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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梅远尘     大华恩仇引txt下载     大华恩仇引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九六章 因敌而盟夜阻行

    申时风起,吹来云,积聚成障,蔽日百里。顶 点 X 23 U S暮虽未至,四下却已暗沉,昼鸟归巢,夜兽竞走。不见夕阳红,也知余晖落。

    庇南、都城相去四千里,其间隔千重山,横百段河,为天然之阻。历经不知多少朝代,耗费不知多少银钱,征役不知多少劳丁,始能贯穿南北,通路郡州。

    路虽通络,然其途堑险未减。

    灵柩厚重,车马驱不得快,依制日行二百里,虽发半月犹未至。是以,头七已过,夏牧阳却仍未下葬。为安其灵,王府内每日做法、念经,烧钱、焚纸,以期能度。

    夏牧阳不喜女色,府上除了王妃外,仅纳两妾,且皆未有生养,他的三子一女皆是王妃秦胤贞所育。秦胤贞乃前兵部部首秦孝由的嫡孙女,而秦、芮向来都是大华两大将门世家。夏牧阳能成为白衣军主帅,秦孝由没有少出力。

    “娘亲,你先去歇着罢,此间有孩儿便可。”夏承熠侧首谓秦胤贞道。他声音低沉、嘶哑,已不知哽咽了多少回。

    在他左边的是个十岁左右的男童,脸上稚气犹在,跪姿却是挺拔不弯,这时也附声道:“娘亲,你先回去罢,我陪着二哥守在这里就好了。你本就有恙在身,实不宜再操劳!”

    秦胤贞伸手轻轻拭干他刚流下的泪,眼中尽是怜爱,强作笑颜道:“承熠、承烁,我知你二人孝顺懂事。只是你们父王为奸人所害,在阴间定然愤恨不甘。我们在此作送,鬼使开恩,他泉下得知或稍得慰藉。”言及此,情即失控,泪水夺眶而出,嘶声啜泣。

    二子跪行过来一左一右搀住母亲,三人抱在一起,哭得好不凄惨。

    ... ...

    夏承漪从未哭得这么心伤,这是她十五年来初次感到心痛,撕心裂肺的痛。

    想着自己的父王再也回不来了,她只觉天快要塌了。梅远尘坐在她身边,想要去安慰,却一个字也说不出。少年丧父、中年丧偶、老年丧子乃人生三大至痛,谁能不恸?谁能不伤?

    良久,哭声渐渐止歇。梅远尘转头去看,见她双睫微微翕合,泪痕犹湿,竟是累得睡着了。

    接连哭了两日一夜,任谁也撑不住了。梅远尘把她轻轻横抱起,往闺阁行去,夏承漪的几个贴身婢女紧紧跟在其后。

    “紫藤,你们早也累了,先去歇息罢,有我在这里守着漪漪就便可。”把佳人在床榻放好,梅远尘行过来谓三个婢女道。这两日夏承

    漪未曾歇息,她们也陪着熬了一宿两昼,脸上皆已露疲态。

    三人中,紫藤在府上的时日最久,平日里也最得夏承漪喜欢,这时也不却拒,躬身应道:“是,远尘公子。”言毕再谓二人道,“你们先下去歇息罢,玉兰,两个时辰后,你再来替我。四个时辰后,瑞香来替你。”

    二女相视一眼,唤作“玉兰”的小婢女轻声谓她道,“好罢,紫藤姐,那我们先下去了。”言毕,向梅远尘告了退,出了房门去。

    “紫藤,我瞧你也体乏的很,怎不去歇着?”见她双眼中布满血丝,却无歇息的打算,梅远尘好意问道。

    “远尘公子,郡主既已歇下,有我伺候在一旁便可。听其他丫头说,王妃昨日知了王爷的事,当即昏过去了,尚不知有无醒来。此时世子爷...远尘公子,你去看看他罢。”这会儿的紫藤不仅懂事且极聪慧,全没有平日里的傻傻愣愣。

    梅远尘一直忧心夏承炫抵受不住,苦无分身之术。听了紫藤的话,甚觉有理,轻轻点了点头。再望向夏承漪,见她虽已入睡,却仍紧锁着额眉,心中又是一阵难过,对紫藤说了句“劳你照顾着些”,便阖门离去。

    ... ...

    似乎天悯世人之悲,接连放晴了旬余,今夜却无星无月。四周如墨染,灯火两丈之外事物不辨,正好隐去许多夜行的身形...

    “吱呀~~~”小门揖开一半,四黑衣人快速闪身而入。开门的是个瘦小的白发老者,待四人都进了来,急忙阖上了门,引着他们向内苑行去。

    五人行盏茶即至,秦胤贞已候在了厅上。

    “侄儿承焕给婶母请安!”四人中的为首者,双手执礼道。言毕摘下面罩,露出了形容,正是现下偌大颐王府的主人:夏承焕。

    似乎早已料知是他, 秦胤贞脸上并无讶异之色,轻声道:“承焕,你派人送信过来,说有要事相告,究竟是何事?”

    酉时二刻,府丁送了一封密信过来,她打开一看,信上仅有十一字:戌时二刻,要事相告。侄承焕。

    秦胤贞出身名门,气度见识自不会差到哪里去。她记着宋小泉的话,原本预备夜里出发,带上两子一女潜去城南白鹤观,与白衣军汇合,这会儿见了这密信,便暂时搁置了下来。

    “婶母,想来你也得知谋害七王叔的便是夏牧炎了!”夏承焕轻声道。他神情有些疲惫,语气却极为笃定,倒似握有确凿之

    证。

    “你怎知道?” 秦胤贞冷声质问,“你是不是先前便知夏牧炎要害贽王?为何不提点警示!”语末七字,近乎是吼出来的。“若王爷得了警醒,或许便不会遭了贼人的伏击...”

    夏承焕并不急于辩解,只是静静立着,估摸着秦胤贞气息已大致平复,乃答道:“婶母太高看承焕了。侄儿若有那个能耐,何至于眼睁睁看着父王为那畜生所害!”

    惊。

    秦胤贞脸上露出一副不可置信的形容,半晌乃喃喃道:“颐王,亦是被夏牧炎所害么?”她一直想不通,害自己夫君的竟会是他的亲弟,唯一的亲弟。

    “为甚么?到底因着甚么缘由,他非要置牧阳于死地?”

    她问了千百次,犹不得解。

    “夏牧炎一心想当皇帝,三王便是他通向至尊之路的最大障碍。不仅父王、七王叔,只怕五王叔也是为他所害。”夏承焕恨声回道。想起秦胤贞或许多日未理外事,又补了句,“婶母或许不知,五王叔亦已薨逝,昨日一早便发了讣文。”

    这些天,府上弥漫着浓浓悲意,秦胤贞心伤夫君新亡,哪里还顾得上外边的事,确不知颌王已殁。这时听夏承焕这么说,惊忿难抑,咬牙骂道:“泯灭人性的狗畜生!”

    夏承焕记得来意,也不愿在此久待,正色谓秦胤贞道:“婶母,侄儿今夜来此,便是要劝婶母暂勿离府。我知白衣军的人到了城南,然,贽王府外围了数百死士,一旦你们出了府门,必为其所擒。你们落在了夏牧炎手上,白衣军便投鼠忌器了!”

    办完夏牧仁的丧事后,他早已把一门心思注在了王府上,自然早已查知了端倪,是以急来阻止他们离府。

    秦胤贞脸色大变,有些庆幸,更多的是愤怒...

    见她似乎又要开腔骂人,夏承焕抢先言道:“明日晌午。你们明日晌午再走!侄儿已派人纠集人手,明早便可就位,届时必定全力护着婶母一家出城,绝不使贼人奸计得逞。”

    颐王府与贽王府是至亲,然在皇家,因亲而帮并算不得甚么靠谱的缘由。夏承焕出手只有一个理由:敌人的敌人是盟友,多一个盟友多一分胜算。

    “好,我信你!”秦胤贞并未多虑,一口应承了下来。

第一九七章 若齐心能断金玉(一)

    “皇位之争绝非一夕可成。顶 点 X 23 U S贽王善武,世人定防患其武;颐王行仁,世人便以为假仁;我以智称,世人皆惕我以谋。既知你之长则尽可设法制你所长,你所谋者,又如何轻易能成?谋之所成,在敌不备。”父王教诲犹在耳边,如今却是天人两隔,夏承炫只觉世间至痛至恨莫过于此。

    “夏牧炎,你居然藏得这般深,的确是深谙政争之道。”夏承炫趴在书案上,切齿冷哼道,“但你害死我父王,便注定了决不得善终!我必定穷尽心力,誓将你碎尸万段!”

    问过夏承炫的小厮阿来,梅远尘才知他去了义父的书房。思人睹物,乃常人情之所系。

    梅远尘行至夏牧朝的书房外时,听里面传来一阵轻轻的呜咽声,到了门口,却未推门而入。

    ... ...

    “此间无外人,也无需讲究那么许多,都随意坐罢!”端木玉指了指地上的四个蒲团,轻声笑道。

    言毕,在最近的铺垫上坐了下来。

    父皇驾崩、自己登基已是铁一般的事实,徒思已然无益。他的心智虽远超常人,然,至亲离去却还是让他心伤疲惫,这十几日下来,人已憔悴了许多,少了往昔丰润的神韵。

    听了他的话,端木恪、胥潜梦、虞凌逸三人也不客气,各寻了一个铺垫盘腿坐下。

    “这些日,有劳三位主理国事,端木玉在此谢过!”待他们坐定,端木玉微微躬身说道。他登基已半月,当前政事却仍由端木恪和胥潜梦暂理,倒把二人忙得瘦了一圈。

    与大华不同,厥国不重仪礼,君主也历来不擅权。虽如此,厥国三百二十几年间却鲜有夺权篡位之事发生。不仅端木玉的其他兄弟不与他争储,历朝历代多是如此。

    当年,端木恪声势毫不在胞兄端木澜之下,然,在得知端木澜被立为太子后,他也坦然接受,并未从中制障阻扰。

    正因着这般缘由,历代君主都有善待前朝遗孤遗老的传统。

    端木恪保守持重,而端木玉则激进跳脱,叔侄二人政见向来不合,在朝堂上也屡屡争执,自也生过嫌隙。然,端木玉登基后,仍是任命端木恪为摄政大臣,暂行主君之权。端木恪也毫不忌讳新君的心思,立政、批示、任人全然依着自己的想法。

    任权者信而行权者忠,所谓忠与信莫过于此尔。

    “皇上,你有天赋之资,谋略、见地实在当世少有。臣自问有些才学,可担守土之责。然,厥国欲兴盛开疆,则非你不能为,望你早日振作起来,躬身理政,谋国大事!”端木恪沉声道。他虽不喜这个侄儿,却一向极认可其才。

    “厥国复兴大计,端木玉不敢或忘,理政谋事便始于此刻。”端木玉正色点了点头,清声回道。

    对座三人听及此,脸上皆大有喜色。

    国君之勤是为黎民之幸,国君之勉,实为百姓之福。

    “夜召三位至此便是为此。”端木玉看向胥潜梦,执礼道,“胥先生,你前几日所提的以江湖势力搅动大华朝纲,我觉得确是个极稳妥的策略。灭华乃百年大计,我端木氏既已绸缪百年,倒也不急于这一时。若能在几年之内,使武林躁动起来,自然可以牵制住大华朝廷不少资财、人物,甚至撼动夏氏的根基。正好可以替厥国争取几年积蓄钱粮、操练兵马的时间。”

    “不错!”端木恪笑意渐盛,“与大华一战,虽说力求速战速决,但也绝非一朝一夕可成事。多备一天的钱粮,多操练一天兵马,我们便多一份胜算。厥国底子比不得大华,一旦开战,只能胜,不能败。”他施政求稳,甚么都是循序渐进,倒有点急事缓办的意味。

    然,在他与胥潜梦的统理下,厥国内政清明、国库日渐充盈,为厥国北伐大业奠定了基础。这也是他多年一直深受端木澜重用的一个缘由。

    “大华江湖之力强横异常,倒当真有与朝廷抗衡之力。暗里的尚且不说,明面上的丹阳城盐帮、若州徐家可都有称霸一方的实力,若能使他们与朝廷为敌,我看大华朝廷也是难为至极,未必能轻易应付。”虞凌逸接话道。他是武人出身,对大华江湖的兴趣自比其他人多些,早已摸清了那些大世家、大门派的底细。

    端木玉听他二人说完,轻轻点了点头,再看向胥潜梦,轻笑道:“胥先生,‘千里眼’多亏有你,此时,正可派上大用场!”

    “皇上,老臣久闻‘千里眼’之名,知之却实在有限,可否详告?”端木恪皱着眉,躬身执礼斜首问道。

    端木玉笑了笑,乃谓胥潜梦道:“胥先生,你与他们详说一遍罢。”

    “是。”胥潜梦躬身领命,微微理了理头绪,乃谓端木恪、虞凌逸道,“十年前,先皇将计华大业全权交给了皇上。当时,皇上找到我,欲让我筹建一只情报军,潜伏到大华去收集资情,以知敌于战先,如眼之视千里远。我从军中陆续挑了两千人,先后派去了大华各地。而后的十年中,他们有的遁入江湖,有的潜伏在高官富贾之家,期间,已不知传来了多少消息。”他顿了顿,又道,“当然,他们中有的投敌变节,有的被抓获处死,有的早已不知下落,现下仍在替朝廷做事的只有一千二百余人,他们都是我们在大华的眼线。”

    “这么多人?”端木恪诧异道。他原以为,有百十个就不错了,没想到竟还有一千多人,实在大大出乎他的预料。

    “人多人少倒不是最紧要的。”端木玉摇了摇头,笑问道,“你们可听过九殿之名?”

    虞凌逸回道:“臣知晓,那是当今世上最大的杀手堂。”

    “不错。”胥潜梦明白端木玉的意思,当即接了话茬,“九殿当中,便有很多我们的人,甚至他们的前任殿主和两个大师傅也是我们的人!”

    这当中是语不惊人死不休。

    端木恪、虞凌逸对望一眼,皆是满脸的不可思议。

    “可惜,他伤重而死,四年前把殿主之位传给了张遂光。好在,张遂光也是个有野心的人,这些年倒替我们做了不少事。”胥潜梦若有所思地说着,“可惜,他终究不是我们厥人。”

    端木玉摆了摆手,正色道:“无妨。他是个聪明人,虽然野心有点大,但知利害、懂进退,实在是个好帮手,我们搅动大华武林靠两个人,一个便是他了。”

    “哦,另一个呢?莫不是大华武林高手中还有我们的人?”虞凌逸奇闻道。

    他是端木玉武学授业之师,二人感情甚笃。然,自从端木澜遇刺身亡,他自觉是戴罪之身,人前人后都多了几分拘谨,倒显得生分了许多。

    端木玉一脸肃穆,摇了摇头,正色道:“非也,除了张遂光,另一人便是你了。”

    ... ...

    “你在门外很久了么?”夏承炫揖开门,见梅远尘背身站在外面,不由惊问道。

第一九八章 若齐心能断金玉(二)

    “都坐下罢!”见人已到齐,法相挥了挥衣袖,哀声叹道。顶 点 X 23 U S修禅四十载,他还是不能做到古井无波,“阿弥陀佛,和尚还是禅心未定。”

    苦禅寺虽出了悬月这个当今武林第一高手,却是实打实的佛门禅宗,每日卯、辰、午、未、酉、戌六个时辰例行讲禅、诵经。现下乃未时末刻,午禅才毕,法相便令弟子把法字辈的大和尚都叫到了小禅堂,显是有事商议。

    所谓大和尚,是指寺内各监院的首座、长老,而不是上了年纪的老和尚。

    苦禅寺监院有十,分别是:舍利院、戒律院、达摩院、常住院、龙树院、罗汉堂、般若堂、心禅堂、济世堂、藏经阁。各院皆有一个首座、一个长老,两个大和尚。

    孝州位于黎民、驻北、冰湖三郡交界处,因着境内的天柱山而名闻天下。

    说来,天柱山不过五百仞,算不得多高。虽然山体雄奇,气质浑健,却仍不足以挣来这累累盛名。其之所以成为天下佛徒竞相朝拜的圣地,因着的便是山顶的千年苦禅寺。

    道门成为国教不过三百三十年,而在以前的朝代,历来都是首尊释家的。苦禅寺虽然有些僻远,却向来香火鼎盛,来此礼佛的皇帝少说也有三四十个,乃天下禅学正宗,底蕴之深,实在罕有。

    法字辈是苦禅寺第七十一代弟子,上三代是渡、厄、悬,下三代是真、慧、虚,除了藏经阁,住持和其余九大监院的首座、长老皆是法字辈,可谓苦禅寺的中坚。

    “方丈师兄,发生甚么事了?”法通才在左首位落了座,便探首问道。

    法相微微摇了摇头,并未就答,而是往堂中仅剩四个空座,多看了一眼,又再叹了一声。法空是般若堂首座、法普是罗汉堂首座、悬月是藏经阁长老,那四空座,有三个是他们的。

    “急叫你们过来,确是发生了要事。”法相正色谓一众师兄弟道,“悬月师叔、法空及法普两位师弟和六位真字辈弟子,皆在上河郡的屏州城遇害了!”言毕,双手合十,轻声念道,“阿弥陀佛!愿亡者早登西方极乐!”

    众僧听法相言此,各个震惊非常,你看着我,我看着你

    ,一时竟不敢相信。

    ... ...

    二人久坐无言,一个不问,一个不言。

    “漪漪好些了么?”终是夏承炫打破了沉默,他知道,妹妹一定和自己一样很难过、很难过。

    梅远尘不知如何应答。他不会撒谎,也不想撒谎,唇角咂巴了几下,只轻声回道:“漪漪已经睡下了。”自相识以来,夏承炫一直便如兄长一般照顾着自己,这时见他低头倚着茶案,满脸的凝重、凄苦,梅远尘突然觉得他完全变了一个人,心里揪心的疼,“承炫,无论有甚么事,我自然与你一并承担,你切莫把心事藏起来。”

    夏承炫轻轻点了点头,又轻轻摇了摇头,沉声道:“我是颌王府世子,父王的仇,自该由我来报!待父王的灵柩回来,丧仪办完,你便带着漪漪去安咸罢。此事,你们莫要牵扯进来了。”

    杀父之仇不共戴天,虽知夏牧炎绝非易与之辈,他仍下定决心要和王府拼个你死我活。这是一场没有胜算的争斗,他不想妹妹、兄弟在此中遭遇甚么不测。

    乖张的表象下,亦跳动着一颗赤子之心。

    “承炫...”梅远尘轻轻唤着,声音有些沙哑,“承炫,你说甚么胡话!我是义父的义子,你我虽非亲兄弟,却情同手足,自然有难同当。义父待梅家恩重如山,我便是豁出去命又有甚么?若不能报此血仇,我活着也不得痛快。”

    他的性子温润敦厚,从不喜与人为恶。然夏牧朝被人陷杀,他竟是从所未有的愤恨,这两日脑中所想皆是找出贼人报此血仇,以慰义父在天之灵。

    这一年多来,梅远尘与青玄相处颇深,潜移默化间,或多或少沾了一些他的道门恣意。

    夏承炫抬起了头,看向梅远尘,目光复杂。“义父的仇,我和你一起报!”梅远尘伸手轻轻拍在他肩上,言语铿锵,神情恳切。

    “远尘,你爹娘就你一个子嗣,我就漪漪一个妹妹,你明白我的意思么?”夏承炫皱着眉,冷声道,“夏牧炎能不动声色接连害了颐王、贽王和父王,那他定然是个无比狠辣阴险的人物。我自问有些心机城府,然,与此贼相较又实在不

    值一提。纵是我费尽心力,只怕也多半不是其敌。我是王府独子,责无旁贷,却绝不能搭上你和漪漪!”

    其实,夏承炫还想让母亲随梅远尘一起去安咸的,但料想母亲绝不会同意,且依礼也不能允,才没有开这个口。然,他心里却一直在思量,如何妥善安顿好母亲,好全力对付夏牧炎。

    “承炫,我知你是为我们好。然,你可有替我们想过?漪漪也是王府的郡主,义父也是她的父王!此时此刻,她也有着满腔的仇恨,她也想要报仇雪恨!她虽力小难为,却至少可与你同当风雨。你也知夏牧炎绝非轻易能对付的,倘使你和义母再有了甚么不测,她岂不成了孤家寡人?一家人在一起,生死与共何尝不是一件幸事?”梅远尘深受骨肉分离之苦,自不愿夏承漪日后如自己一般。

    “何况,你对付夏牧炎,终是要用上武力的。庆忌、獬豸他们几个身手虽不错,却还是稍嫌不足。真遇着了险境,王府的这些护卫未必能护你周全!”梅远尘语气一转,沉声道,“然,我却可以!”

    在府上这些时日,他常与庆忌几人过招切磋。初时,他还只比五人略胜一筹、半筹。近来,他的内功和剑法、掌法进益皆神速,已胜出他们甚多,若用上“斗转斜步二十三”,便是以一敌五,亦足可自保,这便是他说这话的底气。

    听及此,夏承炫的额眉明显抖了抖,暗暗想着:“不错。说到底,我要报仇,与王府终会有武力之争,我倒忘了远尘已是王府中的第一高手了。”

    “承炫!”梅远尘又再拍了拍他的臂膀,正色道,“论谋略,我自不如你,但你也未必能比得过夏牧炎。此为敌之所长,与其相较我们既不占优,又何必要跟他比阴谋呢?报仇,最简单、最快意便是杀了他!”

    了一剑法、切一指法、如一掌法皆求出招干脆利落,杀敌于前,梅远尘久浸其中,心性也有了些变化。

    “是啊?阴谋未必能胜,我还何必与其相谋?还有甚么比直接杀了他更解气?”夏承炫有点茅塞顿开的感觉。

第一九九章 欲收故旧为我用

    小禅堂内炸开了锅,一群修心多年的大和尚也都忍不住躁动起来,各个脸上挂着愤怒、惊疑之色。

    “师兄,这如何可能?”般若堂长老法渡和尚急地从座上站了起来,“且不说悬月师叔,便是法普、法空两位师兄,那也是当世少有的高手啊,谁能害他们?怎会有人去害他们?”

    苦禅寺的武僧皆在罗汉堂、般若堂及达摩院,法空、法普能成为两堂首座,武学造诣自不寻常,法渡与他们数十年朝夕相处,自然知之甚深,实在不敢相信竟有人能害了他们。

    何况,还有一个武林第一高手的悬月老和尚...

    “阿弥陀佛!”法相双手合十,轻念一句佛号,再缓缓望向法渡,摇头回道,“唉,我原本也不相信,然,朝廷司空府的官文写得清清楚楚,‘苦禅寺一行九位高僧,日前在上河郡屏州城坪上原佑护颐亲王时皆不幸罹难...’这哪里还能有假?”

    “嘭!”法正和尚在座旁的茶案上重重拍了一掌,怒道,“朝廷不是征召悬月师叔他们去对付厥国人么?怎又使做了他颐王的护卫!”

    “不错!”法严和尚应声附和道,“倘使是刺杀外敌,保国之太平,我们自也说不得甚么。然,让我们出家人去给他皇室做近卫,这像甚么话!方丈师兄,这次说甚么也要向朝廷要个说法!”

    一时间,众僧皆以为然。

    “师弟,出家人当时时谨记戒怒、戒嗔!”法相沉声斥道。

    听了方丈的话,法正、法严瞬时便平复了许多,皆双手合十,颔首齐道:“师兄教诲的是。”

    法相也不理会他二人,往堂中诸位师兄弟脸上扫视了一遍,见他们或闭目诵经、或低首不语、或向自己望来脸有不解...

    “佛门虽善,却也不是任人宰割,此事因朝廷而起,我自会向朝廷讨要说法。”法相捻着佛珠,冷声道,“只是,坪上原一役中,颐王及府上的六百余亲随无一生还,悬月师叔他们何以出现在那里,现下一时也实在说不清,未必便是受了朝廷的胁迫。”

    “甚么?颐王和六百多护卫都...”法渡惊问道。

    法相一脸肃穆,轻轻点了点头。师叔、师弟、师侄不明不白便没了,他心里自也有火气,然,敌人的强大也是显而易见。他想查出凶手替九人讨回说法,却担心搭进去更多的门人,作为方丈,他必须权衡利弊。

    一众大和尚总算理会了法相的为难,尽皆沉默不语。

    “悬月师叔遇害,此事理当知会悬字辈的师叔伯们。”法相说出了自己的决定,“今夜我便去藏经阁,面禀四位师叔!”

    ... ...

    “臣愿赴汤蹈火!”虞凌逸执礼回道。未能护得端木澜周全,他一直深深自责,数次向端木玉请罪,皆未获允。此刻听有差遣,自欣然领命。

    端木玉接着道:“近来,我整理父皇遗物,偶然找到十二封老旧书信,打开一看,倒真令人意外。”他一边说着,脸上露出了浅浅的笑意。

    “哦,是何人所写?写的甚么?”端木恪奇问道。他想着,能让皇上觉得意外,自不会是凡人凡物。

    “齐王叔,你可听过耒阳王和巨鹿王?”端木玉摇了摇头,并未答他,反而笑问道。

    不仅端木恪,连胥潜梦、虞凌逸也跟着摇头。

    “我原本也不曾听过,翻阅籍典才查到的。”见三人脸上皆有疑色,端木玉也不卖关子,娓娓言道:“当年先祖在中原一路溃败,大多皇室贵戚都随军迁到了鄞阳。然,仍有一些未及跟上南撤大队的亲贵留在了中原。他们被夏氏追杀,有的不久便死了,还有一些却借着乱势悄悄隐了起来。当年没有跟来鄞阳的亲贵中,便有耒阳王和巨鹿王。”

    “哦?”胥潜梦有些明白了端木玉的意思。

    “耒阳王的封地是耒阳城,即现下大华下河郡的汉州;巨鹿王的封地是巨鹿城,便是现下大华竹兰郡的蹇州。当年夏氏兵力强盛,耒阳和巨鹿很快便被攻占,他们携着眷属准备南下投奔鄞阳,却发现庇南的城关已经封死,且有重兵把守,不得已,只能又暗

    暗潜了回去,化名隐了下来。后来,先祖又在鄞阳建了厥国,他们也曾多次设法南下,皆未能功成,只得作罢。”

    “竟还有这等事!臣倒是没有听过。”端木恪撑起身体,探身道。他是嫡系皇族,于端木氏的来龙去脉最为清楚,不想竟对此事半点不知,不禁讶异非常。

    “这是三百多年前的秘辛,信封上积灰甚后,只怕父皇也未必看过。”端木玉回道,“这十二封信中有七封是耒阳王写的,余那五封是巨鹿王写的。信与信之间似乎并不连贯,其间定有遗漏,想来是传信途中出了岔子,未能送及。我只能从信上看出,耒阳王一族改姓了徐,隐在了檀口郡的稔州;巨鹿王改姓了木,隐在了樊西郡的乾水城。”

    “皇上,你是要找到他们,作为厥国在大华的内应?”胥潜梦笑道。

    端木玉轻轻攥着手指,半晌乃点了点头,“耒阳王和巨鹿王都是郡王,他们的后人皆是我端木氏的血脉,理当为厥国效力。依信中所言,两王的钱财、家臣皆未在战中受损,为避开夏氏朝廷的搜捕,他们改名换姓,广纳江湖好手,打起了走江湖的旗号。”

    “江湖?”胥潜梦轻声一问,而后又自答道,“是了,历来穷文富武。但凡有些钱财的人家,自必少不了请人看家护院,何况是两大封地郡王。既有数不尽的银钱,又不缺高手,这么多年,也不知这两家成了甚么样了。”

    “师父,此次委你去办的便是找到这两家,说服他们重归端木氏,为我厥国效命!”端木玉看向虞凌逸,正色道。在亲眼见识了青玄的身手后,他已意识到,以江湖之力未必不能颠覆一个王朝。

    毕竟,青玄已凭一己之力办到了数十万大华军队都做不到的事。

    由此看,某些时候,一个顶尖的高手,或许比十万铁甲大军还顶用。

    “皇上,臣必定竭尽所能,达成此事!”虞凌逸从蒲垫上站起,躬身回道。

第二〇〇章 迎柩临行一一别(一)

    明日一早,梅远尘便要出远门。www.uu234.net都城局势叵测,夏承炫不能轻易离开,向西迎柩之事,自然由他揽了下来。

    一来他的武功高,脚程快;二来他是夏牧朝的义子,再没有比他更合适的人选了。

    “你明早便走么?”夏承漪头肩倚着床栏,轻声问道。她才醒不久,脑袋仍有些耽梦的昏沉,言语间透出浓浓的倦意,好似一个抱恙多时的痨秧子。

    由梦醒来,更觉一切是如此残缺。若能不醒,她愿不醒。

    梅远尘坐在床沿,眼见佳人如此神伤,心中不禁又疼又怜,伸手握住她一双冰冷的柔荑,轻声回道:“嗯,依礼部的讣文算来,义父的灵柩从天门城出发,现下应当还在阜州,距都城尚有十日的行程。我明早天一亮便往安咸方向赶去,一路走官驿,三日后当可在浮阳郡的寰州与卫队遇上。而后至都城的一千四百里,便由我替承炫扶柩,以期义父亡灵稍安,也算我替承炫尽一份孝道。”

    夏承漪低头应了声“嗯”,眼泪絮絮落下。梅远尘忙靠了过去,把她搂在怀里,轻抚其背,嘴里嘟囔着,却说不出一句话。

    ... ...

    薛宁的书房很空,书案后面是一副厥国地图,书案前面是一个厥国地形沙盘,此外再无一物。

    数月来,他花大价钱到各地雇请往来厥国的走夫,黄天不负,总算在昨日完成了这个沙盘。今儿起早,他便把自己关在了书房,细细比对地图和沙盘,不时摇着头,皱眉叹气。

    显然,这沙盘做得并不称意。

    “穷我一生之力,定要将他端木氏灭个一干二净,以慰爹娘、小弟的在天之灵!”

    有了这份念力,仿似身体也变得不知疲倦,他一个文弱弱的富家子,竟也能风里来雨里去,露宿野餐,与村夫为伍,携草莽同行。

    “厥国之北多山障,其间沟壑零星、丘谷错落,亲涉者寡,而擅绘者无。依着这样一份粗陋的沙盘排兵部署,实在百害无一利!”薛宁越想心越沉,重重呼了一口气,仰天长叹,“此行我虽力无不尽,脑不息怠,然,事终究还是难为啊!”

    悲从中来,情难自控,“嘭”的一声响后,沙盘坍了一片,原是薛宁气极一脚踢在承柱上,沙盘受不得震,竟倒塌下了脸盘大的一块儿。

    看着垮塌不全的沙盘,薛宁又悔又疼,竟一屁股瘫坐在了地上,目光呆滞。

    “咚!咚!咚!”

    ... ...

    “咚!咚!咚!”

    ... ...

    “少爷,梅公子来了!”跛足老管家在外面大声唤着。先前他已唤了四遍,皆未听到里面传来回音,倒真担心少主人做了傻事。正当他准备破门而入时,却见薛宁揖开了门。

    “祥叔,怎唤得这么大声?可是府里出了甚么事?”薛宁站在门口,奇问道。视线越过薛祥,看到了他身后的那人,薛宁脸上不由地泛起了一个笑靥,“远尘,你怎来了?来,进来罢!”言毕,行出了书房,上前来引梅远尘。

    回路行了一半,他突然想起一事,忙回头悄悄谓薛祥道:“祥叔,一会儿下去,你叫人抬张椅子来。”

    薛甄死了之后,薛宁虽还有爵位在身,却并未在朝堂任官,薛家算是没落了。长生大帝寿诞日与梅远尘在真武观分开后,次日他便领着仆从南下各地,四下寻找常年往来厥国的镖师、走夫,本月初才回到了府上。

    他离开都城的这几月,薛府竟从无访客,未想这时梅远尘竟找上了门来,且被老管家径直引到了书房。

    友人突然来访,书房竟无茶无椅招待,薛宁有些开心又有些惭愧,心里感慨道:“唉,家道中落,便只远尘还记挂着我。”

    梅远尘可没想那许多,进了书房便杵在沙盘一旁细细端详。“花了一个月的功夫,做成了这个鬼模样。”薛宁行到他身边,苦笑叹道。

    “薛宁,这许久来,你便一直在做这厥国的地形沙盘么?”梅远尘一边看,一边问。

    这沙盘一丈见方,细泥铺设

    成基,垒小丘为山,置方木做城,以麻绳代路,插枝条示营,事物皆细,显然费了不少心力。只是厥国地界纵横数千里,这一方小小的沙盘又如何能全?

    士子相交,坦诚相待,薛宁正色回道:“嗯,我走了四个郡十九个州,寻到七个常年在厥国走动的师傅,把他们请来府上花了一个月才做了这个沙盘。”

    瞥了瞥被自己踢塌的沙盘,他心里实在是五味杂陈难以尽述,叹了叹气再道:“你我皆知,大华与厥国必有一战。厥人几乎将我薛家灭门,我的余生便注定了要为此战而活!且不说我爷爷、我爹攒下的功劳,便是凭着在华子监跟随端夫子学了一年半的军事,一旦两国开战,我去请个五百夫、千夫的军职,想来皇上还是会应允的。知己知彼,因地制宜,我必先知晓厥国地形才好做其他的打算。”

    永华帝刚登基时,薛宁的爷爷便是正二品的内政参事,十一年后病逝在正一品的参赞大学士任上。在父亲的余荫下,薛甄而立之年便做到了从三品的吏部员外郎,不惑之年即官至从一品的大司空,父子二人皆算得上当世有名的能臣。

    司空府遇袭薛甄身死,永华帝追封他为“五方侯”,薛宁也得了一个不世袭的伯爵位。

    大华的爵位分为三类:世袭罔替爵、世袭爵和不世袭爵。

    夏汝仁建大华国,四位结拜兄弟出钱出兵,皆立下了赫赫战功,可以说没有他们便大华的江山。正因为此,四人才得以封为异姓王,且明旨昭告天下:世袭罔替,永不降爵。只要大华不灭,他们的王位便可以一直由后人承袭下去。由此可知,世袭罔替爵乃是爵位之中的至尊,从来都是非开国功臣不封。

    亲王、郡王等皇室宗亲的爵位则是隔代降一级的世袭爵。而公主、侯爵、公爵等却是不世袭的爵位,只封个人不封后代。只不过,通常承爵之人死后,皇帝会对其子嗣另行赐爵。然,降几级却说不准,便是不赐爵也算不得甚么了。

    其时五位一品大臣一夜被杀,永华帝为安定朝堂才这般大刺大封,薛宁也得以在弱冠之年便承袭了伯爵位。

    “好,一旦边境起了战事,你我比肩并辔,共赴疆场!”梅远尘重重拍着薛宁左肩,正色道。夏牧朝死于叛将赵乾明之手,他无数次对自己说,一定要手刃仇敌,为义父报仇。

    近来国势黯淡,且梅远尘在华子监受学时日非短,学风熏陶,他心中早已生出了从戎效国之念。

    “好,如此最好了。你我既是同窗又是袍泽,战场之上携手杀敌,报家门血仇,保国门安宁,也不枉此生!”薛宁大喜,伸出右手,也重重拍在梅远尘左肩。

    二人相视而笑,均想:能有这样一个志趣相投的同窗好友,实在是人生一大幸事。

    “薛宁,我今日来,一来是看你,一来是辞别。”梅远尘放下手,轻声谓他道。

    听他这么说,薛宁并不觉奇怪,毕竟梅家的人皆不在都城。只是想着友人才聚便散,心下有些不舍,问道:“你要去安咸了么?”

    “嗯。”梅远尘回道。

    “去安咸能陪在你爹娘旁边尽人子孝道,自比甚么都好。”薛宁苦笑道。他已是无父无母的孤家寡人,最能体会血脉之亲是很等重要了。梅远尘能回双亲膝下伺奉前后,薛宁自替他高兴。

    “我此去倒不是陪我爹娘。”梅远尘脸色黯淡了下来,眼中哀芒渐盛,想着,“若我此行当真是去守在爹娘身边尽孝,若义父还活得好好的,该有多好!”见薛宁脸有不解,乃低声解释道:“你不问外事或许不知,我义父...薨逝了。”

    薛宁瞪大眼睛,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半晌乃喃喃道:“甚...甚么?颌王殿下他... ...”

    ... ...

    从薛府出来后,梅远尘径直去了南国食肆。

    出府门时,他便遣小厮去了公羊颂我的府邸,约他来此会面。他在薛府逗留了一个时辰有余,算时间,公羊颂我也差不多该来了。

    距篱墙尚有四五丈,便见徐簌功站在了门口,正远远迎了过来。

    “梅公子,公羊世

    子在摘星阁候着,请随我来。”离着丈余,他便笑着执手见礼道。

    待两人再行近了些,他又轻声安慰道:“梅公子,颌王殿下的事,我也是才听说的,你也节哀顺变罢!”他神情恳切,语调低沉,倒不像有半点假意的样子。

    徐家乃当今武林第一世家,门客五千余,自不甘心仅仅盘踞在若州这样一个地方州府。徐家派徐簌功入都,自有一番长远的计较,绝不可能只是让其开间酒楼赚些银钱。

    先前夏承漪在柳竹林遇袭,几乎被人虏走。虽然獬豸、梅远尘及时赶到,把在场的贼人都拿住了。然,老帔头那一群隐在暗里接应的刀客却溜了,亏得徐簌功出手,才在南国食肆将他们一网打尽,也因此而找出了南帮何瓒这个幕后的主使。

    本以为凭着自己在此事中的作为,应当也算攀上了这颗大树,日后借着颌王府的金字招牌,能助徐家迅速在都城打开局面。哪里能想到,夏牧朝这么快便出了这事。

    机遇来时无痕去也无迹,终究人算不如天算。

    夏牧朝身死,他倒不至于伤心,然,惋惜却是实实在在由内而生,并无半分虚假。

    “哦,那便有劳徐先生了。”梅远尘没想到公羊颂我竟已先一步赶到,勉强笑了笑,轻声回应着。

    徐簌功知他遭此不幸,此时绝无言谈的兴致,也再不多言,快一步在前引他向勾陈楼行去。

    若州位于下河郡西南,与清溪郡邻近,已算是南方了。南国食肆乃典型的南派酒楼,阁楼造型灵动,廊道雕镂讲究,窗花贴纸尽皆华彩,比之颌王府上的亭苑也是不差丝毫。

    梅远尘心中愁苦,于这些精巧物事并无在意,上了顶楼,径直向最里面的摘星阁快步行去。

    ... ...

    烈日高挂,汗蒸大地,暑气正盛。好在风神作美,吹得地上草木摇曳,吹得天边云卷云舒。

    鄞阳城北郊,两骑齐头快奔着,却在一个岔道口突然停驻不前。两骑一黑一灰,皆骠壮浑健,显是千里挑一的良驹。

    黑骑上的是个穿着黑袍的黑脸浓眉汉子,只见他拱起手向一旁灰骑上的素服中年男子道:“虞先生,接下来我要走从左边的岔路转鄞水官道去北邺城了。你往大华檀口郡需借道冼马国的函边口,右边那条岔路是去濯州的,濯州东北便可上清函官道了。不如你我便在此处别过罢。”

    “嗯,端木崇,那便就此别过,祝君一路顺风!”灰骑上的虞凌逸握鞭执手,笑着回礼道。

    二骠骑之上,正是受端木玉之命,出城办事的虞凌逸及端木崇。此前,他二人同从鄞阳城关出来。

    行刺端木澜的青衣老道尚未归案,端木玉自不敢随意出宫,是以,他一早便把二人召进皇宫,与他们对饮了数杯,也算是为二人饯行。

    “呵呵,在下谢过了。虞先生,我也祝你早日事成回宫!”端木崇侧首朗声笑道。

    北邺城被夏承灿屠戮殆尽,尸体堆积如山,穆丹青早已领着白山郡的驻军过去打理后事。

    穆丹青的父亲、祖父皆是厥国大将,家风浓厚,养成了他好战勇武的性子。亲睹北邺惨状,端木玉担忧他克制不住,乃钦派端木崇去北邺大营代君巡狩。

    他是带着金令去的,紧要关头可以先行拿下穆丹青。

    知晓前朝尚有两大王族后裔隐在大华境内,端木玉便打定主意要让他们重归端木氏,为厥国效力。虞凌逸此去大华,便是带着端木玉的皇室信物前去寻亲的。

    二人拱手别过,各自驱骑快行,消失在两条山路的拐角处。

第二〇一章 迎柩临行一一别(二)

    大华尊道却不抑佛,是以,道学虽鼎盛亦无碍佛门香火不辍。m.www.uu234.net

    婆罗寺建寺不过两百余年,却出了弘一大师、渡苦禅师及清水禅师三位得道高僧,时下竟能与苦禅寺、流浊寺齐名,并称“大华三大名寺”。寺中的天叶老和尚便是清水禅师的嫡传弟子,亦是当世最负盛名的禅学宗师。

    每月初十、二十、三十,天叶老和尚都会在寺中开坛讲禅,这三日婆罗寺往往香客摩肩,佛徒盈门,已成都城一大盛况。

    “大师,世人皆以你为禅学宗师,可否请大师告知,何为禅?”人群中,一锦衣公子离座起身,执佛礼而问。

    天叶老和尚向那锦衣公子微笑示意,待他回座坐定乃道:“佛渡人脱苦,劝人向善,佛示人以禅,人知佛因禅,人佛因禅能通。参禅能知苦脱苦、能乱中取静、能得无上大智慧。由此,禅即佛思也。”

    “禅即佛思...禅即佛思...”锦衣公子接连轻念了四五遍,乃爽朗一笑,起身赞道,“大师不愧为佛门泰斗,禅理之精深实在当世无双。晚辈自幼向佛却从不知‘何为禅’,虽也问过十一位颇有名望的高僧,却始终未能解惑。久闻婆罗寺禅学盛名,晚辈今日来此,便为解此惑。没想到大师‘禅即佛思’四字竟已释疑,当真令人万分钦佩。”说完,深深鞠了一礼。礼毕,径直翻身跃出了人群,笑着飘然离去。

    “若州徐家的人?”坐在坛下的一个英气女子别过头望着锦衣公子离去的方向皱眉嘀咕着。

    “云姐姐,你说甚么?”坐在她左边的粉衣少女依稀听到声音,茫然问道,“甚么徐家啊?”

    云晓斜睇她一眼,轻斥道:“不好好听天叶大师讲禅,瞎听我说甚么!”

    易倾心挽住云晓左臂,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也不再多问。

    ... ...

    湛明、湛为二人并行离开了长生殿。今是三十,湛为道人一早便上了真武观来,正好同湛明一起给祖师爷上了柱晨香。

    “厥国皇帝的事,想来师兄也听说了罢?”湛为一边行着,一边侧首问道。

    “此事可说天下皆知了,我自然也早得了消息。”湛明一路缓行,行出几步后干脆停了下来,正色谓湛为道,“此事定是师父所为。普天之下能有这般身手的,决计找不出第二人了。”言及此,他脸色有些激动,又有些担忧,顿了好半晌才道,“也不知他老人家怎样了?按理说,这都大半个月了,师父早该回来了才对。”

    湛为却没有丝毫忧色,坦然笑道:“师兄多虑了。以师父的武功,谁能伤得了他?且传来的消息都说师父已从皇宫出来了,厥国人翻遍了鄞阳城也没能找到,那还担心个甚么?师父现下还没回来,想是趁着出观的时机游历山水去了。太师父他老人家不也如此么?”

    湛明沉声应了个“嗯”,脸色仍是有些凝重。

    见湛明似乎并未听进自己那一番话,湛为又道:“况我今早卜了一卦,似乎有师父回观之兆。”他虽这么说,语气却并不十分肯定。

    “哦,真是如此便好了!师父下山前,竟突然须发尽白,我总是有些放心不下。唉,早知道师父要去刺杀厥国皇帝,我说甚么也该同去的。”湛明皱眉叹道。

    他记事起便跟在青玄身边,不仅视其为师,亦视其为父,一日未见其回观,他便一日心神难安。

    “师兄,厥国皇宫哪里是想闯便能闯的?你我武功虽不弱,却也帮不上甚么忙。”湛为劝慰道,“我今早所卜乃是上离下乾的‘大有’卦象,应做‘万物所归’之解。想来想去,当是门人归门的意头,那可不是寓指师父回观么?”

    “但愿如此!”湛明顿觉轻松了许多,捋须叹道。

    ... ...

    “一切众生,心相无垢,亦复如是。妄想是垢,无妄想是净;颠倒是垢,无颠倒是净;取我是垢,不取我是净。一切法生灭不住,如幻如电,诸法不相待,乃至一念不住;诸法皆妄见,如梦如焰,如水中月,如镜中像,以妄想生。其知此者,是名奉律;其知此者,是名善解。”老和尚闭目捻珠,缓缓诵道,“若过去生,过去生已灭;若未来生,未

    来生未至;若现在生,现在生无住,如佛所说。汝今即时,亦生亦老亦灭。若以无生得受记者,无生即是正位,于正位中,亦无受记。若以如生得受记者,如无有生;若以如灭得受记者,如无有灭。一切众生皆如也,一切法亦如也,众圣贤亦如也。”

    巳时二刻,《维摩诘经》已讲完菩萨品第四,今日授佛已毕,坛下众佛徒拜谒再三乃离座而去。云晓拉着易倾心一路直奔天叶老和尚的禅房去了。

    为便宜讲禅,天叶老和尚的禅房离着法坛不过十余丈远,百步则至。

    “大师,晓又来讨茶喝了。”见老和尚行了过来,云晓双手合十,朗声笑道。

    天叶和妄无月是多年老友,云晓自幼跟在师祖身边,与天叶已见过不下百次,这时倒半点也不拘束。

    云晓奉征召令来都城,在御风分号安定下后做的头一件事,便是来婆罗寺拜访天叶。妄无月虽已故去,她与天叶老和尚的情分却并未因此生疏。

    佛门清净之地,向来不留女客,然,天叶老和尚已耄耋之年,又是天下广闻的高僧,自不囿于这些戒律条文。适才讲禅时,天叶已看到云晓隐在人群中,这时见她领着一芳华少女候在此处,也不惊奇,推开房门行了进去,再笑谓二人道:“晓、女施主,进来罢!”

    盐、米、茶、丝、瓷乃大华最重要的五大商货,其中,茶居第三。婆罗寺的禅茶原也算不得甚么极品,然寺中有口老泉,以老泉水泡禅茶,却别有一番风味,云晓喝过一次便念念不忘。

    三人刚坐定,便有一小和尚奉了茶壶进来,将三个杯盏添满后又悄然退了下去。

    “大师,你这茶真好喝,我得了空还要来的。”云晓嘬了一口茶,顿觉热气解了大半,真有些心旷神怡之感,不由叹道。

    天叶修行多年,虽早已习惯清寂寡淡,然,每次云晓来访,他的心中都会生出一波涟漪。

    “我以为你做了宫主后,性子会端正些,没想到还和幼时一般跳脱活泛,好得很啊!”老和尚呵呵笑道,“声名权势皆外物,能不为其所累,也是难能可贵。”

    见座上的易倾心并不去喝茶,神情有些忸怩不安,天叶老和尚会心笑了笑,谓云晓道:“你今日带这位女施主来此,总不是只来喝茶的罢。”

    云晓侧首看了看易倾心,见她正低着头,轻轻推了她臂膀,见她只摇了摇身子抗议,却并未抬首,笑骂道:“平日里的胡蛮劲儿哪去了?”见她还是不应,乃谓天叶道,“这小妮子为情所困,盼得解脱,还请大师成全。”

    自御风分号一别,她与梅远尘便再没见过。十几日前,镖局的人打探到,他竟与颌王府的郡主有婚约,易倾心更是心伤难抑,终日面愁神哀,仿似丢了魂儿一般。

    云晓看在眼里,心里甚是着急,左右劝说也不见好转,想到天叶老和尚向能劝人脱苦,便带她来了此处,或许困惑得解也说不定。

    天叶呵呵一笑,有意无意地对易倾心念道:“一切恩爱会,无常难得久。生世多畏惧,命危于晨露。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

    易倾心虽低着头,却一直凝神在听,“‘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这话倒一点不假。这些日,我神思不定,时常担忧受怕。他已与他人有了婚约,我还能怎的?我与他缘浅,终究不可期。”

    她正暗忖着,又听天叶念道:“命由己造,相由心生,世间万物皆是化相。心不动,则万物皆不动;心不变,则万物皆不变。世所谓情爱者,不过是满眼空花,一片虚幻罢了。耽于求不得之苦,唯心造也。一花一世界,一叶一如来,无穷般若心自在,语默动静体自然。”

    ... ...

    出了婆罗寺,二女蹬鞍上骑,一路向西缓行。

    “倾心,天叶大师的偈语,你是懂了没懂?怎一路也不说话?”行出四五里,云晓终于忍不住,沉声问道。

    “我所求者,不过是心念化物;我所不得者,亦不过心造自苦。由此既忧且怖,何苦来哉!”易倾心大声回道。言毕,扬鞭策马,恣意大笑快行而去。

    晓总算已听明白,笑着驱骑追了前去。

    艳阳当空而不燥,微风拂面已有秋意,二女策马狂奔,为这城郊景致更添几分秀色,几分灵动。

    进了镖门,勒缰下马,把鞭往镖师身上一丢,易倾心也不去管身后的云晓,自顾笑着向厅内行去。“爷爷,我要回青州!”还未到厅上,便在外喊着。

    “倾心,姑娘家嚷这么大声成个甚么样子?家里有客呢!”易麒麟的斥声从厅上传来,语气中透着三分愠意,剩下倒有七分的欣喜。虽不知孙女心思,但她整日不乐,他却是看得清楚,从她适才的话语中,显然兴致颇高,与前些日全然不同。

    “易姑娘,好些日不见,你可安好!”梅远尘离座,执礼问道。

    此间厅上的来客正是梅远尘。

    御风镖局的总堂在安咸青州,梅思源上任安咸郡盐运政司官后诸事难为,易家明里暗里帮了他很多。且沙陀大军进犯安咸时,若不是易布衣赶到黎民王府搬来煌州的三万铁甲兵,只怕宿州早已城破人亡。

    于公于私,梅远尘都对易家的人万分感激,此次离开都城,自该来此道一声别。

    易倾心才跨进门槛便听那个熟悉的声音在耳边说“易姑娘,好些日不见,你可安好!”,一时竟有些愣住了,好几个呼吸才缓过神来,微微躬身回礼道:“梅公子,客气了。”

    她此时又惊又喜,既羞且愧,憋得粉脸通红,只得埋着头避开梅远尘的眼光。

    实则,梅远尘只不过寻常问礼罢了,余光看了她一眼,待她回了礼则落了座。夏牧朝才殁,他心思沉重,哪会有甚么想法?

    “倾心,你刚才嚷嚷着要回去,这可巧得很呢。一会儿收拾一下,明早我们便与远尘搭伴西行。”易麒麟看着孙女,朗声言道。

    近来连接死伤了三个亲王,可见大华有股隐在暗地的力量在活动。易麒麟知梅远尘武功不弱,却仍不放心他独自远行。端木澜的死讯早已传开,赴召而来的武林高手皆得了命令可以随时回去,这几日易麒麟已与云晓商量离都之事,成行便在月初。

    半刻之前,梅远尘突然造访,表明了来意。易麒麟也不兜圈,提议结伴上路,也好相互多个照应,梅远尘自然一口应允。

    “云宫主,你以为如何?”见云晓也行了进来,易麒麟起身迎上去,笑着问道。

    云晓先向梅远尘回了礼,乃向易麒麟道:“都城诸事已毕,我们自不该久留于此。当然是越早离开越好了,能搭伴一起走,那更是再好也没有了。”

    素心宫也不是铁板一块,她不在宫里坐镇,未必没有人动歪脑子。进端王府前,她已遣此行同来的七个亲信门人先行回了宫。她们在都城甚么忙也帮不上,在宫里,多少能有些助益。

    “晚辈还有个不情之请,还望易前辈帮忙。”谢过云晓,梅远尘再向易麒麟躬身执礼道。

    易麒麟是个爽快之人,哈哈一笑,朗声道:“但说无妨!”

    梅远尘叹了一口气,言道:“在天门城,不仅我义父罹难,连随行的护卫也无一幸免。此时颌王府上守卫远不如前,我想劳烦御风镖局帮忙盯着周围,一旦有异,麻烦速派人到端王府求援。”

    他一走,颌王府上便以褚忠、庆忌、穷奇六人武功最高。夏牧仁身边带着六百余亲卫,却被围杀在了屏山,可见江湖上还有很多隐在暗处的高手。为防不测,梅远尘还是叫人送了手信到端王府,这边又向易麒麟求助。

    “远尘,你办事当真事无巨细。你所言者,我自然允你!”易麒麟正色回道。

    “如此,晚辈在此谢过!”梅远尘深深躬腰,沉声回道,心中忧虑终于放下大半,礼毕又道,“晚辈还要去一趟真武观,这便告辞了,明日见!”

    “你既有事,我便不留你用午膳了,明日见!”易麒麟笑道。

    梅远尘向云晓、易倾心一一作别,乃快步离去。

    望着他远去的身形,易倾心犹在恍惚间,“我好不容易修的禅根,这又被你生生灭了... ...”

第二〇二章 天煞双孤天注定

    俗语有云:草木先知秋。m.www.uu234.net又道:秋潜人间先过山。

    今是六月最末一日,立秋便在四日后。

    临近了秋,天气已不知不觉变凉,过时令的花果凋去了大半,甚至许多树的叶子也渐渐黄。再不久后,它们便会干枯,随着秋风片片落下。

    木遇土则生,又由根系汲取土壤养分,以叶吸收日光精华,供树干之需,才得以长成。大地可谓万木之母。

    秋季,亿亿万万、千奇百状的树叶别枝头而去,重回大地之母的怀抱,这既是一场世间最盛大的葬仪,又何尝不是一次生命最本源的反哺?

    虽坐落在闹市,颐王府中却静得出奇。自夏牧仁的丧仪办完后,府上的人都仿似处身于寒冬的夜里,惜言吝行,不想发出一点声音。很快,这偌大的府邸便这般冷清、悄静了下来。

    “世子,事情已办妥了。”一个黑衣男子在夏承炫身后躬身报道。

    夏牧仁已死,依制,他的爵位当由夏承焕承袭。然,永华帝却一病不起,整日昏昏沉沉理不得政,未得商允,端王也不敢轻易赐封。是以,府中上下、朝堂内外仍旧以“世子”称呼夏承焕。

    “他们都到了白鹤观?”夏承焕轻声问道。

    “是。夏靖禹亲到白鹤观,已把他们接去了城郊的白衣军大营。”黑衣男子低头回道。

    夏承焕并未回过身,只是轻轻点了点头,稍顿再问:“我们的人损伤了多少?”

    “此行我们派出了四百二十名好手,只回来二百九十五人,其中有二十几个伤势很重,只怕...”黑衣男子深吸了一口气,稍稍稳住气息,低首回道。他的声音很低沉,甚至已有些哽咽,显然心中甚不好受。

    昨日申时,接到夏承焕的消息后,秦胤贞带着两子一女,在三十余亲卫的护送下自小门出了贽王府。

    然,他们行出不过百丈后,即被人跟上,一路尾随。秦胤贞记得夏承焕的话,并不回头,催着人马净挑着大道快行。

    至汀毗街时,只见街上空无一人,前路被一群蒙面黑衣人截住,他们各个持刀带刃,显然是奔着自己一行来的。秦胤贞正欲让护卫掉头,却发现身后的来路之上,亦有大群蒙面灰衣人快速跟了上来,将自己这三十几人围在了正中。

    “真是蠢到了家!我竟上了夏承焕的当?难不成今日我们母子四人都要死在此处?”秦胤贞又急又悔,几乎哭了出来。

    正当她濒临绝望,预备做垂死挣扎的时候,却见身后一名蒙面灰衣人行了上来,躬身道:“王妃,小的等人受承焕世子之令暗中护送你们去城南白鹤观。这些贼人欲行不轨,便由我们来打发罢,请王妃带贽王府的人先退到一边去,待小的料理了他们,再送你们去出城关。”

    汀毗街乃城南最大的三条街市之一,是往城关的必经之路,长近六里。

    近两日,城北屡屡发生当街强抢、杀人之事,已致使十数人伤亡,百姓惊惶,民怨鼎沸。执金令府昨夜已得了胡秀安的严令,翻遍城北也要抓到为恶者,是以今一早,原本当在城南各大街巷巡视的五千执金卫几乎都被抽调去了城北。

    数百黑衣人往街上一聚,各个蒙面持刃,街边贩夫、店家、路人见了,关门的关门、收工的收工,都急急忙忙躲开了去。谁也不傻,见了这阵仗,哪里还不知道这儿将有一场拼杀?

    戌时,天早暗沉,最后一个蒙面黑衣人终于倒下...

    “这一百二十五人,除了先前谈好的酬金,再给他们各家另送一千两银子,定要保他们的妻儿父母一生衣食无忧!重伤者请都城最有名的大夫去看,给他们用上最好的药,无论耗费多少时间、多少银钱,务必把他们治好!若是落下了甚么残疾、病根,便从王府的账上拨出一笔款项,供养他们及家眷到死为止。”夏承焕低沉而坚毅道,“但凡为颐王府出力流血的,我夏承焕绝不或忘!”

    ... ...

    “你的人竟没能阻住?”夏牧炎冷声问道。他向来沉稳内敛,遇事冷静,这么多年来何复开还是初次见他发怒。

    贽王府的人竟出了城去?城外定有夏靖禹的人接应,再要下手那可是千难万难。

    何复开自知办事不力,也不

    多辩解,“噗通”一声跪倒,首手伏地,郑声道:“王爷,复开无能坏你大事,甘领责罚!”

    “复开,你这是做甚么?”见何复开竟行如此大礼,夏牧炎有些愣住了,脸色不喜,皱眉道,“何至于此!快起来!”见他仍是伏地不起,只得行上前,伸手揽住他的臂膀用力一拖,微怒道,“你我之间,甚么话说不得?贽王府的人能破开你的围堵,那自然是有更强力之人从中阻挠,不是颐王府便是颌王府,不是颐王府、颌王府便是秦家的人。无论是三家中的哪家,都是一股不可小觑的力量。你的人阻不住,也在情理当中。怪我轻敌托大,错不在你!”

    前日,夏牧炎做了一个追杀送信人的局,便是想让秦胤贞慌乱下带家眷出府去投奔城外白鹤观的夏靖禹,王府的人好在路上拿下他们,以逼迫夏靖禹领着白衣军退回下河郡去。

    他甚至不惜派人在城北当街行凶,又与胡秀安提前通过气,将城南的执金卫悉数引开,原以为抓住秦胤贞几个是手到擒来的事,没想到半路杀出了几百灰衣人,以致功败垂成。

    “王爷,我没能盯死贽王府,竟让他们找了外援,我终是有大过的!”何复开虽站了起来,却仍弓着身,一脸惭愧道。

    夏牧炎特意交待过他,一定要盯死贽王府,没想到这样一桩并不难为之事也被自己办砸了,何复开确实有过。

    “谁能无过?”夏牧炎挑了挑眉,摆了摆手示意自己并不怪罪,再道,“夺储之争,我们走来实在太过顺利,这未必便好。有这一次挫败,倒提醒我们,储位之争何其残酷,不到最后一刻,决不可松懈。呵呵,我们实在小瞧了他们几家了。”

    秦胤贞带着子女投了白衣军,按理说,于夏牧炎而言实在是大大的不妙。然,他此时的神情中虽有意外,却无并无丝毫慌乱,仍是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

    “王爷,白衣军现下已无顾虑,倘使夏靖禹铁了心也做些甚么事,只怕...我们总得想想法子制衡他罢?”何复开可没这般沉得住气,忧心忡忡地问道。

    “无妨。此事交给端王去头疼罢。他这个摄政王,又岂是那么好当的?”夏牧炎微微摇着头,冷笑道,“你派人把风声放出去,便说当朝四位亲王已被陷杀了三位,谁想对付这最后一位,多半便是这背后的筹谋者。夏靖禹先前不是在华子监跟端王学过兵法么?这事儿知道的人说多不多说少不少,你再让人传一传。端王当年争储时是何等的意气风发,那些往事加点佐料也足够好事者们做谈资了。还有,他那几个儿子、孙子不是都挺出息的么?呵呵,你自己想法儿去罢。总之,三日之内我要让全城百姓皆相信,夏靖禹陈兵城外乃是受了端王的密令,打着替三王讨回公道的旗号欲置我于死地,下一步便是逼父皇退位,立端王世子为新君。你觉得这样可好?”

    何复开讷讷不知如何去答,又听夏牧炎问道:“洪海的人甚么时候能到?”

    无论哪个朝代,夺嫡都是极其凶险的事,欲参与其中,自少不得杀人和提防被人杀。八年前,得到厥国的扶持后,夏牧炎便暗里培植了一股自己的力量,这些年,它们便一直隐在洪海的一个孤岛上。

    现在,夏牧炎距暨储只有咫尺之遥,如此紧要时刻,自不能再有所保留。半月前,他已派人去了洪海下令,把那里的人尽数召回来。

    “王爷,依着行程算来,应当就在这一两日了。”何复开估摸了一下,说出自己的答案。

    ... ...

    露始知天凉。

    山顶高而无遮,身处其间更觉秋意之盛。

    虢山之上树植繁茂,放眼望去,山披彩衣如染,秋枫、香椿、刺槐、冬青夹杂而生,红橙斑驳在翠绿中稀稀疏疏点缀着,延绵至看不清的远处。

    秋时未至,眼前繁华犹在。再过一两月,天气渐寒雨水渐少,再绚烂的花草也将沉静下去。春华秋实乃天地一规,万物皆不能背。

    盛极而衰,草木如此,人亦如此。

    “师弟,皇上的病好些了么?”湛明边走边问一旁的湛为。

    湛为常年在皇宫,近几年来实在难得在观里待上一两日。早膳后,师兄弟二人便沿着山上的石阶一路慢行,此时已逾两个时辰。好在二人练功多年,内力皆浑厚,倒也并不

    觉得疲累。

    “师兄,不瞒你说,这次皇上怕是熬不过去了。”湛为一脸黯然道,“自皇上病倒后,我每日给他把脉,眼见着他体内的生机愈来愈弱,却束手无策。今日回观,便是想看下师父回来了么。想以师父之能,或许还有办法。”

    湛明听了,脸色也沉了下来,皱眉问道:“到底是甚么病?竟这般严重?”

    “能有甚么病?其实甚么病也没有。若要说有病,那也是心病罢。近来国势危难,三王又先后殒命,内忧外患之下,皇上心伤过度,已损及五脏六腑,这才不足月,倒像老了二十岁不止。”湛为摇头叹道,“自服了阳生液,皇上的身体、精神相较之前皆大为好转。然,听到颐王薨逝的丧报后,他竟承受不住。自书房昏过去后,情况日渐恶化,如今已经形同枯槁,病入膏肓了。”

    “你不是说师父或许快要回来了么?也许师父他老人家还有别的法子。”湛明拍了拍湛为的肩膀,轻声安慰道。

    湛为停住脚步,脸上一副若有所思的形容。

    “怎驻足不走?”湛明回过身,问道,“可是想起了甚么事?”

    “我在想早上的卦象。‘大有’...主卦下爻是阳爻,而客卦三条爻全不当位,应作客欲困顿来访主家之解。”湛为单手捋须,沉吟着,“客卦的下爻是阳爻,与其对应的主卦下爻也是阳爻,显然客于主不利,嘶...这倒更像是小师弟要来啊。”

    “于主不利?”湛明奇问道,“师弟,是否和你上次说的小师弟命格硬有关?今日既得空,你便好好与我说道说道。”

    青玄生平三大绝技:武功、相学、丹青,独相命之学不愿授徒。

    湛为初时学相全靠自学入门,后来青玄担心他走了岔道,才肯相授。然,相学之广博尤甚于武学,湛为精研二十余载,仍觉未窥得大道。而湛明于此更无涉猎,知之甚少。

    “嗯...也好。”湛为长长叹了一口气,再道,“相命之学实在博大精深,我一时也难以尽述,便简言相告罢。相学中有阴阳、三停、四渎、五行五官五岳、六府六曜、八卦、九州、十二宫。女为阴男为阳,背为阴正为阳。面额有三停,示人命数,发际至额眉为上停,主人少时之命;眉际至鼻沿为中停,主人中年之命;鼻下至颔为下停,主人晚年之命。再有耳、眉、眼、鼻、口,这采听、保寿、监察、审辨、出纳五官。又有命势、财帛、兄弟、夫妻、子女、疾厄、迁移、奴仆、官路、田宅、福德、父母合一十二宫。”

    湛明凝神倾听,默默点头。

    “唉,咱们这位小师弟的面相可大大的不好啊!”湛为摇头叹道。

    “小师弟五官清秀,面容俊逸,实是少见的耐看胚子,怎会不好?”湛明奇道,“这是甚么说法?我还是不明。”

    湛为摆了摆手,解释道:“这不相干的,这不相干的,面相好与不好和长得好不好看是两回事。”他想到了一个例子,再道:“师兄,你定听过扫把星罢?”

    “哦,这自然是听过的,似乎也是一种不好的命格。”湛明回道。

    “不错,扫把星确是一种极其不好的面相。”湛为点头道,“然,在相学里,扫把星有另一个叫法:杀破狼星。啧啧...这种命格的人,七杀、破军、贪狼三星同宫,注定了一生要颠沛流离、孤克刑杀。”

    “哦~~~原来如此。”湛明恍然大悟,称口应是。

    正要开口询问梅远尘的面相,却听湛为沉声道:“杀破狼星虽说是有名的凶相,然,世上却还有一种更凶、更不好的命格,那便是天煞星。‘天煞者,克也;孤星者,孤也。天煞孤星天降临,孤克六亲死八方。’天煞孤星乃是世间最凶、最恶的面相。”

    湛明眉脸一垮,颤声道:“你说,小师弟竟是这种...这种面相?”

    “不是。”湛为双眼微努,一脸茫然道:“小师弟的面相并不合杀破狼星或天煞孤星,而是另一种极其罕见的命格:天煞双孤星。”

第二〇三章 天煞双孤难破厄

    上古之时,天地不分,一切皆为混沌,万物皆无极。www.uu234.net而后经亿万年,无极生太极,太极生两仪,两仪为阴阳。

    地为阴,天为阳;偶为阴,奇为阳;柔为阴,刚为阳;黄为阴,玄为阳;坤为阴,乾为阳;秋为阴,春为阳;浊为阴,清为阳;女为阴,男为阳... ...

    积千万年之累,终成穷究天人之学。其中究天之学以道门为尊,究人之学以佛门为首,佛道相互渗透,各为印证。

    旦逢乱世,人命如鸡犬,衣食尚且难着,自然向学者寡,佛道也不能免。

    一百二十七年前,大华与厥国、冼马联军在乌度山大战。此战历时三年余,两军伤亡近五十万人。最终,大华强占秦州、廉州、沽河口三城后才收兵,战事总算得以止歇。自那以后,诸国皆已历百年平治,时下实算得上千古难得的盛世。

    逢此佳时,千学百术争鸣,三教九流竞起,却仍以道、释两家为天下公允的泰山北斗,素有“道五释八,三占其二”的说法。此话的意思便是,天下诸学为三,佛道的十三个分支占了其二,余下百家合占其一,可见其时修道礼佛之风是何等昌盛。

    释八,又叫释家八宗,指的是佛门八大分支:法性宗、法相宗、天台宗、华严宗、净土宗、禅宗、律宗及密宗,其中又以禅宗、法相宗最为盛行。苦禅寺及婆罗寺都是当世极负盛名的禅宗派别,而流浊寺则是大华法相宗的学起之地。

    道五,说的是道家的五大分支,即为众阁、麻衣、宿土、全真、茅山。

    其中众阁派修武修身,求长生不老之术,青玄所在的真武观便是天下众阁之首,亦是道门执牛耳者。

    宿土派则专精修缮、立基的风水之学,工部及各地的职方几乎尽出宿土。

    青玄虽是众阁出身,却曾对湛明、湛为二人言过:“道门精要三分在麻衣”。麻衣者,窥吉测凶、探运相命,乃真正的究天之学。欲此入门必先通晓易学、术数、堪舆、医卜、奇门、星象诸学。世人通其一尚自不易,何况兼此六学?是以,麻衣派乃道门五派中最小一派。

    全真近于众阁却不求长生,茅山则介于众阁、麻衣、宿土及全真之

    间,既修身也相命,既通医理也晓炼丹之学,尤以辟邪驱鬼之术为人所知。

    “天煞双孤?”湛明额眉紧锁,沉声问道,“这种命格想来很不好罢?”

    湛为点了点头接着又微微摇了摇头,指着不远处的凉亭道:“师兄,前面亭中稍坐,我细说与你听。”言毕,径直行了过去。

    真武观规策之时便依着国观之规,一应所需皆齐备,山上铺设石径十二条,贯通南北左右,合两百六十里。石径之中一里置一台,五里设一亭,以供香客、信徒遮荫避雨、歇脚休憩。

    二人在厅中的石凳坐定,湛为乃道:“天煞双孤,我也是在《天人道》一书中看过,只知此乃世间最为罕见的一种命格。”见湛明似乎并未理解,再道:“扫把星已是很少见的命格了,可说万里无一。天煞孤星就更少了,百万人中也未必会出现一个。而数百或许数千的天煞孤星中才或有一个天煞双孤星。”

    “竟...竟如此罕有?”湛明喃喃叹道。这时,他始知这“天煞双孤星”究竟是何等罕见的命格。

    “嗯。”湛为解释道,“人乃凡物,天下凡物命中皆含阴阳之气,便是杀破狼星、天煞孤星也不例外。然,天煞双孤星之人却是命格中阴阳不共存,二缺其一。《天人道》有言,‘天下众生皆蕴阴阳,唯有天煞双孤有阴则无阳,有阳则无阴,乃为神魔之使,必受尽世间万般磨难,承天地之谴。’于这种命格,书上所载亦不过只言片语。”

    “受尽世间万般磨难,承天地之谴... ...”湛明轻声念道,不觉间眼眶已有些湿润。

    “据我所知的野史记载,便有两人是这个“天煞双孤星”的命格。”湛为又道。

    湛明拂袖擦了擦眼角,问道:“这两人是甚么人?”

    “齐朝贺冠霖和前朝段泷恒。”湛为回道。

    湛明一脸苦色,轻叹道:“那个贺冠霖虽没听过,后面的段泷恒我却是知道的,他登基不足三月便国灭身死,宗亲死了九成不止。他自己死得更是悲惨,也在南逃路上遇到大队饥民,被他们抓住活活分尸,做成了果腹充饥的肉糜。唉...”

    他这一声叹息,也不知是感

    慨段泷恒之悲,还是为梅远尘日后际遇担忧。

    “贺冠霖你未听过也正常,他的父亲你肯定知晓,便是齐朝英宗年间的大将军贺忠仁。”湛为轻声道。

    听了“贺忠仁”这三个字,湛明想起许些史料,脸上忧色更添三分。

    大齐建国于五百七十年前,只传了六任皇帝便轰然倒塌,是历史上有名的短命王朝。大齐何以在如日中天之时突然被灭国,正史至今未明,坊间倒有好些说法,其中最广为人认可的一种,是说大齐君臣互忌,引来外敌趁隙奇袭,内乱外侵如人暴毙。

    据说,当时的大将军贺忠仁军功彪炳,声威极高,为皇帝李晋所忌惮。李晋与大臣合谋,污其将反,遂灭贺氏满门。邻国得此消息趁机结盟来犯,贺家父子既死,大齐再无将(qiang)兵之才,以致战场上兵败如山倒,偌大的一片江山转眼便被瓜分。

    史书对这位大将军之子贺冠霖所载虽少,然,从时势却可推知他一生遭遇必定无比悲惨。

    “可有破解之法?”湛明凑近一些,低声道,“你我皆无子嗣,师父和小师弟便是我们至亲。他出身忠义之门,又如此温厚淳善,该当有锦绣前程才是,我们说甚么也要想着法儿去帮他啊!”

    众阁派持身、精武、炼丹、修长生之术,门人都是禁婚娶的。真武观这两千余道士,除了极少数婚娶在先入门在后的外,余者世上皆无血亲,同门师兄弟便是他们的至亲之人。

    “世间万难自然皆有破厄之法,然,此事实在非人力所能为,全在于天。”湛为抬着头,仰天叹道。

    湛明仍是不死心,再凑近了些,沉声道:“但教有法子,我们总得试上一试罢!”

    “小师弟是命理有阴无阳,他要找到一个有阳无阴的女子结合才可破此厄命。”湛为与梅远尘毕竟相处不久,感情不及湛明深,话语中的伤感倒也不那么显而易见,“天煞双孤本就百十年难得一见,要在厄困临身之前遇着一个年龄相仿,命理属气互补的女子,实在是难于登天...”

第二〇四章 烛台前倾心思春

    鸡鸣已响过数巡,天色却仍沉谧,黑暗将去未去,黎民将来未来。www.uu234.net

    骤然而起的点火声打破了这黑暗中的静谧,映衬出了一个婀娜、曼妙的少女身形。借着昏黄而散漫的灯光,她已穿戴齐整、盥洗完毕,趴坐到了房内的茶案旁。

    红烛不过在两尺外,她的形容被照得更清晰:不着粉黛,胜比清水芙蓉;嘴角微扬,拉出了一个浅浅的笑;双目含情,仿似其中陈放了整个世界的爱意。

    “佛说,‘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且不知‘因爱生喜乐,由爱得希冀’?又言‘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然,倘使离于爱,生不得喜乐,活不得希冀,人生还有甚么趣味?出家人欲修六根清净,情爱本就是累赘,自然视之如洪水猛兽,巴不得抛之、弃之。我又不要去做尼姑,修个甚么禅心?”易倾心双手拖着下巴,怔怔想着。

    “只是,他竟早与王府的郡主有了婚约,我们终究是缘浅。”念及此,她只觉既烦且躁,心里说不出的难受,“唉,这么看‘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也绝非虚妄,我此刻不就是忧不能,惧不得么?倾心,你究竟当如何?”

    “要说缘浅,何以我才决定要忘却他,便又要与他同行?且...且颌王府上出了这么大的岔子,他与那位郡主的姻亲或许也成不了了。”昨日梅远尘来找易麒麟、云筱时已说了此行离都是去迎夏牧朝的灵柩,她才知道颌王竟薨逝了。按着守孝礼,他的子女要么在落葬的月内成婚冲喜,要么守满三年父孝才能嫁娶。

    “呸!呸!呸!我怎能有如此恶毒想法?”易倾心惭声自骂道,“眼下国势危困,且不说颌王是他的义父,便是因着这天下闻名的‘大华智王’,我也绝不该做这般想!”

    易倾心由双手撑首改为右手支首,娥眉微蹙,轻声嘀咕着:“哼,他要是对我也有情意才好,倘使只是我的一厢情愿,我...我便是做了尼姑也不去缠着他,易家的女子,自该有一份傲气!”

    “咚!咚!咚!”蓦地响起了三声叩门声。

    所谓心无旁骛莫过于此,易倾心似乎已全神沉溺,叩声响过好几个呼吸,她却丝毫无离座揖门的意思。

    “咚!咚!咚!倾心,不是已起来了么,怎不开门?”

    云筱见门许久未开,又再叩了三响,而后开腔问道。

    这三响叩门声比先前那三响大了不少,易倾心听了声音已回过了神来,再听了云筱的话,意识到自己失了态,忙起身行过去揖开了门,不好意思说道:“云姐姐,你怎起得这么早?快请进!”

    ... ...

    “进来罢!”梅远尘揖开了门,让夏承炫进了房去。

    桌案上有一袱包,里面装的便是梅远尘迎柩往来半月余的应需物事。百里思、海棠皆不在身边,夏承漪又正心伤之中,收拾、装包的事全是他亲力所为。

    “都备妥了?”夏承炫看了看桌案上的袱包,问道。

    “都被妥了。”梅远尘轻声回到。

    两人都站着,一时皆无落座的意思,似乎也并无谈兴。

    良久夏承炫乃问道:“何时走?”

    “此时便走。”梅远尘回道。

    “路上小心!”夏承炫轻轻拍着梅远尘的臂膀,再道,“早去早回!”

    ... ...

    “早么?哪有你早?我是循着你屋里的光亮才起来的。”云筱没好气道,“昨夜睡得那么晚,这天还没亮又起来了!”

    易倾心低着头苦笑回着:“睡不着哩,半点困意也没有,躺着左右也不是,还不如早些起来。”

    舞勺之年的女孩儿家哪个不喜眠?在往日里,整个的分号中就属易倾心起得晚了。云筱与她相处了好些时日,早知她已坠入爱河,心思烂漫,且白天梅远尘才来过,自能猜到大概。

    “你个小妮子,也不至于便乐成这样罢,连觉都不睡了!”云筱一脸揶揄道,“瞧你的脸上...唉。”

    “怎么啦?我脸上怎么了?”易倾心初时还未理会得,转念才明白过来,忙问道,“云姐姐,我脸上很明显么?你看得出来么?这...这不成的!”

    云筱看着她,既怜且忧,不由得伸手去轻抚她脸,柔声道:“倾心,你当真这般喜欢他么?天叶大师说过的,‘一切恩爱会,无常难得久。生世多畏惧,命危于晨露。’你当知晓,你与他只怕好事不易成!好妹妹,我实在忧心你陷入其中,难以自已

    ,终究为其所困啊!”

    素心宫虽然并无宫规规定宫主不可婚嫁,然数百年来却从无一任宫主嫁人生子,因素心宫的历任宫主皆必修本门秘传的素心功。素心功是一门至阴的内功心法,入门甚是简单,然,要练至大成却必绝情爱,守心明净,摒弃**。一旦心境不宁,很有可能走火入魔。而一旦沾染鱼水之欢,将致功法阴性不纯,实力大损。

    云筱自小跟在师父、师祖身边,成人之前接触的皆是女子,执掌素心宫后,天下男子谁人不对她敬畏三分?是以,她虽已年近三十,却从未涉足男女情事,想劝说易倾心却一时词穷。

    “易前辈来了。”易倾心正低着头思量着甚么,忽听云晓笑着说道,“多半是来催你的!”

    她话音才落,门外即传来了易麒麟的声音:“倾心,收拾停当了罢?远尘已在前厅候着了,可莫教人等久。”

    “易前辈,我们一会儿便出来了!”云晓朝屋外应道。

    ... ...

    镖局值夜的师傅得了易麒麟的交代,寅时末刻便点上了大门的灯笼,守在前厅等着梅远尘来叫门。都城城关是卯时末刻开,而御风镖局分号与城门相去不过四十里,骑马也就半个时辰的功夫。

    易倾心到前厅时,梅远尘正坐在客位次座,与易麒麟言谈着。

    “云宫主、易姑娘。”见二女拎着伏包行了过来,梅远尘忙离座起身,执手问礼。

    一番见礼后,众人各自落了座。易麒麟、云晓商量着行程,梅远尘心中感伤,只勉强微笑地看着二人,不,三人。当眼光看向易倾心时,发现她正打量着自己,两道视线甫一接触,即慌忙各自逃开。

    前厅的右侧便连着膳厅,几人正聊着,一个老妈子行了上来报道:“老爷,早膳已备好了。”

    天稍亮,四人便要离城西去,临行自要先填饱了肚子。伙房几个老妈子,老早就起了灶,除给他们做早食,还做了好些糕饼、熟肉脯。

    “我们先去吃些东西,吃完便上路罢!”易麒麟谓厅上三人道。

第二〇五章 情爱无声心摇曳

    镖局做的是跑镖赶趟的营生,一单买卖跋山涉水几百上千里是极寻常的事。押镖途中遇着风雨天或经由僻远之地,饮食生冷,居无庇护之所也不稀奇。是以,于镖师而言,能吃饱喝足已是生平一件乐事。

    易麒麟早已名满天下,十几年前便不再出镖了。然,走镖多年过惯的清苦生活,养成了他节俭自律的性子,无论是在总号还是分号必遵守“常日不重肉”的铁规。

    一碟白面馒头、一碟葱油饼、四大碗稀饭、四碗肉糜汤,这便是易麒麟、云晓、易倾心和梅远尘的早膳。

    “远尘,我也不把你当外人,早膳简陋,你便随意吃些罢!”易麒麟笑谓梅远尘道。

    自锦州盐运政司府相识以来,二人相知渐深,易麒麟由自心里地欣赏这个少年,无论梅远尘的武功、德行,还是性情、见地,那都是一等一的好。他行走江湖多年,还从未见过能有与其匹敌之人。

    “易前辈,太客气了。远尘虽长在官宦家,却也算不上娇生惯养。前辈不把我当外人,晚辈心中感激的很!”梅远尘也不执礼了,伸手便取过一个馒头,笑着回道。

    且不说易麒麟在江湖上的声名,便是这几月来,他在安咸的作为便足使梅远尘肃然起敬了。能和这样一位武林高德吃顿家常早膳,谁还去介意吃些甚么?

    这几日,梅远尘里外忙活,倒真不曾好好吃过一顿饭。此刻握着手上紧实白乎的馒头,闻了老面特有的清香味,肚子“咕咕”地叫了起来,一时食欲竟出奇旺盛。

    对座的易倾心听了这动静,一边低头轻轻啃着馒头,一边轻轻笑着,只觉春风袭身,令人心神畅快。

    梅远尘饿意正盛,几口便吃完了手里的馒头。

    “既饿了,便再多吃几个,又不是没有,一会儿赶路,可莫空着了肚子。”见他吃完手上馒头后几个呼吸也未再取,易倾心埋首轻语道。

    易麒麟正低头喝着肉汤,听了孙女儿的话,连忙道:“嗯,是了。远尘,你多吃些,可别拘着,便当是在自己家。”

    云晓抬头瞥了瞥左边的梅远尘一眼,又瞅了瞅右边的易倾心,忍不住提眉笑出声,见易倾心低着头瞪过来,乃自顾吃起了葱油饼。

    梅远尘应了声“唉”,也不再客气,又从碟里取了一个津津有味地啃起来。

    ... ...

    易麒麟去了正厅,跟分号的镖头做最后的交代,云晓也借故行开了去,此时膳厅便只留梅远尘、易倾心二人。

    “你当真吃饱了么?伙房的蒸屉里还有馒头呢。你要没吃饱,我去给你拿。”两人比肩站在膳厅檐下,见梅远尘似乎没有开腔的意思,易倾心笑着问道。

    一碟馒头是九个,梅远尘吃了六个;一碟葱油饼是十二个,梅远尘也吃了六个。膳桌上易倾心虽低着头,却一直默默数着,几次想起这个,她都觉得很好笑,“他爹是一品大员,又长住在王府中,甚么好吃的没有吃过,怎这老面馒头、葱饼竟吃这么许多?”

    “饱了!饱了!真的饱了!”梅远尘急忙回道,脸色有些忸怩,“我自小到大,还从没一餐吃过这么多东西呢,真的不用去拿了。”说完,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

    见他那窘迫样,易倾心忍不

    住掩嘴轻笑,又道:“这里的膳食哪有那么好吃?我可不信你在王府还三餐吃不得饱。”

    “自然不是了。”梅远尘脸色有些黯然,轻声解释道,“四日前,我义父薨逝的消息传到府里,我义母、义妹当即便病倒了。府上的事,我自要帮衬着着些。义兄离不得都城,便由我去迎回义父的灵柩。府上出了这么大的事,我此行离都,回来后只怕短时内也不好出门。昨日便趁着还未成行,向城中亲故一一辞别。里外忙了三日,也无心饮食,早上起来倒真饿的慌,适才膳桌上失了餐仪,教易姑娘见笑了!”

    “我可不是笑你。”易倾心娇声回道。话还未落,眉眼间又忍不住起了一个笑靥。

    二人你看着我,我看着你,皆不觉笑了出来,一个是娇笑,一个是明显带着沉重的讪笑。

    “爷爷和几位镖头在正厅议事,少说也要半个时辰。”易倾心低着头,“漫不经心”说道,“在这里枯等也是无趣,要不去院子里走走?”说完,把头扭到一边,深怕被梅远尘看见她脸上的绯红。

    佳人邀约,如何却拒?如何忍心却拒?

    “哦...好啊。”梅远尘低声回道,“劳烦易姑娘了。”

    ... ...

    果然近了秋,天色白得晚,此时院中仍不易视物。廊下虽已挂了灯笼,光亮却照不得许远,数丈之外,也只依稀能看得清脚下。

    二人并肩缓行,一时两相不语。

    “爷爷和云姐姐都说你的武功很好。”见梅远尘许久也不说话,易倾心侧首看向他,轻声言道。

    梅远尘抿了抿嘴,回道:“易前辈和云宫主谬赞了,我不知何时才能比得上他们二位。”锦州的盐运政司府中,他曾与易麒麟对过一掌,自知对方劲力之浑厚,远胜于己。而先前在此分号中,云晓也来试过他武功,梅远尘被逼得左右逃窜,几无招架之力。

    “你心气倒是高得很呢!我爷爷和云姐姐可都是誉满江湖的顶尖高手,你才多大,竟和他们作比?”易倾心嗔笑道。见梅远尘有些难为情,乃安慰道:“我爷爷说,像你这样的少年高手,天下再也找不到第二个了,你日后的成就,定不比他们稍逊。”

    “呵呵...呵呵...”梅远尘有些语塞,只得“呵呵”作应。

    二人脚步虽慢,然,院子不过三四十丈方圆,言笑间便已兜过一圈。

    “当日在澹州驿道‘迎来客栈’外,我打了你一耳刮子,你...你还记恨我么?”易倾心幽幽问道,脸上颇有些忐忑。

    那日澹州城西官道上,梅远尘快骑与御风镖局的镖队擦肩而过,马蹄溅起泥灰落到易倾心身上。而后在迎来客栈外,御风镖局的飙车陷入泥地中,却是梅远尘和真武观的一众老少道士帮忙推了出来。只是易倾心的坐骑被雷声惊得暴跳起来,把她甩了下去,梅远尘光着膀子将她接住。一个女孩儿家,被一个陌生男子抱在怀里,自然又羞又气,扬手便重重甩在梅远尘脸上。

    后来易布衣几次让易倾心致歉她也不肯,好不容易下决心趁着夜里人少去道歉,哪里想梅远尘一行竟早先一步离了客栈。而后数次见面,她一直也找不到机会开口。

    “哦,不不不!是我不好,是我不好!”见易倾心讲起这事,梅远尘

    忙摆手道,“我不该那样抱你的...”说到这里,突然觉得自己又犯了甚么错。

    其时,易倾心衣衫尽湿,梅远尘袒胸露背把她抱在自己身上,己可算是肌肤相亲了。

    也就因着这一抱,梅远尘才在她脑海中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迹,甚至已深深嵌入了少女的心上。

    “是我...是我太胡蛮了。你不怪我,不记着我的恶便好。”此时二人相去不过咫尺,言及往事,气氛不免有些旖旎,易倾心又羞又喜,臻首微颔,柔声谓梅远尘道。

    “我哪里会怪你!”佳人软语在侧,虽知不该,梅远尘还是忍不住心旌摇曳,“易姑娘,我知道你一直对我很好的。”

    少男少女,最是心思敏捷,自前次易倾心跟着易布衣造访盐运政司府,梅远尘便隐隐感觉她对自己颇有好感。现下二人独处,更觉此感强烈。只是,他已与海棠、夏承漪有了婚约,如何能再做他想?

    念及此,梅远尘暗暗叫苦,一时陷于两难之间。既不可辜负海棠、夏承漪,又怕伤了易倾心。

    正觉烦躁难挡,又听她在旁边柔声轻语:“你...爷爷、哥哥和云姐姐他们都唤我‘倾心’的。你...你也不要叫我‘易姑娘’。”

    “哦...哦,是了,易姑娘!”梅远尘讷讷回着。

    不想他话音才落,易倾心便娇声轻斥道:“才说了不要叫我‘易姑娘’的,怎还那般叫?人家又不是没有名儿,我又不叫‘易姑娘’。”

    “哦,是我嘴笨!”梅远尘脸色一苦,无奈轻轻唤了一声,“倾心!”

    “嗯,以后你便这么唤我。”易倾心像得了甜果的小孩儿,笑呵呵地跑开了。

    易倾心虽天资聪慧却无心习武,是以,功夫寻常的很。此刻心中喜乐,脚步雀跃,已偏出小径,丝毫未注意就快要撞上一根矮树杈。

    “易姑娘,小心!”梅远尘的长生功已练至初成,双目如隼,远远便看到了那条被掰断了树杈。眼见易倾心脸面就要被那尖如木刃的断杈刺到,他忙行着“斗转斜步二十三”冲了过去。

    易倾心听了喊声,尚不及回头,只觉一阵虚影晃过,梅远尘便到了身边,一手搂着自己的腰,一手抚着自己的脸,好不暧昧。

    赶到易倾心身边时,树杈距她的脸面不过半尺,梅远尘担心来不及,忙伸出右手护住她脸,又伸出左手搂住她腰,旋了两转才离了险境。

    “你,你怎又叫我‘易姑娘’?”易倾心被他抱在怀里,心如小鹿乱撞,只觉天旋地转,全身燥热,几个呼吸后乃黏黏糯糯地柔声斥道。

    适才梅远尘脚下旋得极快,易倾心受惊之下已紧紧搂住了他脖颈。此时四目相对,口鼻之气互通,一个笑如痴,一个呆若定。

    易倾心眼若星辰,肤如凝脂,梅远尘抚在她脸上的右手竟微微发抖。

    “倾...倾心。”仿似喉咙被哽住,梅远尘艰难地唤出了这两字。

    “呵呵!”他正恍惚间,突觉怀中空虚,易倾心已轻轻推身离开,向小径跑去,一路娇笑道,“远尘哥哥,我去看下云姐姐...”

第二〇六章 愿尔自在天堂游

    二十二日过去了,乱横在北邺城大街小巷的尸体都已拉到城外掩埋好,废墟残垣皆已被推倒,地上血渍也早洗净。

    北邺城,再也不是往日那个北邺城了。

    这座通络南北,横联东西的外埠之城,如今只剩三万人不到,城中随处堆放着等待被运走的焦梁破瓦。天刚微亮,便见路上一队队厥国兵士推拉着木辕车不停往复,满载而去,空车而返。

    北邺城由南向北而立,穆丹青领军来此后驻扎在了城北。五万将兵昼夜不歇,在城西挖了二十一个万人冢,将散在城中各处已经**的尸体清理出来,运至其间埋好。

    二十一个万人冢,皆以矮篱墙隔离,左右立白石碑各一,上书红色篆字。

    左边是:功德金色光,微微开暗幽。华池流真香,莲盖随云浮。

    右边是:仙灵重元和,常居十二楼。急宣灵宝旨,自在天堂游。

    万人冢外,数十道士日夜做法诵经,以期能慰亡灵。

    即便如此,每到夜里整个北邺城仍是四下发出“呜呜”不绝的声响,似幽怨,似悲鸣,似愤懑,似惶惑... ...北邺城再不是往日的北邺城,现下世人皆称其为“鬼城”。

    凡为人者,皆有二:一为体曰“形”,一为灵曰“魂”。

    灵魂附于形体,可聚拢阳气,则为生人。

    灵魂离于形体,则阴存阳无,生即灭矣。

    日为阳,地为阴,生人趋于日,死人当入地。是以,人死后皆掘地为坟茔埋其躯首,使魂冥居。

    灵魂离体不得安宁则化为鬼,夜行于人间,飘荡如柳叶,无形似烟缕。

    呜呜... ... 呜呜... ...

    呜呜... ... 呜呜... ...

    西风猎猎吹着,带来一股子凉意和隐约可闻的尸臭。端木崇在城门下勒马站定,只觉四周阴气扑面而来,饶是他自诩“阅尽天下无所惧”,也有些头皮发麻了,不由得轻声嘀咕一声:“如此,便不好办了!”

    “驾!”端木崇扬鞭在马臀上用力一抽,黑骑嘶吼一声奋力拔足向城中奔去。

    ... ...

    素者,本也。素心即本原之心,纯粹之心。

    心无遮,笑即喜乐。悲喜由心,不失真性情。

    云晓看着易倾心撑首痴笑的样子,早已猜到了大概,难免替她开心,一时又想起了师祖对她说的那些话

    “素心功乃至阴武学,欲练至大成,需在体内沉聚至阴真气。然,一旦女子行了媾合之事,则定将沾染男子体内的阳气,致使自身真气阴性不纯,功力大退。便因此,数百年来,我宫历任宫主为使内劲不散,皆至死守着玉女童身。然,何以传世宫规却并不禁门人嫁娶?我潜修多年始发现,原来修习素心宫时,同修一门高明的导气术,可将体内阳气排出仅余阴气,达到事半功倍之效。我想,或许男女行媾合之事时,女子暗运此功,当可保内气阴性不被浊化。相信,数百年前宫里是有这样一门导气术的,只是不知因何缘由后来竟未得流传下来罢。数十年来,我苦思冥想,

    总算创出了一门导气之术,只是‘玄黄离’仍有缺漏,未至圆满之境,可惜我... ...唉!晓,你尚年幼,我实在不想你孤身守心终老。”

    妄无月一生战绩寥寥无几,然,她在世时却是天下公认的第一高手。只是她性子冷清,成名后近四十年间,也几乎不在江湖上走动,世人知之甚少,便是易麒麟这样的武林巨擘也是只闻其名,不见其人。

    云晓二十几岁便名动江湖,成为武林中皆知的绝顶高手,甚至连金参封这样的大派掌门也不是其对手,便因得了妄无月的真传。“‘玄黄离’不仅是一种导气之术,本身也是一门极厉害的内功,我才练了不到十年,进益却远超其他门人。只是,师祖说的那种用处...”云晓心里想道,“毕竟,师祖创出‘玄黄离’时早过了嫁娶之年。”

    “他要是没有婚约在身多好!”云晓正思量间,却听易倾心突然唉声叹道。她的脑海里,满满的皆是适才那一抱,“这是他第二次抱我了... ...我就知道,远尘哥哥也是对我有意的。”

    论家世,御风镖局易家的名号在江湖上早已无人不知;说人品,易倾心肤白貌美,娉婷婀娜,乃是力压御风剑法、御风镖局的易家至宝,江湖上已流传开“易家有三宝,嫡女为第一”的说法。

    “好妹妹,我也不知是当为你开心,还是要替你忧心。”云晓伸手轻抚她秀发,温声感慨。

    “噼里啪啦... ...噼里啪啦...”外面传来一阵爆竹声。

    七月是单月,朔日这一日,富庶之家都会燃放爆竹,祈求平安康泰,事事顺遂,双月燃放爆竹则是在望日。

    云晓将伏包挽在左肩,笑谓易倾心道:“时辰差不多了,易前辈应该也已事了,我们去前厅罢!”她知道,梅远尘定早候在了那里。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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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端木崇驱骑赶来,路上遇着了好几队推着木辕车的兵卒,只是其间并无行长、伍长,更别说百夫长了。

    “嘿,那汉子,你是甚么人?来此做甚?”他正欲向眼前的小兵打探穆丹青的行辕所在,却听身后传来一阵呼喝。

    端木崇回身往后一看,脸上终于露出喜色,笑道:“总算他娘的遇着一个百夫了!”言毕,驱马迎上前亮出了自己的腰牌,正声谓那百夫,“我乃御廷司左将军端木崇,有事找穆大将军,快带我去他的营帐!”

    御廷司乃是护卫皇庭的衙门,设有上将军一人、中郎将一人、左右偏将各一。御廷司上将军是虞凌逸,他统管鄞阳皇宫的四千护卫,自他而下是中郎将端木敬及右将军穆、左将军端木崇。这四人掌管着端木玉身边的最后一道屏障,可说是他最为信任之人。

    御廷司上将军是正一品的武职,中郎将是从二品,左右偏将是正三品,而寻常驻地军营的百夫乃是最末等的武职。

    那百夫听眼前这人说自己是皇城来的三品武将,忙跳下马来,快行到端木崇身边看了一眼他的腰牌,乃低头执礼

    道:“白山郡驻地军营百夫长张厚德见过将军。适才不知将军身份,言语无礼冲撞,还请宽恕则个。”

    “无妨。带我去见穆将军罢!”端木崇摆手道,示意自己并不在意。

    张厚德应了声“是”,再向身后众人交代了几句,即跃上马背,驱骑在前,引着端木崇朝城北大营行去。

    ... ...

    七月素来被称为“鬼月”,而七月初一则是地府开门之日。这一日,阎罗王会大赦四方,把冥界的鬼魂放到阳间来寻亲访故。

    人们在这日燃放爆竹,一来是祈福,另一却是驱鬼辟邪。

    前厅之上,易麒麟、云晓、易倾心及梅远尘依次坐着闲聊。看着易倾心满脸笑意地偷瞄自己,梅远尘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竟未听到易麒麟的问话。

    “我爷爷问你话呢,怎也不答?”易倾心掩嘴笑道。见梅远尘木讷地盯着自己,她又好笑又难为情,心想,“瞧他那呆傻样,爷爷还在此间呢,多羞人啊!”

    “啊?甚么?”梅远尘这才回了神,茫然望向易倾心,见她但笑不语,只得再看向易麒麟,一脸歉然道,“易前辈,晚辈走神了,实在抱歉。没..没听见你说甚么。”

    易麒麟呵呵笑了笑,回道:“有甚么打紧的。”他以为梅远尘义父新丧,久经心伤,精神仍有些恍惚罢了,自不在意。

    见易麒麟并未复问,梅远尘只得尬笑作罢。他对面的易倾心早已笑弯了腰,听了爷爷的干咳才竭力止住了笑。

    “差不多卯时二刻了,还有半个时辰便开城关,我们动身罢。”易麒麟蓦地取过桌上的佩剑、伏包,谓云晓三人道。

    一个秃顶汉子一直坐在旁座,听了他的话倏然起身,站到了门口,恭声道:“总镖头,马匹皆已备好,请随我来。”

    ... ...

    穆丹青领兵多年,早已养成少眠、浅眠的习惯,不至辰时,他已巡遍了军营,回到中军帐。

    “大将军,御廷司端木将军来了,已到帐外。”他坐下不到半刻,便听亲兵上前来报。

    “端木敬,还是端木崇?”穆丹青放下手中的狼毫,抬头问道。

    亲兵早已问得清楚,这时抱拳回道:“回大将军,是左将军端木崇。”

    先前,端木敬被派去驻北将军府,劝说赵乾明归降。只是驻北郡近沙陀而远厥国,赵乾明自然选择了投靠千余里外的沙陀。端木敬正准备回来覆命,却又接到了新的任务,马不停蹄地赶去了大华都城。

    穆丹青收拾好笔砚,乃谓亲兵道:“请他进来。”亲兵应了声“领命”退了下去。

    “皇上,希望你给我传来的是好消息...你听得到么,北邺城中到处是这二十一万冤魂的哭喊声。”穆丹青闭上眼,轻声祈祷。

    中军帐外是不绝于耳的念咒之声:“太上敕令,超汝孤魂。脱离苦海,转世成人!太上敕令,超汝孤魂。脱离苦海,转世成人... ...”

第二〇七章 向阳黑骑入都城

    闺阁本悄静,蓦然起哭声。www.uu234.net

    夏承漪自梦里醒来,黑暗中茫茫无措,慌乱间伸手扶住了一旁又冷又硬的桅栏,再难自禁,哀声痛哭起来。

    夜将死,晨未至,万物不动如定,刺破颌王府漫长死寂的竟是这一声哀嚎... ...

    “漪漪!漪漪!”夏承炫应声而起,推开门急冲了出去。

    少年丧父乃人生至痛,尤其身在帝王之家。丧报传来才四日,府上似乎却已几度春秋,少者渐老,长者已衰。顶梁已倒,大厦或倾,夏承炫既伤慈父之死,又惧前路迷茫,已三宿未歇。

    前脚才送走梅远尘,后脚刚回到房中便听见妹妹凄厉的泣音。

    “漪漪!漪漪!”夏承炫也顾不得甚么避讳,踹开门便坐到床边抱住了夏承漪,“哥哥在!哥哥在!漪漪不怕!”他竭力克制住了自己的声线,却未能止住眼泪汹涌。

    这便是心疼...想要守护,却无能为力。

    这便是怨恨...本该拥有,却已被夺去。

    “哥哥!”夏承漪如抓住救命稻草一般死死攥着夏承炫的衣袖,泣道,“父王呢?哥哥,父王真的不在了么?我不信...我不信!我不信!”

    ... ...

    为便宜车马出行,都城街道建置既宽且平,依着工部行文:纵向干道宽十二丈,横向干道宽十丈,路面皆以青砖铺设;纵向支道宽八丈,横向支道宽五丈,均铺以泥砾石,厚一尺。

    此时天色才翻了点鱼肚白,街上行人无几,路边摊档未开,易麒麟四人出了御风分号,便一路驱马快行。道路既宽,两骑并行也丝毫无碍,易麒麟、云晓在前,梅远尘、易倾心在后,四骑皆骠壮,快奔如疾风。

    “已过了汀毗街,再行十余里便到城关了。眼下时辰还早,到了城关也得候着,还是放慢些脚步罢。”易麒麟扯了扯马缰,他座下的黑骑理会其意很快收住了脚。

    易倾心有意落后易麒麟、云晓二人十余丈,梅远尘担心她安危,只得与她并辔慢行。

    “远尘哥哥!”易倾心朝梅远尘甜腻一笑,吃吃唤道

    “啊?”梅远尘心脏一突,尬笑回着。

    “呵呵...你好傻啊!”易倾心眼睛眯成了一条线,笑如铃音。

    “啊?”梅远尘一愣,自小到大,还没人说过他傻,“是吧。”

    “你想知道先前爷爷问你甚么不?”易倾心侧首笑问道。

    易麒麟问话,自己却跑神没听见,梅远尘颇感歉疚,这会儿忙回道:“嗯,想的。易前辈问我甚么?”

    “哈哈...我不告诉你!”易倾心大笑一声,驱马快行,赶了上前。

    积跬步可致万里远,何况马蹄不迈跬步,城关之远也仅在十余里外。四骑徐行,到城关时城门未开,通关台已聚了不少人,排了好长一条人龙,皆等着出城。

    梅远尘怀里虽揣着夏牧朝的令牌,却并不打算用,下马与易麒麟等三人排在了队尾。

    约莫过了半盏茶,城门上传来一个粗犷的汉子声音:“外边儿准备进城的,备好籍引、通关钱,马上开城门了!”都城人流通常都是管进不管出,只有追缉要犯时才会在出城关口设卡查验籍引。

    果然,数个呼吸后,随着一声沉闷的“吱呀”声,城门由外向内打开,一队守兵执枪行了出去。

    黑压压的一片。

    数百匹黑色的马,马背上骑着数百黑衣人,人马皆安静地立着。

    执掌通关台的是一位都城执金令府的千夫长,然,寻常时日里主理开、关城门的是他的佐官,那是一个微胖的短须汉子。

    “你们是甚么人?进城做甚么?”见这数百人各个黑衣带刃,佐官汉子自然起疑,领着一队人上前盘问。他身后,数百戍兵缓缓靠了过来,甚至,连鹿角木也已不知不觉架上。

    通关台的戍兵常年稽查过往,不仅比之常人眼尖,见识也多得多,见这阵仗,哪有不提防的道理。

    这时,黑衣人中一人跳马下来,踱步到佐官跟前微微躬身行了一礼,拿出了一个腰牌给他看,又附在他耳边轻语了几句。

    梅远尘耳力虽善,却也听不清他说了些甚么。

    “有古怪!”云晓凑近易麒麟,轻声言道。

    易麒麟努眼看那群黑衣人,沉声道:“这些人是从向阳郡那边来的。”

    “哦?”云晓瞠目问道,“何以见得?”

    “你瞧,那些黑马无一例外又矮又壮,应当是洪海西岸向阳郡特有的向阳(*)马。这种(*)马在其他地方极其少见,何况是这么多匹!”易麒麟轻声回道。他走镖二十几年,甚么地方没去过?论见识,全天下也没几人比得过。

    “瞧这些人的装扮,既不像官兵,又不像哪个江湖门派的人,倒有点像九殿的杀手堂。”云晓打量着城门外,低声谓易麒麟道。

    二人言语间,那群黑衣人已驱骑过了城关。

    “突然来了这么几百人,瞧他们的样子,各个彪悍冷厉,显然都是练家子。倘使有人利用他们对付颌王府,那...那可实在不堪设想!”梅远尘越想越急,再也沉不住了,行到易麒麟及云晓身旁,轻声谓他二人道,“易前辈,云宫主,不如你们先行,我有急事要离开一会儿,事情办完即来寻你们。”

    易麒麟看了云晓一眼,见她点了点头,乃回道:“无妨,去罢!这些人武功不弱,倘使欲行歹事,着实不易抵挡。颌王府若先得了报信可提前准备,也就不惧他们了。我们便一路行官道,你若赶来,定能遇上。”夏牧朝在安咸被害,说明颌王府定然有个极厉害的对头,易麒麟知道梅远尘担心那些黑衣人会对付颌王府,是以也不阻挠。

    见那些黑衣人已离开,梅远尘有些心急,应了声“嗯”便跃上马背,跟了上去。

    “远尘哥哥,你小心着些!”望着他已远去的身影,易倾心满脸的担忧,蚊声自语道。

    ... ...

    “端木崇,你说的是甚么浑话!你去城西看看那二十一个万人冢!夜里去那听一听,听听那些亡灵的哀嚎!不报此仇,如何对得起身上这身军铠?不杀夏承灿,怎对得起那枉死的二十一万百姓?”穆丹青指着端木崇的鼻子破口大骂,目眦尽裂。

第二〇八章 血仇难泯自当报(一)

    “怎对得起那二十一万枉死的百姓...”

    “怎对得起那二十一万枉死的百姓...”

    “怎对得起那二十一万枉死的百姓...”

    穆丹青的这句话在端木崇耳边响过一遍又一遍,令他竟有那么一瞬间几乎动摇了。他是皇室子弟,八岁便被送进鄞阳皇宫受学,十二岁时被端木澜挑选为端木玉的陪读。十一年后端木玉成人,端木崇、端木敬、端木荣及穆皆随他一起下了军营。而后端木玉被立为了太子,他们四人也先后被授了武职,端木崇、端木敬和穆三人进了御廷司,端木荣去了京畿营。

    他虽不曾带兵上过战场,然,军人守国保民的意识却已深深烙印在了心底。何况,他一路走来,看着被损毁后的北邺城几乎成了废墟,想着这里的百姓被屠戮殆尽,何尝不是一腔热血激荡如沸?

    是以穆丹青骂他,他也并不置气。身处此情此景,端木崇更能理会他的心境。

    “穆将军,你当知晓,我端木崇品阶虽比你低却是皇命在身。你见了我不行礼倒也罢了,竟还指面相斥,体统何在!”端木崇冷声喝道。此刻穆丹青怒火中烧,端木崇只有抬出皇上,抬出国法才能让他冷静下来。

    果然,他的话音才落穆丹青的骂声便嘎然而止,怔怔看过来,半晌乃收回了手,努了努身就要跪下行礼。

    “穆将军!”端木崇见状,急忙拖住了他,正色道,“下官不敢当。皇上既不允将军出兵,自有大局的考量,端木崇受命来此,便是向将军陈明此中利害。”

    ... ...

    都城通关台,易麒麟、云晓、易倾心牵着马,缓慢近了城门。

    “两位大师,你们没带籍引么?这可难办了。按着都府颁下的条文,我可不能随意放你们进城啊!”通关台的小行长看着眼前两个老和尚,一脸为难道。

    花白胡子和尚双手合十,执礼回道:“施主,贫僧及师叔二人是从黎民郡孝州苦禅寺来的,要去婆罗寺找天叶大师论禅。因行走匆忙,也未及到孝州州府开籍引,实在惭愧。贫僧的师兄都已近九十岁高龄了,历十几日奔波才到这城外,施主,你看...”

    小行长看着银须和尚老态龙钟的样子,心中大为不忍,想着,“这两个老和尚一个六七十岁,一个**十岁,想来都是得道高僧。我若依着规法强行将他们拒之城门之外,未免太过于不近人情了。且都府在此处设卡,不过是想拦截住歹人不使其进城而已。这两位老和尚慈眉善目的,决计不可能是为恶之人。”

    人皆有恻隐之心,心善者皆与人为善。

    “这样罢,两位大师在这里写下你们的来处、法号及去拜访何处何人,我有了这凭证,也好向上头交差。”小行长哆了哆嘴,无奈道。

    “阿弥陀佛!”银须和尚轻念一句佛号,向小行长双手合十谢道,“施主今日之善为,日后定有福报。佛祖保佑施主阖家康健,春秋平安。”

    得了一位近百岁高僧的祈福,小行长喜意满脸,领着二人行到通关台,拿来了纸、笔。

    待老和尚依言写完了往来去处放下了笔,小行长乃送他们过了城关,临行还笑着言道:“悬心大师、悬宁大师,两位出城之时,麻烦记得再到此销一销笔录。”

    二人自然应允,答毕行了一佛礼,转身朝北行去。

    “易前辈,你听过苦禅寺有这两位叫悬心、悬宁的和尚么?晚辈一直以为苦禅寺‘悬’字辈的和尚只剩悬月大师了呢。”此时,云晓三人也刚刚出了城关,恰好瞧见了这一幕。

    苦禅寺虽是天下禅学正宗,然,其在江湖上却是以武学闻名。“法”字辈的大和尚虽日常修禅,却也各个习武以强健体魄,数十年积累下来,内功皆甚为不弱。而悬月的声名,武林中更是人尽皆知,被摘星阁列在高手榜第一。

    “苦禅寺方丈法相在‘法’字辈的和尚里面排在第八,五年前便已经半百之年了。这么算下来,‘悬’字辈的和尚应该确实是这个年纪,想来是不会错了。”易麒麟牵着马缰慢行着,一边回道,“苦禅寺乃千年古刹,底蕴之深非同小可,有几个江湖上并不显名的高僧也不稀奇。”

    “是了。”云晓了然,笑道,“出家人修禅之心,我等实在难以理会。他们千里远来,倒也可能真的是去找天叶大师论禅呢。”

    “天色已明,上路罢,或许晌午远尘便赶上来了。”易麒麟朗声道。言毕翻身上马,扬鞭快奔。

    云晓、易倾心二人见状,纷纷跃上马背,策马跟了上去。

    都城久未降雨,三骑过处,尘扬如飞。

    梅远尘远远追着那数百向阳骑,如此显眼的踪迹,他自不担心跟丢。

    行了五十余里,拐过一片樟树林,那些黑骑很快便进了一进大宅院,里面传来一阵骚乱的犬吠。

    一个粗犷汉子声音骂了几句,吠声乃止。

    “遭了,里面有看门狗,我可不能靠得太近。”梅远尘忙跳下马,把马牵到樟树林中系好了缰绳,再折了回来。

    狗的耳力、嗅觉远胜常人,就是和一般的内功好手相较,也并不稍逊。梅远尘既知院中有狗,脚下自然加倍小心,蹑手蹑脚一步步行着。

    总算到了院墙下,里面传来吵杂的声响,有马嘶、有人言、有金属摩擦...梅远尘委在墙角,细听良久却半点头绪也没有,心下嘀咕着:“里面剁草喂马、架锅烧饭倒听得明白,然他们说的话却半句也听不懂,想来是外地腔。我还有紧要之事在身,实在不宜在此久留,还是回去告知承炫罢。”

    梅远尘行到宅院大门,记下了门牌再折回到樟树林,骑上马朝颌王府赶去。

    “漪漪,父王不在了已是没法儿的事,我们都得朝前看。”夏承炫捧着碗勺,柔声谓妹妹道,“你还有母亲,还有我,还有远尘。”

    这四日,夏承漪不是在哭就是在昏睡,都不曾好好进食过,这时神情憔悴,脸色苍白如纸。

    趁妹妹盥洗的空档,夏承炫叫紫藤拿来了早膳,哪知她边哭边摇头,左右也不吃。

    “哥哥,我...我吃不下。”夏承漪自

    然知道哥哥疼惜自己,只是嘴里苦涩,哪里还有胃口。

    “漪漪,等父王的灵柩入土为安了,我便向皇祖父请旨,给你和远尘办婚仪冲喜!”夏承炫收了收碗勺,正色谓妹妹道。

    夏承漪一惊,而后又是一靡,摇头道:“这如何能成?我身为王府嫡女,自然要为父王守孝三年!”

    夏承炫重重叹了口气,勉强笑道:“傻妹妹,守孝甚么的不过是给人看样的。父王不在了,他生前未能见到我们成家,肯定走得甚遗憾。要让父王泉下心安,最重要的不是披麻守孝这些的虚礼,而是我们都早些成婚、生子,守在母亲身边,让府里欢腾热闹起来。”

    见妹妹妙目流光,显然颇为意动,夏承炫再道:“父王就我们这一双儿女,府里本来就冷清。这几日,整个颌王府哪里还有半点生气?逝者已矣,我们伤心则可,然整日以泪洗脸,沉溺苦痛不自拔却于事无补,还不如开开心心笑对身边的人。要知道,仇人们可都巴不得我们自取灭亡呢!”言及此,他的声音及脸色皆冷厉了下来,双眉紧努,目中似有怒火烧着。

    “哥哥,我要和你一起替父王报仇!”夏承漪从座上站起,正色谓夏承炫道。

    夏承炫见她紧握双拳,咬着牙关,身体微微抖着,心中怜意又起,柔声道:“漪漪,你是女儿家,替父王报仇的事,便交给我和远尘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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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哥哥,你知道仇人是谁么?真的是赵乾明那狗贼么?”夏承漪身形前倾,以拳支身问道。

    “赵乾明不可能这么胆大包天,定是受了谁人指使。我已让褚爷爷去查了,不久便能查出始末。不过不查也猜得到,这个人不是夏牧炎就是端木氏。”夏承炫轻声道。

    说出杀父仇人,他的脸上却并不激愤,反而出奇的平静。

    这几日,他已不知道想了多少...

    “既然知道仇人,那派人去杀了他们啊!”听了他的话,夏承漪厉声吼道。她心思单纯,自不及哥哥想得深远。

    夏承炫也不多辩解,搂住妹妹的双肩,柔声安慰道:“漪漪,这些事你便不要操心了。吃完这碗粥,一会儿去看下母亲罢。这几日,她定然过得很不好。”

    夏承炫本来是想去守着母亲的,却被冉静茹赶了出来。

    饶是如此,每天早、中、晚,他都会到父母的院外,静静守上半个时辰。

    夏承漪瘪着嘴,噙着泪点了点头。夏承炫轻笑一声,从碗里舀起一勺肉粥,送到了她嘴边。

    夏承漪刚要低头去吃,然,嘴还未张,泪滴却先落到了碗里。

第二〇九章 血仇难泯自当报(二)

    窗花重,树荫低,晨曦无力,不照卿来不照伊。www.uu234.net

    玉砚浅,宣纸稀,十斗文思,难尽悲歌难尽离。

    青灯相伴也算身不孤,半生作陪良人怎就死?

    丧报传来后,冉静茹便封了主居,甚么人也不让进来。接连两日,她都不曾离开书房,这是夏牧朝生前最常待的地方。

    老人们都说,人死后,鬼魂会离体回到他生前常驻之所。冉静茹双眼血丝如织,泪已干,不成眠。她早已困倦,却不敢睡,怕自己睡着了不知良人阴魂来寻。

    然,在卧房、书房各候了两日,冉静茹依然不曾见到夫君的魂影。

    “王爷,你怎不来找我?你不想我么?你怎会不想我?你找不到回家的路么?你我在此已二十载,你怎会寻不到归途?难不成,你竟被贼人们害死连魂魄都未留下?”冉静茹越想越恨,越想越怨,终于再也抵不住,“嘭”地一声昏倒在地。

    ... ...

    难。夏承炫只觉得世间之难莫过于此。

    “我绝不能倒,也不能让颌王府倒!”看着卧病在床的母亲和守在床前的妹妹,夏承炫咬着牙,暗暗发誓。

    任谁都能从他的眼里、脸上看到这种为难,痛苦而凄凉的为难。

    “世子,老太爷和老夫人来了。”阿来凑到夏承炫身边,轻声报道。

    冉静茹是宣国公冉杰庭的嫡女,上百年来,冉家一直是都城望族,比之胡家也差不了多少。夏牧朝薨逝的消息传到宣国公府后,冉杰庭夫妇当即赶来了颌王府,不想却被冉静茹挡在了主居之外,与女儿还不曾见上一面。

    在天门城遇害的除了夏牧朝,还有杌、獬豸五大高手,卢剑庭、周旭宽两位亲兵百夫及三百王府亲兵,这几乎是颌王府一半的武力。

    除了府上这点人,夏承炫手里只有百微堂了,那是夏牧朝多年暗里经营所得,离都前留给了他。依靠这点人,如何能对付得了夏牧炎?

    王府这些年一直并不争储,倒也没甚么人会去查探夏牧炎的底细。然

    ,他能在一个月内接连陷杀了仁、智、武三王,暗里的势力定然异常强大。

    三王死后,朝纲已露乱相,四境之敌跃跃欲试,为稳住当前局势,永华帝和端王极有可能立王为太子,甚至让位于他,尽管他是杀害三王最大的嫌疑之人。

    政治便是如此,形势大于正义,利益高于对错。很显然,夏牧炎一直被大家低估,他有勇有谋,能屈能伸,敢为人所不敢,做这个大华皇帝最合适不过了。

    “时间不多了!”夏承炫一遍又一遍地提醒自己,“要报仇只能在他登基之前,留给我的时间不多了。”

    阿来报完没过多久,一对白发华服夫妻行了进来。

    “外公、外婆。”夏承炫迎上来,轻声唤道。

    老妇人径直坐到夏承漪身边,握紧病床上冉静茹的手。

    “外婆。”夏承漪蚊声叫道。

    冉老夫人腾出一只手抚着夏承漪的脸,颤声叹道:“唉,苦命的孩子!你们三个苦命的孩子啊!”说着,眼泪絮絮流下来。

    “承炫,你母亲怎样了?”冉杰庭叹了口气,无奈问道。

    “外公,你二老放宽着些心。太医和府上的大夫都看过了,母亲只是体虚病倒了,调理几日便无大碍。”夏承炫轻声回道。

    这四日,冉静茹不饮不食,不休不眠,身子早已疲乏到了极处,心伤之下,自然难以久继。

    冉杰庭朝床榻看了一眼,既知女儿并无大碍,也就放心了,乃谓夏承炫道:“承炫,我们出来说话。”

    夏承炫也正好有事找外公,当即行在前,引着冉杰庭行去了偏厅。

    ... ...

    梅远尘跟到那群黑骑的落脚地后,驱骑一路奔着颌王府来。只是,他于都城地界也并不熟络,马虽行得快,却拐了不少歪路,不到八十里的路程竟耗了一个多时辰。

    “远尘公子,你不是才走么,怎又回来了?”马房管事见梅远尘骑马过来,忙迎上去替他收了缰绳。

    “知道世子在哪么?”梅

    远尘也不答他,直问道。

    马房管事并不稍想,应着:“咯,王妃病倒了,老太爷刚来没多久,这会儿想来他们当在夫人房中。”

    得了这个准报,梅远尘也不必挨处去寻,施展轻功身法,径直朝主居行去。

    ... ...

    “承炫,你父王虽不在了,你却还是郡王,往后有甚么打算?”二人也无心饮茶,才坐下,冉杰庭便开门见山问道。

    夏牧朝是亲王,依制,亲王世子降品承袭的爵位是郡王。不久后,尚书府便会颁下敕告,给夏承炫赐封郡王爵位,大门口“敕造颌亲王府”的牌匾也会更换成“敕造颌郡王府”。

    “外公,父王的仇,我一定要报!”夏承炫斩钉截铁回道。

    冉杰庭长叹一声,摇头道:“承炫,你有这份心思自然是好的。只是,赵乾明已降了沙陀,这仇可不好报啊!”

    且不说大华与沙陀刚刚才在安咸大战,如今两国一时互为敌对,便是赵乾明手握五万大兵,已是沙陀一方诸侯这一条,便绝了大华要人的路子。

    “无论多难,这仇都必须报!”夏承炫冷声道,“我已让杜去查了驻北大营的兵丁名册,也跟端王提请抓拿赵乾明及驻北军营带品武官的亲眷。哼,我就不信,他们逃得这么快,能把家眷都带齐了。带驻北郡州府把那些眷属抓齐,我会托人给他们带话,若他们还想跟着赵乾明,我便灭尽他们九族!”

    冉杰庭有些愣住了。

    在他眼里,这个外孙尚是个不大懂事的孩子,哪知他竟已做了如此详尽的安排。

    “赵乾明不过是行凶的棋子罢,幕后之人,我也绝不会放过!”夏承炫并未理会外公的诧异,接着说道。

    “幕后之人?”冉杰庭额眉一皱,问道,“你以为还有幕后之人,会是谁?”

    一个从一品的四方将军会是别人的棋子么?冉杰庭更没料到他会想这么深。

    “夏牧炎无疑!”夏承炫恨声道。

第二一〇章 血仇难泯自当报(三)

    为局者利。m.www.uu234.net反过来,最终得利者,往往便是设局、谋局之人。

    三王皆死,夏牧炎是唯一的亲王,居皇位继承人的第一顺位。若此时永华帝身死,依制,他便可直接登基为帝。

    “夏牧炎?”冉杰庭捋着山羊胡子,轻轻点了点头,脸上有些难以置信的形容,喃喃叹道,“十几年来,天下人只知仁、智、武王,皆以为大华正主必由此出。唉,才一个月,天就变了。默默无闻的王竟成最得势的一方。此人心机谋略,实在令人不得不服。”

    夏承炫眼皮轻抖,抿着嘴,并不搭腔。

    不错,夏牧炎的确是个极厉害的角色。

    夏承炫早已知晓夏牧仁是盐帮、九殿和王府合力围杀的。由此看,盐帮、九殿与王府必然暗里已经结盟。光是这三股力量就已经极其强大了,何况,夺储这种事,旁人的力量终究不能完全信任,夏牧炎绝对还有其他未为人知的底牌!

    见外孙良久不言,冉杰庭压着嗓门问道:“承炫,你对王府了解多少?”

    欲与敌对,必知敌先。既认定夏牧炎是杀父仇人,夏承炫就不可能跟他善罢甘休。

    “我只知道江湖上两大势力:盐帮和九殿,都跟王府结了盟,且夏牧炎当还有其他的倚仗。”夏承灿没必要隐瞒,轻声说了出来。

    “盐帮?”听到这两个字时,冉杰庭明显感觉到了胸前一滞。他虽已不问政事多年,却还不至于不知道天下第一大帮是盐帮,“那个九殿是甚么势力?”

    九殿虽然名气不小,然,毕竟不是明面上的帮派,知之者远不如盐帮多,冉杰庭倒真没听过。

    “盐帮的帮主张遂光是九殿之中位高之人,九殿是时下诸国最大的杀手堂。”夏承炫正色回道。他只知道张遂光在九殿位分不低,至于究竟是甚么身份,却一直没能查出来。

    九殿的人行踪诡秘,若非主动现身,实在不易追查。

    “唉,颌王府现下的情况你最清楚,你们能有几成胜算?当真还要去报这个仇么?说不得会搭上整个家底啊。”冉杰庭沉声道,语重心长。

    “要报!便是搭上整个颌王府,这个仇也要报!”祖孙二人正聊着,冉

    静茹突然行了过来,冷冷回道。她身体虚弱,仍由冉老妇人及夏承漪一左一右搀扶着。

    “母亲!”夏承炫行上前,接替冉老夫人的位子,扶着冉静茹在客位坐下。

    冉静茹虽落了座,夏承炫却仍守在她身边,温声道:“母亲,你尚在病中,大夫嘱咐过要多歇息。”

    “承炫,你父王的仇一定要报!便是搭上整个颌王府也在所不惜!”冉静茹瞪着眼,厉声嘱托道,神情竟已有些颠狂,“这个仇,一定要报!你一定要杀了赵乾明,灭他九族!一定要让王府上下死得干干净净,鸡犬也不留!”

    世间八苦,四日间冉静茹已尝尽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三苦。此时,她觉得世上再无任何事能比得过给自己的夫君报仇。

    “母亲,孩儿必定竭尽全力,诛杀赵乾明、夏牧炎二贼,拿他们的狗头祭父王在天之灵!”听了冉静茹充满怨恨的嘱咐,夏承炫“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失声痛哭道。

    “儿啊,杀父之仇大于天!无论付出甚么代价,便是赔上你、我、整个府里人的命,也在所不惜!”冉静茹低头看着夏承炫,目光复杂,藏着说不尽的怜与爱与疼。

    她向来是个温顺得礼,乐观开朗之人,然,夏牧朝的死,犹如晴天霹雳,将她的心劈死了。

    她的心中只剩一个执念:报仇。

    夏承炫伏首面地,牙齿咬得吱吱响,双拳早已握得发紫。他很痛,心如刀绞,“母亲...母亲...”

    坐在主位的冉杰庭夫妇皆脸色愁苦,欲言终未言。

    夏承漪从未见母亲讲过半句有为体统的话,实在不相信适才那些可怕的字眼是她亲口所说,脸上已露出了一丝惧意。

    “承炫,我要你立个毒誓!”冉静茹身形微抖,冷声令道。

    母亲竟要孩儿立毒誓,这在寻常人家尚且少见,何况家风持正的王府。

    “小茹,你糊涂了!”冉老夫人打岔道,“逼承炫立甚么毒...?”

    “跟我念!”她的话还未及说完便被冉静茹的厉喝声打断了。

    “是,母亲!”夏承炫挺起身,右手指天直直跪着。

    冉静茹的

    头抖得越来越厉害,夏承漪伸手挽住她胳膊,眼泪止不住地流,“娘亲,你不要叫哥哥立毒誓了,哥...”

    “你懂甚么!”冉静茹厉声吼道,不让她再说下去,转头又谓夏承炫,“承炫,跟我念:我夏承炫对天发誓...”

    夏承炫跟着念道:“我夏承炫对天发誓...”

    “五年之内...”冉静茹再念。

    “五年之内...”夏承炫再跟着念。

    “必将杀父仇人满门灭尽,断子绝孙!”冉静茹接着道。

    “必将杀父仇人满门灭尽,断子绝孙!”夏承炫接着念。

    听夏承炫念完,冉静茹缓缓闭上了眼,铿声道:“如违此誓,必遭天谴,堕入畜生道,永不为人!”

    惊!

    冉杰庭、冉老夫人、夏承漪都脸色大变,他们怎么也没想到,冉静茹竟会让自己的孩儿立一个如此可怕的毒誓。

    此间最难以置信的是夏承炫,他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冉静茹,唇角哆嗦,说不出话。

    “念啊!”冉静茹瞪着他,厉声喝道。

    夏承炫深吸一口气,稳住心神,郑声念道:“如违此誓,必遭天谴,堕入畜生道,永不为人!”

    ... ...

    梅远尘找到偏厅时,正好瞧见这一幕,惊得呆在那里不敢动。

    “远尘,你也过来。”冉静茹自然看到了梅远尘,便把他唤了进来。

    这是甚么情况?

    梅远尘应了声“是,义母!”便行了过去,他有些迷糊了,在夏承炫身旁也不知是该站着,还是跪下。

    夏承漪担心母亲又要让梅远尘立毒誓,忙谓他道:“你不是要出城么,又回来作甚?可莫误了正事!”

    不待梅远尘答话,冉静茹便道:“你是王爷的义子,不敢说王爷把你视如己出,但对你可算无微不至。王爷被奸人害死,你要帮着承炫替义父报仇!”

    “是,义母!”梅远尘在夏承炫身边跪下,正色回道,“义父、义母对孩儿恩重如山,孩儿绝不敢忘!我一定全力助承炫手刃仇人,替义父报仇!”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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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意?谁能知天意?命时难与,人事可为。跬步不辍,未必不至万里;孤翅单飞,或许亦登青云!大华恩仇引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大华恩仇引,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大华恩仇引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