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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梅远尘     大华恩仇引txt下载     大华恩仇引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五六章 决胜便在一夜间(二)

    自庇南哨所出发已四日,夏承灿领着四千五百轻骑日夜兼程赶了两千三百余里,总算到了清溪郡垓州城,再向北行五百里便至下河郡了。顶 点 X 23 U S

    “世子,垓州守城军说... ...夜已深,不便开城门。”亲兵驱马靠近夏承灿郑声报道。

    此时夜已暗透,军中并不知时。然,人困马乏、饥渴难耐却迫使夏承灿必需设法引兵入城饮食休息,以期后路能行。听了亲兵的报讯,他气得勃然大怒,斥道:“白衣军乃是奉皇命赴庇南平定哗变,我又有调兵金令在手,他竟敢将我拒之城外?好大的胆子!”

    报讯亲兵忙解释道:“守将亲信刻意隔着城门谓我说,一个时辰前,楚南将军率大军已进了城,此刻正在安营扎寨。他们担心两军起了冲突... ...”

    “欧禄海?”夏承灿皱眉道,“他不在楚南郡,跑这里来作甚?哼,难不成真要帮他女婿夺位不成!”

    楚南将军是大华四位一品“四方将军”之一,眼下夏牧阳、芮如闵身死、赵乾明投敌,欧禄海可说是当朝第一武将了。他素来稳重,事主忠心,深得永华帝的器重。欧汐汐、欧潇潇虽在都城,然,他此时领着几万大军北上,自不可能是去看他们,显然是夏牧炎唤去制衡白衣军的。

    “欧禄海这般持中自守的镇国武将,怎会参与到皇权之争?”夏承灿一脸不解道,“父王还举荐他去接芮如闵的大将军之位呢!”

    “夏牧炎心机深沉,或许欧禄海也是被他诓骗利用呢?”

    想到这种可能,夏承灿决定与欧禄海见上一面,乃谓身后诸将佐道:“我先进城去见欧禄海,你们先就地歇息。”

    “不行啊!”

    “绝对不行!”

    “世子,万万不可!”

    “都城局势未明,眼下敌我难分,世子绝不能轻易涉险!倘使欧禄海起了贼心,那... ...后果不堪设想啊!”

    一时间,诸将佐忙把他围了起来,不约而同地开腔劝告。

    “诸位!”夏承灿大叫一声止住了他们,乃沉声道,“欧禄海乃国之利器,忠义勇武,我绝不信他会害我!”他

    言语铿锵,竟似有着透人心神之力,众人听完,居然不知不觉间也这么认为了。

    “你们在这里守着,两个时辰之内我若没出来,郑颍东,你便带大家继续北上!”夏承灿趁着他们安静的空档继续说道。

    郑颍东原是贽王府的护卫百夫,七年前投身白衣军,是随夏牧阳南下的十位白衣军千夫之一。

    “世子,不行啊,我们... ...” 郑颍东急道。

    “这是军令!”他还未及说完,夏承灿便打断了他。

    这是军令,而军令如山。夏承灿是白衣军主帅,他的话,自然作得军令。

    郑颍东瘪着嘴,含泪应道:“是,郑颍东领命!”

    夏承灿又看了看这四千五百人,骤然勒马扬鞭,转头向垓州城关奔去。

    ... ...

    百里毅乃是天霜郡百里王府的庶出子弟,四十五年前,年仅十二岁的他跟着当时的百里王府世子百里千刑质居都城。

    四年后,百里王薨逝,百里千刑急着赶回天霜郡袭爵,便把恰逢病重的百里毅托给了端王照料。不想百里毅病好之后,死活不愿离去,在端王府中一待便是四十一年,成为了端王的贴身护卫。

    无人知晓百里毅的武功究竟有多高,只知他是端王府第一高手。当时端王府受袭,便是敌人设计将他引了出去,方才杀伤了端王使其腿残。事后百里毅悔恨不已,就要引颈自刎,乃是端王妃及时拼死抢下了他手中的剑。

    很多人认为,百里毅是都城第一高手。现下,他奉夏承炫之命领着一千五余人埋伏在了芙蓉街这条王府往皇宫的必经之路上。夏承炫向他下了死令,便是战至最后一人,也绝不能让王府的人马过了这条街。

    夏承炫未言王府会出动多少人,百里毅也没问,只回了句,“我在,防线在。我亡,必先杀王!”

    芙蓉街是一条长街,一边是冬晓湖,一边是民宅小巷。无论是湖还是巷,王府的人都走不了。

    百里毅让人带来了数排鹿角木,鹿角木前百余丈内地面皆洒了铁蒺藜。他跟在端王身边日久,一些简单的攻防之

    法自然熟稔。

    这不是江湖人武斗,敌对当前各凭本事,赢得光明磊落,输得也大大方方。这是皇权之争,比的是谁能活到最后,除了武力,绝不能少了计谋。

    “甲伍之人散开戒备,余伍之人眯眼稍歇!”百里毅沉声令道。他身后一队人听了这话,忙悄悄散开到了各处,余下的人则靠着街边铺墙稍事歇息。敌人不知甚么时候来,养精蓄锐很重要。

    ... ...

    夏牧炎坐在偏厅之上,皱眉不语。他是个果决之人,很少这般犹豫不决。

    要不要进宫?甚么时候进宫?

    “我若是夏承炫,一定会在途中全力阻截。”夏牧炎想着,“两相搏杀,我这里的人不少,绝不至于落了下风。然,我手里握着执金卫、又占着礼法之先,不值得去趟这个险。”

    想通了这一节,他顿时就畅快了,笑谓一旁的何复开道:“复开,派一队人扮我入宫。”

    何复开也一直在揣测着夏牧炎的想法,听他这么说,一时便了然了,欣然领命下去安排。

    “要扮得真切些,就如我真的入宫一样。另外,叫他们带上洪海那边送来的毒虫,他们敢半路拦截,自然要付出一点代价!”何复开走到门口时,夏牧炎又补充道。

    “是,王爷,我理会得。”何复开笑呵呵答道,“毒虫、毒粉我都让他们多带一些。”

    言毕,又回身执了一礼,快步行了下去。

    ... ...

    夏靖禹、秦胤贞站在营帐前向北而立,他们身后的四万余白衣军将兵各个枕戈而眠。

    “王妃,承炫世子信上说决胜便在这一两日,可那五色烟火迟迟未现啊!”夏靖禹有些焦虑道,“将兵这般严阵以待,势不可长久啊。”

    秦胤贞叹了叹气,也是一脸的难色。一鼓作气,再鼓而竭的道理,她自然也懂。只是,五色烟火未起,他们冲上去也无济于事。。

    “看,五色烟火!”

    值夜勤的哨兵突然指着东边天际大声叫道。

第二五七章 决胜便在一夜间(三)

    带人强攻胡家二府的是庆忌,他是颌王府第一高手,夏承炫让他做这个领头,大家也没甚么可说的。www.uu234.net

    醴国公府、平昌伯爵府与颌王府不过隔着四条街而已,算路程也就十五、六里。各府武席、家臣无有不体健者,十五、六里三刻钟便至。

    “薛小蛮,你带三百五十人去攻醴国公府,剩下这四百五十人,随我杀入平昌伯爵府!记住,我们此来是掳人的,不在于杀伤敌众!”庆忌低声谓身旁的络腮胡汉子道。

    叫薛小蛮的汉子是赵清风孙女婿的授武师父,十四年前开始在赵府做武席,武功甚高。从赵府去颌王府之前,赵清风便对他言过,“颌王世子之令等同我令,尔尽心竭力办事才好。”这会儿听了庆忌的安排,点了点头,从人群中分出了三百五十人,悄悄摸近了醴国公府。

    “一会儿我先进去打开门,你们便赶紧冲进去。若是惊醒了府上的人,莫要跟他们在外围厮杀,尽量冲到苑去,拿住胡秀安的家眷,再到空旷处会合,可听明白了?”庆忌低声谓几个府上的头领道。

    二十七府虽聚力一处,然,毕竟相互并不熟悉,是以仍由各府头领带着自己的人。他身后八个领头人听了,皆点头以示意听懂。

    事情安排妥当,庆忌一马当先,快行几步翻身跃进了平昌伯爵府中。正门值夜的四个府兵正昏昏欲睡,见突然跳进一个人来,还不知发生了甚么事,便被庆忌几刀砍死,连半句闷哼都不及发出。

    “吱呀~~~”门从内而开。

    四百五十人见状,蜂拥冲了进去... ...

    ... ...

    杜原本就是领兵打仗的武将,只是腰腹受伤落下了隐疾才离了行伍做了夏牧朝的亲兵。这十几年来,他转而修习内功,也颇有进益,虽比不过杌、庆忌,和穷奇、饕餮却是一个级数的高手。他既领过兵,又是王府的管事,武功也不弱,最是攻城关首将的好人选。

    “杀~~~杀~~~”

    杜一声吼叫,领着五百骑卒先冲了上去。他身后两千三百余人跟在后面呜呜呐喊,声响震天。

    “哪里突然冒出来这么多人?”城关的守吏见了这阵仗,未战先怯了。然,他们是奉了严令死守城关的,一旦城门被人冲开,他们这些千夫、百夫、行长、伍长一个也别想落了好,只怕性命不保。这时只得要紧牙关迎敌。

    “鸣金示警!置路障,准备远攻!”守吏急忙对身旁的传令兵道。

    两军交战,未必是勇者胜。

    胡秀安布防时自然想过有人会冲袭城关,是以早已提前筑了防御工事,第一道便是大石球。

    城关的前后略微呈“凸”形,守军在高处,杜等人在低处。胡秀安便是用着这个地利,备了百余个径直四尺余的石球,这时已从栅栏中放了出来,朝杜一方滚过去。

    石球径宽虽只四尺余,单个却也足有三百斤重,斜坡虽小,石球滚得也并不甚快,却连绵来了四、五波,马匹难以尽数躲过,已有近百匹马被撞倒地。余下马匹好不容易走出了石球阵

    ,迎面又飞来了一阵阵箭雨。瞬时间又有百十人伤亡。

    好在内防所有的箭是半拉的弓,受伤者虽众,毙命者却不多,只是攻势顿挫,士气上便再不占上风了。

    “此战,只能功成,绝不能败。”想起少主临行的话,杜哪里还敢有半点保留,提起大朴刀便冲了上去,与迎面来的守军厮杀了开来。

    论单个战力,自然是杜身后那群人要胜出不少。然,一来他们远奔了近三十里,未曾稍歇便开始了厮杀;二来守城军一番滚石阵、箭雨阵不仅杀伤了数百人,还阻住了他们的攻势,遏住了他们的士气;三来守城一方军械多样,长枪在前,军刀在后,旁边还有六十几个弓弩手掠阵;四来,守城一方皆出自执金卫西大营,彼此配合默契,袍泽间往往能互助、互救。

    一时间,两方竟战了个旗鼓相当。

    城内是几千人的小厮杀,嘶喊声传出不过数百丈。城外却是十余万人的大混战,喊杀声已传出了数里远。

    原本夏靖禹想着兵分两路,徐定平率两万五千人挡住马笃善的六万余都城驻地大军,自己率一万五千人直冲城关,再围住王府。不想此计被马笃善识破,驻地大军绕前堵住了白衣军进城的路。

    一方非进城不可,一方死磕不放,近十一万人便在城门外激战了起来。

    “徐定平,我一会儿带人直插进去,你带你的人牵制住两边的敌军,绝不能让他们把我这队人切断!”夏靖禹朝着一个粗犷汉子大声吼道,“徐疯子,你弟弟可是在宿州打出了名堂,你他娘的今天可要拿出本事来让世人瞧一瞧,你才是徐家老大,比宿州那个徐疯子可强多了!”

    徐家两兄弟皆学于都师讲武堂,又先后师从端王,乃是大华军营中有名的武将兄弟。

    宿州一役,徐定安率众出城迎战八倍之敌而未败,勇武之名早已传遍天下。反倒是他这个做兄长的,一直未有用武之地,声名比弟弟逊色不少。

    “副帅,你也莫要激我了。今日我徐定平拼着这条命不要,也定护送你们进城!”徐定平哈哈笑道,“城中之事,便拜托了!”言毕,舞着灵蛇戟领兵与夏靖禹部分了开来。

    “徐寒山!”己部分出来后,徐定平开始调兵遣将执行掩护之责。

    “有!”一个形容与他极似的年轻汉子大声应道。

    徐定平雷吼一般令道:“一会儿副帅会率众冲入敌阵,你率一万三千人抵住左翼,绝不能允一个敌军侵入副帅的阵营之中!”

    “是,父亲!末将领命!”徐寒山郑声回道。他是白衣军千夫,却是初次领兵实战,虽并不怯怕,心慌却还是有一些的。父亲委派如此要务给自己,他着实有些心悸。

    “去罢!”徐定平本想嘱咐几句,终究还是只说了这两字。

    约莫过了一刻钟,夏靖禹果然率着精锐直冲敌阵,瞬时撕开了一个豁口。

    白衣军战力本就远胜其他驻地大军,先时他们以四对六尤丝毫未落下风。这时骑卒一冲起来,优势便更明显了,简直是势如破竹。

    “杀~~~!

    “杀~~~!”

    徐定平、徐寒山适时出现在豁口的两翼,阻住了试图实施合围的都城驻地大军。

    ... ...

    已是寅时二刻,正是一日中最悄静的时分。城外十一万人短兵相接,声响之大城内也早已听见。厮杀半个多时辰后,杜的两千八百余人死伤已近半,眼看城门就在百丈之外却迟迟攻不进去,心里越来越急。

    “南大营的人怎还未到?”守城千夫嘶声吼道。杜着急,他更着急。

    执金卫南大营据此不过十里,他适才已点了烽火,南大营不可能看不到。然,眼见敌人越靠越近,他们却迟迟未来增援,他急得心都要到喉咙眼了。

    便在这时,一股五、六百人的黑骑冲了过来。

    杜借着避开对手的空档往后一瞄,顿时狂喜,大呼道:“兄弟们,我们的援军到了!”

    夏承炫已告诉过他,除了自己领的这两千八百余人,还有盐帮的人会助自己攻打城关。

    原本两军鏖战正僵持不下,杜的人听了有援军到,各个像吃了灵药一般,瞬时士气大涨。

    “南大营的人呢?有没有人去报信?”守城千夫厉声喝问道。

    一执金卫冲到他身边,惨声回道:“大人,已去报过了。他们在来路上被人阻截,一时只怕赶不过来了!”他话一说完,便被两把短刃扎穿了咽喉,颓然倒地。

    世人皆知九殿惯用的兵器是幽冥鬼手和勾魂索,却很少有人知道,他们还常用另一样短兵子午刃。

    论杀人,九殿天下无敌。

    怨长生、含别苦等人的武功或许并不比庆忌、饕餮众人高多少,但论杀人,五个饕餮也比不过一个怨长生。九殿的武功,全是杀人的武功。

    “杜总管,我们对付外围这些人,你带人去开城门。”怨长生轻笑道。九殿已杀人为营生,怨长生虽不擅杀,却由衷喜欢这种杀人的感觉,能这么痛快地杀人,他的心里隐隐透着喜意。

    杜见这个其貌不扬的老者几乎是一招杀敌,招招致命,不免暗暗心惊,听他这么说又不禁大喜,笑道:“如此,最好了!”言毕大喝一声“随我来”,便领着华方、应声等人冲了上去。

    ... ...

    寅时二刻,胡秀安领着东大营这两万多人赶了三十余里,总算接近了颌王府。

    “颌王府便在一里外,列队,备战!”胡秀安轻声谓身旁的传令兵道。

    他的话音还未落,裹着油布条的箭雨便四下密集射了过来,一时火光冲天。

    九殿的人早已在颌王府左近的街巷设哨,远远便看到了他们,提前给守在颌王府前各个巷口的二十七府府兵报了信。

    “布刺猬阵!”胡秀安被这突如其来的箭袭吓了一跳,好在及时稳住了心神,大声喝令道。

第二五八章 决胜便在一夜间(四)

    楚南将军府设立的初衷是制衡冼马国。www.uu234.net近百年来,冼马国一直国困民潦,自不可能危及大华东南的边境,是以,欧禄海任楚南将军这五年近乎于领职养老。

    作为武将,六十岁便应该致仕了,若不是接到女婿的密信,欧禄海正预备奏请卸甲归田,颐养天年。

    三王一月皆殁,这个消息早已传遍了大华各地,便是楚南郡这个远僻之地也不例外。当朝皇子中仅王是亲王,且不久前还代天子到真武观祭天。眼下永华帝病危,于礼于法,他都是不二继位人选。

    “颌王府、宣国公府和白马将军府暗里联络朝臣,预谋在皇上病危期间行兵谏之法,篡夺皇位。”欧禄海一直想着夏牧炎给他的信,“王府原本势力便不如颌王府,加上冉家父子帮忙,王虽占着礼法之先,也必定斗他们不过。哼,我欧禄海虽不喜欢涉足皇权之争,却也绝不能任人欺负了我女儿、女婿!你夏承炫搬出宣国公府倒也罢了,竟还敢调动白马军营的人,当真以为就你冉家军中有人么?你们欲行兵谏,还得问过我这个楚南将军答不答应!”

    他虽是大华军中有数的几位大将,却自认老实人,从来不会仗势欺人,便是吃些小亏也从不放在心上。然,若有人借着军中的势力想要谋夺属于自己女婿的皇位,他是断不能罢休的。

    “将军,贽王世子求见,此刻已到帐外。”楚南将军府的亲兵行到欧禄海身边,郑声报道。夏承灿是皇嫡孙,位尊非常,他亮出了腰牌要见欧禄海,这些亲兵也不敢拦,只得快步行过来报讯。

    “贽王世子?”欧禄海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他知晓夏承灿此前一直在庇南哨所。

    北邺屠城之事比三王身死还要广为流传,他作为戍边大将,自然不会不知道。

    “是,将军。”亲兵低头回道,声音很肯定。

    夏牧炎虽是自己女婿,然,欧禄海最佩服、最欣赏、以为本最应该继承皇位的却是夏牧阳,“贽王殿下勇武于外,智深于内,傲而不骄、严而不苛,若能继承大统,大华国势可期。”因着这层原因,他自然也对夏承灿多了几分好感。听他来找自己,虽不明原由,却也急急忙忙行了出去。

    像,太像了。

    见了夏承灿第一眼,欧禄海便发现他的相貌和年轻时的夏牧阳有七八分相似。

    “承炫世子!”

    “欧将军!”

    ... ...

    胡晦明是被一阵喊杀声吵醒的。他刚爬起床披上了袍服,房门便被人一脚踢开,还没明白发生了甚么,就被按到在地缚住了双手,牵到了花园。

    “母亲!二弟!三弟!妹妹!”到了花园才发现,自己的亲人除了父亲外,全被人挟持了,不禁大怒道,“你们是哪里来的贼人?竟敢私闯我平昌伯爵府!赶紧放开我们,否则此事绝无善罢可能!”

    庆忌一巴掌扇了过去,把他扇得晕晕乎乎,再冷声骂道:“狗东西,跟你那混账父亲一样惹人嫌!再开口试一试,你敢再说一句话,我便杀你府上一人!”

    听了这话,胡晦明刚张开的嘴愕

    然定住了,心里又急、又气、又惊、又怒、又怕,他知道,眼前这个老者绝不是在开玩笑。自己敢说一句话,他真的会杀府上一人。千百句咒骂之言只得无声地吞回了肚中。

    平昌伯爵府上的府兵、护卫见家主被制,不由得投鼠忌器了,围在院外,都不敢再动手。

    “胡秀安的三个老婆、七个儿子、两个女儿、两个孙子皆已抓到!”颌王府上一个护卫行到庆忌跟前报道,手里正扯着一根绳,绳的另一头系着胡秀安的两个貌美小妾。

    “好,带到府外去!”庆忌微微颔首,沉声令道。

    平昌伯爵府的眷属拿住了,此事便成了大半,毕竟是要要挟胡秀安的,妻儿总比父兄管用。

    没想到他刚行到府外,便见薛小蛮带着一群人迎了上来,他身后绑了四十几个老老少少。

    “薛小蛮,你那边竟也这么顺利?”庆忌睁着眼,笑着问道。

    “擒贼先擒王,我一进去便拿住了胡凤举,他府上高手再多也没用。”薛小蛮哈哈笑道。

    “事不宜迟,我们赶紧回去。说不准胡秀安已经带人过去了。”庆忌沉声谓众人道。

    他是夏承炫定的首领,这些人自然唯他之名是从,一群人拉着徐家六、七十口浩浩荡荡往颌王府方向赶去。

    ... ...

    刺猬阵由螺旋盾阵和人塔阵演变而来,是军队处于守势时常用的阵型,防御力甚强。

    胡秀安下令不到一刻钟,队前的两千余人便结成了四十几个刺猬圈,第二波箭雨几乎没造成甚么杀伤。执金卫乃皇城卫队,例训极频,且胡秀安也曾学于端王,颇善领兵之道,虽被突袭,却并未慌了阵脚。

    “倒油!”夏承炫隐在小巷中,沉声令道。身后府兵听了他的命令,忙下去传令。

    一通鼓,接着三响唢呐,再是一阵金鸣... ...

    “兄弟们,倒油!”

    “中军传讯了,开油桶!”

    “颌王世子发令了,倒桐油!”

    十几个呼吸之间,已有千余桶桐油倒向了街面,将执金卫围了起来。于行军而言,街面本就狭窄,这时被油圈困住,几乎已是瓮中之鳖。

    “长枪手刨沟、导油,盾牌手填沟,覆住油迹!”胡秀安脸色一变,大声吼道。

    聚兵之兵所畏者,一为箭,二为火,夏承炫显然也颇善用兵之道。胡秀安临危不乱,以刺猬阵破箭雨,又想出挖沟导油的方法化解火攻,足见其兵法造诣。

    若火油圈一成,这两万多执金卫只怕十不能存一,不是被袍泽踩死就是被大火烧死。阵中外围的长枪手听了军令,拼命撬起了地上的板砖,旁边的盾牌手便以盾作铲,挖起泥沙埋掉油迹。

    夏承炫自然不会给足他们时间,火把一点,一时火光冲天,断断续续围成了一个圈。

    “不要慌!挖砖、掘沟,阻断火势!”胡秀安见阵型开始松散,急忙厉声喝道。

    “胡秀安,你若肯降,绝不株连!”卢剑庭朝着火圈大声吼

    道。

    这是夏承炫的分心之计,一边是迫在眉急的火势,一边是罪不及家人的怀柔,便是胡秀安,这时也不由地动心了。

    他知自己所为一旦事败便绝无活路,若投降能保得子女平安,已是个极大的慰藉。

    “妈的!原本胜券在握,怎落得如此这般境地!”胡秀安不甘地想着,“我只要冲出这个火圈,便能拿下颌王府,我为甚么要死?我要突围!我不要投降求死!”

    求生的本能超出了一切,他决定孤注一掷。

    “弓弩手,射死他!”胡秀安指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嘶吼道。弓弩手善攻不善防,是以列队于阵正中,得了胡秀安的令,纷纷拉弓放箭。一时间,密密麻麻的短箭朝卢剑庭委身的巷子飞去。

    “噗~~~噗~~~噗~~~噗~~~”新扎的稻草人身上落满了箭只。

    “哼,来而不往非礼也。他们的刺猬阵已松散,放箭!”夏承炫冷声令道。

    三通鼓,接着三响唢呐,再是两波金鸣... ...

    “世子有令,放急箭!”

    “是放急箭的号令,快,放急箭!”

    “世子让我们放急箭,快!”

    鸣音刚歇,四面八方的箭只便急急发来。执金卫困在火圈中,盾牌手都上前铲土阻止火势去了,整个阵型便松了开来。夏承炫早已定下了箭攻和火攻之策,是以桐油和弓箭、箭只都备足了量。各府府兵虽多不善射,这时却大多做了弓弩手,对着火圈中的执金卫张弓乱射。

    众人射术虽不善,杀伤却半点不弱,火圈中倒下的执金卫慢慢堆叠了起来。

    “世子,好消息,我们的人拿住了胡家的眷属,现在正赶过来,离这里已不过五里远。”庆忌派来报讯的颌王府亲兵行到夏承炫身边,大声报道。

    “好,好极了!”夏承炫拍掌大笑道,“执金卫毕竟是朝廷的利剑,这么折了实在可惜。”他站起身,让人鸣了暂停攻击的号令。

    “胡秀安,莫要负隅顽抗了。你平昌伯爵府和醴国公府已被我们拿下,现在我们的人正押着你的父、兄、妻、儿、孙往这里赶来。你是想让他们死在你前面么?”夏承炫朝着火圈大声叫道。

    当夏承炫说出已经拿下平昌伯爵府和醴国公府时,他就已经万念俱灭了。命根被人抓住,还如何与人斗?

    “哐当~~~”胡秀安无力地丢下了手里的佩剑,绝望地闭上了双眼。

    ... ...

    九殿的人一冲进战场,城关下便呈一边倒的局势,不到一刻钟,守城军便被杀光。

    “呜呜~~~”杜亲自带人推开了城关大门。接着,他们快步爬上城楼,敲起了城头的战鼓。

    战鼓响,城关破。这是夏承炫跟夏靖禹约定的暗号。

    夏靖禹听了城楼上依稀传来的鼓声,脸露狂喜之色,大叫道: “兄弟们,城关已破,随我冲!”

第二五九章 决胜便在一夜间(五)

    听夏承灿道完始末,欧禄海如五雷轰顶一般,目瞪口呆、唇角轻颤,想说半句话犹觉难以办到。顶 点 X 23 U S

    “贽王殿下竟是被他害死的... ...那可是他的亲兄长啊!”欧禄海痛心疾首地想着,花白眉毛倒竖,一双老眼浊泪满眶,“颐王、颌王、贽王夺储可谓是君子之争。三王在朝堂内外明争暗斗十几年,虽也会使阴谋诡计,却从未用过杀招,一来看重骨肉之亲,二来不敢因私废公。王呐,你怎这般糊涂!”

    想起他诓骗自己北上替他制衡白马军营,自己还真就引着这两万多人擅离驻地北行了近两千里,不禁又痛、又恨、又气、又羞,连连叹气。

    “多谢世子前来相告!”欧禄海躬身执着下礼,沉声道,“若非今日得此信报,我欧禄海真就助纣为虐成了大华罪臣!唉,惭愧啊!惭愧啊!”

    朝廷待他不薄,夏牧阳更算是他的忘年之交,想起女婿做的这些恶事,他真的无地自容,一直微微低着头脸。

    “欧将军,不知者不怪!”夏承灿双手托住他,正色道,“欧将军乃大华护国柱石,父王出事前还曾上过奏折给皇祖父,举荐你去任大将军之职。也正是因着父王对将军的信任,承灿今日才敢来此相劝。”

    “唉,我欧禄海真是愧对皇上,愧对贽王殿下啊!”欧禄海脸色凄苦,神情黯然,忽然想起一事,乃问道,“世子此行何往?”

    他想,夏承灿来此总不可能是特地来劝自己的罢?

    “承炫决意与王府做一了断,他也知我父王之事乃夏牧炎所为,便请我北上共谋大事。我带着四千余轻骑行至垓州城外,正准备入城休息一晚,备好干粮明一早继续赶路。不想守城兵怕我们两军冲突,不让我们进。我记着父王的话,便独自进城来了。”夏承灿清声回道。

    “原来如此。”欧禄海颔首道,“走,我们这便去城关,引城外的白衣军将士入城歇息罢。”

    ... ...

    八年前,在端木玉的帮助下,夏牧炎开始在洪海离陆地三百里的一个海岛上秘密训练死士。这些

    年,考校合格的死士陆陆续续离开了海岛,去锦州和来都城的这七百余人乃是最后两批离岛的。在那之前,他已先后把散在各处的洪海死士招回了都城,隐在离王府不到五里远的三个大庄子里。

    所谓养兵千日用兵一时,用兵之时,好兵孬兵都得赶到战场上去。只是夏牧炎肯定没料到他派去的那两百五十几个“孬兵”竟不是九殿小分舵的一合之敌。

    两千执金卫、五百府兵,这是王府派去皇宫的护卫力量。何复开依着夏牧炎的意思,作假也要作得和真的无异,要钓鱼,就要舍得下饵。

    原本把这么多人派离府何复开是有顾虑的,但他想起先前王爷曾对他说过,便是将护卫撤得一个不剩,王府也必定无虞。

    夏牧炎说那话时口气无比笃定,何复开知道王爷的秉性,他既这么说那必定是做了周详的布置。

    何况,何复开手里握着的已是一股不弱的力量,王爷亲掌的人手定然要强横得多,想来护王府周全当不在话下。

    两千五百人护着四驾麒麟辇一路朝皇宫方向赶去,队列两侧的哨兵左右张望,全神戒备。这两千五百人,没有一人知晓里面坐的竟不是夏牧炎。

    “有敌情!”值守在小巷边的哨兵低声示警。

    百里毅正眯眼小憩,听了哨兵的报讯,一双虎目骤然睁开。他双脚微屈一蹬,跃上了街边铺面的楼顶,果然见两、三里外,一队人马掌着火把正朝此处快速行进。

    “各伍备战!一旦前面那队人马靠近,大家先用暗器远攻,暗器发完,便冲杀上去。”百里毅沉声令道。

    “噔...噔...噔...噔...”

    车马行进的声音越来越近,王府辇队终于进到这一千五百人的伏击圈。

    “动手!”百里毅大声喝道。说着,蓄力将手里的十二枚梅花镖朝前方辇队掷了出去,转眼间,十二名行在最前的骑卒应声倒地。

    领队的王府护卫百夫郝海山急忙朝身后大声叫道:“戒备,护住王爷!”

    话音刚落

    ,辇车两侧四十八骑列成“左三三,右三三”阵型,将四驾车辇死死围住,以自己的身形做起了临时屏障。

    夏牧阳的亲卫能用自己的躯体给他做屏障,夏牧炎的亲卫自也不惶多让。

    “庚组、寅组、癸组原地守着辇队,卯组、辛组随我上!”郝海山厉声喝道。言毕拔出佩刀,带头冲进了一旁的小巷中,瞬时巷道中响起了一阵阵锐物切肉之声。

    很显然,郝海山是个高手,杀人如切瓜!

    “杀!杀~~~”近千执金卫和贽王府府兵紧跟着他的脚步,冲进了两侧的街角巷道,刀枪劈砍相交的声音响彻了整条街。

    邻近街道的府宅中,传出了此起彼伏的犬吠声... ...

    “老爷,听见了没,外边在杀人嘞!”漆黑中,响起一个年轻女子的惊叫声。

    接着,一个老者不耐烦地回着:“躺下!躺下!与我们不相干,莫要理会,便当不曾听见。”

    女子不解,问道:“为甚么?不怕他们杀过来么?我们得躲一躲才好啊!”

    那老者气呼呼骂道:“胡扯!妇人之见!你没听到么,街面的声响那么大,绝不会是汪洋大盗作案,八成两边都是朝廷的人。这老皇帝病了可有一阵子了,说不准是皇家的人在争皇位呢。这时候老实待在府上保准没事,一出去,保不齐便被误杀了。”

    女子半信半疑道:“不会罢?”

    “你还小,这些事不懂的。我十几岁时便见过一次这样的场面,哎哟,那个血腥啊!从这条街杀到那条街,天天有皇亲被杀,隔几天便有王府遇袭,比眼下还不太平呢,不也熬过来了么!不怕,咱都城的老百姓甚么没见过,等新皇帝上位了,便啥事也没有了。睡罢!”老者不以为意地说着,说完便转身睡下。

    ... ...

    夏牧炎独自坐在厅上,竟觉得有些焦躁,突然很想再听一听欧汐汐的琴音。

    有了这个念想,双腿便很自然地往汐苑行了过去。

第二六〇章 决胜便在一夜间(六)

    主居还亮着灯,欧汐汐竟仍未眠。此时已是寅时三刻,离天亮不过一个时辰。

    夏牧炎一直未回卧房,她便料到,王府定是在今夜行动。

    这一夜成败,定乾坤,决生死。

    陪伴夏牧炎这二十年,她对夫君的了解自远超旁人。欲争储位,则必勘破生死,否则决难成事。夏牧炎心里早做了赴死的打算,欧汐汐自亦如此。

    然,她今夜还是有些担心,有些紧张,有些惶惑。她止不住地想,想得越多便越让她心神不宁。

    心神不宁的时候,她便抄经书,这是跟夏牧炎学的。

    此时,她正借着烛光抄写《至乐》

    “夫贵者,夜以继日,思虑善否,其为形也亦疏矣!人之生也,与忧俱生。寿者,久忧不死,何之苦也!其为形也亦远矣!烈士为天下见善矣,未足以活身。吾未知善之诚善邪?诚不善邪?若以为善矣,不足活身;以为不善矣,足以活人。故曰:‘忠谏不听,蹲循勿争。’故夫子胥争之,以残其形;不争,名亦不成。诚有善无有哉?今俗之所为与其所乐,吾又未知乐之果乐邪?果不乐邪?吾观夫俗之所乐,举群趣者,然如将不得已,而皆曰乐者,吾未之乐也,亦未之不乐也。果有乐无有哉? 吾以无为诚乐矣,又俗之所大苦也。故曰:‘至乐无乐,至誉无誉。’天下是非果未可定也。虽然,无为可以定是非。至乐活身,唯无为几存。请尝试言之:天无为以之清,地无为以之宁。故两无为相合,万物皆化生。芒乎芴乎,而无从出乎!芴乎芒乎,而无有象乎!万物职职,皆从无为殖。故曰:‘天地无为也而无不为也。’人也孰能得无为哉!”

    为女子者,“争与不争,有为无为”皆从于夫家。欧汐汐自认生性恬淡,欲求清减,从未想过一朝入主皇宫,母仪天下。然,既知夏牧炎有夺储之心,她却从未劝阻过。

    夫既欲争,我便要争。夫想有为,我便要为。

    于是,她不惜信告从来都持中不争的父亲,“王爷据礼法之先,奈何力有不逮,境苦而心悴。女儿想,父亲虽不党争,也当不能允女儿一家为人所欺,位为人夺... ...”

    世间情爱,莫大于舍。若为挚爱,能舍执,能舍生,能舍一切。

    “汐汐,你也还未歇下?”夏牧炎推门而入,温声问道。

    其实,便是不问,他也明了于心。

    “呵呵,我尚无睡意。”欧汐汐放下狼毫,收起纸砚,行到夏牧炎身边,轻笑道,“汐汐此刻颇有抚琴之念,王爷可有雅兴一听?”

    知夫莫若妻,未言心已明。

    夏牧炎握住她一双柔荑,笑着道:“天赐汐汐于我,实是牧炎大幸!”

    二人执手,缓步朝亭台行去。

    ... ...

    “城上的大哥,在下乃郡盐运政司府梅远尘,有急事要进城。”梅远尘在锦州城下勒马站定,鼓足内劲朝城墙上报道。

    他自碟子河一路赶来,途中除让马喝了两次水,还不曾停过。

    约莫过了七、八息,城墙上探出了一个头,朝下大声叫道:“梅公子,我知道你。未见军令此时不能开城门,公子武艺超群,便跃上城楼罢!”

    守城有责,城门开合皆有既定的章法,若不依着章法规定开、关城门,乃是违了军令,说不准便要落个甚么罪名。

    梅远尘武功之高,已在锦州传遍,尤其军营中更是无人不知。

    先前梅远尘曾领千余锦州驻地军营的将兵远赴沙陀国火烧敌军的守粮营,之后,又领着他们在宿州城外与赤赫丹的大军恶战。这些将兵自然都见过他的身手,没有一个不佩服的,回来后不免向其余的袍泽大肆夸耀一番。

    “不敢劳烦开门,我这便跳上城墙来。”梅远尘回道。

    守将耳边刚听完那话,便感觉有人拍了自己的肩膀,惊得几乎跳了起来。

    “人人都说这梅公子武功了得,没想到轻功竟至于如此境地?出入无声,几如神鬼。”

    梅远尘心有所念,不想多耽搁,一上来便谓守将道:“守城大哥,我的坐骑上不来,可否借我一匹马做脚力?”

    “自然可以。不过,到时我是要上报驻地将军府的,还请见谅。”守将有些不好意思说道。军马毕竟是军资,账目出入的每一笔都得详细造册往上报备。

    “这个我理会得,多谢了!”梅远尘感激道。

    微弱的星光下,一骑撒足向西狂奔,

    “咔哒!咔哒!”的马蹄音在空旷的街道上,尤其能听出执缰者的焦急。

    ... ...

    绑住了胡秀安后,夏承炫便回到了府上,端王、夏承焕等人正在正厅候着他。

    端王轻声问道:“拿住胡秀安了么?”

    “嗯。”夏承炫点头答道,说完便坐到了主位上。

    “现在便看另外两处打得甚么样了... ...”老端王拄着杖望向厅外,喃喃叹道。

    ... ...

    “挡住他们!”徐定平挥着蛇形戟,指向蜂拥冲上来的马笃善部。

    皇位之争是生死之争,徐定平清楚,马笃善也清楚,事败后,不仅上边的人活不成,跟在后边的这些武将也必死无疑。是以,马笃善既决心站在王府一边,便知自己绝无退路,今夜算是使出了毕生的功夫。

    “给老子杀了两翼的那对徐家父子!”马笃善冲着身边的人吼道,“凡杀对方主将者,赏白银万两!”

    两军在城外对峙数日,自然知根知底,马笃善依稀认出了两翼抵住己军的便是徐定平父子。

    他的话音刚落,便有数百骑嗷嗷叫地冲向了徐定平、徐寒山所在之处,显然是奔着万两赏银去的。

    夏靖禹部已有六、七成进了城关,徐寒山正带着人掩护这左路尾翼的两、三千人入城,突然便感觉眼前的敌人多了起来,且越来越多。

    “护住少将军!”徐寒山所部人马也急忙朝他身边聚拢,一边高呼。

    转瞬间,近千人挤在了一个数十丈方圆的圈内厮杀起来。

    “截住他们!截住他们!快上,跟上去,冲进城关!快!”见夏靖禹部几乎都进了城关,马笃善心急如焚,厉声嘶吼道。

    若城外截不住,只能追到城里去了。

    杜一看,不妙,都城驻地军营的人紧紧跟在夏靖禹部后,就快要冲到城门下。

    若是让马笃善这五万多人杀进了城内,内城一场血战便避无可避,届时不知道要有多少百姓无辜受累了。

    “关...城...门!”杜大声吼道。

第二六一章 决胜便在一夜间(七)

    “佳人笑,红尘好,百花尽开骄阳照,儿郎骑上正年少,不负风流不负俏... ...”欧汐汐奏的乃是当朝乐圣南宫楼的名曲《曲留仙》。www.uu234.net

    夏牧炎盘膝坐在石椅上,额眉渐舒,脸露轻笑,攥着膝盖的双手也缓缓松了开来,仿佛有幅画面在脑海中隐隐浮现。

    ... ...

    “关...城...门!”杜几乎是用尽全身的力气吼出来的。城门一关,楼下徐定平父子所部便会被马笃善的六万人围在城下,再想进城或突围,都极其不易。

    徐寒山听城楼上鸣了关城门的号鼓,忙向父亲望去,见他正突破围堵,朝自己这边冲来。

    “寒山,快...进...城!”徐定平朝着儿子嘶声吼道。他的铠甲上、额脸上皆沾满了鲜血,有自己的,有敌人的,看起来端的是悍勇无比。

    “父亲,你先进城,我殿后!”徐寒山一枪戳死了一个敌骑,趁隙朝父亲大吼道。

    战场上杂音蜚靡,便是这般吼叫,隔着数十丈也只依稀听得到。父子二人皆要自己殿后,便想把最后活命的机会留给对方。马笃善部本就更靠近城关,若不是防御阵型尚未布好,便是夏靖禹他们,短时间也未必能冲过去。

    马笃善部原本是轻骑先行,重骑紧跟,步卒最后,无意间拉成了纺锤阵,被夏靖禹部冲出豁口后,大部分骑卒和小部分步卒移动至了徐寒山的左翼,小部分骑卒和大部分步卒还在右翼,正以口袋阵慢慢靠近徐定平部。

    马笃善部驻地便是在都城城郊,此番拔营之前已备足了攻守械具,而白衣军驻地乃是在千里外的下河郡,辎重携带不便,皆是轻装而来。

    “汪卞安,你的人顶住他们!吴常泰,你的人攻到城关去,绝不能让他们关了城门!”马笃善冲着两名心腹吼道,“别他妈磨磨唧唧,你们的战车、铁藜索都死哪去了?都他娘的给老子推上去!”

    战车、铁藜索都重达五、六千斤,难以快行。汪、吴二人早已下令将所部战车、铁藜索调到阵前,此时已接近了徐定平所在战圈。

    ... ...

    郝海山正杀到酣处,这一刻余的时间,他已杀了二十几人,俨然杀神化身,势不可挡。

    “想害王殿下的贼人都该死!他们全该死!”郝海山毫不同情地想着。在他眼里,夏牧炎就是天,就是神,就算夏牧炎要他去杀当朝皇帝,他也绝不会有半刻犹疑。

    郝海山的父亲原是一个地方小吏,一直为官正直,两袖清风。有一年,州府遇着大涝,很多乡里农田被淹,颗粒无收。民部知晓灾情后,拨了一千多两赈灾银到他管事的县里。当时郝海山的母亲、奶奶刚刚病逝,他和妹妹也正生着大病,急需用钱抓药。见了这么大笔钱,他父亲一时起了贪念,悄悄地昧了五十两灾银下来。

    原本这也算不得多大的事,放在往常顶了天也就是革职罢了。哪里想到县里的灾民一路逃灾,竟逃到了都城,又错打错着地告了御状。永华帝得知有地方官员截留灾银,气得火冒三丈。盛怒之下,永华帝发出了严旨,令各地纠察贪墨灾银的大小官员,一并斩决。

    很不幸,郝父被同僚举报,因五十两银子丢了性命。

    后来,夏牧炎奉旨到该州府巡视灾情,细究之下终于查清了始末。然,罪责是自己父皇定的,人也已经杀了,夏牧炎虽有心帮郝海山翻案也无能为力。

    当时郝海山不过十三岁,却已尝尽了人间冷暖,历经了世间至痛。

    “父亲一世清廉,乐善好施,最后连自己的母亲、妻儿治病的钱都凑不齐。官场黑暗,人心险恶,同僚借这五十两赃银,报复、陷害、推诿,让父亲搭上了一条命... ...”

    郝家兄妹成为孤儿后,无依无靠,沦为乞丐,几乎饿死,所幸被夏牧炎派人找到。

    “我知你们父亲是位好官,乃是被错杀的。然,此事,我也是有心无力。这是朝廷的错,我愿替朝廷弥补你们,你们愿意随我回去么?”这是十七年前,夏牧炎蹲在地上对自己兄妹说的,郝海山在心里记了十七年。

    夏牧炎并未食言。回都城后,郝海山和妹妹都住到了王府上,得到了很好的照料。

    知恩图报。郝海山开始习武,十年后做起了夏牧炎的亲卫,一直跟在他身边,“这个是能给天下人带去福祉的男人,亦是我要用命保护的人!”

    “贼人想害王殿下,他们该死!他们都该死!”郝海山咬着牙,将眼前一人拦腰劈成了两截。

    “王爷这么好的人,为甚么有人要害他!”他想不通,怎么都想不通。

    “王爷对王妃,对世子、公子,对何管家,对我们这些府兵,对府上的丫鬟、小厮,哪个不宽善仁厚?哪个不是有情有义?为甚么有这么多贼人要害他?为甚么!你们要害王爷,我就要杀!我就要将你们一个一个杀得干干净净!”

    “噗!”他的思绪嘎然而止,一柄长剑刺穿了他的左胸,剑尖透过皮肉和装服冒了出来,还带着温热的血滴。

    郝海山骤然觉得全身没有半点气力,握刀的手也缓缓松了开来。他想回头看看后面这个杀死自己的人,这时剑刃一绞,一股剧痛传来。

    “砰!”后背挨了一脚,剑身被拔出,郝海山被踢倒在地上。他想站起来,肢体却再不听使唤,两行清泪缓缓流了出来。

    他努力睁着眼,不想死,他不甘心,他还没有把王爷平安地送到皇宫,他还没有见他登基为皇澄清大华吏治,他欠的恩情还远远没有报答完... ...

    ... ...

    “父亲!”看着徐定平被几十条铁藜索困住,徐寒山不禁撕心裂肺地起来。

    骑兵最怕的便是这种栅栏状的铁藜索,一旦被困住,几乎没有逃生可能。此时徐定平和身边的百余骑被二十几条铁藜索围了起来,圈外是汪卞安和吴常泰的长枪手。包围圈越来越小,长枪手越来越近。

    “趁现在他们被拖住,赶紧进城,一定要截住夏靖宇!”马笃善朝汪、吴二人令道。

    眼见汪、吴二人的战车紧跟在夏靖宇部后面,距城门不过百丈,徐定平顾不得眼前的死局,厉声朝对面的徐寒山道:“寒山,快去截住他们!”

    左翼的马笃善部远少于右翼,此时徐寒山已率部突围,正要过来破开铁索圈,听了父亲的话竟有些愣住了。

    “快!军令如山!”徐定平不停挥着蛇形戟抵住靠上前的铁藜索,嘴里一边吼道。

    “是,父... ...亲!”徐寒山含泪答道,引着身后的骑卒追上了汪、吴二人的战车队,“杀~~~杀!”

    战车行不得快,汪、吴二人见后有追兵,也有些慌了神,忙分出一半人马筑成了守势。

    “关!”杜大声吼道。接着“嘭~~~”的一声闷响,城门被关了起来。

    凉... ...

    马笃善感觉心拔凉拔凉的。夏靖宇的主力已全部进到了城内,而自己的主力却全部被挡在了城外,这对王的大计极其不利。王一旦事败,那自己就是个死。

    吴常泰也觉得凉。适才他追夏靖宇追得太欢,领着约莫两千骑便追了上来。这会儿城门已关,没有了后援,自己这两千人不就成了夏靖宇嘴里的菜么。

    果然,一进城门,四面密密麻麻都是身着白衣的骑兵,似乎看傻子似得看着自己这队人。

    “他娘的,老子今天跑太快了,这下死定了!”吴常泰又悔又恨,又气又恼,巴不得一把撞死在城墙上。

    “杀了他们!”

    “杀了他们!”

    城门内、外,几乎同时响起了夏靖宇和马笃善的命令。

    ... ...

    见卯组、辛组未能抵住敌袭,余下的庚、寅、癸组一千五百人严阵以待,等着敌人靠近。

    “噗~~~”就在百里毅等人距辇队不过两丈时,隐在身后、受命伺机施发毒物的府兵不约而同地将毒虫、毒粉包掷了出去。众人以为对方所掷的是暗器,忙挥舞兵刃去格挡,一时间毒虫、毒粉包纷纷碎裂,虫液、虫粉弥漫在空中。

    “有毒

    !”百里毅急忙示警,让大家戒备。

    原来,这些毒虫叫黑火蝼,是端木玉派人送去洪海孤岛的。这些年,夏牧炎除了培植死士,也培育了不少毒虫。

    这种叫黑火蝼的软虫,形体颇巨,硕大的腹部中充满着剧毒的囊液。一旦囊液接触体肤即可瞬时侵入人体,使人中毒,登时全身剧痛难忍。

    那些毒粉包便是这种毒虫的毒液晒干制成,一旦飘到空中被吸入口鼻,轻则使人喉舌出血坏死,再难言语,重则使人肝肠寸断,不久毙命。

    不到十息的功夫,便有三、四百人中毒倒地。他们或抓或挠,或咳或呕,人人一副痛不欲生的样子。

    百里毅也中了毒,他的喉舌已在沁血,自唇角流了出来。

    “速战速决!”他的心里就只剩下这一个想法了。

    他抖了抖手里的剑,吞下嘴里的血,引着最后四百余人冲进了这一千五百人中。

    ... ...

    城内的惨呼传到了城外,城外的惨呼同样传到了城内。

    “父... ...亲!”见父亲的坐骑被铁藜索绊倒,徐寒山目眦尽裂,想冲过去救,却突不开眼前的包围。

    转眼之间,长枪手蜂拥而上,徐定平倒在了血泊之中。

    “马贼!我誓杀尔!”徐寒山一枪贯穿了一个轻骑的咽喉,左突右突总算撕开了一个小口,朝后叫道,“跟我走!”

    眼看父亲死在自己面前,徐寒山反倒是冷静了许多。兵分则弱,只有聚兵一处今日方有一线生机。

    是以,他突围后不断地集合部下,五百... ...一千... ...两千... ...四千... ...八千... ...半个多时辰后,被关在城外的白衣军部总算聚拢到了一处。

    徐寒山大致扫视了一眼,己方所剩约有万人,马笃善部大致四倍于己。

    一万对四万,以一敌四。

    “兄弟们!我叔父徐疯子带着安咸哨兵在宿州城外迎战沙陀大军,以一敌八尚且不败。我们可是白衣军,是天下最强战力的白衣军,以一敌四焉能不胜!”徐寒山驱骑从队阵中穿过,一路大吼道。

    “杀!杀!杀!杀!”这万余白衣军发出震耳欲聋的吼声。

    虽占着地利、器利,人多之优,然,厮杀一个时辰下来,马笃善部折损的人马还是远多于白衣军,这时听了对面传来的喊杀声,不觉间已生出了怯意。

    “组箭头阵,跟我冲!”徐寒山大吼一声,身先士卒冲向了敌阵,“杀~~~”

    白衣军部皆是骑卒,冲起来后气势吞天。

    攻势大阵有十二,中阵有二十五,小阵有七。然,此三十四阵中,以“箭头阵”攻势最猛。徐寒山自己打头阵作箭头,便如一支利箭般引着部众直插敌阵,深入敌腹。

    “拦住他!组阵,拦住他们!”见徐寒山部如长虹贯日般扫过自己的阵营,马笃善心生不详之感,忙不迭地下令组阵。只是,白衣军移动极快,“箭簇”所至,将马笃善部杀得溃不成军,如何还能组阵反制?

    “父亲!父亲!孩儿今日誓杀马笃善,为你报仇!”

    ... ...

    安咸盐运政司府距锦州城关不过百十里,骑马也就是一个时辰的脚程。

    梅远尘赶到盐政司府门口时已是卯时二刻,天已透着微微亮。府门口的琉璃灯盏还亮着,四下静谧如常。

    “看来歹人还未及赶过来,谢天谢地!”梅远尘咧了咧干裂的嘴,微笑着喃喃叹道。

    ... ...

    还有不到半个时辰便天亮了,报讯的人仍未回来,夏牧炎心思沉重。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他虽听着欧汐汐抚琴,心里去仍止不住去想。

    欧汐汐的《梦南国》已奏毕。

    见夫君脸色不若,她心中生怜,抱琴缓步行到他身边,柔声道:“王爷,你也奏一曲罢?”

第二六二章 终见雄鸡唱天明(一)

    “甚么?看真切了?”何复开慌慌张张从椅子上站起,腿有点打颤,用手撑着茶案,一脸不可思议道,“真是白衣军,你没看错?不是... ...不是驻地军么?”

    黑衣汉子低着头回道:“何总管,驻地军的袍服是绛色,白衣军的军袍是白色,自然错不了,进城的就是穿白袍的白衣军。顶 点 X 23 U S他们已杀到南街了,有几队不知甚么来历的黑衣人正拼死阻着。不过对方人马实在太多,只怕他们未必阻得住。”

    何复开无力地瘫坐到椅子上,双眼无神,目光呆滞,眼睑轻轻抖着,半晌乃喃喃叹道:“怎么会?怎会如此?马笃善可是有六万人啊,怎竟没能挡住夏靖宇。只是挡而已,又不是要他胜,怎会挡不住!怎会挡不住!”最末那句话却是吼出来的。

    白衣军一旦进了城,胡秀安的执金卫便会被制衡。那可是王府最大的倚仗,是夏牧炎手里最强的利器。

    且白衣军一进城便直往王府来,显然是想一招制胜。而先前自己已将府上的护卫调走了大半,如何还能抵挡?若不是有那些黑衣人阻截,只怕这会儿已经攻到了府上。

    何复开知道,南街那几队拼死阻挠白衣军的黑衣人,应该就是王爷事先安排好,用来护卫王府的力量。 那些黑衣人,可说是王府最后一道屏障。

    他们阻得住么?

    他不知道王爷暗里安排了多少黑衣人在王府附近,但他知道,无论安排了多少,都肯定阻不住白衣军。

    军队不是护卫亲兵,他们对杀手似乎有着天然的压制,几乎从无败绩。一直以来,夏牧炎都是寄望于马笃善的驻地军能将白衣军阻截在城外。以六对四,只是阻截而已,本不算甚么难事,怎竟没能截住?

    还有,城关怎么开了?不是有八千余执金卫把守么?便是只算夜勤,那也有三千多人,怎会被冲开?颌王府是如何办到的?

    何复开有太多太多的疑问,这会儿却不知该去问谁,只得茫然地摇着头,喃喃道:“教我该如何去跟王爷报啊?”

    黑衣汉子只低着头,并未答话。他不敢答,也不知该如何答。

    这时,又一个黑衣汉子行了上来,躬身报道:“何总管,胡大人被颌王府拿下了。”

    “你说甚么?再说一遍!”那汉子说得很明白,何复开也听得很清楚,然,他仍让那汉子再说一遍。

    他希望是自己听错了,又或者,是那汉子讲错了。

    “胡大人领着执金卫去颌王府的路上中了埋伏,且颌王府趁胡大人调兵遣将的时候,派人拿下了醴国公府和平昌伯爵府。眷属被拿住,大军又被火油圈困住,胡大人便束手就缚了。”

    这下,汉子说得更明白,何复开也听得更清楚了。

    胡秀安被拿住了,胡家完了。一夜之间,王府已孤立无援。何复开正想让人去找胡秀安,要他派执金卫来抵住白衣军,没想到他竟先一步被制住了。

    世人说的“心如死灰”,也不过如此。

    “集合坤组的人,备好两辆马车,在杏塘会合。”何复开咬牙令道。

    ... ...

    百里毅记着自己的承诺:挡不住王府的辇队入宫,就杀了夏牧炎。

    自己带来的一千五百多人,所剩不过百余,且各个负伤、中毒,疲累不堪。反观王府那边,尚有一队人马未曾出手,正冷眼与他们对峙。

    “癸组,跟我上!”一个身穿百夫袍服的中年汉子冷喝道,言毕拔刀冲向了百里毅。

    此次王府护送辇队的人有五组,共两千五百人,由护卫百夫郝海山和覃惊龙领队。这五组人中,癸组离辇车最近,自然也是夏牧炎最信得过的一组人。

    “铿!铿!铿!”

    覃惊龙上来便和百里毅硬碰硬,一时刀剑相激,火星四溅。

    “这是个高手!”甫一交上手,二人心里便生出了相同的想法。

    覃惊龙之所以上来便硬碰硬,是因他知道眼前这个老者已经中了毒,且与辇队护卫激战了半个多时辰,自己年轻且一直在旁歇着,体力必然大为占优。

    百里毅之所以愿和他硬碰硬,只因他知道自己今日定然无法活着回去了,但

    求速战速决杀了这个护卫百夫,卫队群龙无首,或可趁隙袭击辇车杀了夏牧炎。

    辇队中冲出一百多人,同时杀向了百里毅身后的那群伤兵。

    ... ...

    “咚!咚!咚!”

    梅远尘在盐政司府侧门下马,上前叩了门环。以他的武功,越过这道墙不过是轻而易举的事,然他并未这么做。

    “云爷爷、傅二叔他们守着府上已经够累了,怎能再惊着他们?”他是这么想的。

    “门外何人?”薛壬馍惊了个冷颤,低声喝道。他是丑时初刻开始值夜的,这会儿天快亮了,睡意最是沉重,听了这叩门声,瞬时警醒。

    梅思源任清溪郡察司时,薛壬馍便是府上的护卫,那是他尚年少,最喜欢跟梅远尘耍玩。五、六年过去了,梅远尘已长成少年,他也娶妻生子为人夫为人父。

    这个声音,梅远尘自然熟悉,听到应答,他笑着回道:“薛叔叔,是我,远尘。”

    “公子,是你?”门内传来薛壬馍欣喜的声音,接着门从内而开。见楹下站着的正是自家公子,薛壬馍脸上喜意更盛,兴高采烈道:“公子,真是你!太好了!快进来!快进来!”说完,边拉着梅远尘往院子里走,边朝内大声叫道,“老爷、夫人,公子回来了!公子回来了!”

    海棠向来少眠、浅眠,先前是要照料梅远尘起居,近来却是心绪烦闷,睡意寡淡。她是女眷,自然住在内院,卧房便在其间靠外的位置,离侧门最近,不过四、五十丈远。

    她正由伙房端来一木盘的温水,备着一会儿洁面,忽听院外传来“公子回来了~~~”的声音。

    “嘭!”一盘水砸在地上,却已不见了海棠的身影。

    ... ...

    太阳升了起来,整个世界却如陷入了昏睡。

    徐寒山抱着父亲的尸体,撕心裂肺地吼了出来。

    “啊~~~啊~~~啊~~~”

    杜站在城墙上,亲眼目睹了这两个时辰的血战,心中敬意澎拜,望着城下的徐家父子,和他们身后仅剩的千余白衣军将兵,“噗通”一声跪下,含泪伏首道:“徐将军,对不起!”

    ... ...

    覃惊龙以刀做拐,强撑着行到了第三个轿辇旁,恭声报道:“王爷,贼人已尽数伏诛,我们还去皇宫么?”

    与百里毅恶斗了两百多个回合,覃惊龙竟渐渐落了下风。好在数十府卫见状及时冲上前来,将精疲力竭、已多处负伤的百里毅乱刀砍死。

    没想到里面传来的竟是了一个陌生男子的声音:“覃大人,临行王爷有交代:若清理了路上的伏兵,便即刻回府,他在府上候着。”

    “原来王爷早已料到有人会在往皇宫的路上设伏,我们这一趟是探路的。”覃惊龙这时才醒悟过来,翻身跃上马,大声令道,“回王府!”

    ... ...

    灭了跟进来的吴常泰部后,夏靖禹领着一万三千余白衣军将士直往王府赶去。绝非他无情无义把徐家父子留在城外独自面对两倍余的敌人,实在是形势紧迫,分身无术。他已和夏承炫计定,一旦进了城关便直奔王府,而颌王府的人则在王府往皇宫的路上设伏,两方使力誓必拿下夏牧炎。

    若让夏牧炎拿了传国玉玺,他便是大华皇帝,到时候甚么都晚了。

    没想到大军行至南街,距王府不到二里时,无数黑衣死士从四面八方袭来,倒打了白衣军一个措手不及。

    黑衣死士虽众,却也不过三、四千之数,相较白衣军那是远远不如。且黑衣死士悍不畏死,白衣军将士也不惶多让,黑白两队人马厮杀不到一刻钟,白衣军便稳稳控制了局面,将黑衣死士逼得一步一步退到王府前。

    留下来护卫王府的府兵和执金卫见状,自然也加入了战圈。饶是如此,白衣军仍稳居上风,不到半刻钟便将王府团团围了起来。

    卯时正是清净之时,府外的厮杀声早已传到了府中,传到了汐苑,传到了夏牧炎、欧汐汐耳中。

    人生如梦,此时梦醒。

    夏牧炎盘膝坐在石椅上,脸色凄苦,紧闭着双眼,两行泪从眼角滑落

    。机关算尽,终究还是一场空。满腔抱负,不过归于春水流。

    欧汐汐行到他身边,拂袖替他擦去泪痕,柔声道:“王爷,事已至此,也不必去伤怀了。妾想与你合奏一曲《红尘旧》,好么?”她脸色恬淡,毫无半点赴死在即的惶惧。

    “汐汐,你倒是比我洒脱。”夏牧炎黯然一笑,温声回道,“与卿合奏《红尘旧》,幸何如之!”

    二人取过琴,比肩盘坐于石椅,夏牧炎起音,欧汐汐和曲。

    ... ...

    “何总管,你这是带我们去哪里?”夏承炀有些生气,忍不住斥道。

    适才他还在睡中,何复开突然跑来叫自己起床,接着不由分说地把他们两兄弟拉去了父王的书房,经由密室出了王府来。

    出府后,三人又行过好几条小巷,到此刻仍不知他要带自己兄弟二人去哪里。

    何复开脸色惨白,哀声谓夏承炀、夏承燧道:“世子、公子,王爷夺储事败,王府马上会被抄没,我得把你们带到安全的地方去躲起来。”

    夏承炀、夏承燧相视一眼,皆是一脸的不可思议,他们至前一刻还不知自己的父王在夺储位。

    “那父王、母亲呢?”夏承炀顿时泪流不止,大声叫道,“我父王、母亲呢?”

    他不是懵懂孩童,自然知晓夺储是何等凶险之事,一旦事败,轻则避祸千里,重则满门戮尽。自己和弟弟逃出来了,却未见父王和母亲,他突然有很不好的预感。

    “何总管,我父王、母亲在哪里?他们在哪里?”夏承燧也醒悟过来,急得抓住了何复开的衣襟。

    兄弟二人虽皆有万千疑虑在心中,现在却一个也不想问,他们只想知道自己的父王、母亲在哪里,平安否。

    “王爷和王妃走的是另外一条路,由覃百夫和郝百夫护送,现在多半已经出发了。临行,王爷托我照顾你们,要我设法带你们出城,直去洪海的一个岛上与他们会合。”何复开强笑着回道。

    “真的么?可没骗我们?为甚么父王、母亲不与我们同行?”夏承炀擦干眼泪,努眉问道。

    何复开解释道:“他们定然会在通关处设关卡缉捕王爷、王妃及世子、公子,你们分开走比较不引人耳目。”见他兄弟二人半信半疑的样子,何复开忙转移话题,“一会儿出城关,世子和公子要一番乔装打扮,世子化名为杨成,公子化名为杨夏,可记住了,莫要出了错漏!”

    果然,听他这么一说,夏承炀、夏承燧兄弟二人忙点头称是。

    “事不宜迟,我们先去一个据点稍作准备,等天亮些人多了再出发。”何复开强笑道。

    兄弟二人自无意见,三人悄声朝杏塘潜去。

    ... ...

    梅远尘刚进了内院,便和海棠撞了个满怀。

    “公子,你总算回来了!我等你等得好苦啊!”海棠顺势埋首在梅远尘怀里,轻声泣道。

    自到了锦州,她与梅远尘便是聚少离多,数月下来也没几日在一起。府上众人虽待她甚善,却也无法填补良人不在身边的孤苦。

    “海棠,这些天我也想你想得紧呢!以后我再也不要和你分开了,去哪里都定要带着你,你说好是不好?”梅远尘紧紧拥着她,柔声回道。

    “嗯,可是你自己说的,你是男子汉,莫要食言哦!”海棠直觉苦尽甘来,不由得双颊生晕,一脸俏皮道。

    薛壬谟识趣地躲到了一边,正悄悄偷笑。

    “尘儿,尘儿是你回来了么?”廊苑处传来了百里思充满喜乐的呼唤和不断靠近的脚步声。

    海棠这才想起,刚刚是薛壬谟叫的“公子回来了”,这会儿他便在一旁看着,羞得急忙从梅远尘怀里起身。

    “娘亲,我回来了!”海棠一起身,梅远尘便快步朝百里思行去。

第二六三章 终见雄鸡唱天明(二)

    天门城事发后,梅思源便一直心思沉重,既忧家国之困,又伤挚友之死,两鬓已如霜染,额间亦起沟壑,哪里还有两年前的意气风发?

    见夫君几乎一夜见老,百里思痛在心里,急在眼中。www.uu234.net然,每每爱妻劝慰,梅思源总笑笑回着:“思妹,我不妨碍的,你莫要挂怀伤了身子。”

    今日,梅思源照常早起,适才正在书房查阅阜州盐场及盲山盐场六月中旬的出盐册录,依稀听着院外薛壬谟喊着“公子回来了”,忙放下册子快步行了出去。

    他虽少有表露,然,为人父者哪有不爱子女的?得知梅远尘回来了,他的心头瞬间泛起了喜意。

    所谓“父爱如山”,或许便是忧子之忧于人后,乐子之乐在心间。

    梅家三口在厅上坐定不过十几个呼吸的功夫,云鸢、傅惩、顾一清、白泽、筱雪几人便也跟了过来,梅远尘不免和他们一一问好。才回了座,湛通、湛成、湛觉、止沧四个老少道士也闻声赶来,少不得又是一通寒暄。

    “小师叔,你这次要在府上待许久罢?我的真武剑法颇有进益,你得空给我指点指点!”止沧一手搭在梅远尘肩上,乐呵呵笑道。他比梅远尘还年长十余岁,按辈分虽是师侄,二人相处却更像友人一般。先前湛通几人见了还会训斥一番,后来见小师弟半点不介意,也就再不多管了。

    “好啊!我这次想来要待上一段时间了,你们要是愿意学,我便把‘了一’剑法授给你们。”梅远尘笑着回道。

    都城近来发生的许多恶事,令他既痛且悲,这会儿回了家,见了父母、海棠、梅府一众眷属和真武观这些师兄、师侄,心里难得喜乐开来。

    华子监授学时,青玄曾对梅远尘言过,“了一”剑法乃是杀人至技,可说是长生功中仅次于内功的一门武学,其珍贵,比之江湖上任何至宝都毫不逊色。然,梅远尘毕竟涉世尚浅,并无这般想法,在他看来,“了一”剑法不过是宗门里的一门武功,和真武剑法也没甚么区别,若是机会得宜,同门师兄、师侄尽可以来学。

    “尘儿,眼下颌王府如何?”待梅远尘答完止沧的话,梅思源乃问道。夏牧朝身死,他一直担心颌王府上出乱子,尤其是在如此局势危急之时,“王妃毕竟是女流之辈,世子又还年少,若是一不小心做了错事,王爷九泉之下如何能安?”

    梅远尘自也不隐瞒,把冉静茹逼夏承炫立毒誓对付王府之事说了出来,最后又道:“承炫想让爹调任至都城,集颌王府、冉家、梅家、芮家四府之力对付王府。”

    百里思等人听完,脸上皆露忧色,只有梅思源缓缓点了点头。

    “源哥,王府能不动声色地陷杀三王,实力之强,只怕合四府之力也远远不如罢?”百里思轻声问道。她虽也感激颌王府一直以来的照顾,然,要她搭上梅家老少去帮夏牧朝报仇,心里自然不情愿。

    他二人伉俪情深,百里思一开口,梅思源便明白了她的意思,轻轻叹着气,回道:“抛开梅家与颌王府的私交不论,王戕害三王,于礼为极恶,于法为死罪。做得出这等灭绝人性之事,足可见此人心狠手辣、绝情绝义。若让此人掌国,天下安有宁日?思源深受皇家恩泽,位居朝堂高位,值此危

    难之际怎能想着独善其身?”

    百里思听了夫君这般说法,乃知他心里已拿定了主意,便也就不再说甚么了。厅上其余众人听了,各个神情激昂,显是深以为然。

    “颐王府、贽王府境遇与颌王府无异,三大王府若能合力,未必便斗不过王府。朝中尚有不少持正大臣,他们要是知晓三王之事乃王所为,绝不会作壁上观、置身事外的。”梅思源一脸正气道,“乾坤朗朗,浊清自明。天道昭昭,无恶不惩。”

    ... ...

    “欧将军,请留步!”夏承灿执手辞道。

    自知晓了夏牧炎所为,欧禄海便断了北上的心思。昨夜,他亲自出城,将垓州城外的四千五百余白衣军将士迎进了城中,并从自己的楚南大军行营中腾出了两百个军帐,调给了夏承灿派配。

    “世子,此行凶险,万望珍重!”欧禄海抱拳回礼,一脸愧色道。知自己女婿为恶成患后,他虽及时醒悟不曾助纣为虐,却仍选择了袖手旁观,显然是私心作祟。

    夺储之争进行到此时,早已绝了退路。他虽痛恨夏牧炎无情无义,却也怜惜自己女儿身不由己。

    作为父亲,他实在不忍心站到自己女儿的对立面,与她的丈夫成生死之敌。且一旦夏牧炎事败,多半是要被株连的,如此,自己不仅害了女儿,连外孙、儿子、孙子都要跟着遭殃,他实在是狠不下心。此时两不相帮,听天由命已算是大义灭亲了。

    这是人之常情,夏承灿自然理会得。其实,欧禄海决意引军回楚南驻地,他就很欣慰了,哪里还能做非分之想?

    “承灿理会得!”夏承灿翻身上马,执缰道,“老将军保重!”

    言毕,策马行至队列最前,高声叫道:“出发!”

    ... ...

    颌王府灯火通明,夏承炫、夏承焕、秦孝由、冉杰庭、端王几人也是一夜未眠。好在不停有好消息传来,众人虽熬得各个眼布血丝,却皆越来越兴奋。

    “亲眼看着王府的辇队回去了么?”夏承炫欠着身子,沉声问道。

    府兵单膝跪地,正色回道:“回世子,我们的人一路跟着王府的辇队,直至他们与守在王府外的白衣军厮杀开来。”

    “战况如何?”夏承炫又问。

    “白衣军人数要多得多,我们的人回来报讯时,王府那边已渐渐不支,想来这会儿白衣军应该已经攻入了府中。”府兵郑声回道。

    辇队未进宫,说明夏牧炎必然在王府中。而白衣军或已拿下王府,那么此刻夏牧炎极有可能已被夏靖宇擒获,如此,大势已定。

    “好!好!”夏承炫从座上起身,接连抚掌大叫,“好!好极了!”

    他喜得一边搓掌,一边踱步,突然道:“你去城关,跟杜说,城中大势已定,要他死死把住城门,不允任何人出入!”

    府兵应了声“是”,快步行了下去。

    “端王叔祖,有一事,还请叔祖跑一趟?”夏承炫行到端王座前,躬身言道。

    适才听府兵报王府的辇队已回了府,端王的神色瞬时便黯淡了下来。王府的辇

    队能全身而退,百里毅的人自然就全军覆没了。想着那个贴身护卫自己三十几年的人在这一战中身死,饶是他自认性格刚毅,也禁不住眼眶湿润了。

    “但说无妨,我这把老骨头还跑得动。”端王勉强笑道。

    夏承炫这时才想起百里毅或许已战死,脸上有些惭色,轻声道:“夫子,承炫想请你押解胡秀安到皇宫,令负责宫防的执金卫撤出皇宫,暂由门外的二十八府府兵接管宫防。”

    端王点了点头,回道:“如此甚好!事不宜迟,我这便去!”

    说完,拄着木杖行出了正厅。

    “承焕,你要不要陪我跑一趟王府?”夏承炫行道夏承焕跟前,冷笑道。他说这话时,眼中透着显而易见的残忍。

    夏承焕自然明白他的意思,“嚯”的一声从座上站起,恶狠狠回道:“我自然要去,我们俩亲手宰了那个贼子!”

    他二人身负血仇,这些天尝尽了人间苦楚,没想到这么快便得以扭转大局,恨不能立刻飞到王府,手刃仇人。

    “走!”夏承炫拉着他的袖口,就要行出正厅。

    这时他突然想起此间还未做交待,乃谓冉杰庭道:“外公,王府诸事,还请暂时代为料理。”

    冉杰庭站起身,回道:“去吧,有我和秦老在,出不了岔子。”

    这一夜发生之事,比他过去六十几年加起来还多,冉杰庭到现在仍有些晕晕沉沉。倒不是他不清醒,而是难以相信。他不敢相信,一夜之间,自己这个十八岁的外孙竟已倒转乾坤,驱浊还清,不仅拿下王府使大仇得报,更一举确定了自己的帝位传承。

    夏承炫、夏承焕走后,秦孝由乃半趴在茶案上,笑谓冉杰庭道:“冉老,恭喜你即将有个当皇帝的外孙呐!”

    冉杰庭努着嘴,干笑道:“这... ...这,我也不曾料到事情竟会如此。”

    ... ...

    覃惊龙带着四百多人往王府赶,本来是要去接夏牧炎入宫的。然,还没进王府,便远远瞧见府外围了密密麻麻的人,再走近些,才发现是有人要攻入王府,府兵和一些黑衣人正在拼死抵抗。

    “跟我上!”覃惊龙又惊又怒,拔刀便冲了上去,全然不顾眼前之敌数十倍于己方。

    白衣军见状,自然不客气,分出一队人把他们围了起来,不到一刻钟便将覃惊龙所部尽数诛杀。

    “副帅,敌人已尽数伏诛!”亲兵行至夏靖宇骑前,躬身报道。

    “好!”夏靖宇大笑道,“守死方圆两里内的街角巷道和王府的各个门口!其他的人随我入府,拿下夏牧炎!”

    ... ...

    外面的喊杀声越传越近,夏牧炎和欧汐汐却“置若罔闻”。夏牧炎斜倚着亭柱,欧汐汐靠在他肩上,朝阳照在他们的背上,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好长好长,几乎合为了一体。

    “喔~~~喔~~~”

    一片喊杀声中,骤然响起了一声高亢的鸡鸣。如此慌乱的局势中,这声鸡鸣显得分外清晰。

第二六肆章 杏林堂中初相逢

    自盲山盐场出盐后,安咸驿道便成了整个大华最繁碌的驿道,官镖、民镖、行商从年初走到年尾,从月初走到月末,从日升走到日落... ...

    不到两年时间,锦州已成为大华仅次于都城的商贾汇聚之地,城中新建的茶楼、酒肆、客栈比先前增添一倍不止,旅商更是多了数千。顶 点 X 23 U S这是锦州过去数百年来从未发生的事。

    盐缺之危,遍及全境。朝廷为了维稳,早已对外宣称盲山盐场矿藏之巨,足堪大华百年之需。

    也意味着,未来百年之内,锦州都将是世上最大的产盐地,对于商贾、贩夫而言,这里便是个聚宝盆。

    “海棠,你还要买甚么?今日一并采齐了。”梅远尘跟在她身后,笑着问道。

    “我记得兰亭街那边有一家杏林堂,我们去看一看罢。”海棠一手挽着梅远尘的臂腕,一手指向南边示意。

    来都城这几月,云婆出府采办日需,通常都会让白泽、筱雪两个儿媳妇一起去打帮手。海棠在府上待得烦闷,也会时不时地跟着出来逛,依稀记得在兰亭街见过一个叫杏林堂的大药铺。

    梅思源在锦州城外与沙陀军大战,腰、背、臂膀、腿都受过伤,此时伤口虽痊愈,毕竟是泄了元气,仍会时不时作疼。海棠听百里思说了两次,一直记在心里,正准备寻个时间出府去买药,没想到午膳过后,梅远尘找到她,非要带她出来逛街,刚好可把这事办了。

    二人拐过一个叉形路口,果然看到了一个大铺面,里面传来一阵阵浓浓的药味,看那牌匾,其上正是“杏林堂”三字。

    “我果然没记错,就是这里了。”找到了这家药铺,海棠开心地笑了起来,笑靥如二月梨花。

    言毕,丢下梅远尘,几步行到了掌堂处。

    “掌柜的,我想抓几副疗刀创的好药。”海棠问掌堂处的山羊胡子老者。

    花白胡子老头微低下巴,努眼问道:“小姑娘,是甚么样的伤?伤者多大岁数?”

    “我家老爷四十岁,三月前中了刀、枪之伤,眼下创伤已好,却仍时不时生疼,烦你给我抓几副顶好的药。但求能把病根根除,花多些银子也不打紧的。”海棠正色回道。

    “都伤在了甚么地方?”山羊胡子老者又问。

    “右小腿上中了一枪,创口深两寸三分;右大腿一刀创口长一尺一,深约八分;左左臂膀各被扎了一枪,其中右侧枪创深及肱骨;背上有五处刀创,创口长五寸至两尺间,创口深三分至六分之间;腹部的枪伤最重,已洞穿脾脏。”梅远尘料海棠知之不清,乃上前答道。

    他说这话时,双拳紧握,眼中已噙了一眶的泪。

    山羊胡子老者听完,脸上形容有些难看,右手搓磨着下巴,沉声摇头道:“你这个... ...啧啧... ...你这个,不好办啊!按理说,受着这么重的伤,三个月可不易好啊。”

    梅思源能好得这么快,自

    然是因梅远尘给他渡了一股雄浑的内气。同样受创的徐定安,这会儿可还在床上养着伤。

    梅远尘可不明白这么许多,这时脸色一紧,忙问道:“老大爷,如何不好办?”

    这两年来,他学了不少武功,疗伤行气法门也懂得一些,然说到医理,却是知之甚少,虽一直记挂父亲的伤势,偏偏又不知如何着手。

    “嗯... ...这个叫破体伤元,也就是元气受损。嗯... ...元气乃人精元之所在,元气受损若未及时养气、固元,是要落下不愈的病根的。”老掌柜沉声回道。

    “当如何养气?又当如何固元?”梅远尘急问道。

    便在这时,一个素服蒙面女子自后堂行过来,轻声问道:“敢问病人可是在宿州战事中负的伤?”

    大华朝廷对械具管制颇严,寻常百姓可买日用的刀斧,只能去在官家造册过的铁匠铺里买。便是江湖上的门派要购置兵刃,也是要事先到州府衙门报备的。是以,枪伤算得上是罕见之上,通常只有军中兵卒才会遇上。

    结合这受创的时长,那蒙面女子很自然便想到了三个多月前的宿州之战。

    上月中,她接到宫主自都城托门人带回来的信,才知宿州一战中大华有万余军民受伤,信中,宫主让她带堂里的弟子来安咸替受伤的军民做义诊。她此行带来了堂里两百多名医术颇精的好手,已接连出诊了十余日,替数千伤患开药治伤。便是她自己,也已出诊数十次,适才也是刚刚回来。

    不过,安咸哨所中医兵不足,存药也不够,宿州战事中伤重者,多半未能得到及时救治,极少能挨得过这么久。活到现在的,几乎都是些创口不算深或不在要害的伤者。如梅远尘适才所述的那般伤重者,这十几日来,她倒还是初次见闻。

    “堂主!”花白胡子老掌柜见那蒙面女子行到堂前,忙朝她微微躬下身,正声问礼道。

    那女子并未答话,只是微微点了点头,算是回了礼。

    梅远尘见花白胡子老者对她这般恭敬,心中颇觉诧异,一时竟忘了回话。

    “这位公子,请问病人可是在宿州战事中负的伤?”那素服女子又问道。

    “是!是!家父正是三个多月前在宿州城外与沙陀大军交战时为敌人刀枪所伤。”梅远尘回过神,连忙答道,脸上微微露出不解之意,心中暗想,“这女子问这做甚么?那老掌柜叫她堂主,莫非她竟是这杏林堂的东家?可真瞧不出来呀”

    海棠转头看向他,见他脸上颇有些恍惚,又瞅了那蒙面女子一眼,脸色有些不喜,鼻头已经微微皱了起来。

    素服女子点了点头,沉吟半晌,乃道:“依你所述,令尊的伤,的确很可能是破体伤元。不过,究竟如何,还是要看过创伤,把过脉才能断定。倘使真的伤了精元,光靠服药调理,没个几年的时间只怕不易好的,若能以金针通气、导气,或许可以事半功倍。”

    听她说完

    ,梅远尘身形一震,大喜道:“听姑娘这般说法,想来姑娘一定善于此道了?”

    “那是自然,我们堂主的金针术可是出了名的高明,便不是天下第一,至少也是天下三甲。”不待蒙面女子回话,白胡子老掌柜便一脸自豪地谓梅远尘、海棠二人说道,颇有一丝“与有荣焉”的意味。

    “啊?”梅远尘一惊,他实在没有料到这个女子竟有着这般出挑的医术。想着她或许有法子根治父亲的隐疾,不禁喜极而泣,“唰”的一声跪倒在地,正色谓那蒙面女子道:“我府上便在不远处,恳请姑娘随我走一趟,替我父亲行针疗伤!”

    都说“男儿膝下有黄金”,然,梅远尘跪得半点也不犹豫,更半点也不觉得委屈。能为自己的父亲做些事,他并不觉得会有甚么难堪。

    那女子虽蒙着面,瞧她的身形却也看得出正当妙龄。原本海棠见梅远尘瞄着她看,心里是有几分醋意的,正想着回去要好好“收拾”他,这会儿听老者说她竟是天下有数的金针高手,哪里还有半点想法?见梅远尘已跪拜在地,忙跟着委下身,就要跪倒。

    “姑娘不必多礼。”蒙面女子早已看到此节,及时伸手拖住了她,再谓跪在一旁的梅远尘道,“公子请起。医术本就应当用来济世救人的,小女子学过几年医理,若能帮到令尊,自然不敢辞却。”

    “好!好!”梅远尘没想到她答应得如此干脆,大喜过望,站起身再朝她深深鞠了一躬,清声道,“在下先谢过了!敢问姑娘此刻是否便宜?若是现下得空,在下斗胆请姑娘屈尊随我跑一趟。”

    素服女子见他神情诚恳,礼数周到,心中颇为感动,心想“果真是个孝子”,乃臻首轻颔,转头谓那山羊胡子老者道:“刘掌柜,烦请到后堂去取来我的诊箱。”

    “是,堂主!”老掌柜恭声领命,行到后堂,取来了一个裹皮挽箱送到她面前,“堂主,你的医箱。”

    梅远尘见老掌柜这般尊敬那蒙面女子,一直甚感好奇,突然想起了云晓。他知道,素心宫里有一个济世堂,便是专门做药材营生的。转念又想,此时自己有求于人,人家的事还是少过问才好,若是问出了岔子,不免节外生枝。

    是以,他心中虽有疑虑,却并未多言。见女子似乎一应物需已备好,忙从柜台上取过先前陪海棠置办的什物,行在前引路。

    兰亭街距盐运政司府并不算远,约莫三、四里路,虽是步行,不到半刻钟总算也到了。

    “劳烦姑娘行了这么许远,实在抱歉得很!”梅远尘在府前站定,躬身朝那女子道。

    “令尊是盐政司府上的人么?”适才梅远尘在此处驻足,那女子便已露惊愕之状,听了梅远尘的话,脸上异色更著。

    梅远尘点头,清声回道:“家父是正是府上主官。”

第二六五章 政司府行鬼王针(一)

    六月初六,云晓被请去了端王府。www.uu234.net临行,她遣随行的弟子先行回了蒯州府,并带去了一封她的亲笔信。

    住在御风镖局候召那几日,易麒麟与云晓不仅频频切磋武艺,也聊了不少时下大事,更将宿州城外恶战之事细细说了出来。

    云晓武功自然不凡,却未必比得过易麒麟,临敌经验更是远远不如。她见易麒麟这等身手,竟也在战场上为乱刀、乱箭所伤,始知一人武功再高,不过千夫之敌,终有其限。又想,御风镖局在安咸不仅出钱、出力、出人协助梅思源治理盐危,甚至易麒麟、易布衣不惜冒着生命之危亲赴险地与宿州守军并肩而战,所图者不过纾国之难,解民之危罢了。

    “侠之大者,忧国忧民,更为国为民。”这是云晓从易麒麟那里所感悟到的道理。

    在她看来,易麒麟所做所为,无愧于“大侠”二字。

    悬月老和尚的武功或许更高些,然,出家人向来存着避祸修行的念头,这求名之心、侠义之心嘛,也就淡薄得多了。

    道止于闻,则闻道不过尔。闻道、悟道者众,能身体力行,持正心、行义举者寡,也就是所谓“知易行难”。便因此,江湖上无论黑白,向来都对侠义之士多一份敬重。

    易麒麟做的这些事,他从不刻意对人说起,然,若有人来问,他也毫不忌讳、否认,其心坦荡,显露无疑。

    受了易麒麟的感染,云晓想,“我素心宫门人三千,其中济世堂中行医卖药的也有千余,值此家国困顿之际,他们也当出一份力才好。”于是,信告济世堂堂主,也就是她同门师妹云晓漾,让她带门人去安咸,救治战后的伤兵、伤民。

    素心宫的前任宫主叫白天晴,是云晓、云晓漾的师父,也就是妄无月的关门弟子。

    白天晴在江湖上的名气并不响,一来她性子冷淡,不喜与人往来,再来是她的武功并不出众。甚至,对于一个门派掌门而言,她的武功实在是太弱了。三来她久病榻上,多年未出过天心洲。

    当年妄无月收白天晴入门后,便发现她的武学天赋不高,却对医道甚感兴趣。十几年后,白天晴的武学造诣远远落后同门,然,医术却大有“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迹象。

    妄无月一生共收了十六个亲传弟子,除了白天晴,余那十五人皆颇得师父真传,其中至少四人的武功当得素心宫宫主。任谁也没想到,妄无月最后竟把宫主之位传给了弟子中年纪最小,武功最弱的白天晴。

    这在当时,是有很多人不服气的,不免私下揣测,“宫主如此偏爱白天晴,莫不是她的私生女?”

    门人虽不解,白天晴却仍是坐到了素心宫宫主的位置。妄无月虽不再是宫主,有她坐镇,倒也无人敢生甚么事端。只是白天晴空有回春妙手,却医不好自己的痼疾,当上宫主不足两年便开始卧病在床。

    因着这个由来,刚拜入白天晴门下的云晓、云晓漾等人得以被妄无月接到身边,亲自授学。

    白天晴在病榻中一躺就是十一年,云晓、云晓漾也就在妄无月身边受学了十一年。

    那年三月,

    白天晴终于油尽灯枯,魂归西方。她死后,宫主之位便成了素心宫的头等大事。当时素心宫的两位堂主及十二位长老皆是妄无月的弟子,论武功、论资历,够得上宫主之位的也有四、五个。

    当时云晓才二十一岁,妄无月说出继任宫主是她时,几乎在宫里发起了惊涛骇浪。妄无月事先已料到宫里的老人会不满,便设了一个擂台,让自己弟子中武功最强的三人在门人面前分别挑战云晓。

    不可思议的是,云晓竟然连赢了三场。这下,那些老人虽仍心中有气,却也只得认了这个师侄作宫主。

    云晓任宫主后,依葫芦画瓢,也给云晓漾设了三场比试,不过比的不是武艺,而是医术。最后一场医校中,云晓漾使出了连妄无月都不曾贯通的“鬼王针”,时任济世堂堂主见了她的针法后自叹弗如,主动让出了位来。

    江湖上听过云晓漾这三个字的人没几个,然,素心宫里面却人人知道她是天下有数的医道高手,尤以金针术为精,暗里皆称其“金针堂主”。

    云晓漾先前出宫门历练过三次,带队出来却尚是头回。好在同行老人甚多,诸事都安排得妥当,倒也没让她操过心思。上月下旬到了安咸后,云晓漾便领着两百多人径直去了宿州,前日才回。

    果然,宿州城外的驻地兵、哨兵、百姓有不少负伤后回了锦州,云晓漾及门人这三日便是挨个去寻那些人,一一为其诊治。

    今一早,云晓漾便去了城西百家巷,适才刚刚回了杏林堂。

    杏林堂是锦州最大的药铺,亦是素心宫在锦州的产业之一。

    素心宫有门人三千,他们都要吃要穿,自不能没有进账。好在这四百多年来,宫里已攒下了一份不小的产业,光是杏林堂这种药铺,大华境内便有不下百家。

    “家父正是府上主官。”听梅远尘说完这句话,云晓漾虽蒙着脸,却也看得出面容甚是讶异。

    梅远尘一路捧着一堆海棠买来的大小物件,在云晓漾看来,他的地位自不会太高。便是适才到了盐政司府门口,她也以为梅远尘最多是府上某个属官的子弟罢了。如何也没有想到,他口中的“家父”竟是安咸首官,当朝一品大臣梅思源。

    ... ...

    “请脱靴。”云晓漾把完脉后,又正色谓梅思源道。

    梅思源有些困惑,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好在一旁的梅远尘及时提醒道:“爹,你脾脏受过伤,脱靴是要探一下你的脚有无病征。”

    “原来如此!”梅思源这才明白过来,大大方方脱了靴。

    “你懂医理?”云晓漾侧首问梅远尘道。

    足太阴脾经在医理上是和脾脏的康健与否息息相关,梅远尘能说出这句话,自然是明白两者的关系,当然也就懂得医理了。

    “惭愧,我修学内功之时对经脉略有涉猎,这医理却知之甚浅,可说皮毛都不如。”梅远尘一脸惭色道。

    云晓漾不仅医术超群,武功也不弱,早已从梅远尘的步态猜到他内功根底扎实,是个会家子,听他这么说,也就释然了。

    待梅

    思源脱下了角靴,云晓漾在他两脚的隐白、太白、商丘、三阴交、漏谷、阴陵泉十二穴先后一阵按压,收手后乃问他道:“梅大人,你近来是否感觉心脏、下腹会有重压之感?时而疼痛时而恶心?”

    “这... ...的确如此。”梅思源一脸讶异,轻声回道。

    “源哥,你怎不与我说?”站在他身旁的百里思泫然若泣,满脸疼惜道。

    自宿州回来后,梅思源瘦了近二十斤,两鬓也已如霜染,百里思还道是自己夫君忧国忧民所致,没想到竟是有疾在身。这会儿得知此节,不免既怨且怜,自然明白他是不想让自己担心。

    “呵呵。思妹,我身子骨硬朗,并不碍事的。”梅思源笑着安慰道。

    云晓漾看了他一眼,原本还有许些话要问,这时干脆都不问了,伸手从医箱里取出了针卷,谓梅远尘道:“请点来一盏灯,再拿一坛烈酒来。”

    梅远尘知她要行针,忙行了下去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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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六六章 政司府行鬼王针(二)

    胡家可说是都城第一世家。www.uu234.net

    胡秀安乃当朝一品都城执金令,胡凤举先前也是在都城执金令的位上退下来的。再往前追溯四十年,胡凤举的爹胡昭贤也曾在这个位子上待过十几年。且胡家的长女胡映雪嫁给了当时的华亲王夏虏华,成为了皇亲。

    再后来,夏虏华意外登基,胡映雪便成了母仪天下的皇后,胡家也因此奠定了都城第一世家的根基。

    其实,胡家除了醴国公府、平昌伯爵府外还有一脉,乃是从胡昭贤的次子胡凤年那里分出去的。至于当年胡凤年为甚么执意要从家族分割出去,如今已无人说得清,只是自立门户后,他与父兄、子侄老死不相往来,竟是分得一干二净、清清楚楚。

    胡郗微便是胡凤年之子,原本在执金卫任百夫。后来胡秀安也进了执金令府,胡郗微便退了出来。

    十二年前,闲赋在家的胡郗微等来了一个客人,他在致知堂的同窗颌亲王夏牧朝。一番推心置腹的密谈后,胡郗微投身到了颌王府的麾下,于是就有了后来的百微堂。

    “都探查好了?”胡郗微沉声问道。

    “堂主,我们的人已将盐运政司府方圆二里内的民宅都查过一遍,并未发现异常。”一个灰衣男子躬身回道。

    “我们落脚之处可有寻到?”胡郗微又问。

    “选了七处宅子,院子大,通交便利,离盐运政司府皆不过两百丈。”灰衣男子正色回道。

    胡郗微点了点头,转身谓那灰衣男子道:“好,既如此,便让我们的人都隐下去。定好执勤,盯死盐运政司府左近街角巷道,一旦发现了王府的人,即刻来报!绝不能让他们靠近盐运政司府,更不可让他们伤了府上一只鸡、一条狗!”

    ... ...

    梅远尘初回府上,若不是有云婆帮忙,倒真不易找到烈酒,“姑娘,灯盏和烈酒、酒碗来了!”

    云晓漾接过灯盏和酒坛,撕开酒封闻了闻,乃轻轻点了点头。梅远尘问过了,那是七年窖藏的“沽神仙”,是府上存货最烈的酒。

    “点灯。”云晓漾清声令道。

    梅远尘早就握着火折子,听了她的话急忙打了起来,把灯芯点着。

    “梅大人,你三月前的枪伤外创虽愈,却伤及了脾脏,眼下整个脾经皆有滞气淤积,若不及时将其排出体外,你会日渐消瘦,然后下肢萎缩,再不几年,或许便行不得路了。”云晓漾提眉谓梅思源道。

    厅上众人一听,脸色皆是一惨,百里思看着已经瘦了一圈的夫君喃喃叹道:“我就说,怎的你近来体瘦得如此快,竟是因着这个缘由!”

    “不止于此。”云晓漾插话道,“梅大人先前还伤过肾经,这脚冷、腰痛、易疲倒多半因着这。”

    百里思脸色愁苦,急问道:“姑娘好医术!此二疾,可能根治?”

    先前云晓漾只是把过脉,看过梅思源的脚,便能断定其脾经、肾经受损,显然医道造诣颇高。百里思想,她既能如此轻易做出诊断,多半便有解治之法。

    男女之防乃是大礼,尤其对于女子而言,是

    绝不能轻易触碰男子体肤的。

    云晓漾自小行医,虽将这男女之防看得比常人要淡些,却也不是不防。就梅思源而言,他的腰、腹、胸、肋、臂、腿、臀各处皆受了伤,若要一一查验,实在不妥。云晓漾切脉之时便发现他的肾经、脾经气血淤塞,颇有受损之病征。让梅思源脱靴一验,便确诊了他的肾经、脾经受损程度。

    如此一来,在确保诊断无误的前提下,尽可能地避免了体肤接触,何尝不是全了男女之防?

    “可以。”云晓漾轻声回道。

    她回得干脆、简单,然,只有她自己知道,要在短时间内清理掉淤积在梅思源体内的那些滞气、浊气绝非易为,便是医术再精湛,也要耗费好一番心力,无异于病上一场。

    她之所以回得毫不犹疑,自然是听过梅思源的口传,知他是大华朝廷第一能臣,又是有数的清官。救治这样一个人,便是要付出一些代价,云晓漾也是甘之如饴。

    医者虽善,终究有区别之心,救一个恶人与救一个好人,到底还是不同的。

    “梅大人,我先给你通手少阳三焦经。通气后,你先去小解,接着给你通足太阴脾经和足少阴肾经。若其间未见有异,约莫需要两个时辰。”云晓漾正色谓梅思源道,“通经之时,请大人务必舒缓心神,脑中空冥,切莫多思、焦虑!”

    “姑娘提醒的是,思源自当遵从!”梅思源微微笑着回道。

    他修习武功多年,当然也清楚自己的身体状况,只是眼下时局困顿,他实在无暇分心自顾。然,既有高人上府替自己治病疗伤,他当然也甚是欣喜。

    云晓漾取出一根三寸余的银针,再倒满了一碗酒,正色道:“请袒露左臂。”

    梅思源解开衣襟,将左臂抽出袒露开来。

    ... ...

    九殿的人比梅远尘还早半日进了锦州城。

    锦州是郡府,九殿在此自然有隐秘的据点。昨夜,这三百余人便是在殿里的一处庄子里落了脚。这处庄子距主城尚有三十余里,算得上远僻了。

    幽冥和鬼府是九殿中司职杀人的两个堂口。两堂中除了九位大师傅,下面还有二十个冥使及二十个鬼使,他们的袍服前分别绣着一把幽冥鬼手和一个勾魂索。

    此行来锦州的这三百余人中,就有两个冥使及两个鬼使,领头的便是排在第一的冥使。

    “大冥使,殿主让我们杀了洪海死士后便先来此间,却不曾说过甚么时候回去覆命。我们便一直在这里候着么?”一个袍前绣着幽冥鬼手的黑衣斗篷人低声问道。

    “自然是先在这里候着。殿主既未让我们回去覆命,想来锦州尚有未竟之事让我们去做。”大冥使沉声回道。

    九殿的人向来领命做事,从不多问。大冥使是殿里的老资历,自然清楚这些规矩,从凌城斋出来后便领着人直奔安咸而来。张遂光没有告诉他甚么时候回去,他也没有问,也不敢问。

    便在这时,外面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自然还有事让你们去做。”

    话音刚落,一个眼窝深陷的干瘦老者行了进来

    “大师傅!”二人见了这老者,急忙离座站定,恭声唤道。

    这老者,自然就是张遂光遣来送信的九殿大师傅久无情。

    “殿主派我来此间有要事办,你们尽皆听我调遣!”久无情冷声令道。

    二人自不敢有疑,齐声应“是”。

    “两位鬼使何在?”久无情又问。

    大冥使回道:“不知大师傅今日前来,我遣他们出去办事了。”

    三百多人,衣食住行都要照顾到,自然有许多繁琐之事要操持,冥使、鬼使既是头领,也是管家,外联诸事全由他们担当。

    久无情点了点头,也不细究,再问:“我们还有多少人?”

    “回大师傅,尚有三百三十二人,其中重伤二十五人。两位鬼使便是带重伤者去城区找郎中去了。”大冥使躬身回道。久无情虽未问两名鬼使的去处,他却主动答了出来。

    “好,安排你们去做一件事。”久无情正色谓二人道,“颌王府有一队人叫百微堂,此时应当已到了锦州城,你们去找出他们的隐身之所。他们有四百多人,想来不难找。”

    ... ...

    已过了申时,天色渐渐暗了下来,云晓漾却仍在给梅思源通经。

    “好,再伸出左脚。现在通左侧的足少阴肾经。”云晓漾努着眉,轻声谓梅思源道。

    见她额脸上汗珠悬凝,海棠忙趁这个空档给她递来了手帕,温声道:“姑娘,请擦擦汗。”

    自未时初刻云晓漾给梅思源通手少阳三焦经起,已过去两个时辰,中间停顿了五次,海棠便给她送了五方锦帕。见云晓漾汗如晨露,众人皆不禁想着,“原来施针竟是这样一件劳苦活,这次可真有劳这位姑娘了。”

    云晓漾接过锦帕,快速擦干了额脸的汗珠,又向海棠微微福了一礼,轻笑道:“多谢姑娘!”

    她笑意虽诚,神情却颇显疲态,看起来倒显得有些牵强,显然接连两个时辰的行针,耗费了她极大的体力。

    海棠哪里敢当她的谢意,忙躬身回礼,辞道:“是我要多谢姑娘你才是!”

    云晓漾笑了笑,再不多言,从针卷中取出了一根五寸长的银针,沾酒过火,对着梅思源窝内侧的阴谷穴快速扎去。银针带着云晓漾的内劲,自然很轻易便刺破了梅思源的体肤,深深插进了穴道中。只见她两指成捏,轻轻旋着银针,越旋越快,银针入肉却忽深忽浅、忽进忽退... ...

    “这个姑娘的落针、旋针、抖针都一直用着内力,似乎是在催动爹体内的内气汇集于下针处,欲借着本源内气将滞气挤压出来,这倒和长生功运气法门颇有共通之处啊。”梅远尘在一旁看着,心中暗暗想道。

    云晓漾又接连下了四针,分别在涌泉、照海、太溪、筑宾四穴,每针皆是下针快,旋针疾、抖针急、收针缓。

    梅思源只觉左脚自阴谷穴往下胀热难耐,正要开口询问云晓漾,却见涌泉、照海、太溪、筑宾四穴中皆有黑血缓缓流出... ...

第二六七章 政司府上有来客

    梅思源脚上四穴沁出的黑血越来越多,渐渐成珠,珠掉成线... ...

    此时,府上来了一个女神医给老爷治病的消息早已传开,除了傅愆、云鹄、云鹞三家,其余人几乎都聚到了厅上,里三层外三层把梅思源、云晓漾围在中间。www.uu234.net

    “师叔,怎梅大人脚上流出的血这般黑稠?”止沧一脸好奇地问身边的湛觉。

    相较佛门的循序渐进,真武观的武功并不算看重根基。若是天资超群,往往稍学一些入门武功后,便可越级修习本门上乘武功。

    如梅远尘,便是先学了最上乘的长生功,后面才开始学真武剑法和混沌无极功。

    止沧乃是中上之资,是以虽才二十九岁,却已修习本门内功数年,这会儿倒也看出了一点儿门道。

    “滞气、淤血在体内久不排出,渐生体毒,这体毒便是一种常见的内伤隐疾。”湛觉一边看着云晓漾行针,一边轻轻回着止沧,“那些黑血便是梅大人体内的病根。”

    盲山出盐乃是件天大的事,很快传遍了大华及周边数国,想乘机染指盲山盐场的政派、豪商、江湖帮会并不在少数。几番接洽后,这些人始知梅思源刚正不阿、油盐不进,是个软硬不吃的茬儿。

    怀着“换了别个儿来当这安咸盐运政司官,或许会有转机”的想法,这些人自然而然地起了歹心,先后数十次派出死士暗杀梅思源。

    想害他的人虽多,明里暗里护着他的人也不少,除了政司府的衙差、随行亲卫、梅府家臣,还有夏牧朝、夏牧仁派过来的两队人马。

    然,世人常说“防不胜防”。歹人隐于暗处,防卫再周全也难免意外。数次遇袭中,梅思源仍是先后受了伤。

    其中有次是被一个沙陀国的高手一拳打在腰间,当场便口吐鲜血。那一天,傅惩、傅愆兄弟几乎是拼了命才逼走了敌人。

    “你内功如何?”云晓漾突然轻声问一旁的梅远尘道。

    她问得突兀,不仅梅远尘没明白过来,旁边余人尽皆不明所以。

    “这套针法已经行完,一会儿需以外来内力催发你父亲体内的真气绕体运行一个周天。”云晓漾轻声解释道,“之前行针耗费了不少真气,我此刻的内力比你父亲稍弱,只怕不足以催发他体内的真气运转。”

    两个半时辰的行针,不仅耗费了她极大的心力,也消耗了她不少内力,梅思源的伤病比她先前预估的要严重不少。

    “我内功不弱,若只是催发我爹体内真气运转,想来是办得到的。”梅远尘正色回道。

    在院监时,青玄便助他打通了任督二脉,就内功而言,他已算江湖上一流的高手。只是青玄担心他的内力过于雄浑引人觊觎,便在他体内注入了一道真气进行压制。

    近两、三个月来,梅远尘的长生功内功进益颇快,隐隐有冲破压制,化而解之的迹象。

    青玄说过,一旦自己注入梅远尘体内的真气被化解,则普天之下凭武艺能害他的人不会超过双手之数。

    “如此便好办了。”云晓漾轻笑道,“真气护主,一旦一个人体内被注入了内力,他体内的真气便会抵触。一会儿,你注入一道真气到你父亲体内,缓慢绕体运转,你父亲体内的真气便

    会一路汇集、阻截,期间,未清之毒会被这两股内气逼出体内。”

    “妙极!”梅远尘有些豁然开朗的感觉,抚掌赞道。

    云晓漾缓缓收了最后一针,乃谓梅远尘道:“可以注入内气了。你注入内气最好略微强于你父亲体内的真气,弱了固然不好,过强效用也并不佳。”

    “多谢姑娘提醒!”梅远尘一脸感激道。

    上次梅思源在锦州城外负伤,梅远尘担心他伤势恶化,便急忙往他体内注入了一道颇浑厚的内气,现下想来,只怕未必是好事。

    知梅远尘一会要给老爷渡真气,海棠忙从一旁端来了一张椅子放到了他身后,轻声道:“好了,坐下罢。”

    得了云晓漾的提点,梅远尘也就谨慎得多了。在梅思源对面座定后,伸出左手抵住他右手,将一股微弱的真气缓缓注入其中指端的中冲穴。

    青玄有言,运气之始,至善中冲。

    ... ...

    诸事安排妥当后,胡郗微只身前往了盐运政司府。

    他奉命来此间保护梅府周全,没理由不来和正主通一通气。

    “在下胡郗微,是颌王殿下故旧,有事找梅大人。”胡郗微在盐运政司府前站定,正色谓门前府兵道。

    已是酉时三刻,天色暗沉,府前挂起了琉璃盏。

    “尊客可有拜帖?”两府兵对望一眼,其中一人乃问道。

    胡郗微一怔,回道:“并无拜帖。”

    二人脸露为难之色,一人回道:“尊客,烦请带上拜帖再来罢,我等也好通报。”

    盲山盐场日出盐数万斤,牵扯利益无数,来拜会府上的,不是来送钱,就是来求情,梅思源实在不甚其扰,早已对府兵言过,若无拜帖,不可将来人引入府中。

    胡郗微脸色一沉,不悦道:“有人要害你家梅大人,我奉颌王世子之命前来佑护,还请前去通报一声,莫要坏了大事。”

    府上三番四次遇袭,两府兵自然清楚,听了胡郗微的话,不觉已信了几分,先前问拜帖的那府兵微微执了一礼,轻声道:“尊客稍候,便去通报。”

    府兵找到偏厅时,见其上围了数十人,不由得有些犯难了,好在恰巧看见了站在最外围的贺荆,乃轻声唤道:“贺大人!”

    贺荆是盐运政司府的护卫队长,乃是梅思源麾下一员重要的属官。

    听身后有人在叫,贺荆回过头,正见府兵为难地看着自己,料知门外有访客,乃行出厅门,低声问道:“甚么事?”

    “门外来了一个未带拜帖的中年男子,自称是颌王殿下故旧,说颌王世子得知近来有人要害大人,便遣他过来佑护大人周全。”府兵轻声回道。

    “先前府上便杀出了两百多人,若不是公子和真武观的一众老少道士及时赶来,只怕这盐运政司府便要被灭尽杀绝了。来人既说有人要害大人,想来不会是空穴来风。只是,大人正在疗伤,不便见客,还是把他先请到前厅候着罢。”贺荆暗暗思忖着。

    “大人,这... ...”府兵苦笑着问道。

    “走,去看看!”贺荆一边快步往外行去,一边谓府兵道。

    ... ...

    “怎样?可有找到百微堂的落脚处。”见两个冥使过来覆命,久无情张口便问道。

    大冥使恭声回道:“回大师傅,已经找到了。百微堂的人落脚在盐运政司府周边不到一里远的七处大宅院中。不过... ...”

    “不过甚么?”久无情冷声问道。

    “据报,他们此行有四百多人,且看起来武功皆不弱,只怕我们未必能占到上风。”大冥使低头回道。

    除了杀人,摘星阁寻人追踪的功夫也是一流的,江湖上除了摘星阁,还真没有哪个门派能比得过,不到半天的功夫,已将百微堂的底细探得仔仔细细、明明白白。

    久无情脸色一冷,沉声回道:“你知道甚么?殿主早有周详安排,你们听我号令行事即可!”

    大冥使眼角一颤,忙弓下身,正声回道:“是,大师傅,属下知错了。”

    “他们中有一人叫胡郗微么?”久无情脸色稍微好看了一些,又问道。

    “回大师傅,这倒没有打听到,要不要再去探一探?”大冥使有些心悸,试探着问道。

    没想到久无情却摇了摇头,回道:“用不着。可探到他们的首领落脚在哪处?”

    他也清楚,百微堂毕竟不是明面上的势力,要探查其中一人的姓名,绝不是件简单易为之事。不过张遂光先前有交代,胡郗微是百微堂此行首领。

    找到百微堂首领,自然也就是找到了胡郗微。

    “他们的首领是个高瘦中年,面白短须,眼下落脚在吴家胡同往里第一个岔口左转的第四进院子,门前贴着老旧对联,门口有一对石貔貅。”大冥使执手回道。

    ... ...

    贺荆把胡郗微引到了前厅,二人坐定,乃解释道:“先生海涵。此刻我家大人正在疗伤,事毕便过来了。”

    “哦?梅大人受伤了么?”胡郗微奇问道。

    听了贺荆的话,他以为是敌人抢先一步下了手,已致梅思源受了伤。若如此,自己这四百多号人此番前来便已失职在先了。

    念及此,他的额眉不禁紧紧皱了起来,一脸的悔色。

    “嗯。我家大人数次遇袭受伤,三月前在宿州城外更是差点把命丢了。好在公子爷请回了一位女神医,午后便开始给大人行针疗伤,半个钟前才收针的,这会儿是我家公子在给大人运气疗伤。”贺荆轻声回道。

    听他所言,胡郗微乃知梅思源并非近日受得伤,非己之过,心里瞬时好受多了,乃道:“望梅大人早日康复,平安体健才好!”

    贺荆笑了笑,回道:“呵呵,承先生吉言。对了,还未请教贵姓?”

    “在下姓胡。”胡郗微轻声回道,“你跟梅大人说,百微堂胡郗微来访便可。”

    同为夏牧朝的臂膀,梅思源与胡郗微虽素未谋面却皆早已知晓对方存在。甚至,胡郗微还曾奉命派出数十人暗里佑护梅思源。没想到二人初次见面,却是在共主死后,胡郗微心里难免唏嘘感慨。

    “胡先生请稍坐,容我再去偏厅看一看。”贺荆站起身,笑谓胡郗微道,“或许大人疗伤已毕也说不准。”

第二六八章 魑魅魍魉在暗处(一)

    长生功共四篇一十六用,这十六用中便有一用为疗伤术,青玄命之曰:无碍他心通。顶 点 X 23 U S

    佛说,世间有六种自由无碍之力,分别是能身随意行之神足通、见无限形色之天眼通、闻六界喜乐之天耳通、了过去未来之宿命通、超生死轮回之漏尽通及知众生所想之他心通。

    道释教义不同,却也颇有相互印证之处。青玄看来,通他心者,究其能者在于意念化极,能入躯体以窥奥义。

    五月初一那日,梅远尘陪薛宁去真武观时,青玄预感自己与这个幼徒缘分将尽,便趁夜将长生功中余下的点穴术、疗伤术、掌法、拳法、指法、腿法、身法七用尽数授与了他。

    梅远尘天资之高可谓百年难遇,然,即便得青玄亲自授学,他潜心修习了一年半也未能贯通“斗转斜步二十三”、“了一剑法”、“贵柔小擒拿”等九用,要在一夜之间学完长生功余下七用,无异于痴人说梦。

    何况“无碍他心通”乃是基于经络行气、易学医理诸学,修习难度在长生功一十六用中仅次于“斗转斜步二十三”,且毫无捷径可寻。这也是“无碍他心通”效用甚大,青玄先前却迟迟未授与他的根本缘由。

    梅远尘虽学过疗伤术,却只知其所以,不知其何以用;明知自己父亲身负内伤隐疾,苦于不知该从何下手,实在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适才见云晓漾行针帮父亲逼出体毒,梅远尘便在一旁暗暗下定了决心:“此间诸事稍解,我当多花些时间修习师父授我的那长生七用才是,将来甚么时候说不得能派上用场。”

    气行一周天,依梅远尘此时的内力而言并不难为,然,要引导梅思源体内真气绕体运行一个周天却要难得多,竟耗时整整一个时辰。

    正如云晓漾先前所言,两股真气在体内相互挤兑,果然将梅思源体内隐在各处的余毒逼了出来,只见先前云晓漾行过针的穴位上都渐渐析出了血珠,只是比之先前脚上四穴沁出的要红泛一些。

    “姑娘,我已行气一个周天了,接下来当如何?”梅远尘侧首问一旁的云晓漾道。

    云晓漾也估摸着差不多了,正准备

    询问,不巧他竟刚好开了口,乃回道:“撤回真气即可。”

    贺荆回到偏厅时,人已散去大半,其间却并未见到梅思源踪影,脸色不由得有些紧张,向余者问道:“大人去哪了?”

    他相信胡郗微不会刻意跑来府上谎报敌情,此刻外边儿或许真有歹人欲对梅思源不利。此时夜已至,若自家大人脱离护卫出了府,实在是件极危险的事。

    “贺荆,怎么了?大人刚刚疗完伤,去更衣了。”傅惩问道。

    一听梅思源并未离府,贺荆脸色顿时舒缓了开来,回道:“前厅来了一个中年男子,自称是颌王殿下的故旧。他说有歹人欲对大人不利,他是奉世子之命前来佑护大人的。”

    ... ...

    疗伤既毕,梅思源便下去更衣了,百里思随行在后,临行嘱梅远尘暂领云晓漾去了后厅。

    后厅与膳厅是连在一起的,百里思之意自然是要留云晓漾在府上用晚膳了,毕竟受了人家好大一个恩惠。

    “姑娘今日相助之恩,在下不敢或忘。唐突问一句,不知姑娘贵姓?”梅远尘躬身执礼向云晓漾问道。

    云晓漾行针两个多时辰,早已身心俱疲,原是想立即回杏林堂的,只是百里思盛意拳拳挽留,她又实在不好却拒,也就跟着梅远尘到了后厅。

    医者,惯用诊疾之法有四,分别是望、闻、问、切。

    闻,自然便是闻病者身上散发出的味道。是以,行医者的嗅觉往往比常人要灵敏些。

    才至后厅,云晓漾便闻到了一股浓郁的菜香,自也就明白了百里思的想法。

    云晓漾出诊,无论病者居处远近、家境贫富,她都是向来不留膳的,这时虽落了座,却已在想推辞的由头。不料刚一坐下,便听梅远尘来问自己姓氏。

    “我姓云。”云晓漾简言回道,“我为医者,医病疗伤乃是本分之事,无需言谢。”

    “姓云?”梅远尘心中嘀咕着,“莫非这位云姑娘真是素心宫的人?”

    便在这时,傅惩满脸急色行到了厅外,朝内轻声唤了一声“公子”

    “云姑娘,请稍候!”梅远尘见状,忙辞了云晓漾行了出来,低声谓傅惩道,“傅二叔,可是发生了甚么事?”

    傅惩压着嗓门,轻声回道:“外边来了一个汉子,说是承炫世子派来佑护大人的,还说有人要害大人。”

    梅远尘自然早知了王府的人要来锦州害自己父亲,他便是因此才赶过来的,是以,听了傅惩的话,他的脸上却并无讶异之色,倒看得出丝丝暖意。

    他没想到,都城局势如此危难之际,夏承炫还会抽派人力来保护梅家。

    “承炫,你待我终究与他人不同,这份恩情,我自然永生感念!”

    见梅远尘听了自己的话,竟无愤恨不平的神色,傅惩便已猜到了一些始末,乃轻声问道:“公子,你先前便知道了,是么?”

    “嗯。”梅远尘微微点了点头,正色道,“我原本是要去替义父扶柩返回都城的,还未出都城的地界便有若州徐家的人来报讯,说王府派了一队向阳黑骑来锦州欲害梅家。我听了这个消息,才急赶过来的。”

    傅惩气得咬牙切齿,叹了一口气乃问:“可知来的这群向阳黑骑是甚么实力?”

    “尚不清楚。”梅远尘缓缓摇着头,皱眉回道,“只知人数有两百多。出城前,我曾与一队向阳黑骑擦肩而过,他们各个彪壮,比之寻常府兵要强悍得多。”

    “天杀的贼人!”傅惩恶狠狠咒骂道。

    他这句话由心而出,并未刻意压低嗓门,厅上的云晓漾也听得真切,不禁微微蹙起了眉。

    “傅二叔,不如你去后院找我爹罢,总不好教人久候啊。”想着来客尚在前厅候着,梅远尘心里有些不安,乃谓傅惩道。

    按照时下的居俗,后院通常是主家女眷的住处,依礼,男仆是不可轻易去进去的。梅思源、百里思虽待府上仆从亲善,傅惩却还是先来找了梅远尘。

    “好,我这便去。”傅惩说完,快步朝后院方向行了过去。

第二六九章 魑魅魍魉在暗处(二)

    云晓漾终究没有留在盐运政司府用膳。m.www.uu234.net

    她到病患家中出诊,不论路途远近、家境贫富,向来是不留膳的。师祖妄无月曾对她说过,“与患不宜亲”,留膳、留宿皆为医者大忌。

    是以,梅思源、百里思刚到后厅,她便执意辞行离府。夫妇二人见她神情果决,自也明白了些端由,不敢强行挽留。

    得知有人在暗处要害自己,梅思源倒也不奇怪,只是担心他们认错了人,让云晓漾平白受了牵连,便嘱顾一清及梅远尘领了一队人护送她回去。

    “我先前倒没瞧出来,你内功好的很呢。”一行人离府走了两百余丈,云晓漾突然谓梅远尘,“却不知你是哪个门派的弟子?”

    素心宫是传承四百多年的老门派,底蕴之深,江湖上少有能媲美的。云晓漾虽并不常在外走动,武林中有名的那些宗门、高人她倒也能认得七七八八,却如何也想不出哪个宗门、高手有这样一个武功能到这个程度的少年弟子,是以,忍不住开口相问。

    梅远尘没想到她会问这个,一时有些诧异,回过神后忙回道:“在下是真武观门人。”

    青玄虽不允他说出自己师承,却并未禁他自称真武观门人,何况云晓漾对自己有恩,她既来问,梅远尘顺口也就说了。

    “哦~~~”云晓漾停驻脚步,喃喃叹道,“原来如此!”

    她与师姐云晓自小跟在师祖身边,除了学医、习武,也会听妄无月讲一些江湖上的旧事,“三、四十年前,师祖一直是天下第一高手,生平唯一的败绩记得她说就是输给了一个青年道士,那道士便自称来自都城真武观。这么说来,真武观在江湖上名声虽算不得多响亮,只怕底蕴之深比素心宫还要强悍几分。眼前这个梅家公子,看起来也就十七、八岁的模样,然论内功竟远胜于我,便是与师姐相较,想来也差不去多远,若非亲见,当真不敢相信。”

    云晓漾疑惑得解,也就再不多问了。

    梅远尘却对她的来历甚是好奇,这会儿趁机笑谓云晓漾道:“我在都城认识了一个武林中有数的巾帼高手,倒巧的很,她和姑娘一样,也是姓云。”

    江湖中的顶尖高手历来多是男子,像妄无月那等冠绝

    武林的女子,千百年也仅此一例。时下江湖中能称得上绝顶高手的女子,唯云晓一人。

    “你说的那女子可是素心宫主?”云晓漾奇问道,“你认识我师姐?”

    素心宫的三代嫡传弟子皆是云姓,梅远尘说江湖中一位云姓的巾帼高手,自然容易猜到是云晓了。

    “云宫主竟是云姑娘的师姐?”梅远尘笑道,“原来云姑娘当真是素心宫的门人。”

    话匣子一开,梅远尘便一路将都城发生的诸事讲给了她听,不知不觉,竟已到了杏林堂。

    堂中灯盏皆明,几个粗衣打扮的老少男女正坐在其间,见梅府的人护送云晓漾回来,忙从座上起身,迎了出来。

    “我到了,你们请回罢!”云晓漾站在檐下,回身谓梅远尘、顾一清道。

    梅远尘想了想,还是提醒了一句:“云姑娘,近来锦州不太平,劝姑娘少往外走动。若此间事了,还是早些离开锦州为妙。”

    他在都城见过那群向阳黑骑,自然知道他们武功不弱,倘使为恶,寻常人家哪里抵得住?

    云晓漾见他神情凝重,想起后厅之上傅惩骂了一句“天杀的贼人”,又想,杏林堂距盐运政司府不过四里远,梅思源却执意派了一队人一路护送自己回来,其间缘由也就不难猜到了。

    “好,这几日我便带门人回蒯州了。”云晓漾正色回道。

    连梅远尘及盐运政司府都要严阵以待的敌人,她自也不敢小觑,何况那些宿州战事中的伤患也已医得差不多,是时候回天心洲覆命了。

    “嗯,如此最好了!”梅远尘笑道。

    言毕,向云晓漾及堂上众人执了一礼,再与顾一清等人朝回府方向行去。

    ... ...

    胡郗微刚从盐运政司府回到暂时落脚的吴家胡同里那老旧院子,下属便凑近来报:“堂主,有人找上门来了。”

    百微堂行事虽不能说滴水不漏,但也绝非大大咧咧,这么快便有人找到自己落脚的地方,胡郗微心里有些微微发怵,乃沉声问道:“对方甚么来历?”

    “回堂主,对方自称是九殿的大师傅。”过来奏报的灰衣汉子轻声回道。

    九殿?原来是九殿。

    论寻人的功夫,九殿算是江湖上出了名的厉害,胡郗微也就释然了,转念一想,“九殿找我们做甚么?”

    行至厅上,果然见一面容干瘦的老者闭目端坐。

    “你是胡郗微?”久无情陡然睁开眼,正色问道。

    ... ...

    锦州城外的一家小酒馆,迎来了一位特殊的女客。

    她骑着高大黑马、穿着一袭黑衣,头顶着黑斗篷,脸上戴了黑面罩,一个翻身从马背跃了下来。

    “给我做两个小菜。”那个女子在一张膳桌坐定,冷声谓行过来的店家道。

    她的声音清冷,有着天然的威慑力。店家行到一半便老实折了回去,安排伙房起了灶。

    她是恨红尘,九殿排第二的大师傅,恨红尘。

    凌城斋中,张遂光已试出她的武功在九位大师傅中仅次于菩提心,且有种视死如归的坦然,便把她推到了大师傅第二的位置。

    这些天,她已与菩提心一起处理殿中事务。

    徐簌野找上门,让张遂光同意把武林会盟之地选在若州,张遂光是很不情愿的,只是迫于形势及声威,他又却拒不得。

    徐簌野离开都城后,张遂光便派恨红尘一路尾随,并布好了哨岗盯着徐家的举动。若州诸事一完,她便马不停蹄赶来了锦州。

    这是张遂光的安排。

    一个久无情未必能镇得住锦州的场面,而他对百微堂又势在必得,是以,让她忙完徐家的事便直往安咸而来。原本张遂光是想把菩提心派过去的,只是都城还有更紧要的事让他去做。

    几番权衡,恨红尘乃是最稳妥的选择。

    恨红尘只要了两个小菜,店家却给她上了三个大菜。

    恰好她也饿了,半盏茶不到便将饭菜吃光,留下一碇碎银便翻身上了马。

    快到关城门的时辰,她一定要在关门前进城。

    “啪!”长鞭狠狠抽在马臀上,坐骑吃痛,拔足朝城关方向奔去。

第二七〇章 魑魅魍魉在暗处(三)

    听久无情说明了来意,胡郗微只觉眼前一暗,仿佛这一瞬间灯盏皆灭,万物皆虚。www.uu234.net

    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简直是天底下最不可信之事。

    然,久无情拿出了少主的亲笔信和异形印为证,又狠狠地告诉他,这一切都是真的。

    他认得夏承炫的笔迹,更认得百微堂的异形印。夏牧朝离开都城前便特地让他二人见过面,且对了信物及暗语。

    久无情给他的信里有暗语,那方异形印也的的确确与自己手里的异形印是子母印,两者皆不可能造假。

    只是,为甚么?胡郗微在心里不停地问:“为甚么?”

    他想不通,实在是想不通,“为甚么少主会做出这样一个抉择?”

    是受胁迫么?

    二人有约定暗语,少主若是受胁迫,自然可用暗语告诉自己。

    是疑心梅思源变节么?

    朝堂上下、市井内外谁不知梅思源乃大华清流,刚正耿直、忠勇仁厚!

    难道是,少主将王爷遇害之事怪罪于梅思源?

    不应该啊!赵乾明投敌乃是意外之事,王爷尚且没料到,梅思源如何能未卜先知?

    “胡先生,世子让我转告你,梅府上下,鸡犬不能留!”久无情冷冷言道。

    他的这句话像刀子一般扎到了胡郗微心间... ...

    万念俱灭,不过于此。

    四十二年前胡郗微才七岁,那年,他的爷爷,也就是胡凤举、胡凤年的亲爹胡昭贤六十岁。

    当时胡凤年虽已娶妻生子,也在领着四品朝职却并未另开府邸,而是与父兄住在了一起。

    胡招贤做六十大寿那日,府上来了很多贺寿的人,胡凤举、胡凤年兄弟替父亲招待宾客,饮了很多酒,醉得不省人事。

    第二日早上,胡凤年酒醒时,却发现妻子在房中横梁自缢而亡,独子胡郗微及妻子的贴身丫鬟也不知所踪。

    办完爱妻丧事的那晚,幼子胡郗微却又突然出现在了房中。

    “是爷爷!是爷爷欺负了娘亲!素柔阿姨撞见了,便被爷爷打死了!爷爷又叫人把我绑了起来,这些天都关在一个很黑的地方。”胡郗微见到父亲,呜呜咽咽说道。

    七岁的胡郗微亲眼见自己的爷爷奸污自己的娘亲,而一手带大自己的阿姨又被他数刀捅死。

    “爹,娘亲呢?”... ...

    “爹,娘亲呢?”... ...

    得知真相的胡凤年悲痛欲绝,连夜带着胡郗微离开了胡家,终其一生,再未踏进胡家门槛一步。

    “微儿,你要做个有良知,有血性的儿郎,千万不要学爹... ...”

    想起父亲临终前的教诲,胡郗微心里疼得厉害。

    良知... ...

    血性... ...

    “恕难从命!”胡郗微从座上起身,冷言辞道,“我敬重梅思源为人,绝不会无缘无故去杀他。”

    他刚刚才从盐运政司府回来,半刻钟之前他还对梅思源说,自己带来四百多人,无论如何也要护他周全。

    现在好了,这个人居然转身便拿来了少主的密信,让自己去杀梅思源。

    “可笑!真可笑!”

    久无情脸色一冷,嘿嘿笑道:“你或许不知,你们走后没多久,颌王妃便悬梁自尽了。”

    胡郗微脸色一颤,吞了吞口水,努眉问道:“颌王妃当真自尽了么?为甚么?”

    “我家殿主手里有一份东西,这些东西足可让颌王府扳倒王府。我们殿主愿意奉上这份东西,不过,作为交换条件,梅府上下必须死绝。”久无情笑着回道,“颌王妃便是用自己的死,逼你们家世子做了这个交易。”

    他的脸干瘦如柴,眼窝深陷,笑起来倒像是干尸一般,既可怖又恶心。

    见了他的笑,胡郗微觉得恶心,觉得愤怒,却又无可奈何。

    原来是这样... ...

    原来这是一桩交易,而梅府上下几百条人命只是这桩交易的筹码。

    原来... ...原来颌王妃用自己的命逼少主给王爷报仇。

    这样做值当么?胡郗微不知道。

    但他总算知道了,少主开始是不同意的,是他的母亲用自己的命逼他做了这个选择。

    “为甚么偏偏落在我身上?”

    ... ...

    梅远尘回府后径直去了后厅,他知道爹

    娘肯定在那里候着自己。

    “尘儿,送云姑娘回去了么?”百里思笑着问道,一边说着,一边拉着他往膳厅行去,“来,云婆做了好些你爱吃的菜。”

    半年前,盐运政司府便屡遭暗袭,她与梅思源皆做了赴死的准备,不想柳暗花明,不仅自己的爱子回来了,甚至还带来了真武观的一众道士。

    此外,皇上又派了五十名神哨营过来,自那以后,府上便太平了下来。

    对她而言,这些相聚的时日都是赚来的,得一日欢快,也是心满意足。

    虽说又有人想来害自己夫君,好在颌王世子已派了四百多精锐过来,得人敬重、爱惜如此,无论生死,皆足慰平生。

    梅远尘行到膳厅时,见海棠正在张罗,她的手边放着一坛酒。

    “尘儿、海棠,今儿我们一家坐下来好好吃顿饭。”梅思源行到主位坐下,笑谓二人道。

    夏牧朝死后,他一直有股伤感、遗憾郁结于心,昨夜梅远尘回府,瞬时让他欢喜了起来。

    人生至苦骨肉离,人生至乐久别聚。

    “尘儿,你也长大了,倒是可以喝酒了。”梅思源笑道。

    转眼间,自己的独子也十七岁了。

    依大华民律:女子十五可嫁,男子十六可娶。梅远尘已满十七,到了娶妻的年龄,自也算成人了。

    梅远尘笑道:“爹,在都城时,我和承炫、颂我、薛宁他们已喝过几次酒呢。”

    致知堂中,梅远尘与公羊颂我、诸葛星辰、薛宁等人最是交好,得空之时,几人便会聚上一聚。好友相聚,自不会光吃饭菜,不饮佳酿,梅远尘也就跟着学会了喝酒。

    “好,我们父子今晚也喝上几杯。”梅思源笑道。

    ... ...

    膳毕,梅思源把梅远尘拉去了书房,百里思则拉着海棠的手到院中散步。

    秋桂开,香满园,月照枝影疏。

    “海棠,我正想着托人送你去都城呢,没想到尘儿竟回来了。”百里思拉着海棠的手,柔声道,“待尘儿回都城,你便与他同往,和承漪郡主一起,把婚仪给办了罢。”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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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意?谁能知天意?命时难与,人事可为。跬步不辍,未必不至万里;孤翅单飞,或许亦登青云!大华恩仇引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大华恩仇引,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大华恩仇引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