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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梅远尘     大华恩仇引txt下载     大华恩仇引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六六章 从此人间无武王

    以一敌七。www.uu234.net

    悬月从脖颈上取下佛珠,捻在右手缓缓拨动起来,闭眼轻声念道:“老和尚持身礼禅甲子年,自问勉力得脱苦海。然,过往耽于自我修行,却未曾普渡众生,得我佛大智慧却未能惠及于人,罪过!罪过!”他脸色沉静、肃穆,略带着些遗憾,却全然看不出丝毫惧意。世人只知其武学造诣天下罕有,却不知其佛法修为更是渊深,已至“空即是色,色即是空,色空不二”的大智慧境界。

    “大师之名,天下广传。今日之战,殊非所愿。我等不欲沾高德之血,盼请大师自行涅罢。晚辈感激不尽!”菩提心行近两步,取下头顶黑斗篷、卸下掌中幽冥鬼手,身形微躬执双手合十礼,正色言道。他虽非佛徒,且向无仁慈之心,然对悬月这等武学高人却是由衷敬佩的,是以劝其自行了断。

    悬月回了一礼,轻笑道:“离生无灭,离灭无生;生由灭而有,故生无自性,灭由生而有,故亦无自性。生、灭既无自性,则涅不过向死而生尔。诸位施主欲求和尚涅,和尚又如何涅不得?”

    菩提心一怔,暗自一番忖度:定是老和尚心知已无活路,不愿临死再造杀孽,竟真愿束手就死。念及此,不由大喜过望,当即欠身道:“既如此,还请大师成全!”

    怨长生、灭封魔等七人听了悬月的话,脸上皆露喜意,均想:“这老和尚武功忒的厉害,真要拼死相博,便是能取了他性命,只怕我等七人也要有所死伤。现他既愿自行了断,实在再好也没有了。”七人暗下对了对眼神,乃齐声道:“恭请大师涅,我等感激不尽!”

    “阿弥陀佛!”悬月轻声念了一句佛号,乃道:“和尚虽得脱苦海,却仍心有执念。还请几位施主了我心结!”

    听老和尚竟有所求,菩提心不由脸色一沉,皱了皱眉,回道:“大师请吩咐,但教是晚辈能做到,定竭力办得周全圆满。”

    悬月脸露笑意,执礼谢道:“阿弥陀佛!施主今日之善为他日定有善报!此间院中之人心怀柔善,济人无数,还请诸位施主由他下山去罢!”

    静!

    怒!七人脸上怒容陡现,纷纷扣紧了掌中邪兵,双手暗暗蓄力。

    “恕难从命!”菩提心冷声喝道。

    “我若向刀山,刀山自摧折。我若向地狱,地狱自枯竭。愿我速渡一切众!阿弥陀佛!”悬月脸色平淡,双手合十扣住念珠,轻声念道。“佛”字才落音,他手上的念珠便骤然散开,朝含别苦、屈不叫、断离忧三人飞去,去势又急又猛。

    虽尚未交上手,悬月已从呼吸辨察七人中以这三人为弱,是以,一出手便攻向了他们。他早已看破生死,如此纠缠不过是想保住院中的夏牧仁。

    “噗!”

    “噗!”

    “噗!”

    到了此时,悬月哪里敢有保留?适才推出念珠,他已用上了十成的洗髓经功力。含别苦、屈不叫、断离忧位列九殿大师傅之位,武功自然不弱,却仍远不及悬月。三人虽早暗暗蓄上了劲力,却不料道老和尚会突然发招。待回过神来,念珠已到身前实在避无可避,只得眼巴巴看着它们打在自己身上。悬月功力何其深厚,何况他这一击势在必得,念珠上皆蕴含了他五十几年洗髓经功力。三人几乎同时喷出了鲜血,退倒在地。

    “四方锁魂!”菩提心见他一出手便伤了己方三人,登时脸色一紧,忙大声唤道。

    怨长生、灭封魔、久无情三人听了菩提心的话,迅速在掌间的幽冥鬼手三爪钩中最长一爪底端一按,将其取下。原来,其上是有机括的,一旦按下,爪勾可以脱离鬼手,由一条极细的丝线牵连。

    “呼!”四人心有灵犀,将取下的爪钩向悬月掷去,一人攻其颈,一人攻其腰,一人攻其肋,一人攻其腿。

    ... ...

    “蹬!蹬!蹬!”三千余轻骑在帛州东南崎岖的山道上狂奔,一路已有不少马匹摔倒落伍,但已无人去顾及。

    他们要去救一个人,一个他们必须救的人。不计代价,不计任何代价,只求救下他。

    “父王,你一定要平安无事!你一定要平安无事啊!你若有甚么三长两短,会有很多很多人为你陪葬!”夏承灿在心中千百次默念着。是的,一旦夏牧阳有甚么不测,白衣军便是捅翻了天也会将王府屠戮干净!

    夏承灿心思何其敏捷,这时已断定设此毒计欲谋害自己父王的便是王,他的亲叔,他父王的亲弟弟!

    “驾!驾!驾!”...

    ... ...

    “将军,事已办成,你何以不喜?”穆丹青身后一人驱骑上前,一脸疑惑道。他们此行便是受命计杀夏牧阳,如今事既已成,应当安心欣喜才是。

    “端木池,身为军人,战死沙场倒也没甚么,最怕便是像夏牧阳这般,死于阴谋诡计之中。我穆丹青一生佩服的人没几个,夏牧阳便是其中之一。未及在战场上与他决一雌雄,如今却这般死在我手上,唉,当真是生平一大憾事!”穆丹青紧努着眉,恨恨说道。

    君命难违。端木澜亲自向他下的圣旨,身为臣子,他只得照办。

    国事为先。夏牧阳智计勇武皆不在自己之下,一旦两国交战,不知会有多少厥国将兵死在他手上。杀了他,等同活万千国人性命。

    “走罢!行快些!大华知晓夏牧阳身死,定不惜一切来追。今夜就不歇脚了,尽快赶路,领着你们平安抵达厥国境内,此事乃算办成!”穆丹青长吁一口气,正色道。

    ... ...

    “蹬...蹬...蹬...”夏承灿感觉自己意识突然有些模糊了...

    眼前是段数百丈的狭径,狭径上横七竖八躺满了尸体。血水将他们的装服染红,却依稀可见红色背后的白衣。

    “嘭!”一个重物坠地之声响起,夏承灿再也坚持不住,从马背摔了下来。

    “啊~~~啊~~~~”一时间,山谷中传来一阵又一阵撕心裂肺的嘶吼... ...

    众人已知,从此人间无武王。

第一六七章 人如星雨坠如滴(一)

    天道者,天之道规也。m.www.uu234.net

    数千年来,世人皆以为天蕴其道于穹宇星幕,诸神为其所使。国运困祚、年景荒丰、前程否泰,无有不藏于天幕星象之中。为预知吉凶以趋利避害,观星之学便应运而生。然,究天相者众,能贯学者寡,往往只能略窥门径知其皮毛而已。唯有道门穷究天人,为公允的占星术集大成者。

    今是六月初十,已至小暑时节,蚊蚁猖獗暑气正盛。虽已入了夜,热风犹自徐徐吹来,教人心生躁火好不烦闷。身处此境,实在难以成眠。然,夜空之上净白无云,繁星缀满天际,却是个观星的绝好日子。今夜,湛为道人将观天象,探国之运势,替君解梦。

    亥时二刻,宫中各苑各殿皆熄了灯,四下悄静,只闻虫豸吟鸣之音。湛为带着罗盘仪行出了丹房,朝观星台行去。昨夜永华帝惊梦,他奉召前去解梦,隐察不详却不敢明言。他自然知晓皇家之事,绝不可轻言,若无十成把握,还是缄口为妙的道理。

    观星台形如八卦,外有方形围栏,围栏四角各立着一根云石柱,柱顶分别镂雕四神兽:朝东是青龙、朝南是朱雀、朝西是白虎、朝北是玄武。每根石柱又被分雕成七节,每节均刻有一字。

    朝东石柱所刻七字分别是:角、亢、氐、房、心、尾、箕。

    朝南石柱所刻七字分别是:井、鬼、柳、星、张、翼、轸。

    朝西石柱所刻七字分别是:奎、娄、胃、昴、毕、觜、参。

    朝北石柱所刻七字分别是:斗、牛、女、虚、危、室、壁。

    此所谓星官之二十八宿。

    冷光虽素白,却也照物得明。星月下,不仅行走无碍,甚至辨书识字也毫不难为。湛为在观星台站定,取出罗盘仪,校定方位,乃身形向北而立。

    星空有三垣:一曰东北太微、一曰东南天市、一曰北天紫微。

    紫微垣位于北天正中,居太微、天市之间,有中宫之称。湛为手捧罗盘仪,向北抬首远望,一眼便在浩渺星辰中寻找到紫微垣中的紫微星。

    紫微星,亦叫北极星,乃北方天幕中最闪亮的一颗,便是寻常百姓,也不难找到。

    湛为仰望良久,脸色越来越沉,额眉越锁越紧,气息亦有些紊乱了... 只听他轻声呢喃着:“不妙...不妙啊!大凶之兆!夏氏将有大难...”

    勾陈以南、天床以东、四辅以西有五星:太子、帝、庶子、后宫、北极,合称北极五星。占星术所示,皇家之运势便藏于五星之中。此五星中竟有三颗黯淡无光,分别是左端的太子、帝、庶子。

    “不妙...不妙啊!”湛为紧紧攥着罗盘仪,一脸凝重叹道。

    就在这时,五帝内座、四辅处耀出一片白光,竟下起了流星雨...

    ... ...

    “爹爹,快看啊!天上下了星雨!”...

    “娘子,你瞧,那不是流星么?快许愿,甚么事也能成的!”...

    暑气本重,屋内更是燥热,大有百姓就眠于屋外,这时瞧见这奇观的颇不在少,纷纷合手祈愿,以求天神眷顾,事事顺遂。

    ... ...

    湛为双目圆瞪,满眼尽是恐惧,一时不支,竟向后跌倒在地。他半晌乃回过神,一手托着罗盘仪,一手支身,哀叹道:“天意如此!天意如此啊!”

    ... ...

    天门城位于大华极西,与沙陀国交界,地广人稀且山石嶙峋。皎洁的月光,照出了这片石山的模样它们犹如稀落的巨怪匍匐在地,张牙舞爪蓄势待起。

    石山的一处空旷地,竟有数十顶帐篷,帐篷的一旁是数百匹军马。

    月夜下,两人离了帐篷,在石山旁漫步。

    “剑庭,我瞧你一路都不甚自在,可有甚么心思?”夏牧朝边走边谓卢剑庭道。

    沙陀国派阿济格与夏牧朝商谈边界驻军及供盐之事,议定的议事之所便是天门城城郊的这片石山。此处离两国驻地军营皆有千里之遥,算是个公允之所。三日前,夏牧朝一行自宿州出发,今日午时才到。

    “王爷,此行过于匆忙,我们未及事先探查左近地形,属下实在不放心啊!”卢剑庭沉声道。

    夏牧朝听后轻轻叹了口气,乃道:“我何尝不知

    ?只是两国边防驻军之事未谈妥,赵乾明之事便一日不可为。都城那边,王作动频频,我在安咸不可久留,需尽快拿下赵乾明向父皇覆命。此处虽是阿济格定的,日子却是我选的。我们尚且没有时间查探,何况他们?说到底谁也占不到便宜。且沙陀深陷盐荒,正有求于大华,当不至于对我下手。何况,有你们和杌、华方他们,便是真遇着甚么事,也未必不能全身而退。”

    卢剑庭心神稍纾,笑道:“如此自然好!”顿了顿又道:“今晚我便不歇了,连夜带人去勘察这附近百里的地形,有备无患。”他乃护卫出身,自来便慎行到了极处。

    “也好。”夏牧朝自无异议,笑道,“时辰已不早,回营罢!”

    ... ...

    “保护王爷!”阿瞳看着久无情冲向夏牧仁,转眼就要到跟前,想去阻截已是来不及,吓得脸色惨白,忙对正与灭封魔纠缠的阿睚吼道。

    夏牧仁并不精武,见一斗篷黑衣人挥着幽冥鬼手攻来,瞬时惊出一身冷汗,暗叫道,“我命休矣!”

    “噗!”就在久无情以为要得手之时,一个身影骤然扑了过来,挡在他身前,用胸腹结结实实接了这一爪。一时,皮开肉绽,血如泉涌。这个以自己身体为夏牧仁续命的人便是阿睚,颐王府“八目”之一。适才,他已强行用背挨了灭封魔一爪,才得以脱离他的纠缠。久无情这一爪,抓得更是又深又长,将他的脏器切开,已无活命可能。

    阿睚以身抵爪之时,手上短剑突然由下而上刺向了久无情,深深地扎在了他的右肩胛。久无情吃痛倒吸了一口凉气,急忙退后几步,快速伸出左手封住了右手手厥阴心包经及手太阳小肠经的几处穴道,把血止住。阿睚这一剑是斜刺而来,且扎得又深,虽并不致命却难免落下隐疾病根。

    久无情脸色阴沉,单脚用力一蹬又杀了上去。

    阿睚腹背挨的两爪皆是致命之伤,虽仍勉力支撑着不倒,却已无还手之力,几招过后便被久无情虐杀,甚至头颅也被割下。

第一六八章 人如星雨坠如滴(二)

    双生之子,同根同源,往往心有灵犀。m.www.uu234.net

    “阿睚!”一个面容几与阿睚无异的中年汉子,突然惨声嘶吼道。那是阿睚的双生兄弟“颐王府八目”中的阿眦。他与盐帮长老吴传祖正厮杀到酣处,突觉脖颈处传来一阵冰凉,心下大惊,忙持剑猛攻几招将对方逼退,再一个“鲤鱼跃”跳出了战圈。循声望去,正见阿睚的头颅被久无情一爪切下。

    眼见这一幕,阿眦竟懵了,感觉似有一股力量正抽离着他体内的生机。他脑中便只剩下一个念头,唯一的念头:杀了眼前这个斗篷黑衣人。

    招为意所载,杀机既重,剑招自必狠绝。阿眦双脚一蹬,携刃横身飞出如箭,直冲久无情而去,竟有一股千山莫我能当之势。

    悬月不愧绝顶高手,虽最终倒在九殿的八位大师傅联手夹击之下,却也重伤了其中的血滴子、含别苦、屈不叫、断离忧四人。

    久无情开始便与菩提心、血滴子围攻悬月。一番苦战下来,不仅体力耗费巨大,受伤亦自非轻,右小腿被悬月扫中,筋、肌受损颇重,行动已大是不便。

    便因此着,才由他来偷袭夏牧仁。

    若放对相博,久无情脚下迟缓,显然不是阿睚之敌。阿睚之所以身死,实在是因夏牧仁命悬一线,除了以身作抵,一时间他想不到更稳妥的法子了。他自知难以活命,临死一剑只攻不守,竟几乎刺穿了久无情的肩胛。

    “呼~~”一个身影直贯而来,来势既快又刁,久无**向左避开,怎奈右脚使不上力。白刃已至眼前,久无情只得蓄力伸出幽冥鬼手去格挡。

    “铿!”的一声,两兵重重撞在了一起。阿眦毕竟凌空,有劲使不上,被抵开三尺有余。久无情并不恋战,转身便要往灭封魔身边躲去。

    死战至此时,灭封魔除体乏外,竟半点不曾受伤,先前与阿睚厮杀,亦隐隐占着上风。他与久无情相识虽久,感情却算不得多深。然,眼见他伤重退败,却也不至于见死不救。当即斜身顶了上来,就要挡住阿眦。

    久无情踮脚快行,眼看就要绕到灭封魔身后。“噗!”一把短剑自后颈而入贯穿了他的咽喉,将他的身形定住。他竭力低

    首下看,只见鲜红的血顺着剑尖往下滴着。

    ... ...

    大华庇南,哨所外的缓坡上,万人齐喑,垂首向北而立。

    太阳初升,大地回光,本是一派生机盎然的画面。然,此时的白衣军军营中,却如死一般的沉寂。

    虎狼之师皆有魂,夏牧阳便是白衣军的军魂。他未战先死,令这近万人似丢了魂一般。愤懑、伤痛在将兵上下悄然蔓延着。

    白衣军自下河郡来,行走匆忙,物不能齐备,随行并未携缟。夏牧阳被伏击而死,任谁也不曾想到。此时,一干将兵只得军袍为素,衣带裹头,为他披麻送行。

    昨日,夏承灿引兵赶到帛州狭径时,远远便望见一地的尸体。他气血翻腾,昏死了过去,直从马上坠了下来,好在并无大碍。

    待他醒来,发觉自己躺在了白衣军的军营中,天早已黑,身边站了密密麻麻的人。

    “世子!”

    “世子!”

    ... ...

    见他转醒,帐中立着的这些人忙轻声唤道。除了唤,他们甚么也没有说,也不敢说。

    “父王!父王呢?”夏承灿用力支起了身体,向人群望去,一边急切问道。他心里还有最后一丝希望,“或许父王已冲出了埋伏,又或许,父王只是受了些伤...”

    裘亭泰行到夏承灿榻前,单膝跪地,抱拳痛哭道:“世子,我们去晚了一步!王爷...王爷他...”

    最后一丝希望亦已破灭,夏承灿身形一怔,竟不及哭,半盏茶后乃道:

    “刁冬儿,一会儿我手书一封信给你,你带上一队人连夜赶往下河郡,务必把它亲手交给夏靖禹。便是将都城掀翻,我也定要为父王讨个公道!”夏靖禹是夏牧阳亲信,亦是白衣军副将。夏承灿决意让他把八万白衣军开到都城城郊,逼永华帝交出夏牧炎。

    “是,末将领命!”刁冬儿行上前,抱拳领命道。

    “宋小泉!”夏承灿又道。

    “世子,属下在此!”一个清瘦男子从人群后行了过来。他是贽王府亲卫,跟随夏牧

    阳已十余年,甚得其心。夏牧阳北行,将他留在了夏承灿身边,做贴身亲随。

    “一会儿我会写封信给你,你带上一队人也连夜赶去都城,亲手把它交给王妃。并面告王妃,都城之中,除了夏靖禹谁也不能信!见信即携眷属赶往城南城郊,夏靖禹会派人在那里接应!”夏承灿冷声言道。若非皇后、醴国公、胡秀安接连传信过来,夏牧阳何至于北还?何至于陷入敌伏被害?在夏承灿心目中,这几个人便不是帮凶,也再信不过了。

    “是!世子,属下便是死,也必定设法把信交到王妃手上!”宋小泉双目噙泪,咬牙答道。

    ... ...

    夏承灿在棺椁前直挺挺跪着,双目赤红,拳头握得发紫。在他身后,是白衣军此行随夏牧阳出征的十一名千夫长,他们是臣下,依礼只能立不能跪。

    “世子,起吧!天气闷热,早些合了棺,送王爷回都城罢!”裘亭泰强忍着泣音,轻声劝道。夏牧阳虽死不足一日,收殓时亦已做了防腐,棺椁中却仍传出了一丝臭味。再不合棺,只怕尸形难保,实在大大的不妥。

    夏承灿离棺最近,自也闻到了异味,只得轻轻点了点头。这时,他再难自控,眼泪夺眶而出。两名千夫行上前,一左一右扶起他。

    “盖...棺!”裘亭泰行到棺椁旁,以手抚棺,竭力嘶吼道,颤声传遍了整个军营。“咚!...咚!...咚!”战鼓听声而起,擂得又缓又沉,竟显然含着不舍之意。

    在一片哀嚎中,九名千夫抬起了一旁的棺盖,缓缓阖上、钉死。

    “送...王...爷!”裘亭泰转过身,面向一众将兵,大声吼道。他的声音早已嘶哑,脸面憋得通红,眼中泪光如泓,身体在轻轻搐动,显是心中悲恸已难抑制。

    九人闻声,以肩抵托,将棺椁抬上轿辇,装上帷幕。

    “父王!”夏承灿突然冲上前,伏在棺椁上,大声痛呼。

第一六九章 人如星雨坠如滴(三)

    “孩儿不孝,不能扶柩北上了,愿父王不怪!孩儿在此对天起誓,便是万劫不复,也必定将仇敌一一手刃,用他们的鲜血慰父王在天之灵!”夏承灿紧握双拳,伏在夏牧阳棺椁上,咬着牙低声誓道。www.uu234.net

    为人子者,生当有所养,死当能送葬,此为孝道之始终,人所应为。

    夏承灿自想亲扶亡父灵柩回归都城,亲自为亡父之墓洒下第一茔土,以全孝礼。

    然,他不能。

    北归都城,其途四千里。一路上还有无伏兵?有多少伏兵?他无从知晓。

    未知即是险。身负血仇,他如何能轻涉险地?

    白衣军乃为南征厥国所建制,日常操练皆以厥军为假敌。此时两国虽尚未交战,白衣军将兵于厥军兵械器具却早已了如指掌。穆丹青一行伏杀夏牧阳后,未及于收拾便急急离去。狭径上遗落的箭矢,众人一看便知是厥国的羽箭。

    “帛州乃大华腹地,厥军何以能潜藏至如此深处?”

    夏承灿不问也知,厥军能避开大华境内如此多岗哨,若无内鬼相助,是万万办不到的。而这内鬼,十有**便是夏牧炎的人。甚至伏击父王的不只厥军,还有这股隐在暗处的敌人!

    “我若扶柩北上,路途遥远,灵车又行不得快,敌暗我明实在难以提防。倘使贼人一路设伏,要想顺利返都当真千难万难。如此一来,不仅我的性命难保周全,只怕父王棺椁也要毁于途中。岂不是正合仇敌之意?”思虑再三,他只得消了此念,遣裘亭泰代为此事。

    筹谋者是夏牧炎,动手的却是厥国人,两者罪恶不相上下。

    夏牧阳平定庇南哨所哗变后,哨所原先的将佐或被杀、或被撤,要么便是被调派去了别处。此时哨所的将官,自千夫而上,尽数换成了贽王府的亲信。

    朝廷早已颁旨敕告,庇南郡内一应将兵皆暂受白衣军节制。夏承灿虽不是皇帝钦封的白衣军主帅,然他却手握白衣军的帅印,且庇南哨所的将官皆源出贽王派,自然唯其马首是瞻。两万三千哨所驻兵,加上夏牧阳带来的一万白衣军精锐,大华在庇南边界陈军已超三万之数。

    夏承灿性格刚烈,又手握如此重兵,自不可能让夏牧阳枉死。他决意留在庇南,除了北上之路吉凶难料外,另一缘由便是要率领这三万人杀到厥国去,替亡父报仇

    “世子,请回罢!此事属下必竭力办妥。王爷棺椁在,裘亭泰便生;王爷棺椁失,裘亭泰便死!”裘亭泰牵着马缰,向夏承灿执手报道。

    “好!”夏承灿只应了这一字。

    ... ...

    自前夜惊梦,永华帝便心绪难定,两日不到,人已憔悴了许多。心有挂碍,批阅奏折也就不那么顺畅了。虽卯时初刻便起了,未及批示的奏折却仍堆了好大一叠。

    “居正,湛为呢?他应承了昨夜要观星象,替朕解梦的。”永华帝突然想起此事,忙侧首去问伺立一旁的倪居正。

    “回禀皇上,湛为道长的徒儿卯时二刻便来报过:湛为昨夜已观星象,然,尚有些许不明之处,一早便回了真武观。”倪居正躬身回道。湛为道学虽精,比之青玄却仍远有不及,此去正是请师尊解疑的。

    “回了真武观?青玄去办了件要事,此刻只怕不在都城罢,湛为去真武观做甚么?”听了倪居正的话,永华帝一时顿住了,奇问道。转念才想起,青玄去厥国鄞阳城刺杀端木澜乃是极其绝密之事,只怕湛为也不得而知,这才释然了。

    “湛为道学颇得青玄真传,昨夜他是看到了甚么,怎竟还有不解之处?”永华帝轻声嘀咕道。

    倪居正只笑了笑,并不答话。

    近六七年来,湛为一直便在宫里,替永华帝讲道炼药,一年也难得回一次真武观。现下踩在山径的石阶上,竟有种淡淡的生疏之感。

    今是平日,且时辰尚早,是以湛为一路行来并未见到香客。他此来虽有要事,却并不着急赶路,行到风景妙处往往驻足而立,极目眺望。“师父他老人家,早起必定要练长生功,我去早了也是见他不着。”先前在观里时,他便时常伺奉在青玄身畔,自然知晓尊师有早起练功的习惯。

    一路美景作伴,湛为虽有意行慢些,辰时二刻还是到了无为殿。

    “湛为师叔?”止淙例行到各殿点香,刚行到殿外便见湛为正对向而来。他幼时便入了观,后来又拜在了湛明的门下,自然认得这个并不常见的师叔了。

    然,他认得湛为,湛为却有些认不出他了,苦着脸道:“我记得你的,你是湛明师兄的弟子,然名字倒真有些叫不上了。你是止甚么来着?”

    两人前次见面尚在八

    年前,那时止淙还是个十四岁的小道童,与现下的模样自然大是不同。止淙执礼笑道:“师叔,我是止淙,先前你还教过我真武剑法呢!”

    湛为嘿的一声笑起,乐道:“你便是那个胖嘟嘟、傻乎乎,我教你剑法,你怎也学不会的那个小道士?”

    “是,师叔。便是我了。”止淙笑着回道。

    “想不到你也长这么大了。”湛为喃喃感慨道,“哦,我记得当时打过你屁股的,你还记不记我的恶?”

    止淙重重弯下腰,正色回道:“师叔哪里话!你肯教弟子,已是我的福分,哪里会有怨怼之心!”止淙礼毕抬首,正见一个年轻公子快步行来,忙唤道:“小师叔,你怎也来了?”

    湛为身后行来的这年轻温润公子便是梅远尘了。近来,颌王府上诸事稍歇,他今得了空,想着甚久未见师父,便起早来了真武观,不想竟在此遇上了这个素未谋面的二师兄。

    青玄又收了一个关门弟子,湛为很早便知晓了。华子监的授武小院,便是湛为替青玄安排的。他循止淙的声音向后望去,正与梅远尘对上了眼,“小师弟?”

    自练长生功后,梅远尘双耳之聪远超常人,虽离着二人数十丈,却仍将他们适才的对答不落一字听了去,已知眼前这个清瘦老道便是自己的二师兄湛为。听他唤了自己,忙回道:“二师兄好!”

    “你就是远尘师弟?好!好!师父说的不错,你果然了不得!”他内功深湛,这时已察觉梅远尘内力之深竟不下于己,不免喜形于色。

    梅远尘拱手辞道:“师兄谬赞了!”礼毕又道,“师兄来此,可见过师父?”

    “呵呵,我也才刚到的,尚不曾见过师父,不如你我同去罢!”湛为笑道。

    一旁的止淙听了,插话道:“两位师叔或许不知,师祖他老人家离观已有好几日了。”

    湛为、梅远尘对视一眼,似乎在问对方,“师父竟不在?这可巧的紧哩!”

    ... ...

    鄞阳城尚未迎来晨曦,街道上人流稀少,青玄手执一剑,缓步向皇宫行去。

第一七〇章 人如星雨坠如滴(四)

    安咸自来便是产盐重地,百年前便有官驿直通都城。m.www.uu234.net青州驿道上十里置一亭,百里设一馆,供应往来。

    盲山盐场出盐之多,远超盐政司的运力,几大民镖顺势和朝廷做上了生意,纷纷在锦州开了分号,接镖运盐。其中便以御风镖局和南帮运力最强,每日过驿的镖车皆超二十辆。

    走镖的人多了,驿道上靠镖局、镖师营生的买卖便随之而来。安咸往都城的路上,所见最繁者,除了驿馆、驿亭便是客栈及马行了。

    政司衙门的役兵,因公在外都是入驿馆歇脚的,一来便宜公事,二来衙门也好知晓他们去向。民镖可进不得驿馆,打尖儿、落脚皆在沿途的客栈。有了这些固定的客源,几条繁碌的官驿上客栈的数量比之一般州府的城区是一点也不少。走镖是既辛苦又危险的行当,行走镖师出一趟长镖,便要走破几双鞋亦是常有的事。好在镖局给的劳资都不低,练武之人做个镖师也算是条很不错的出路,至少养活一家老少不在话下。

    何瓒在江湖上只算第二流高手,然,南帮却有三千余众,加上刚筹建的源禧镖局,他在江湖上的声威比之金参封等一流高手也丝毫不弱。

    安咸盐运政司之位旁落后,夏牧仁并未放弃对盐源的控制,密令何瓒在锦州筹办了这个押盐的镖局源禧。这一年多来,源禧镖局从盐场运出上等成色的粉盐,镖车到了青州,便悄悄把车上的粉盐换成了下等的砂盐。砂盐送去各地州政司府,粉盐则私卖给各地盐商,以此牟取暴利。

    劣盐掉包粉盐的计策并非夏牧仁所出,却是他拍板敲定。这个偷梁换柱、偷天换日的把戏并不能瞒天过海,各地州府早已察觉蹊跷,却因颐王府从中斡旋,无人敢上奏天听。

    依着这个倒卖粉盐的营生,何瓒赚了很多银钱。人有了银钱便惜命,尤其是何瓒这种:钱多、人多、名声响。

    镖局行走各地,消息最是灵通。且盐帮是压南帮一头的江湖第一帮派,何瓒自然尤其关注其动向,他安插在盐帮的人足有数十人之多。此次对付夏牧仁,盐帮高手几乎半数出动,要

    想不走漏半点风声是不可能的。何瓒早已探查到他们去了屏州,也知晓夏牧仁便在屏州。

    然,他却将这条极其紧要的消息隐瞒了下来。

    何瓒有自己的算盘,“倘使我把消息告诉颐王,他定会令我率部驰援。九殿、盐帮实力之强,我如何能敌?无论颐王成败,我皆是九死一生。何不如便装作半点不知情!颐王平安度过此劫最好,便是颐王身死,我手里有南帮和源禧镖局,还有大把银钱,在江湖上自然也站得住脚跟,未必便要颐王府的庇护。”

    “咚!咚!咚!”三房响起一阵叩门声。

    “甚么人?”一个男子在内问道,声音中有着掩藏不住的倦意。

    叩门的是这家“平安客栈”马厩的小厮,这时听了住客应了声,忙回道:“尊客,打扰了。我刚去给你的马匹喂食,发现它已毙绝在马房,这...这...尊客还是去看一看罢!我...我实在不知情啊!”

    客栈的小厮是下等的行当,勤快一点的都可以去做,是以劳资并不丰厚,月钱也就三四百文。马匹乃是不易得的脚力,其价不菲,一般的品种也值个七八两十两,而马厩断气的那匹马彪壮、高大,显然是个良种,他是万万赔不起的。

    天刚刚亮,他便拉着秸秆、黄叶菜去喂马,才到了马厩便见这匹最好的马吐血死在了马槽,着实吓得魂飞魄散,急忙赶过来报,深怕被马主人讹诈。

    客房内传来一阵声,不一会儿门从内打开,开门乃是个高壮的胡脸汉子:“不去看了,这事怨不得你。我这里有三十两银子,你快去给我找一匹脚力好的马来。马找好了,敲门来叫我!”言毕,打了个哈欠,把手中钱袋递了过去。

    这个胡脸汉子乃是颌王府上的亲兵,被杜派来送信给夏牧朝。他得了死令,只得日夜兼程,一路少歇。人尚挨得住,马却给活活累死了。

    “这...这...那匹马呢?”小厮见马主不怪,紧绷的心终于松了,脸上不由露出了笑意,呵呵问道。

    “宰杀了罢!给我留几斤里脊肉

    ,煮熟了包好。余下的,你们客栈自个儿割肉吃了!”胡脸汉子不耐烦说道,“快拿了银子去给我买马,我急着赶路!”

    小厮哪里想到这马主非但并不怪罪,还白送几百斤马肉!这钱袋掂在手里,分量沉甸甸的,想来买匹不错的马还能剩下些,说不得暗里截下个一两、二两马主也不得而知。“竟有这等好事,我今日实在是因祸得福!”小厮大喜过望,笑呵呵接过钱袋,屁颠屁颠下了楼去。

    ... ...

    “平先生,我们挡住他们,你们伺机护着王爷从后门突围!”阿瞳趁逼退盐帮长老顾清风的间隙,退到夏牧仁身边,谓护在一旁的平不凡、平不庸兄弟道。

    此时九殿、王府、盐帮的人都已杀进了院子,夏牧仁身边却只剩这二十几人。

    二十对两百,夏牧仁一方毫无胜算。

    阿瞳说完这句便与攻上来的怨长生、顾清风厮杀在一起。他练的北派伏魔掌已臻化境,一对肉掌如劈刀般攻向怨、顾二人,以一敌二稳稳占着上风。

    “这个阴阳人武功极高,时间不多了,我们一起上!”山下尚有数千赈灾疫兵,说不准甚么时候便上来了,菩提心不想拖延,乃对灭封魔及几个王府的高手道。

    “不错!”菩提心是九殿首领,众人自然从他,异口同声附和道。

    “一起动手,速战速决!”菩提心转头对守在各个出口的黑衣人低吼一声,乃率先一爪勾向了正与怨长生、顾清风厮杀的阿瞳。其余人见状,纷纷握紧手中兵刃,冲进了战圈。

    “噗!”阿瞒被吴祖辉的大朴刀拦腰砍成了两截... ...

    “啊!”阿睬躲避李学辞的长剑时,左脸被一只幽冥鬼手勾住,发出一声惨呼。便在他分神的一刹那,四五只幽冥鬼手落在他身上,转眼间将他分了尸。

    ... ...

    血流成河,尸堆成山,坪上原的这个老旧祠堂宛如一个修罗场。

第一七一章 人如星雨坠如滴(五)

    “大人,都城派人送急信来了!”尹成惠急急推开了梅思源书房的门,拱手报道。m.www.uu234.net

    “哦,人在哪里?”梅思源放下手中折本,站起问道。杜送急信来,意味着都城定然有大事发生。

    见梅思源行了出来,尹成惠后退两步让开了路,回道:“在前厅客房躺着。赶到政司衙门口时,人马都已累得不行了,显是一路疾行而来。”

    梅思源听了,脸色更沉,快步向前厅行去。

    今日休沐,他也不敢歇着,一早看过府里那两个刚满月的小娃子后,便进了书房。夏牧朝去了天门城和沙陀人谈判,留下个许多未完之事,他乃安咸首官,必须留在锦州坐镇。

    安咸并不太平。自盲山盐场开掘后,各方势力皆明里暗里地潜了进来。上任一年多来,梅思源已遭遇了不知多少次亡命徒的刺杀,好在都逢凶化吉,性命得保周全 。宿州之战后,江湖势力更是对朝廷少了敬畏之心,安咸盐运政司府的镖车已屡屡被劫,这在往常是极其罕见的。

    且郡府的几位权重高官皆各怀鬼胎,惯于阴奉阳违。他们在安咸盘踞已多年,相互关系错综复杂,梅思源官阶虽比他们高着些,却毕竟新来,根基尚浅,一时也不能拿他们怎样。

    何况不远处的赵乾明手握着五万驻北大军,早露反意。

    郭子沐乃是赵乾明多年的下属,倘使一时被其蛊惑,竟反戈一击,那安咸可就要变天了。因此种种,夏牧朝说甚么也不允梅思源同行,自己带着卢剑庭、周旭宽及千余护卫便匆匆赶去了天门城石山。

    “都城究竟发生了甚么事?来人何以行得如此着急?竟至于累倒趴下!”梅思源边行边想,不觉已到了前厅客房。

    房门未关,屋外守着两个盐运政司府的衙差。

    “大人!”二人见梅思源过来,弓腰执手道。

    梅思源挥了挥手,问道:“怎样了?”

    “回大人,那汉子只是累着了,刚已睡着。”年长一些的衙差回道。

    “嗯,知道了。”梅思源应完声,直往那汉子的床榻行去。

    尹成惠快他一步到了床前,弯腰去拍那汉子,嘴里唤道:“嘿!嘿!那老哥,你先

    醒醒!快醒醒,我家梅大人来了!”

    那汉子正睡的香,迷迷糊糊听到有人在身边叫唤,努了努眼,看见了两个身影,急忙支起身子从床上起来,就要行礼却被梅思源止住。只听他问道:“都城有甚么消息传来?”

    汉子犹疑了一会儿,眨了眨布满血丝的双眼,轻声询问道:“梅大人,小的冒昧问一句,王爷可在此间?世子有令,见王爷则将此信交由王爷;若是王爷不在,便将此信交由梅大人。世子告诉小的,王爷在驻地将军府,小的到了锦州便直奔那里去。然,守兵却说王爷不在,我只得寻到盐运政司府来了。世子说此事非同小可,耽搁不得,无论是王爷还是梅大人,见了此信自然便知该如何行事了。”他在颌王府当差,自然知晓梅思源乃夏牧朝最为信任之人,然,夏承炫交待他的话,他不敢或忘,首选仍是将信交到夏牧朝手上。

    “王爷三天前出发去了天门城,一时怕是回不来。世子既有交待,你便把信给我罢!”梅思源沉声道。他以夏牧朝挚友自处,此时已隐隐觉得事有不妙,也顾不上去忌讳甚么了。

    “王爷既不在此,小的自当把信交给大人。”汉子躬身道。言毕解下腰带,在其上一通摸索,再用力一扯,将腰带撕开,取出了一个手指般大小的竹筒,向梅思源递过来,“这便是世子亲手交给小的的信筒,梅大人,请看!”

    梅思源接过信筒,用力在筒身一捏。信筒裂了开来,梅思源取出里面的纸卷,摊开细看。

    信上所言不多,却将都城大势尽述,梅思源看完,脸色越来越沉,剑眉越锁越紧,“王,怎会是王?他竟能暗中集聚这么多人手!”

    ... ...

    “不好!你欲求至尊之位,三王皆是其阻碍。他既派了人去谋害颐王,自然也会派人来害颌王...”梅思源稍一思忖便想到此节,心中不由大惊,“成惠!”

    “大人!”尹成惠应声道。

    “一会儿你再去点一百人,给我死死守住后院东厢房,里面的人,一个也不准出来!”梅思源冷声令道。东厢房住的乃是何厚棠、郭子沐的家眷,他已决意和郭子沐连夜赶往天门城 ,这里万万不能出了岔子。

    “属下得令!”尹成惠大声回道。

    “备马,去锦州驻地军营!”梅思源侧首谓一旁的衙差道。二人听了,急忙退下忙开去了。

    ... ...

    天门城乃僻远州府,人丁稀少,百十里也未必能见烟火。城西北的石山,更是个人迹罕至的荒芜之地。周旭宽带人在高(*)岗上巡视,虽未见异常,却隐隐不安,“此地遍布大石,随便一处皆可设伏。王爷此来随行仅千余,地情不可尽察,实在颇多隐患!”

    “周大人,此处有我们便够了,你下去罢,王爷他们该是要出发了。”周旭宽身边一个短须汉子言道。

    “也好,兄弟们辛苦了。大家再坚持一、两日,将周遭给盯死了!”周旭宽点了点头,正声道。

    他话刚说完,一个声音骤然而起,“不好!有敌情!”发声示警的是个随行斥候,他正站在最高处远眺。

    “哪里?”周旭宽脸色剧变,颤声问道。

    “回大人,东北方向,距此约莫四十里!”斥候从山头行下来,执手报道。

    “有多少人?”周旭宽紧握双拳,再问。

    “粗算约有四、五万人。”斥候回道。

    周旭宽听了这话,身形一震,急忙吐息匀气,稳住心神,“你们留在此处监察,我去奏报王爷!”言毕,脚上蓄力,快步奔下山去。

    ... ...

    “颐王殿下,你是皇子。同悬月一般,我允你自绝!”菩提心从身后取过一柄剑,将剑柄伸向夏牧仁。

    阿瞳、平不凡、平不庸等人皆已被杀,此刻,他已是孤家寡人。四下围着的这群人,任意一个皆能取其性命。

    夏牧仁从椅子上站起,向前几步,行到阿瞳身边。见了阿瞳的惨状,他竟止不住流下了泪,“阿瞳,来生换我护着你!”说完这一句,乃解下衣袍,轻轻盖在阿瞳尸身之上,再行到菩提心面前,缓缓拔出了剑,“好剑!”言毕,就要往脖子抹去,剑刃已贴到脖颈,却突然停住了。

    “杀了夏牧炎,为我报仇!”夏牧仁笑着说完这句,执剑一抹,血溅三尺。

第一七二章 人如星雨坠如滴(六)

    听了夏牧仁临死那句话,菩提心瞪大眼睛,气得脸都绿了。www.uu234.net侧首望向站在一旁的几位王府高手,见他们各个脸色怪异,看自己的眼神中竟带有几分提防之意,显然夏牧仁的挑唆起了作用,菩提心暗暗叫苦:“坏了!我怎做了这等傻事!”

    九殿虽干着拿钱杀人的买卖,却也一直恪守江湖上的规矩,不杀婴孩、不灭满门、不杀德高者、不杀皇亲国戚...

    这便是九殿这么多年虽杀了很多人,却不至于被江湖人列入邪派的缘由。也因此,世人虽知张遂光是九殿的人,却并不影响他在江湖上的声威名望。

    菩提心一时不曾转变过来,想着夏牧仁左右也是要死的,不如让他自我了结,也算九殿全了江湖道义,守了江湖规矩。他是万万没想到,夏牧仁自刎前竟还使了这么一个阴招。早知如此,菩提心怎会让他有说话的机会!

    “几位,莫要被他蛊惑了!九殿和盐帮皆已归附王府,自然绝对忠心,怎可能反戈倒打?各位的心还请放宽着些!”菩提心朝着王府那几位领头解释道。

    “嗯,我等自不会被他的鬼话撺掇。事既已办成,我们还是下山去罢,早些回去覆命才好!”其中一个白眉老者笑着回道。他嘴上虽这么说着,手却背在身后,悄悄做了一个戒严的手势。他身后众人看了,皆暗暗蓄力,握紧了手上的兵刃。

    菩提心乃多年的老江湖,眼力何等毒辣?见王府众人退到了一边,与九殿、盐帮的人保持了丈余之远,已知想要偷袭只怕已不可能。然,他已接了张遂光的严令,杀了夏牧仁之后,王府余下的人也不能留。这时微微斜首望向李学辞,见对方点了点头,心思乃定。

    “不东先生,那我们这就回去罢!”菩提心对着白眉老者,一脸和煦笑道。

    “嗯,好,就此别过罢,我们走小路下山。”苘不东向菩提心拱手辞道。九殿和盐帮的人虽还未露敌意,却也绝对不可不防,分开下山最是稳当。他刚已见识过九殿是何等可怕,说他们各个是杀神也并不为过。苘不东行事向来谨慎,自

    不会拿自己和身后这四五十人的性命做赌注。

    菩提心嘴角一抽,暗骂一句,“怕死的老鬼!”脸上却是一副笑眯眯的形容,“既如此,请自便!”

    苘不东分别向菩提心、李学辞点了点头,再对身后的王府众高手道:“下山!”他话音才落,便觉背后起了风漪,急忙闪身躲避,“啦!”左后背还是被划出了三道血痕。

    他定住身形,正见菩提心扣着幽冥鬼手盯着自己,鬼手的爪勾还朝下滴着自己的鲜血。

    “果然是恶魔!”苘不东怒火攻心,也不再废话,拿起长剑便杀了上去。如此境地,要想活命,只能杀出一条血路来。他二人身后,一百六七十人也已杀作了一团,惨呼之声此起彼伏。

    ... ...

    “剑庭,王爷呢?”周旭宽几乎是冲进了夏牧朝的营帐。

    卢剑庭见他满头大汗,脸上仓惶,急忙回道:“王爷刚出去,说是散散步,一会儿也就回来了。发生甚么事了?你怎如此惊惶?”他与周旭宽相识十余年,初次见他这般不镇定。

    周旭宽不及解释,抓住卢剑庭的手腕囔道:“快带我去找王爷,再晚就来不及了!”

    “好,这便带你去!”卢剑庭也不再问,引着他快步行出帐营,一路朝石山脚下奔去。

    ... ...

    六月中,暑气正盛,虢山却凉爽得很,微风徐徐袭来,吹得人好不舒畅。

    人生逢喜须当饮。湛明、湛为、梅远尘这仨师兄弟是头次聚到一起,乃是件难得的喜事,自然免不得喝上几杯。无为殿有石亭数个,每个石亭中皆置有石桌石凳,供香客游玩休憩。三人挑了靠悬壁的一个石亭坐下,边饮边聊。

    “师弟,你难得回观,可有甚么事办?”湛明放下酒杯,清声问道。他与湛为情同手足,已看出他脸有忧色,乃开口相询。

    湛为重重叹了口气,心思忡忡说道:“也不需来瞒你们。昨夜,我奉旨观星探运,竟察有不详之兆。心中尚有

    疑虑,想上山来请教师父,不想他老人家竟不在观中。”话说到此处,他也没了酒兴,放下了手中酒杯,轻轻摇着头。

    “哦,竟有此事?师弟一向洒脱,究竟是何等厄势,至于使你如此?”湛明探身再问道。

    “紫微星黯淡,五帝内座现流星雨,若我算得没错,皇上和几位皇子皆有性命之虞,大华将临百年未有之灾。”湛为低着头,沉声回道。

    梅远尘一直听多言寡,这时突然站起身来,急问道:“师兄,是真的么?这...我义父,他...你能不能算到他?”夏牧朝、夏承灿、夏承漪皆是他最为亲近之人,星象所示竟事关几位皇子,他如何能不着急?

    湛为抬起头看着梅远尘,一脸惭色,轻声回道:“小师弟,师兄我道学尚浅,实在难以探究细处。近期有亲王陨落,当是不会错的,至于是哪位,哪几位,怕只有师父才能辨察出来罢。可惜师父不在此间,要不正可解此难疑。”

    梅远尘颓然坐下,一脸的黯淡。

    “小师弟,星象所示乃为天命。天命不可违,无论将来发生甚么事,师弟还是顺势而为才好!”湛为伸手拍了拍他肩膀,颇有深意道。

    ... ...

    剑乃百兵之王,天下人使剑者何止万千?

    然,剑术之高如易麒麟,亦逃不脱剑招的桎梏。剑在他们手中,始终是一件兵刃。

    青玄不同。他的剑,只是杀器,他的招,只是杀招。他若拔剑,只为杀人。

    宫门百丈之内,民不可执械,这是厥国三百多年的铁律,违者必诛。守在宫门前的这八百铁甲兵,便是行刑者。

    晨曦初起,市井渐渐闹腾起来。青玄从市井来,脸有笑意,仗剑迎着晨曦向宫门行去...

第一七三章 人如星雨坠如滴(七)

    六月十二,原本是个再寻常不过的日子了。顶 点 X 23 U S这一日,既不是甚么普庆佳节,也不是历法节气的时点,更不是哪位神佛的诞辰。然,自今日起的数十年后,这一日却被千千万万厥国人牢牢记住。

    “呔,那道士,待要做甚么!”守兵远远便见一个白须银发的青衣道士执剑行来,乃上前厉声斥道。他身后的守兵,各个抓紧了手中兵刃,死死盯着青玄。

    “尔等本无罪,杀尔为天道。”青玄仰天长叹,突然“嗡”的一声拔出了长剑,化作一团虚影消失在众人视线之中。

    ... ...

    “宁王,税改之事可有拟定折中之法?”御座上,端木澜俯身问道。

    厥国朝堂素有勤政之风,早朝乃自卯时二刻至辰时二刻,此时,勤政殿上端木澜正与一干亲贵商议来年税改之事。宁王端木恪是皇上的同母胞弟,亦是厥国的国柱之臣。

    “回皇上,臣弟与太子计策不能共,还请皇上圣决。”端木恪执手回道。

    “嗯...”税改乃国政要事,宁王与太子各执己见,谁也说服不了谁,倒真教端木澜头疼,“宁王,先说你以为税当如何改?”

    宁王行上前两步,执手道:“放眼厥国,四境之内耕田多贫瘠,百姓度日本就艰难,当前课税已是不低,实在不宜加税。厥国既与大华早晚有一大战,自当鼓励民间多生养,户税、丁税非但不能增,还当适量减免才是。大华的丝绸、药材,沙陀的谷物,冼马的战马皆远较自产为佳,须当设法使其内流,速效之法便是免税,免其关税、商税。是以,臣弟以为来年税政在于减免,以强民生。”

    “嗯...所言有理。”端木澜点了点头,显是认同他的话。见端木玉额眉紧锁,乃问道:“太子,你有甚么看法?”

    “与大华之战,便在几年内。厥国备战之兵五十五万,一人一日食米半斤,全军一日粮食耗费便是四百四十石,一年便是十六万石。一石精米时价七两八钱,十六万石便是一百二十万两,再加上每人每月一两的兵饷,一年光军饷、军粮便要耗费七百二十万两!其他新添甲胄、缁衣、兵器、械具一应耗费少说也要五百万两。现下国库盈余将将

    千万之数,一旦一年之内战不能胜,则国力耗竭,前方供给难继,大军不战而败!”端木玉行到宁王跟前,正色理论道,“百姓之苦已多年,未必需要急纾一时。然与大华,百年仅此一场大战,我等当戮力同心,便是耗竭所有亦要毕其功于一役!当前最要者,便是广筹钱,勤练兵,速战速决,不使国力为其所累。筹银钱,自当加税为先。”

    “太子所言也有理。”端木澜紧皱额眉,显然有些为难。

    宁王并没有退让的打算,又问道:“太子,与大华之战,你预料多久能胜?”脸上神色颇有些咄咄逼人。

    “为将者皆知,战事纷繁复杂,天时、地理、士气皆可左右胜负,我们虽求速战,却也绝不能确保何时能凯旋,此节,宁王叔须当明白才是。”端木玉并未直面答其所问。

    “太子,你乃武将之首,主持北征之事,事事所想不过军营。我是文官之首,所虑者皆在百姓。民生多艰辛,已至食难果腹之境,强行加征赋税,必致怨声载道,恐生民变!届时外战不力,内忧又起,该当如何?我以为当先稳内政,再求战事得利!”宁王瞪大眼睛言道。“你一张嘴便是几百万两地要,我可生不出银子来!这立法、征税、押粮都是我的人在做,天下人骂的可是我这个文臣首辅。就算大华打下来了,世人颂扬的是你端木玉,欲抽我筋扒我皮的是厥国的千万劳苦百姓。这事,说甚么也不能让步。”端木恪暗暗思量着。

    “大华之危只在当下!”端木玉冷声驳斥道,“大华根基远甚于我,厥国的战机便在于大华朝堂内乱。当下夏虏华四子相斗,已至水火不容、刀剑相向,乃是其三百年来最虚弱之时,亦是我厥国苦等百年来所遇的不二良机,内忧历来便有,一时如何能解?怎能因此贻误如此战机?”

    “太子所言有些言过其实了罢,据...”宁王话未说完,便听宫墙八角台响起一阵沉闷的“呜呜”声,这是宫门处的“石别拉”发出的示警之音。

    石别拉又名石海肖,乃是一种构造巧妙的石器,历来是宫城报险示警之物。一旦有走水、地震、敌情,宫门守卫便会吹响它,内廷侍卫听到这种“呜呜”声便会封住出入口,全城戒严。

    “去看下发

    生了甚么事!”端木澜急忙从御座走下,向外张望,一边谓身旁的老太监道。

    老太监应了声“是”,急急退出殿外,朝宫门方向行去。

    ... ...

    “斗转斜步二十三”以六十四卦及七十二地煞星运行交叠为进位落脚,以二十八星宿和三十六天罡星运行交叠定退位落脚,可谓是门繁复至极的身法武功,然,一旦练成,却也是妙用无穷。青玄的这套身法早已臻至化境,到了“行去如风,亦虚亦真,亦幻亦空”的地步。这时,他已化成一道虚影,穿梭在这八百人中。

    “啊,我的腿...我的腿啊!”...

    “在那里!戌甲位!”...

    ... ...

    “啊,我的眼睛!”

    ... ...

    “在壬酉位!”

    ... ...

    青玄身形之快,如同鬼魅,虽便在眼前,八百人却无一能看清,只有有人受了伤,才可断出他的大致所在。然而,当众人反应过来时,哪里还能见青玄影踪。好在青玄只想伤人,不想多杀人命,这宫门才未及变成为另一个修罗场。

    ... ...

    看着梅远尘急切下山的样子,湛为忧容更甚了。

    “师弟,我们这位小师弟可了不得,只怕再过几年,江湖上便没几个人是他对手了。”湛明抚着石栏,笑谓一旁的湛为道,见他脸色愁苦,正欲来问,却听他说起:“我自然知道的。”

    “哦,这倒奇了!你不是初次见他么?”湛明转过身,惊问道。

    “唉...唉!师兄,我武功不如你,这观星相面的造诣却远在你之上。”湛为沉声叹道,“远尘师弟乃是极其霸道的“天煞双孤”面相,但凡和他亲近的人,皆难免为其所克。师兄,便是你我,也要多注意才是,绝不能与他交往过密,否则,是祸不是福!”

    湛明大惊,讷讷回道:“这...这...怎会如此!”

第一七四章 人如星雨坠如滴(八)

    近月来,都城局势诡谲,皇亲国戚、重臣贵宦皆不约而同缄默起来,倒似有乌云笼罩在他们头顶一般。顶 点 X 23 U S

    相斗十余年的三大亲王皆被调离了都城,而向来不受宠的皇八子王夏牧炎竟被永华帝委以重任,担纲重责。然,不知因着甚么缘由,这位炙手可热的亲王竟突然被幽禁在府,隔绝了内外。

    如此反常之事,莫说市井内的寻常百姓,便是身居庙堂的文武百官也摸不着头脑。无论是三王派的,还是王派的,尽皆沉寂了下去,任谁也不敢去打听始末,任谁也不敢私下走动,甚至于论议都已无人敢为。

    事态不明之际,贸然行动无异于引火烧身。

    是非之外的人,人人自危,身处其中的夏牧炎却颇显得恬淡怡然,每日看看书、下下棋,与妻儿论时令、谈春秋。

    “父王,孩儿有一事想问。”早膳毕,才下了膳桌,夏承炀便向夏牧炎问道。

    “哦,向来都是我问你们的,倒难得见你们问我。说罢,甚么事?”夏牧炎笑着道。他少年得子,这时长子夏承燧、次子夏承炀皆已成年。

    夏承炀犹豫了片刻,还是开口问了:“父王,皇祖父为甚么要派人封住我们王府?是我们做错了甚么么?”他原在华子监受学,突然王府来人把他皆了回来。回府才发现,自己家里多了许多面生之人,大小门口皆有执金令府的卫兵守着,连自己这等尊位竟也出不得门。他非稚子小儿,自然猜到家里出了事。去问兄长,兄长不知;去问母亲,母亲也说不清。如此疑问梗在心头,实在令他不吐不快。

    他刚说出这话,夏承燧惊得瞪大了眼,心想:“二弟怎敢如此唐突?”

    夏牧炎眼眉一挑,笑了笑:“原是问这个?”言毕,行到茶案坐下,谓夏承炀及身后的夏承燧道,“你们也过来坐下罢,我今日便说清楚,免得你们胡思乱想。”见二子在自己一旁坐下,乃道:“最近大华四境不平,有一群歹人欲对颐王兄、颌王兄及贽王兄不利,父皇不知受了甚么蛊惑,竟以为这些歹人与我有关。”

    “皇祖父怎会信这样的谗言!”夏承炀站起身,不可思议道,“父王自来便少与朝政,且贽王伯乃父王同胞之

    兄,皇祖父莫非是老糊涂了么!”

    “承炀,说甚么浑话!”夏承燧低喝道。他们是皇帝嫡孙,抱怨永华帝两句原也算不得甚么大事。然,此时非同寻常,更该谨言慎行。

    夏承炀哼了哼,不再言语,脸上的不服之色却是如何也掩藏不住的。

    ... ...

    “你去哪儿啦?我一早来找你,却哪里也寻你不到。”梅远尘脚尖儿才踏进玉琼阆苑,便见夏承漪快步行来,嘴里轻声嘟囔道。

    去真武观,亦算是梅远尘的临时起意,是以先前并未告知夏承漪,看来是教她苦等良久了。“漪漪,你等我很久么?我实在是笨的紧,竟忘了跟你说要出去。”梅远尘懊恼道。

    “呵呵,也不打紧的,你自恼个甚么!”夏承漪抓住梅远尘衣袖,轻声笑道。她言语间眼神似秋水,又柔又美,正应“含情脉脉”之说。

    梅远尘签起她柔荑,释道:“想着府上也没甚么事,我便起早去了真武观。本想见师父的,怎料他竟不在观里,倒巧碰上了我湛为师兄。”言及此,他突然想起湛为说过,近来将有帝子陨落,心中不觉又沉了下去。

    “哦,你原是去见你师父去了,那便好,我还道你去找那易家姑娘呢!”夏承漪一脸揶揄道。她与梅远尘感情日深,倒不信他会背己向人,不过恰当的警醒还是要的。

    “漪漪,你想道哪里去啦?易姑娘与我朋友尚且算不上,我怎会没来由的一早去找她?”梅远尘果然有些急了,正色回道。

    夏承漪诡计得逞,得意地笑了起来:“你以后也别去找她才是,我问过守卫了,说她生得可美了,难保你不动心。”

    梅远尘尴尬一笑,柔声道:“她美不美那是她的事,与我有甚么相干?有你和海棠,已是用尽了我几世的福分,怎会再有他想?”见夏承漪笑着点了头,乃正色道:“漪漪,承炫在府上么?我有事找他商量。”

    “在的罢,近来他都难得不出门了,我陪你去罢!”夏承漪歪着脑袋,乐呵呵答道。

    “这几日芍药花开得正好,义母都侍弄不过来了,你不去帮衬帮衬么?”梅远尘笑着问道。义父的安危,她实在

    帮不上忙,自是不知为妙。

    夏承漪嘟着嘴,嗔道:“就知道支开我。也不知你们要说些甚么坏话!我不理你了,我去找母亲!”说完,气呼呼地跑开了。跑到廊外,突然又折了回来,径直行到凉亭中,从石桌上取过一个食盒行到梅远尘身边,佯怒道:“哼,你个没良心的,亏我还给你做了这么多荷花板栗酥!”言毕,将提手放到梅远尘手上,快步走了出去。

    佳人已翩然离去,梅远尘席地坐在草地上,双手打开了食盒,一股素香之味飘了出来。他取了一个往嘴里送去,果然美味无比,经不住闭眼赞道:“好酥饼!”

    ... ...

    “竟有这事?”夏承炫大惊道。心下却在思量:“湛为这话不清不楚的,可教人伤脑了!若说帝子陨落,王府、九殿、盐帮再加上暗地里的颌王府,颐王哪里有生机?他所指陨落的帝子可是颐王?”

    “湛为师兄颇得我师父真传,道学造诣颇高,他既如此肯定,想来是不会有错的。”梅远尘沉声回道。

    湛为所告,语焉不详,夏承炫听得心思烦乱,“王不会真对父王下手罢?父王远在数千里之外,他当鞭长莫及才是啊!我早已遣人送去急信,只盼父王看了信,小心着些行事。”

    “承炫,你须当派人送信警醒义父才是。”见夏承炫半晌不答话,梅远尘忍不住建议道。

    “好,我这便遣人送信去安咸!”夏承炫这才回过神,冷声应道。

    ... ...

    “往右撤!保护王爷进到右边的石山!”卢剑庭浑身浴血,大声嘶吼道。他话才说完,一柄长枪飞来,贯穿了他的胸膛。

    “剑庭!”夏牧朝厉声唤了出来。卢剑庭贴身跟随他十几年,二人感情深厚非同一般。今日落入敌伏,他一次次悍不畏死地挡在自己身前,搪下了多少刀,多少枪...

    “王爷,走!”杌、獬豸一人护在他一边,用力拉着他向右行去。

第一七五章 人如星雨坠如滴(九)

    宫门示警,端木澜做皇帝二十年来倒见过两次,然,在大白天却是头回。m.www.uu234.net在大殿上张望了许久也不见老太监来报讯,想起大华的武林高手似乎也已好些天没了消息,端木澜竟隐隐有些不安,沉声谓一旁的侍卫首领道:“去请虞先生!”

    “是,皇上!”侍卫首领应声退了下殿去。

    他才前脚才下了去,老太监后脚便跟着上了殿来,急匆匆行到端木澜身前,噗通一声跪在地上,颤声报道:“皇上...皇上,不得了,真个儿不得了了!宫门来了刺客!”老太监声色俱慌,眼睑还轻轻抖着,显是余悸未平。

    端木澜见他惊惶失措的模样,厌恶之心陡升,厉声斥道:“慌个甚么!没定力的狗东西!”

    老太监惊甫未定又受一惊,双手一软,贴首匍匐在地上,瑟瑟发抖。不一会儿,自他身下传来一股浓浓的尿骚(*)味,竟是被吓得小解失禁。尿液湿了他裤裆,流了一地...

    “奴才该死!奴才该死!奴才该死!...”这一来,老太监更急了,疯了似的磕着头,嘴里拼命求饶。

    端木澜皱着眉头,骂道:“没胆的奴才,滚下去!”

    ... ...

    “皇上,要不今儿还是休朝罢?龙体要紧呐!”倪居正跟在永华帝身后,轻声道。

    “唉,不了,回去能做甚么?反正也是睡不着。”永华帝眨了眨干涩的双眼,无奈道,“这些日子也不知是怎么了,竟如何也是睡不好。太医的药,湛为的丹皆只管得一时安神,想睡个囫囵觉竟是千难万难。卯时起,这右眼便一直跳个没停,不知又要生出甚么祸事来。”他道学虽算不得多深,浅显的道理却是知晓的:卯时属木,男跳右眼,乃是招灾凶相。

    行出几步,突然又驻住了脚,侧首问倪居正道:“湛为离宫已一日了,可有回来?”

    “想来是还没有。我派了人在湛为道长的丹房,他若回来,小的们立马也就来报了。”倪居正躬身回道。他伺奉在永华帝身边多年,深知圣意,很多事情不需交代也会自然办得妥妥当当。

    “嗯...”永华帝重重呼了一口气,不再言语,加快脚步行向勤政殿。他今日起得晚,已误了早朝的时点,文武百官已在殿上候了半个多时辰。

    “圣天子万岁万岁万万岁!”待永华帝在御座坐定,百官跪拜齐呼道。

    “免了免了,有事便奏吧!”

    永华帝心有所想,耐性也就没那么好了,言语间躁意已露。

    今日是常朝,殿上的要么是五品以上的正职都官,要么是入都城履职的三品以上的各郡府政司、察司、佐司。这些人哪个不是活成了人精儿?见永华帝这般神情,尽皆讷住了嘴,谁也不来开腔。

    竹本无心,节外生枝。

    永华帝拖着乏困之躯上朝,本就是怕耽搁了政事,未曾想自己适才不留神的一句话,竟让他们变成了“哑巴”,只得向下发问道:“农归黎,屏州那边可有赈灾奏报传来?”

    农归黎是户部部首大臣,夏牧仁赴屏州赈灾,一应物缺一直是向他提告的。夏牧仁虽是亲王的尊位,赈灾却还是要行赈灾的规程,奏报皆是传到户部,由户部转呈皇帝的。

    当然,若是夏牧仁的密折,自可直接呈送翰林院了。

    “回皇上,臣已有两日未收到颐王殿下的赈灾物需,已遣人去问,此时尚在路上。”农归黎小心翼翼回道。

    “哦?竟已两日未送物需折本?”永华帝提眉道,“想来是神哨营已到了屏山,颐王已动身回都了。”想及此,他心绪陡然畅快了许多,不自觉笑了一笑。

    ... ...

    虞凌逸快步行上大殿,躬身执手奏道:“皇上,宫门处有敌袭,还请休朝,随臣避退到安全之所去!”他言语时神情肃穆,眼中透着满满的不可思议之色。

    “虞先生,可是大华的武林高手来了?”端木澜冷声问道。心里却想着,“你不是早已知道大华的江湖人要来生事么?宫防也已数次稽查无误,何至于此?”

    “是,皇上!”虞凌逸郑声回道。

    端木澜额眉一皱,强装笑意言道:“哈哈...这便是了。该来的早晚会来,你们打发了便是,何需休朝避退?这成何体统!”厥国史册上,还没有一个休朝避祸的皇帝,端木澜怎愿开这个头?

    “皇上,安全起见,臣恭请皇上、诸位皇子及大臣先行避退!”虞凌逸突然单膝跪地,大声报道。端木澜适才发笑已是发怒的前兆,他却并未顾虑此节,再一次奏请皇帝避退。

    端木澜对虞凌逸所知不浅,他从来不是失礼妄为之人,现下这般执意请自己避退,一定事出有因,乃沉声问道:“虞先生,大华的贼人来了很多么?三千铁甲,加上十位客卿竟也不能阻住?”

    “回皇上,袭宫门者,仅有一人!”

    虞凌逸有些恍惚地回道。宫外那白发道人武功之高,远超他所想,若非亲眼所见,是万万不敢信的。他远远看了一眼,便赶过来奏报。“无论如何,皇上和太子殿下绝不能出事!”

    ... ...

    晨风吹来,吹开了血腥味,吹远了呻吟声...

    青玄无意多杀生,这八百守卫,要么被他刺瞎了眼睛,要么被他挑断了脚筋,要么被他在身上不打紧处刺了一两个深窟窿,皆是难以再战,被杀的不过二三十人而已。

    宫门一两百丈外,聚集了数千鄞阳百姓,他们一个个惊得目瞪口呆:“这老道是人还是神?是了,定然是杀神下凡!”

    青玄还剑入鞘,横身一闪,化做了一溜烟,消失在宫门内

    ... ...

    左边是石山,右边也是石山,身后还是石山,唯一没有石山阻路的只有前边,然,那里守着赵乾明的五万大军。

    “王爷,一会儿你换上侍卫的衣服,我带人上前厮杀。打起来了,或许可以趁乱冲出去。”周旭宽轻声谓夏牧朝道。他话说得半点底气也没有,然,这却是他能想道的唯一尚存一念生机的法子了。

    “不错!一会儿我和华方、穷奇拼死也要撕开一个豁口来,饕餮和应声护王爷出去!”杌已多处负伤,这时握拳冷厉道。

    五名贴身护卫虽然武功高强,却也一直顶在最危险之处,是以各个受伤不轻。战场之上不同于捉对厮杀,武功再好,也架不住刀枪无眼。便是易麒麟那般身手,在宿州城外亦不能全身而退,腰背皆受了创,若非诸葛平泰的铁甲军杀至,实在生死难料。

    夏牧朝一脸悲戚,摇头道:“旭宽、杌,你们把我当甚么人了!至此绝境,我们放手一搏便是,畏畏缩缩倒教这群贼人笑话了!如此,虽自灭生机,能多斩杀几个乱臣贼子也算不负国恩!你们能以命托我,我夏牧朝何惜以命作陪!”

    此时,夏牧朝身边只剩两百余人,众人听了他的话,无不哽咽,心思澎拜!

    “好儿郎们!”夏牧朝收摄心伤,大声吼道。

    “有!”众人以剑击地,齐声答道。

    “随我杀贼!”夏牧朝扬起手中配剑,振臂大喝一声,冲在了最前。

第一七六章 人如星雨坠如滴(十)

    大华尊道尊释,且多年来民生富足,是以民间修武、修道、事佛之风蔚然。www.uu234.net便因此,大华武林中传承百年的门派、帮会不在少数,且往往门下弟子达千百人之多。摘星阁罗列的天下高手,亦十有七八出自大华的各郡州府。

    而厥国经百年困顿,民生艰苦异常,上至朝堂宫廷,下至市井乡民,无不至俭至朴。生养尚且难为,何来向道修武之念?在厥国,事农事田才是正经的营生出路,练武跑江湖那是末流中的末流,为人所不齿。

    着,厥国便没了高手么?

    显然不是。

    人之向武,多少有些与生俱来的渴望。谁不想高来高去行走如鬼魅?谁不想一拳千斤能裂巨石?只是事不能全,有所取舍罢了。

    且,一国之防不可无武。

    厥国不兴科举,官员所出不过二处:世袭及举荐。

    端木敬、穆丹青、穆等人出生尊贵,皆是世袭入仕。

    而胥潜梦、虞凌逸等人皆是寻常人家的出身,经由皇亲举荐方得立身庙堂。

    各地学监中,品学兼优的学子会被转介给各府衙门,司属文职的幕僚。而幕僚若是理事得宜,则可被主官举荐为吏,由此可知,文人从仕难以一蹴而就。

    胥潜梦才名远扬,乃厥国当世之大儒,却始终未得权贵举荐,谋得一官半职。少年端木玉仰慕其才,隐姓匿名前往其落脚的寒山茅舍。二人在那挡不得风、蔽不住雨的草屋中谈古论今、针砭时事,历半月方休,大有相见恨晚之意。数日后,端木玉身着四爪蟒袍,骑着五色宝马,引着八抬大轿再次拜访。胥潜梦闻声而出,与其对视一笑,毫不犹疑便坐进了骄去。

    所谓知己,不过如此尔!

    在东宫只做了半月的首席幕僚客卿后,端木玉便力荐其为忠议大夫,论国策、经国政,位列朝堂一品高位。

    士为知己者死。

    胥潜梦很快便提出“革新政、除积弊”,并身兼政改大臣,不仅合并有司衙门、裁撤冗员,还推行军营屯田自给,终止养兵税为民减负。期间,他不知遭遇了多少明袭,多少暗杀,多少次死里逃生!然,这十年之间,厥国如日方升,百业聚兴,竟有与大华并驾齐驱之势。

    胥潜梦与端木玉投桃报李的事迹很快传遍大江南北,成为了一桩美谈,便是载入厥国史册也只是时间的问题。

    与胥潜梦不同,虞凌逸乃是自荐入仕的,整个大厥国仅此一例。

    十二年前,虞凌逸自觉武学大成,挎着伏包便走出了远僻的乡里,直奔鄞阳城而去。到了鄞阳城后,他见人就问,“厥国最好的武师都在甚么地方?”

    所有人都告诉他:最好的武师在都尉府。

    都尉府是甚么地方?皇亲贵戚都需高手贴身护卫,而所有这些高手,在进入各家府邸前皆是奉养在都尉府的。说厥国高手源出都尉府,那是一点也不为过。

    第二日一早,虞凌逸换上新服站到了都尉府大门前,“点卯”钟一响,便朝内大呼:“高手自荐!高手自荐!”都尉府的衙差、客卿皆是又惊又愕,纷纷行了出来,想要见见这个自谓“高手”的莽汉子。

    都尉府乃是厥国最为尚武之地,且去处要么是宫廷,要么是王公府邸,半点出不得纰漏,是以选人、任人向来公允。那一日,虞凌逸自下而上,打败了府中所有的客卿,一战成名。而后,他得以顺利进到皇宫,成了皇家的武席客卿,深得端木澜信任,此时已官拜禁卫军武统将军。

    ... ...

    和青玄想象中不同,宫门后竟空无一人。确切说,宫门后眼见所及竟看不到半个人影。皇宫乃最是防卫周严之地,绝不可能放任进出,禁卫军既不在明处,那自然便隐在了瞧不见的地方。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咻!咻!咻!”骤然响起一阵急促的锐物破空之音,随之而来的是密密麻麻的羽箭。不及多想,青玄矮下了身形,迈着“趋步”朝宫门外飞快遁去,眨眼间便不见了影踪。

    “人呢?”

    “逃出宫门去了!”

    “追!掘地三尺也要把他找出来!”栏墙后传来稀稀落落的对话。紧接着,栏墙开了一个豁口,两列精装禁卫冲了出来,直向宫门。

    青玄此来只有一个目的,那便是杀了端木澜,怎可能无功而返?适才箭羽袭来,以他的轻功是可以冲过去的,但若想要半点不受伤,却千难万难。刹那间,他竟生出了以退为进的念头,躲到了宫门上

    一百步...五十步...十步,青玄跳下宫门,在禁卫军未及反应前便冲了上去,如猛虎入羊群一般。

    ... ...

    一个凹口中,数百人躺在了地上。喊杀声已止歇,杀人的人却不知被杀的是甚么人。

    赵乾明驱马缓缓而来,望着横七竖八的尸体,脸色复杂,半晌乃破口骂道:“妈的,你若不来打老子的主意,老子又岂会冒着灭门的风险来杀你?都是你逼老子的!”他越说越气,最后甚至拔出佩剑在身旁几具尸体上一通乱砍。

    “哐当!”砍杀数十次后,赵乾明丢下了手中长剑,转身跃上马,轻声谓一旁的副官道:“找出夏牧朝的尸首,收殓好了就地安葬。其余的人,挖个大坑一起埋了罢!老子虽说降了沙陀,却终究是吃大华的米长大的,又拿了他们夏家这么多年的俸钱,不让这些人暴尸荒野,便算为大华做的最后一件事罢!”

    驻北将军府副将廖亭杰是个三品武职,主将既叛,他只得从叛。赵乾明早已扣了他的家眷,他若有丝毫犹疑,便是一个灭绝满门的下场。这时听说要收殓安葬夏牧朝,他竟止不住红了眼,当即沉声回道:“是,将军,属下这便去安排!”

    ... ...

    “皇上,湛为道长回宫了!”倪居正快步行到永华帝左侧,俯身报道。

    “哦,快请他来!”永华帝正阅着奏折,听了这话不由一喜,把奏折一合,丢到了一边。

    二人正说着话,殿外执勤太监突然跪在地上报道:“皇上,屏州赈灾副使弋祖辉传来七百里急报!”他一边跪着,一边双手奉着一个白边折本。

    白本乃是报丧贴,七百里加急,那是王侯薨逝的脚程。在屏州的王侯,仅有夏牧仁一人。

    永华帝才站起身,听了老太监的奏报,看到了他手里的白折本,自然便想到了颐王,瞬时只觉双眼一黑,“嘭!”的一声倒下,便再不省人事。

    “皇上!”

    “皇上!”

    ... ...

第一七七章 执子一念祸人间

    大华朝堂自来便是政争成风,各朝总不缺少皇亲、权宦拉拢臣下结利益之盟。虽然,历代皇帝皆知党争乱政,却鲜少能有稍加遏制的。

    如此大势之中,没有好的家世又不肯依附权贵、宠臣,要想自立于朝堂,无异于痴人说梦。持重自律如梅思源这样的清流,也向来自认是颌王府的附臣,遑论其他。

    是以,三王明争暗斗了十几年,永华帝也一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并不过多干涉。

    郭子沐是颐王府的附臣,他能来任这个郡府驻地将军,全赖夏牧仁举荐。先前,梅思源和徐定安被困宿州城,他迟迟不曾发兵驰援是有缘由的。其实,沙陀大军攻入天门城后三日,郭子沐便收到了急报,比梅思源还早了一日,他当夜便遣人送信往都城颐王府,探问夏牧仁的口风。然,夏牧仁却迟迟没有回音。便因此,他一直未敢发兵。

    领兵出锦州迎敌乃是情所当为,却又是职责之外,郭子沐不敢擅断。

    夏牧朝扣押郭府家眷后,郭子沐便急急修书给夏牧仁,只得了八字回话:“尔倾全力,助其除贼。”

    梅思源找上自己,要锦州轻骑往天门城寻夏牧朝时,郭子沐并未多想,当即便允了下来。

    次日一早,五千骑便从锦州大营赶往天门城石山,星夜兼程。夏牧朝临行前已与梅思源交代过,他和沙陀谈判之地是在石山。

    六月十四,戌时,五千人总算赶到天门城郊的怪石林。

    安咸地势西高东低,天门城乃大华极西之地,虽正值盛夏,夜里已有了凉意。星月之光照在大地上,像极了一层素裹银装。

    “梅大人,这便是石山了,颌王殿下当就在附近才对啊。此时夜已深,总得点上灯盏罢,可这眼界所及数十里内,哪里有半点火光?”郭子沐沉声谓梅思源道。这五千人是他的兵,这三日没日没夜地赶路,将兵早已心生怨愤,此时本该歇着,梅思源却并没有停下脚步的意思。

    “王爷,你在哪儿?”梅思源心里暗暗问着,不觉重重呼了气。

    郭子沐见他并不答话,怒气更甚,咳了一声,乃道:“梅大人,这些将兵都是血肉之躯,经不得这般折腾,还是就地扎营歇下罢?”他是主将,自要为这些属下兄弟着想。

    梅思源侧首看了看他,仍是不语。他何尝

    不知道此时人马已疲,行路艰难?然,夏牧朝一时未寻到,他便一刻不得心安。

    “报~~~!”前方传来斥候的报讯之声。

    “上前来报!”一旁的佐将大声叱令道。

    斥候远远驱马疾行而来,在郭子沐跟前翻下马背,跪地报道:“将军、梅大人,前方约十里外有发现。”

    “发现了甚么?”郭子沐瞪大眼睛问道。

    “这...这...小的实在不敢胡言。”斥候有些唯诺,有些担惊回道。

    梅思源心思一沉,喝道:“你究竟看到了甚么?但说便是!没人会怪了你!”

    斥候咽了咽口水,轻声言道:“前方石山有个凹口,地上有打斗的痕迹,旁边有个新坟和一个乱葬坑。”

    “甚么?坟上可有字碑?”梅思源颤声回道。

    “小的识字不多,这夜里也看不得很真切,只依稀瞧见墓碑上有个...有个‘王’和一个‘牧’字。”斥候皆是识字的,他已认全了“颌王夏牧仁”,却担心敢出了岔子不敢说出来,上官拿自己问罪。

    他的话犹如晴天霹雳,惊得梅思源五内俱乱,“快引我去!”

    ... ...

    轰隆隆的马蹄音踏碎了这夜的沉静,已入睡的北邺城百姓被这突如其来的声响惊醒。

    醒来,即是噩梦的开始。

    没有喊杀声,只有冷冷的刀枪和熊熊的火焰。兵马过处人畜不留,灭绝一切生机。

    “杀!”夏承灿的脑海中只剩这一个字。他率着这两万余骑兵,狂奔三百余里到此处就是为了杀人,杀厥国人。

    他要泄愤。父王无故被陷杀,他心中充满了怒火和恨意,这些怒火和恨意让他只想杀人,杀厥国的人。在他看来,厥国人都该杀。

    “夏牧炎和厥国人都该死!”夏承灿在心里千万次地念道。

    北邺城的百姓无辜吗?自然无辜!夏牧阳又不是他们杀的。

    “杀父王的凶手中或许就有北邺城的人。”这是夏承灿心中最后的说辞。宁可错杀一万,不教漏网一人。

    那便杀吧,但凡有丁点嫌疑的人,他都要杀。

    当他在帐营中提出要屠城时,

    竟无人来阻。营中的将佐皆是夏牧阳多年的部下,他们同样怀着满腔的悲愤。虽知夏承灿所议极不理智,却皆愿与他共担这屠城的恶名。

    我生为君生,效死又何妨?

    两万余马皆骠壮,两万余人尽执锐,人马所至,杀人如杀鸡狗。惨叫之声响彻天际,由深夜至天明。

    ... ...

    大华颌亲王夏牧朝之墓。

    仅十字,却字字诛心,梅思源心如刀绞,痛不欲生。

    他还记得那夜宿州城外,饮酒至酣处二人击罐高歌,歌青云之志,歌世间疾苦,歌儿女情长:

    “思源,大华积弊已久,厥国沙陀虎视眈眈,国实危矣!你我携手共为,先治内患除家贼,再共赴疆场抵御外敌,此生为国为民,也不枉过!”

    “思源,民生之艰在于不公不均。富户、劣绅占田千百顷,家中粮仓堆积如山,圈养彘羊无数,在内骄奢淫(*)逸,在外横行无肆。而寻常百姓家,终年劳苦也未必能保三餐无缺,荒年更是饥寒交迫,苦不堪言。至于贫者佃农,唉,至于何等困境...”

    “远尘这孩子我也喜欢的紧呐,没想到他不仅和承炫成了极要好的朋友,还与漪漪互生了情愫,若诸事顺利,你我下月便成亲家了。”

    梅思源伏在墓碑上,悲声恸呼道:“苍天无眼啊!你不知人间苦楚,强收我颌王,枉为天呐!老天啊,你何不怜我大华...”其声哀如考妣俱丧,身后五千将兵听闻,无不惨然失色。

    ... ...

    天亮了,北邺城却像停驻在昨夜。

    不见了起早赶趟的贩夫,不见了下地晨忙的耕农,不见了衙门里沉闷的“点卯”钟,不见了屋顶飘起的炊烟...

    北邺城还在,北邺城的百姓却没了。

    从城南到城北,从城东到城西,甚至巷道旮旯处,甚至富户豪门的地窖中...哪哪都是尸体,处处皆是死人:被烧死、被砍死、被捅死、被践踏而死...有老人、有壮丁、有妇孺。

    北邺城二十万人,一夜尽殁,惨乎?执子一念祸人间!

第一七八章 我心向天剑向魔(一)

    开埠设市,互通有无,向来是各国朝堂极紧要的一项外政。m.www.uu234.net

    大华也好,厥国也好,沙陀也好,物产皆有所长,欲求皆有不满。

    大华锦绣春的绸、秦玉坊的瓷、俏芙蓉的妆闻名遐迩。富贵人家皆以能齐备为荣,每每宴请筵席,说不得都要将府中上等的行货拿出来炫耀一番。

    厥国涟渊谷的药、轩辕山的檀、德安港的香举世无双。权贵的小恙、百姓的沉疴皆求其药以治;富府上的几榻、繁肆中的案桌常置其木以为;宫里的妃嫔、民间的小妾,竟以得其香为宠。

    沙陀州原的米、宪参场的马、小枧洲的铁天下第一。其米能济灾年万民,其铁铸兵切金断玉,其马一去可致千里。大华地域复杂,便是好的年景也不免有闹饥之地,而内调往往一时难筹,官府倒是常拿着食盐去跟厥国米商换米。

    无论是国与国,还是国于民、民与民,买卖之地皆只在外埠。

    厥国历代皇帝皆执“紧”政,不敢大开国门,唯一的外埠便是北邺城。

    而昨夜,夏承灿已率部将厥国这唯一的外埠之城烧杀了个干净,北邺城没了。

    ... ...

    鄞阳皇宫中,“呜呜”声不绝。此时,全城皆知皇城遇袭,宫门失陷。宫外的禁卫军亦已闻声,集结赶往宫城救驾的路上。

    “虞先生,宫外是甚么人?武功...很厉害么?”端木玉行到虞凌逸身边,探身轻声问道。虞凌逸十年前便是皇家武席客卿,亦是他的授业之师。强者恃强,向来自信,端木玉从未见他露出这种担忧的神色。

    “很厉害!”虞凌逸吞了吞口水,轻声回道。想了想,似乎自己所答有些不清不楚,又补了一句,“我从未想到世间竟有这等高手!”他接了老太监的传话,首先去的不是见端木澜,而是去宫门处看那个搅得宫防大乱的刺客。

    “他的身法如此快,我们打得到他么?”...

    “他的步法如此怪,我们堵得住他么?”...

    “他的剑法如此奇,我们躲得开他么?”...

    “世上,怎还有如此高人?”虞凌逸看着坛下这两千余无还手之力的禁卫,心已经慌了,不敢耽搁,急忙便过来奏报。

    端木澜离着二人不过丈余,已听到了适才对话,心沉到了谷底,皱眉问道:“虞先生,你和九大客卿联手,总不至于制不住他罢?”

    虞凌逸转过身,执手正声回道:“皇上,属下众人必定誓死与他周旋,绝不任他进这道门口!”他嘴里这么说着,心下也在暗暗盘算:我们十人,能制住他么?

    宫里的庇护所乃是一个葫芦形的地洞:两廊两室。

    地洞的入口有一长约二十丈的廊道,廊道中戍守着数十个禁卫精锐,道壁两侧皆装着机括暗器、陷阱。

    长廊后有一室,其内守着端木澜的两百贴身护卫;两百护卫身后有扇门,门后是一个圆形闭室,端木澜、端木玉和二十几个重臣全在此间。

    两室之间由另一长廊通联,厥国皇家的十大武席客卿便守在这里。

    今日,这条十丈长的廊道便是天下第一险关,守必死守,攻必强攻。

    这日,这里注定要死很多人。能站在这里的人,皆是天之骄子,即便一个最寻常的禁卫,那也是军中百里无一的高手!

    “铿!铿!铿!”刀剑相击之声远远传来,室中这数十颗的心脏皆“突突!突突!”地急跳着,在这片死寂中,尤显得沉重。

    “我心向天剑向魔,欲证天道先成魔。若此战能换得天下十年太平,我青玄何惜成魔?”今日起早,青玄曾迎合晨辉,这般轻语过。

    了一剑法乃青玄最得意的武学之一,其谓之为天下杀人“至技”:剑若出鞘,了一切生。

    劈、斩、撩、切、割、刺、剜、削、挑、抹、点、格、搅、戳,去繁向简至于大简,招招只为杀生。

    “啊~~~!啊!”

    “拦住他!拦...”

    “死守廊门!只攻不防!”

    ... ...

    “守不住了,按下机括!”

    “咻!咻!咻!”

    ... ...

    “哐当...”

    “嘭!”

    “咚!”

    “咻!咻!咻!”

    “啊~~~”

    一阵吵杂后,又响起一阵沉闷

    的哀嚎,接着,外廊竟悄静了下来。

    静。

    “皇上,没动静了,贼人总算已伏诛!”端木恪执袖擦干了额脸上的汗滴,深深呼了一口气,笑着谓一旁的端木澜道。适才,听着外面的厮杀声,他这两只肥腿止不住打着颤,冷汗沁了一身。

    “呼~~~哈哈!”端木澜咧嘴笑了两声,再说不出更多的话了。他养尊处优,何曾经历如此险境,若非双脚已经僵直,怕是要吓瘫在地。

    天地皆静谧,惟有那不绝于耳的哀嚎声。室内众人虽眼见不得,却不难想象外面激战是何等惨烈,何等悲壮!

    然,青玄却没有死。他自然不会这么轻易就死。

    这二十丈长的廊道中,有短箭,有勾链,有飞刀,有旋镖,有地脚刺,有贯堂枪,有数千斤的大石球...甫一厮杀开,众禁卫便知眼前此人武功至邪至魅,踪迹不可循,只怕这些人挡他不住,乃分出数人按下了各处机括,其余人则拼死缠住青玄,意图同归于尽。

    他们已将青玄视作未见之敌,却仍是低估的他。又或者说,他们高估了自己,高估了那些陷阱、暗器。

    初交上手,青玄便从回音中听出廊道两侧皆有空谷,料定其间必有暗藏的陷阱。以他近似鬼魅的身法、步法,既事先有了提防,这些暗器要想伤他岂是那么容易?

    廊道中,众人皆躺唯他立,众人皆死独他存。

    青玄拔出了肩胛上的一只短箭,点住了天池、天泉两处穴道,慢步向廊门行去。他的身后是数十具尸体,他们或被短箭射成刺猬、或被长枪贯穿了躯体,或被石球碾成了肉饼...

    “嘭!”青玄蓄力一脚,把廊门踢了开。

    ... ...

    “咚!”踹门声传来,所有人皆明显感觉心脏猛然一收,仿似夜行遇着恶鬼一般地受惊。两百贴身护卫毕竟非同寻常,很快便回过神,纷纷悍不畏死地冲向了青玄。

    咽喉,青玄手中长剑只割咽喉。

    剑旋如闪电。冷光过处,护卫们只觉咽喉处传来一个极短暂凉意,接着血液便不由己地溅射出去,直到他们身形难以站立,直到他们的眼睑无法睁开。

第一七九章 我心向天剑向魔(二)

    维持人之不死,必应三需:气、饮、食。www.uu234.net

    食不能继,尚有七日可活;水未得续,受渴三日则死;气若不通,却熬不过盏茶。

    想渴死一人,殊为不易;要饿死一人,更是难为;但若想闷死、呛死、吊死、掐死、溺死一人,实在简单得多。

    青玄擅杀,出招往往一剑割敌咽喉,既不费力亦不拖沓。

    室内两百护卫皆是精锐,却无一能免:你抵,他便挑;你挡,他便戳;你格,他便搅;你避,他便撩;你退,他便刺;你闪,他便斩...

    “既守不住,便全力来攻!”想通了此节,倒有不少护卫门户大开,执刀劈来。

    甚么样的敌人最可怕?甚么样的招式无法破?

    出手快的敌人最可怕,至快之招无法破。青玄出手只在惊鸿一瞥间,他的剑招犹如鬼影闪电...这便是噩梦,这两百人的噩梦。

    我招未发而敌招已至,敌招狠辣且无从抵挡,还有甚么比这更可怕?

    魅影过处,必有“噗!噗!”之音,那是体内热血冲出切口时发出的声响。被切断喉管的护卫,一个个躺在地上,捂着脖颈上的伤口,胡乱蹬着脚,嘴鼻中发出“呃~~~呃~~~”的咽气声,满脸的惊疑、恐惧,而后在不甘中慢慢死去。

    他们中有很多,甚至未曾看见青玄出手,便已倒地气绝而亡。临死前,那些人肯定很不解:“我怎就被切断了咽喉?”

    两百人皆已倒下。

    青玄立刻警醒起来。“有毒!”他当即省悟。

    此间两百人,青玄记得自己只杀了八十八人,显然,余那一百一十二人乃是被毒死的。

    长生功中有两用:一为灵,一为防,其中“防”用中便有“御毒”。

    室内一百一十几人转眼便被毒毙,可见其性之强。长生功御毒之防终有其限,青玄匀了匀气息,呕出了一口黑血。

    “九色花!”他与这些死去的护卫所中剧毒便是九色花。

    九色花不是一种花,而是九种毒花合练而成的一种无味粉末毒药。此处并不

    通风,毒粉不知何时已弥散在室内,只要口鼻进气,则必为其所侵,青玄亦未能幸免。

    适才他已用内力逼出了六七成毒血,余下三四成一时却难以尽去。

    自青玄出手袭杀宫门守卫已近半个时辰,宫外的援军很快便会找到此处;而端木澜便躲在眼前的长廊后。他没有时间再逼毒了,时机转眼即逝,必须在援军赶来前杀了端木澜。

    胸口传来一阵阵躁闷,四肢渐渐有些发麻,青玄却顾不得这些,毅然踢开了眼前的廊门。

    ... ...

    凌全义乃神哨营千夫,奉永华帝之命去迎夏牧阳回都城。不想,人未迎到,却带回一本白边报丧贴。

    夏牧阳身死乃是最紧要的军情,必须以日行七百里的脚程奏报天子。是以,裘亭泰以夏承灿之名写了报丧贴,托凌全义先行报讯。他并未推迟,也却拒不得,当夜便带着信贴疾行北上。

    此刻,他站在御书房外,心绪不平,“但愿端王殿下不要怪罪才好!”

    “凌千夫,端王召见,你快些去罢!”传旨太监揖开了门,对他言道。

    永华帝得知颐王的死讯后,当即便晕倒,已接连昏睡了两日,至今未醒。王被幽禁在府,都城便以端王位分最尊,且他是皇帝亲兄,又素来威望极高,自然便被百官推为摄政,替天子理事。

    老端王也并不忌讳,二话不说便入宫进了御书房,批折阅奏,行天子皇权。

    “臣神哨营千夫凌全义,参见端王殿下!”凌全义在御案前跪下执礼。

    “究竟发生了甚么事!”端王沉声问道。凌全义回来了,贽王却没回来,一定有事发生。他最担心发生两件事,无论是哪件,皆可能致朝堂大乱,国家危亡,是以不停默念:“牧阳一定没事!牧阳一定未反!”

    凌全义取出怀中白折本,颤声回道:“端王殿下,贽王殿下薨逝了!”

    此话如霹雳,震得端王脑中一荡。

    “嘭!”端王一掌拍在案桌上,大声叱问道:“究竟发生何事!你给我一五一十说来!说不清,我便斩了你!”

    凌全义身子一哆嗦,后背传来一阵凉意,急忙叩首回道:“是是是!”

    ... ...

    “诸神不佑,苍天无眼!百年基业,危在旦夕!”听完奏报,端王闭眼哀叹道。两行浊泪,更衬沧桑。

    先是颐王,现在又是贽王,才两日,大华便折损了三位最重要皇子中的两位,当真令老端王生出风雨飘摇,大厦将倾之感。

    “承灿呢?他怎样了?他怎没有同你回来?”端王勉力打起精神,轻声问道。才问出,便觉得自己有些老糊涂了,“承灿性格刚烈,人又聪慧,未明形势前,必定不会贸然回都。只怕两国边境,不免要有一场恶战了。”

    凌全义想了想,还是老实回道:“贽王殿下薨逝的消息一传到营地,白衣军千夫裘亭泰便以世子的名义写了这个白贴,托臣北上报讯。臣是当夜出发的,其时世子尚在昏迷中。不过军医已看过,世子只是气促晕厥,加上心中郁气阻滞才一时未醒,并无甚大碍。”

    听到夏承灿并无大碍,端王总算稍微舒了一口气,“承灿有牧阳之风,磨炼几年,未必不能成一军统帅,他没事已是不幸中的万幸!”

    ... ...

    虞凌逸、谢天邀、范恩平、祝孝臣、端木荃、顾九命、佟高格、殷厚、端木塔山、穆伦彦,厥国皇室的十大武席客卿齐聚在这十丈长的廊道中,只为阻住眼前这个白须带血、肩胛穿孔的青衣老道。

    “记住了,攻!”虞凌逸大呼一声,率先跃步攻上前去,长剑直指青玄的胸膛。

    谢天邀紧随其后,矮下身形冲向青玄,两只判官笔显然对着青玄的双腿而去。

    几乎同时,范恩平执剑刺向了青玄的左肩,祝孝臣的回旋镖脱手而出,目标乃是青玄的咽喉和腰腹。

    ... ...

    便在青玄与廊外护卫打斗时,虞凌逸已与众人议定:齐上分攻,令其不能尽顾。

    “你已中了‘九色花’,手脚迟钝,还能抵得住我们十人的分攻之阵么!”

第一八〇章 我心向天剑向魔(三)

    心神从无,与鬼竞行。m.www.uu234.net

    摄心、平气、凝神:意念化鬼,与鬼竞行,我即是鬼。

    揉身于风,莫空如我。

    心宁、气稳、神安:身轻揉风,莫空如我,我轻似空。

    阳爻八卦为前右,阴爻八卦为前左,乾为天,阳维行六;坤为地,左右支六...

    地煞遇奇则退洼,地煞逢偶则退盈,坎为水,阴阳镜生;离为火,双阳包阴...

    天罡临左,引退内斜;天罡据右,引退外侉...

    “九色花”余毒作祟,青玄一身气血淤塞,手脚渐麻。他只得一边行着“斗转斜步二十三”避开这十大高手的围攻,一边在体内行气逼毒,把毒血缓慢凝聚起来,再催引至食道。

    “贼人步法邪异,似乎暗含天罡地煞之变!”顾九命突然跳出战圈,大声吼道。这十人中,他武艺并不出挑,然,阴阳之学却造诣最高,交手不到一刻钟,已看出了“斗转斜步二十三”的一些门道,“诸位,切莫追他,大家收紧脚下,密集出招,不让他跳出战圈即可!”

    此间皆是高人,屡屡眼看杀招就要落在这老道身上,却突然没了他影踪,似乎如何也追他不到,实在诡异至极。听了顾九命之言,不及多想,皆施招碎步向前,缩小了包围,渐渐把青玄困在其间。

    “!”谢天邀的一只判官笔划到了青玄的右小腿。自交手来,他是第一个伤到青玄的人。

    ... ...

    “梅大人,这...竟发生这等事,我们该如何办?此间你的官位最高,便请做主罢!”郭子沐一脸焦虑道。夏牧朝身殒安咸,他这个受了圣旨佑护亲王的驻地将军如何逃得了干系?想到此节,实在是又烦又急,早已没有了分寸。

    他做到今日这个位置何其艰难,不知付出了多少血汗,保不齐便因这个无心之失一切化作乌有。

    他如何能不急?如何能不烦?

    梅思源心神疲惫却不敢萎颓,强行收摄一腔悲意,沉声回道:“我这便写白事贴派人送往都城,你从驻地军

    营挑五百精锐,送颌王殿下棺椁东归故土!”

    “好,一切皆从梅大人安排!下官这就去办!”郭子沐应声道。他行出了四五步,又折身回到了梅思源左侧,神情颇有些忸怩。

    “郭将军放心,颌王殿下的死显然是赵乾明所为,与你无关,本官自会向皇上陈情。”梅思源虽心伤难抑,却还不至于失了断别之力,见郭子沐神色浮躁,乃发声安慰道。

    赵乾明既叛,郭子沐便是安咸品阶最高的武将,抵御沙陀之责还得由他担着。他若心思不定,安咸便无国门之防。

    “哎!好!下官谢过梅大人!谢过梅大人!”赵乾明脸色一喜,大声谢道。想起颌王才薨,自己脸露笑意实在有大不敬之嫌,急忙敛起笑容,快步退下。

    梅思源是文官,夏牧朝的安危非他之责,然,他却比安咸郡内任何一人都心伤难过。

    “我失明主又失友,一日竟逢两事哀!”

    ... ...

    “母亲!母亲!这是女儿做的板栗糕,你尝尝味道如何?”夏承漪从石桌上拿起一个梅形点心,送到了颌王妃嘴边。

    冉静茹笑着伸手接过,嗔骂道:“漪漪,你可好没良心!这糕点你也不知做了多少笼了,才想起给我这个娘亲吃!”

    夏承炫见母亲开口数落妹妹,心下大喜,急忙在一旁帮腔:“是了!是了!她给远尘做了一百笼,不对,已两百多笼了,今儿月圆,才想着给我们做,太没诚心了!娘亲,你别宠她了,宠我罢,我可是每日早晚都来请安的!”

    夏承漪见了他那泼皮的嘴脸,怒气陡生,挽起袖子就掐了过去,一把揪住了夏承灿的右耳。

    “哎哟...哎哟...疼死了!了不得...了不得!...娘亲!”夏承炫咧着嘴,求救道。

    冉静茹见状,轻声斥道:“闹甚么的!漪漪,快放手,成个甚么样子!”夏承漪却并不理会,手上劲力又加了两成,疼得夏承炫嗷嗷叫。

    “漪漪,你莫要欺负承炫了。”梅远尘看不下去,站起来言道。

    夏承漪倒是听他的话,闻声便松开了手。

    “啧啧啧!”夏承炫一脸的鄙夷样,见妹妹扬手就要打来,急忙躲开了去,老实在梅远尘身边坐下。

    儿女闹腾无伤大雅,冉静茹自不会生气,然,想着或不久后,这双儿女便要各自成家了,心里却不舍得很。

    见母亲似乎神色有些黯然,夏承炫已料母亲所想,轻声道:“娘亲,我们便一直在你身边的!”

    “傻孩儿,等你父王回来,你和筱灵、远尘和漪漪的婚事就要操办了,你们成了亲,怎还会和我们像现下这般亲近?”冉静茹呵呵笑道。子女长成,她实在既喜且忧。夏承漪自小娇蛮霸道,在梅远尘跟前却是小鸟依人,冉静茹知她心遇所爱,实在慰藉非常。

    在内心深处,她一直是担忧夏承漪多过担心夏承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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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也不知你们父王甚么时候回来!”冉静茹喃喃叹道。

    “娘亲,想来父王很快便回来了!”夏承漪柔声笑道。

    ... ...

    “!”顾九命趁青玄提足未落之际,手执子午钺在他后背划了一道半尺余长的口子。

    青玄小腿和肩胛、手臂各有一处创口,后背先前已被伤了两处,再添新伤令他怒意大增,当即内力一冲,“噗!”地一声吐出了一口黑血。

    体内余毒所剩不至两成,于他而言已无大碍,反击便在此时。

    “铿!”青玄手中长剑挑开了顾九命的子午钺,借力一剜,一剑切开了他的咽喉!

    第一个!十大武席中最先殒命的竟是顾九命。

    第一招!与十大武席交手来青玄第一次出招。

    一招即杀一人!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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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意?谁能知天意?命时难与,人事可为。跬步不辍,未必不至万里;孤翅单飞,或许亦登青云!大华恩仇引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大华恩仇引,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大华恩仇引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