时辰,轿辇渐渐止驻。“世子,郡主!回府了!”诸犍在辇厢外报道。

    夏承炫迷迷糊糊竟也睡着了,听得报声便醒了来,“哦,就到了?”一边伸手去拍夏承漪,唤道:“漪漪,回府了!”

    “嗯?...哦!”夏承漪睡得沉的多,半晌才幽幽转醒。见她尚昏昏沉沉的,夏承炫便在旁扶住了她臂膀,架着她慢慢下了轿辇。

    今日倒有些出奇,候在府外的竟是褚忠。

    “哎哟,两位小主,总算回来了!远尘公子可等你们小半天了!”见夏承炫二人下了轿辇来,褚忠忙迎上去,笑哈哈地说道。

    二人都由梦转醒,头脑不甚清明,竟未反应过来。褚忠见他们竟无半点喜意,不禁纳闷,又说道:“世子爷,郡主,我说远尘公子回来了,你们怎一点也不喜乐?”

    他这话说得清晰而缓慢,夏承炫总算听明白了,脸色露出狂喜之色,大声谓夏承漪道:“漪漪,漪漪!醒一醒啊,你可听到了?远尘回来了!”

    “哥哥,甚么啊?”夏承漪总算清醒了些,揉着眼睛问道。

    夏承炫笑道:“你心心念念的那个人,他回来啦!”一旁的褚忠也适时报道:“郡主,远尘公子申时三刻便回来了,侯了你们两个时辰了。他... ...”

    他话尚未说完,夏承漪便快步跑了进去,便如逃命的野兔一般。

第一二六章 一嫁一娶两桩亲

    自锦州而来,梅远尘一路上归心似箭,驱马日行八百里。顶 点 X 23 U S

    才过了都城城关,坐骑便累的不行,终于瘫倒在地。见马匹趴着口吐白沫,四肢轻轻搐动,梅远尘已知它再行不得路,于是就地解开了缰绳、马鞍,放任它缓缓离去。

    他心中挂念着几人,半刻也不敢耽搁,当即鼓起一身内劲,使出长生功里的提纵绝技齐物登宸,一路向内城快速奔去。

    饶是梅远尘已打通了体内阴阳二脉,一身内功甚是不弱,这一路不停地奔出三百余里,也早已精疲力竭了。

    行了约莫两个时辰,梅远尘总算赶到颌王府。

    入了府门问管事才知,夏承炫兄妹二人皆早早出了去,尚未归来。他只得回到玉琼阆苑候着,一直到了此时,已足有两个时辰。

    “承炫和漪漪怎还不回来,千万莫要出了甚么岔子啊!”重宦遇袭被灭门的惨事过去未多久,整个都城每到夜里仍渗着一股悲凉,鲜少有人往来。他二人此时尚未回府,自然有些不寻常。

    梅远尘越想越急,终是耐不住,向外行了出去。

    才行到回廊处,便与一人撞在了个正着。其实离着数丈,梅远尘便察觉正有人对向行来,早已刻意躲了开去,奈何对方实在行得太急,匆匆撞了上来,他只得伸手去扶住。

    一看,竟是夏承漪!

    “漪漪!”梅远尘与她分离已有月余,这些日子实在想念她得紧,适才还担心她在外出事,这时却端端出现在了自己面前,一时禁不住,伸手把她揽在了怀里,低声唤道。

    夏承漪初与梅远尘撞在一起,竟未反应过来,就要破口大骂。旋即被他抱住了,顿时醒悟过来,知晓这人竟是那个害自己怏怏不乐了这么许久的大闷蛋,不禁又喜又气,重重在他腰上拧了一下。才拧完便想起自己有说过,再不打骂他的,又在拧过之处来回轻揉。

    梅远尘抱着怀中佳人,只觉空了一半的心终于被填满,哪里还会去计较她这一下轻拧?感觉着她纤手在自己腰间轻轻按揉,想起义父已应承了二人婚事,心中爱意陡增,情不自禁地轻捧她臻首,在她樱唇上慢慢吻下。夏承漪只觉得脑袋迷迷糊糊,晕晕沉沉的,半点思绪也没有了,任由他抱着、亲着。

    “漪漪!”梅远尘搂着她,柔声轻唤道。

    夏承漪如坠梦中,依稀听到心上人似在耳旁呢喃,甜甜腻腻地应着:“嗯。”身体却半点也不想动,埋首趴伏在梅远尘胸前。

    “呃喝!”如此旖旎,被夏承炫一声咳嗽打散了。夏承漪听到哥哥声音,如梦方醒,急忙推开梅远尘,低头站到了一边。

    “承炫,你回来啦!我可等你许久了!”梅远尘笑着迎上去道。夏承炫如他至亲手足,这些日子,梅远尘想他,竟不下于夏承漪,这时见了他,真是由衷的开心

    “哼!你个混小子!一回来便占漪漪的便宜!还好我来了,否则指不定你要做甚么出格的事!”夏承炫气呼呼地骂道。梅远尘回来他本来是很开心的,见到了适才一幕,他心里又生出一股难以名状的怒火,好像就要骂梅远尘几句才能稍缓一般。

    梅远尘心中有愧,讷在那里尬笑不已。夏承漪听了哥哥的话,又羞又怒,哪里肯罢休,快步行过去,扬起手便要打。

    夏承炫没想到自己那话虽镇住了梅远尘,却顺带把自己这个不好惹的妹妹也气到了,暗暗叫苦,急忙躲到一边去。梅远尘见他颇有些狼狈,便谓夏承漪道:“漪漪,住手,莫要闹了!”

    他话才落地,夏承漪竟真收住了手势,不再追赶。夏承炫一转头,见妹妹果然不再追打自己,心中的怒意莫名更甚。“漪漪向来是刁蛮霸道的性子,除了父王谁也不怕。寻常时日我惹了她,便是娘亲来劝亦一时难以阻住,不想那个混小子一句话便劝住了她。”夏承炫思忖道,一时心中感受着百般滋味,实在难以尽述。

    不只是夏承炫感到意外,梅远尘何尝想到她竟会这般乖巧听话?

    梅远尘见她安静站在了一旁看不清面容,还道她是生了自己的气,行上前去就要致歉。然,走了几步靠得近了些才看清,她乃是一幅含嗔带笑,似怒非愠的表情,一时舒心地笑了。见夏承炫余怒未消,转头望向他,笑问道:“承炫,你今日可是到见了芮小姐么?”

    “我见我未过门的世子妃,干你甚么事?”夏承炫心中不快,呛道。一旁的夏承漪不时皱着小琼鼻,嘴里轻声嘀咕些甚么。

    梅远尘知适才自己确有不妥之处,是以也不跟他置气,再问道:“芮小姐现在好些了罢?”夏承炫听到了,却不想答话。夏承漪见他良久也不回答,气鼓鼓插嘴骂道:“喂!远尘哥哥问你话,你怎不答?是装聋公公还是哑巴老头?”她一边说着,一边双手叉着腰,全然一副刁蛮小姐的模样。

    夏承炫见妹妹开口骂自己,心中竟隐隐觉得有些开心,悻悻答道:“你也就欺负欺负我,倒是对那混小子吼骂两句。没来由地欺负自己哥哥,看你以后嫁人受了气我是帮你不帮!”转头撇着嘴谓梅远尘道:“筱灵好多了,劳你挂心了!”眉宇间,尽是不情不愿。

    “凶手可查到了?是大将军寿诞夜潜入府里那个黑衣人么?”梅远尘知他性子,自不与他计较,再问道。在梅远尘见过的人中,那个黑衣人武功之高,当仅次于青玄和易麒麟。以他此时的眼力看来,便是自己的大师兄湛明亦未必能胜过他,实是个一等一的高手。若他还在都城,只怕庆忌、獬豸二人联手都未必能挡,当真是个不小的隐患。

    夏承炫听他讲完,稍一思量,乃问道:“远尘,你便是为了此事回都城?”他聪慧过人,前后一推敲便猜到梅远尘如此匆忙赶回都城,定然有个大大的缘由,现下看来

    ,多半便是放心不下王府的安危了。念及此,他的双眼不觉间竟有些湿润。

    “义父奉旨去安咸,府上的几大护卫有半数随行。且近月来赴召入都城的江湖人士越来越多,王府实在不够安全,我怎能放心得下?”王妃、夏承炫、夏承漪皆是梅远尘十分在意的人,他自不愿他们身处险境。“黑衣人武功虽高,我多半也不是他对手,但好在我有‘斗转斜步二十三’傍身,阻住他却并非难事,再加上庆忌他们从旁掠阵,他若敢来,定教他讨不了好去!”梅远尘暗暗想道。

    算一下父王出发的时日,再核计一番行进脚程,夏承炫已知他定然是得了消息便马不停蹄地赶了回来,一股感激瞬时由内而生。乃快步行到梅远尘面前,握手成拳打在他胸口,笑着说道:“好兄弟!”夏承漪虽未言语,在一旁听着却感觉有汩暖流自心内流到心外,使她全身没有一处不畅快。

    “承炫,我这月余来武功又有了些进益,虽尚赢不了那黑衣人,但要阻他却非难事。这些日子,我便守在府里,歹人若是敢来,绝不让他占了便宜去!”梅远尘握着拳头,正色言道。

    经此一诺,二人似乎又回到了院监时的言无不禁,边聊着边行到院内的凉亭中。“承炫,义父跟我说了,他回来后便替你们操办婚仪。我先恭喜你了,终于要娶妻成家了!”甫一坐下,梅远尘便笑着说道。

    “我都十八了,早该成亲!”夏承炫笑着回道。言毕,似乎意识到了甚么,一会儿看向梅远尘,一会儿又看向夏承漪,眼睛瞪得圆圆的,不住地轻摇脑袋,叹道:“但愿是我猜错了!保佑是我猜错才好!”

    夏承漪一脸懵懂,娇嗔道:“哥哥,你稀里糊涂地说甚么啊?甚么猜错了才好啊?”

    “我不跟你说,你要想知道,自己去问他!”夏承炫心中不快,抬起下巴指向梅远尘道。

    见哥哥似乎铁了心不肯说,夏承漪也不想胡来,边转头望向梅远尘,笑着问道:“你们说的是甚么啊?哥哥说的‘猜错才好’,你知道他猜甚么吗?”她看向梅远尘时,脸上满是笑意与柔情,教他好不受用。

    梅远尘看着夏承漪,并未答话,只是轻轻一笑,转而笑谓夏承炫道:“承炫,你当真是这世上最聪明的人了,一猜便知。”

    “啊!啊!啊!父王啊,莫不是远尘才是你们亲生的啊,我却是抱养的不成!”夏承炫一脸的“悲愤”,怏怏叹道:“唉!”

    夏承漪见哥哥这幅哭丧的形容,更是摸不着头脑,心里痒痒的,伸手拉住梅远尘胳臂撒娇道:“你与我说说好不好?哥哥说这话是甚么意思?”她睁着的大眼睛,明亮如两个暗夜里的星辰。

    “漪漪!”梅远尘伸手握住她一手柔荑,轻声道:“义父已经允了我们的好事,待他回了都城,便同时操办承炫、芮小姐及我们的婚仪。”

第一二七章 愿为君子下庖厨

    虽不知其中有甚么牵连,但这却是个公允的事实:人在心绪低落之时,往往只得浅睡浅眠不得踏实;而一旦遇着了称心的美事,却常常能忘忧忘我入梦香甜。

    前些日子,夏承漪心有挂碍,实在左右不畅,夜夜辗转总难成眠,而昨夜却睡了一个极其甜美的好觉。不知是怎样的一种能量,竟将所有美好都带入到了她的梦中,把梦境点缀得如现实一般圆满。

    梦是睡眠难以剥离的产物,觉眠如树梦如果,而这一夜,树上结满的尽是甜甜的果子。

    王府之内多花草,此时夏花应季正开得绚烂,招来许多不知名的鸟儿。夏承漪素来喜爱鸟禽,唯独今晨例外。

    “甚么泼皮坏鸟,鬼叫个不停,吵也吵死了!”夏承漪正梦到自己与梅远尘拜堂成亲,眼见就要对拜礼成,却听得外面几声“呜呀呀”的鸟叫,美梦竟戛然而止。她心中怨愤、恼怒不已,坐起身来叉着腰,对着窗台大声叱骂道。

    紫藤正张罗着早点,听了夏承漪房中传来骂声,忙放下手中活计匆匆赶了来,站到她床前奇问道:“郡主,怎么啦?”

    “不干你的事,是那些贼鸟儿扰了我的好梦,真个儿坏死了!”夏承漪嘟囔着嘴,气鼓鼓说道。紫藤听了,低下头掩嘴轻轻偷笑,心下却不免想着:“这如何又能怪着鸟儿啊?它们平日里也都是这般叫唤的呀。”

    “臭妮子,又敢来笑我!”紫藤禁不住,笑出了声响,被夏承漪听了去,当即便被骂了。她二人自小一起长大,每日相互作伴,早已情同姐妹,府上的丫头,也只紫藤一人敢跟她玩笑。

    紫藤来时推开了门,厅上早点的香气亦随之飘了进来。夏承漪已穿好衣裳,闻到这香味,只觉肚子饿的紧,行到膳桌旁就要拿起糕饼来吃。手才伸到一半,却滞在了半空,忽然转过头看着紫藤,一脸兴奋言道:“紫藤,你来教我做糕点罢!”

    自上月离开都城,梅远尘便不曾睡过一个囫囵觉。

    去时一路担忧梅府出事,归时却一路担忧王府闹出不平,在安咸时又一直在外引兵行军,稍有不慎便遗祸无穷,哪里敢有半刻的懈怠?

    昨夜躺在这玉琼阆苑的床上,放下了所有忧虑,带着一身的疲累入睡,实在是舒心畅意,连一直以来保持的早起练功时间都不觉错过了。

    然,长生功灵体之用却是伴着功力增长自然而有的一种本能,夏承炫脚步才踏进院落,梅远尘便被惊醒了。

    只是,他却并未过来叩门,而是径直坐到了院内的凉亭中,在那里候着。

    梅远尘快速起身,匆匆一番洗漱,装服、仪容理毕即揖开了门,对着外边的夏承炫唤道:“承炫,进来罢!”

    他这话起得甚是突兀,夏承炫倒被惊得一阵肉跳。

    “你今怎来这么早,是不是有甚么事要对我说?”见他一路也不说话,二人在茶案坐下,梅远尘便笑着问道。

    他一早便来找自己,却只在外候着而不来叩门,想来是件颇难为之事。

    他未开口,梅远尘只好先开了口。

    “呼~~~远尘,你离开都城前嘱托我替你办的那件事,现下已有了眉目。”夏承炫自斟了一杯过夜茶,一股脑喝下,始正色说道。

    上月十六,梅远尘在城东的婆罗寺中见到了一个褴褛汉子,竟意外从他口中听到了舅舅百里恩的名字。只是他当时不及反应过来,眼看着那褴衣汉子走远。

    待他想通了此间关联再回去找时,却哪里也寻不到那汉子踪影。为了寻那汉子,他甚至开口央求杜帮忙。

    后来,虽然夏承炫用了王府的金令调了两千兵卒在婆罗寺周围数十里方圆内搜寻,却也一直未曾找到。

    此事虽过去月半,梅远尘却一直耿耿于怀,以至在锦州也不敢对爹娘说起,生怕教他们失望了。

    梅远尘虽离开了都城,夏承炫却并未抛开此事不管,不停地派人在找。八日前,终于有一队士卒在距婆罗寺四十几里的一处村庄内将此人找到。

    杜下发的画像中写得清楚:年三十五至四十五,身高七尺二、三,躬背蓬头垢面,上齿缺右旁一个。兵卒押他过来时,夏承炫拿着画像与他一比,竟是半点无差,当即便令人把他关了起来。

    可惜,不久他便发现,这人竟是个疯子,神志半点也不清醒,一直没能问出甚么紧要的事。

    此话听来,直令梅远尘打了一激灵,重重晃了晃脑袋确认不是做梦,乃瞠目问道:“承炫,你...你...找到那人了?”

    “找是找到了,只是... ...”梅远尘的表情,夏承炫看在眼里,更觉不是滋味,清了清喉咙,接着道,“远尘,你莫要抱太大希望。我已找人试过很多次了,那人乃是个疯子,跟他讲甚么也听不进,只一直在那儿傻笑、发呆、鬼哭狼嚎的,左右也不说一句话。”

    他甚至把宫里的太医都请了过来,才断定了那人是真疯,并非有意在装傻。

    那日在婆罗寺中,梅远尘便发觉褴衣汉子的神志似乎有些不清明,只是未及跟夏承炫讲过。这时得了这讯息,倒并不觉得如何失望,看着夏承炫,重重说道:“承炫,谢谢你!”

    若是有一个人,你虽不曾开口,他却愿意花如此多时间、精力去设法帮你办成一事,那他绝对称得上是你的兄弟!

    “你既是我义弟,又是我妹夫,还是我的挚交好友,你我之间还用得着说谢谢么?”夏承炫撇着嘴揶揄道。

    二人相识并算不得多久,却情真意切,情投意合,实在是相互视对方为真正的异姓兄弟。

    梅远尘听他这般说来,心中大乐,笑着点了点头。然,在点头的刹那间,他脑中不自觉地冒出了青玄授他‘了一’剑法时所说的:“徒儿,害你之人,未必皆是坏人,若他是个大大的好人,你可还会杀他?”

    “承炫待我至情至性,无论如何,他也不至于害我的!”梅远尘在心中暗暗想着。

    “那人便关在了府上的牢房里,你先去用过点心罢,我一会儿便带你去!”夏承炫一早来此间,为的便是这事。二人正聊着,远远听到夏承漪催促之音传来:“快点!快点!紫藤,

    你再行快些!一会儿他若是饿极,先吃了早膳便不妙了。”

    夏承炫听出似乎是妹妹给梅远尘拿了早膳来,撇着嘴轻轻摇着头,一脸苦笑叹道:“你这人福气还真不浅,海棠对你好也就罢了。漪漪甚么性子?今儿却能为你来备点心!要是在以前,便是打死我,我也是不信的!”他正叹着,夏承漪便推门进来了。

    “哥哥,你怎在这里?我...我做的糕点可不多呢!”夏承漪放下食盒,一脸嫌弃地说着。

    夏承炫听了,不由地窝火!只因他听出了妹妹这话里的两层意思:第一,食盒内的糕点是她亲手做的;第二,这些糕点是给梅远尘吃的,不是给他这个哥哥吃的。

    这在气头上的,一时啥也不管了,他伸手便从食盒内摸出一块糕点,快速跑了开去。

    “你不给我吃,我便偏要抢着吃!”一边说着,一边把手上这坨粘乎乎的糕饼塞进了嘴里,几口吃了下去。

    吃完,忍不住夸赞道:“嗯,这糕饼卖相虽不咋的,味道却还不错呢!”

    夏承漪原本正恼怒哥哥抢食自己辛苦许久才给梅远尘做好的膳点,这会儿听他竟夸自己做的好吃,瞬时便由怒转喜,笑嘻嘻说道:“哥哥,你过来罢,这里还有不少呢!”又向身边的梅远尘羞羞柔柔说着,“我...我先前也不曾下过庖厨,今也是初次做糕点,你过来吃一些罢,看好吃不好吃?若是做的不好你便说与我听,我记着下次也就改过来了。”

    说完,揭开了盒盖,露出了里面已馁开的糕饼。

    “紫藤,你个死妮子,都不知道提醒我要少放点水!”看着里面已不成型的糕饼,夏承漪脸上起了一抹红晕,转头便对着身后的紫藤叱骂起来。

    紫藤吐了吐舌头不敢还口,心间却不服气地驳着:“明明是你自己总说水洒得不够,我叫你莫倒那么多都不听,这会儿还来怨我了。”

    梅远尘笑了笑,伸手小心从食盒内取了一块糕饼,放入口中吃起来。果如夏承炫所言,这糕饼入口软糯香甜,确实颇为可口,就是看起来蔫乎了一些。

    整整四日,他都不曾好好进过膳,此刻肚子倒实在饿得很,一块吃完,接着又连着取了三四块。

    夏承炫见妹妹不跟自己置气了,也老实不客气地走过来,扯下了粘在一起的好大一块放进嘴里。

    “呵呵,真好吃么?呵呵!”夏承漪见心上人和哥哥都抢着吃自己做的糕点,心中的喜意实在难以言喻,不免想着:“我往日怎不知庖厨之中竟有这么多乐趣!”

    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夏承漪、紫藤忙活了半个多时辰才做好的糕点,便被梅远尘、夏承炫吃了个精光。

    “哦,漪漪,我却忘了留一点给你了。”夏承炫擦净了手,不好意思地说着。

    梅远尘这才想起她二人未必便吃过了,心中不禁懊恼起来。

    要是在往常,夏承漪肯定要狠狠骂他一番,今日却甜甜笑着答道:“呵呵,我不饿的!你们吃完便吃完了罢,我回去再做些便好。。”

第一二八章 牢中坐听疯人语

    牢狱之用在于拘、囚,所彰者,法也。www.uu234.net法为天子意志,以役苍生黎民。

    整个大华国境内,除了朝廷的执法衙门,只有亲王府和四大异姓王府是皇权特许,可以建造私牢的。余者,莫说寻常的商贾富户,便是在朝大臣、皇亲贵戚亦不能有,违者皆以僭越入罪。

    亲王,乃是皇室最嫡系的血脉,皆有可能成为这个江山未来的主人。

    四个异姓王,都是开国元勋之后,据守一方,不啻于替天子行皇权。

    梅远尘在颌王府上待的时日已然不短,且从来是通行无阻,却仍有几个地方曾去过,其中之一便是王府的私牢。

    王府不同于衙门,关押的通常是些私犯,人数自不会太多,是以,建制皆不甚大,比之一般州府的官牢要小得多。

    颌王府所建的乃是地牢,占地不过十亩,牢房亦只有二十间。然,这二十间牢房不仅各个修得牢固结实,还拾掇得整洁干爽,比之一般人家的居室有过之而无不及。

    此时,颌王府的二十间地牢中竟只有一个囚客,便是八日前杜派人在城东替梅远尘寻到的那个褴衣汉子。虽把他关在了牢中,却是每日好饭好菜供着,这些日,那汉子倒也消停了。

    牢房管事是个长着络腮胡子的精壮中年,远远便看见夏承炫及梅远尘二人走来,忙找好钥匙行到了牢门前,躬身候着。

    “开门!”夏承炫在牢门前驻足,轻声谓他道。络腮胡子管事得了令,急忙插上钥匙把锁打开,揖门退开到一边去,恭敬道:“世子、公子,牢门低矮,两位还请小心着些!”

    那个褴衣汉子已不知多少日未曾洗过澡,身上又脏又臭。投牢前,府兵已给他清过身子,换上了干净的袍服。此时,他正背身面墙,嘴里轻声嘀咕着甚么,梅远尘凝神去听,却始终无法听清。

    “承炫,我在此间或要待上许久,你且忙自己的事去罢,倒不需在此作陪了!”梅远尘转头谓一旁的夏承炫道。眼前这汉子似乎仍是神志错乱不清,一时半会儿想要问出甚么紧要讯息来,料也不大可能。梅远尘没有其他更好的法子,只得守在这里慢慢听、慢慢问,不便让夏承炫久陪。

    夏承炫此前早已来此审问过数次,一直也拿那汉子没有半点法子,已料到梅远尘短时恐怕难有收效。这时见他一脸肃穆的神情,也不耗费唇舌来劝,只笑谓他道:“好罢,那我便先回去了。你有

    甚么事,只管吩咐他们去办!此事绝非易为,你切莫太过着急了去。午膳你便来我的寝居用罢。我和漪漪在那等你,可莫要误了时辰!”

    梅远尘自然知他好意,点头勉强笑了笑,答道:“嗯,我理会得!你且去罢!”

    听了他的应承,夏承炫点点头行了出去。见他已走远,梅远尘在那汉子身边席地盘膝坐下,静静地听着他嘀咕。

    “兜吧兜吧,嘻嘻哈哈... ...嗯哼嗯嗯嗯... ...咦喔哦嗯嗯...”

    ... ...

    “我有酒一壶,不知清与浊。嗯哼嗯哼嗯... ...啦啦嗯哼... ...”

    ... ...

    一刻钟... ...两刻钟... ...一个时辰... ...两个时辰... ...那汉子呆坐在那里,嘴巴一直嘀嘀咕咕,竟不曾转头看过梅远尘一眼。

    外面响起一阵的声音,乃是夏承炫的跟班小厮阿来行了过来。他在牢外站定,躬身谓梅远尘道:“远尘公子,午膳已备好了,世子遣我来唤你。”

    不知不觉间,梅远尘竟在这牢房里听那疯汉子咿咿呀呀胡说乱唱了一整晌午。然,整个一晌,那疯汉子来回便是那几句,哼来哼去便是那几个调调,哪里能听出甚么端倪?

    梅远尘也无他法,既已到了膳时,只得站起身,走出了牢房。

    伺立一旁的府兵正端着一铁碗守在牢门外,里面似乎是给那疯汉子的午膳。待梅远尘出了牢门,便端着铁饭碗送到那疯汉子身边,谓他道:“喂,吃饭了!”

    疯汉子虽然神志不清,却还并不至于不知用膳。见府兵送来了饭菜,忙伸手从他那里接了碗筷去,扒拉扒拉地吃起来。

    “唉,走罢。我实在太心急了,竟想着这一晌午便能听出些甚么名堂来!”眼见事暂不可为,梅远尘不禁在心下自嘲道。回头向那汉子再望了一眼,见他只顾着埋头吃食,便快步往外行去。

    “嘿嘿!百里兄弟,你瞧这是甚么?这是你最喜欢的红烧猪腰子呢!呵呵,你是不是也饿得紧?要不要过来吃一点?”梅远尘已行出了五、六丈,身后竟忽然传来了那疯汉子的话语。这是自婆罗寺后,梅远尘第一次听他这般清楚地讲话,不由得大喜,急忙迈出“斗转斜步二十三”,向那间牢房冲去。

    送饭那府兵正准

    备将牢门阖上锁好,却感觉一道虚影倏而飘了过来,落在了牢房中形成梅远尘的样子,一时又惊又愕。疯汉子正扒着碗里的饭,发觉身前像是多了个甚么人,抬头望去看见是梅远尘,竟忽然大笑起来,兴奋道:“百里兄弟,你...你真来了?哈哈!这可好得很啊!来来来!快坐下来,我这里尚有一碗饭,你是不是饿得紧了?若是不嫌弃的话,不如便与我一起吃,如何?”只见他望着自己,眼神炽热无比,满是欢喜与期待。

    梅远尘一愣,缓缓点了点头,答道:“好哇。”心中却暗暗想着:“这个疯汉子似乎和舅舅关系匪浅啊,仅有一碗饭竟也愿分出一半来。”

    “官爷,官爷,求求你了!求求你给我一点饭菜好不好?你瞧,你瞧啊,我百里兄弟已饿了几天,眼看便是不成了,你...你行行好,便给我们一点吃的好不好?我们是武英学堂的生员,你行行好啊!”疯汉子突然趴在地上又哭又喊着。

    听他这般胡乱言语,梅远尘竟不由得一恸,心中已隐隐感觉舅舅只怕已不在人世。“究竟发生了甚么?舅舅怎会突然便消失不见,哪里也寻不着?现下看来当是和这个疯汉子有着莫大的关联。听他所言,舅舅似乎竟被官府关了起来,饿了好些天!”梅远尘思虑着,转而又谓府兵道:“你去再拿一份饭菜来罢。”府兵应了声“是”,急急忙忙下去准备。

    “阿来,你去跟世子、郡主说,我便在此间用膳,叫他们莫要等我了。”阿来本已行到了牢外,见梅远尘竟未跟来,只得急急折了回来,这时正候在牢门外。梅远尘一时离不开,便谓他说道。

    阿来自是满口应承着,屁颠屁颠回去覆命。他前脚才走,府兵便端了一碗饭菜来,奉给了梅远尘。

    “你先下去罢,这里不需你伺候了。”梅远尘伸手接过碗筷,对府兵言道。

    梅远尘捧着碗筷,就要在那疯汉子对面坐下,却又听他胡乱说唱起来:

    “兜吧兜吧,嘻嘻哈哈... ...嗯哼嗯嗯嗯... ...咦喔哦嗯嗯...”

    ... ...

    “我有酒一壶,不知清与浊。嗯哼嗯哼嗯... ...啦啦嗯哼... ...”

    ... ...

    “唉!”梅远尘一怔,无奈叹息一声,放下手中的碗筷,快步行了出去。

第一二九章 我化诡手布迷局

    胥潜梦是厥国当世第一大儒,亦是端木玉的忘年之交。m.www.uu234.net

    天色蒙蒙亮,鄞阳城渐渐苏醒过来,端木玉却早已耕读多时。书房案桌上摊着他刚写好的胥潜梦名作《君子自守》节选:君子当守德,谋必以利先,利国利民利他利我;君子当守仁,与人多善为,善心善言善行善意。君子者,君之子也,以身侍君,九死犹自不悔。但为苍生故,能上刀山,可下火海,愿入地狱十八层。七十三字,字字端正,笔墨无丝毫之外溢。

    《君子自守》的旁边是另外一副字贴,与之截然相反的是,其上字迹张扬不羁笔锋苍劲,竖如剑,捺如刀,横如枪,撇如钩:天地为棋盘,生灵作棋子,我化诡手布迷局。

    “咚...咚!咚咚!”书房外响起了叩门声。

    端木玉执袖放下狼毫,在两副字贴上来回缓缓扫视,一边清声言道:“穆,进来罢!”这个时点,来此处的人只可能是他了。

    果然,从外走进来一人,正是穆。只见他快步行来,在端木玉左侧驻足立定,躬身执礼报道:“少主,大华各地的消息皆已传来。”他一边说着,肚子却咕噜咕噜叫着。

    “旁边有早膳,你先去用过。填饱肚子再报于我知。”端木玉抬头看了看,又低下头看字帖,轻声说着。穆老脸一红,依言行到一旁的膳桌边,端起食盘里的米粥,几口喝完,又悻悻回到原位站好。

    “说罢!”端木玉看着案桌上两副字帖,头也不曾抬,轻声言道。

    穆跟随他日久,熟知他脾性,正声回着:“夏牧朝到锦州后,头件事便是扣住了安咸盐政司何厚棠、锦州驻地将军郭子沐二人的眷属。”

    “呵呵,英雄所见略同!夏牧朝虽是亲王,却未必能使安咸郡这些地头蛇甘心为他卖命。此次出行他带的人并不多,倘使这郡内文武二首官阴奉阳违,不仅他此来所办之事难为,甚至还有性命之虞。不愧是‘智王’,以力驱力,这下掐住这两人的命门,可以安心使唤了。他手上的力量大了,才敢去打老虎啊。对了,那只老虎呢?”

    “少主,赵乾明已遣他弟弟找过了九殿,竟开口二十万两欲请殿内八位最顶尖的杀手,看来是想置夏牧朝于死地啊。”穆自然知道他所说的‘老虎’指的便是赵乾明,当即回道。

    端木玉微微一愣,笑了笑说道:“大华倒真是富庶之地,一个从一品的地方将军出手便是二十万两啊。然,张遂光所谋不在小,怎可能为了银钱背势而为?九殿这条路是定然行不通的。夏牧朝是个极聪明的人,我正愁不知该如何对付,竟这么快有了这个转机!聪明人对付聪明人,绞尽脑汁也很难成事。呵呵,通常聪明人都不怕敌人聪明,怕的是敌人冲动不要命。我们要好好绸缪一番,让那个赵乾明冲动一下。赵乾明手里握有五万多人,倘使他真

    的铁了心要做甚么恶事,夏牧朝便是再有智计只怕也要徒叹无用了。一会儿下去,你让端木敬过来找我。”他向来便主张以敌制敌,便如,先前唆使沙陀去攻打安咸一般。这两国将兵折损皆不在少,作为大华、沙陀共同的邻国,他们自然受益最大。

    “是,少主!”穆答道。厥国的国姓是端木,而最大的姓氏则是穆姓,穆与端木敬、端木荣几人是表兄弟,几人追随端木玉已十年有余。

    “庇南那边怎样?哗变的局势被控制住了么?”端木玉问道。

    “夏牧阳是带着一万白衣军去的庇南,不到五天,从哨所跑出去的两万两千多哗变将兵便被收服。余下近三千为恶过甚的兵匪却是被他下令镇杀了。”穆回道。顿了顿又言:“少主,这位大华的“武王”倒真厉害得紧啊,只怕比我叔父也是半点不差。”穆的叔父穆丹舟是厥国大将,陷杀庇南哨所押粮兵及芮图鹜的计谋便是他策定的。

    端木玉笑了笑:“你不是一向说你叔父是不败战神么?怎又夸起夏牧阳来了?”

    “以不足半数的将兵,在五日之内便平定了哨所哗变,这当真了不得。我在军中待过,自然知道哗变的散兵比之一般的兵卒要难对付得多,他能有此成效,绝非常人可为。我想,此事便是叔父都未必办得到。”穆由衷感叹道。

    庇南郡是大华境内的偏苦之地,若非南边与厥国邻着,朝廷是绝不会在此设一个两万五千人的哨所。谁都看得出,夏牧阳此行带来一万白衣亲军,绝不只是镇压哗变来的。大华朝廷自知近来发生诸事皆与厥国脱不开干系,庇南边境一战,已在所难免。

    端木玉脸上透出一缕担忧,缓缓道:“是啊,夏牧阳的确是个极厉害的帅才。”沉吟半晌之后,乃轻轻言道:“穆将军能不能抵住他,倒真是个未决之疑。”他虽深知穆丹舟之能,但却对他没有绝对的把握,毕竟他此次的对手是夏牧阳。

    “少主?”穆见他久不言语,轻声唤道。

    “无妨,此事我已有了周全打算。都城有甚么动静?那位王在做甚么?”端木玉轻笑着问道。

    听他这么说,穆不敢再问,老实回答道:“召令既出,已有不少江湖门派的人提前进了都城,此时那里正是鱼龙混杂。至于夏牧炎,他好像甚么也不做一样,我们的人盯着他,竟无半点消息传来。”

    夏牧炎是新得宠的皇子,又受命安排大华武士高手报复袭杀厥国重宦亲贵之事,已然是大华朝廷举足轻重的人物,端木玉自早也派人把他盯得死死的。

    “哈哈,这便对了。以静制动,这个夏牧炎可比我们所知要聪明得多,看来也没有那么容易对付啊。”端木玉轻声笑道。他嘴里虽说着对手不易对付,脸上却神情自若,毫无半点犹疑不决之色,似乎万事尽在掌握之中

    。“嗯,夏牧仁呢?他可还在屏州?”见穆愣了好半晌未言语,端木玉抬起头问道。

    穆嘴角一抽,正色答道:“是,他去屏州已近月。”

    端木玉能感觉到他似乎欲言又止,乃快速卷起了桌案上两副字帖。“穆,收好!”端木玉把两轴字帖递给穆,笑着说道:“想说甚么便说,此间又无旁人,你无需顾虑。”穆脸上神情繁复,唇角几次哆嗦,却始终不曾说出。

    见他良久不答,端木玉重重叹了口气,正色问道:“你是不是认为,我们不该掘开那屏州水坝?”端木玉给人感觉一直是个如沐春风的浊世佳公子,这时话语间竟透出丝丝悲凉和落寞,和往日绝不一样。

    “我...少主既选择如此,自有着诸般考量,属下愚昧粗人一个,不敢妄议。”这句话,正是问出了穆的心声,然此时,他却站得挺拔如松,一脸正色回道。

    屏州乃上河郡郡府所在,屏州河贯城而过,在地界内冲积出广袤的平原。此间泥壤厚实肥沃,沟渠蓄水经年不断,四季栽种灌溉便利,是个有名的富庶之州府,在籍民丁达六十万。然而月半之前,屏州水坝竟决堤了,滔天洪水从城中肆掠而过。洪水所到之处,水殍遍地宛如尸海,这座富饶的人间天堂瞬时变成了阿修罗地狱,四十几万亡魂孤鬼伴着尸臭味,在风中发出呜呜的怨愤悲鸣。每每念及这四十几万无辜的亡魂,穆心中都如有针芒在扎。

    “穆,人活在世上总不免要有一死,如屏州的那四十几万百姓。只是,你我既不免一死,总得为后人做点甚么!”端木玉说这话时,眼神中有股决然之意。他看着穆,正色道:“你当知晓,三百二十几年前夏汝仁起兵叛乱,端木氏、穆氏困于内乱,在战场之上节节溃败。先祖们为保留薪火传承,不得已才退守到这片连夏汝仁都瞧不上的蛮荒之地。祖辈们为了活下来,不知付出了多少艰苦卓绝的努力!厥国历经十几代君民的励精图治,好不容易才有了今时今日的局面。上天垂怜,大华竟突然势弱,这正是我们苦苦等候回归故土的百年良机。你我身为端木氏、穆氏后人,便是倾尽毕生之力,也定要把厥国这三千万臣民带到那片原本便属于我们的富饶疆域去!让他们的后代子孙少受些天灾地冻,少挨些饥寒劳苦,世世代代安居乐业!我端木玉何尝又是冷面无情之人。然,我既为这大局诡手,则天下苍生在我手中皆是棋子!你、端木敬、端木荣、祝孝臣... ...如有必要,我亦将毫不犹豫地送你们去死!”端木玉神情冷冽,言语铿锵,双手紧紧握成了拳。虽噙着泪水,却丝毫不能掩饰他眼中透出的坚毅光芒。

    穆听完,身形不由地一震,重重跪拜在地,沉声泣道:“穆,愿随少主共赴十八层地狱!”

第一三〇章 借刀杀人不血刃

    五月初一乃长生大帝诞辰,每年这一日都是举国道教信徒们的盛典之日。长生大帝乃元始天尊九子,又名玉清真王,主凡人之寿数,世人称之为南极仙翁,素来是民间最受欢迎的福神。

    道门是大华国教,依照惯制,朝廷是要派一位嫡皇子或嫡皇孙代天授礼的。过去十几年间,代天子行祭天之责的不是颐王,便是颌王,要么就是贽王,从未有过旁落。而此次,三位最受宠的皇子皆被委以重任,分赴各处办差去了,奉旨祭天的乃是皇九子:王夏牧炎。

    夏牧炎虽不曾参与夺储之争,但朝堂上下皆自然而然地把他归入到“贽王派”,只因他与夏牧阳二人乃同胞兄弟。一派有两位亲王,这是“贽王派”略超其他二王,成为最强政派的一个紧要原由。虽说皇家素来寡情薄义,然,同胞兄弟之间的情谊毕竟仍是不同的。当年端王夺储,身为胞弟的华王夏虏华却并不曾替兄长出半点力,二人也因此并不甚和睦。可是,端王在自己被暗算成了残废,登位无望后,毅然而然不遗余力地支持夏虏华继位。究其原因,不过“血亲”二字而已。

    与三位争储皇子的锋芒毕露相较,夏牧炎实在是个半点也不瞩目的人。

    受封亲王这十二年来,夏牧炎从未主动向永华帝请领过任何一件差事。然永华帝交由他办的事,每件他都是办得妥妥帖帖。他也从未与三位兄长起过争执,也从不去当这三人的和事佬。这样的一个人,谁都喜欢不来,却也不易招致谁的憎恨,倒是像极了年轻时的夏虏华。

    一个半月前的厥国武士突袭中,大华朝廷重宦死伤近半,夏牧炎被命暂领司空府,真正掌握了实权。

    永华帝欲“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向江湖门派发出了征召令,代他处理此间一应事宜的重任,也由夏牧炎承担了下来。

    长生大帝寿辰祭天仪典在即,夏牧炎又得圣旨,将于长生大帝诞辰日,代天子往真武观行祭天之仪。

    三件要事接踵而来,夏牧炎清楚,自己隐忍十二年,终于等来了一个绝好的机会。这是一个能助他实现毕生夙愿的不二机会。

    不只他自己是这么想的,朝廷里的百官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又怎能没有动静?这些日子,拜会王府的官宦巨贾比之往常多了十倍不止。而这些变化,也坚定了夏牧炎参与夺储的决心。

    “王爷,盐帮的张遂光再过一刻钟便到了,你是不是要备着些?”王府大管事何复开快步行过来报道。这些日,亲眼看着王府的声势,竟在不到两个月内便攀升到几与三位夺储亲王平齐,何复开当真是做梦也没想到。而当此事已然发生,又不自觉间令他做起了梦来。

    见他满脸的喜色走来,夏牧炎轻笑着问道:“复开,张遂光来找我,你怎如此开心?莫非是他使了银钱给你?”

    何复开笑得更欢了,走近些答道:“有王爷给我的银钱,已是几辈子也使不完了,还要他人的银钱作甚?我这般笑,乃是替王爷高兴啊

    !”

    听他这么说道,夏牧炎也乐了,笑骂道:“哈哈,你一个下人,替我高兴甚么?”何复开是他的心腹之臣,对他绝无二心,是以常被他拿来打趣取乐。而何复开也早已习惯了,半点也不以为意。

    人的感情是极其难以琢磨的。自七年前,自己一家为夏牧炎所救,何复开便再没有了一点“自我”的想法,满脑海想的都是王府。在他看来,他生命所有的意义便在于替夏牧炎办好差事。“王爷,皇上如此恩宠于你,可实在是极难得的机会。眼下局势复杂不定,却是对王爷极其有利。倘使是落子得当,未必便不能‘四两拨千斤’。”何复开知道,夏牧炎是一直想着做皇帝的。是以这些日,他每日废寝忘食,想的就是如何才能助夏牧炎顺利登帝,此时心中早已有了一番计量。

    夏牧炎听了他的话,脸上并无甚变化,轻笑道:“哦,倒说来听听罢!”

    得了明示,何复开更没了顾虑,再靠近了些,低声说道:“三王尽受命在外,身边虽有不少随从护卫,亦绝不可能如在都城一般安全。加上厥国、沙陀近来闹的这几件事,倘使三位出了点甚么事...呵呵,不也在情理之中么?”何复开顿了顿,看着夏牧炎的脸色,见他并无怒意乃接着说道:“王爷此次全权代天子与江湖门派主事之人接洽,正是物色帮手人才的绝好机会啊!”

    “毕竟是兄弟,真要闹到手足相残么?”何复开所说的,夏牧炎不是没有想过,只是真的听他这般在自己耳边说来,倒实在有些不忍心了。

    “王爷,自古帝位相争,哪有不流血的?子尚自弑父,父且杀子,何况手足?”何复开正色道:“王爷智计天下无双,颐王、颌王、贽王皆有所不及,理当顺势借力,一举破局独占储位!此时,正是千载难逢的良机啊!”

    夏牧炎比三王年幼,待他长成时,三王夺储的局面早已形成。以他当时的资望、背景、人脉,那是万万不能与之相争的。是以,这十几年来他一直无为而为,避其锋芒。然,他毕竟是亲王,处在这个位置,离皇位是最近的。而越是离皇位近,则越是容易被它的魔力吸引。

    “你是亲王,你要去夺皇位!”

    “你是亲王,你要去夺皇位!”

    ... ...

    多年来,似乎一直有个声音在夏牧炎脑中回荡。

    “夺储之争凶险无比,绝非易为。你可有甚么计策?”夏牧炎深深吸了一口气,轻声问道。这么多年来,他之所以平安无事,便是因为他的不争。倘使三位皇兄知他有了夺储之念,哪里还能容他这么自在逍遥?

    何复开自然成竹在胸,这时脸色一冷,对夏牧炎做了一个“杀”的手势,沉声说道:“三位离都的王爷,原本是你最大的对手,王爷要想顺利夺得储位,必须让他们永远留在外面。至于都城中其他皇子皇孙,根本无人能与王爷相争!”他说这话时,眼中精芒湛湛有如实质。

    夏牧炎眼睛不

    由地一眨,手指轻轻搓动着,不时地叹气又吸气,良久才摇了摇脑袋,言道:“此事说起来容易,当真做起来,哼,我手里这点人,哪里能够成事?”

    三王虽离了都城,但带在身边的护卫力量都非同寻常,要想杀他们,实在是难如登天。赵乾明不是没试过,然他派去的那两百多杀手,却反被杀了个精光。

    “王爷,要想杀他们何必自己动手?何况,王府的人出去了,难保不会出甚么岔子,万一被擒住了,那是如何也脱不了干系的。要杀他们,只能借旁人的刀刃!”何复开半眯着眼睛,阴恻恻地说道。见夏牧炎直勾勾看着自己,他微微一笑,接着把事先草拟的计划大致说出:“借赵乾明的刀杀颌王,借厥国的刀杀贽王,借江湖的刀杀颐王!”

    “呼~~~此事实在过于贸进,复开,你可想过?一旦事情败露,你我皆将死无葬身之地!”夏牧炎紧握着拳,蹙着眉,沉声说道:“而且,我们手上的江湖人手只怕不够。”其实,何复开讲的这些,他如何看不出来?只是,一来他还没有想好要不要对这三位皇兄下杀手;二来他自忖手中的力量还是不足,并无太大的把握。是以,一直犹豫不决。

    “王爷,你适才问我为何如此开心。我开心的便是,在我们最需要人手的时候,最合适的人便自己找上了门来!”何复开笑眯眯地说着。

    夏牧炎自知他所说的最合适的人是指一会儿要见的这个张遂光。他低着头左右权衡,良久乃道:“盐帮势大,张遂光未必便甘于为我所用。一旦他出卖我们,我们同样是九死一生。”

    “张遂光乃是个极有野心的聪明人,他今日找王爷,绝不是来喝茶的。”何复开轻声说道:“我们可与他做个两利的交易!”

    “甚么交易?替他争取私盐的买卖?”夏牧炎问道:“他又岂是如此易与之人?”自受派处理征召事宜,夏牧炎对江湖上的大人物挨个查了个底朝天,自然深知张遂光是个甚么样的人。

    何复开从旁取了张锦凳过来,在夏牧炎身边坐下,轻声说道:“他助力王爷登位天下之皇,王爷助他成就江湖之王!甚至,裂出一郡来给他也未为不可!”

    听他说完,夏牧炎怔了好一会儿才喃喃叹道:“复开,你倒是真敢想啊!我身为大华皇子,却从不敢有裂地给人的想法。唉,不得不说,这个交易的确对我和他都是两利无害的。”张遂光要称霸江湖,光靠盐帮的势力是难以办到的。夏牧炎不像其他三人那般势强,比之其他两位亲王实力又明显强得多,对张遂光而言,乃是合作的不二人选。

    夏牧炎从座上起身,行到厅中来回踱步,终于狠狠咬牙说道:“罢了,既已生出了夺储的念头,眼下有此良机,若是错过了,只怕我要抱憾终生,郁郁而终。与其如此,不如放手一搏!哼,为了这至尊之位,兄弟杀得,祖宗疆土也送得!”

第一三一章 背天向人真侠义

    夏牧炎借着掌管司空府的契机,很快便在朝中笼络了一批附臣,俨然有自成政派的形势。顶 点 X 23 U S才不到两月,便已有人忘了原来的大司空,他叫薛甄。

    在经历亲眷一夜尽殁,家道中落的人生惨事后,薛宁并没有意志消沉。薛甄虽为官清廉,但毕竟多年位居高位,也积攒了不菲的家资,薛府倒不至于就难以维系。何况薛宁荫封了伯爵位,领着五品承议郎的薪俸。

    “老爷,外面有位梅公子求见,说是你的同窗友人。”才辰时二刻,薛府管家便跑了过来,在书房外叩门报道。薛宁才二十一岁,原是府上的“公子”,此时却不得已成了“老爷”。自祸事发生以来,他平日皆在院监受学,朔、望这前后四日便坐在书房里耕读究研,避人不见。这般苦心孤诣,只为有一日能替国南征雪耻家仇!

    “梅公子?难道竟是远尘?他不是去安咸了么?”听了管家的话,薛宁猜这‘梅公子’十有**便是梅远尘,难得有了点喜意,乃吩咐道:“你亲自去请他来这里。”致知堂的二十三位同窗之中,薛宁与梅远尘最是亲近。他二人身世、性格都颇为相像,一直聊得投缘。梅远尘去了安咸一直没有消息传来,薛宁也甚是替他担心。家破人亡的痛苦,他也深深感受到,实不愿梅远尘再步他后尘。

    得知薛府出事后,梅远尘首先想到的便是薛宁可能经受不住,急急拉着夏承炫就要来顾看他。只是夏承炫提醒他,歹人亦可能对梅府下手,梅远尘才只得作罢,匆匆赶往了安咸。自回都城后,他一直想来薛府看看,只是过来问府丁才知,薛宁去了院监不在府内。

    终于等到朔日,梅远尘一早便驱马朝薛府赶来。他知,薛宁前夜定然已回了府。

    “梅公子,你既是老爷同窗好友,一会儿还请你帮忙劝着些!老爷没日没夜地把自己关在书房,唉,我真是心疼他啊!千万可莫出了甚么岔子才好!”老管家跛着脚行在左前,向身后的梅远尘央求道。厥国杀手冲进薛府那夜,他是第一个挡到薛宁面前的,大腿和胳膊各挨了几刀昏死了过去。因祸得福,他却留下了这条命。然,在他看来,留下的这条命不是自己的而是薛宁的,余生所求只剩照顾少主人了。

    “嗯,我定设法劝他。”梅远尘轻轻应道。

    薛府占地不小,薛宁的书房又在深处,且老管家行动不便,从府门行来倒花了半盏茶的功夫。走进一间小院,已见薛宁候在了那里。

    “远尘,你来了!”薛宁轻声笑道。近两月来,他只今日才有了一点喜乐之意。

    与二人前次在院监见面时相较,薛宁实在瘦了不少。梅远尘伸手扶住他臂膀,重重唤道:“薛宁!”虽只唤了这一声,四目相对下薛宁却甚么也感受到了,乃微微一笑,引着梅远尘进了书房。

    二人在房内的小茶案对座,薛宁给梅远尘斟了一杯清茶。

    “远尘,我只知你去了安咸,而后的事却不清楚了,与我说说罢。”薛宁看着

    他,轻声言道。梅远尘天资太过出众,便是他一直有意藏拙,夫子、同窗亦早知他实是致知堂最为允文允武的才人。薛宁倒真想知他在安咸做了些甚么。

    知己相交贵在于诚。梅远尘也毫不隐瞒,将安咸发生诸事一一讲与了他听。甚至自己所立的那些功劳,也不曾避讳。

    梅远尘讲那些事故时,薛宁在一旁静静听着,既不发问,也不催促,更不置评。待事情原委皆已说完,他始喃喃说着:“远尘,我若立此军功,决计不会让予旁人的。”他身负血海深仇,凭一己之力实在复仇无望。要对付端木氏,他必须执掌大权,手握重兵。可是,那种退敌建功的机遇,又岂是容易得到?

    “薛宁,以你的才能,建功立业绝非难事,相信你一定能大仇得报!”梅远尘温声安慰道。薛宁紧咬着牙,缓缓点了点头。他深知厥国与大华之间,必有一场大战,此时自己要做的便是积攒才学,在这场大战中报国杀敌。报了国恩,便能报了家仇。

    想起一路上薛府老管家对自己说的话,梅远尘乃谓他道:“今日是长生大帝诞辰,你与我去真武观拜神祈愿好不好?”

    “我...我还是不去罢。”薛宁面色有些为难,轻声回道。

    “薛宁,不瞒你说,我去真武观拜神还有一事要办。我刚跟你说过:在安咸时,我师门中有七位师兄、师侄为我殒命,今日,我便去师门请罪。你若不去,那我辞了你便上真武观了。此前一些事情羁绊着,又放心你不下,我回来已四日,本早该去领罚的。今既见了你,其他事情亦已做好了交代,我便没甚么顾虑了。”梅远尘低声说着,言至语末,咽喉已有些哽咽。虽湛通、湛成几位师兄曾多次宽慰,然几位师兄师侄实实在在是因他而死,梅远尘一直无法释怀。

    “我陪你去罢。”薛宁见梅远尘一脸的悲戚,心中当真替他难过,不禁回道。

    天地之间可有真神?无人知晓。信者却大有人在。

    道门之术可致长生?谁也不知,逐道者却如江鲫。

    真武观主供之神乃真武大帝,然长生殿次尊位供奉的却是南极仙翁。此时拜神的信徒延绵了数里,从主观一直排到山门。梅远尘二人在山门下了马,便一路快行上去。

    “薛宁,一会儿你去拜神,我去找我师父。你拜完神后便自己回去罢,我...我想来是不能陪你下山了。”梅远尘在长生殿外止住脚步。此时王祭天之礼已毕,道徒纷纷列队等着上香。

    薛宁想不出甚么话来安慰他,点了点头,言道:“嗯,我拜完便自己回去了。你心里放宽些!”

    看着观中往来的小道士,梅远尘不禁想起止消、止沐他们,心下越是难过,辞了薛宁便往湛明坐功的静心院行去。

    “我原是,老君身旁黄牛仙,犯了天规贬凡间... ...”一个银发青衣道人正哼着小调,却忽然止住了,摇着头轻轻叹道:“唉,痴儿啊!”

    天色渐沉,观中的道徒香客早已散尽,湛明总算清净了下来。这一整日的忙活,饶是他内功精深也已有了一些倦意。“甚么?怎这时才来报!”听止流报小师弟在精心院外跪了大半日,湛明忍不住斥道。

    止流一脸惶惑,忙道:“师父身边一直有客,弟子,弟子实在不敢打扰。弟子愿领责罚,还请师父息怒。”

    湛明并不理会他,快步便往静心院行去。

    ... ...

    “太上敕令,超汝孤魂。鬼魅一切,四生沾恩。有头者超,无头者升。殊刀杀,跳水悬绳。明死暗死,冤曲屈亡。债主冤家,讨命儿郎。跪吾台前,八卦放光。站坎而出,超生他方。为男为女,自身承当。富贵贫贱,由汝自招。敕救等众,急急超生。敕救等众,急急超生... ...”

    这《往生咒》,梅远尘已不知念了多少遍,却始终不能解心中愧疚之万一。然,虽不能解心中愧疚之万一,他嘴里却仍是止不住地念着。因为梅远尘不知道,除了念《往生咒》超度他们,自己还能做些甚么。他一心念着咒,丝毫未察觉他身后亭台上斜坐着一个银发老道。

    “白云黄鹤道人家,一琴一剑一杯茶,羽衣常带烟霞色,不染人间桃李花。常世人间笑哈哈,周游四海你为啥,苦终受尽修正道,不染人间桃李花... ...”忽然传来师父的声音,梅远尘忙回头去看,却见星光下,亭台之上,斜倚着一个银发道人,不觉心间一凛。

    “师...父!”梅远尘侧跪着,轻轻唤道。虽然青玄此时银发白眉,梅远尘还是一眼便认出了来。只是不知何以才月半未见,师父的须发竟已白如雪丝,脸上不免一阵错愕。

    青玄听了梅远尘轻唤,从亭台上飘落下来,在他面前驻足立定。这时梅远尘才能清楚看到师父形容,须发虽色变,童颜却未改。见徒儿唇角微努就要来问,青玄先开口道:“道门不讲因果。他们的死,与你并不相干,你不必如此介怀!”

    “师父,我...他们实在是因我而死啊!”梅远尘讷讷说道,心里想着:“若不是随自己下山,他们在观中定然喜乐平安,哪里至于埋骨他乡?”

    “哼,若只做个吃喝等死之人,他们活着又有甚么意义?”青玄冷哼道,显然不认同梅远尘的说法。他行出两步,又正色说道:“道门中人素有侠义,他们身死全为心中之义,不过殉道尔。若为道死,实是人生幸事!”

    见梅远尘似乎仍是不明,青玄转身正视他,冷冷言道:“你是不是想问我,何以须发尽白?”

    自见师父,梅远尘便想问这话,听青玄问起,乃轻轻点头道:“是,不至两月,师父一身须发尽白,弟子深以为忧。”

    青玄听了这话,仰头大声笑道:“哈哈哈哈!何足以忧?师父不过是背天向人自断仙缘罢了!乱世来临,正是我等舍己殉道之时!”

第一三二章 一胎龙凤吉星送

    朔日之夜,从来无月,然却又素有朔日新月的说法。m.www.uu234.net月一直高挂于夜空,有时,人眼虽不能视,却不意味它消失不见。

    盛世之中,道门不争,然天下皆以道门为武林泰斗。侠义之心常在心中,就算,隐退不理世事,也不代表它归息泯灭。

    青玄一句,“乱世来临,正是我等舍己殉道之时”,教梅远尘震撼不已:难道,这便是道人道?愿为人间正道舍身死?

    直至此时梅远尘才意识到,道门传承数千年,绝非天眷偶然。道家深厚的教门底蕴,只怕释家亦有所不及!虽不知青玄所说自断仙缘所指何事,然梅远尘却知道,师父定然要为天下苍生做一件大事。当即跪拜在他面前,重重磕首拜道:“弟子谢过师父----为自己,更为天下万千黎民!”至于此,他对湛虚、止消七人的战死,也再不介怀了。

    所谓顿悟,莫过于此。

    天象九星中,有四吉星,分别是天心星、天任星、天禽星、天辅星。

    天辅星亦叫武曲星,全名为大盖枢享天辅武曲纪星,在星象中与东南四宫巽卦相对应,五行属木。

    木者,生机也。子时天辅星现西南,示喜,有子降生。

    锦州城的盐运政司府内,后院上下一片忙碌。傅惩守在一间房外,来回快步兜转,屋里一直传来白泽的嘶喊之声。今夜,她要生产了,傅惩马上就要当爹。

    亥时初刻,白泽突然感到腹中不适,不久便有羊水从下身流出,乃是生产在即的征兆。好在她产期便在左近,百里思早已请了两个有名的稳婆住到了府上,随时候着。原本云婆也是接生的好手,只是云鸢父子几人都去了阜州盲山盐场,百里思便遣她过去照料三餐去了。而筱雪、海棠二人尚未生养,按照大华的习俗是要避开来的,以免给产妇带去厄运。是以,二女几日前便搬到了府内离白泽最远的一间院子住下,虽是心急,也不敢踏进此间半步。千百年的习俗,她们不敢便破了。

    傅惩、白泽虽说是梅府护卫、家仆,梅思源夫妇二人却向来视他们为手足亲人。傅惩担责佑护府上安全,白泽迎产之事从头开始便由她在操持。昨日,眼见白泽产期临近,百里思说甚么也要他放下了手中事务,专心陪着。却没想到,他才陪白泽一天,她便要生了。此刻,听着屋内

    白泽的哭喊声,傅惩心急如焚,比刀枪架在脖子上还紧张。

    “稳娘,可快生了?”傅惩站在门外,朝内大喊着。

    里面传来了一阵声音:“哎哟,看到头了,看到头哩!姑娘,再使点劲儿!对对对,用力!深吸一口气,用力!... ...哎... 对了对了!... ...”

    “傅老爷,莫着急,快生了,已见着头了!”一个稳婆朝着屋外喊道。

    得了稳婆含糊不清的回话,傅惩心下稍稍平复了些。乃再行近些屋墙,把耳朵贴着门,听着里面的动静。

    ... ...

    “好了,好勒,头生出来了...”

    “傅老爷,头生出来了!小娃子活泛的很哩!”约莫过去一盏茶,稳婆朝屋外报道。

    “哈...好!好!”傅惩听了这话,心中又轻松了些,脸上终于露出了笑意,朝内问道:“我夫人可还好?”

    ... ...

    见稳婆半晌也不答话,傅惩刚松下一点的心,不由地又紧了,急问道:“稳娘,我夫人她可还好?”

    “哎呀,傅老爷,能有甚么事儿?你夫人好着呢,你莫要吵了!”稳婆有些耐不住他这不停的叨嘴,大声斥道。就这时,里面传来了百里思的声音:“傅二弟,你心放宽着些,白泽甚么都好!”她之前一直握着白泽的手,在她耳边不停地轻声鼓励。这时听出傅惩语气愈急,始开口劝慰他。

    百里思在傅惩心中的地位非同一般,得了她的话,他一颗急跳的心总算平伏了大半。

    ... ...

    “哎~~~唉~~~... ...”里面终于传来了一声婴儿啼哭之声。“傅老爷,恭喜啦!是个公子!”稳婆大声笑道。

    傅惩抬腿就是一脚,重重跺在地上,大叫一句:“哎呀!总算生了!”他才说完,便听到婴儿啼哭的声音在朝自己靠近。“吱呀~”门开了,乃是百里思抱着一个婴孩行了出来。

    百里思见傅惩迎了过来,微笑着道:“傅二弟,恭喜你有后了!你,可要抱抱我干儿子?”

    “干儿子?”傅惩一脸狐疑,愣笑着不知该如何答,双手伸缩好几次,终究还是没有过来抱,呵呵笑道:“我

    这手,力气太大了,可别伤了娃娃。”忽然脑中明白过来,大喜道:“夫人,你竟要认我这娃做义子?”

    “你莫不是不愿意?”百里思抱着小婴儿轻轻晃着,笑着打趣道。

    傅惩大窘,喜极而泣道:“我...我哪里不肯?我自然是千肯万肯了!我...呜呜... ...我... 夫人,此恩,傅惩...”

    他尚未说完,便听里面传来惊讶之音:“咦,姑娘肚子里还有一个呢!”原来,白泽这一胎竟是怀了两个。百里思听了话,把怀中襁褓放到傅惩手边,见他接住了,便急急往里面行去。

    傅惩也是一脸大喜,没想到爱妻竟一次怀了两个宝宝。他先时还担心自己抱不来,这刻襁褓在他手中却是稳稳当当的。昏黄的灯光照在他空洞的眼眶和脸庞深深的刀疤上,却一点也不显得狰狞,有的只是绵绵的爱和柔柔的怜。

    第二个孩儿并未让他等得太久,过了约莫一刻,便又响起了一阵呱呱的啼哭声。在傅惩的记忆中,这两个哭声,比世上最好听的笑声,还要好听百倍、千倍。

    门开了,百里思在门口对他笑着唤道:“傅二弟,把男娃抱进来罢,你们一家四口聚一聚!”

    “哎,好勒!”傅惩的心像是被灌进了几百斤的蜜,连声音都透着一股甜意。说完这话,便抱着小襁褓急急进了门去。

    床榻上,白泽披头散发,脸色惨白无半点血色,闭眼静静躺着。傅惩一进来便闻到一股血腥味,再看到妻子躺在那里不动,不由吓了一跳。百里思正抱着一个襁褓,见他神色紧张,赶紧安慰道:“白泽只是体乏了,并不碍事,坐月间多给她吃些将养的补品便好了。”

    白泽虽已乏困难抵,听到丈夫进来了,勉强笑道:“惩哥,我只是累了罢了。你瞧下我们的宝宝,好是不好?”

    见妻子尚能言语,傅惩心思乃定,急忙笑着回道:“哎!儿子可真像你呢!”一旁的百里思立即接着道:“白泽,我的干女儿,模样也像极了你!”

    两个娃儿,竟是一对龙凤胎!

    白泽听到这话,轻轻笑了,缓缓睡了去... ...

第一三三章 为报深恩不惜子

    蚱蜢,漫天乌泱泱的蚱蜢,数也数不清有几百万、几千万只。所到之处,有如妖魔降世,遮天蔽日,花草树木被啃食而光。

    “啊~~~啊~~~啊!”田地间响起了此起彼伏的绝望哭喊。耕农们狠命挥舞着手中的镰刀、扁担,却怎么也止不住这一片片结穗的稻子被啃食殆尽。

    天渐黑了,这对夫妇早已精疲力竭,瘫坐在田埂上。望着眼前光秃秃的秸秆,他们面无表情,只是呆滞的眼光透出令人背凉的绝望。今年的收成,没了!被那群来自地狱的孽虫吃光了。

    雨水寡少,时年不丰,肚子尚且难以填饱,哪里还有存粮?家里的米缸中只剩了不到二十斤米,那是这对夫妇一家四口未来一个半月的口粮。一个半月后,这片田地里的稻子便可以收割了。现在,没有了,这里已绝不可能再有半点收成。那群乌泱泱的蚱蜢带走了他们一家最后的希望。它们吃掉的,不是谷穗,而是这对夫妇的血肉... ...

    两个瘦小的男孩自远处行来,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田埂上。已到了晚饭的时点,他们的爹妈却仍未回来。二人听到了村里到处传来撕心裂肺的嚎叫,担心爹妈出事,便一起走了出来。

    “哥哥,我怕!”小一点的男孩看起来才五六岁,这时跟在大一点的男孩身后,紧紧拽住了他的衣角,轻轻唤道,言语中已有了泣音。他不知道发生了甚么,只听到四周都是沙哑、绝望的哭嚎。

    大一点的男孩似乎也就**岁的样子,回过头伸手握住弟弟的小手,笑着说道:“先先不哭,有哥哥在,莫要怕!哥哥就带你去找爹爹妈妈。”他脸上虽笑着,双腿却在轻轻打颤。

    “爹爹...妈妈...”天也暗透,虽有星月照着,却终究看不得远,兄弟二人慢慢行着,一路唤道。

    “爹爹...妈妈...”

    ... ...

    旷野中,两个瘦小孑孓的身影歪歪倒倒的走着。一路上他们看到了不少人,却没有一个来理会。这些人皆无力地坐着、躺着,或是在嘶哑地咒骂甚么,或是低声抽泣... ...就是没有一个人来理会他们。

    “爹爹...妈妈...,你们在那儿?”

    “爹爹...妈妈...,我是晨晨啊,你们在哪里啊?”

    ... ...

    一个妇人突然一怔,深深抽泣着谓萎靡在一旁的汉子道:“娃儿他爸,没...没用了,呜呜...不要去想了,没有用了...娃儿们来了,我们回家罢。”

    汉子脸颊一抖,眼睑轻轻颤动,深深吸了一口气,闭上了眼。

    天...灭...苍...生!这就是天道,这些苦穷之人,哪里能有半点抗拒之力?

    “爹爹...妈妈...,你们在那儿呀?先先怕!”小男孩扯着喉咙唤着,犹如溺水之人发出的呼救之声。

    声音再传到了那汉子的耳中,他呜呜恸哭起来,说着:“婆娘,我们回去罢,娃儿们怕。今晚...给他们...给他们...做一顿好的... ... 天呐!贼老天啊!你怎

    如此残忍无情?你怎...你怎狠心...要逼得我们骨肉分离啊... ...”

    那妇人扑过来,抱住他,劝道:“娃儿他爸,你...你也莫多想了。这都是命啊!”

    ... ...

    夫妇找到那两个男孩,牵着他们往家里走去。

    这是间新盖的茅草屋,门上还贴着“五通神”的年画。五通神,主五谷丰收,时年顺遂。妇人和两个男孩都进了屋,汉子紧紧盯着门上这喜庆的年画,骤然伸出双手,把它扯了下来,撕得粉碎,粉碎!

    对一家四口而言,这夜膳食,比年夜饭还要丰盛,家里养的三只还不到一斤的鸡仔也被妇人宰杀做了菜肴。三只鸡仔,都活活被剁下头... ...

    “先先,你要多吃一点啊,你还这么小,这么瘦...你,你要多吃一点啊!”妇人强忍着哭腔,轻声说着:“这个窝窝菜,你向来最喜欢吃的,妈妈给你做了好多,你...你要多吃些啊...以后...你要多吃些啊!”她频频给两个孩儿夹菜,把他们的碗填得满满的。

    “妈妈,你怎不吃啊?你也吃罢!”唤作“晨晨”的男孩看着妈妈,奇问道。他尚少幼,还是懵懵懂懂的牛犊之年,哪里知道发生了甚么?

    妇人伸手轻轻抚着他脸,黝黑的脸上满是慈爱,柔声说道:“晨晨,你是哥哥。你...你已会照顾人了。你...你可要照顾好弟弟,知不知道?你是哥哥...你是哥哥...”

    ... ...

    阳光穿过茅屋的缝隙照了进来,刺痛了晨晨的脸。他从床上爬了起来,去找爹爹妈妈,却哪里也找不到了。

    一大早,村里便到处传来哀嚎之声,犹如几百只恶鬼在叫。

    找不到了,爹爹妈妈找不到了,再也不见了... ...两兄弟找了一整日,找遍了村庄的每个角落,找遍了村外的每一垄田地。

    找不到了,他们的爹爹妈妈走了,不见了,只留下了一袋十余斤的米和一坛...肉。

    ... ...

    傅惩已经记不清自己是怎么被梅晚亭发现的。他只记得,自己醒来的时候,躺在一张柔软的床上,睁开眼看到的是一张慈善的脸。他醒来见到的第一个人是梅思源的母亲,梅晚亭的夫人白氏。而他身边,是他那饿得只剩皮包骨的弟弟。

    傅惩原名叫傅晨,而他弟弟傅愆原名叫傅先。之所以改了后来的名,是因为他醒来后向梅晚亭诉说了自己兄弟二人的经历。梅晚亭听了他的言语,思忖了好几日,决定让二人改了名在府上住下来。

    啖母之肉,乃世间至恶人道至罪,梅晚亭为他们改名为惩与愆,终生抵罪。

    此事已过去整整二十年,梅晚亭、梅老夫人也已故去了十四年。然,傅惩对梅府的感激之情却半点不褪,反而与日俱增。这些年,他们兄弟二人一直追随着梅思源,为他鞍前马后效命。

    一年多以前,梅思源由清溪郡察司升迁安咸郡盐运政司,他们兄弟自然随行同来。没想到,这个从一品的高位竟是如此的扎手。自赴任的

    第二月,便不时有人对梅思源下手。先是与梅府同来的一个职方和一个炼药道士不明不白被人害了。又后来府里的饭菜教人下了毒,好在那日梅府主仆同食,梅思源的一个护卫亲兵赶着执勤,提前吃了,不久便毙命。他的死倒救了梅思源等人。

    四月前,在阜州官道上,突然冲出了四十几个蒙面歹人,二话不说便冲杀上来。那一次,何其惨烈!傅愆的左掌被砍断,背上一刀已劈到胛骨;云鹞被被钩子挖穿了肚子,内腑也受了损,要不是云鸢紧要时刻来救,他只怕早已不行了。而他自己,脸上被狠狠挫了一刀,扎穿了他的眼球,割开了他的脸颊... ...

    一月半前,两百多名黑衣人光天化日之下持械攻入盐政司府,显是奔着灭门来的。要不是公子提前赶了回来,只怕府上这几十人,没有一个能幸免。

    历经了多少次死战,替梅思源流了多少血汗!傅惩却半点也不悔。

    “不悔,我若不替大人挡这些刀枪,这些刀枪就要落在大人身上。于公,傅惩可以死,梅思源不能死。于私,我兄弟二人受梅府活命之恩,便是为少主去死,也不能尽报。便是当下就死,梅府也多给了我二十年的命,这便是天大的恩情!”傅惩常常想道。

    ... ...

    傅惩彻夜未眠,守在爱妻和儿女身旁,想着这一腔心事。

    见爱妻喂完奶,把两个孩儿放置在了一旁,傅惩开口说道:“白泽,我有一事想跟你商量。”

    白泽初为人母,心中喜乐溢于言表,听丈夫有事对自己说,甜甜笑着回道:“惩哥,有甚么事?你直说好了。我们家你做主,我甚么也听你的。”她此时生活圆满,哪有他求?只是心疼丈夫终日劳碌,疲累危险罢了。然要他不做那些事,她倒从未想过。

    “我想让娃儿随大人姓梅!”傅惩轻轻说道:“夫人说要做我们娃儿的义母,我...我想干脆把娃儿都过继给大人!”这是他想了一夜,才决定的事。要知道,大华其时,无后乃是大大的不孝,傅惩刚刚得了一双子女,隔夜竟要把他们过继给梅思源,这对他们来说,实在是件顶了天的大事。然而,梅思源只有梅远尘一个儿子,数月前受伤后更再不可能添丁,一旦出了什么事,梅府便绝后了。

    “傅家可以绝后,梅家绝对不行!”

    白泽轻轻咬着唇,流下了两行泪,缓缓点头应了声:“嗯!”

    ... ...

    偏听之中,百里思坐在主位,傅惩站于她左下。

    “取名?你们先时不曾取过么?”百里思听傅惩竟是来找自己帮忙给两个娃儿取名,不禁笑道。

    傅惩努了努嘴,答道:“我们粗鄙,识字也不多,取不出甚么好名字,还请夫人帮忙取两个罢!”

    百里思一愣,呵呵笑道:“这也使得。”沉吟半晌乃道:“男孩叫长生,女孩叫新月,如何?长生大帝诞辰日新月下所生。”

    “梅长生...梅新月...”傅惩轻轻唤道。

第一三四章 双生兄妹两家姓

    “梅长生?梅新月?”百里思奇问道。哪有教自己孩儿去随旁人姓的?此事几与自掘祖坟无异,听傅惩竟要让两个娃儿姓梅,她怎能不惊?“傅二弟,你莫胡说了,此事绝不可为!源哥也定然不会允你的。孩儿便叫傅长生、傅新月!”

    傅惩突然跪倒在地,沉声说道:“夫人,我兄弟二人及白泽受了梅府厚恩,今生实在难以尽报。便让我的两个孩儿随着大人的姓,生做梅家的人,死做梅家的鬼,续报这份大恩罢!”百里思被他这毫无预兆的大礼吓了一跳,忙从座上起身去扶他,傅惩却岿然不动,“夫人,此事我已与白泽商量,让娃儿们姓梅,乃我们二人一起做的决定,请夫人成全!”

    二十年了。百里思比傅惩早三年进的梅府,此时,他们已相知相交了二十年。虽是主仆,何尝不若姐弟?何尝不似故友?百里思向来心思细腻,聪慧谨慎,这时见他跪在地上,自己去拉也不肯起来,已知他下定了决心,只怕难以再劝回。乃温声说道:“傅二弟,你先起来。”

    傅惩轻轻摇着头,并不答话,更不起身。

    “你莫不是要我也跪下?”百里思微怒,低声斥道。傅惩听了这话,再不敢坚持,缓缓站了起来,沉声说道:“夫人,我敬重你,怎敢累你下跪?只是,我意已决,还请夫人成全!如若夫人不从了我们,傅惩终生有憾!”

    他这话说得很重,每个字都透着一股决绝,百里思听完,心中不禁一震,喃喃叹道:“罢了。男孩儿随你姓傅,女孩儿随源哥姓梅,最多只能如此了!你亦仅此一子,我绝不能使你无后!倘使你们尔后再生了娃子,此事再议,如此可好?”这是她能想到的最两全的法子了。

    “这?这...”百里思这个主意,他却从未想过,这时听她说来,似乎倒是颇合情理,竟有些意动了。

    “你尚犹疑甚么?梅家白得了你们一个闺女,已是占尽便宜。往后你们兄弟若是再多生了几个男娃,

    你这话我倒还可以考虑,现下却是断然不允的。便如此了,换做源哥,想来他也会这般计较的。”百里思正声说道。未能给梅家多续一点香火,向来是她的第二大心病,为此,她也不知失眠了多少个夜。自梅思源在阜州受了那伤之后,二人添丁之念算是彻底绝了。此时傅惩要过继娃儿给他们,抛开伦常不顾,她心中自然是万分愿意的。然,傅惩为梅府做的事,桩桩件件她都知道得清清楚楚,说他是梅思源的救命恩人亦半点不为过,怎忍心让你生子而无后。心中一番计量,才提出了这个法子。

    这自算得上是个两全的法子。傅惩心想:“说不得,只能这样了。日后我和白泽再多生几个娃儿,到时大人和夫人便再不能却拒了!”念及此,他心结总算通了,终于松口道:“是,夫人。便依你的,男娃子姓傅,女娃子姓梅。但你得先允我,我和白泽若再生了男娃,他定要随大人姓梅!”这时,他仍不忘让百里思应承他这个请求。

    梅府人丁实在单薄,且府上屡屡遭袭,多番遇险,便是此刻,梅思源仍在宿州战地。傅惩与百里恩同在梅府待了数年,自然熟识,其遭遇他也大致知晓。是以,梅远尘孤身在都城,他也不免时常为其担忧,总也放心不下。即便他已知,这位小主人学得了一身高明的武功。

    “此事,我不能随意应承你。得和源哥商量过才好决定,容后再议罢!”百里思蹙眉为难道。见傅惩就要来驳,她紧忙开口:“你来了此处这么许久,两个娃儿早也尿湿好几回了,早些去换了干爽的垫布罢!白泽刚生完,体虚的很,你要多帮衬着些!”

    她这话说的巧,果然效用不错。傅惩一听又是娃儿尿湿,又是白泽体虚,倒真有些急了,脸色已有些不安。百里思见他这形容,嗔骂道:“你怎还愣着?还不去白泽房里帮忙伺候着!我女儿娇嫩的很哩,浸出了疹子我可不喜了!”

    傅惩老脸一红,脑袋微微一缩,忸怩应了声“哎”,便快步跑了回去。

    “新月...梅新月...新月...我的女儿...”百里思缓缓坐到座上,看着厅外轻声唤着。

    初生的娃儿最是折腾人了,一个时辰屎尿好几次。白泽脸色虽好了些,却仍下不来床,除了喂奶,其他也做不了甚么。好在两个稳婆还在府上,百里思使了重金请她们,这时伺候大小倒也勤快。傅惩进房时,正见一个稳婆拿着换下的布垫出去,想来是去洗净晾开去了。

    “你说话小心着些,宝宝刚喝完奶,才睡下的,莫要惊着了他们!”见丈夫进来,白泽忙轻声嘱咐道。这一上午,她心中始终有些不乐,究其原由,还是有些舍不得把这两块心头肉过继,哪怕是过继给自己夫妇二人的救命恩人。

    傅惩手上动作一僵,咧嘴笑起,蹑手蹑脚地行到床边,轻轻坐下。屁股还没落定,便探首去瞧两个襁褓中的小婴儿,狰狞的脸上,满是慈柔的笑意。

    “惩哥,夫人给取了名儿么?”白泽有些无力地问道。其实,她心中是有给娃儿取过名的,只是从来不曾说出来。

    “取了,男娃叫长生,女娃叫新月。梅新月、傅长生!”傅惩轻笑着回道。他自然知道,白泽虽同意把孩儿过继给梅思源夫妇,心中却定是万分的不舍。此时看着妻儿,傅惩忍不住想:“夫人的这个法子,总算教我给白泽有个交代。”

    白泽瞪大眼睛,惊问道:“傅长生?”

    “嗯,是傅长生!”傅惩轻声回道:“夫人说甚么也不肯让儿子随梅姓,给他去了个‘傅长生’的名!长生大帝诞辰所生,我儿一定长命百岁,体泰康健!”

    “新月!长生!”白泽轻轻念着,两行泪夺眶而出。傅惩自然知她何以哭,也不去安慰,只对她微微点着头。

    白泽坐起身,对着后院主厢位深深鞠着躬,良久才靠到床栏,闭着眼柔柔唤着:“长生...新月...傅长生...梅新月...”

第一三五章 偏营病榻与君谋

    盐运政司府上添了两个娃儿,果然是闹腾了许多。m.www.uu234.net偏厅之上,百里思、白泽各抱着一个襁褓,海棠、筱雪则也围簇一旁细细打量着。

    “白泽,你生这两个娃儿怎长得这般老丑啊?”筱雪看着两个小孩红通通、皱巴巴的肤皮,禁不住嘀咕道:“看起来倒像是小老头和小老太呢!”她眼睛睁得大大的,似乎甚是讶异。二人自小一起长大,同床共眠了十几年,自是甚么话也说的,并无半点忌讳。

    百里思噗呲一声笑了出来,轻斥道:“你胡说甚么话!小孩在娘亲肚子里是泡在羊水里的,自然会有些松松皱皱的,再过几月来看,不知道这两个娃儿生得有多俊呢!”她自己生养过,自然知道小婴孩出生时都是这般样子的。

    白泽之前也觉得这两个宝宝的模样,实在是不大讨喜,只是毕竟自己怀胎十月乃生,倒并不甚在意。然而,做娘亲的自然希望孩儿都长的俊俏些,这时听了百里思的话,笑逐颜开问道:“夫人,当真如此么?”

    “自然是了。尘儿出生那会儿,只怕还没这两个宝宝好看呢。”百里思一边轻轻晃着襁褓,一边温声言道。

    梅远尘现时的面容自然是一等一的出挑,任谁也找不出半点毛病来。白泽听百里思说自己娃儿的形容竟不逊色公子,一时笑得合不拢嘴。

    海棠看着百里思手里抱着的梅新月,甜甜的笑着,心里忍不住想道:“夫人说,颌王殿下已允了我们三人的婚事。待他此间军务稍定,便携我去都城,为我们三人操持婚仪。我和公子,不多久也要有自己的娃儿了,生个女孩儿也是顶好的。”

    四女正聊得兴起,却听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乃是傅愆快步行了来。

    “夫人,卢百夫带回了一封老爷的家信给我!”傅愆在百里思跟前站定,躬身报道,一边伸手递来一个信封。这是梅思源离开锦州后第一次传信回来。百里思脸上一喜,轻轻把新月交到筱雪手中,接过信,打开看起来。

    傅愆分别和白泽、筱雪招呼过,发现竟有两个小襁褓,不禁大叫了起来:“嫂子,你竟生了两个娃儿呢!可好的很呢!”

    “你小声着些,莫惊着了宝宝!”筱雪见丈夫这般粗莽,娇声嗔道。傅愆一咧嘴,笑着点了点头,轻轻靠近筱雪,逗起了她怀中的小新月来,“宝宝,...嘞嘞...我是你二叔哦!”小新月却只顾努着小嘴巴

    ,半点也不去理他。

    “嫂子,娃子都叫甚么名字?怎不喜欢我这个二叔?”傅愆也不置气,笑着问道。虽说他与白泽早已熟稔,先前一直是直呼其名的。然,自她与傅惩成了亲,他便改口唤她“嫂子”了。

    “宝宝还小,且不知道你说甚么罢。”白泽心情甚好,笑着答他:“男孩儿是哥哥,唤傅长生,女娃子便叫梅新月了。”

    傅愆一愣,随即明白了过来,心中暗暗想道:“我和筱雪也要抓紧多生几个娃儿才好啊!梅府的人丁实在少寡,我们佑护老爷不力,累他受伤生养不得,如何对得起先老爷和先夫人?自当过继些子嗣给老爷弥罪。”

    看完信,百里思心中一直不安的心才算踏实了些。信中不过数十言,也就写些梅思源因着善后庶务繁重,一时恐难脱身,嘱她照料好府中上下罢了。“这便够了,只要他平安康健,便比甚么也好!”

    宿州算是个偏远小州,州府府衙既小且陋,实在难以作为亲王行辕。一番计量,夏牧朝选择在宿州城外的铁甲军军营落脚:一来,再没有何处比此地更安全;二来,梅思源、诸葛平泰、徐定安皆在此间,有事正好可与他们商议。虽然,梅、许二人伤重未愈,下不得床。

    已是酉时三刻,天色已渐渐沉下,偏营中早已点上了灯盏。梅思源与徐定安各自躺在一张竹榻上,尽力躬下身子。夏牧朝忙去扶他们,斥道:“甚么时候了,还拘着这些虚礼作甚?”语气之中,竟是愠意颇重。梅、徐二人皆是死战强敌而伤,乃大华有功之臣,夏牧朝自不愿他们冒着伤口撕裂的危险来行这毫无真意的鞠礼。

    二人谢过,老实躺了下来。

    夏牧朝在梅思源病榻前的椅子上坐下,再谓一旁的诸葛平泰道:“平泰,你也坐下罢!”四人便或坐或躺,挤着围成了一圈。夏牧朝挨个看了三人,乃正声道:“三位,宿州之战,你们是首功之人,我自会依律请赏。有几件事,我必先告于你们知:其一,月前安咸、浮阳两郡接连下了八天大雨,各地桥、路皆有损毁致哨所发出的军报不曾按时送抵都城,父皇知道消息时已是三月二十七日,此时沙陀军已然撤兵。其二,上河郡屏州水坝决堤,六十万屏州百姓死伤殆尽。其三,庇南哨所发生哗变,两万五千将兵化身兵匪在附近州府烧杀抢掠。”他说这些,自然是希望三人体恤朝廷难处,莫生出了怨怼之心。

    “竟..

    .大华竟发生了这么多事?”梅思源强行撑起身体,惊问道。他脸上尽是焦虑、伤心的神色,颤声叹道:“屏州六十万百姓伤亡殆尽,那可远比这宿州战事要惨烈得多啊!我大华,今年怎如此多灾多难!”两军冷兵厮杀的场面虽然血腥,死伤人数却远不及一场看似温和多的水灾。

    夏牧朝轻轻摇头,冷声言道:“哼,屏州大水绝非天灾,定是**无疑。而庇南哨所哗变之事,皆因押粮兵被杀,哨所无粮所致。这两件事虽未查明,却可断定,必是厥国端木氏所为!”虽无铁证,他这话说得却是斩钉截铁,而三人听了却半点不疑。

    加上先前都城重宦遇刺之事,只厥国,兼有做这些事的意图与实力。

    “得知沙陀大军既来,你们必会同时向朝廷和临近郡府的哨所求援。朝廷不派人来救,那是来不及,而驻北军营只在六百余里外,绝不该不救的!”夏牧朝半眯着眼,冷冷言道。

    “嘭!”徐定安一掌打在竹榻上,瞪目大声骂道:“我倒是就我徐疯子这么想,原来颌王殿下也看出来他赵乾明有鬼怪了!”他这话说得又急又大声,牵动了伤口,疼得他“嘶嘶”轻哼。

    赵乾明是从一品的高阶武将,乃是大华四位四方将军之一,若无实证,这三人便是疑心他有事,亦断然不敢轻易说出。这时既然夏牧朝开了头,众人自然再无顾虑。“赵乾明知宿州有危而不久,实在令人不解。且在沙陀攻打宿州城时,竟用上了大华自家的撞车和攻城塔。呵呵,这样的军械,在兵部皆有造册,一查便知了!”诸葛平泰微笑着说道。

    “无需耗时费力去查了,此物定是出自驻北军营。”夏牧朝冷声道:“尚有一事,我不曾与你们讲。我自都城赶来时,在澹州遇到两百多名杀手死士伏击。已审出来了,派他们来的,就是赵乾明!”

    三人面面相觑,显然是震惊不已。“这...赵乾明是不是疯了?”徐定安喃喃道。诸葛平泰却颇不认同,驳斥道:“他定知自己所做之事瞒不过颌王殿下,不甘心束手就擒,才兵行险招罢!”梅思源听了他这话,亦轻轻点了点头,显是赞同这一说法。

    前事既已说完,夏牧朝乃正色道出了此行目的:“今夜在此处会面,便是要与尔们商议出一个周全的擒贼之法!”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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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意?谁能知天意?命时难与,人事可为。跬步不辍,未必不至万里;孤翅单飞,或许亦登青云!大华恩仇引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大华恩仇引,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大华恩仇引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