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七一章 欲使远尘为前卒
有些人,他说的话天然便能令人信服。UU小说www.uu234.cc
很显然,端木玉就是这种人。
安乌俞信的非是他的话,而是他的人。
“他是和我们不一样的人。常人想不到的事,他能想到。常人办不到的事,他能办到。”
想通此节,他整个人轻松了许多。
来的路上,他忖度着事情可能的走向,直觉双腿如灌了铅一般沉重。安家已决意归附端木氏,他们的前程全系于端木玉一人之身了。倘使端木玉死在了若州,徐、安、陈三家都可能遭受灭顶之灾,万劫不复。
叛国,那是不赦之罪!
就算朝廷忌惮三家势力一时装作不知,一旦缓过来,必定秋后算账,斩草除根以绝后患。
端木玉不能死。
对三家来说,徐啸钰可死,安乌俞可死、陈近北可死,甚至他们可以一起死,但端木玉绝不能死。
“皇上,听说大华长公主中毒了。”安乌俞清声道,“夏承炫已经住进了长公主府。”
得到这个消息后,他马上便想到可能是厥国做的手脚。
大华国谁不知皇帝无儿无女,只有一个妹妹,视若珍宝。要对她下毒,可谓比登天还难。
端木玉颇有玩味地挑了挑眉,回道:“那毒叫‘梦魇’,无色,有香,难解。”
安乌俞得到了想要的答案,一脸感慨。
“果然是皇上的手笔。”
他先是眨了眨眼,再抬头看向端木玉,似乎有话要说。
端木玉当然看得出,轻笑道:“安先生,有话请说,无需顾虑。”
安乌俞点了点头,正色道:“此行奉命统领神哨营的是大华睿王夏承焕和秦国公秦孝由,他们可未必会顾及大华长公主的生死。他们在若州城内发现了祝先生、佟先生的踪影,自然会想到皇上也在此间。老臣担心他们... ...”
易地思量,安乌俞想,若我是夏承焕,必定要不顾一切剿杀端木玉。
“呵呵,安先生所虑,玉当然知晓。但我既敢来此,自不会只有那么一个倚仗。”端木玉微笑道,“先生静观其变则可。”
还有后招?
安乌俞没有
问,因为不该问。
“哦,原是老臣多虑了。”
... ...
徐啸衣那句“还有谁要上台”是他用足了内力吼出去的,校场上五万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虽只是一人之言,却令他们有种震耳欲聋的感觉。
“好强的内力!”
很多人都一脸惊惧地望向台上,身形不自主地朝后倒了倒。徐啸衣的强大远超他们想象,那是他们不可逾越、从未见识过的强者。
一息... ...
一盏茶... ...
一刻钟... ...
再无一人敢应声上台。
此间想扬名立万的人虽多,不惜命的人却没有一个。
四方台上的徐啸衣不曾出过一招,但强者之气自然外溢,他们均已生出了惧意。
江湖上九成的高手是在两种地方:大宗门和隐世宗门。
十三大门派便是大宗门,任一门派皆至少有数十年的底蕴。素心宫、苦禅寺、流浊寺、真武观这几大宗门,甚至均已传承数百年,门人中高手众多。
这十三大门派便是此次争夺武林盟主的主力。
至于那些隐世的宗门,他们既选择了隐世,自然是不愿意抛头露面、显露实力的,武林盟主之位非其所想,多半不会来凑这个热闹。
校场这几万人中或许有隐世宗门的人,然,他们来这里也不过是想看看台上的高手过招,以从中获益罢。
徐啸衣在校场缓缓扫了一眼乃道:“好,既无人上台,那初选便到此为止。”
言毕,他缓步从四方台各角落走过,与其余十二派掌门对过神色,见各方皆无异议后,乃道:“明日武林盟主决选的武校正式开始,请四位同到府中来,晚膳过后,参加武校的各方一起抓阄,定下明日武校的次序、对手。”
他这句话自然是对候在一边的张正毅、何悲鸿、食尸老人及汤允文所说。
一声锣响后,校场上人群渐渐散去,徐啸衣领着台上众人缓缓行向徐府。
... ...
梅远尘担心恨红尘的伤势,一进府门便直往“云池”方向跑去。
“你等等!”云晓及时叫住了他。
中午,她不由分说便动手,二人从院子里打到屋顶,交手数百招犹未分出胜负,若不是院外聚集了许多徐家的府丁,只怕她还不肯善罢甘休。
于此,梅远尘还心有余悸。
“云宫主,在下可不想跟你动手。”
见他虽然停驻了脚步,但明显有躲闪的意味,云晓撇嘴讥笑道:“怕甚么?我又不是疯婆子。我想跟你聊一聊今夜抓阄的事。”
她到此时犹有些不敢相信,他的武功会如此精进,讥笑中倒带了三四分的赞叹。
“哦,既如此,在下洗耳恭听。”听她说无意动手,梅远尘心里就踏实了,脸上露出了一丝尬笑。
云晓正色谓他道:“你的轻功、身法我都见识过,没想到武功也进步神速。有一事,正想跟你商量。”
“云宫主客气了,但讲则可!”
“好。我想帮你挑对手。”
梅远尘一脸诧异,奇问道:“这如何挑?只怕不易。”
云晓摇了摇头,在他耳边轻语了几句,再问:“听明白了罢?”
给梅远尘挑对手是她从徐府来校场的路上和易麒麟一起商量出来的对策。
易麒麟原本有些犹豫,最后云晓说了一句,“论轻功身法,此间无人是他的对手。退一万步说,即便不用轻功身法,我与他敌对,也已无必胜把握。”,他又惊又喜,再没有顾虑了。
“明白是明白了,只是... ...不大好罢?”
“你这是在帮御风镖局、素心宫和真武观,亦是在帮朝廷。”云晓听出他还有些犹疑,又正声谓他道,“不是我们胆怯,而是我们对上那几人均无必胜的把握。但无论如何,我们都必须阻止徐家和盐帮成为武林盟主。我原道你只是轻功好,今日才知你的武功也一日千里。对上那几人,你就算不能胜,也不易败,多半能拼个平局。若如此,我们对上余下那些人,胜算就更高了。”
“好,便依此计行事。”梅远尘已明白她的意思,虽觉得有些不妥,还是答应了下来。
第三七二章 簌野有疑欲解惑
回“孔最”的路上,易布琛一路轻声嘀咕着,易布衣站在他身旁无奈苦笑。www.uu234.ccUU小说
“就你多事,我只是想上去和他们过过招罢了,又不是真要争那武林盟主。”回到院里,易布琛余怒未消。
关澜月拍着他肩笑了笑,谓他道:“布琛,你快莫多言。你爷爷该在回来的路上了,要让他知道你想上台,多半会打断你的腿。”
御风镖局仅易麒麟、薛定一、易家明三人在台上有座,关澜月带着易家临、方天枢、谭旌、关瀚雨、姚初九及易布琛、易布衣几人在台下观战。上午倒还好,见王玉堂几个对手皆武功“稀松平常”后,易布琛便有些坐不住了,几次三番想要冲上去,都是易布衣拉住了他。
“三爷,不至于罢?”易布琛有些不解地问,“徐家那几个弟子武功顶好,我不过手痒了,想上去跟他们切磋切磋。”
关澜月和易麒麟、薛定一是拜把子的兄弟,他自问对这个晚辈亦有教导之责,指了指一旁的锦凳,笑道:“坐罢。趁你爷爷还未回来,我要说你两句。”
“坐好了,三爷说罢。”易布琛睁着眼睛,没好气道。
易布衣也在锦凳上坐好,刚要喝口热茶,却被跑过来的易倾心拉住了袖口,一路往厅外走。
“倾心,咱客居在此,拉拉扯扯像甚么话。”
他嘴里虽在训斥,脸上却是一脸的宠溺,任谁也看不出半点愠怒。
易倾心左右瞄了瞄,确认四下无人,乃附在易布衣耳边轻语了几句。
说完,脸如火烧,眼若弯泓。
... ...
云晓余怒未消,不允梅远尘去“云池”,他只得原路返回。
由素心宫住的“云池”回真武观的“神阙”,要经过御风镖局所宿的“孔最”。
武校在即,梅远尘原本是有几句话想问易麒麟的,想着可能会见到易倾心,到时候不免又有些麻烦,便未做逗留,径直往前走。
巧的是,行过一个小岔口竟与徐簌野遇上。
“徐二公子!”
先前,梅远尘是叫他“徐公子”的,但此间乃是徐家,府上的徐簌功才是大公子,是以改口唤他“徐二公子”了。
二人并不相熟,最多算认识,但
二人交过手,多少有些英雄惜英雄的意头。
徐簌野瞥了瞥“孔最”的院门,又望了望来时小径,笑道:“不如我们聊几句?”
“甚好。”梅远尘感念他曾给自己报讯,且徐家的人曾在雷州救过自己和云晓漾的命,他也有意与其亲近,自然一口答应。
今是十二月十二,小寒,天气比前两日冷了不少,泥地里已有了一些小冰渣。
两人并肩行了百余步犹未说上一句话。
“二公子?”梅远尘轻唤一声。
徐簌野回过神,笑了笑应道:“哦。”
梅府的事早已经传开了,他本想安慰梅远尘几句的,话到嘴边又觉不妥,便只应了声“哦”。
“没想到会在徐家看到你。”
其实他想问,“你怎也掺和到武林会盟的事里了?”
“我也没想过来若州。原本,我是要去蒯州的。路上被九殿的人追杀,幸得大公子和杨公子相救才保住了命。听大公子说要回若州,我便厚颜跟过来了。”梅远尘笑着回道。
“九殿追杀你?”徐簌野有些不解,又问,“杨公子?是哪位杨公子?”
梅远尘不敢隐瞒,把事情经过一五一十地讲给了他听。
“哦,原来如此。”徐簌野听完,正声道,“张遂光便在府上,武林会盟一完,你便跟着师门回去罢,不要落单乱跑了。”
其实他心里还有个疑问,“杨玉是谁?怎劳簌功兄长千里相迎?”
二人又行了一段,自然而然聊起了今日武校初选之事。
“你觉得那四人武功如何?”徐簌野笑着问。
这一日,他都混在人群中看着台上的比试,心里已有了一番计较,但还是想知道梅远尘是如何想的。
“那位张公子虽只出了半招,但已能看出其剑招凌厉、狠辣。何悲鸿的武功看拙实巧,却能料敌先机。食尸老人内外兼修,论武功,他自然是最强。那位汤兄的外门功夫已至臻境,其间玄机实难探究,若找不到他的破绽,只怕不易对付。”梅远尘正色回道。
他把徐簌野当了半个朋友,自要以诚相待。
“若让你选,你更愿对阵谁?”徐簌野笑问道。
梅远尘眨了眨眼
,尚有些迷糊:“我么?”
... ...
与梅远尘分开后,徐簌野也并未去“孔最”,而是径直到了徐簌功的院子。
他一直在想:“杨家?徐家的世交甚么时候多了一个杨家?且一个平辈而已,簌功兄长何以带上那么多人跑去雷州相迎。”
家里很多事不让他插手,他也已习惯,然,此事却又大不一样了,他想向徐簌功问个明白。
因他知道,去问大伯、二伯和父亲,他们是断不会跟自己说的,只有这个堂兄,他或许愿意跟自己说实话。
徐家三兄弟分住三个大院,三个大院又分出了许多小院。徐簌野和徐簌功的小院皆在各自父亲的大院中。
近几日,徐簌功都很忙,几乎从未好好歇息过。
他是徐家少主,要帮着徐啸衣打理府上日常。十二大门派都在各院住下来,要照顾好这五百多客人,他前后忙活实难得一刻清闲。
听小厮说徐簌野来了,他连忙拿出珍藏了许久的“龙剑”茶,倒水泡好。
他比徐簌野年长十余岁,从小带着他玩,也一直都让着他。然,近几年来,徐簌野武功越来越好,在江湖上的名头越来越响,却越来越不受家里待见。二人之间也不知为何,竟渐渐有些生疏了,这进他小时候常玩的小院,已有数年未曾踏足。每念及此,徐簌功都难免有些惋惜。
“簌野,外边儿冷,先喝杯热茶。”徐簌功把茶杯递过去,一脸笑意道。
无论是作为少家主还是兄长,他都不想和徐簌野兄弟阋墙。他正想着等忙完了这一段便找这个堂弟好好聊一聊。
看着徐簌功笑意岑岑的样子,徐簌野有些心酸。
“簌功兄长待我一直如亲弟,便是我做了那么多错事,他也从未怪过我。这几年,的确是我自己太乖张恣意了。”
“龙剑”茶是一种苦茶,味道有些古怪,极不易得。徐簌功并不喜欢喝,徐簌野却视若珍宝。
以前,他就经常到这里讨茶喝,没想到,徐簌功一直给他备着这“龙剑”。
“回来好几日了,我本该早些来看大哥的。”徐簌野轻声笑道。
第三七三章 天干地支定对阵
在决意归附厥国前,与端木家的关系历来是徐家除了家主外绝不外能传的秘密。UU小说www.uu234.cc
“杨玉?”徐簌功没想到徐簌野是来问这件事,“你怎突然问起他了?”
徐簌野努眼看来,并不言语。
徐簌功从未见他这么认真过,心里暗呼不妙。
“你是不是见过梅家那小子了,他还好罢?你知道么,真武观竟要派他出战盟主决选的武校,呵呵,说不准明日四方台上你们就要成对手了。”
徐簌野似并未听到他的话,仍旧直勾勾地看过来。
“你还不曾喝过茶,喝一口罢,看还是不是旧时的味道?”此事干系太大,未经父亲允准,徐簌功也不敢告诉他,只得左右搪塞,“听说今日初选那几人,武功都很厉害,峥嵘、小白、小鱼、玉堂都败下阵来了,你看过他们的比擂没有?”
见徐簌野满脸严肃地看着自己,他又问:“小厮来说,玉堂失手打死了个莽汉,是真的么?玉堂从小就心善,只怕他这会儿肯定难受的紧罢?”
王玉堂和徐簌野是表兄弟,两人年纪也相仿,一直极要好。适才在台下看到他打死于汉三后失魂落魄的样子,徐簌野便很想上去安慰他几句,听徐簌功说起这事,他果然有些意动了:“我一会儿便去看他。”
“现在就去罢,我陪你一起去。一会儿就晚膳了,还得抓阄呢。”徐簌功从座上起身,就要往厅外行去。
只要不回答徐簌野所问,其他的甚么,都好办。
“大哥,我也是徐家子孙,为甚么你们都要避着我?家里究竟有甚么事是不能告诉我的?”徐簌野蓦然起身,压着嗓门问道。
他攥着拳头,额眉紧皱,双目噙泪,一脸说不出的悲怆、凄苦。
世上最苦的事莫过于所有最亲的人都不相信你。
“簌野,不是我不想告诉你,而是此事干系太大,我真的不能说。”徐簌功回过身,拍着他的肩膀,正色谓他道,“到了合适的时候,三叔会跟你说的。你现在就当甚么也不知道,好么?”
徐簌野忍不住流了两行泪,轻声回道:“簌延、簌谟、簌遄他们都知道,唯独不告诉我。簌野... ...簌野... ...我是不是父亲从外面捡来的?”
他说完这句,拂袖擦
干了泪,快步离去,再不顾徐簌功在后面唤。
... ...
徐家有意压着若州城关换防、王重启被押去了都城的消息,是以,城中知晓此事的人并不多。
十二大门派住在徐家更是几乎与外界隔绝,除了张遂光,余人谁也不知此时若州城内暗潮涌动,甚至可能一战即发。
端木玉虽有交代谋而后动,但徐啸钰还是在让徐啸石召集门人。城中毕竟来了近两万神哨营,谁也不敢肯定他们会不会突然对徐家下手,徐啸钰作为徐家的家主,必须为这一大家子人做好周全的打算。
最坏的打算莫过于纠集人马,占城自立。
此时谋反是九死一生,没到无计可施,他当然不想走这一步。但朝廷陈兵在侧,他只得如此。
“你觉得该告诉他么?”
徐簌功深吸一口气,摇了摇头,沉声答道:“我不知道。但他身体内流的也是徐家的血,他和我们是斩不断的骨肉亲。”
见父亲沉吟不语,他又道:“四五岁后,我便再没有见簌野哭过,适才见他落泪,我... ...我差点忍不住就把真相告诉他了。”
“簌野哭了?”徐啸钰正色问道。
“是,他哭了。还问,三叔给他取名‘簌野’是不是因他不是亲生的?”徐簌功低声回道。
徐簌野是整个徐家子弟中性子最倔、最要强的一个,明事后便没人再见过他哭。
今日他竟哭了,徐啸钰想,他一定是伤心极了。
“你一会儿去找他,今晚抓完阄,让他来这里找我罢。”
... ...
小金山、南帮、阳明教、养气门的实力在十三大门派中较弱,金参封、何瓒等人也有自知之明,并未参与武林盟主的决选。对他们而言,有一个执事的位置便够了。
流浊寺和苦禅寺原本也是心如止水的,听了徐啸衣的一番话后才决定参与武校。那些老和尚倒不想当甚么武林盟主、副盟主,他们只想阻止真武观成为武林盟主罢了。
“道门已是国教,若让其再统领江湖,届时世人皆向道,谁还入佛门?八宗岂不是要后继无人?”
徐家提出三人之外再提名一人备战,张遂光与武青松商量后,决定让武
崖柏备选。虽说武凡尘为九殿杀手所伤,但也算是其咎由自取。且张遂光亲自登门致歉,又给了一笔不菲的银钱做补偿,如此,武家兄弟也无话可说了。
至于御风镖局,除了易麒麟、云晓、严沁河外,一时找不到这个级数的高手,只得把薛定一报了上去。但易麒麟心里已经想好了,无论如何,绝不会让他出战。
武林盟主之争,谁都不会让步,说不定是生死之争。薛定一的武功,他很清楚,无论对上武家兄弟、徐啸石、徐簌野,都毫无胜机,上台或有生命之虞。他不能让老兄弟去冒这个险。
是以,他们三人必定要赢下其中两场且尽可能不要受伤。这不仅看武功,还得看运势,看对阵。
参与武校的有六方,按之前定好的三局两胜,第一轮会有九场比试,且今日初选的四人中将有一人轮空直接打第二轮。
徐家议事堂上坐满了人,除了参与决选的六方外,其余门派也都在此做见证。
堂上点了百余盏灯,照得屋内白亮如昼。
徐啸衣坐在主位,他的手边有两个瓷坛及笔墨纸砚,客套几句后乃提笔在十九张小纸上各写了一字,分别是
甲、乙、丙、丁、戊、己、庚、辛、壬、癸。
子、丑、寅、卯、辰、巳、午、未、申。
让众人辨认过后,再把其中十五张纸搓成圆团,放进了左边的瓷坛。
再把余下四张纸上分别写着庚、辛、壬、癸的纸搓成圆团,放进了右边的瓷坛。
抽到甲和子的互为对手,抽到乙和丑的又互为对手,依此类推。
右边存有四个纸团的瓷坛是给今日刚从初选中胜出的四人准备的,他们中抓到“葵”字的人首轮将会轮空。
按着顺序,张正毅是第一个抓阄。
然后是何悲鸿、食尸老人、汤允文。
四人都抓完阄,也都看完上面的字,却并没有立时报出来。
按着规矩,所有人抓完阄后,徐啸衣会将天干地支那十九字从头到尾念一遍,拿到相应纸团的人出声即可。
如此,对位次序乃定。
第三七四章 议事堂换阄选敌
徐家作为东道主自然拿了最后三个阄。UU小说www.uu234.cc
堂中悄静如定,在座二十几人都在等着明日武校的对手浮出水面。
“徐掌门,请念罢!”张遂光一手扶着椅子,一手轻拍案面,轻笑道,“反正我是抽了地支‘子’。”
他自认对上其余五方的任意一人自己都有五成以上的胜机,是以一脸轻松。
徐啸衣刚要开口,法相老和尚便离座站起,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老和尚抽到了天干‘甲’。”
张遂光站起身,双手执礼,笑谓他道:“久闻大师洗髓经和伏魔掌皆已练至大成,明日一战,张某只怕不是大师的对手。不过,能讨教苦禅寺绝学,张某也不虚此行了。”
世人皆知他武功极高,但究竟多高,这就众说纷纭了。
有人说,他是盐帮帮主又是九殿殿主,其武功可能天下无敌。
又有人说,盐帮势大是因有钱,至于九殿,毕竟只是杀手堂,张遂光武功虽高,只怕最多与小金山的金参封、阳明教的谭川相当。
法相倒没有想那么多,只是朝他笑着点了点头便坐回了位上。
张遂光起了头,后面的人自然就跟上了。
抽到“丑”的是严沁河,而拿“乙”的是徐啸钰。
“徐兄,快二十年没有见你拔剑了,明日老伙计陪你走几招。”严家、徐家皆是武林世家,两家还算交好。二人年轻时,私底下也切磋过几次。不过都是点到为止,互有胜负。这些年,徐啸钰销声匿迹,很多人都以为他已经不在了。
徐啸钰起身,抱拳笑道:“呵呵,都一把老骨头了,真怕明日比剑闪了腰。”
适才知道严沁河的对手是徐啸钰时,易麒麟、云晓二人脸上都不好看。徐啸钰虽已年迈,但毕竟是成名四十几年的高手,在二人看来,严沁河的胜机并不大。
他二人落座后,施隐衡立马站了起来,朗声道:“谁抽到了‘丙’,老夫是‘寅’。”
云晓眉头一皱,忙用胳膊顶了顶一旁的梅远尘,笑道:“你怎还愣着?我记得你是‘丙’的。”
梅远尘一怔,“啊”地叫了一声
,这时才理会她的意思忙站起身,向施隐衡躬身执礼道:“是晚辈抽了‘丙’,明日请多多指教。”
施隐衡瞥了瞥嘴,哈哈笑道:“老夫这运气也忒好罢!小娃子,明日武校,我不会下重手的。”
说完,一屁股坐下。
他身边的张遂光也笑了,暗想:“我和岳丈这两战都是必胜之战,无论武青松输赢,盐帮都必进第二轮了。”
湛明、湛为二人脸色却并不好看。他们虽知梅远尘武功不弱,却也不认为他能赢施隐衡。
应该说,座中没有谁会觉得他能赢施隐衡。
一个是久负盛名天下第一大帮前帮主,一个是初出茅庐的江湖后生,完全没有悬念。
后面的一组是湛明对徐簌野。
徐簌野刚刚得了徐簌功的话,知道一会儿大伯要见自己,心思才刚刚活泛开,正想着拿下明日的武校,帮家里出一份力,不想自己的对手竟是真武观掌门,只得苦笑着向湛明作了一揖。
当易麒麟站起来说出自己拿的是“辰”时,武青松只得尬笑着站了起来,报出了自己的“戊”。
“武阁主,久仰大名!”
“易总镖头!”虽从未和易麒麟交过手,但武青松的心里有数,自己只怕不是其敌。这时见对方笑得那么欢,他就更觉得自己不是对手了。
未战先怯,已经是败了。
“把你的阄给我。”云晓轻声谓梅远尘道。
她的阄是“丙”,不过施隐衡站起来说自己是“寅”时,她果断把梅远尘推了出去。
施隐衡是接近她师祖妄无月的高手,云晓自度并无一半胜机,是以,有了适才的“挑对手”。
梅远尘自然知道她的意思,不动声色地从案桌底下把自己的阄递了过去,又接过了她放在手心的纸团。
己。
梅远尘原本抓到的阄是“己”。
云晓合上纸团,等着下一个站起来的人。
“阿弥陀佛,老衲拿到了‘巳’。”说话的是流浊寺方丈渡苦大师。
流浊寺属佛门华严宗,近二十年来“净”字辈
的老和尚接连圆寂,眼下已是青黄不接。渡苦和尚虽是方丈,却并非寺中第一高手。只是,三位仅剩的“净”字辈师叔皆已耄耋之年,他实在不敢让他们下山。
“晚辈久闻流浊寺的滴水经内功浑厚刚正,期待明日校场上与大师印证一番!”云晓笑谓老和尚道。
此战,她确有必胜的把握。
渡苦双手合十,淡淡道:“云宫主客气了。”
余下的三组对阵分别是:食尸老人对湛为、徐啸衣对何悲鸿、法圆对张正毅。
轮空那一人竟是今日最后胜出的汤允文。
所有人多报完阄后,他才站起身谓徐啸衣道:“我抓了‘酉’字”。
不用动手便可进第二轮武校,这憨汉子的运气在座无人不羡慕。
对阵已经确定下来,大家也就各自散去了。明日还有一场恶战,谁都想养精蓄锐。
回去路上,云晓又叫住了梅远尘。
“喂,明日的武校,你自己小心着些,实在不行,你便认输,没人会小瞧了你。”
施隐衡虽说自己不会下重手,但云晓还是有些担心。拳脚无眼,若梅远尘受伤了,那都是替自己所受。
倘使不换阄,对上施隐衡的就是她,而在严沁河对阵徐啸钰胜算不大的情况下,她只得力拼施隐衡。
她倒不是怕受伤,而是怕就算自己拼尽全力也赢不了施隐衡,阻止不了徐家问鼎武林盟。
而现在,她的对手是比施隐衡弱不少的渡苦和尚,易麒麟的对手是武青松,这两场二人都极有可能赢。只有赢了,才有机会截住徐家和盐帮。
“云宫主,我理会得。不过明日那一战,我还是要全力以赴的。”梅远尘无奈笑道,“临阵认输,即便别人不说,我也要看不起自己了。何况,我就算不敌,也未必没有一战之力,云宫主放心!”
听他那么说,云晓也不再多说甚么,只道:“你去看一看晓漾罢,中午她跟我置气了。不过,你可不要跟她说我们换‘阄’的事。”
梅远尘大喜过望,一个劲点头,笑道:“我自不会乱说甚么。走,这就去罢!”
第三七五章 谁知桃花不是劫(一)
云晓、梅远尘回到“云池”时,才戌时初刻。www.uu234.ccwww.uu234.cc
二人在院子里找了一遍,并未看到云晓漾的人影,问过门人才知她出去已有好一会儿了。
素心宫客居于此,云晓漾自不可能乱走,且除了“门庭”,她便只认识去“神阙”的路,梅远尘猜她多半是去找自己了。
临走,他本想去看看恨红尘的,又担心她见了自己像上午那般,立马就打消了念头。
虽已知她不是海棠,但她至少是海棠的妹妹,无论如何,她终究与旁人不同。
行到“门庭”外,已能见到屋内的亮光。
冬夜虽冷,梅远尘却觉得心中涌起一股暖流。
“若爹娘还在,该有多好!”想起自己的血海深仇,他又握紧了拳,“张遂光,眼下我或许不是你的对手,但论进益,你却绝不如我,总有一天我能杀了你!”
旁人皆以为他相信屠戮安咸盐运政司府的乃是夏牧炎派去的洪海死士,梅远尘也一直装作自己已经相信仇人已经死光。只有独处之时,他才会忍不住咬牙念出“张遂光”这三个字。
血仇不报,枉为人子!
院墙不过丈高,以梅远尘此时的轻功,腿不弯、脚不蹬也能轻易跃进去。
“你怎不叫门?”
云晓漾便在院子里踱着步,他一跳进来,险些和她迎向撞上。
余光虽暗,却仍照清了她出水芙蓉之貌。
佳人无纱遮面,梅远尘目力亦善,正是两相不负。
双眼虽能容,却也装不尽天下繁华,有良伴如此,一瓢足抵弱水三千。
青玄一身武功彻地通天却也是凡不是仙,云晓漾一止一息不染俗尘,说是谪仙子又有何不可?
“你怎愣在那里?”云晓漾眼睫轻闪,低声问道,“阄都抓完了么?你明日对阵的是谁?”
云晓被府丁请去徐家议事堂,她后脚也跟着出了“云池”,在这里已待了好一会儿。
院子里虽只她一人,云晓漾却并不觉得时间漫长。
一盏青灯做伴,一袭影子相随,还有脑中不时忆起的甜腻,待良人归... ...
欲壑难填者,得九斛之财犹觉不满。清心寡欲者,承润土之湿亦谢黄天厚恩。
秉性天生,亦在养成。
素心宫上下皆练修心之法,他们倒也不都天生寡欲,但入门时久,甚么欲求也已清减了。
梅远尘眼光如炬,能灼人心。
至少,云晓漾被他盯得心如鹿撞,唇若干纸,脸似火烧。
“你... ...你怎这样看着人!”
她的声音粘粘糯糯,嗔中带娇,表斥实柔,美态实在难以言尽。
梅远尘张开臂膀紧紧把她揽入怀中,恨不能将她揉进自己体内。
鼻息温热、心跳强劲。云晓漾被他抱在怀里,又羞又喜,浑身酥麻,如临梦幻之境。
“云儿,我喜欢你,喜欢的紧!恨不能白天黑夜时时刻刻守着你!”
佳人在怀,娇体香软,梅远尘已经意乱情迷,欲念如洪水猛兽,决堤暴走或许便在瞬息之间,仿似有股魔力引着他四下搜寻。
他吻过她的额,吻过她的耳,吻过她的脸,吻过她的眼,吻过她的鼻,最终停在她的双唇上,迷醉地吸取着。
云晓漾欲拒还迎,此时早已成了他的俘虏,受他蹂躏,生不出一丝抵抗。
心已失陷,脚下踩的便是云,身体也无处可依,自然便抱住了眼前的人儿。
“好弟弟,不妥... ...”
好不容易得了个喘息之机,她柔柔地呢喃了这一句,声若蚊语。
要说抵抗,也就只是如此了。
既喝过了蜜,怎能不惦记蜜罐子?古人谓之“食髓知味”。
雷州舳舻客栈时,他急练长生功致体内邪念孽生,几番欲要强行**,若不是云晓漾守住灵台清明,此时二人早已木刻成舟了。
“云儿... ...”
冬夜虽寒,两具躯体却如炭火一般炙热。
“云儿... ...我想你想的紧!”
梅远尘的轻唤胜过最猛烈的春药,让云晓漾难以自持。
“嗯... ...”
他上下其
手,按图索骥攻陷了一处又一处禁秘之地。
... ...
易麒麟回去后与御风镖局的老少说了明日的对阵,易倾心听梅远尘的对手是个极厉害的任务,脸霎时就白了。
“听说今日校场上便出了人命... ...”
她一边抹泪,一边快步出了“孔最”的院门。
“布衣,你去把她拉回来!”易麒麟皱紧了额眉。
他知道,孙女担心梅远尘安危,但女儿家终究是要端着一点的。易麒麟自问绝不是因循守旧之人,但既无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男方也不曾当面请过姻亲,二人便该守着礼之大防,以免铸成错事。
“爷爷,不如我晚些去罢,让他们说上几句话也好,相信远尘会知道分寸的。”易布衣苦笑道。
见妹妹急得哭成了泪人儿,他不得不替她挡上一挡。就他而言,易倾心嫁给梅远尘的确是个不错的归宿。无论性子、武功、出身、长相、才情,眼下都难有那么出挑的人儿了。
想起妹妹在自己耳边说的话,易布衣勉为其难行道爷爷面前,强颜笑道:“爷爷,我替妹妹求你个事。”
见爷爷挑眉斜眼瞪过来,他只得苦哈哈地笑着。
“甚么事?”易麒麟匀了匀气息,没好气道。
他已猜到,肯定不会是好事,说不准是甚么“不情之请”,要不然孙女也不会把她哥哥推出来。
易布衣捏了捏鼻子,想笑又不敢笑,干咳了一声乃嗡道:“爷爷,你可不可以帮妹妹去跟远尘说说亲?”
“噗~~~”正喝着热茶的易麒麟一口将茶水连同茶叶一起喷了出来。
他的眼睛锐利如豹,透出了一股实质般的威压。
“惨了。”易布衣暗乎不妙,趁他还未发作,急忙道,“爷爷,我去找倾心。”
说完,一溜烟跑没了影,显是已用上了轻功!
“向梅家那小子谈亲?”易麒麟端起茶杯,“滋”地嘬了一口,“茶不错。”
第三七六章 谁知桃花不是劫(二)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www.uu234.cc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桃之夭夭,有其实。之子于归,宜其家室。
桃之夭夭,其叶蓁蓁。之子于归,宜其家人。
桃,从来都是炫彩繁华,蕴含无尽美好之意。然,人又常说“过犹不及”、“物极必反”。
云晓漾虽比梅远尘年长,在她面前却小鸟依人,浑没有了往日人前的清冷。
“好弟弟,不妥... ...”
此处是客居,二人又未成亲,她一个女子即便再情根深种,也终究有些放不开的。被梅远尘压在身下,他的双手又在自己身上摸索着,云晓漾仍保留了最后一丝清醒。
“好弟弟,你明日还要武校,这样... ...不妥的。”她伸手捧起他的脸,柔声轻语道,“待我们回了天心洲,就请师姐张罗我们的婚事。成了亲,我甚么也是你的了,好不好?”
黑暗中,目不能视,但她的胸口剧烈起伏着,呼吸又重又热,显然是**将发未发,身心俱在失守的边沿挣扎着。
听她说起“张罗婚事”四字,梅远尘的心里便突然有些沉重了。
他还有个夏承漪,那是他绝不能负的人。
“我若是和云儿成了亲,漪漪又该当如何?”
夏承漪是当今皇帝唯一的妹妹,身份尊崇无比,断没有与其他女子共侍一夫的道理。即便她自己愿意,满朝大臣也绝不会答应的。
大华的驸马不能纳妾,这是开朝以来一直遵循的祖制。
虽说男尊女卑,但更是“君权至上”。
论出身,夏承漪是嫡嫡正正的皇室血脉,乃是君。梅远尘虽被夏牧朝收为了义子,在颌王府中亦有着与世子、郡主并无二致的尊贵,但说到底,他还是臣。
“好弟弟,你是恼我了么?”感觉到梅远尘骤然的变化,云晓漾有些紧张地问出了声。
她是未经人事的女儿家,既与他几番有过肌肤之亲,自认定了他是自己不二嫁的夫君。若是因着此事惹他不乐,使二人之间生出嫌隙,她是绝不愿意的。
“我... ...你不要恼我了,好么?我... ...”前一刻还着迷入魔亲吻着自己的情郎,突然便僵手不动,不发一言,云晓漾的心瞬时一紧。
越是在乎的,就越害怕失去。
她以手为环,抱紧了梅远尘的脖子,亲吻着他的脸颊,柔声道:“尘弟弟,倘使你真的经不住想要我的身子,我... ...我自然也允你。”
忠烈女子只有爱极了一人,才愿如此不计得失。
自小到大,云晓漾从不曾这般软语,说完那句话,她的脸已滚烫如烧炭。
梅远尘醒悟过来,忙捧起她的脸,顶鼻贴额,轻声回她:“云儿,我怎会恼你?是我不好。真的是我不好!”
此时他的心里满是愧疚,担忧中又感到迷茫... ...
“我既疼你、爱你,便该敬你、重你。我们还没有成亲,我这般... ...我... ...好云儿,你不要觉得我是轻贱你,好么!我是爱你爱到了心坎里,好不容易和你在一块儿总忍不住想和你亲近些,恨不得把你揉进我的心里。你莫要恼我才好... ...”
或许,这便是爱到深处“身不由己”罢。
云晓漾笑了,虽不见她形容,但梅远尘听到了她含笑轻哼出的“嗯”。
“我自然不恼你。”
... ...
尽管在奔跑中,易倾心的脑海仍不停冒出严庭逸跟她说的那句
“倾心,亏的是你没去武校场,喝,剽大个汉子,被活活打死了,淌了一地的血呢。手脚还不停打着颤。”
他二人有小时候的这段事故,虽说多年不见,但仍是很自然便亲近了。
严庭逸在徐府无事可做,每日要去“孔最”找她,每次都是被撵了才肯回去的。
“他们说远尘哥哥的对手是盐帮的前帮主,听爷爷的话,那可是最绝顶的高手。远尘哥哥武功虽然不错,又怎会是他的对手?”
越是想便越害怕,越害怕便越忍不住往坏处去想。
想到后面,她甚至觉得明日梅远尘一旦上了四方台就非死不可。
“不行,说甚么也不能让远尘哥哥去比武!”
在她看来,甚么声名,甚么盟主,一点儿也不重要。
“远尘哥哥平平安安便好!”
两进院子相隔并不远,易倾心跑得也快,不多久便到了“门庭”院外。
摇曳的烛光虽未照远,也还是在院中的香樟树留下了影子,门缝里也勉强能看到一点余亮。
“嘭!”
“嘭!”
“嘭!”
易倾心抡起拳头狠命砸在院门上。
“远尘哥哥,你在里面么?”她的声音哭腔隐隐,令人闻之生怜。
这声呼号令梅远尘眼前一黑,忙去摸云晓漾的脸。
“你... ...你去看看罢。”她的声音有些低沉。
梅远尘看不清她的脸,但他知道,她定然心有疑虑且已生怏。
“嗯,云儿,你等我一会儿罢。”
他听出易倾心的声音有些哽咽,有些嘶哑,想是她遇着了甚么不好的事。
“嗯。”云晓漾没见过往外面的易倾心,但她甚么也没问。
她可以不问,梅远尘却不可不释疑:“云儿,那是御风镖局易总镖头的女儿。易姑娘找我或许有甚么话说。我出去看看,待她话说完便回来。”
“嗯,快去罢!易姑娘好些哭了。”云晓漾低声回道。
梅远尘跟她讲过梅家和御风镖局的渊源,听说是易家的姑娘,她也就理会了。
好在佳人不生疑,倒省了他不少唠话。
“吱呀~~~”
门一开,梅远尘的怀中便窜进了一个人形物事,教他有些手足无措。
易倾心搂住他的脖子,呜呜地哭着:“远尘哥哥,明日的武校你不要上场了,好不好?”
适才,她甚至一度产生了梅远尘已经不在了的错觉,这会儿自己躺在他怀里,感受着他的心跳、他的气息,让易倾心有些沉醉。
即便梅远尘几次轻轻地推她,她也不肯起身。
“这... ...这不好罢。”
易倾心的双手搂得更紧了,柔声道:“远尘哥哥,握听说,你那个对头厉害的紧,咱不要上擂了好不好?我不要你扬名天下,我只要你平平安安的。我已经让哥哥跟爷爷说了,让爷爷定下我们的婚事。明日的武校你不要去了,我... ...我不要你去!”
她一扑到自己怀中,梅远尘便觉得心惊肉跳,待她说完那些话,他已经魂飞魄散了。
“我们的婚事... ...我们?”他托住易倾心的腰,把她轻轻推开,瞪大眼睛问道。
第三七七章 谁知桃花不是劫(三)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www.uu234.ccUU小说
听易倾心趴在自己怀里说两人的婚事,梅远尘脑中立时闪过五字:快刀斩乱麻。
他扶住了她的腰,稍稍用力将她推开。
虽有些不忍,却又不得不如此。
“倾心,我... ...你先听我说,好么?”
想到自己将要讲的话,梅远尘担心她受不了,不敢把手收回来,而是从她腰间挪到了肩上。
卿本良善,奈何分身无术,难顾周全。
易倾心想着,自己已经让哥哥去求了爷爷,以他的秉性,既已答应自然便一定会办到。而易、梅两家又素来亲近,爷爷亲自说亲,他断没有回绝的道理。
“他先前便是与郡主和海棠姑娘同时有姻亲的,现在海棠姑娘已经不再了。我也不是不讲理的人,远尘哥哥若一定要娶那郡主,随他就是了。”
她哪里想到,梅远尘板正了脸,露出了一丝惭色,轻声道:“倾心,我... ...我们做对相亲相爱的好兄妹,好么?”
“嗯,我不是... ...不是一直都唤你‘远尘哥哥’么。”易倾心低下头,昵声道,“你要是想唤我‘倾心妹妹’甚么的,我又没说不允。待此间会盟之事一毕,你便随我们回青州好不好?”
她的声音又柔又粘,比世上最动听的丝竹之音也不逊色半分。虽无意撩拨,却已动人心弦。
论容貌,易倾心当得国色天香、倾国倾城;论家世,她是青州易家唯一的女嗣,乃“易家三宝”之守;论渊源,梅家与颌王府、御风镖局皆可谓生死论交;论用情,易倾心是唯一主动向梅远尘示爱的女子。
“我怎能伤她?我怎忍心伤她?”
梅远尘咬着牙,噙着泪,瞬时感到无地自容。
“世上之人,负我者良多,如倾心这般待我着,不过三、四子尔。我竟也要伤她、负她、拒她么?”
见良人扶着自己的肩膀许久不语,易倾心缓缓抬起了头,微光洒照,映出一张纯净的脸,眸子流光溢彩,如暗夜里的星。
“远尘哥哥,你... ...你怎哭了?”
烛台远在十丈之外,易倾心倒没有看到他哭,而是他的泪,掉在了她的手背上。
一股幽香袭来,她抽出了贴身的锦帕,正准备去拭他的泪。
“倾心,我不能娶你。”
梅远尘的声音很低,却能刺破夜的沉静,能穿透人的灵魂。他的泪那般滚烫,他的话却比冰还冷。
“倾心,对不起,我... ...我不能娶你。”
易倾心的手僵在了半空,讶异地看着他,一时有些魔怔了。
“倾心... ...是我不好。我... ...是我不好。”
... ...
夏承炫把那厚厚的一叠信都重新放回了奁匣,此时他的脸上已满布泪痕。
他知道妹妹爱梅远尘,但没有想到,她会爱得如此深。
“漪漪,对不起,哥哥对不起你!”
若有再来一次的机会,即便母亲以死相逼,他也不会和张遂光做那笔交易。
“漪漪,哥哥也不想... ...我也不想派人去杀梅叔叔他们,我也不想的!但娘亲,她用自己的命逼我... ...倘使你是哥哥,你会怎样?我也不想... ...我不想杀梅叔叔,我不想让远尘成为孤儿,我不想!我也不想的!”
凌成斋出来后,他的一颗赤心便已付与了鬼。
“我的皇位,便是用我的良心、赤子之心换来的!”他不甘地握紧拳,紧咬着双唇,泪如泉涌。
看过奁匣内的信,他才知道不仅自己活得艰辛,妹妹也每日忍受着煎熬,所有的希冀全系梅远尘一人之身。
“若我是让胡郗微去守住梅府,加上盐政司衙门原有的三百多人,九殿绝攻不进去,梅家便不至于被灭门了。我真是... ...鬼迷了心窍,非要当这劳什子的狗屁皇帝!哥哥也好后悔... ...是我害了你,害了远尘,害了你们!”
“哥哥,甚么也不管了!我只要解了你身上的毒,让你醒过来,平平安安、快快乐乐过往后余生。你不想被锁在这府邸中,哥哥便让你出去。你就算你不想当公主了,我也由你,
好不好?你不是想着像紫藤、百合她们借银子去蒯州找远尘么?哥哥给你钱,你要多少钱,你想去哪里,哥都由你,好不好?这个世上,我便只有你了... ...漪漪,哥哥只有你了,你一定不要有事!一定不能有事!你若是有个三长两短,哥哥一定会让很多很多很多人给你陪葬的!哥哥想做个好皇帝,哥哥不想乱杀人,所以请你一定醒过来,好么?”
夏承漪躺在床褥中,气息微弱,仿似陷入了无边界的长睡。
... ...
梅远尘说的那些话,是易倾心万万没有想到的。
她以为二人是两情相悦,郎情妾意,隔得只不过是一纸婚书罢。
“远尘哥哥,你怎了?是我哪里不好,惹你不喜了?”易倾心勉强挤出了一个讨好的笑,柔声道,“我... ...往日是我太胡蛮了,以后我甚么都听你的,好不好?”
被易家上下捧在掌上的她,这会儿像个犯错的小娘子一般软言相求,梅远尘看得心疼,忽然一巴掌扇在自己右脸上。
“啪!”
躲在屋内的云晓漾听得这声脆响,心中一疼,就想跑出去,总算是忍住了。
梅远尘又要伸出左手去打,易倾心忙扑到他怀里,用额头护住他的左脸,轻泣道:“我不让你打... ...呜呜... ...我不要你打自己!”
她一手抓住他左手,一手去抚他的右脸,柔声说着:“远尘哥哥,我知道你和公主、海棠姑娘都有婚约。我又不是不讲理的人,你... ...我又没说自己不肯做妾。我也不在乎甚么名分了,只盼你... ...不要轻贱我才好。”
大华其时,女子均守妇女之道,便是恨红尘这种刀口舔血的女杀手都不例外。易倾心将话说到这份上,已是大逆不道了。
“反正,我这一生非你不嫁,你若不娶我,我便剃度出家,削发为尼,此生青灯常伴!”
她这话说得轻轻柔柔,梅远尘却像被人狠狠打了一掌在胸口,眼看就要窒息。
佳人恩重,如何忍负?
第三七八章 簌野始知徐家事
得知自己明日武校的对手是湛明后,徐簌野心里泛起了一丝苦意。www.uu234.ccwww.uu234.cc
“当真是天都不遂我愿。”
他原本想着,倘使自己在武校场上能赢,也算又为家里办好了一件事,不料,他抽到的对手竟是湛明。
抓阄的十九人中,自己一派不能相互敌对,徐家外的那十六人皆有可能成为徐簌野的对手。其中,他自忖除了张遂光、施隐衡、易麒麟、湛明和云晓五人外,对上其余十一人皆有五成以上的胜机。
然事已至此,即便对手是湛明,他也只得全力一搏了。
去议事堂前,徐簌功去找过他,只说了一句“父亲有话对你讲,抓阄后你便去他的小院罢”便辞了出去。
这一日见,徐家发生了这么多事,他也刚刚才知道。辞了徐簌野,他便径直去了王家。
王重启被掳去了都城,徐九已潜出城关召集外城的人追上去了。只不过,他们此去是杀人,而不是救人。
徐家要杀王重启,自有非杀他不可的理由。
徐啸钰让徐簌功跑这一趟,因为徐家必须给王家一个解释,且这个登门给说法的人必须是徐家的少家主。
“也不知大伯要和我说些甚么,只怕多半和我一直在家里受冷落有关系。”徐簌野一边快行,一边想着。
... ...
易布衣赶到“门庭”院外时,正见妹妹和梅远尘抱在了一起。犹豫了一会儿,还是躲到了一旁的香樟树后。
“这两人,怎这般大胆?此间毕竟是客居,教人瞧见总归是不好的。唉... ...回头要跟那疯妮子好好说道说道。”
梅远尘有苦说不出,好不容易下定的决心被易倾心一句“我这一生非你不嫁,你若不娶我,我便剃度出家,削发为尼,此生青灯常伴”给打败了。
“倾心是敢爱敢恨的性子,说得出口自必办得到,我若是不娶她,这... ...唉!”
百炼钢也怕绕指柔,何况自小为善的梅远尘。
易倾心趴在他怀里,见他不再推开自己,不由暗暗松了一口气。
“远尘哥哥,我知你有好些难为之处。你眼下还有好些事要去办,我不该跟爷爷说起我
们的婚事,你若是不喜,我便跟爷爷说,让他别管我们的事了,好不好?”易倾心挽住他脖子,轻声呓语着,“那日在‘澜园观海’我说过的,再也不要和你分开了。远尘哥哥,我不要再和你分开了。”
她嘴里一边轻语,一边用耳鬓厮磨着梅远尘的脸颊,轻轻柔柔唤着:“远尘哥哥,你当真忍心赶我走么?你真的不要我么?”
少女身上散发的淡淡馨香如醇酒一般醉人,梅远尘感受着她娇软的体躯,听着她动情的告白,闻着她迷人的处女香,心底最后的一道防线也已崩塌。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伸出手轻轻搂住她腰,低声回道:“我... ...我不。倾心,你待我这般好,我... ...你不要生我气了,好么?”
二人口鼻相距不过数寸,正吸着对方呼出的热气。
易倾心破涕为笑,闭上眼重重摇着头。这时梅远尘才看到,她的脸颊上有两道清晰的泪痕。
原来,她刚才一直在哭。她是流着泪,对梅远尘说的那些话。
趁他不注意,易倾心手上突然用力,勾下了梅远尘的头,吻上了他的唇。
“咦,像甚么话!像甚么话啊!”易布衣再也看不下去了,干咳几声,从香樟树后走了出来。
... ...
小院内传来了一阵脚步声,徐啸钰知是徐簌野来了,乃朝外唤道:“进来罢!”
徐家家风极严,若不得允准,府上无人敢径直来此,即便是徐啸石、徐啸衣也不例外。
“大伯。”徐簌野行进小院堂,躬身执礼道。
他的声音仍有些低沉,脸上的形容也并不轻松。
适才抓阄,徐啸钰亦在议事堂,自然已知徐簌野明日武校的对手是湛明。
“众阁武学自成一脉,可谓博大精深,湛明是真武观掌门,虽不知底细,但当不弱于我和你父亲。明日一战,你尽力则可,无需执着于胜负。”
武林在中极少有人听过青玄的名头,恰好徐啸钰便是其中之一。他成名于四十年前,江湖上的秘辛知道的远比常人要多。当年青玄一一战败妄无月、施隐衡的事,他也早有耳闻。
且青玄曾做过数年的真武观掌门,虽从未露过面,
但名头却已传了出去。
“湛明是他的首徒,能差到哪里去?”
徐家召开这次武林大会,想的便是要重立武林盟,执掌江湖权柄。徐家为此所做的准备,徐簌野都看在了眼里,他知道徐家于武林盟主之位势在必得,绝不能允半点纰漏。
没想到徐啸钰一开口就是嘱他不要执着于胜负。
“是了,二伯和父亲的对手分别是严前辈和新冒出来的何悲鸿,这两场皆是必胜之局,我即便败了,于大势也并不妨碍。不过,能三战全胜便更好了。”他的心里终究还是有一丝憾意。
“簌野,坐,我有事要对你说。”徐啸钰指了指客座锦凳,正色谓他道。
徐簌野应了声“是”,正襟端坐。他从来没有像此刻这般,如此期待着下一刻的来临。因他知道,大伯接下来一定是要跟自己说一些很紧要的事。若非如此,大伯不会在武校前把自己叫过来。
“你当知道,近二十年来,我一直是不问家里事的,甚么都交给了你父亲打理。”徐啸钰努着浑浊的双眼,正色道。
徐簌野清声回道:“是,簌野自然知晓。”
然,他很清楚,父亲虽已执掌徐家二十年,可府上真正的掌控者一直都是自己的大伯,眼前这个老态龙钟的老者。
“可知为何?”徐啸钰又问。
徐簌野想了想,老实回道:“侄儿不知。”
他只真的不知道,但他猜府上的嫡亲子弟除了自己,余下的应该全部已经知晓了。这便是他一直耿耿于怀,闷闷不乐的源头。
“同为徐家的子弟,大伯把已将族里的秘密告诉了兄长、簌延、簌谟他们,唯独没有告诉我。我便这么惹人生嫌么?”他想了无数遍,一直没有想通何以大伯、二伯和父亲会如此对待自己。
“我究竟甚么时候做错了甚么事?就算我做错了,他们何以都不亲口告诉我?”
许久以来,徐簌野都被这些问题缠绕着,困扰着... ...
“因我必须去办一件徐家历代先祖一直在办的事!”
第三七九章 簌野始知徐家事(二)
“我们不姓徐,姓端木!”
徐啸钰说得极肃穆,绝看不出半点玩笑的意味,徐簌野却总有些不信。www.uu234.ccwww.uu234.cc他想,这或许是大伯给自己的一个甚么考验。
在他想着怎样去接这个话茬时,徐啸钰却先开了口:“我们的祖姓是端木,厥国的皇姓。簌野,我们不姓徐,我们姓端木!”
端木氏是皇族,五、六百年来几乎都只和穆氏通婚。
普天之下,姓端木的人加起来也不过数千,而他们无一例外都有着厥国皇室的血统。
这是个意义非凡的姓氏,徐簌野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竟会和它扯上关系。
若真要说想过,也是某天自己可以带艺从戎,领兵南征替大华打下厥国疆域,立一番旷世功勋,青史留名。
徐家虽未领受朝廷的封爵,却实算得上一方霸主,若是愿向夏氏表忠,高官爵禄定不在话下。徐簌野不止一次想过:大华国势如此,徐家若在得宜的时候示诚,当会受到朝廷的重用,届时自己便能勒马从戎,驰骋疆场,也不负这一身武艺。
他向大伯和父亲说过自己的想法,得到的却是他们的冷言讥讽。
二十七年以来,他一直以徐姓为荣,也想着某一天这个族姓的人会以自己为荣!
“我们姓端木,徐氏是厥国皇室在大华的支脉。徐家、安家都源自前朝巨鹿王端木徐安,徐是端木徐安的徐,安是端木徐安的安!”徐啸钰握紧双拳,神情狂热。
因为激动,他的两条黄白眉毛都轻轻颤抖着。
徐簌野已惊得说不出半句话。
“这... ...看大伯的样子,不像是在考验我。”
... ...
易家兄妹离开后,梅远尘迈着沉重的脚步往回走。
他无心欺骗甚么,却实实在在隐瞒了许多。他无心伤害哪个,却势必要累三个待自己极好的女子都陷入苦痛之中。
一声叹息,难解惆怅。
云晓漾已行了出来,二人在檐下遇见。
“云儿,对不起。”除了这五字,梅远尘实不
知该说些甚么。
他低着头,怕看见她的失望、她的伤心、她的眼泪。
“对不起甚么?”云晓漾的声音中听不出泣音,甚至听不出半点埋怨。
梅远尘讶异地抬起头,正见她似笑非笑地看过来。
“对不起甚么?你做了甚么坏事么?”她半眯着眼睛,微微昂着头,轻声问。
卧房距院门不到十丈,云晓漾的内力不浅,他与易倾心的对答自然一字不落地听进了耳中。
气么?当然气,气得差一点冲了出来。
恼么?自然恼,他竟与那姑娘亲密如此!
疼么?她难受得忍不住流了好一会儿的泪。
但事已至此,她还能如何?一刀两断,抽身事外?
她办不到。于她而言,这是比死还可怕的事。
“听门外那姑娘的话,也是个至情至性之人。她对他的用情,只怕并不比我浅半分。易地而处,换成我是那姑娘,换成我是他,我还能怎样?”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既知其害,何去害人?
“倾心的事,我先前不曾对你说过。”梅远尘行上去两步,低声回道,“我原想早些跟她说清的,没想到会这样。云儿,是我不好。”
他想伸手扶住她的肩膀,才伸出去一半便又收了回来。
云晓漾抿嘴苦笑,往前迈了一小步再轻轻趴到了他肩上,柔声道:“我要回去了,明日武校,你多小心。”
说完这句,她便从他身上起开,径直朝院门外走去。
行至那片香樟林,已出了梅远尘的眼界,云晓漾掩嘴蹲在地上,低声哭了起来。
此时她才知道,情爱不仅有无尽的甜蜜,同样也有刺人的疼痛。
... ...
徐啸钰的一席话像是丢进徐簌野心里的几块巨石。
“我不姓徐,我姓端木,我的先祖是前朝难逃时被困在大华的巨鹿王。我的身体内流淌的是和厥国皇室一样的血脉... ...”
虽只几言,却正颠覆着徐簌野的整
个世界。
沉默盏茶有余后,他才蠕动唇角,低声问:“大伯... ...怎么可能?”
希望不及万一,但他仍想或许大伯只是说了个故事。
“你是徐家子孙,是厥国端木氏皇族!你和我一样,同样身兼重责!大华与厥国之间必有一战,徐家必须在这一战中有大作为才不辜负先祖们易名改姓、忍辱负重,才不枉费你爷爷和我这么多年的苦心孤诣!”徐啸钰的双眸中似燃起了一团火,恨声谓他道,“只有如此,徐氏才能一洗前耻,重拾荣光,裂地封王,谋子孙世代贵重!”
他沉寂了太久、压抑了太久,一腔热血决堤,点燃了他行将就木的身体,唤醒了他钟鸣漏尽的激情。
二十几代人与谋,历时三百多年,终于要在他的手上做一个了断,这种“天将降大任于斯人”的感觉让他的身心好似倒退了三十年。
“愿上苍成全,再给我十年!”
他不止一次在夜里向神明祈愿。
徐簌野像是受了重伤一般,整个人萎颓无力,眼中装着满满的迷茫。他知道大伯说的都是真的,但这个事实更像是老天爷跟他开的一个玩笑。
“难怪我总觉得大伯藏着很重的心事,没想到竟是这一桩。近些年,他总是一个人在外面奔走,想来也是为了归服厥国做准备罢。以前总想不明白,大伯性子喜静不喜言,然每次安阁主来府上,他们都要在小院聊上好几日,原来两家还有这样的渊源。”
见他并不答话,徐啸钰有些生气了,斥道:“你心里是如何想的?”
听出了大伯话里的怒意,徐簌野急忙收起了满脑子的杂念,艰难答道:“大伯,簌野是徐家子弟,大伯、二伯、父亲姓徐,我便姓徐。大伯、二伯、父亲姓端木,我便姓端木。大伯、二伯、父亲是大华人,我便是大华人。大伯、二伯、父亲是厥国人,我便是厥国人!”
他没有选择,出生的瞬间上天已经给他安排好了身份,他必须忠于他的血脉、他的宗族。
第三八〇章 缘谊难料深与浅
有智者云:人之际遇,天定七分。www.uu234.cc
徐簌野出身显贵,天资超群,无论修文习武皆是人中极品,从无敌手,这多少有些助成他狷介、狂悖的性情。
长大成人后,他更自肆无束了,行止几凭喜恶,鲜少顾及宗族里的亲长。
其实,有一个这样的儿子,徐啸衣也宝贝得很,嘴里虽不曾说心里却极其疼爱,向来不愿过多管束。
“我徐啸衣的儿子,性子高傲一些、恣意一些又有甚么打紧?江湖上有哪个风云之人是孺孺弱弱、因循守旧的?他又不是不知是非,不明事理,不思进取。”
以徐家在武林中、在下河郡的地位和势力,他们的确可以不仰仗任何人的鼻息。作为徐家家主的长子,徐簌野有狂妄、胆大的底气。
何况,在云晓横空出世前的数年间,他一直是大华公允排第一的少年高手。不到弱冠之年,他便进了摘星阁的高手榜,和一众江湖门派的掌门人相提并论,甚至能与他们一较长短。
数风流人物,天下谁不知若州的徐二公子!
二十七年来,他一直相信自己是天之骄子,得尽仙宠,直到今日,直到刚刚。
去了一趟大伯的小院,他的人生已有了翻天覆地,且无法逆转的变化。
进来之前,他是大华若州徐家的徐簌野。
出去之后,他成了厥国皇室留在故土遗脉的一员。
他曾引以为傲的“徐”,再不是他的姓。
“我不姓徐,我姓端木。我不叫徐簌野,我叫端木簌野。”
回去的路上,徐簌野压低着头,一遍又一遍地默念。虽然每念一遍都伴随着撕心裂肺的痛,但他仍一遍又一遍地默念着,这是他对自己得惩罚,更是对命运的抗争。
从今往后,他成了自己往日里的敌人。
“二公子?”易布衣看到迎面走来一人,努眼细究后,乃轻声唤了出来。
他刚拉着妹妹从“门庭”出来,一路犹豫着要不要说她几句,话还未出口便在此间遇上了徐簌野。
“二公子,真是你啊!”
易布衣看清了他的身形,笑着迎上前。
正值武林会盟,府上客苑满住,以徐家的家底自不会在日常用度上吝啬,各院小径的石灯笼每日都要照到子时。
夜黑则黑矣,烛光之下,数丈外仍视物清明。
听有人叫自己,徐簌野茫然抬起头,见是易布衣和易倾心,勉强笑了笑,也对向行了过去。
抬头那一瞬,易布衣分明看见了他两眼的泪花在昏黄的光亮中闪烁。
“布衣公子、倾心姑娘!”
他不知自己是怎么过来的,他只记得自己一路低头信步而行,每行一步便默念一遍“我不姓徐,我姓端木。我不叫徐簌野,我叫端木簌野。”
脱胎... ...洗髓... ...换骨... ...移魂... ...无人知晓他正经历的一切。
看到易倾心望向自己,脸上还隐约挂着笑,徐簌野心下一窒,仿佛脑海中开了一个豁口,她的身影正一步一步走进去。
他一袭锦衣,身材颀长,面容清俊,性子有些乖张却从不恃势欺人,算得上是武林中难得一见的豪门佳公子。
徐啸衣的原配王氏早逝,徐簌野的姻亲一直是两位伯母在张罗,六、七年下来,下河郡上得了台面人家的小姐,几乎都给说了个遍,却被他一一却拒了。也因着这一桩事,两位伯母对他多少都是有些怨言的,这两年已经消停了下来。
易布衣见他面带苦色,还道他是在为明日武校之事发愁,乃安慰道:“湛明道长乃国观掌门,必是当今世上一等一的高手,你即便输给他也没人会说甚么,又何必执着于胜负?且以二公子的武功,奋力一战,未必便没有半点胜机。”
二人虽不算熟识,但易布衣一直对他感观甚善,颇有相交之意。
徐簌野没想到他会安慰自己,更未想到他会从旁鼓励。
徐、易两家同为武林中的大宗门,虽算不上敌对,交情却也不深,尤其是年轻人之间,顶多也就是叫得出对方名字罢。此次武林会盟,两家对盟主之位都势在必得,乃是实打实的对手。有这个渊源在前,易家上至易麒麟,下至易布衣、易倾心
却都对自己表露过善意,这令在家族中向来有些格格不入的徐簌野深为感动。
然,他听了之后,只是笑而不语。
易倾心这会儿心愿得偿,巴不得每个人都跟着自己喜乐,见他强笑实悲的样子,忍不住想劝慰道:“我听爷爷他们讲过你,他们都说你武功极高,当世少有。明日一战,你抛开胜负之念,施展毕生所学便是了。”
她的声音轻柔,笑靥甜美,徐簌野不由得心头一荡。
“倾心姑娘... ...明日簌野武校,姑娘可否来台上一观?”他向来是真性情,既已生出了爱慕之意,自然而然地有了些许表露。
他的神目清明,令人看不到一点轻浮。
饶是如此,易倾心也没有立时应答。她无心向武,江湖之事知之甚少,却也明白易家与真武观虽未结盟,论关系却要比徐家亲密得多。
更重要的是,湛明是梅远尘的师兄,甚至算得上他的亲人。
“二公子,明日武校我自然会去看,但我也不能为你助威,望你理会才好。”易倾心想了想,轻声回道。
她以为徐簌野会有些失望,心里不免生出一丝愧疚,没想到他哈哈笑道:“这是自然!徐、易两家眼下乃是对敌,簌野自不敢提那等非分之请,只想求姑娘到场一观罢!”
听他那么说,易倾心脸上一松,笑道:“那便好,明日武校我自然会去的。”
其实,她还有一句话未说出口“我远尘哥哥明日也有一场武校呢!”
徐簌野可不知那许多,见佳人允了自己所请,心泛喜意,一时竟忘却了“易祖”之痛。
“既如此,便就此别过了。”见二人已说定,易布衣乃谓徐簌野道,“爷爷还在厅上等着我们。”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他从旁看着,自已发现了一些端倪,不禁心底暗叹:“唉,二公子实在时运不济... ...”
第三八一章 未露狰狞也惊人(一)
十二月十三,乙丑月乙卯日,宜会友、祈福,忌上梁、词讼。
天冷,少云,气清,微风,风向东南。
人多,嘴杂,说校场上人声鼎沸一点也不为过。
这是武林会盟第二日,亦是盟主决选初日。若州城内几条繁华的街道上行人稀少,十铺九闭,能走动的,八成都来了此间。
“喝,这等景象,老头子活了七十年要没见过。”
“大爷都这么大年纪了,也来凑这热闹?”
“甚么热闹?我这俩眼,看啥都白蒙蒙的,两丈以外男女不辨,五丈之外人畜不分。且不说离那四方台有百丈之远,就是前边儿密密麻麻的剽大汉子挡着,也能把我遮严实喽。今儿人多,我带上孙子来这里卖葱饼呢,唉,才备了两百个,半个时辰便卖光了。咯,摊担还在那边儿搁着呢,孙子回去了搪饼,看能不能赶在午膳前送过来。”
昨日是会盟初日,校场来了五六万人,座上众人便觉得世间盛事场面莫过于此,没想到今日人多了三倍不止,将偌大一个校场挤得满满当当。
其间,除了江湖人外,倒有大半是做小买卖的和没事看热闹的,这会儿已在校场外沿吆喝开了。
几声擂鼓响过,十三大门派的人陆续上了四方台。
乾位坐着徐家的徐啸衣、徐啸钰、徐啸石、徐簌功、徐簌野,台下后方站着徐家外门的几位长老和内外门的十几名精英弟子。徐家是主家,自然要坐主位。
坤位坐着的是真武观,其上有湛明、湛为、湛乾、湛虚和梅远尘,台下后方站着的是随行出门的一众湛字辈、止字辈老少道士。真武观是国观,自然要坐首客位。
坎位坐的是御风镖局、素心宫和严家的人,易麒麟、云晓和严沁河坐在前排,后面是各派的重要人物。云晓漾是素心宫济世堂的堂主,台上有她一座自不奇怪,倒是易倾心竟也混了一个位子,便在易麒麟和关澜月身后。
离位坐的是已结成同盟的盐帮和凌烟阁,施隐衡的位子在正中,张遂光、武青松分座他两侧。
余下的流浊寺、苦禅寺、小金山、阳明教、南帮和养气门各人则分坐震、艮、兑、巽四方。
小金山、阳明教、南帮和养气门此次并未涉身盟主决选之事,是以金参封、何瓒几人皆是一脸的轻松,
有说有笑。
法相、渡苦、法圆几人坐在一起,看起来颇有些愁苦,显然对今日武校并没有甚么把握。
与初选不同,决选的武校并无执事判别胜负。
按先前约定,任一一场武校,十三大门派中无人出战的那十一大门派共同断出两方输赢。
那是徐啸衣提请的,其余十三大门派皆无异议,是以成制。
第一场是张遂光对法相,一个是天下第一大帮的帮主,一个是天下第一大寺的方丈。
在绝大多数人看来,这都是一场势均力敌之战。
张遂光今日玉冠束发,身着白衣,腰系紫金带,脚踩高帮靴,一身装扮华而不繁,自上台起便始终面挂轻笑,端的是一副教人如沐春风的模样。
见他走向了中间的武校圈,法相也离座行去,二人各据一角,交替拜过四方后相互执了一礼摆出起手式。
徐家的府丁已绕校场拉好一圈红绸隔断,又将小摊贩都赶到最外,喝令他们驻定止声。
台下二十余万人齐齐朝台上望来,饶是法相修禅四十年犹无法做到心如止水,这时已运起波罗蜜多护体真气,双眼锁定了努眉轻笑的张遂光。
“大战在前他居然还在笑?哼,就这么有信心能赢我老和尚?”
相较于法相,张遂光看起来既自信又洒脱。
座中众人,尤其是徐家、真武观和御风镖局、素心宫的几位都盯紧了武校圈中的张遂光。
谁都知道他武功高,但真正见过的,整个大华也没几个。只有两种可能,一是他很少出手,二是他一旦出手就很少留活口。
“他那张温暖的笑脸下,一定有颗冰冷的心。”
... ...
“千里眼”建置的初衷是虽立身厥国,亦可眼观千里之外,洞悉大华万事万物。
其时,端木玉和胥潜梦初定北征大计,均以为军情必行在先,胥潜梦便拟了这个“千里眼”的十年大计。
一千名军中精锐脱下军铠混入大华,深藏功与名。十一年来,他们有的已经身份败露被杀,但绝大多数已渗入到各行各处,各府各衙。
其间就有九殿。
张遂光不仅是盐帮帮主,也是九殿殿主,他不在丹阳城,
便让菩提心过去坐镇了。
屈不叫和断离忧便是趁着他离开的空档带走了殿里的三百多搪手,一路南下,去了橘洲。
这三百多人去橘洲要去截杀一队人冼马国的特使团。
夏承炫登基已五月,大位稳固,冼马夹在大华与厥国之间,少不得要两边斡旋,看能不能捞到一些好处。
此次特使团的领头乃是冼马皇帝萧琮的侄子,平康王府的世子萧璞。
冼马是小国,全境不过五郡三十七州,在籍不过六百万人,远不及大华和厥国。
国小民少,要想保国安民便必使“四两拨千斤”的手段,自两方受益。当然,这等“挟揉”之术也可能是在玩火**,福祸或许便在一夕之间。
萧璞此去都城,扮演的乃是一双眼睛、一双耳朵萧琮的眼睛和耳朵。
大华与厥国之间早晚是要打起来的,萧琮先前更倾向于与厥国同盟,毕竟永华帝的声名并不好听。但夏承炫登基后,大华政局急变,颇有乾坤倒转之迹,萧琮有些动摇了吗,于是派出了使团。
然,令他意外的是,使者带回来资情与他所料恰恰相反:小皇帝满口胡侃、大臣虚以委蛇、亲贵结党营私... ...
他不信。
于是又派了这个特使团北上,由他的亲侄子领队。那是他能够派出去的,最信任的人。
这行人,才入大华国境不多远,正往橘洲赶去。屈不叫、断离忧和他们的三百搪手也正在赶往那儿的路上。
... ...
这是很多人头一回见张遂光出手。
举重若轻,干脆利落;刚而不猛,正而不直... ...法相的伏魔掌、大力金刚掌、婆罗叶多掌和金钟罩都被他一一破解。
“这是甚么功夫?好厉害啊!”
“瞧见没,他双掌一白一红,法相大师和他一对上掌身上就开始冒汽,这是甚么缘故?”
台上台下都论议开了,张遂光的武功远比他们想象得要高。
“难怪以白姑娘的弟子,受他两腿居然伤重如此,原来此人内功如此深厚!”圈外观战的云晓漾暗忖道。
第三八二章 未露狰狞也惊人(二)
“原来此人武功如此深厚!”
云晓漾给恨红尘行过针,知她内功深湛,虽比师姐稍逊一筹,却也算得上江湖中的一流高手。www.uu234.cc以她的底子,挨张遂光两脚竟也丢了大半条命。到此时亲眼见他在四方台上几乎完全压制住法相和尚,也就了然了。又想起那夜在安咸盐运政司府发生的事,她忍不住侧首朝梅远尘看去,见他正面无表情地盯着武校圈里的张遂光。
“他... ...他是不是知道了些甚么?”
法相轻轻抖了抖手,匀了匀呼吸,看向张遂光的神情和初时已大不一样。
他倒不曾受伤,只是,张遂光信手便把自己拿手的几门功夫给破解了,给了他一种深深的震撼。
苦禅寺的金钟罩乃是最顶级的外练功夫,没想到竟抵不住张遂光那奇怪的两极内功。
“他两手内力一股至刚,一股至柔,若无分心之术及分力之法,即便倚着内功能抵挡一时也决难久继。”法相和尚双手暗暗蓄力,一边忖度着,“这是甚么来路的功夫?怎从未听说过?”
观战的徐啸衣、易麒麟几人已看出张遂光的这门内力极霸道,一时却还理会不到其间的玄机,皆锁紧了眉目。
... ...
九殿的渊源一直以来都是个迷,因无籍册考究,不仅外人不知,便是殿内的人也已无从知晓了。
但殿内有传统,上束下极严,令行禁止犹胜于铁将治军。
张遂光、菩提心皆不在,汉州的那拨搪手自然便以屈不叫、断离忧为尊,他二人说殿主令他们去橘州截杀冼马使臣,殿内那三百多人无一有疑,二话不说便跟了过去。
此时,三百四十余人已快马行了两日,距橘州城关不过百里远。
冼马特使团随行两百多人,还有一队坦州哨所的哨兵沿途护送,要想杀掉使臣,最合适的下手的地方是在城外的某个偏僻处。
他们要嫁祸,事情办得越隐蔽越有利。
这行人经过一个客栈停了下来,
天色已不早,再过半个时辰就要天黑了,而半个时辰他们可行不得百里。走江湖的人皆知“远行外地,宁愿将就也莫错过”的道理,尤其是冬里,错过一个宿处或许是致命的。
冬日向来是不宜行夜路的,一来寒冷,一来路滑。既不知前路如何,自然把握当下比较重要。
黑压压的数百骑进了院子,客栈小厮斗远远见了,吓得丢下手里的扫帚撒腿就跑。
橘州官驿并非繁碌的商道,往来的镖队、商旅并不算太多,像九殿这样的阵仗、装扮,即便不显露半分恶意也足够吓人了。
“大爷... ...大爷,是打尖还是住店?”
老掌柜的毕竟见多了世面,胆子要比跑堂小厮大得多,这会儿壮着胆行到屈不叫、断离忧面前,笑呵呵问道。
他的脸上虽能挤出笑,心里的惧意却是止不住的,两鬓及额头皆已沁出了汗珠。
断离忧从腰袋中掏出了两锭金子,摊到掌堂处,笑谓他道:“住店,给我备好晚膳,宿钱和酒菜钱少不了你的。”
恨红尘叛逃后,九殿只剩八位大师傅,其中就以断离忧形容最佳,若不是这一身黑衣、黑斗篷,倒像是位富家公子。
“哎,好嘞!好嘞!这就去准备!”老掌柜松了一口气,忙不迭地应承。
虽说人为财死,但他却不敢去取桌案上的金锭,膳厅坐着的那三百多人,令他的心忍不住砰砰作响。
“这些人可不是善茬,不招呼好,今日老头子这一大家子怕是活不成了。”
钱财虽重,又怎抵得上一家老少的命?有钱没命花,钱也不过是梦幻泡影。
见老掌柜和小厮都下去了,屈不叫乃唤来了一胸前有绣案的黑袍人,对其轻语几句后,那人领着一队人出了客栈,驱骑朝驿道快行而去。
“千里眼”的秘信上只说了冼马的特使团十二月初二已从国都崦城出发,会经由橘州转道三水州,再由三水驻地军营一路护送北上。至于,他们何时到橘州,却还没有确切的消息传来
一旦过了橘州,冼马特使团便有驻地军营的人护送,再要想动手就很难事成了。他们一路行过来,没有听说有使团过境,说明冼马国的人还在前面。
宜早不宜晚,九殿绝不能放他们过了橘州城关,是以先派出了一队人在前探路,以免他们趁自己歇息的功夫溜了过去。
这一队人便相当于行军中的哨兵。
... ...
不仅拳脚招式被制,比拼内力法相也没有坚持多久。
感觉到他双掌微颤,眼睑轻抖,张遂光及时收了力。二人从无过节,既分出了胜负,早些收手对双方都好。
“阿弥陀佛,张帮主,老和尚输得心服口服!”法相和尚一脸苦色,双手合十叹道。
他已拼尽了全力,张遂光却游刃有余,两人间的差异绝非临场搏命所能弥补的,既是必败之局,还不如体面一点认输,何况对方已提前释放了善意。
法相能知难而退,张遂光也能省下不少气力,忙抱拳回礼道:“承让!大师的洗髓经深不可测,若不是张某年轻了十几岁,今日输的就是我了。”
听了他的话,法相的脸色好看了许多,心想,“先前还以为悬月师叔是高手榜排第一,论武功当是天下无敌。没想到这位张帮主内外兼修,竟丝毫不弱于师叔。不过此人处事圆润,倒不似江湖上传言的那般霸道,实在宜与为友,不宜以为敌。”
张遂光的武功,一直是江湖上的一个迷,今日大家总算见他大大方方地出手了。令人意外的是,他居然可以如此不动声色地赢下与苦禅寺方丈这一战,且让老和尚心服口服,没半句话说。
显然,他的武功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料,包括施隐衡。
“这浑小子,武功竟已到了这个境界!”
易麒麟皱紧了眉,他在思量:“若是我对上张遂光,能有几成胜算?我... ...能赢他么?”
第三八三章 家门安危大于天
“若对上张遂光,我能赢他吗?”
梅远尘面无表情地看向不远处张遂光,心里却已转换过千百种想法。www.uu234.ccUU小说
这人注定是他的一生之敌,两人之间必有生死一战。
“害死我爹娘及盐政司府上上下下数百人的恶贼,不杀了你,我枉为人子!”
徐啸衣、徐啸钰和湛明、云晓几人的脸色均不好看,张遂光适才展示的虽非全部实力,却已令他们震撼不已。
武校还得继续,第二场徐啸钰对严沁河,这是一对老对手了。
徐、严两家都是剑派,二人分高低自然要在双方都擅长的剑术之上了。
执剑在手,他们的气势都凛冽了起来,浑不像两个六、七十岁的老者。
徐啸钰手里握着的是四尺青钢薄格剑,严沁河的是一柄四尺七寸的青铜厚格剑,二人碰过剑尖,互执一礼,各退出三步。
正当台上台下一众看客觉得二人执礼过甚,有些暮年气沉沉时,“铿!铿!铿”的几声响过,惊鸿一瞥间,他们已交锋了六次!
“哗~~~哗!”二十几万人的校场顿时炸开了锅!
相比于张遂光和法相的拳脚、内功相较,徐、严二人长剑相激发出的嗡鸣音显然更具震撼力。
出招、接招、避退皆在电光火石之间,双方的任何一个纰漏都可能带来性命之虞。
台下看来,徐、严二人既是在武校,亦是在决生死,这才是高手过招该有的惊险刺激。
谁都不想自己面临惊险,但谁都想看惊险刺激的场面,甚至巴不得台上的人都以死相拼才好,人性之恶本就如此。
严沁河原本并无心卷入此事,但他得知徐家在庐州秘密开采铁矿,又从各州各府秘密召集了千余铁匠后便再不能置身事外了。
铁器,天下至凶者。
无论哪朝哪代,私掘铁矿都是死罪!铁矿可炼铁,铁又可锻器,有军器则可屯兵,养私兵者不为谋反又是为何?
徐家办事不可谓不慎,但动静这么大,严家有心去查自然也能查到一些端倪。
事已至此,严沁河深知徐家谋反的举动绝非心血来潮,言语劝说只怕会适得其反,逼他们兵行险着,“只能在武校场上挫败他,让徐家远离盟主之位,如此,至少可为朝廷赢得一些时间。或许,朝纲整齐、吏治清明了,徐家也就不想造反了... ..”
二人都没有犹疑,错身之后一个回旋翻又折过身,执剑对向冲去,狠决不留余地。
“徐家和严家不是世交么?怎他二人倒像是对仇敌在决生死呢?”徐簌野错愕不已,吞了口唾沫喃喃叹道。
... ...
八百余人在橘州城郊缓行,隆冬已至,冷冽的风吹得人马困乏。
一马在大辇前驻定,正色朝内报道:“世子,前方二十里外有个驿馆,是否宿在此间?”
“离橘州城关尚有多远?”里面传来了一个清正的声音。
骑上裘衣男子执礼回道:“已问过坦州哨所的韩千夫,约莫还有两百里。”
两百里,那是他们近一日的脚程,这会儿已酉时,眼看天就要黑了,今日是决计赶不到了。
“那便去驿馆宿下罢。”辇内男子正色嘱咐道,“一会儿让韩云逸派人先行,请橘州的将兵去驿馆接应。我们远来是客,提些要求也不算过分。”
骑上汉子听完,应了声“是”便下去安排了。
韩云逸是坦州哨所的千夫长,原本是戍守边关的武将,这会儿硬生生成了冼马特使团的护卫。但楚南将军府的官牒已明文说了,各郡州府的哨所、驻地军营一路务必便宜从事,不得轻慢推诿,特使团有任何伤损,辖区武将以军法(*)论处。
对于特使团的要求,韩云逸敢怒不敢言。
“我坦州哨所六百多人保护你一人还要怎样?抛开城防兵和巡防兵,就算把橘州的衙兵派来也足有五百多人。哼,千人护卫,便是我大华的亲王也不敢如此逾矩。你一个小国世子,好大的气派!”
然,这些话他只敢在心下对自己说。楚南将军府辖制大华南境六郡哨所、驻地将军府,他一个哨所的五品千夫长哪里敢违令而行。
辇内坐的正是此次特使团的领团使官,冼马国平康王府的世子萧璞。
此行受命北上,或将决定冼马国的命运,他肩负萧氏一族的希冀,绝不敢以身犯险。
“我冼马是小国,数百年来一直都是夹缝求生。但近几年厥国与大华之间已成水火之势,两国之间必有一场罕世大战,这于冼马既可能是灭顶之灾亦可以是千载良机。若进退得宜,未必不能渔翁得利,开拓版图渐渐坐大。”萧璞闭目暗忖道。
小国弱邦时有倾覆之险,历来萧氏一族都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就怕犯个甚么错,醒来之后大军压境,势不可挽回。
此番萧琮主动求变,就是想结束这种寝食难安的日子,为这一国臣民谋百年太平!
萧璞听了伯父的话,深以为然,请命做了此次出使大华的使臣。
以厥国的立场,是绝对不会眼睁睁看着冼马倒向大华的,一路上,萧璞都在提防厥国人的突袭。提心掉胆过了十一日,他的神经崩得更紧了。
“该发生的事早晚会发生,之前没发生,那就极可能在不久的日子里发
生!”
出生在这样的家族,自小养成了他谨小慎微的性子,他不会拿自己的安危、冼马国的安危作赌注。
... ...
谁也想不到,两个老者会有如此强悍的战力。
半个多时辰过去了,二人已交手千余招,长剑相激的声音不绝于耳,令台下密密麻麻的人听得血脉喷张。
每一次碰撞后,都伴随着强有力的剑鸣,回响在校场之上,台下的人或许看不到四方台上二人是如何出手的,但这声响,大家却都听得真切。
“喝,好厉害的剑法!”金参封啧啧叹道。
“谁说不是呢!”何瓒笑着应道,“好在何某有自知之明,否则怕是接不了两位百招。”
南帮凭着私盐和谷物的买卖,近年来声势大增,已是江湖仅次于盐帮的帮派。自从独子何珩死后,何瓒便日夜苦练,此时武功已经精进不少,说接不了二人百招显然是自谦之言。但从他的话里也不难看出,他对二人的敬佩倒不似有假意。
“严兄,已经一千三百招了。你当清楚,这一局,你赢不了的。”徐啸钰把剑尖压低了一点,正色谓严沁河道,“不如你认输,我们就此作罢。徐、严两家交好,我不想伤你。”
两人相识于少年,此时已有近五十年的交情,在徐啸钰看来,实在没必要拼个你死我活。二人知根知底,交手到现在他更是清楚,对方不是自己的对手。但自己要胜他就必须使出看家的本领,如此一来,严沁河必有损伤。严沁河或许看得开,但他的族人势必会因此而与徐家渐行渐远,这并非徐啸钰想要的结果。
严沁河何尝不知,但他没有退路。他的心里放了一个大大的“忠”字,已再放不下个人的生死。
“我赢不了此战,却也要伤他才好。后面还有易兄、素心宫那女娃子和真武观的几个道士,阻住他就不那么难了。”
见他笑而不语,徐啸钰已猜到了他的想法,脸色陡然转冷,旋了旋剑柄,瞬息化作了一道虚影朝他攻去。
“严兄,小心!”易麒麟已看出了这式剑法高深莫测,似乎招里藏招,仍不住从旁提醒。
徐啸衣可不乐了,冷笑道:“易总镖头,观战不语真君子啊,呵呵!”
他和徐啸钰乃是真正的源出同门,对这一招自然再清楚不过了,心下也忍不住暗呼道:“大哥竟已动了杀心!”
果然,一阵剑鸣后,二人蓦然止住了身形。
严沁河的右肩上多了一柄剑,那是徐啸钰的青钢剑,一汩血水顺着剑身流淌着,滴落在地上。
“父亲!”
“爷爷!”
第三八四章 初生牛犊不畏虎(一)
徐啸钰那一剑原本是要刺严沁河右胸的,临落招突然向外斜移了四寸。www.uu234.ccwww.uu234.cc
那四寸的距离足够避开他的要害,几乎生与死之别。
虽是武校生死不论,但严家的人看向徐啸钰时都带着显而易见的恶意,就算没结上梁子,两家几十年的交情,怕是就此化作乌有了。
云晓漾就在四方台上,这时自不能袖手旁观,急忙行过去,给严沁河按压穴道止住了血,又验了一遍伤口,乃谓严复孺道:“虽伤到胛骨,但避开了大血管,回去用些上等的剑创药包扎好,两月后当无大碍。”
严复孺感激地点了点头,和几个儿孙辈一起搀扶着长兄下了台去。
家主身受重伤,后面的武校严家的人哪里还有心思坐下来看?
走回到座上的途中,云晓漾忍不住朝梅远尘望了望,正见他对自己笑。瞧他的样子,倒一点不像是马上要与一个顶级高手对决。
越是这样,她就越担心,“这人怎每个正经样子!武校是闹着玩的么?没看到严前辈受伤么?施隐衡可一点也不比徐啸钰弱,一会儿打起来,保不齐就伤到甚么地方了。”
梅远尘可没想那么多,府丁擦干了地上的血迹后,他便离座起身,缓步朝武校圈行去。
该来的,总也躲不过,还不如坦然些面对,就算输了结果,至少不输阵仗。
“何况,我就一定会输么?拼一拼,未必没有半点胜机。”
所有人都觉得自己会输,梅远尘反而没有压力了。
施隐衡见他已进了武校圈,双手一撑,也大步走了过去。
二人还未开打,台下便已经沸沸扬扬地论议了起来。
“喝,听说这位梅小公子武功甚是不弱,若非对上施隐衡这样成名几十年的大高手,或许今日可以展露头角也说不定。”
“今次武校可是要决选武林盟主,真武观放心他出战,武功是顶个儿的好。啧啧... ...瞧那娃子的面相,怕还不足二十罢?真个儿是英雄出少年啊!了不得!当真了不得!可惜运势差了些,碰上了这么个对手
。但真金不怕火炼,他在江湖上出人头地、大放异彩,那是早晚的事了。”
“你们还不知道罢?这位梅公子乃是前安咸盐运政司梅大人的独子呢!”
“怕是哪里传出的小道消息罢?我可听说,梅家是被灭门了。”
“假不了,此事再真也没有了!我从好些地方都听过,梅大人有个独子,拜在真武观前掌门人门下,跟着师兄湛明道人学功夫。据说这位梅公子天资极高,进益极快,呵呵,看来就是台上那个少年了。唉,多俊的一个小哥儿,可怜啦!”
“唉,天杀的王府,竟下这等狠手!梅大人可是咱大华许久未见的能臣、清官啊!他死才多久,各地的盐价又涨了起来,大家夥儿的日子又不好过了... ...”
“先别说了,要开始了。”
圈外坐着的云晓漾、易倾心自比别个人要更关心这场比试,早已攥紧了粉拳,翘首望着武校圈中的梅远尘。
施隐衡笑眯眯地看着对面的后生,捋了捋山羊胡子,大大咧咧道:“你小子倒有几分胆色。不过,你师父的人武功,却不知你学了几成!”
败在青玄手上的事已过去多年,他却一直耿耿于怀。抓阄以前,他一直希望自己的对手是湛明或湛为,没想到居然轮上了他们的小师弟梅远尘。嘴上虽说自己走了好运,其实他心里多少是有些失望的。
“晚辈在师门待的时日甚短,师父他老人家的武功,我只怕学了一成不到。”想起与师父已许久未见,梅远尘不禁有些黯然。
“哈哈~~~”施隐衡听了他的话,放肆笑了起来,“别担心,你是晚辈,我会收着点力道,尽量不伤着你。”
他是武林中的巨擘,关键不是要赢,而是要赢得漂亮,要赢得大家都没话说。
“那小子武功或许不弱,但内功底子肯定有些薄弱。老夫要是不小心把他打死了,这江湖上的人指不定得怎么编排。啧啧... ...唉,我施隐衡可不能晚节不保。”
他越想越觉得此事出不得纰漏,绝不能下重手,万一打死这个后辈小子,于自己实在是百害而无一
利。
“前辈,晚辈要出手了。”执礼毕,梅远尘后退了三步正色道。
对方没有使兵刃,他也不好用剑,只得先试一试拳掌,这会儿全身都鼓足了劲力,随时准备发动一击。
“来罢!来罢!”施隐衡也摆好了起手式,随意回着。心里却想:“你武功越好我越喜欢,可不要太不经打啊!”
梅远尘没有让他失望。
二人对了一掌后,施隐衡居然被震退了四步,而梅远尘只退了两步。
这是所有人都不曾预料到的,湛明没想到,易麒麟没想到,徐啸衣没想到,云晓、易倾心没想到,张遂光更没想到。
最意外的人是施隐衡... ...
“我竟被震退了四步!”他一脸狐疑地看向梅远尘,仿似想要从对方的身上找到答案。
作为一名老江湖,他虽然有些轻敌,适才接掌却仍用上了六成的劲力。
他的六成劲力,江湖上有几人能接下?
更何况是将自己震退。
更何况是两步!
“这小子内功竟已练到那般深厚的境地!”尽管有些不可思议,但施隐衡知道那是事实。的确有一个十几岁的少年不仅接下了他六成功力的一掌,还把他震退两步。
“青玄的徒弟,果然不简单!”这是他数年以来最大的触动。
两人第一次交锋的结果出乎了所有人的预料,台下的看客们早已哗啦啦的叫喝了起来。
“你很不错,我承认自己小瞧了你。”听着校场上乱糟糟的论议,施隐衡皱紧了额眉,他的声音有些冷厉,“看来,我没必要留手了。”
说一说完,他的身形便模糊了。
好在梅远尘长生功境界不低,很容易便找准了他的位置,伸手就是一掌推出,结结实实和施隐衡抵在了一起。
“嘭!”
两对肉掌相交,发出了沉闷而凝重的声音。
第三八五章 初生牛犊不畏虎(二)
如施隐衡所言,这一次他的确没有留手。www.uu234.cc
他全力的一击下,梅远尘急退了六步才稳住了身形。对这一掌,他虽未受伤却已落入了肉眼可见的下风。
“好强的内力!”
四掌相抵那一瞬间,一股强悍而浑厚的劲力汹涌袭来,让梅远尘对施隐衡的武功有了更具体的感受:“不愧是成名几十年的老前辈,掌力之强,除了师父之外,怕还真是无人能匹敌。”
他认识的高手不少,其中以云晓最善拳掌,一套“碎玉掌”刚猛无比,但与施隐衡一较,似乎也占不到半点上风。
“师父的这套‘如是掌’我学得时日也不久,蓄力、使力的诸多窍门还不曾悟透,今日只怕要吃亏了。就适才这招‘迎门请盗’来说,倘使我事先蓄力在两臂的清冷渊、消泺、会六穴,而非肩胛部的肩、天、天牖六穴,如此后劲虽弱了一点点,发力却能快上一点点。出掌和对方相抵时,大概就不至于被他的二重劲力逼退。”
刚刚对那一掌,梅远尘退了六步而施隐衡仅退了两步,在外人看来,这四步可是一个很大的差距。
“真见了鬼!那小子毛还没长齐了,内力怎能练到如此浑重的地步?”
二人都直直盯着对方,突然间,几乎同时出手,疯狂地对起了掌来。厚重的“嘭!嘭!”音震得台上的人耳膜轻颤,心跳加快。
适才的两掌,两人都不过在试探对方的底细,这会儿才开始了真正的对决。
在旁人看来,梅远尘武功不占优,硬拼实在殊为不智,使些讨巧的打法或许还有一丝胜机,谁会想到他竟以最硬派的方式和施隐衡对掌?
“今日这场武校,师兄和云宫主他们都已经认定我必败,既如此,胜败于我已经不那么重要了。倘使能伤了这位施前辈,对真武观、御风镖局和素心宫后续的对决自然是有好处的。”
明白了自己此战的目的,梅远尘出手也就半点也不犹豫了,几乎是掌掌用尽全力,颇有一副不死不休的架势。
圈外坐着的云晓和易麒麟对视一眼,见他与自己一般,一脸的讶异、茫然。显然,梅远尘的武功和打法,都是他们不曾也不敢想的。
“瞧他长得斯斯文文,武功路数倒刚猛的很,与我素心宫的碎玉掌有几分相似。唉,这浑小子若能用心专一,和师妹确算一对红尘良伴。”
她一边想着,一边分向云晓漾、易倾心瞧去,见二人皆罗裙紧攥,琼鼻微蹙,探着头盯着武校圈,全然没发现自己就在旁边看。
“唉,就只一个梅远尘,教她二人如何分啊?”云晓心中暗叹,“忘了,都城可还有个长公主!”
... ...
长公主府昼静如夜。因为无言,更衬这个冬天的清寒。
夏承漪的毒仍是无药可解,对这一府的仆从而言,天已塌陷了一半。
自从搬进了长公主府后,夏承炫就没有再回过皇宫。这是妹妹最需要他的时候,他必须陪在她身边。
其实
,更多的是,他担心妹妹甚么时候就去了,他却来不及见她最后一面。
虽然不愿相信,但夏承炫知道,自己这唯一的妹妹,或许活不了多久了。所有的太医、民间名医看过后都说,此毒无解。
既然这么多医者都解不了她的毒,说明那毒的确很难、很难解。
“承焕,你一定要活捉端木玉,问他拿到漪漪的解药!”他不知多少次在心中祈祷。
如果可以,他希望出现在汉州城的那个人是自己,而不是夏承焕。
“雪国的人走了么?”
“回皇上,雪国的特使团一早就出城了。给沿途郡州的官牒已提前下达,各州府的驻地军营会一路护送他们到植林郡的。布老将军那边已传来信报,诸事已安排妥当,拿到了雪国的和书,植林将军府的那两万人便可以调到驻北郡去。”柳是如微躬着腰,轻声答道。
语轻是敬,躬腰是重。
对这位小皇帝,他除了敬重还是敬重。这种敬重,发自内心,源于夏承炫登基不到半年来的所作所为。
减免赋税,大赦轻囚,治万民以松。
纠察腐渎,令杀贪官,御百官以严。
遣质子归,废质居制,示四王以诚。
睿王主文,信王统武,委大能以权。
南联冼马,北通雪国,许弱邻以安。
明修栈道,暗度陈仓,纠重兵以战。
“皇上年纪轻轻,竟有这般大魄力,假以时日,必成一世英主!大华得此明君,何愁颓势不止?何愁江山不固?”
夏承炫可不知道这位老大臣脑子里想的甚么,他只知道,大事总算又完成了一桩,低声道了一句:“叫布舍一快一些。那两万也不用绕到驻北将军府了,直接去宿州城便可。一会儿拟一道旨,让我舅... ...让冉建功把驻北大营迁到宿州去,你和詹俊跃、司马昂核算一遍物需,尽快给他备足,分批送过去。”
“是。”柳是如把那两件事在心里过了一遍,乃正色回道,“老臣回去便办。”
沙陀出兵强攻了安咸郡,又收容了叛逃大华的赵乾明,这就注定了两国之间早晚必有一战。而一旦两国开战,战场一定还会是宿州、兖州、锦州一带。此战既是大华正名之战,更将是夏承炫报杀父之仇的一战,只许胜,不许败!
必胜之战,战备就显得尤其重要了。
“冼马的特使团到哪儿了?听说这个萧璞是萧琮最喜欢的侄子?”夏承炫一边问,一边往屋外跑。
谈起政事,往往不是三言两语能说清的,他怕吵到了昏睡中的妹妹,不敢再此间久留。
柳是如迈着老腿跟在后面,直到出了夏承漪的小院,乃答道:“欧老将军的奏报说,冼马的特使团初九过了坦州城关,算进程,他们该到了橘州了。至于那位萧璞世子,老臣也有所耳闻,据说才识卓绝,能文能武,深得冼马皇帝喜爱。”
夏承炫笑着点了点头,冷声道:“端木家惯会用些行贿使赂的小把事,萧琮
又不是傻子,之前那个使者有没有被收买,我都看出来了,他怎可能察觉不到?”
“是!是!皇上明察秋毫,厥国的小伎俩自然瞒不过你的眼睛。”柳是如一个劲地点头。
厥国使者还在都城时,夏承炫便谓几大大臣道,“此人定收了端木家的银钱无疑”,其时他还有些不以为然,得知冼马将再派使团来大华后,几位大臣各个佩服得五体投地。
“若州那边怎样?庆忌有没有传回话?”
除了夏承焕和神哨营,夏承炫还派了庆忌领了一队人去下河郡。夏承漪的事,他不敢隐瞒梅远尘。
“回皇上,庆忌那边的信还未传来。不过,秦国公的信报却先到了,上面说梅小公子的确在若州,且还要替真武观出战武试。”老尚书咂巴咂巴回着。
秦孝由的军情是八百里加急,昨个儿天还未亮便送过出去,今儿巳时就到了。
“武林会盟的事,他去凑甚么热闹?想夺武林盟主的,哪个不是顶尖儿的高手,他这不是犯浑么?傻了不是!”夏承炫急红了眼,狠狠骂道,“你赶紧让人送信过去,直接去徐家找他,叫他赶紧回都城,一刻也不准耽搁!”
... ...
接连对了二百余掌,梅远尘的双手经有些麻木,十指虎口处均已沁出了血水。
饶是如此,他仍紧紧盯着施隐衡,好没有胆怯认输的想法。
“了不得啊!能和这样的武林前辈对掌两百多招,喝,整个江湖中也找不到几个了!”
“这少年好刚猛的掌法啊,和他的形容可一点也不相配。啧啧... ...唉,我甚么时候能有这样的身手?”
易麒麟在座上看着,忍不住频频点头,心想:“毕竟是梅家的儿郎,虽还年少,这股子硬气却已经长成。要说配倾心那丫头嘛,也不算委屈了她。只是,他还是和长公主有婚约的,我怎好开这个口?滋~~~难为啊!此事当真难为!”
若不是因着这一桩缘故,便是让他拉下脸来主动说这门儿婚事,易麒麟也是愿意的。但梅远尘与夏承漪的婚约,他早已知晓,涉及皇家,他再怎么心大,也不敢由心而为了。
“师兄,小师弟甚么时候学了这门掌法?我怎么没见师父使过。”湛为侧过头,悄声问道。
湛明摇了摇头,笑道:“师父他老人家的武功,我们不知道的多了去了。他老人家在华子监待了一年有余,想来便是那时传给小师弟的。小师弟天赋惊人,师父的长生功当真是后继有人了。”
见施、梅二人再一次拼起了掌力,湛明师兄弟也就不言语了,努着眼看向了武校圈。
“嘭!嘭!嘭!”
四掌相激发出的每一声都如钢杵砸地般的闷响,浑重而磅礴。
“好强的掌力!没想到梅家仅存的这根独苗竟有这样的身手,好在是今日让我看到了,否则... ...呵呵,斩草当除根!”已然轻松胜出的张遂光,笑着看向对面狠命出掌与施隐衡斗得不可开交的梅远尘,眼睛眯成一条细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