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武侠修真大华恩仇引TXT下载大华恩仇引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大华恩仇引全文阅读

作者:梅远尘     大华恩仇引txt下载     大华恩仇引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四一章 二八寿辰得嫁仪

    “滚出去!”夏承炫指着张遂光吼道。m.www.uu234.net

    他没有问缘由,也不想问缘由。

    院外的府卫听了他的吼叫声,气势汹汹地冲了上来,各个拔刀出鞘,死死盯着眼前这个笑意忱忱的短须汉子。

    华方、庆忌也从厅外赶了上来,分立在了他左右两侧。

    此时,张遂光甚至还没有离座。

    冉静茹看着夏承炫气得通红的脸,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世子,城关已经封锁,要想联络城外的白衣军,在下倒是可以代为效劳。”张遂光手指轻轻敲着桌面,努眉微笑道。

    夏承炫的心猛然一收,眼睛却没有看向他,只冷声下了逐客令:“出去!”

    他自然早就知道张遂光是盐帮帮主和九殿殿主,也知道在坪上原杀了夏牧仁及他那四百余护卫的便是盐帮、九殿和王府的人。

    适才杜告诉他张遂光来了府上,夏承炫几乎是跑过来的,只因他猜到,张遂光此来绝对会带来一些不利于夏牧炎的物事。

    没想到,自己听到的第一句话,竟是他想要颌王府杀了梅思源。

    张遂光不会平白提这样的要求,显然他给出了一些很紧要的许诺,但夏承炫不敢听。

    是,不敢听。

    夏承炫知道,张遂光不傻,他既敢提这样的要求,手里必然有令颌王府难以拒绝的东西。

    他不敢听,直接轰走张遂光便是因为他怕自己听了会心动。

    “可是代价是要杀远尘的至亲,我如何能为?”

    “送客!”夏承炫闭眼喝道。

    华方、庆忌各行进一步,紧盯着张遂光。

    “明日午时。”张遂光从座上站起,轻笑道,“王妃、世子,如果想通了,务必在明日午时前到城北凌城斋找我。逾期不候。”

    言毕,迈步向厅外行去。

    然,他走了七八步后见庆忌、华方仍紧跟着自己,脸露不悦之色,突然双肩一耸,两臂一推,瞬时把他们震开了丈余。

    华方、庆忌虽被震开,却并未受半点伤,这是一种极高明的使力手段,非内力极

    强者不能为。

    二人望向对方,皆是一脸的惊愕、骇然,均想:“没想到张遂光隐藏得如此深,武功竟已恐怖至斯!”

    府卫们正要冲上去,却被冉静茹喝住了,“都退下,让他走!”

    张遂光也再不多言,推开了挡在身前的府兵,沉着脸快步朝外行去。

    “此人武功很厉害么?”夏承炫行到华方二人面前,一脸凝重问道。

    他知道自己问得有些多余,却仍忍不住问了。

    华方吞了吞口水,轻声回道:“我还从未见过有人能将内功练到如此深湛的地步,只怕先前天下第一的悬月大师,也未必是他对手。”

    “这么厉害?”夏承炫再问。

    王府十大护卫各个身手不凡,张遂光能在眨眼间将其中两人震开丈余,显然武功远在他们之上。

    “他适才震开我们而不伤,是一种极厉害的运气功法,施展这种武功一定要有极其强悍的内力做根基。我练武四十年来也只是听过,却从未见有人练成。张遂光实在是我迄今见过内功最强的一个。”庆忌也从旁喃喃叹道。

    “承炫,一会儿叫伙房多准备几个好菜。今日是漪漪十六岁生辰,我们一家好好吃顿饭。”冉静茹从座位上站起,行到夏承炫身边轻声说着。说完,便径直离去。

    “漪漪?”

    ... ...

    前几日,夏承漪还央着梅远尘给她准备寿辰礼物。没想到才几日,颌王府已物是人非。

    玉琼阆苑俨然已成了梅家的专属小院。梅远尘在王府的日子,一直都是住在这里的。

    今是她的生辰,府上却无半分喜庆热闹的氛围,父王薨逝、良人不在,夏承漪自也不会有过寿辰的喜悦。整个这一日,她都在玉琼阆苑中四处清扫打理。

    “除了给远尘哥哥打扫院子,我还能做甚么?”

    最后一件衣服洗完,晾好,夏承漪坐到了院子的凉亭中。

    “漪漪,你果然在这里?”冉静茹的声音骤然从院廊下传来。

    冉静茹自偏厅出来后,便去了夏承漪的闺阁,未见她身影便又去了镜湖园,总算在这玉琼阆

    苑找到了她。

    “娘亲,你尚在病中,当多歇息才是,怎下床走路了?”夏承漪急忙走到母亲身边,挽住她的手,心下想着,“总还不算太坏,我还有娘亲,还有哥哥,还有远尘哥哥,还有紫藤、杜叔叔、褚爷爷他们... ...”

    “漪漪,今日是你的寿辰,娘亲有东西要送给你,你随我去取。”冉静茹牵着女儿的手臂,柔声道。

    她的眼中,蕴藏着浓浓的不舍,只是夏承漪这时低着头,正轻声啜泣。

    “娘亲总还是疼爱我的... ...”

    母女二人一路无声,缓步行到主居。

    冉静茹把夏承漪拉到妆台边坐下,再从妆台的暗格中取出了一个长约一尺,宽约九寸,高近六寸的精巧旃檀木盒,把它放到了女儿手中,柔声道:“漪漪,你已二八年华,正是嫁娶之年,若不是你父王出了这个变故,这会儿正该替你和远尘筹办婚仪才是。”

    言及此,她的眼泪又絮絮落下。夏承漪见母亲落泪,急忙抽出锦帕去擦。擦着擦着,竟也跟着哭了起来。

    冉静茹一边哭,一边把她搂在怀里,颤声叫着:“我可怜的孩儿... ...”

    “娘亲,不哭,我和哥哥会一直陪着你的。”

    “傻孩子,等远尘回来,你们就要成亲了,怎能一直陪着我?”冉静茹把夏承漪轻轻推开,噙着两眶泪笑谓她道,“盒子里面是爹娘为你备好的嫁妆,你打开看一看。”

    夏承漪依言端起盒子,只觉得这旃檀盒沉甸甸的,颇有些衬手,打开一看,映入眼帘的是几件光彩夺目的宝石首饰。

    ... ...

    徐啸钰、安乌俞、陈近北、虞凌逸四人行出密室时,脸色皆有些沉闷。

    虞凌逸答应把徐啸钰的话一字不差地转述给端木玉,来不来,便看他如何抉择了。

    “三位,既如此,虞某也不多耽搁了,这便动身赶回鄞阳。你们所求之事,我自会一五一十地奏报给皇上。”虞凌逸执剑谓三人道。

    言毕,转身踏上小径,沿着原路行了出去。

第二四二章 母子夜话诉衷肠

    夜幕沉沉,视物难清,前不着村后不着店,驿道上早已没了行人。

    倦鸟久飞尚且归巢,何况旅人?

    无星无月,天幕如墨染。

    无光照路,便是目力再佳也难行进,梅远尘只得勒马停驻,在一颗大树下生起了篝火。

    山里的狼嚎声悠长而冷厉,此起彼伏,整个世界已成了它们的猎场。

    梅远尘武功不弱,自然不会惧怕这些野畜,却也担心坐骑有个闪失,不敢任它远去吃草,把缰绳绑在了树桠上。

    马虽骠壮,赶了这一日的路也已累极,在火堆旁趴下身喘着粗气。

    袱包里有一个布袋,里面是御风镖局临行时易倾心给梅远尘装的松饼,一数,足有二十个。

    梅远尘留了两个,剩下的一个个取了出来,靠近马首垒成一堆。

    一人一马围着火堆,开始用他们的晚膳。

    这一日虽都在路上,梅远尘却一直记得,今是七月初三,是夏承漪十六岁生辰。

    “漪漪,我又食言了... ...”梅远尘看着跳动的火苗,轻声呢喃着。

    ... ...

    膳桌上摆了十六道精致的菜肴,位上却只坐了三人,甚至厅上也没让仆从伺候。

    夏承漪是寿星,却穿着一件素色的袍裙,脸上也无半分喜色。

    “漪漪!”夏承炫凑过来,笑谓妹妹道,“我让人在‘泥人王’那里给你做了一对‘龙凤偶’,你瞧瞧是喜欢还是不喜欢?”

    说完,从一旁的座位上拎起一个两尺余高的锦盒,轻轻放到了她面前。

    他的右脸肿得很高,右眼甚至只露出了一条细缝。适才那一笑,已牵动了唇角和眼角的伤口,疼得他龇牙咧嘴,直吸凉气。

    “谁把你伤成了这样?”夏承漪轻声泣道。

    脖颈处虽也包扎过,棉纱中却仍渗出了血丝,伤口再明显不过了。

    兄妹二人自小便闹腾,打闹也是常有的事,然,他们的感情却一直很好。见哥哥伤在如此要害之处,夏承漪不禁又怒又疼,眼泪如掉线的珠子一般落在地上,大声嚷道,“我们家甚么时候这么任人欺辱了!”

    “我不妨事的。伤我的人比我惨十倍百倍呢!”夏承炫摆手笑道,“漪漪,‘泥人王’的手艺果然不错,这个‘龙凤偶’惟妙惟肖我也喜欢的紧。若不是因你生辰,我还舍不得送你呢,赶紧打开瞧一瞧罢!”

    夏承漪知他故意打趣,逗自己开心,乃低下头擦干泪,找到了锦盒上的锦带,轻轻扯开。

    “打开看看罢!”夏承炫一手抚着脸,一手指着锦盒示意。

    一旁的冉静茹看到他们兄妹这般相亲相爱也甚是欣慰,只是她的笑意中,似乎藏着深深的不舍。

    “呀!”

    锦盒甫一打开,夏承漪便不自觉惊叫了起来:映入她眼帘的是两张可爱的娃娃脸。

    两个娃娃,一个男孩儿,一个女娃子。

    “我帮你取出来。”夏承炫笑道。

    两个娃娃同底分身,紧挨并列,高约两尺,重逾二十斤,夏承漪一个女孩家还真不易取出来,做哥哥的,这时候当然要自告奋勇了。

    泥偶在桌上放定,夏承漪总算可以细细端详。

    “梅大胖,梅大丫是甚么?”

    底座上有六个字,男娃子下面是“梅大胖”,女娃子下面是“梅大丫”,夏承漪正指着那几个字,一脸不解地问道。

    听妹妹这么问,夏承炫一脸的坏笑,回道:“等你和远尘成亲生了男娃,便叫他‘梅大胖’,若是生了女娃,那就唤她‘梅大丫’!”

    夏承漪瞬时脸黑了,照着他胸口就是一拳打过去,痛得他嗷嗷叫。

    平日里,夏承炫这么叫唤多半是装的,今日却是真的疼。夏承焕在那里踢了一脚,此时已是一片瘀紫色。

    见哥哥痛呼,夏承漪也有些后悔,轻声谓他道:“你取个甚么名字,难也难听死了!”

    想起六日前玉琼阆苑之事,她的粉脸不禁飞起了两酡晕红。

    “承炫和漪漪都已长大,不久便要成家了,我还有甚么舍不得的?”冉静茹看着一双子女,怔怔地流下了泪。

    “好了,菜要凉了,吃饭罢!”

    言毕,端了一碗饭放在主位上,往里夹了几道夏牧朝生前最喜欢吃的菜,喃喃道:“王爷,今日是漪漪的生辰,你可要多吃一点啊!”

    她说这话时,满脸的温柔、恬静,全没有了前几日的伤感、悲戚。

    见子女都看过来,冉静茹又笑着对二人道:“以后我不在了,你们也要记得每日三餐给我供一碗饭菜。”

    ... ...

    “道长,宫门已关,恕我们不能放你出宫,请回罢!”一个宫防百夫阻住了湛为的去路,一脸歉然道。

    近十年来,湛为一直在皇宫给永华帝讲道,虽未领官职,身份却比当朝一品还要尊贵。宫防百夫不过是个从六品的小吏,站在湛为面前颇没底气。

    “现下甚么时辰?”湛为冷声问道。

    百夫躬身低下头,轻声回道:“约莫戌时初刻。”

    不久前,漏斛房才报了戌时,此时正是戌时初刻。

    “宫门当何时关?”湛为又冷声问道。

    百夫微微抬了抬头,嘴里讷讷着:“这... ...”

    湛为大声喝道:“我问你依着大华宫防制,宫门当何时关?”

    “寻常时日里,是戌时三刻关。然,眼下都城局势不明,胡大人已下令,自今日起,宫门关闭,无旨不得擅入、擅出。”百夫正色回道。

    今一早,他奉命带着手下的三百余城防营精锐,接管了这宫城西大门的防卫。胡秀安下了严令,但教有一个人从他守的这扇门进出,便以渎职入罪,依军法严处。

    依军法,渎职严处便是一个斩立决。

    湛为脸色越来越难看,指着那百夫道:“哼,皇上还在宫里呢,胡秀安竟敢封锁皇宫?他好大胆子!你们也要随他作乱么?”

    他适才准备去给永华帝把脉,才发现永华帝的寝居内外站满了带刀护卫,自己说明来意,他们也不肯放自己进去。

    这阵仗,意图再明显不过了。

    “出去找端王!”湛为第一时间想起了端王。

    行至此处才发现,原来宫门也被封了。

    “让开!皇上的病情已有好转,现急需两味罕见的药材,太医院没有存货,我要赶到真武观去取。你们莫要纠缠,误了大事,小心株连九族!”湛为只得编个幌子,看能不能唬住眼前的百夫了。

    替皇上取救命的药材?

    果然,百夫的额头、脸上开始冒汗了。此事非同小可,他一个小小百夫哪里担当得起?

    “还不让开!”湛为厉声喝道。

    没想到湛为这一声冷喝竟惊醒了百夫,只见他拭了拭汗,正色回道:“道长,下官奉命死守宫门,决计不能任人出入。若要替皇上取药,城防营愿为代劳,替道长跑一趟真武观!”

    他是一步一步爬上来的,自然知道军令如山的道理。若他现下把人放了出去,一旦事发,等着他的便只有一死了。

    是以无论如何,他都不能让湛为出宫,即便是替皇上取救命药。

    湛为见这百夫还是不肯退让,乃道:“霍山石斛、血灵芝!赶快到真武观去,找我师兄湛明道长取!”

    霍山石斛和血灵芝都是罕见的滋补良药,却决不适宜久病初醒的人服用。

    “但愿师兄能察觉此间异样... ...也不知道倪总管怎样了。”湛为在心里默默念着。整整一日,他也没见到倪居正,如此紧要的时候,皇宫的内官首领竟不见人影。

    ... ...

    晚膳上,冉静茹频频给一双儿女夹菜,自己却没有怎么动过筷子。

    兄妹二人皆忍不住想:“想来是娘亲觉得父王不在了,要加倍疼我们。”

    膳毕,她又陪夏承漪去了闺房,母女坐在床上聊了一个多时辰。

    忙了整个白天,夏承漪早已体乏,竟沉沉睡了过去。

    冉静茹给女儿掖好被子,替她理好额前发丝,深情注目,久久不肯别过头,“漪漪,远尘是个好孩儿,你和他定会幸福美满... ...”

    她心里想着张遂光的话,哀声叹了叹,乃熄灯阖门而去。

    “母亲叫我?”

    夏承炫看着冉静茹的贴身丫鬟,轻声问道。

    “是,世子。王妃叫你去王爷的书房。”丫鬟回道。

    母亲这么晚还叫人来唤自己,定然有事,夏承炫也不敢耽搁,当即随着小丫鬟行去了夏牧朝的书房。

    冉静茹正翻看着夏牧朝的日记录,最近一章是他往安咸的前夜所写:

    “安事,沙陀犯境。父皇心思源力支,遣牧朝赴州督管度。行夜,漪漪行聊。知女心有所,牧朝既喜且。人父者,自祈漪漪一身,奈何事。宅心仁厚、海棠亦善解人意,愿三人幸福美,一生良。如此,牧朝也憾矣。”

    阖上日记簿,冉静茹眯眼轻笑,梦呓般说着:“王爷,承炫、漪漪都很好,你在下面是不是孤单得很?”

    门外传来了一阵脚步声,乃是小丫鬟打着灯笼引夏承炫来了。

    “咚!咚!咚!”叩门声响起。

    “承炫,进来罢。”冉静茹朝外轻声唤道。

    说完,站起身,把书案上的籍册整理归位。

    “母亲。”夏承炫行进来,在书案前站定,轻声道,“母亲身体未愈,还是早点歇息为好。”

    他隐隐觉得,母子将谈之事或许与今日张遂光的造访有关。

    “承炫,你的伤是夏承焕打的么?”冉静茹轻声问道,脸上满满的怜意。

    夏承炫出门前跟她说过,要去一趟颐王府、端王府及城南的白衣军营。而这三家里面,只有颐王府有理由打他。

    “嗯。”知道瞒不过母亲,夏承炫只得轻声应道。

    “这样也好!”冉静茹点了点头,叹道,“有仇报仇,有怨抱怨,你这一顿打,也是当得。”

    她叹了叹气,又道:“夺储之事本就没有是非对错之分,你也无需再心怀愧疚。夏承焕打你这顿

    ,气也该消得差不多了,同意合力对付王府了?”

    “嗯,他同意了。”夏承炫点头应道。

    “城关果真被封了么?”冉静茹又问。

    “是,胡秀安把城关和宫门都封了。”夏承炫回道。

    城关一锁,外面的人便进不来了,胡秀安的四万多执金卫可都在城内,这可是个大大的先机。

    宫门一关,皇宫便被隔绝了,皇上甚么情况,便只有胡秀安和王府知道,这又是一大先机。

    眼下,王府可是占尽了先机。

    冉静茹看着他,正色道:“要对付王府,光靠我们两家是决计不成的。”

    “孩儿已去过端王府,他们也会出力的。”夏承炫解释道。

    冉静茹摇着头,皱眉道:“端王府便是出力,只怕也不会尽全力。”

    “孩儿早在五日前便派人送信去了庇南,承灿看了信,一定会赶回来的。”夏承炫又道。

    接到夏牧朝讣文的次日,他便写了四封密信派人送出城去,一封是送去安咸盐运政司府给梅思源,一封是送去保国郡白马将军府给二舅冉建功,一封是送去植林将军府给布舍一,剩下一封便是送去庇南哨所给夏承灿。

    “就算加上贽王府,也还不够。”冉静茹沉声道,“要对付王府,必须拉上朝中的掌权大臣。”

    听了母亲的话,夏承炫神色有些黯然,一脸不甘道:“真正掌权的那几个大臣都不想参与这场储争,孩儿派人送了密信给他们,没一个送来回信。”

    柳延年、赵清风、顾百顺几人都是当朝元老,不仅在朝中的声威极望,门生也遍布各郡州,倘使他们几人能来助自己,何愁大事不成?

    冉静茹轻笑道:“傻孩儿,他们都是肱股之臣,怎会轻易党附?何况这是皇子间的斗争,他们怎会答允帮你?若想让他们涉事其中,只有一个办法。”

    “母亲,甚么办法?”夏承炫奇问道。

    冉静茹笑了笑却没有答他,反而问道:“你父王、颐王、贽王之死,可有明证证明是王府所为?”

    “夏牧炎这狗贼行事隐秘,倒没找出甚么明证。倘使有了明证,以端王的脾性,怎会容他后续这许多动作?”夏承炫恨声道。他早已让褚忠、杜在查,却一直没能找到佐证之物。

    “没有明证,端王自不会去动一个亲王。”冉静茹摇头道,“先前厥国派人夜袭了重臣亲贵之家,朝中相信三王被害之事是厥国所为的只怕不在少数。”

    夏承炫无奈地点了点头,恨声道:“这便是夏牧炎的高明之处。前有厥国行刺大臣及沙陀进犯安咸这两桩事,许多朝臣便把三王遇害之事也算到了沙陀、厥国头上,真是愚蠢至极!”

    “若有明证证明三王之事是王府所为,朝臣们必定不会袖手旁观。”冉静茹正色道,“何况,夏牧炎何止只做了这些?”

    夏承炫脸色一紧,急问道:“母亲,你还知道些甚么?是张遂光告诉你的么?”

    冉静茹并未答他,只是努着眼,慢悠悠说着:“颐王怎么死的,你自然知道。贽王怎么死的,你知道么?你父王怎么死的,你又知道么?”不待他回答,又自顾自地说了起来,“这些年,端木玉暗暗扶持夏牧炎,给他银钱买通朝臣,给他高手训练死士,帮他连线搭上沙陀,他们早就是一伙的。”

    夏承炫早已瞪大了眼睛,一脸不可置信的形容。

    冉静茹并不理会,接着道:“贽王北上都城,途经帛州鹰啸峡时,为甚么会有厥国的伏兵?呵呵,那些伏兵便是夏牧炎买通了一路上的守军,大开国门,让穆丹青的轻骑通行无阻地潜到了大华腹地深处,在那里设伏狙杀了贽王。”

    言及此,她接连冷笑,不知是在笑夏牧炎,还是在笑那些守军,又或是在笑夏牧阳。

    一代武王,便是这样被自己的亲弟弟给设计谋杀了。

    “你知道你父王是怎么死的么?”冉静茹看着夏承炫,轻声道,“王爷... ...王爷,枉你一世聪明,没想到还是被夏牧炎给算计了。”

    此时,夏承炫早已握拳站了起来,双目赤红,尤其那边肿胀的右脸,更显狰狞,咬着牙问道:“娘亲,父王究竟是怎么死的?”

    冉静茹摇了摇头,两行泪无声划落下来。

    “夏牧炎让沙陀的阿济格假意协商边境事宜,把你父王骗到天门城。他一边又写信给赵乾明,说你父王准备拿下他,叫他先发制人,害你父王再举兵投降沙陀。你父王,只是他降沙陀的投名状而已。”

    这些话说得平平淡淡,几无半点起伏,倒像再说一个别人的故事。

    她的双眼无神,却又似装满了仇恨。

    “我一定要杀了夏牧炎!杀了赵乾明!杀了阿济格!”夏承炫整个人都在轻颤,唯独牙口咬得死死的。

    “你拿甚么杀他们?”冉静茹眼脸微微抖着,轻声问道。

    夏承炫一滞,半晌乃道:“我要找到这些证据,我要当大华的皇帝,当了皇帝,我便可以杀了他们。”

    “那些东西,眼下便在张遂光手中。”冉静茹眨了眨眼睛,有些癫狂地笑着说道。

第二四三章 梦里无常来勾魂

    回到房中,夏承炫直直瘫倒在床上。www.uu234.net

    所谓心力交瘁,所谓左右为难,或许便是如此。

    他要报仇,就必须扳倒夏牧炎;而要扳倒夏牧炎就必须拿到他通敌卖国、为恶做尽的把柄。

    那些把柄便在张遂光手中,只要自己答应帮他做一件事,他就会把所有夏牧炎的把柄悉数奉上。

    “我怎能去害梅叔叔?我怎能去害远尘的至亲?”

    “没有那些物件,光凭我们几家,能斗得过夏牧炎和胡秀安么?”

    “夏牧炎登基,便是不来找颌王府的麻烦,我这一生只怕也难以起势,又该如何报仇雪恨?”

    “难道父王的仇就不报了么?难道父王便就这么白白枉死了么?身为人子,若连杀父之仇都不能报,活一生还有甚么趣味?”

    “该怎样才能让张遂光把他手里的物件给我,却又不要我去害梅府?他要我的把柄,总还有其他的法子。”

    ... ...

    夏承炫辗转反侧,一夜难眠。

    “笃!笃!笃!咚~~~子时到”

    “笃!笃!笃!咚~~~寅时到”

    王府的更夫报过了寅时,他才迷迷糊糊睡了去。

    这一夜不成眠的,何止夏承炫?

    自夏牧朝的书房出来后,冉静茹独个儿在府上行着。

    行过荷莲池,仿佛看到夏牧朝在池边指着莲叶说:“小茹,你瞧,莲叶下面好多小蝌蚪,再过一个月,它们便要长成青蛙呱呱叫了... ...”

    行过银杏林,似乎便看到夏牧朝迎着翩翩落下的金黄叶朝自己走来,乐呵呵说着:“小茹,今年的银杏叶最好看了,我让人拾掇起来给你做褥垫好不好?”

    行过三拱桥,好像夏牧朝就站在桥洞上对着自己挥手笑:“小茹,你身子没以前好了,有时间还是多活动活动筋骨才好。你不是喜欢花草么?我在镜湖园给你种满花,好么?”

    想起过去种种,冉静茹脸上的笑意越来越盛,一路缓步朝镜湖园行去。

    王府

    虽然正值多事之秋,下人们倒也没有趁机偷懒,镜湖园的植株仍被打理的多彩缤纷。

    “王爷,我这些花种的好是不好?”冉静茹行在花海中,轻笑着说道,“那爿红色的星形花便是茑萝了,呵呵,我查过古书的,茑萝花可入药,有消肿化瘀之效呢。”

    再行了二十余步,她脸上的笑意更盛了,指着一爿白花轻语着:“我记得你说过,这铃兰你也是很喜欢的,像一个个倒扣的小玉碗。眼下这铃兰开得正好,我采一些给你看罢。”

    低语完,随即蹲下了身子,采下七八朵最艳的铃兰花,用袍裙的外纱兜着,往深处行去。

    “这是莪术!好看么?”

    “那个蓝色的小花苞便是蓝雪了,再过几天便要开了,到时候好看得不得了呢!”

    ... ...

    冉静茹回到主居时,两个值夜的丫头正坐在厅上打盹儿。

    她行到二人身旁,轻声唤道:“玉兰、蔷薇!”

    “嗯...王妃?”叫蔷薇的小姑娘听了声音便醒了,忙站起来躬身道,“王妃,你才回来啊。我... ...我二人... ...”

    另外一个小丫头这时也醒了,行到冉静茹身边,搀着她的手,扶她坐下。

    “累了歇息一会有甚么打紧,我怎会怪你们。”冉静茹轻笑着道,“我倒真有些乏了,你们去给我打点热水来,我要沐浴。”

    蔷薇、玉兰听了她的话,应了声“是”便行了下去,接连拎来了四桶热水、四桶凉水。

    沐浴毕,再换上自己最喜欢的袍服,冉静茹面色红润,脸上并无半点哀意,丝毫看不出是丧夫新寡。

    主居之中也置了一方小书案,原本是给夏牧朝早起作画的。冉静茹坐到书案前,摊开纸,轻研墨,挽袖提笔。

    ... ...

    虽然睡得早,夏承漪却一点也没睡好。这一夜,她做了很多很多的梦。

    梦中原是很美满的:自己和远尘哥哥要成亲了,正在拜堂,司仪喊了“二拜高堂”。

    便在这时,天色忽然变暗,两

    个怪人自一团黑雾中行出来。他们一个黑衣,一个白衣,都戴着高帽,一个提着脚镣,一个拿着手铐,正缓缓行上了仪堂。

    夏牧朝见他们来,大发雷霆,从座上起身行到二人面前,厉声呵斥道:“哪里来的癞子,赶紧走开,莫要坏了我女儿的好事!”

    那黑衣怪人阴森森地说着:“夏牧朝,你阳寿已尽,阎王爷派我们来勾你的魂,还不快些随我们到地府去报到!”

    那白衣怪人晃了晃手里的脚镣,冷冷道:“命中注定你三更死,我们便绝不能留你到五更,戴上脚镣,随我们上黄泉路罢!”

    不知道怎的,夏牧朝竟好像突然没了神志,迷迷糊糊地向二人行去,被他们戴上了脚镣和手铐。冉静茹见状,哪里受得了,一路跟在他们后面,悠悠叫着:“王爷... ...王爷,我不放心你一个人上黄泉路啊,我也来陪你罢!我们在人间做了一世的夫妻,我还没够呢,黄泉路上我们一起做个伴,到了阴间也好做对鬼夫妻... ...”

    夏承炫见父王、娘亲接连被那两个黑白怪人带走,怒不可竭,指着梅远尘的鼻子骂道:“你个扫把星,你看你娶我妹妹把我们家克成甚么样子!我... ...你害我没了爹娘,我也要让你没爹没娘!”说着拿着刀,将高堂上的梅思源、百里思砍倒在地。

    “哥哥,你要做甚么?哥哥,你要做甚么?”

    接连喊了好几声,夏承漪总算从噩梦中醒来,额发、衣衫尽湿,全身冷得打颤... ...

    “郡主,你怎的了?”隔壁房的紫藤听了这几声呼喊,急忙推门冲了进来,坐到了她床沿,“郡主,你又做噩梦了?”

    夏承漪轻轻摇着头,无力地说道:“我出了一身的汗,你去打点水来,我要洗个澡。”

    洗完澡,换好素服,盥洗毕,她想起那些噩梦,心里又怕又烦,乃向娘亲的房里行去。

    叩门三响,没听娘亲应答,也不见娘亲开门,夏承漪轻轻一推,门竟开了。正想跟娘亲请早,眼光一瞥间... ...

    “啊~~~~啊~~~~”

第二四四章 一声哀嚎破晨静

    七月初四,立秋。www.uu234.net

    立秋,在二十四节气中列第十三。历来都是暑去秋凉,节气之变有如泾渭之分。

    俗语中向来有“落叶知秋”的说法。果然,这一夜过后,叶落满都城。凉风吹来,巍巍的鸣音穿过每个街头巷尾,更衬时节之萧瑟、天地之苍凉。

    地为阴,故曰母;天为阳,乃曰父。万物始灭皆源于地,故又有“地母”之谓。

    千千万万、形形色色、光怪陆离的树叶,不约而同地在这个夜里别枝而去,枕地而眠,静候着泥土覆身,与大地消融为一体。

    一声尖锐、痛到极处的嘶吼刺破了颌王府上的晨静,接着,尖叫声嘎然而止

    秋已至,天色即亮得晚了些。

    卯时三刻,夏承炫入睡尚不足两个时辰,外面便传来了一阵急切的叩门声把他唤醒。

    他的跟班阿来在门外哭喊着:“世子爷,快起,出事了!世子,大事不好了!”

    几声呼喊慌乱而伤感,还带着并不难听出的惧意。

    出事了?

    夏承炫眨了眨干涩的双眼,总算醒了过来。定神一听猛然惊起,急忙披上袍氅,下床揖开了门,叱问道:“甚么事?”

    这件鹤氅是昨夜临回前,母亲为他备的,说是秋来了,要及时添衣添裳,莫要着凉冻坏了身子。

    “世子,世子... ...”阿来抽抽噎噎的,一脸泣涕,这会儿竟急得说不出话来了。

    一股极不好的预感闪过夏承炫的脑海,令他全身打了一个寒颤,不禁大声呼喝道,“到底出了甚么事?你快说!”

    阿来惊得一哆嗦,鼻涕流地更多了,忙伸手去擦,一边呜呜哭着:“王妃... ...郡主... ...她们... ...”

    “王妃怎么了?”夏承炫慌了,急忙抓住阿来的手臂,使劲扯着,吼道,“快说,母亲和漪漪到底怎么了?”

    不待阿来回话,他便朝主居狂奔过去。

    夏承漪尖叫后,主居里值昼勤的小丫头玲珑便闻声跑了过去。见郡主昏倒在地不省人事,早已吓坏了,忙行到她身边,想把她抱到扶椅上躺好。蹲下身,眼光随意

    一瞥,竟见梁上有条白绫,王妃悬颈高挂,脸色紫青,俨然是断气已久的惨状。

    小姑娘几时见过这等事,不禁惊叫起来。

    女仆的居室便在主居的左侧,另外三个丫头听到动静急急忙忙赶过去,四个人手忙脚乱地把冉静茹放下,抱到床上,再回过身将夏承漪搀到扶椅上躺好。

    夏承炫赶到主居,正见一屋子人嘤嘤啜泣、哭哭啼啼,疼得胸前一口气差点没提上来。顿时,只觉双腿一软,泪如泉涌,好似咽喉也被一双大手紧紧扼住,良久才轻轻换出了“母亲... ...漪漪... ...”

    好在阿来总算追了上来,在一旁扶住他慢慢往厅上行去。

    “世子... ...”

    “世子... ...”

    一时间,厅上男男女女、老老少少的仆从都哭着让出了一条直往卧房的路,显然王妃便在里面出事了。

    夏承炫的双脚便如被灌了铅一般,要迈出一步竟是千难万难,若不是阿来从旁扶持,只怕他早已支撑不住。

    进了房,便见横梁下挂着一条白绫,母亲仰面躺在床上,身盖绣被,头垫楠枕。

    缢亡的人,通常都是唇脸紫青、口吐白沫、眼珠凸起。民间所传的“吊死鬼”便是这么一副可怖之像。

    见了母亲的死状,夏承炫再也忍不住,趴在床沿哀声哭嚎起来,“母亲... ...呜呜... ...母亲啊... ...”

    杜一起早便去了执事房,那里离后苑不近,他是听了府兵的报讯才知道王妃已自缢身亡。

    刚进了主居的院子,远远便听见里面传来夏承炫一声声伤心欲绝的哀嚎。

    杜心下一悸,拔足快行到厅上,见人群中紫藤抱着夏承漪靠在扶椅上,乃踱近了些轻声问道:“郡主怎了?”

    问完这话,他努了努眼,竭力不让泪水落下来。

    死者已矣,回天无力。照顾好生者才是对死者最大的缅怀。

    “我听了声音一进来,便看到郡主躺在地上。”叫玲珑的小丫头是第一个看到夏承漪的,这时杜问的虽是紫藤,她却站出来答了话。

    “叫大夫了么?”杜

    又问。

    紫藤一边擦泪一边回道:“杜总管,已让人去叫大夫了,这会儿只怕还在路上。”

    几个驻府大夫的院子都在外围,且他们皆是一把年纪,腿脚不利索,自赶不得快。

    杜心下了然,再走近些,凑上前查看了一番,知夏承漪只是惊厥了过去,便在她人中一阵按压。

    果然,按压不到十息的功夫,夏承漪便幽幽转醒。

    “哇呜... ...”她醒后“哇”地一声哭了出来,撕心裂肺,边哭边伸手指向一旁的主居卧房。

    紫藤、玲珑理会了她的心思,一左一右把她支起来,一步步行往房中。

    “哥哥... ...哥哥!”夏承漪挨着夏承炫趴到床沿,惨声唤道。

    适才阿来报讯时,嘴里一直喊着“王妃... ...郡主... ...王妃... ...郡主”,夏承炫还以为妹妹也已不在。自进了这屋,他便感觉脑袋一阵眩晕,甚么也想不了,竟忘了她还在外面。这会儿见她竟安然无恙,不禁生出了一丝喜意,仿似发现了世上最贵重的珍宝一般,急忙把她紧紧抱住,抽泣道:“漪漪... ...哥哥在这里!哥哥在这里!不要怕,有哥哥在,甚么都不要怕!漪漪... ...不要怕!”

    两兄妹抱在一起,哭得好不凄厉,真个儿是“闻者伤心,见者流泪。”

    父丧未办,又失亲母。褪去往日辉煌,偌大一个颌王府,全撂在这对十几岁的兄妹身上。

    庆忌、华方、穷奇、应声、饕餮、卢剑星几人也已赶至,围在了厅上,各个神情悲戚,既痛且忧。

    “祸不单行啊!日后将要怎样?”

    杜把几个执事叫来,吩咐他们下去筹备冉静茹的丧仪,交代完几样紧要事宜后便朝房内行去。

    他是王府管事,有职责在身,自然要确定王妃的确凿死因。然,四下查验了一番,并未发现可疑之处,只是在书案上找到了一封信。

    “一封信?”

    书案依窗而置,杜查验痕迹时一眼便看到了,只见信封正中是六字:承炫我。

    “这是王妃的绝笔信。”

第二四五章 端王欲解宫禁迷

    端王府本来是闭门谢客的,然,夏牧舟听了来访之人是真武观的湛明道人,便不敢擅自撵客了,急忙行到父亲房中通报。顶 点 X 23 U S

    “湛明?他来找我做甚么?”端王有些不解。

    他之前与青玄生隙多年,恨屋及乌,自也就一直不待见湛为、湛明了,二人皆从未到过端王府上。

    “父王,要见他么?”夏牧舟问道。

    夏牧舟是端王次子,已年近不惑之年。他还记得,自己年少时,青玄是父王的挚友,也是端王府的座上宾。后来不知因何缘由,二人突然断了往来,且这一断便是近三十年,直到上月青玄找上了门来。

    “若无要事,湛明不会来找我... ...是青玄有消息了么?... ...湛为?还是皇上?”端王住着杖,一边踱步一边思索,一时也不能断定他的来意,乃谓夏牧舟道,“叫他去书房!”

    说着,拄着杖往先行去了书房。

    昨夜,观里突然来了几个城防营的小卒,说是湛为遣他们来拿两味药材。

    他们开口说拿药材,湛明便觉得事有蹊跷:“宫里甚么药没有,怎会到观里来取?便是真的要取,湛为何不亲来?”

    小卒接着说出了要取的两味药,湛明更是狐疑了。

    “霍山石斛、血灵芝都是滋补奇药,然,药性既强便决不适宜给大病初醒之人服用。师弟深谙医理,怎么不明白此节?且师弟上次回观也曾说过,皇上沉疴难愈,只怕熬不了多久。”

    他越想越觉得湛为叫几个小卒来观里取药,是故意让自己知道,他已出不了宫。以湛为在宫里的地位,他若连宫门都出不了,自然是宫里起了变故。

    湛明不动声色地取了霍山石斛及血灵芝给那几个小卒,事后却接连想了一夜

    “皇宫生出事故,我该去找谁?”

    思来想去了一宿,他再找不到谁比端王更合适的人选。一早,天才蒙蒙亮,他便下了山

    ,直奔端王府而来。

    “端王殿下!”见端王已候在那里,湛明执手见礼道。

    “坐!”端王并不多言,指着一旁的椅子,沉声说道,“你找到端王府来,可是有甚么急事?”

    湛明依言坐下,把昨夜之事细细说完,再道:“以我对湛为师弟的了解,他定是出不了宫才使计让城防营的人去真武观的,名为取药,实为报信。”

    端王听他讲完,脸色却并无甚起伏,良久乃言道:“依大华宫防制,一旦皇帝病危,宫防大臣确是可以封锁皇宫的,本意是防止有人趁机窃位,胡秀安这么做也并无不当。”湛明正诧异间,又听他冷声说道,“只是我这个摄政王还在,他未与我商议过便敢封了皇宫,哼,胆子倒真不小!”

    听了集言司的奏报后,他已确信这幕后谋局之人便是王夏牧炎。然,永华帝朝不保夕,大华局势又困顿非常,于礼于法于势,夏牧炎都是诸皇子当中最适宜的继位人选。

    端王虽也怀疑他与三王之死有关,然,派去查案之人却仍无讯报传来,自己虽是摄政王,也绝不能轻易置罪。

    夏承炫昨日来访,他虽答应不会任夏牧炎胡来,所想的也不过是竭力护三王遗孀、遗孤的周全,使他们免受王府的迫害而已。

    若说阻止他登位,端王却从未想过。

    “端王殿下,胡秀安擅自封了皇宫,于礼于法皆不合,当让他解开宫禁才是。”湛明正色道。

    他无意参与政争,只想着宫禁一开,湛为便可以出宫,离开这个是非险地。

    “嗯...”端王深呼一口气,脸色很沉郁。

    他病已痊愈却装病在家,便是不想再参与继位之事。时下都城皆传他和夏靖禹合谋,欲篡帝位,立自己儿子夏牧舟为新君。这个时候,他若是站出来要求解开宫禁,不正是授人口舌么?

    “世人皆传你端王欲推自己儿子为新君,胡秀安不与你商议,擅自封了宫门也不算僭越,倒

    更像是避嫌。你这个时候站出来要解开宫禁,是不是正想趁皇上病危,假传圣旨图谋篡位?”

    “王是皇长子,又是嫡出,乃是顺理成章的继位人。胡秀安乃宫防首官,下令封锁皇宫不过是不想节外生枝罢了。胡家是王的娘家,这个时候帮他盯着一点也是情理中的事,便是行权有所僭越也不算多大的失当。”

    “嗯...”端王轻轻摇着头,喃喃叹道,“此事,端王府不能介入。”见湛明脸露急色,乃宽慰道,“王和胡秀安不是鲁莽之人,湛为道长不会有事的,你放心罢。”

    湛明听端王无意干预,有些失望,又道:“端王殿下,宫禁既不能开,是否能允湛为出宫?他在宫里出不来,我总觉怪异,心里不踏实。”

    “湛为多年来替皇上调理身体,这个紧要的时候,突然把他放出来,有心之人会拿此做文章的。”端王想了想,还是轻轻摇了摇头,回道,“倘使你担心王会拿湛为怎样,这想来是多虑了。”

    端王的态度很明显了,他不想过问皇宫里的事。湛明既说服不了他,只得带着一腔焦虑失望而返。

    湛明走后,端王又沉下了心思,细细思量,“胡秀安锁了皇宫... ...我病倒的事已过去两日,都城肯定早传遍了。居正是内官首领,不可能不知道。他既知我重病,当不至于两日了还不来看我。牧舟说过,皇宫是昨一早才禁的,那前一日呢?会不会是宫里真的出了甚么问题?”

    他越想越觉得不对劲,最后叫来了夏牧舟,问道:“胡秀安派去守宫门的城防营中,有我们的人罢?”

    端王虽不谋位,却自认守国有责,各衙各营都事先安插了不少自己的人。

    夏牧舟点头道:“我已查过,此刻宫防守军中,我们的人有十余个,其中一个还是百夫。”

    “嗯,找他看一看居正怎样了罢。”端王抚须努眉,低声言道,“若虏华殡天在即,居正没理由这么安静的。”

第二四六章 一颗赤心付与鬼(一)

    夏承炫从杜手里接过信封,抽出信张一看,其上仅书十一字:血仇不共戴天,不可不。www.uu234.net

    血仇不可不报... ...

    “母亲你何至于此啊!”

    这一刻,夏承炫感觉自己的心就快要死了。突然“噗通”一声,又跪倒地上,不停地朝母亲的遗体磕着头。响头磕得越来越重,越来越急,仿似要把自己撞死一般。

    他从未这么痛过、恨过、悔过、害怕过、迷茫过... ...

    他不停地磕头便是要发泄他的痛、他的恨、他的悔、他的惧、他的惑... ...

    他心疼母亲、他心疼妹妹、他心疼自己、他心疼梅家的人,尤其是梅远尘... ...

    他恨夏牧炎、他恨张遂光、他恨自己,甚至,他也恨自己的母亲... ...

    他悔,悔得要死。

    “是我害死了母亲!”

    若知道母亲会以死相逼,他昨夜便不会拒绝母亲的要求。这样,自己也许会恨母亲一辈子,但至少她可以活着。

    “若此事难以两全,我还能如何?”夏承炫绝望地想着,“若父王的仇、母亲的命与梅府一家的命之间要做一个抉择,我还能如何选择?”

    杜、夏承漪见他竟有些颠狂了,忙过去拉住了他。

    “哥哥,你莫要这般!”见哥哥适才还抱着自己,说要保护自己,这会儿却好像突然疯痴了一般,夏承漪强忍着悲痛问道:“哥哥,娘亲写了甚么?”

    她知道,哥哥是看了母亲留下的信后才猛地磕头。

    夏承炫看了一眼妹妹,泪流得更急了,却不知该如何答她,只是拼命地摇着头。

    夏承漪径直从他手里拿过信,只见纸上仅有这十一个字:血仇不共戴天,不可不。

    “这一行字,有甚么古怪?”她不禁想道。在她看来,父王是被奸人害死,这个仇自然是要想方设法去报的。母亲心伤难抑,经受不住才自寻了短见。她担心哥哥不尽心报仇,才留这一份信警醒于他。

    然,何以哥哥见了这信会这般颠狂地磕头呢?

    此刻,夏承炫的额头正渗着血丝,旧伤未愈又添新伤,令他的形容更显可怖。

    夏承漪正想给他拭去

    血渍,却见他突然站了起来。

    “哥哥,你去哪儿?”夏承漪拉住他手,着急问道。

    如今,她父母皆殁,便是哥哥最亲了。

    感觉自己的手腕被拉住,夏承炫才猛然回过神,转过头谓妹妹道:“漪漪,我没事,你放心罢。母亲故去的事,我要去宣国公府亲自告知外公、外婆。我让紫藤、玲珑她们先陪着你。事情一完,我便回来。”

    言毕,轻轻拉开了她的手,行了出去。经过厅堂时,他刻意止住脚步,向紫藤、玲珑几个小丫头吩咐道:“你们贴身陪着郡主,寸步也不要离开。”

    ... ...

    “世子,去哪里?”卢剑星哽咽着问道。

    “城南凌城斋。”夏承炫回道。

    掌辇的辇夫听了这个去处,脸上露为难之像,讷讷道:“世子,城南的地界小的也算熟悉,可没听过这凌城斋在甚么地方啊。”

    “竟是个隐秘之所?”夏承炫不由得有些慌了,怕寻那地方耗费时辰要误了事,转念又想,“不对,张遂光既然说了这个地方,显然便不担心我找不到。哼,他消息如此灵通,只怕王府四周已布了他的眼线。我若出了府,他们总会引我去罢?”

    想通了此节,他也就再不担心甚么,只道了句:“出府往城北赶就是。”

    辇夫虽觉这样有些糊里糊涂的,也不敢多嘴,驱着马便出了府,一路往北。

    果然,辇队行到利字街时,两个黑衣汉子驱骑靠了上前,其中一个八字胡汉子向卢剑星执手问礼道:“眼前可是颌王府上的辇队?”

    “你们是甚么人?”卢剑星一脸警惕,冷声喝问道。

    那八字胡汉子微躬身形,轻声回道:“蔽主在凌城斋恭候世子爷大驾,诸位请随我来便是。”

    原来,张遂光知道王府只怕一时找不到凌城斋,便一路遣人跟着,还让这二人提前在此等候。

    卢剑星只是护卫百夫,自不敢擅作主张,乃驱马靠近了夏承炫所在的辇厢,轻声问道:“世子,我们带的人不多,还要随他们去么?小心有诈。”

    “跟着他们走。”里面只传来了这一句。

    卢剑星虽隐隐觉得对方绝非善类,却也不敢违拗少主的命令,只得令辇队跟在他二人身后,一边暗暗提醒

    随行护卫,一路小心提防。

    夏牧朝、冉静茹接连过世,夏承炫便理所当然地成为了颌王府的主人。而他们这些亲卫,要做的便是不惜一切代价,护他周全。能成为颌王府贴身护卫,自然都是绝对忠诚的。他们中的很多人,或许父辈便做过夏牧朝的亲卫。

    去凌城斋要经过一段十余里的小径。王府的麒麟辇车轴长近八尺,而小径宽不过六尺,通行不得,夏承炫只得下辇上骑。

    骑行约一刻钟,始见一处密林。八字胡汉子向卢剑星道了句“稍候”,便驱骑快步冲入了密林中,瞬时不见影踪。

    “哦~~~哦~~~~”

    响过几声怪异的“鸟叫”后,八字胡汉子终于从密林中出来,行到卢剑星面前,恭声道:“蔽主已候多时,贵客请进!”

    进入密林后,八字胡汉子引众人入了一条暗道。暗道高约一丈三尺,宽近两丈,人马通行丝毫无碍。

    暗道内壁两侧每丈便置一灯盏,照得一路通明。

    众人在其间行了约两盏茶的功夫,始见了一团白光。

    原来,暗道的尽头是一个空旷的大院子,足有百亩余。

    “世子,蔽主在里面久候了。”一个薄唇浓眉、丰鼻朗目的青年男子指着院外的一间茅屋,轻声谓夏承炫道。

    见卢剑星等护卫紧紧跟着他,又笑言道:“世子,只怕蔽主与你所谈之事不宜为众人所闻。”

    夏承炫点了点头,对身后的众人道:“你们在此候着,别跟过来。”

    随行一众护卫没法儿,只得巴巴看着他走远,一个个心神不宁。

    “只盼这个‘蔽主’对世子不起歹念才好... ...”卢剑星焦急地想着。

    夏承炫行到茅屋时,张遂光正挽着袖子忙活,细瞧之下,竟是在造酒。

    “哦,承炫世子,请稍坐,容我净一净手。”见夏承炫进了茅屋,张遂光回头笑道。言毕,放下了手里的物事,行到灶台边矮下身,在一个木桶中洗手、擦净。

    “我可以帮你扳倒夏牧炎,也愿出力助你登上帝位,但你事成之后必须助我成就江湖霸业!”张遂光盘膝坐下,便径直言道。

第二四七章 一颗赤心付与鬼(二)

    行出茅屋时,夏承炫紧紧抱着一个方匣子,步履蹒跚,像丢了魂一般。www.uu234.net

    他没有选择。

    胡秀安锁了皇宫,又封了城关,显然永华帝殡天便在这几日。甚至就在明日、今日... ...

    一旦夏牧炎登基,再要对付他便是谋逆。

    一旦夏牧炎登基,颌王府便只能任他宰割。

    一旦夏牧炎登基,父王的仇便不可能报。

    一旦夏牧炎登基,娘亲就白白枉死了... ...

    想到这些,夏承炫只得应张遂光所需。

    他没有选择。

    形势已替他做了决断。

    母亲用自己的死逼他做了决断。

    做出抉择的,是命,而不是他。

    “命运如此安排,我又如何能抵抗?”

    众亲卫一直在外边候着,见他缓缓行了出来,急忙迎了上去。

    “世子,你没事罢?”卢剑星问道。他已看出夏承炫神情木讷,目光呆滞,整个人透着一股子的悲戚,和进屋前全然不一样。

    夏承炫惨然一笑,轻声回道:“没事。剑星,我们去端王府。”

    ... ...

    听何复开报完,夏牧炎倒并不以为然。

    “我要是张遂光,被人这么盯着肯定也来气,算了,那几个眼线,杀了便杀了罢。这个节骨眼,先不去理会他。等大事办完,自会新帐旧账跟他一起算。”夏牧炎执笔抄写着经书,头也不抬地答道。

    他今日所抄的乃是《阴符经》,桌上摊开的是已抄好的上篇

    观天之道,执天之行,尽矣。故天有五贼,见之者昌。五贼在乎心,施行于天。宇宙在乎手,万化生乎身。天性,人也;人心,机也。立天之道,以定人也。天发杀机,移星易宿;地发杀机,龙蛇起陆;人发杀机,天地反覆;天人合发,万变定基。性有巧拙,可以伏藏。九窍之邪,在乎三要,可以动静。火生于木,祸发必克;奸生于国,时动必溃。知之修炼,谓之圣人。

    “复开,这个紧要当口,你也静一下心罢。我这《阴符经》中、下篇还没抄完,不如你来念,我来写?”夏牧炎站直身子,笑谓何复开道。

    近月来,何复开里外奔走,替自己谋事,夏牧炎知他一直都紧绷着心思,不敢有片刻的松怠。

    “呵呵,也好。”何复开自不会驳了王爷的好意,当即行到书案前,取过了这折《阴符经》,慢慢念道

    “天生天杀,道之理也。天地,万物之盗;万物,人之盗;人,万物之盗。三盗既宜,三才既安。故曰:食其时,百骸理;动其机,万化安。人知其神而神,不知其不神之所以神也。日月有数,大小有定,圣功生焉,神明出焉。其盗机也,天下莫能见,莫能知也。君子得之固躬,小人得之轻命。”

    ... ...

    “我这经帖也抄完了,你心可有静一些?”夏牧炎一边看着这折刚抄完的道家圣言,一边谓何复开道。

    何复开苦笑着摇了摇头,答道:“于修生养性之术,只怕我是没天分。这等妙语,我既念完一遍,脑中却连半个字也记不得

    了。”

    他心里记挂着王爷安排的事,脑中哪里还有半个角落放得下其他的东西?

    “呵呵... ...你这性子啊,只怕是改不了了。”夏牧炎也不在意,轻声答着。

    “等王爷登基了,我闲下来了或许可以好好琢磨琢磨这养性之学。”何复开似有意似无意地说着。

    “飞鸟尽,良弓藏”,总好过“狡兔死,走狗烹”。他知自己涉局过深,生死不过在王爷的一念之间。

    夏牧炎的脸色突然冷了下来,皱眉看着何复开,许久不语。

    “王爷,我又说错话了。”何复开摇头苦笑道。他这一生,该有过的都已有过,自问已无缺憾,便是王爷真想让他死,何复开也甘之如饴。

    士为知己者死,即便这种“知己”是为了“用己”。

    “王爷大事既成,复开便算夙愿得偿。到时候带着老婆子、小妮子游遍江南,寻个景色优美处,听风凭雨,犁田种地,真乃人生乐极之事!呵呵... ...”

    夏牧炎沉沉叹了一口气,一脸痛心道:“你自以为知我!”

    “王爷,我们的人来报。这两日夏承炫、湛明道人都去过端王府,具体他们谈了些甚么便无从得知了。”何复开这会儿本是来报讯的,给夏牧炎念过经书,竟差点忘了正事,回神过来后急忙又报道。

    “他们去端王府?不是说端王已油尽灯枯了么?难道是假的?”夏牧炎收起了适才的肃穆,笑着答道,“不妨事。便是他没病也不妨碍。这时候,他不会站出来的。也不敢站出来。”

    皇子间的相杀篡位,历史上比比皆是。然,摄政篡位者,却亘古未有。

    能摄政者,皆是公正、持中,深受信任的贵重皇亲。若趁皇权新老交替之际窃而取之,世人定以为国贼。

    端王重誉,怎愿背负这千古骂名?

    何况,夏牧炎早已在市井、朝堂时间散布了端王欲与夏靖禹合力铲除王府,立端王世子夏牧舟为新君的谣言。

    三人成虎,谣言如刀,可杀人、伤人于无间无形。

    “王爷,倪居正怎么办?”何复开又问道。

    胡秀安派人传来了密信,他的人已经拿下了倪居正,此刻已秘密关押了起来。

    “他?”夏牧炎顿了顿,道,“他呀,你看着办罢。”

    ... ...

    回去路上,夏承炫弃辇从骑,一路飞奔。

    “世子,承炫世子来了。”端王府的老管家行过来报道,“瞧他的样子,好像很着急。”

    夏牧舟一脸的烦躁,嘀咕道:“他又来做甚么?往这里跑得再勤,端王府也不能助他啊!”

    他嘴上虽是这么说的,脚下却已在往偏厅行去。

    夏牧舟到偏厅时,夏承炫已站在了那里,胸前紧抱着一个木匣子。

    “承炫,是有事么?”夏牧舟行上前问道。靠得近了,乃见他前额、脸上、脖颈处皆有伤,心中不免生出一股恻隐。

    夏承炫知道此事只有找端王才有用,急道:“端夫子呢?我的确有极其重要的事要报知夫子。”

    “能否跟我

    先讲一讲?”夏牧舟沉声问道,心中想着,“父王不想参与他们之间的争斗,若承炫还拿着这事来烦父王,我应帮他挡着些才是。”

    夏承炫自然信得过他,不假思索答道:“我找到了夏牧炎暗通厥国、沙陀,陷杀我父王及贽王的明证!”

    “甚么?”夏牧舟大吃一惊,忙领着他往父王的寝居行去。

    悬宁老和尚为自己而死,端王心中不仅感激,还甚是不安,自醒后便一直在寝居密室替他念经超度。

    形势如此,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他虽已病愈却一直未出过寝居,贴身伺候的人日夜不停地守在他房里,便是想让人以为,自己快不行了,都城中的大小事都莫要再来找自己。

    “咚!咚!咚!”暗室的隔门上传来三声叩响。

    “这时候,还有谁会来?”端王拄着杖,行过去开了门,“承炫?你怎又来了?”

    ... ...

    夏承炫一离开凌城斋,张遂光便召来了九殿八位大师傅及李学辞。

    “断离忧,你一会儿设法混出城,务必把这封信送到城南的白衣军大营。”说着,递来了一个信封。

    一个薄唇浓眉、丰鼻朗目的青年男子行了上来接过了信,问道:“殿主,信要交给何人?”

    “贽王妃,秦胤贞。”张遂光简言回他。

    断离忧微微躬了躬身,快步朝厅外行去。

    盐帮的九位大师傅中,断离忧的轻功最好,又擅长伪装易容,这种“蒙混过关”的事,他已不知道做过多少次。

    “菩提心、血滴子、灭封魔、屈不叫,你们带人盯死醴国公府和平昌伯爵府,一旦传来皇上驾崩的消息便杀到府上,劫下胡凤举和胡秀安。”张遂光令道,“怨长生、含别苦、李学辞,你们带人分两路先到城关附近隐起来,密切注意城关及执金卫南大营的动静。一旦城关有异动,九殿的人协助攻城关。盐帮的人守到执金卫南大营往城关的路上去,阻止他们驰援。”

    “久无情,这封信和里面的异形印你拿好。”张遂光指了指桌上的一封信和一个小绸包道。

    一个眼窝深陷的干瘦老者行上前几步,取过信封和绸包,又打开绸包看了看,果然,里面有一方甚为奇特的异形印。印身有六个不同形状的面,每面之上皆刻着不同的纹饰,纹饰的沟槽里各留着不同色泽的印泥痕迹。

    其时,一些紧要的书信,为防有人仿冒字迹以致真假难断,皆是异形印证身。

    仿冒一个异性印需要找到与原印毫无二致的印料,再刻出毫无二致的纹饰,实在是极其难为。

    “你带这两样东西去安咸锦州的盐运政司衙门,找到百微堂的胡郗微。”张遂光又道,“告诉他,安咸盐运政司府,一个活口也不要留。”

    他看过夏承炫这封信,知他漏写了一句话:一个活口也不要留。

    ... ...

    “岂有此理!岂有此理!”看完那些物件,端王气得直敲地砖,恨声骂道,“身为皇子竟甘为国贼,不诛杀此人,何以立国威?何以平人心?”

第二四八章 秋至都城风雨来(一)

    立秋后,暮色降得快一些,才过了申时,天已有些暗沉。www.uu234.net

    上月中,离端王府百丈外的街边多了一个卖烤薯的摊档,小贩是个三十出头的疤脸汉子。

    每日的卯时三刻,他便挑着木炭、薯瓜、和一个大炉子守到这个面向端王府南小门的路边,直到亥时二刻才收摊回家。

    他的摊档虽每日开档八个时辰,生意却并不好,烤薯瓜一天也难得卖出去几个。

    这条福禄街是都城人流最密集的三条街区之一,无论是商铺、楼肆、还是摊档,生意一般都不会太差。便是给人磨剪子这样的小营生,整日下来也能有个三四十文的赚头,一个四口之家,总还算能吃得上饱饭,挨不着肚饿。

    烤薯档的右侧是个臭豆腐摊,左边靠石墩坐着一个架着磨刀石给人镪剪子的小老头。

    三个摊档比邻而立,两边的买卖都算不错,唯独中间这个烤薯档,今日至此时,竟还未开过张。

    疤脸汉子倒似乎并不在意,一旁卖臭豆腐的中年汉子却先替他着急了,主动搭起了腔,笑着对他说道:“大兄弟,你这营生只怕得蚀本罢?我瞧你今日这一整天也不过才卖了五个薯瓜,可值不回那些炭钱哩。”

    “是呢。”疤脸汉子笑着回道,“不知怎的,好像人都不爱吃薯瓜哩。”

    中年汉子唇角吧了几次,又擦了擦鼻子,乃对那疤脸汉子道:“大兄弟,你这一整天站着也不容易,可不能没点进账,这么着,你给我拿两个薯瓜罢,我带回去给家里的娃儿们尝尝。”

    都是做小本买卖的,自然清楚此间艰难。瞧这疤脸汉子的年纪,想来也是家有老小的顶梁柱,今日臭豆腐卖得不错,能帮衬一把,中年汉子也乐得搭这把手。

    “哎,老哥客气了。”疤脸汉子笑了笑,回道,“你买两个,那我送你一个罢,好歹也要让你尝一尝。”

    言毕,炉膛的炭灰中扒出了三个薯瓜,用干荷叶包着递了过去。

    中年汉子接过荷包,在摊档的抽屉里放妥,再谓那疤脸汉子:“大兄弟,你这营生也不容易,我可不能占你便宜。便算三个薯瓜的钱罢!”

    他一边说着,一边掏出了腰间的老旧钱袋,从里摸出了十五枚铜圆,送到疤脸汉子面前。

    这十几日下来,他早已知道一个烤薯瓜作价五文钱,三个薯瓜自然合十五枚铜圆。

    疤脸汉子犹豫了一下,还是接过了那十五枚铜圆,又从中取出四个,笑谓那中年汉子道:“呵呵,你的臭豆腐剩的也不多了,给我来一份罢,正好我今日也还不曾吃过甚么。”

    中年汉子一怔,随即点了点头,轻声道:“唉,也好。时年不好,大家都不容易啊。”

    他取过那四文钱,又放回了钱袋,埋进了腰间,拿起大竹筷,把剩下的臭豆腐都下了油锅。

    臭豆腐在油锅里面翻腾着,散发出浓浓的臭味,臭味中尚夹杂着一点香。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漏勺一捞、一掂、一放,卤水、配菜、汤汁一浇,满满一盘的都城小吃臭豆腐便做好了。

    中年汉子把一盘臭

    豆腐装了两个碗,端起一碗,取过一双竹筷,给那疤脸汉子送了过去。

    “大兄弟,垫垫肚子,算尝一下老哥的手艺。”

    疤脸汉子接过碗筷,轻笑道:“多些老哥!”说完,端高碗,微低头,开始吃食起来。

    “... ...... ...”一匹黑马疾驰而来。

    经过烤薯档的瞬间,黑马上的黑衣人突然伸出一只幽冥鬼手往疤脸汉子脖颈上一抹,再驱骑离去。

    “哐当!”暮色中的街道中传来一个瓷器碎裂的声响及一个重物倒地的闷哼。

    ... ...

    城关虽封了,却不是真个儿谁也不让进出。

    朝廷仍要办事,百姓还要过活,真的把城锁死,天下怕是要大乱了。

    一个穿着驿兵制袍的汉子牵马走向了城关。

    城关守吏见来的是个驿兵,总算脸色少了些警惕,喝问道:“你是哪个衙门的?去哪里?做甚么?不知道眼下不能出城么!”

    驿兵汉子拱手报道:“守官大哥,我是医部济民司的驿卒,奉命送官牒去上河郡的屏州、并州及浣州。上月,那三州起了疫情,三四天时间便死伤了两三千人。浣州离都城不过四百里,一旦疫病传过来,啧啧,不堪设想啊!听说顾大学士和部首张大人都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呢!唉,顾大学士叫我们衙门里拟出了许多治疫的法子,又下了严令,说是明一早必须送到浣州州府。其他的驿卒都不肯去跑这一趟,生怕有去无回。兄弟我既未娶妻,家中也还有长兄在,贪这是个功劳,便揽了这趟差。”

    上河郡起疫情的消息早已在都城传开,许多老百姓还以为都城封了城关乃是在隔绝疫病。

    守吏听驿兵这么讲自也不起疑,心中不免想着:“你个二愣子,这样的差事也只你会去跑!你要是死在上河郡,衙门里也不会记你的功劳。你要是活着回来,只怕上头的赏赐多半也是到了那些衙门里有裙带关系的衙役身上。唉,终究是太年轻了。”

    “你的通牒呢?”守吏虽不疑心他,也预备放他出城,然,该做的查验是半点也不能马虎。

    驿兵听守吏查通牒,忙从怀中取出了一个红皮小折本,递给了城关守吏。

    果然,他的通牒上用了济民司的大印,此行的公务也写着:急送治疫官牒往并州、浣州、屏州三州州府。其后还有一行小字,乃是济民司政司高师利的批文:事关万千人命,一路城关还请便宜放行。

    守吏看完通牒便交还给了他,又翻了翻驿马上的官牒,并未见刻意之处,乃谓那驿兵汉子道:“在这个册录上做个登记。”

    驿兵行到通关台,依言在其册录上做好了登记。

    “好了,你可以出城了!”守吏见诸事合规,也不敢阻挠,爽快地把他放了出去。

    人马过了通关台,驿兵便翻身上了马。

    然,他却不是绕道北上往上河郡,而是一路往南,去了白衣军所在的驻军大营。

    ... ...

    戌时二刻,正值晚膳。

    王府主居的膳桌上只坐了三人,那是王妃欧汐汐和她的两个儿子:夏承炀、夏承燧。

    夏牧炎原本正用着膳,何复开却火急火燎地赶了过来。

    膳点时分,何复开从不来找自己,今日乃是头一回,夏牧炎已料到,定是外面出事了。

    他笑着跟欧汐汐招呼了一声,便领何复开去了书房。

    “说罢,发生了甚么事?”

    一路上,何复开都在想这事,听王爷开腔询问,当即沉声回道:“往常,酉时初刻外边的哨口便会回府报讯。现在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时辰,我们安排在端王府、颐王府、颌王府、贽王府、尚书台、文华学士府、参赞学士府等十一处哨口仍未回来报讯,只怕不妙。”

    王府谋此局,用处最大的,除了都城这四万余执金卫,就数那分散在各个哨口的五百多探子了。

    执金卫是王府的手,哨口探子是王府的眼。

    探子不能即时报讯回府,那夏牧炎就瞎了,这的确是很严重的事。

    “他们最后一次报讯回来是甚么时候?”夏牧炎沉下心,正色问道。

    “今日午时二刻。各哨口通常都是每三个时辰报一次讯,若有急事便随时来报。往常就算有延误,也很少会误了一个多时辰,更不会突然这么多哨口同时延误。想来未报讯回来的哨口已经出事了。”何复开一脸着急道。

    这五百多探子是七年前夏牧炎让他密训的,近一个多月来屡立大功,传来了许多秘要之讯,乃是王府的一大重要棋子。

    夏牧炎捏着拳,沉声问道:“有没有派人去查?”

    “三刻钟之前,我已派了十一队人出去,到现在却一队未回。”何复开回道。

    以他的警觉,过了时点竟有十几队人未及报讯回来,他便觉得不对劲,当即派了人出去。在院子里候了三刻钟仍不见查探的人回来,他便断定外面出事了,急忙来报。

    “是张遂光做的。”夏牧炎冷声哼道。

    他想过张遂光会对自己不满,但没想到他敢这么大胆。

    “你一个江湖人,不好好过你的逍遥日子,掺和起了皇家的事,你的好日子便算到头了。”

    夏牧炎原本不想分心对付张遂光,经这一事,却改变了主意,正色谓何复开道:“去找胡秀安,让他带人端了凌城斋!”

    他生气了,很久没有这么生气。一直以来,只有他算计别人,没有人能算计他,张遂光是第一个让他吃亏的人。

    “是,王爷!我这就去。”何复开冷声应道。言毕,行向了夏牧炎身后的密道。

    ... ...

    都城一处不具名的小酒坊中,近二十人聚拢在一起,居中一个是位拄杖的老者,仔细一看,赫然便是端王。

    “那些密信、密账、票据诸位都看过罢,可还有甚么犹疑?”端王看向众人,沉声问道。

第二四九章 秋至都城风雨来(二)

    夏牧阳手里握着白衣军,相比颐王府、颌王府,贽王府在武力上已大为占优,是以,这些年府上竟不曾养过杀手死士。顶 点 X 23 U S

    白衣军派不上用场,府上又无强力高手,光凭那七百余府兵,实在有些上不了台面,且贽王妃早已带着子女去了城南大营,此时的贽王府竟是出奇的安静。

    应声借着夜色的掩护摸进了贽王府的墙院,径直朝执事房行了去。

    虽已亥时末刻,莫任穷却仍不曾歇。他是贽王府管事,王爷不在了,王妃和世子、公子、郡主都去了城南的白衣军大营,这个府上便以他为尊。且秦胤贞离府前交代过,府上一应诸事皆由他做主,见机行事则可。

    有如此重担在身,莫任穷哪里敢早歇?巴不得能分身至府上每一处盯着,不教出了半点岔子。

    “莫管事!”执事房外传来一声轻唤。

    这个声音很陌生,莫任穷从未听过。

    “谁?”莫任穷从桌案站起,冷声喝道,“谁在外面?”

    正主虽不在府上,贽王府的防卫却并未松懈多少,门外之人能不惊动府兵潜到他的执事房,显然是个高手。

    应声在外答道:“在下颌王跟前护卫,应声!”

    大府宅院都会请护院的武席,一些底蕴深厚的府邸所供养的武席高手甚至比之一般的江湖门派掌门人也丝毫不弱。颌王府建府二十几年,很多武席都是夏牧朝建府时招揽来的,其中便有后来的颌王府十大贴身高手。可惜,杌、獬豸、诸犍、浑敦、重明五人在天门城石林随夏牧朝一起殒命了。

    然,颌王府十大高手的名头在都城还算挺响,各大府宅的管事很少有不知道的。

    “应声?”莫任穷行了出来,见执事房外站着一个五十余岁的黑衣中年汉子,“你便是颌王殿下的贴身护卫应声?”

    “莫管事,我的确是应声。”应声微微躬身答道,“我家世子爷有密信要我给你。”说完,从怀袋中取出了一个信封,送了过去。

    莫任穷接过信,见其正中有八字:

    王府莫管事。

    左下八字是

    王府夏承炫。

    “夏牧炎为夺帝位,不惜暗通敌国陷杀贽王殿下及我家王爷。我家世子已联络各家,准备近日与王府做个了断,目前端王府、颐王府、宣国公府、芮府已经合力一处了。端王殿下尚在暗中联络秦国公、尚书府柳大人、文华学士府顾大人、参赞学士府赵大人等二十余家忠良大臣。王府势大,我家世子希望贽王府也能出一份力,调出五百府卫来。”莫任穷一边看信,应声边在一旁说。

    害死三王的便是王,早已为三大王府认定。莫任穷没有想到,出头的会是夏承炫。

    三王皆有子嗣,三府也都有世子。然,三个世子中,夏承炫却是最年幼的。

    “你们有把握么?”莫任穷收起信,沉声问道。

    应声深吸了一口气,正色回道:“我家世子爷说‘孤注一掷,背水一战。谋事在人,成事由天’。”

    说到底,两方还得拼硬实力,王府有四万多执金卫,岂是那么容易撼动的?

    能坐到王府管事,自然是夏牧阳的心腹之臣,莫任穷既知道杀害自家王爷的凶手,便没有任他法外逍遥的道理,何况盟友也已找上了门来。旁人虽都唤他“莫管事”,他却绝对不是真的“莫管事”。

    “好。贽王府愿意出一份力。除了门口的府兵,其余全部调给你们。预备甚么时候行动?”

    ... ...

    小酒坊中坐着的这些老大爷,皆是端王认为的朝廷忠良。看完木匣子的书信、账册、票据、档牍,这些人哪个不是气得眼都要瞪出来?

    听了端王的闻声,秦孝由恶狠狠地回道:“贽王多么好的苗子啊,竟被那畜生这么害了!实在是国法难容,天理难容!我秦家世代受皇家恩泽,无一刻不想着报效朝廷。这个时候岂会退缩?夏牧炎要窃取皇权,我秦孝由第一个

    不答应,便是赔上我秦家满门,也要跟他斗上一斗!”

    他是武将出身,致仕前官至兵部部首,是永华帝最信任的几位大臣之一。此时知了夏牧炎这一桩桩、一件件通敌卖国,陷杀亲族的恶事,真恨不得扒了他的皮。

    柳延年叹了叹气,哀声道:“厥国死士能夜袭都城这么多皇亲重宦的府邸,杀伤这么多大臣,竟是夏牧炎提前安插眼线通风报信,甚至给他们引的路。谁能想得到?嗯... ...他是大华的皇嫡子啊,怎么能做出这种事来!”

    他是尚书府执令官,乃是文官第一。入仕三十载,柳延年从来不涉党争,是以,不仅深得永华帝器重,在朝堂上的声威也极高。适才在夏牧炎写给端木玉的密信中,赫然便有他对付自己的谋划,这时难免心生寒意。

    “若不是芮大将军寿宴后,我临时有事去了趟衙门,只怕也不能坐在这里了。夏牧炎此人何等的狼子野心,怎能让他执掌一国?皇上病重,我柳延年身居文臣首官,自然监国有责,哼,他王府再势大,我也要和秦老一起跟他斡旋到底。”

    赵清风是一品参赞学士,也是端王的故交,今年已七十五岁。原本他早到了致仕之年,永华帝病倒才暂时搁置了下来。他看完匣中之物后,手已气得发抖。

    “不诛此贼,三王英魂难安,家国法度难存!这几十年,我府上也养了一些人,端王殿下,就都交给你罢!”赵清风牙齿已掉的七七八八,言语时齿间漏风,总算众人与他共事多年才听得真切。

    端王摇了摇头,回道:“赵大人,你府上那些人都给承炫罢。你们也一样,若愿参与此事,便将你们府上的人手都调到颌王府去,暂时由承炫统一辖制指挥。”

    “颌王世子?”柳延年一愣,正色问道,“端王殿下,怎不是由你来执掌全局?承炫世子不及弱冠之年,这等险要之事,怎能由他掌局?”

    他这一问,一时座中二十几人纷纷发声问询,似乎皆不认同端王之意。

    “诸位,请听我一言。”端王执杖击地,看向众人沉声道,“你们看到的那些东西便是承炫找到的。我和倪总管派出了近千人去找三王的死因都未曾找到半点蛛丝马迹,承炫却能悄无声息办到。这份持重、隐忍,试问几人能做到?我相信他与夏牧炎博弈未必会落下风。”

    “哗~~~”小酒坊中炸开了锅。

    他们见到这些物证时,皆以为是端王暗里派人找来的,“竟是承炫世子?”众人不禁惊问。

    夏牧炎自然知道自己做的那些事,任何一桩都是不赦之罪,行事必定极其隐秘,要想查到一样物证尚且极难办到,何况将他查个底朝天?

    端王、倪居正都是浸淫官场多年的老人,对这些门道不可谓不清,查究起来自也比常人也有办法得多。二人派出近千人尚且查不到,夏承炫竟能查到。

    不管他使了甚么手段,付出了甚么代价,这事终究是办成了,其心、其性、其能定然都是远超常人的。

    “承炫世子?”柳延年眼睑轻颤,微微点了点头,喃喃道,“智王之子,果然有乃父遗风。呵呵,好!好!好好好!既然端王殿下如此相信承炫世子,我还有甚么好犹疑?我尚书府的人尽可都调去颌王府,听任承炫世子派用!”

    “危局当前,承炫世子既有此才,能堪大任,我参赞学士府的人自然可归其调用。”赵清风站起身,含含糊糊说着。

    见一个个大臣都表了态,秦孝由有些纠结。

    依眼下的形势,倘使夏承炫带着这些人扳倒了夏牧炎,便是帝位的不二人选。夏牧阳身死,夏承灿也在北邺屠城落下了一个恶名,贽王府毕竟还有九万白衣军和两万多庇南哨兵在手,实力依然不弱,秦家仍对夏承灿登基抱有一丝希望。这时要秦家出力支持夏承炫,他有些不乐意。

    “秦国公,你怎么想的?”座中二十三人,仅剩秦孝由不曾表态,端王见他低头沉吟许久,忍不住问道。

    众人也发现此间只有他没有开腔,不禁都看了过去。

    “秦老,大局面前,私

    利当暂放一边才好。”顾百顺便坐在他左侧,这时率先劝道,“承灿世子毕竟不在都城,如此紧要时刻,我们可等不得他啊!”

    当时白衣军远离都城,耳目不通,夏牧阳不知都城局势,又担心爱子安危,再三叮嘱他不可轻易北上。夏牧阳在帛州鹰啸峡被陷杀,夏承灿乃知有人在算计贽王府,更坚信北上之路定然险阻重重。

    他身负血仇,自不敢轻易涉险,是以一直留在了庇南,直至接到了夏承炫的密信。

    “是啊!秦老,这时候可得齐心协力对付夏牧炎啦!哼,让一个通敌卖国、弑兄弑臣的贼子当了大华的皇帝,我们这些老东西死后怎么有脸去见历代先皇、先贤啊!”领内政大臣段四平坐在他右侧,也从旁帮腔。

    秦孝由点了点头,清了清喉咙,轻声问道:“殿下,承灿在北邺做那事,的确是有失分寸。然,他毕竟是丧父报仇心切,其情可悯。我是他外公,这私心自然是有的。还望日后请你做个保,不追究承灿的罪责。”

    夏承灿在北邺行屠城之举,乃是杀头大罪。秦孝由一直想着助他登基,也是要保他一命。

    只有夏承灿登基,才可确保无人能秋后算账。

    此刻,秦孝由知道无论此间谋事成败,自己的外孙都已登基无望,只求保他平安。

    他这么一说,大家也就能理解了,都不觉点着头。血脉之亲,谁能不私爱?做外公的想趁这个时机保外孙一命乃是人之常情。

    “承灿所为,足证他是热血男儿,便是你不开口,我也会做这个保。”端王一脸正色道,“我们这些人都没几年可活了,要扭转大华眼下的颓势,光靠承炫可不够。承焕、承灿都是大华嫡系皇亲,以后也都将是朝廷的肱股之臣。以我对承炫的了解,他绝不是个不顾大局之人。”

    见秦孝由脸色稍缓,端王再道:“他们三人都经丧父之痛,自然比常人更能体会对方的苦处。以前三王相争被贼人趁隙而入,致使三王皆殁,承炫、承灿他们都是人中之龙,不会重蹈覆辙的。且你或许不知,承炫早已送了密信去庇南哨所邀承灿北上,一起对付夏牧炎。依脚程,他们该到下河郡了。”

    众人听端王言此,更觉夏承炫的确有大将之风,能顾大局,心中好感又增。

    “如此,我还能求甚么!”秦孝由郑声回道,“秦国公府不动则已,出则绝不藏私。不杀夏牧炎,我如何对得起贽王?”

    ... ...

    颌王府外灯笼高挂,照得街道亮堂如昼。七百余府卫尽皆出府,逡巡不断。

    距颌王府数百丈之内的街道巷角皆有盐帮的哨口,一旦发现敌情,便会及时发出示警之音。

    自夏承炫出了凌城斋,张遂光便把盐帮和九殿的人安排了出去。除了隐在城关附近的那千余人,剩下的三百余全放在了颌王府周边。两人既已结盟,便是唇亡齿寒的关系,大战在即,他自不想颌王府被夏牧炎一锅抄了。

    “世子,芮府的眷属也已安顿好。”卢剑星行上正厅,执手报道。

    端王府、颐王府、宣国公府、芮府都决意与颌王府合力对抗夏牧炎,人手都已调到了颌王府中。夏承炫担心夏牧炎趁虚而入,拿了几家的眷属做要挟,便将各府的眷属都接来了颌王府。为避开夏牧炎的耳目,还让张遂光派九殿的人先后打掉了他二十几个哨口的一百多探子。

    此刻,各府除了门口的府兵和日常理事的小厮、丫鬟,便再不剩甚么了。

    夏承炫知道,只有心无旁骛才可能合力一处,只有合力一处才有与夏牧炎的一战之力。

    “好,一应物需要备好,不可使他们受了半点委屈。”夏承炫正色吩咐道。

    卢剑星应了“是”,正要下去却又被他叫住,“王妃的棺椁今晚便要做好,我... ...母亲,孩儿不孝!”

    “嘭!”他突然朝着主居方向重重跪下,磕首再三。

第二五〇章 秋至都城风雨来(三)

    今年的立秋之夜,注定无眠。www.uu234.net

    星星点点,如流萤引路,把这两百余骠骑带进了碟子河。

    碟子河是寰州最西的一个小镇,四面环山,人烟稀少,沉谧得像个行将就木的老人。

    碟子河再往西行五十里就出浮阳郡的地界到了安咸郡的青州,青州再往西便是安咸郡的郡府锦州了。

    依着寻常马匹的脚力,碟子河到锦州乃是朝发夕至的距离。

    这两百多骠骑便是要去锦州,在碟子河歇一晚,天亮再出发,明晚便可到。

    他们此行去锦州,只为杀一人。不对,是杀一家人。

    下令的人对他们说过,但教那个府里有一只狗还活着,他们这两百多人便一个也活不成。

    镇碑不远处便有一家客栈。客栈很大,但是很旧,甚至连院门招牌上的字都看不清了。若不是掌堂处还亮着灯,任谁也看不出它正开门做着营生。

    两百多匹马,就算站着不动,光喘气嘶吼的声音便已是不小的动静,何况它们是小跑进来的。

    掌堂的肥脸汉子听到外面的马嘶,已猜到来了生意,忙让堂上几个伙计把灯盏都点了起来。烛光照去,竟是黑压压的一片,马是黑马,人着黑衣。

    “掌柜的,给我们备好酒肉饭菜,肉要肥,菜要足,酒要好!另外,清出所有的客房来,今晚,我们要在这里落脚。”一个矮壮中年汉子跳下马,径直行到客栈掌柜处,冷声道,“再找些草料来,喂好那些马匹。”说话时,伸手指了指身后。

    肥脸掌柜见来了这么一大笔生意,忙不迭地点头应是。

    “我们是二百五十六人,我给你二百五十六两银子。”说完,黑衣中年低下头解开了他腰间的布袋。

    二百五十六人,二百五十六两银子... ...

    听到了黑衣汉子开出的酬金时,肥脸掌柜的双眼已笑得眯成了一条缝,这是市价十倍不止的价钱。他这客栈位置偏僻,做的都是往来镖局、行商的生意,这些人虽算不得抠搜,却也绝不可能这么豪气。

    一比买卖进账二百五十六两,他守店二十几年来还是头一回遇到,自然乐得心头开了花,心里想着:“老天见我这营生艰辛,今晚竟给我送来了个财神啊!”

    买卖虽已上了门,却也得掂量掂量能不能接得下,“六十四间客房里倒有六十二间空着,他们两百五十六人勉强住得下。畜圈里尚有十二只羊,四头肥猪和一头牛,一股脑儿全宰杀了,肉菜也算足量了... ...”

    肥掌柜正盘算间,却被那矮壮汉子打断了,“掌柜的,时下银兑金是如何个兑法?”

    二百五十六两银子恰好合一十六斤整,他从腰间解下来的袋子虽也不小,却也并不像能装得下十六斤银子的样子。听他这个问法,里面似乎竟是装着金子。

    “尊客,依朝廷颁的通兑律,时下是十六两银子兑一两金子。”肥掌柜乐呵呵回道。

    他做买卖多年,还没见过几个用金子付账的客官。

    “咚!”黑衣汉子将一把硬物拍

    在柜面上。

    他的手移开,乃看到了那硬物的真容:是三个五两的、一个一两的,澄黄澄黄的金锭子。

    “哦哟~~~”肥脸掌柜忍不住叫了起来,双眼已再不能从那上面移开。

    金银对于人,有着天然的引力,能拒绝这种引力的人,要么是傻子,要么是大能之人。

    一个是不懂,一个是不屑。

    “钱拿好,酒肉快去准备,我们已饿了!”黑衣汉子冷声道。

    肥脸掌柜急忙伸手攥住了那四个金锭,放到了怀袋当中,应了声“好嘞”,便带着几个跑堂的伙计屁颠屁颠行了下去。

    或许是怕走得快了,金锭会掉出来,他一边走,一边用手紧紧按着胸前,姿态好不滑稽。

    ... ...

    何复开布在各府外围的哨口已被端去了二十几个,夏牧炎才意识到形势的危急。但他知道忙中出错的道理,越是紧要的时候,越是急不得。抄写经书一直是他静心的法门,趁着等胡秀安的空档,他抄起了《阳符经》

    “晦迹之功,影响不真。清清之,朴朴昏蒙。滚符流影,寂截判魂。含华历运,聚或奔。焊焊火盛,无底无轮。骞暮灵晃,辉黑精魂。血灌五体,神符火君。脑灌华液,胎高辅真。边阙不动,神燥命门。瞰呼风雨,茫茫不作,类类守根。三变一定,九变极神。一初载日,二象月分。清灵合委,屐脱励真。潜心在志,遁迹幽门。格乎跳翳,盗禹轰输。帝运历纪,阳符为心。万泰变业,劫劫长存。”

    这一折《阳符经》虽只一百四十字,他却抄了一刻有余。

    “心若不静,诸事不成。经不静心,抄经何用?”夏牧炎原本正端详着自己的笔墨,不想倏然大叫道。再双手一通乱扯,把这墨迹未干的经折撕成了碎片,撒了一地。

    一团沉郁之气积压在他胸口,令他烦闷难当。

    “王爷!”欧汐汐正抱着一尾琴由院外行进书房,见了一地的碎纸,缓步踱到夏牧炎身边,笑着轻声宽慰道,“凡事尽心尽力则可,运数自有天定,王爷不必过于伤神。有甚么后果,我们一家人陪你一起担着便是。”

    她自然知道自己的夫君所谋之事,只能功成,一旦事败便是灭绝满门的下场,虽料到事情进展定不顺遂,却半点忧色也未露出。

    “汐汐,你怎来了?”夏牧炎勉强笑了笑,行过来牵住她的一双柔荑,轻声道,“秋已至,夜深凉意重,你穿得单薄,可莫染了风寒。”言毕,从檀桁上取来一件披风,披在了她身上。

    欧汐汐会心一笑,柔声道:“王爷,我给你弹一曲《山水之恋》罢?”

    乐者,愉也,乃心喜之所向。

    琴者,君子之器,四才之首,禁人邪恶,又以为正乐。

    历来好乐者,鲜有不好山水,故山水之乐,又为众乐之首。欧汐汐所言的《山水之恋》便是其间之翘楚,好乐者皆以为仙乐。

    “如此,好极!”夏牧炎把她扶到书房的软垫上坐下,再取过一个蒲团,离她半丈坐定。

    二人相视一笑,

    夏牧炎做了一个请手势,欧汐汐乃拨琴弄弦,一时清音绕梁,使人如坠深林间。

    ... ...

    接连响起的杀猪声在这僻静的山间尤其显得人。担心客人等得太久,水还未烧开,毛还不曾剃,肥脸掌柜便让伙房的厨子拿刀过来取肉。面容凶悍的厨子手艺甚好,尖刀一挑,镗刀一剃,便把皮毛从骨肉上分离了开来。

    “你们几个也麻溜着点,把那头牛给放倒了,赶紧取了肉,送到伙房去做菜。”肥脸掌柜大声喝道,“今晚大家多出点力,这个月都领双份的月钱。”

    老伙夫听了,整个人乐呵了,抱着柴火咧着大黄牙问:“掌柜的,可不能骗咱罢?我保准把火烧得铮旺铮旺的!我等着月底的月钱娶媳妇儿呢!”

    肥脸掌柜笑骂道:“你个赵老贵,一把年纪还想着娶媳妇儿。你把那十二只羊给宰好,双份月钱少不了你的。这肉多半能剩下不少,我叫彪子先腌着,你下月要真能娶着媳妇,送五斤腌肉给你做喜酒!”

    叫赵老贵的老伙夫听了,忙丢开了怀里的柴火,重重吐了口唾沫,急道:“掌柜的,可不能诓我?”

    “滚一边去,哪来闲工夫逗你取乐。”肥脸掌柜一脸笑意呵斥道。

    赵老贵几步冲到伙房,摸出了一把尖刀,如饿狼一般扑进了羊圈,黑暗中传来不绝于耳的“咩咩”声。

    这群黑衣人很怪,自下马进了客栈便几乎没说过话。一个个在膳桌旁坐好,闭眼蓄锐。

    “来咯!第一道菜,大块红烧肉!”跑堂的伙计站在掌堂处,高声念道。

    他话音才落,便有四个老妈子端着餐盘自伙房行出来,每个餐盘放着四大碗汤汁淋淋的红烧肉。

    之所以说四大碗是因为那碗真的很大,口径近两尺,一碗肉少说也有四五斤。

    闻了肉香,这些人才睁开了眼,各个眼中都冒着精光。显然,他们应该许久没有吃到一顿好的了,眼前的肉食,对他们有着极强的魔力。

    他们这些人都是七八年前陆陆续续被带去了洪海的一个孤岛上,这些年,他们已被训练成了不惧痛苦、不惧死亡的死士杀手。

    杀手虽杀人,但也很可能被人杀,他们都是没有明天的人。

    这些人早已被训练得不再惧怕痛楚,也不畏惧死亡,然,他们却怕饿。他们之所以能成为杀手,就是因为怕饿。

    不怕饿的那些人,早已死在了岛上,化作了枯骨。

    “动筷!”领头的矮壮黑衣中年男子,大喝一声,二百五十六人几乎在这一刻同时拿起了筷子。

    “昂~~~”院门外传来了几声马嘶,一群同样穿着黑衣的人骑着黑马进了院来。唯一不同的是,他们都戴了黑斗篷。

    ... ...

    “虽不见山,已知天下之重,无有重逾山。虽不见水,却知世间之柔,难比水更柔。知重则轻,知柔则刚。听卿一曲,剩用良方万副。”夏牧炎抱拳笑谓欧汐汐道。

第二五一章 秋至都城风雨来(四)

    戴斗篷的黑衣人显然是来者不善,一进院子便将栈楼团团围了起来。

    两群黑衣人隔着门槛对峙着,两股气势在空中暗暗较劲。

    里面的人凶悍、愤怒,外边的人冷厉、诡秘,相互看着对方,掌间皆已扣住了兵刃。

    “敢问是哪路的江湖朋友?要不要坐下来一起吃顿饭?在下叫店家备足了酒肉。”矮壮黑衣汉子行到门槛前,郑声谓门外众人道。

    双方此前并无过节,他不想与之冲突,且对方气势凌厉,自己这边未必能占得到甚么便宜,于是试着放低了身段,看能否化解这个危机。

    “给你们一盏茶的时间,填饱肚子再送你们上路。”领头的斗篷黑衣人冷声回道。

    九殿虽是杀手堂,行事却也一直守着江湖的规矩。

    世人皆以为万般死法,饿死是最惨的一种。是以,就连犯了重罪要被砍头、分身的死囚,行刑前牢里还会给一顿饱饭,就是想让犯人吃饱了再上路,不要做个饿死鬼留下怨恨在阳间。

    江湖人都知道江湖人的不易,予人便利乃是俗成的规矩。九殿的人已死死围住了栈楼,不怕他们跑了,自也乐得行这个便利,也算是行善积德。

    九殿是杀手堂,殿里的人都是杀手。然,杀手也是人,杀手也有信仰,杀手也信轮回,信轮回便愿积阴德。

    原是来打自己主意的,那便不可调和了。

    “嗡~~~”矮壮汉子一把拔出了腰间的刀,率先冲了上去。

    九殿的人顺势往后退了几丈,给足了他们空档。一时间,数百人在这家无名客栈的院场中厮杀了起来。

    ... ...

    胡秀安到书房时,夏牧炎正在抄写经书,写的便是他之前撕掉的那折《阳符经》。

    “王殿下,我的人刚回来报,凌城斋早已人去楼空了,半个人影也没见着。”没能拿住张遂光,他心里有些紧张。

    原以为夏牧炎会大发雷霆,至少脸色绝不会好看,没想到他只是轻轻笑了笑,谓自己道:“秀安,越是这个时候就越要沉住气。

    谁先慌了神,谁就要吃亏。我们锁住了皇宫和城关已是牢牢握着先机,切莫自己乱了阵脚。”

    他一边说着,一边把刚抄好的经折递给了胡秀安,笑道:“这《混元阳符经》颇有静心宁神之效,不如你拿着轻念几遍?”

    多年不受宠的生活,让夏牧炎懂得了如何收心隐忍,如何伺机而动,其中,这些道家典籍便于他助益良多。

    “这... ...好罢。我倒真有些慌神了,念念经文收摄心神也好。”胡秀安双手接过经折,一脸苦笑道。他是世家子弟出身,自小顺风顺水,定力自然远不如生在皇家立志登基的夏牧炎。

    胡秀安行到灯盏下,借着烛光轻声念了起来:“晦迹之功,影响不真。清清之,朴朴昏蒙。滚符流影,寂截判魂。含华历运,聚或奔。焊焊火盛,无底无轮... ...”

    诵经三巡,他脸上苦色却未见减少半分。

    “贽王殿下,我向来也不怎地看经文的,这《阳符经》念了三遍也不懂它甚么意思。”胡秀安有些忸怩地说道,“不如还是你告诉我该如何做罢,这样我心里也踏实。”

    心遇静而势不允,想着都城时局,他哪里有心思去理会经文里的妙义?胡家虽本无意与夏牧炎共谋此局,怎奈帮他送出那两封信害死了夏牧阳,眼下实在是不得已而为之。进尚有五成以上的生机,退则九死一生,根本已是自绝了后路。

    “既如此,那我们到一旁茶案坐下来说。”夏牧炎一边说着,一边从胡秀安手里接过经折,收好到书案上。

    茶是温的,欧汐汐临回前往里添了热水。

    “这是雪国的‘莫萝’,我觉得还不错,苦中带着回甘。你品一品,看合不合你脾性。”夏牧炎端起茶壶给胡秀安斟了一杯,清声谓他道。

    ‘莫萝’是雪国的名茶,却算不得名贵,一两茶也就值三、四两银子,对一个亲王来说,这实在有些寒碜。要知道一些名贵的茶,可是比黄金还贵的。

    王府当然不缺钱,夏牧炎喝‘莫萝’,只是因着它苦后淡淡的回甜。甜虽清淡,却能盖过先前的涩苦。

    既是品茶,自然要细口慢咽了。然,胡秀安接连喝了三杯,却只尝到苦,没觉得甜,只是他适才跑得急了,倒真有些渴了,三杯茶入喉,渴意顿解。

    “这茶如何?”夏牧炎笑意盈盈问道。

    胡秀安眨了眨眼,摇头回道:“清苦了些,可不对我的脾性。我府上的‘百夜铃’还有不少,要不要送点过来?”

    “百夜铃”是穆山郡的名茶,只产于郡内孟河边的山谷,一年采摘鲜叶不过千余斤,制成干茶也就三百斤的样子,可说价值百金。

    夏牧炎无奈摇了摇头,笑道:“那就免了。好罢,我们说正事。”

    胡秀安见他终于切了正题,立马精神了起来,凝神听着。

    “复开曾说过,夏承炫和湛明先后去过端王府。现下回过头看,端王必然是被夏承炫说服了。呵呵,我倒是真的小瞧了这个皇侄。”夏牧炎努着眼,轻声道,“打掉我们二十六个哨口的,定是九殿的人无疑,显然,张遂光也站到了他们那边。这二十六个哨口盯着的府邸,便是他们想拉拢的对象。”

    “啊?二十六个了?我们得止住他们啊!”胡秀安急道,“端王怎这么糊涂?这个时候,他趟这浑水做甚!”

    要说对方这群人中他最不想敌对的一个,那自然是端王了。

    端王在朝中的声威极高,又是长辈,自己年少时还随他学过领兵之学,听他要涉身此局,且站在了敌营一方,胡秀安心里突然甚是烦闷。

    “秀安,我们做的事,既不能有半点妇人之仁,更不可由心生出半分恐惧。”夏牧炎正色谓他道,“端王也是人,是人就有办法对付。”

    他是一个连亲父、亲兄都敢杀的人,哪里还会有甚么妇人之仁,甚么由心之惧?

    “我现下脑中不清明,也没甚么头绪。殿下,还是你告诉我怎么做罢,有事做,我才踏实些。”胡秀安点头答道。

    夏牧炎听他那么说,皱眉笑了起来,清声回道:“既然他们‘暗度陈仓’,那我们便‘直捣黄龙’罢。”

第二五二章 秋至都城风雨来(五)

    院场中传来的哀嚎已远远胜过了先前的杀猪声,响彻整个山野。

    客栈包括掌柜在内有十七人,这时全部躲到了伙房后面的畜圈中。

    “这是最脏的地方,想来他们不会专门跑来这里杀我们罢... ...”

    赵老贵抱着他刚捅死的羊尸瑟瑟发抖,嘴里轻声叨念着:“妈耶,甚么世道!他们杀人比俺宰羊还麻溜呢!”

    的确,畜圈外的厮杀更像是一场屠杀。

    张遂光知道夏牧炎此次派去行刺梅思源的死士身手不差,这番派过来追杀他们的都是殿中的精锐,且人数还比对方多了一百余。更重要的是,洪海这帮人虽是死士,却一直在岛上训练,不像九殿的人一样常年在外面以杀人为营生。

    幽冥鬼手是近攻邪兵,勾魂索也是远攻利器,与洪海死士的刀相比,变化更多,招式更邪,也更难抵挡。

    他们都不怕疼,不怕死,却并不意味着他们不会疼,不会死。幽冥鬼手撕开胸膛的痛楚,还是令那些骠勇的汉子禁不住大声哀嚎起来。

    厮杀约莫持续了一个时辰,最后一个洪海死士被一只幽冥鬼手割开了咽喉,不甘地倒在了血泊中。

    “清点人数,看一下我们死伤多少!”领头的黑衣斗篷人冷声令道。

    剩下的黑衣人听了他的话,默默地散开了去,清理起了地上的尸体。

    夜色深,凉意重,血腥之气弥散开来,让这个山间驿路旁的客栈看起来像是个人间地狱。

    “长老,杀了二百五十六人,我们自己也折损了七十三人,重伤还有四十五人。”一刻钟后,一个斗篷人行了过来,低声报道。

    领头的斗篷人并未答话,朝客栈掌堂处望了望,径直行了过去。

    不仅掌柜的不在,连跑堂伙计都跑光了。领头斗篷人穿过伙房,找到了畜圈,听见了里面发出的絮絮声响,乃大声道:“出来罢。江湖人寻仇不殃及旁人,我们不会害你们的。瞧伙房灶台正做着饭菜,继续做罢,我们也饿的紧。”

    言毕,转身朝伙房行去,行

    到门口突然转头道:“对了,我们的餐钱,由他们付。”

    见他转头,这群人才刚站起身,便又吓得忙蹲了下去,听了他的话,总算舒了一口气。

    “还好,他不是要反悔。餐钱,餐钱哪有命重要?”

    ... ...

    “‘直捣黄龙’?”胡秀安奇问道,“怎么个‘直’法?”

    他与夏牧炎虽也相熟,却算不上多了解,自然对他的心思猜不透。

    “张遂光打掉那二十六个哨口,自然是让夏承炫趁没人盯梢的空档跟他们搭上了线,拉他们上了他的贼船。”夏牧炎冷笑道,“那些所谓的忠良、肱股之臣,实则是些迂腐、愚昧的老糊涂,被他三言两语给蛊惑了。或许他们担心事情败露会被我分而击之,这时多半已经聚到了一起去了。”

    这便是他适才说的"暗度陈仓"。

    “他们聚力一处,虽说力量变强了,于我们却未必是坏事。”夏牧炎轻嘬一口茶,言道,“这正给了我们一网打尽的机会。若这网收得好,倒可以一劳永逸。”

    他这么一说,胡秀安便了然了,脸色也忽然轻松了很多。

    “呵呵,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从来都不是甚么好主意。只是要一下打掉这一篮子的鸡蛋,对朝廷实在是个很大的打击。这皇位之争原本只是王府和其他几大王府之间的事,那些老头子怎就不明白,非要掺和进来呢?”夏牧炎皱着眉,轻轻摇头叹道。

    他自认才学不薄,然,要靠他一人撑起整个大华江山,又着实有点痴人说梦。

    “王殿下,你要把他们都... ...”胡秀安吓得刚缓和一点的脸色又紧绷了起来。

    虽还不清楚站到夏承炫那边的二十几个大臣是哪些,但他猜得到定然是朝中的权重大员,要他杀那么多人,借他个胆也不敢啊。

    “若不到最后一步,我自然不会那么做。”见胡秀安脸露急色,夏牧炎笑着安慰道,“就算最后得了江山,我还得用他们稳住朝局呢。收网只是制住他们而已,他们若是迷途知返,我自可既往不咎。”

    “好,那就好。”胡秀安不住点头称是,又问道,“那我们要如何‘捣’这个‘黄龙’呢?”

    他虽有自己的想法,这时候却扮起了傻。他知道,越是蠢笨便越安全。聪明的人,都不会希望自己身边的人太聪明。

    “嗯... ...嗯... ...”夏牧炎双手轻轻拍着膝盖,似乎在思量,又取过茶杯嘬了一口茶,乃道,“若我是夏承炫,自会把所有支持自己的人接到府里保护起来。我若是老端王,这时候也绝不会抢了夏承炫的风头去揽这个事。所以,这些人九成九是躲进了颌王府。”

    “要我派人去颌王府拿人么?”胡秀安搓着手掌,跃跃欲试。

    “你回衙门时宫里已来报过,父皇不行了,只怕今夜便熬不过去。这时候我再顾及其他的甚么就太过矫情了。”夏牧炎努眉笑道,“今晚你便带人去端了颌王府。他们人不少,你要点足人马,莫要出了错漏。另外,也派一队人去端王府,便是有一丝可能,也不能放过。”

    “好,我这就去。”胡秀安站起身,就要行出去。

    “秀安,稍安勿躁。”夏牧炎笑着叫住了他,“今晚一定要守住三个地方:宫门、城关和王府,这三处任意一处都不能出问题。”

    胡秀安微微躬了躬身,答道:“殿下放心。我手里有四万两千余人,八千余人守着城关,五千余人守着宫门,三千人守着王府,大不了把剩下的人都调动过去,颌王府再厉害,怎能敌得过这两万多人?”

    原本执金卫分昼勤和夜勤,不仅要维护都城治安,还负责查案、缉人,胡秀安想着,“如此紧要时候,甚么治安、巡检、甚么大案、要犯都放开到一边去,集中人力拿下颌王府的人帮王稳住皇位才是真的。”

    听他这么一说,夏牧炎也就释然了,朗笑道:“那你快去召集人手罢。人马一齐,便径直去颌王府拿下那帮人。我在这里等你的好消息!”

    胡秀安躬身执了一礼,杀气腾腾地行了出去。

第二五三章 梦游仙岛魂归天

    星相者,观星辰之位变,断人事之造化,世人又称其为占星方术。www.uu234.net

    道门穷究天人之竟,占星便是其术学之一,已秘传千百年。

    星相学以为生灵蓬勃便如繁星熠熠,人海茫茫恰似星辰浩淼;生灵为本,天父为镜,星象为相,世间万物的命势无有不示于穹宇之中。

    只是世间的人,天上的星皆以亿万计。

    计量再准,也计不清世间生灵几何。

    数算再精,也数不尽天上繁星多少。

    整个星辰便挂在苍穹当中,你却无法寻到那颗自己的星,遑论观势探命?

    然,芸芸众生有常人、异人之分,亿万星辰亦有黯星、耀星之别。其中,又以帝王为人中之龙,紫薇为众星之主。

    故星相学中以紫微星为帝星,以紫微垣示皇宫。

    夜已深,宫里漏斛房刚报过时,子时三刻已至,眼下已是初五。

    初四的月相叫娥眉新月,初五则是娥眉月。然,这两日交界的子时,星空却只有星点不见牙月。

    月初的子午之交是观星的好时机,湛为托着星盘仪出了丹房,径直往观星台行去。

    胡秀安封了宫门,只不想让里面的人出来,外边的人进去,却不敢限制宫中走动,是以各宫娘娘、各监管事皆行走无碍。湛为乃是皇家客卿,位尊非常,巡吏虽见他出了丹房,却并未上前阻拦。

    星光虽烂漫,却有乌云遮。紫微垣方向,始终一团黑云积聚,挡住了星辰中原本最耀眼的紫微帝星。

    星耀则势旺,星黯则势微,紫微星为乌云所遮,乃极凶之兆。

    ... ...

    永华帝病重,医部的太医每日十二个时辰轮值照料。夜已深,两个值夜的老太医竟都打起了瞌睡。

    “虏华... ...虏华... ...你还不起来?”寝居外忽然传来了一个陌生的声音,像是一个老者在召唤。

    原本昏睡间的永华帝晃了晃脑袋,勉力支起了身体。才离开床榻,便发现自己全身无一处不舒坦,竟是清健异常,像是服了阳生液一般。

    “虏华... ...虏华... ...你还不起来?”老者又行近了一些,轻声唤道。

    唤声苍老

    而飘忽,永华帝不禁有些起疑了,张首问道:“外边是谁在唤?”

    “我是夏汝仁!”寝居外的老者冷声回道。

    声音透过窗纸,一波一波传到永华帝耳中,令他登时惊醒,忙快步行了出去。果然,厅上站着一个披发的素服老者,面容威严自带尊贵。

    虽素昧平生,永华帝却并不疑有他,连忙跪拜在地,高声道:“先祖再上,子孙虏华拜见!”

    夏汝仁抚须回道:“嗯。我已修道成仙,此刻在东海离岸八千里处有一道场,我叫它‘蓬莱仙岛’。你凡心已去,仙缘已至,可愿随我去仙岛之上修行几百年?”

    永华帝一生所求便是脱离俗世苦楚,舍弃凡胎**,得一长生之道。这会儿得知先祖竟已得道成仙,惊得几乎灵魂出窍。又听他愿带自己去仙岛修道,喜不自胜,忙伏地磕首道,“子孙愿意!子孙愿意!”

    “来罢!来我身边罢!”夏汝仁轻轻招手,谓永华帝道,“到我身边来,我这就腾云驾雾带你去蓬莱仙岛。”

    这时,永华帝才发现先祖身体离地寸余,凌空而立,不禁又是歆羡,又是渴望,急忙站起身行到他身边。

    “嗯... ...走罢... ...走罢... ...”夏汝仁轻声言道。

    “这就走了么?”

    永华帝突然想起自己昏睡了许久,现在突然抽身离去,偌大一个家国便没有主事之人,心中有些不安,乃谓夏汝仁道:“先祖,子孙昏睡已不知多少时日,也是刚刚才醒。其他事倒可不去管它,只是继位之事乃是天大的事,可否候上半刻功夫,容我立道禅位的圣旨?”

    不料夏汝仁脸色倏变,冷哼道:“你仙缘既至,这些身后之事就莫要再管了,随我去修道罢... ...”

    言毕,挥袖一舞,顿时天上飘来一朵彩云,托着二人飞升了起来。

    先祖既不允自己立禅位的旨意,永华帝也没办法,只得收摄了心神,老实站在他身边。

    “适才还是夜里,怎忽然就天亮了?”

    “这彩云软绵绵的,怎我站在这上面竟不至于掉下?想来是先祖使了通天的本事。”

    “世人皆言‘高处不胜寒’,我此刻至少离地万丈了,却丝毫不觉得冷,看来俗语也当不得真。”

    彩云飞过崇山峻岭,越过江流湖泊,终于到了海面之上。极目眺去,这片湛蓝色竟瞧不到边际。

    也不知飞了多久,眼前终于出现了一座缓缓转动着的浮山。

    夏汝仁指着那浮山谓永华帝道:“这便是我的道场蓬莱仙岛。”

    言语间,彩云已至岛上,二人稳稳当当地落在了地面。

    “跟我来... ...”夏汝仁行在前,轻声念道。

    永华帝初来乍到,自紧紧跟在了他身后,一路走来,氤氲缭绕,花香袭人,不愧是仙家福地。

    “到了... ...便是这儿了。”行了不知道多远,夏汝仁在一处叫“镜花水月”的亭台前驻足,永华帝离他三尺站定。

    永华帝正不解间,夏汝仁冷声令道:“虏华,你念一下石柱上的对联。”

    “对联?”

    适才在远处,他还刻意瞄了这亭台几眼,并未见到台檐和石柱上有字啊。然,先祖既有令,他也只得抬起头去看。这一看,当真把他吓了一跳。

    只见适才空白的台檐及石柱上赫然出现了三排腥红大字。

    右边是:三世,天害理皆由你。

    左边是:曹地府,古往今放。

    台檐是:你可了。

    “这... ...这分明是阴曹地府入口处的对联啊!”永华帝心惊胆颤想着,见夏汝仁正冷眼看着自己,乃谨言问道:“先祖,仙岛的亭台上怎会置这样一副对联?那可不是地府的门楹么?”

    夏汝仁嘿嘿冷笑两声,眯眼喝道:“你看真切了,我竟是谁?这里是甚么地方?”

    话音未落,夏汝仁已化作了黑面阎王,仙岛瞬间变成了鬼府地狱,呜呜泱泱的哀嚎声四面传来。

    “啊~~~”永华帝躺在床榻上突然大叫一声。伺立床前的两个老太医和六个老少太监皆吓了一跳,忙围了上前。

    两个太医凑近些一看,已察觉不对,忙又把了他脖颈处的脉动,接着又取过鹅绒探他的鼻息... ...

    二人相视一眼,仓惶跪拜在地。

第二五四章 天定寿数有尽时

    天刚透出微微亮,梅远尘便驱马一路向西了。www.uu234.net

    想着歹人比自己先了大半天上路,他便心急如焚,如何还敢在路上耽搁?

    辰时,一人一马已行了近三百里,到了寰州最西的碟子河镇。

    往安咸的路,他已来回跑过一趟,自然清楚过了这碟子河便到安咸郡的青州,青州再过去就是锦州了。若行快一点,或许今晚半夜可以赶到。

    转过一个弯口,视野开阔起来,见远处山头的凹口中飘着一股黑烟。梅远尘记得那个地方是有个老旧客栈的。他虽不曾在那里歇过脚,倒也记得清楚,坐在马背上忍不住嘀咕道:“这是烧甚么东西?不会客栈走水了罢?”

    又行了四、五里,依稀闻到空中有一股子怪味。原来,山里刮着东风,把凹口那边飘出的黑烟吹出了两三里远,梅远尘驱骑对向赶来,正好迎上了这股黑烟。

    “这是甚么味道?像是在烧衣服,又似在烤肉。”梅远尘虽不想多管闲事,脑中却仍止不住地想。

    约莫过了半刻钟,总算瞧见了那客栈。这时离得近了,看得也就更清楚了,似乎客栈院场正烧着东西,浓烟便是那里飘起来的。

    “不是走水便好。”梅远尘暗暗庆幸,正欲驱马离去。马身经过客栈院门的瞬间,他忍不住别过头一看,眼前所见令他不禁生怵:那烧着的、冒着烟的物事,竟然是堆积如山的人尸。

    这一惊着实非同小可,他急忙勒住了马,驱马进了院门。

    尸体堆了两堆,一堆大,一堆较小,然,便是较小的那堆尸山,少说也垒了数丈方圆。和尸体一起烧着的,还有许多柳叶刀。看到那些柳叶刀后,梅远尘恍然大悟起来,“前天早上在都城城关遇到的那群向阳黑骑上的黑衣人,手里也是拿着这样的柳叶刀。”

    “这群被杀的人,就是王派去害父王的洪海死士吗?”想及此,他的心里总算松懈了一点,“还是要找人问上一问。”

    “店家!店家!”梅远尘冲进栈楼,大声叫道,“有人吗?”

    肥脸掌柜正矮着身收拾物事,准备离开此间。“妈耶,太人了!这里死了这么多人,做不得营生了。好在那群黑衣斗篷人还算厚道,杀了人,却把银钱留了下来。哈... ...哈哈,我这次竟得了这么一大笔横财,还做甚么买卖!拿着这些钱去寰州城买处宅子,娶几房年轻的婆娘,在置办几百亩好田,啧啧... ...啊,美啊!”

    想着这些钱是外面那些死人的,心里又不由得有些不痛快,轻声念道:“阿弥陀佛,阿弥陀佛,冤有头债有主,你们又不是我杀的,要找就去找那些害你们命的人。这钱... ...这钱嘛,你们也叫过好酒好菜的,我就当你们拿这些做膳钱。反正你们留着也没用。大不了,每年的七月初四,我给你们烧上一炷香。”

    他正将银钱装入行囊,却听外面有人在叫,乃从掌堂处探出了一个脑袋。见来人是个英俊的少年,心中戒备也就放得七七八八了,有些不耐烦地回道:“小哥,今日店里不做买卖。你要是觉着饿了、渴了,伙房里有吃的、喝的,自取便是。”

    “掌柜的,这里发生了甚么事,只剩你一人了么?”梅远尘行近些问道。

    “昨夜来了两帮人,不由分说便在院场里厮杀了起来,啧啧... ...那个惨啊!血流成河啊。”肥脸掌柜是个爱热闹的主,话匣子一开,便有些关不住了,“死了三四百人呢!天一亮我便叫几个跑堂去县府报官,出了这么大的事,我可担待不起。伙房里的厨子、帮工见了这事,哪里还敢在这里待,一早就跑得没影儿了。那个死赵老贵,吓得羊肉都不要。眼下包括我在内,就剩四人了,另外仨在伙房收拾,里面还有不少好肉菜,他们家里穷,舍不得浪费,正在拾掇呢。我也想走呢,只是官府没来,这会儿也不敢走开。”

    梅远尘耐着性子听他讲了这么许多,总算听了个大概:看来是这帮洪海死士在赶往锦州的路上被人截杀了。

    杀那些洪海死士的会是谁呢?

    他们为甚么要杀那些人?他们去了哪里?

    “掌柜的,他们是甚么时候走的,走了多久

    ?”梅远尘着急问道。

    肥脸掌柜看着梅远尘,脸色有些不乐,最后还是回道:“今一早,天一亮他们便往西走了,临行放了这把火。”

    “往西?”梅远尘心里一紧,“他们既然阻截了这群洪海死士,应当不会于爹娘不利才对啊。然他们竟往西走了,那便很有可能是去锦州了。既如此,他们若是去救爹娘的,便说明爹娘肯定有危险。若他们是去害爹娘,那爹娘更危急了。”

    不及道一声谢,梅远尘转身便踩着“斗转斜步二十三”快步行到院场,翻身上马上了驿道,朝西疾驰而去。

    肥脸掌柜见眼前一幕,还以为自己看花了眼,忙伸手去揉了揉,惊叹道:“这... ...我今儿是遇着了鬼么?”

    ... ...

    夜本沉静,四下无声。

    “蹬蹬... ...蹬蹬... ...”突兀的马蹄音响起,一队骑卒跳着琉璃灯快速奔向宫门。领头的小将与守吏交谈两句后,对方竟打开了宫门,放他们出去。

    这队三十余人的骑卒自宫门出来后便一路东行而去,他们此行所去乃是王府。

    “有人出来了,赶紧去颌王府报讯!”皇宫东面的巷角中,隐在暗处的蒙面探子轻声谓身后的同伴道。

    后面的汉子应了声“嗯”,便快步朝巷子里面的拐角处行去。拐角处栓着两匹马,皆脚裹着厚绒,口嘴皆上了套戴。

    那汉子解下马缰,骑上马背,消失在了黑暗中。

    ... ...

    “子时已过,乌云犹未散去,帝星隐而不见,唉... ...天命如此!”湛为望着紫微垣,哀声叹道。

    永华帝虽比湛为年长十余岁,却一直侍其以上宾之礼。今日他天定寿数已尽,湛为不免心生悲戚,想着:“唉,去送他最后一程罢。便是入不了他的寝居,在外面候着也是一份心意。”

第二五五章 决胜便在一夜间(一)

    “父皇殡天了?”夏牧炎紧握着拳,笑着问道。m.www.uu234.net

    他本想忍着不笑,却还是没能完全控制住,任谁都看得出他脸上的喜意。

    宫防百夫执手躬身,郑声回道:“是,殿下。六位太医均已确认,皇上殡天了。”

    夏牧炎搓着双手在厅上来回走了好几圈,清了清嗓子,又问道:“宫里现在甚么情况?”

    “执事太监已经去报知皇后和各宫娘娘了,我们的人死死守住了宫门,若无殿下和胡大人的亲令,决不放任一人出入。钟台那边也已就位,就等殿下的明令了。”百夫正色回道。

    胡秀安派了五千执金卫替换宫防,宫里除了娘娘、太监、宫女,其他全是执金府的人了。

    “好,守死宫门,看好玉玺。另外传我令,钟台鸣钟三万响,让都城所有人知道,父皇已经殡天了!”夏牧炎一脸兴奋道,“快去!”

    执金卫百夫应了声“得令”躬身退了下去。

    何复开便站在一旁,百夫的话他自然听得清楚,百夫一走便行上前问道:“王爷,我们甚么时候进宫?”

    永华帝一死,大华便无主君。俗话说“国不可一日无君”,依礼依法,夏牧炎得到消息都应该即刻进宫,接管玉玺,控制朝局,免生乱象。

    “秀安他们行动了么?”夏牧炎轻轻摇了摇头,并未答他,转而问道。

    何复开行到门口看了看香炉里面的计时香,折回来报道:“已过去三个时辰又一刻钟,按理说这会儿胡大人应该已集结好人马了。”

    大户人家用以计时的,一般都是沙斗漏斛。然,漏斛是一个时辰循环一次,要想更精准地计时,还可用一种叫“计时香”的线香。

    计时香是由上等沉香木打碎、浸湿、搅拌、压合、晒干、刻度而成,其中又分出“时香”、“半时香”、“刻香”三种。顾名思义,时香点燃之后可燃一个时辰,半时香点燃之后可燃半个时辰,刻香点燃之后可燃一刻钟。三种线香长度并无二致,差别在于径宽。香体均分成十份作刻,根据线香燃烧的位置,可精准计时。

    只是这种线香材料精贵、制作不易,是以其价不菲。其中尤以“刻香”最贵,市面上一支香要价二两银,寻常人家哪里用得起?

    “再派人去看一看。”夏牧炎有些不放心,“若还未动手,就催一催。临了这要紧的时候,可不能误了事。”

    何复开也知不可一直坐在这里等消息,应承了一声便下去安排了。

    ... ...

    夏承炫心里还是有些止不住地紧张,紧张中又透着隐隐的兴奋。虽知母亲新丧还未入殓,绝不该生出这种想法,然,丝丝兴奋却又心深处而来,他根本无法抑制。

    这是他自出生以来最重要的一刻:二十七位皇亲重宦的眷属都住到了颌王府,二十七府的府兵、家臣都交到了他手上。成,则万事顺登基、复仇不在话下;百,则万念灭不仅颌王府难保,这二十六府也定然要受到牵连,生死难料。

    有这么大一股力量在手上,夏承炫又有些跃跃欲试,全没了前几日那种有心无力的感觉。

    这二十七府合

    力一处虽还比不上执金令府,却也足有一战之力。

    二十七府中,家臣最多的无疑是端王府。端王虽无心谋权,然端王府毕竟开府五十几年,底蕴之深根本毋庸置疑。除了七百四十余府兵外,武席尚有四百余人,其中贴身护卫十七人,各个身手强悍,比之庆忌、穷奇等人犹有过之而无不及。

    秦国公府的实力强得有些出乎预料,论高手之多竟仅次于端王府,比之其他府邸明显高出了一截,倒真如秦孝由说的,“秦国公府不动则已,出则必倾全力”。

    二十七府的府兵共计五千二百九十二人,加上颌王府的七百一十五人,此刻全部布在了颌王府附近的各条街角巷道。无论如何,颌王府一定得守住,他们可以说是第一道也是最后一道防线。

    各府的武席、家臣加起来,人数竟和府兵相当,这更是出乎了夏承炫所想。眼下他要调动的,就是这些武席、家臣组成的临时编队。

    “端王叔祖、秦国公、外公、赵大人、承焕,皇宫大半夜出来人直往王府去,十有**是皇祖父殡天了。要拿下夏牧炎不宜再拖延了,承炫斗胆请各位听我布局。”得了探子报回来的信报,夏承炫急忙派人把这五人叫来了正厅。

    与局者众,遇事不可能找他们所有人商量,于是众人便举出了端王等五人与夏承炫共谋大事。

    “承炫,但讲则可!”端王正色道。

    “首要者,擒贼先擒王。然,这个王不是王派的王,而是执金卫的王,我意全力拿下醴国公府及平昌伯爵府,以胡家之人做胁,逼胡秀安就范。”夏承炫朗声道,“夏牧炎所仰仗的,不过是四万执金卫,拿住了胡秀安,他还能有多少筹码?”

    众人听了,皆轻轻点头以示认同。王府戒备森严,要想破防入府,难度极大,反而胡家的两座府宅守兵少得多,功成也更易。

    “其二,在王府往皇宫的路上设伏,阻止夏牧炎进宫。”夏承炫又道,“一旦他进宫接了玉玺,我们要制他便是谋逆了。”

    “正该如此!”秦孝由率先开腔赞同,其余四人也缓缓点头。

    “其三,打开城关,让白衣军进城,控制局面。”夏承炫接着道,“我已让人送信到城南大营,以五色烟火为号,一旦见到城中放了五色烟火,夏靖禹便会兵分两路,一路挡住马笃善,一路径直冲向城关。我们一定要赶在白衣军收了信号冲到城关前把城关攻下!”

    攻城关无疑是三环中最重要一环,也是最难办的一环。

    城关未能打开,就算夏承炫拿住了胡秀安,只怕执金卫也未必全会受他要挟,其间肯定有不少暗里已投效了王府。以夏牧炎的聪明,绝不可能把自己的身家性命都压在一个胡秀安身上。

    王府到底有多少隐藏的势力,除了夏牧炎,无人知晓。夏承炫相信,单凭分出去的一部分武席、家臣想拿下夏牧炎,几乎是不可能的,那些人借着地利,暂时阻止他进宫已是不易办之事。

    倘使白衣军未能进城,城中还是执金卫实力最强,论在执金卫中的影响力,夏牧炎显然无人能比。且永华帝已殡天,在市井百姓和朝廷百官看来,大华自然当以王为尊,夏承炫虽握着他的罪证,却暂时无法将之广

    布天下,民心上便落了下风。

    速战靠气势,久战靠民心,拖得越久,对夏承炫越不利。

    当然,这个时候夏牧炎也绝不愿拖延,巴不得早一刻入主皇宫,名正言顺地登基为帝。

    此三站,皆必胜。

    夏承焕拍了拍他肩,轻笑道:“承炫,去罢!”打了他一顿后,夏承焕觉得自己已经不怪他了,算是仇怨一笔勾销。

    “甚好!”端王轻笑赞道。也不知是说夏承炫的计谋好,还是见他二人如此齐心称好。

    见五人皆认同自己所想,夏承炫心里底气更足了,从座上站起朝五人执了一礼道:“那诸位稍歇,承炫这便去安排。”

    ... ...

    “嗯... ...王还没有给准信过来,不会出漏子了罢?”胡秀安在执金卫东大营的校场前来回踱步,嘴里轻声念着,“宫里传来消息,皇上已经殡天了。按理说王得了消息便会叫人传令啊,难道是路上被截了?”他越想越觉得不对,心里有些不安起来。

    他猜得没错,何复开派出去传讯的人,行到半路就被九殿的人袭杀了,自然不可能再传讯来。

    那日茅屋中张遂光与夏承炫已商量好,传讯及阻截王府信报之事,全交给九殿的人去办。先前打掉王府二十八个暗哨、送信去城南大营、传令让百微堂血洗安咸盐运政司府这些事便都是九殿的人所为。

    没有九殿,绝没有颌王府眼下的局势。就此而言,张遂光的确是说到做到,半点也不马虎。

    “不管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胡秀安兜了几圈,心里更着急,恨声道,“妈的,倒叫我闹心!”

    他一边骂着,一边行到了一众将佐面前,正色道:“宫里传来消息,皇上已殡天。依礼依法,王殿下皆是当仁不让的主君之选。现颌王世子召集一干朝臣在府上图谋篡位,为保王殿下顺利登基,我等即刻赶往颌王府,拿下这班不臣之臣!”

    众将佐心中自然早有立场,听了他的话,更是各个斗志昂扬,恨不能马上引兵抓住这群“二心之臣”,以向新君邀功请赏。

    传令鼓一响,两万余执金卫便浩浩荡荡拔营西去。

    ... ...

    张遂光落脚在离颌王府不到两百丈的一进院落里,此刻正向着城关方向负手而立,他在等一个消息。

    盐帮及九殿的人都了解他的行事风格,接了令便早早去了预定之所埋伏好,他们也都在等他的命令。

    丑时三刻,饕餮穿着夜行衣翻进了这间院子。他吹了约定的暗哨,是以九殿隐在暗处的人一路放行。

    “张帮主,我们的人马上便要动手了。”饕餮正声谓张遂光道。夏承炫和九殿搭上线,他心底其实是很抵触的。然,眼下形势比人强,他自然明白能多一份助力,也就多一份胜机的道理。

    “好,我的人早已就位,颌王府的人一动手,他们便会从旁协助。请世子放心,我已让九殿的人都换了盐帮的装服,世人绝不会知晓九殿的人参与了此事。”张遂光笑着回道。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21170/ 第一时间欣赏大华恩仇引最新章节! 作者:梅远尘所写的《大华恩仇引》为转载作品,大华恩仇引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大华恩仇引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大华恩仇引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大华恩仇引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大华恩仇引介绍:
天意?谁能知天意?命时难与,人事可为。跬步不辍,未必不至万里;孤翅单飞,或许亦登青云!大华恩仇引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大华恩仇引,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大华恩仇引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