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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梅远尘     大华恩仇引txt下载     大华恩仇引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八六章 出生牛犊不畏虎(三)

    端木玉的君王之念亦未能留住祝孝臣,如苏迟瑞所言,他的伤太重了。www.uu234.ccUU小说

    所谓“人事已尽,天命不予”便是如此,也只能如此。

    “不可出城。”

    被救回居合院后,祝孝臣便一直昏睡不醒,直至半盏茶前,他竟突然支起身体,紧紧握住端木玉的手,说了那四字。

    四字说完,他便咽气了。

    不可出城... ...

    “祝先生到底探到了甚么?佟高阁怎还未回?眼下城关处是甚么防备?”

    穆的这些疑问,谢天邀一个也答不上来。

    当然,他也知穆并非是在问自己。

    “少主,我再去探一探罢?”

    对他们来说,若州情势已经越来越复杂,待久一刻,便多一分危险。

    要离开,便必须通过城关。

    官府突然带走王重启,又连夜更换了城关守卫,显然不会是偶然为之,要么针对若州会盟,要么针对厥国君臣一行。

    “他们九成九是冲着我们来的!”就算穆这个自认头脑简单的武夫都想得透彻,“若州最危险的地方便是城关!”

    “所以,我要再去探一探!”谢天邀握紧了拳。

    见端木玉仍是闭眼不语,他就要携剑而去。

    “不用了。”端木玉微微转过头,轻声叫住了他。

    ... ...

    施隐衡也被梅远尘的狠劲激起了火气,毕竟,一个孙辈在自己面前主攻了两百多招却丝毫无损,他面上已然挂不住了。

    看准梅远尘收招待发的机会,他快速一个十字踢,疾速踹向其胸口。

    他这一腿去势极快,角度也够刁钻,梅远尘想要闪避已来不及,只得锁臂抵挡。

    肘臂对腿脚,本身已处于劣势,加上施隐衡的内力也更浑厚,梅远尘竟被踢翻在地,滚了一圈才稳住身形,脚下离着圈线不过半尺而已。

    左腕脱臼。

    尽管用右手抵住了左臂,但施隐衡那一脚还是踢脱了他的腕关节。

    梅远尘面无表情地掰正脱腕,缓缓站了起来。

    脱臼之腕,短时难以应力,要再和施隐衡比拳,便只能用右手了,那无异于以卵击石。

    座中的云晓漾、易倾心都急得沁出了汗,心已冒到了嗓子眼儿。

    “师弟,接剑!”湛明在旁边瞧得明白,适时将一柄青锋剑掷了过去。

    青玄的长生功中最精要的武学在于剑法和轻功,他知道梅远尘最擅长的也正是这两门绝艺。

    梅远尘闻声接过剑柄,朝湛明执了礼一作谢,再转身行近几步,正声谓施隐衡道:“前辈的拳掌刚猛雄浑,晚辈自问远远不如。但今日武校,晚辈身承师门之望,但教有万一胜机也绝不

    能束手服输。现有剑法几式,请前辈不吝,略为指点!”

    他这几句话,不仅奉承了对方武功高强,也表明了自己继续武校的愿望,施隐衡听得颇为受用,板着脸回道:“你这后生武功也不弱,你左腕受了伤,老夫怎会占你便宜继续和你比拳?来吧,当年你师父的剑法可是天下一绝,今日正好看看他这个小徒弟学去了几成?”

    论资历,他是江湖中成名四十年的老人。

    论辈分,他和青玄是平辈论交,梅远尘是他的儿孙辈。

    论形势,最后的那一脚他已伤了梅远尘,算是赢回了面子。

    怎么说,施隐衡都该接受这个请求。何况,人家已经把话说得那么漂亮。

    礼毕,梅远尘执了一个起手的剑式,施隐衡摆好接剑的架势后,他剑尖一抖,凌空划出几朵剑花。

    这是“了一剑法”里面的“撒诈捣虚”。

    一式未落,另一式“拐弯抹角”又继踵而至。

    接着是“声东击西”、“胡搅蛮缠”、“七上八下”... ...

    然后是“撩云拨雨”、“挑茶斡刺”、“拖泥带水”... ...

    再连着“推波助澜”、“分崩离析”、“见缝插针”... ...

    劈、斩、撩、切、割、刺、剜、削、挑、抹、点、格、搅、戳,十四式一百三十几剑接连刺出,逼得施隐衡连连退步,满面惊色!

    又见这套剑法!

    二十九年后的今日,他居然又一次见到了这套当年让他出尽丑态的剑法!

    此时的四方台上,众人百态。

    近者喜,而远者畏;亲者乐,而仇者惧。

    但其间的多数人还是如徐簌野这般,敬佩之中带着一丝嫉妒,赞之叹外又有些欣羡。

    少年英雄,英雄少年,一把剑在梅远尘的手里被使成了一条灵蛇,不依不饶,不遂不休地追着对手。

    可怜施隐衡这么个纵横江湖四十几年的顶级高手,竟被一个初出茅庐的小子逼得几无还手之力。

    “他的剑法竟然如此犀利狠辣?”

    张遂光一直轻敲木案的手指也已不知甚么时候停下,他微眯的双眼中,似乎也掩藏了一丝并不显见的惧意。

    ... ...

    秦孝由走后,若州和汉洲的两万八千神哨营将兵皆有夏承焕一人节制,抓捕端木玉的重担便全系于他一人之身了。

    “他必须死!”

    这几日,夏承焕都在苦想一个“瓮中捉鳖”之法。

    若州、汉洲的城关已经锁死,若不是守军犯了重大的疏失,他相信,端木玉一行绝逃不出去。

    只是,这个“瓮”着实大了些,而且,他们也不可能一直这么锁着两个州府。

    武林会盟之后,二

    十几万江湖人要离开若州,就算夏承焕再硬气也绝不可能堵住城关不开。

    然,城关一开,端木玉便可能混迹其间遁走。

    “三日,武校这三日是最好的时机!”

    夏承焕正冥想着,亲兵行了上来,清声报道:“王爷,徐家的人追了过去。”

    “哦,他们动手了么?”

    “还没,他们只是在后跟着,像是要伺机而动。”亲兵回道。

    “来了多少人?”夏承焕又问。

    “一千两百余骑。”

    亲兵所说的“徐家人”自然是徐九带来追截王重启的人,他们是轻骑,三四个时辰便追上了神哨营的押解队。

    “哦?一千两百余骑,追上而不行动?呵呵... ...”夏承焕若有所思地笑了,“到哪儿了?”

    “已到坛子口,距若州城关六百余里,距都城城关四百里。”

    夏承焕摇了摇头,轻声道:“不去管他,秦老早已做好部署,就等着他们上钩了。”

    ... ...

    了一剑法看似简单,但每一式所蕴含的奥妙却非高手不能领悟,而此时四方台上,善剑者殊为不少。

    “大哥,你瞧过这套剑法么?”徐啸衣低声问道。

    一旁的徐啸钰只是摇了摇头,并未答话。

    “易前辈,梅小子的剑法厉害的紧呢!我竟觉得我的素心剑法也胜他不过。”云晓乍舌叹道,“这每一式的蓄力、出招、发力、变招、连招无不精妙,便是有现成的剑谱、剑诀,没个二三十年也难以贯通啊!也不知他是怎学会的。”

    长生功里的武学都是相辅相成的,若无其间吐纳、匀息、步法、身法、内气运行的底子,要将这套剑法练到现下的境界,的确是件极其不易的事。

    云晓在旁边看着,只觉得梅远尘出招稳,意旨明,使力巧,变招灵,连招贯,收招疾,实在挑不出半点毛病。若不是施隐衡身经百战,极善应变,就这一会儿功夫,他也不知死了多少回!

    易麒麟点了点头,轻声赞道:“这套剑法当真妙极,自问我的灵蛇剑法也远没有达到这般精妙的程度。梅家这小子,等他内力练上来了,武林中无人是他对手。”

    就在二人对答间,梅远尘一招“疾风骤雨”扫过,施隐衡急忙屈腰避退,却还是被割到了一方袍角。

    袍角裂开处距其左腕不过一寸尔。

    “哗~~~”台上台下的人都忍不住惊叫了起来。

    施隐衡很不高兴!

    多少年了,还从未有人把他逼到断袍割袖的地步!

    他臂膀轻抖,两膀上各有一个乌环缓缓滑下,落入了双手中。

    只是他第一次亮出了兵器。

第三八七章 天下多少谋局人(一)

    下河郡与庇南郡之间隔着苍生郡,而苍生郡是公羊王府的封地。UU小说UU小说

    当初梅思源析大华内忧,列首便在于四大异姓王拥兵自重,实为国中之国。

    四大异姓王中又以公羊王府拥兵最多,战力最强,也历来最为大华皇帝所忌惮。

    究其缘由,除了公羊家有十三万银甲军外,最紧要的一点是苍生郡远都城而近厥国,两者之间只隔了一个庇南郡,相距不过千里。

    先前永华帝在位时一直刻意使人在坊间言传,说公羊家有异心,所为便是敲打、警醒公羊洵。

    与爷爷不同的是,夏承炫选择了信。

    他把质居都城的公羊颂我送回了滇州,一起回去的还有一封他的亲笔信。

    此刻,公羊洵手里拿着的便是这封信。

    “大哥,你是如何想的?”他面前站着的削瘦中年男子低声问道,“端木敬还在外边儿等着呢。”

    削瘦中年男子身边还站了七人,其中三人略长,四人年少,最显眼的一个便是回府不久的公羊颂我。

    “父王,我这就去杀了他!”

    话没说完,便怒气冲冲地朝外行去。他不能忍受敌国的重臣越过朝廷,光明正大地进入自家的府邸!

    “看来,市井间那些传闻也未必都是讹传。端木敬敢如此堂而皇之的进了王府内苑,说我们公羊家与端木家没有往来,都自己都不信。父王... ...父王他在干甚么?”

    公羊颂我很难过,这一瞬间,他想起了端夫子,想起了夏承炫,想起了致知堂的同窗... ...想起了自己暗里许下过的那些誓言。

    “承炫,你不顾祖制遣我归返自然有皇家施恩的意味,但其中也绝少不了你我同窗一场的情宜。颂我承你的恩,亦受你的情!绝不会允父王、叔伯们通联厥国,叛我大华!临行你念了夫子的嘱咐,‘不管日后际遇为何,你们皆当不负同窗缘宜’。你未负颂我,颂我亦定不负你!”

    他现在只想办一件事:冲到外殿杀了端木敬!

    “回来!”公羊洵冷声喝道。

    听了父王的喝唤,公羊颂我停驻了脚步,却并未

    转身。

    “父王,我公羊氏世受大华夏氏恩典,绝不能叛国!”他紧握着双拳,咬牙言道。

    所有的一切都给他传递了一种极其不善的预感。

    ... ...

    同大多权贵一样,萧璞也是个惜命之人。

    到了橘州驿馆,见了那满院密密麻麻的将兵后,心里才稍微踏实些。

    “这是来了多少人?”

    亲兵凑近了些,清声回道:“回世子,刚问过韩千夫了,他说此次行护卫之职的是橘州的城防兵和州府衙兵,共一千七百八十人,由州政司兰庭樾节制。听说是欧将军下他下了严令,敦促他严密守卫。”

    “哈哈... ...意料之中!欧禄海是楚南将军,与大华南境的防务了若指掌,自然更明白我冼马在其间的轻重。看来,大华朝廷中也不乏有识之士啊。呵呵,这一趟注定有得谈了!”萧璞轻颔起首,低声笑道,“走罢,去看看。”

    言毕下了辇,领着几个亲从走向了候在檐下的一众大华司官。

    萧璞是外史,不适宜下臣恭迎上官之礼,依制,橘州的一众官员都在驿馆檐下候着。

    意为:我主你客,我敬你重。

    “甚么人?”萧璞身后的一名亲从突然对着旁边的小巷吼道,一边拔刀追了上去。

    经他一声呼喝,整个驿馆内外两千多人都绷紧了弦... ...

    “世子,请速到驿馆之内来,在下这便领人去查探!”兰庭樾快步行到萧璞身边,一脸慌张。

    特使团若在此间出了事,他不但官纱不保,甚至人头都要落地!

    萧璞皱着眉,冷声道:“兰大人,还请你查明白些,呵呵,既知有歹人在附近,小王今晚哪里敢睡?”

    兰庭樾连忙躬身回道:“是!是!是!在下这便去查!今夜驿馆内外一定死守严防,绝不敢交世子涉险!”

    “那样最好。”萧璞甩了甩袖子,径直走了进去,留下了满脸大汗,一脸可怜巴巴的兰大人。

    ... ...

    见台上的梅远尘逼得施隐衡连连败退,混迹于人群

    中的庆忌露出了欣慰的笑。

    “远尘公子的武学天资当真非凡人能及,想当初他初到颌王府时还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小书生。才三年不到,竟能有这等身手!梅大人夫妇泉下有知,也该能含笑了。”

    又想起王府现状,不禁潸然泪下。

    “铿!铿!铿!”

    台上响起了不绝于耳的鸣音,那是施隐衡的乌环和梅远尘的青锋剑碰撞发出的响声。

    自拿出了乌环,施隐衡立马扭转了局面。

    天下剑器,除了铜剑外,余者皆由铁矿石烧炼锻造而成,便是青钢剑、青锋剑,主要的取材亦是铁石。

    而施隐衡的乌环,却是磁石所炼,磁、铁自然相吸。

    梅远尘的剑法精要在于一个准字,受磁环吸力,他的每式剑招都被拖拉了那么一点点。

    而施隐衡的双手在乌环的加持下,出拳更加厚重,力道也比适才雄浑了不少。

    此消彼长,梅远尘很快便又落入了下风。

    “没想到他的武器会是磁乌环!”座上的易麒麟、云晓、湛明等人脸色都不好看了。

    磁克铁,环破剑,这在武林中是有共识的。

    虽说事无绝对,但对战中磁环对铁剑占天然优势却是事实,何况,施隐衡的武功本就比梅远尘要高一筹。

    “师弟,认输罢!”湛明稍一思忖,终于喊了出来。

    功力、武器均受抑制,且还受了伤,梅远尘已无胜机。这才是首轮武校,暴露太多于后面的对决很不利,尤其对他这样的无名之辈。

    听了师兄额话,梅远尘收住了剑,犹疑地看向湛明,见他正微微摇着头,总算明白了他的用心。

    的确,力拼这样的顶级高手殊为不智,留着余力,面对后面的对手,或许更能帮到师门。

    梅远尘反手执剑,上前一步抱拳执礼道:“施前辈,晚辈认输!”

    施隐衡轻轻点了点头,赞道:“不消十年,天下便无人能胜你了!小子,老夫今日总算知道甚么叫‘后生可畏’了。”

第三八八章 天下多少谋局人(二)

    众人看来,施隐衡与梅远尘的对决,应是九组的对阵中最无悬念的,一个是名满江湖的绝顶高手,一个是初出茅庐的无名小子,任谁也没想到二人的交手场面竟会那般精彩。www.uu234.ccwww.uu234.cc

    无论是开始二人的猛拳对攻,还是后面梅远尘以剑法破开施隐衡的防御,抑或最后施隐衡拿出磁环反过来压制了梅远尘的精妙剑招,无不彰显二人深厚的武学底蕴。

    胜负一分,校场前排的人便已哗啦啦地论议了起来。

    “那个少年叫甚么名字来着?我记得是姓梅的。哦,梅远尘?是了... ...”

    “呔,有甚么不清楚的,问老哥我啊!我是锦州梅家村的,这梅远尘就是俺们村顶个聪明的娃子!我跟你说,... ...”

    “打得好好的,他怎就认输了呢?”

    一时间各种各样,亦真亦假的说法全冒了出来。

    江湖中从来不缺好事者,他们逮着些得趣的物事便恨不能添油加醋,肆意编排再广而告之。那些人往往武功稀松平常,只有凭着嘴上的功夫才能博得一些注目。

    所谓“三人成虎”,很多时候传的人多了,一些莫须有的事也就被人认可了。

    不仅寻常的武夫们在打听梅远尘的底细,便是摘星阁也已有些坐不住了。

    “爹,咱之前怎不知大华有这么位少年高手?”人群中,安如庆轻声谓身旁的安乌俞道,“我瞧着,他的武功似乎比簌野还高那么一点呢。”

    在之前,他一直以为天下青年高手中最厉害的莫过于徐簌野和云晓了,没想到,这个名不见经传的梅远尘武功竟丝毫不比二人弱。

    “天下高手多了去了,遗珠又何止这一颗。”安乌俞淡淡回道,“簌野也要上场了,且看他要如何去破湛明的玄策功和真武剑法罢。”

    一声锣响后,湛明和徐簌野对向行进了武校圈,台下总算暂时清净了。

    ... ...

    “站住!”公羊洵厉声喝道。

    生于这等军武世家,向来父命如军令,公羊颂我闻声即止,只转过身,咬牙道:“父王,我公羊氏世受大华夏氏恩典,绝不能叛国!”

    当日南国食肆的揽月阁中,他曾与梅远尘拜天结义,席间他曾有一言“若知公羊家确

    有易帜之心,颂我定以死相劝,此生绝不与朝廷为敌!”

    异姓王世子质居都城的旧制,除了挟制四王外,很大的一个用意便是欲使四位世子与大华朝廷交好,渐生亲近之意,他日袭爵后能效忠夏氏。

    公羊颂我在都城质居八年还不算长。公羊洵十六岁被立为了世子,半年后便去了都城,回到滇州承袭王爵时已三十五岁。

    可以说,他人生中最好的二十年光阴都是在寄寓客居,以身为质。

    “回来!”

    犹豫了一会儿,公羊颂我还是转身站到了父亲面前。他离开滇州时才二十一岁,之前一直跟在公羊洵身边受其言传身教,从不敢忤逆。

    八年后回家,他与父亲之间自然生疏了一些,竟觉他的严厉更胜从前。

    但此时的他,却有种跃跃欲试的冲动。

    公羊洵盯着自己眼前的嫡长子,神情复杂,几度欲言又止。

    “父王,颂我已经不是三岁小孩,家里有甚么事,也不该瞒我了。”公羊颂我抬起头看着父亲,语气中的怒意毫不稍加掩饰。

    不错,父亲是比先前更冷厉了,但他在都城这八年也并非没有变化。换做以前,他怎敢以这样的口吻谓公羊洵?

    这半年来,他最担心便是听到别人说公羊家有异心。

    多少次,他想写信回去问。然,每每提笔,思忖再三却总不敢言及。

    无数个害怕在心中萦绕,其间苦楚,他只对梅远尘倾诉过。

    “你想知道甚么?”公羊洵沉声问道。

    “我想知道,公羊王府是不是真的有反意?”

    ... ...

    见梅远尘平安无事比完这一局,云晓漾和易倾心都不自觉舒了一口气。她们可不在乎他是输是赢,这已是再好也没有的结果了。

    输,本就是意料中的事,除了当事者,倒无人觉得失望。

    “远尘公子!”

    他才在座上坐下,便听见身后台下有个熟悉的声音在唤自己。梅远尘听出那是庆忌,忙回过头去看,正见他对自己示意。

    “庆忌师父怎来了?他是漪漪的近身护卫,向来是不离都城的... ...”

    念及此,又见

    庆忌脸有忧色,心中已有不详之感。当下不敢多逗留,矮着身子走了出去。

    “我们找个人少之处说话。”见梅远尘下了台来,庆忌在他耳边轻语了一句便径直朝校场外行去。

    台上的湛明、湛为、易麒麟、云晓等人皆发现他已悄然离场,不禁纷纷猜测了起来。

    徐府乃若州最为显赫的世家,徐家的府邸也在城中极繁华之地,左右皆与大户人家为邻。

    庆忌一路小跑,直往人烟稀少处行去,终于在一个小丘旁停下。

    他的脚刚刚站定,梅远尘便出现在了身边。

    “庆忌师父,你怎来若州了?”

    经梅远尘一问,庆忌的双眼瞬时便红了。

    “怎了?都城出事了么?”梅远尘的心突然沉到了谷底。

    庆忌抽了一下鼻子,轻声回道:“远尘公子,你赶紧回都城罢,长公主怕是... ...怕是不行了。”

    “嗡~~~”

    不行了?梅远尘的脑子像是被人狠狠砸了一把,整个人不自觉地颤抖着,嘴里喃喃念着:“漪漪... ...”

    “远尘公子!”

    梅远尘用力眨了眨眼,神思清明了些,连忙抓住庆忌的臂膀,急问道:“怎... ...甚么怕是不行了?”

    虽紧咬着牙关,泣音如此明显,已然出卖了他的内心。

    世间多少无情事,便是铁骨男儿,亦经不住这般伤。

    “长公主中了厥国人的毒,问遍名医,皆不可解,随时有性命之忧。”庆忌哀声回道。

    ... ...

    端木玉已把自己关在房中一日了。

    整个这一日,他都在誊抄厥国大儒薛慕彦的名篇《谏危十思疏》。

    处危而取静,则危自解三分,他向来明白“欲谋先忍”的道理。

    “厥国战备未足,本不该就战。但局势如此,我厥国也不可能避而不战。”端木玉把狼毫放入笔筒,看着自己的墨宝轻声叹道,“望这一次,上苍站在玉这一边!”

第三**章 天下多少谋局人(三)

    “倪居正?先帝的内事总管?”

    听父亲说那三个字后,公羊颂我有些怔住了。

    “他?公羊家的事与他有甚么干系?”

    夏牧炎封锁皇宫时,传出了倪居正被胡秀安的人控制住的消息。王府轰塌后却再无人知其去向,甚至连他是生是死也无已从得知。

    而公羊洵却在这时突然说起了这个人。

    “父王,你怎突然说起他?”颂我冷声问道,“公羊王府如何抉择前路,与他何干?”

    他可不相信堂堂四大异姓王之首的公羊家需要仰仗一个常年不出宫门的内官,他很清楚公羊王府在大华朝廷的份量。

    大华的四大异姓王府都有凭一府之力改变时局的实力。四王中任意一王叛乱,大华朝廷均有可能陷入内外交战、腹背受敌的境地。这绝对是夏承炫所不愿看到的,因而,对于四大异姓王,他的态度一直都是忍让、拉拢、讨好。

    “你当还记得,我们欠端木家一个大人情。”公羊询正色道。

    公羊颂我点了点头,咬牙回道:“我自记得。但那终究是私谊,怎能因此罔顾家国大义?端木家的人救了母亲一命,日后战场上我们王府还他端木氏一命、十命就是了。若两国开战,战场之上颂我便是拼着杀头,也定会把这份恩情给还了!请父王三思!我们公羊家欠大华夏氏的恩情,实在... ...实在... ...公羊家不能叛国啊!”

    言毕,“噗通”一声跪在地上,缓缓磕下头。只见他浑身轻颤,双拳握紧鼓起了几条虬筋。

    他身后一个少年走上前,弯腰去扶他,轻声泣道:“大哥,起来罢。”

    整个王府中,要说真正能与公羊颂我感同身受的,或许便只有他这个弟弟公羊恕我了。

    二人虽分开八年,但一直书信未辍,感情愈笃,都有一颗效国杀敌之心,眼下却可能成为自己曾经的“假想之敌”。

    “大哥,年初时,端木敬拿来端木澜的信,让咱家帮他一个忙。父王想着还清他的恩情,以后便不用再受制于人了,没想到,却中了他的圈套。”公羊恕我低声言道,“王府把厥国举荐的几个安排到了帛州,没想到,三个月后他们把穆丹青的人引了过

    去,在鹰啸峡伏击了贽王,后来倪居正奉命彻查此事。公羊家参与此事是无论如何也盖不住的,我们和王府、九殿的人一路堵截还是有漏网之鱼回了都城。倪居正定然已将帛州之事上报给我皇帝,甚至,在上报皇帝之前,他可能已经提前报知了贽王府。毕竟,当初接收宫防的可是白衣军。”

    “夏承灿定然早已知晓贽王之死与我们有关,否则,他也不会陆续派这么多亲信潜入公羊王府了。”另一个中年男子行过来,扶住了公羊颂我的另一只手把他拉起来,“我们虽无心害人,但贽王之死与咱家实有拖不了的干系。皇帝和夏承灿既知此事,怎会善罢甘休?你以为白衣军由下河郡迁营至庇南当真只是要防穆丹青么?”

    说话者是公羊洵的四弟,公羊颂我兄弟的亲叔公羊治。他年长公羊颂我十一岁,二人素来亲近,见侄子跪地不起,不禁心生怜意。

    “倪居正已经被皇帝藏了起来,所为,自然是留着他日后找咱清算。苍生郡近厥国而远都城,一旦两国开战,公羊王府定然会被朝廷派去和厥国大军正面厮杀。哼,我们当然不怕穆丹青,但咱公羊王府也不能去做夏承炫手上的一颗棋子啊。夏家这些年想了多少法子掣肘咱公羊家了?夏牧阳这事,咱两方都不可能真正放下。与其日后易帜,不如就挑这会儿,刚好端木家也开出了的条件。依我看,没甚么好犹疑的了。”另一个精瘦中年出声附和。

    “大哥,他们开的条件还不够诚意嘛!”最先问公羊洵话的那中年笑道,“现在是他们有求于我们,咱不能太拘着。王府这些兵,光一个苍生郡可不够养,叫他们把晟郡也划给公羊家还差不多,光齐州和定州哪里够?”

    一旁的公羊颂我越听心越凉。

    ... ...

    在遇上易倾心之前,徐簌野从不知情是何物,可说是天下少见的武痴。

    然,宣州城初见后,他便有了一种“邂逅命中人”的感觉,就算是到了偏远的坦州,他心里朝思暮想的还是那个只有几面之缘的女子。

    此刻四方台上,想着她在看着自己的比试,徐簌野将毕生所学毫无保留地施展了出来。

    武校圈内剑气纵横,交手八百余招,他竟和湛明斗了个旗鼓相当!

    “徐二公子

    ,好剑法!”

    面对湛明的夸赞,徐簌野微微一笑,心中却是不觉一苦。他知道,自己已几乎用尽了全力,而对方却显有余招,再这么打下去,三百招之内怕是要分出胜负了。

    转头望去,正见易倾心对着自己微笑,瞬时间,又觉得全身充满劲力,脑中冒出了许些精妙的剑招。

    “前辈的真武剑法博大精深,簌野的徐家剑法还没练到家,今日这一战,晚辈怕是要输了。”

    他可以输,但徐家剑法不能输!

    湛明点头笑了笑,再不说话,剑尖一压摆出了防御之态,等着他再度攻上来。

    徐簌野又朝易倾心看了看,再回过头,抖剑旋起几朵剑花,横身向湛明冲了上过去,势如破竹。

    ... ...

    听庆忌说完都城的形势,梅远尘归心似箭,不想再耗费半刻钟。

    “远尘公子,有一事你当知晓。”庆忌见他转身就要走,忙拉住了他。

    梅远尘回过身,问道:“还有甚么事么?”

    庆忌努着眉,低声回道:“公子,皇上派睿王殿下此间,本意是让他抓住端木玉,逼他交出长公主的解药。但睿王殿下,只怕未必会照皇上的意思办事。”

    “你是说... ...承焕不会想着活抓端木玉?”梅远尘立即理会了他的深意,脸色大变,“他怎么敢?”

    端木玉一死,夏承漪的毒就更不可能解了。

    “承焕敢么?... ...承焕敢么?... ...他多半真的会这么做。”

    在致知堂,二人乃是同窗,他对夏承焕所知匪浅。

    “承焕胸怀天下,为了围杀端木玉,他完全有可能舍弃自己的性命,可是... ...可是他这么做是要害死漪漪的啊!”

    “不行,我要去一趟汉洲!”梅远尘急气攻心,顿时感觉浑身说不出的难受。

    他与夏承漪早有夫妻之实,若说天下他最不能负的一人,那只能是夏承漪!

    “漪漪,等着我!”

第三九?章 天下多少谋局人(四)

    就在江湖上的声名而言,“若州徐二”并不比“真武观主”稍逊半分,相较于湛明的低敛,徐簌野头顶“少年豪侠”之名数年来走南闯北,与之相交者无不对其徐家剑法的造诣推崇备至。甚至早有传言,徐簌野已经胜过“真正的徐二”徐啸石,乃是徐家仅次于徐啸钰、徐啸依的高手!

    但声名终归是声名,实力到底是实力。

    与湛明交手不过千招,徐簌野已隐隐露出了败迹:接招再不从容,发招力有不及。

    虽还未败,却毫不见胜机。

    “易姑娘... ...”正觉求胜无途,恰见易倾心朝自己看来,徐簌野一时心血沸腾,周身劲力澎湃,骤然燃起了战意。

    和湛明客套了几句后,手持长剑再度攻了上去。

    剑招还是适才用的剑招,却又不同于适才的那一招、那几招... ...

    “好剑法!”

    座上的金参封和云晓?饕炜谕??薜馈?/p>

    金参封想着:“先前还以为徐簌野在江湖上能有如今的声名,多半是斩了‘若州徐家’的光,今日才知,此子剑法造诣非但当得现下的声名,甚至犹有过之。瞧他这一路剑法使来,厚重而不繁复,凌厉而不失后力,只怕剑术之精,我辈已不如他。”

    云晓?魅聪耄骸霸?牢以谀昵嵋槐仓械蔽薜惺郑?袢湛蠢矗?彰纺切∽雍驼庑祗?敖运愕蒙系笔酪坏纫坏母呤郑?胛蚁肜匆苍诓?僦?洌?易萑荒苁ぃ?嗖还?且徽邪胧蕉?!?/p>

    众人感叹间,武校圈中剑光已往来数十道,湛明、徐簌野均不敢再有保留,各自将生平绝学都施展了开来。

    易倾心得易老爷子疼爱,竟与关澜月、易家名等一众成名高手一起坐在御风镖局的方阵中,她身后站着的是易布琛、易布衣、关瀚雨、姚初九等易家嫡系子弟。适才徐簌野朝易倾心老实不客气地看了好一会儿,她身后的那些人可都瞧得清清楚楚。

    “初九,那小子像是想打倾心的主意呢!我瞧他眼神就不对,往哪看呢!”关瀚雨咧着嘴骂道。

    他比易倾心大十岁,把她当成自己的亲妹妹一般疼爱,见徐簌野那般看她,心里总不是滋味。

    “我也发觉了。”姚初九眨了眨眼,瞥了关瀚雨一眼,应道,“我想揍他一顿,不过我打不过他。”

    论武学天资,易家众子弟中他也就只比易布琛稍逊一点,武功和易布衣相当,实算是武林中少有的年轻高手了。但与徐簌野一比,又明显差了一截。

    “要不咱俩一起?”关瀚雨商量着问,想了想脸上缓缓露出了一抹红色,讪讪道,“好像咱俩一起上也不是他对手。”

    ... ...

    梅远尘回到武校场时,徐簌野与湛明正斗到酣处。

    湛为不曾料到一场稳赢的武校竟打得这般难解难分,心中不觉生起了一丝担忧,以至于梅远尘回到他身边都未察觉。

    “师兄!”见湛为目不转睛看着眼前的武校圈,梅远尘只得唤出了声。

    他这会儿急火攻心,巴不得插双翅膀飞到汉州、都城去,实在不愿多等半刻。

    “哦,小师弟,你回来了。”湛为转头看了他一眼,轻轻回了一声。

    很显然,他并未察觉梅远尘的焦虑。

    “师兄,都城出事了,我得立刻回去。接下来的武校,我没办法上了。”

    听了梅远尘的话,湛为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哦?”

    然,他也绝非常人,自知甚么时候甚么该问甚么不该问,只轻声点了点头,正色道:“去罢!武校之事,真武观尽力而已!”

    梅远尘已经输了一场,就算这一场武校湛明能胜,此次争夺武林盟主的局势于真武观也极其不利。

    尽力,只能尽力了。

    “师兄,以我对皇上的了解,若他知晓此间形势,绝不会让真武观死拼的。”梅远尘想了想,还是说出了自己的看法。

    近几日,他已感觉到了湛明、湛为甚至湛乾都怀着一种视死如归的态度在备战,看得出来,三人均已不惜用性命去完成皇命了。

    那是梅远尘所不想看到的。

    天子谋局,却终究不在局中,总有些看不到的东西。

    “师兄,真武观尽力则可,竭力却不必。若事已不可为,那便不为罢!一切见机行事。”

    湛为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感动,缓缓点了点头,轻声回道:“我会把你的话转告湛明师兄,真武观的前途,有掌门师兄抉择。”

    “嗯。”

    “你且去罢,白姑娘的安危你无须担心,此间事了,我们便带她回师门。”见梅远尘欲言又止,湛为抢先一步说道,“你放手去办自己的事罢!”

    ... ...

    云晓漾是看着梅远尘离座、落座的,见他回来满面忧容,料知当有恶事发生。

    待他辞了湛为下了四方台,她紧跟其后追了上去。

    “你怎跑那么急?”

    梅远尘听是云晓漾在身后唤自己,忙止住身形转了过来。

    “有甚么事么?”云晓漾行到他身边,柔声问道,“说与我听听罢。”

    二人历经生死,情真意切,梅远尘自无瞒着她的道理,当即谓她道:“漪漪中了厥国人的奇毒,庆忌师傅刚刚来报说... ...说她怕... ...怕是不行了。”

    话才说到一半,他便流出了泪来。

    云晓漾在长公主府上住了四月余,不仅熟识庆忌等人,与夏承漪更是关系甚笃,听她被人暗害有性命之虞,一时也是又惊又怒。

    “这... ...走罢!”

    梅远尘一愣,“啊?”地叫了一声。

    “论解毒,天下能胜我的也没几人。”云晓漾轻声谓梅远尘道。

    她以疗伤闻名杏林,梅远尘倒真不知其解毒之术如何。且他自觉心分二用、三用,对不起夏承漪、对不起云晓漾,内心深处是不想让她们搅在一块的,竟未想起她是天下有数的医道高手!

    “嗯,好!”梅远尘点头应道。

    这时候再推脱就是侨情了。

    ... ...

    数十丈外,易倾心看着梅云二人手挽着手快步走远,无声地蹲在了地上,突然觉得心好痛... ...好痛!

第三九一章 仍有遗念在人间

    “他去得那般匆忙,是要去做甚么?”

    “武校这般紧要的事,他却头也不回地走了,竟不及和我道一声别么?难不成他的心里真的没有我?”

    “远尘哥哥和那位晓漾姑娘到底是甚么关系,怎... ...怎能拉她的手?”

    ... ...

    无数的疑问在易倾心脑海里纠缠着,交织成一团没由头的线,扰得她又烦又乱。

    易倾心觉得自己像极了一个穷人家的小孩,好不容易攒够了零碎钱要去买心仪了许久的玩偶,却正看到它被隔壁富人家的小孩给抱走了。

    她觉得很委屈。

    委屈,却又无可奈何。

    ... ...

    回到“门庭”收拾一番后,梅远尘没有便走,他还要去看一人。

    恨红尘虽不是海棠,却终归是海棠的妹妹孪生妹妹。

    于梅远尘而言,她比常人自然要特殊许多。

    她在,海棠便还“在”。

    世上还有海棠的身影,她就还没有死,至少没有彻底“不在”。

    “云儿,要不你也去‘云池’收拾一下罢,我陪你一起去。”梅远尘脸上隐隐有些尬色,声音亦有些不自然。

    时局紧张,前程难定,一别之后,再会也不知是何时。

    虽已委托师门代为照料,但他心里还是放心不下恨红尘。

    “我... ...我总该去跟她说一声罢。她是海棠唯一的亲人,无论甚么时候,我也不该不辞而别。”

    云晓漾自然明白他的心思,也不点破,柔声笑道:“嗯,自然是要去收拾收拾再上路的。”

    言毕,先一步朝院外行去。

    看着佳人莲步轻移行出数步,梅远尘微微皱眉叹气,紧随其后而去。

    ... ...

    巨阙穴属任脉,乃心之募穴,为脏腑之气汇聚所在,其重非同寻常。

    真武观是大华国观,势力或许不及盐帮、御风镖局、苦禅寺,但地位却远不是那些江湖上的大门派所能比拟的。因此,徐府中最大的客居“巨阙”被安排给了真武观。

    也正因着真武观的贵重,湛明才把恨红尘接进了“巨阙”,本意自然是想借着观门的威势护她的周全。

    谁也没有想到,张遂光竟敢在光天化日之下硬闯“巨阙”。

    恨红尘终究还是为其所伤,且伤得还甚重,若不及时治疗,很有可能会落下终生难愈的病根。

    湛明是受皇命来若州争夺武林盟主之位的,大事未竞之前,自不愿旁生枝节。是以,虽怒到了极点,也只得暂时忍下了那口气。

    生气的可不止真武观,徐啸衣得知那事后,脸色瞬时就铁青了数十年来,还是头一回有人敢在徐家的客居动手伤人,这可重重地驳了徐家的面子!

    最后,在湛明与徐啸衣的联合施压下,张遂光只得承诺若州会盟期间再不会对恨红尘出手,此事才得暂时罢了。

    以他在江湖上的声名、地位,既说了不再出手便绝对不会出手。于是,一番商量后,素心宫把她接去“云池”,由云晓漾给她行针用药,好好调养。

    虽受了梅远尘一激吐了不少血,但她的伤实已大为见好,此时已能自如下地行走。

    “姐姐临终前最舍不得的便是他了... ...他也父母双亡,满门被屠尽,同样是个最最可怜的人儿,我... ...姐姐肯定希望我能照料他周全的。”

    依恨红尘的脾性,既已能下地,自不肯躺在床上,这会儿正斜坐着身子,倚靠在廊柱下,黛眉轻蹙若有所思。

    一袭墨色的袍子裹着全身,更衬其冰肌胜雪,气质如霜。

    “白姑娘... ...”

    “白姑娘... ...”

    见恨红尘不在房内,梅远尘一路找来,嘴里还一边焦急地唤着。

    焦急的轻唤中还夹杂着隐隐约约的恐惧、慌张、哀伤和彷徨... ...拨人心弦,使人心悸,性冷如恨红尘竟也有些感动了。

    “他怎找来了?”

    循着唤声,她已瞧见了梅远尘,但却一直不曾应声,只是微微正了正身形,斜眼看向声音传来的院门方向。

    这进院落不过十余丈方圆,梅远尘很快便找到了她。

    见她不动声色地看着自己,他有些懵了。

    “海棠... ...她分明是海棠!”看着看着,一双星目之中已是泪盈满眶。

    恨红尘虽然和海棠长得一模一样,但终究不是她,梅远尘感觉得出来,她的确不是海棠。

    “海棠绝不会对我这般清冷。她是海棠的妹妹,白姑娘。海棠……真的也已与我阴阳两隔了,生死相别了么?”

    想着对自己千依百顺,照顾无微不至,事无巨细的海棠已经惨死,梅远尘只觉胸口刺痛,有股郁气在挤压着心腑,仿似要将他闷死。

    “噗!”

    胸口的郁气总算找到一个出处,裹挟着一口鲜血冲出了他的唇喉。

    刹那间,梅远尘的脸色惨白如纸。

    “我这一生,纵然活着又还有甚么趣乐?”

    念及此,两行泪从眼角滑落,经过他的唇角,汇聚成了两道血水。

    形容凄惨而无助,眼神落寞而伤感。

    想起他先前苦苦唤着自己,恨红尘心里微微一震,终于站起了身,轻轻行向他跟前。

    “姐姐让我好好照顾你。”恨红尘一边以帕拭其血泪,一边冷声言道。

    梅远尘如此近距看着她,更觉她与海棠毫无二致,双手已在轻轻打颤,最后只有紧紧握拳才能稍稍止住内心的狂涌。

    “白姑娘,我... ...我有急事要回一趟都城,今日是来辞行的。”他勉强挤出了一个笑脸,轻声道,“张遂光和九殿的人还在此间,你切不可离了真武观的保护!我几位师兄武功高强,有他们在旁侧,便谁也伤你不得。”

    先前张遂光能在“巨阙”打伤恨红尘,除了出其不意之外,最紧要的是当时湛明、湛为、湛乾均不在她旁边。这三人中但有一人在,张遂光便极难有偷袭得手的可能。

    经此一事,真武观自不会再给张遂光那样的机会,出了徐家后,定然要时时安排高手跟在她左右。

    “我和你一起去都城。”恨红尘冷声道。

    她没有家,即便先前身为九殿的大师傅,她也从来没有家。

    没有家便没有羁绊,想去哪,就去哪。

    数月来,姐姐临死前说的那些话一遍一遍在恨红尘的耳边、脑中反反复复,她无法忘也不敢忘。

    内心有个声音在对自己说:“你该替姐姐照顾好他。”

第三九二章 忧倾心憾失武校

    与高手对决,除了武技累积外,信念亦是一把取胜之匙。

    原本,徐簌野以为自己三百回合便要落败了,然,从易倾心那里得来的莫名动力让他武窍突开,一时间各种各样新奇、玄妙的剑招信手使来,斗了七百余招,非但未露败迹,还迫得湛明不得不使出玄策功相抵。

    有了玄策功的加持,他也只是略微占着丁点儿先机。

    见此状,座中的众位高手不禁纷纷论议了起来。

    “想不到徐家已深藏到了如此境地,连二代徐簌野的武功也已到了出神入化的境界,比之其父、其伯半点也不会弱。如此看,天下高手,怕是徐家要十占其四啊!”武青松摇了摇头,轻声谓张遂光道。

    数十年来,凌烟阁一直是一方霸主,武家兄弟在岱郡可说是武林中顶了天的高手。然,刚刚见了徐簌野出手他才知道,无论是自己抑或弟弟,都已不是这个后生的对手。

    “哎,凡尘的武资比我们两个老的要好一些,望他能达到徐家这小子的境界罢!”他只得在心里这般默默祈念。

    张遂光笑了笑,脸上一副不置可否的形容。相较于徐簌野,他更忌惮梅远尘。

    仅比武功,武校场上徐簌野表现出来的战力似乎略胜梅远尘,但后者才十七岁,日后的进阶不知其限。论潜力,梅远尘可说天下间绝无敌手。

    别人或许不知道,张遂光可清楚是自己的人灭了梅府满门,这可是不共戴天的仇怨!

    适才梅远尘与施隐衡交手时释放出来的狠劲已令他如坐针毡,恨不得立刻跳进武校圈,把这个可怕的仇人扼杀在初长之中。

    “不管你究竟知晓多少,今日既亲眼见了你的身手,我怎还能容你活在这世上?”

    张遂光和煦的眉眼下藏着一颗冰冷的心。

    ... ...

    回武校场的路上,易倾心都是浑浑噩噩的。

    见妹妹离席已有好一会儿,易布衣正想去找她,却见她步履蹒跚地穿过人群朝自己行来。

    明眼人都看得出,她有些不对劲。

    “倾心,你去作甚了?”易布衣几个箭步迎上前,见她脸有泪痕,心头燃起一团怒火,低喝道,“怎啦?谁欺负了你!”

    行走江湖六七年来,易布衣几乎从未和人动过手,然,见了妹妹神情,他突然很想打人。自妹妹长大,他已没见她哭过,今日是第一次。

    “三哥,我... ...我好难过。”易倾心再也忍不住,“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她是被娇惯了的世家千金,平素里鲜少有不如意之事,看到梅远尘拉着云晓漾的手离开那刻,她感觉自己像是被人在心口狠狠扎了一刀。

    那种痛,撕心裂肺。

    “倾心,到底怎么了?快跟我说!”易布衣伸手搀着她,焦急地问。

    易家的子弟便在不远处,这时已听见了二人的对答,易布琛、姚初九、关翰雨几人也急忙围了过来。

    几人七嘴八舌地问着,易倾心却只是哭着摇头,不说一句话。

    武校圈中的徐簌野早已发觉佳人不在座上,还道她是方便去了。待御风镖局方阵后排空了一大片,他的余光才在人群中看到了易倾心。

    她竟是在哭!

    “易姑娘是怎的了?她怎哭得那般心伤?”

    “他们都围着她,定是有大事发生了!”

    原本相较于湛明,他的武技便并不占优,这分神的一会儿,校场上局势斗转,他被逼得连连后退。

    “哐!”四方台上传来了一声铜锣音,瞬时间,哗声此起彼伏。

    身处其间,湛明无心他顾,并不知场外发生了甚么,只见徐簌野突然出招、接招变得有些犹疑。

    对战之中,那可是决不可错过的良机!湛明自然懂得这个道理,挥剑一阵猛攻!

    徐簌野回过神时已经有些来不及,只得一边避退一边接招,不想,脚下已踏出了圈线。

    依着武校的规矩,这便是分出胜负了,是以,执事敲响了铜锣。

    声音一传出,二人便同时收住了手里的剑。

    “道长,晚辈输了,心服口服!”徐簌野反手握剑致礼,正色谓湛明道。

    虽说输得有些可惜,但他对湛明的剑法是由衷钦佩,倒并不觉得是对方占了自己的便宜。

    湛明回了一礼,笑道:“二公子的徐家剑法独辟蹊径,实有大师风范,老道士也是佩服得很!望日后还能与二公子切磋切磋,互证有无!”

    徐簌野的剑法和他的性情、人品一样,狂狷而不悖,张扬而不乱,凌厉而不辣,与徐啸钰的剑法似是而非,大有自成一韵之象。

    “不敢当。晚辈定找个时间亲自拜谒,忘再得道长指点一二,定受益终生。”徐簌野向易倾心所在之处瞥了瞥,又忙回过了神,微微躬身道。

    二人再互执一礼,各自退去。

第三九三章 半点无尤却相杀

    恨红尘言简意赅,完全一副不容人反驳的做派。梅远尘嘴角蠕了蠕,愣是甚么也未说出口,至于连“你的伤势怎的了?”之类的寒暄话都没有。

    云晓漾的行囊中不过是一身换洗的衣物和一个针包罢了,半刻钟不到便收拾停当。然,她却未去找梅、白二人,只安静地坐在偏厅之上。

    好在二人也未教她久候,坐下不过半盏茶的功夫,便见梅远尘与恨红尘并肩行了过来。

    “事不宜迟,走罢!”

    三人并未就走,而是找到此间负责待客的管事,向其说明了来意。

    梅远尘是真武观观主的同门师弟,又与前颌王府关系匪浅,年纪虽轻却是徐府之上有数的贵客;云晓漾除了神医之名远扬,更是素心宫济世堂的堂主,论身份,在江湖上可比一些寻常门派的掌门还要贵重几分。

    管事听他们要借马,自是一口应承下来,亲自引着三人到府上最上等的马厩挑选。

    以徐家的财力和门风,别说是借马,便是他们要借马队也不可能却拒。

    从马厩挑了三匹良驹后,三人翻身上马,驱骑一路向南驰骋。

    原本,梅远尘是想让云晓漾、恨红尘先去都城的,自己独个儿往汉州劝服夏承焕,又想,若州附近有九殿的人出没,虽说二女武功皆是不弱,但倘使遇着大队死士的围攻,能否自保仍是未知之数。一番计较后,还是觉得三人同行最为妥当。

    庆忌说夏承漪怕是撑不了多久了,梅远尘此时虽心急如焚,却苦无分身二处之术。

    若州与汉州相距不过三百里,也就是半日的脚程,去汉州稳住夏承焕再回都城,若是顺利,两日当能赶到。

    “驾!”梅远尘手里毫不惜力,一鞭又一鞭甩在马臀之上,催得良驹如踏青烟,似踩云而行。

    ... ...

    端木敬此行得了端木玉的授权:一切便宜从权,代行天子意志。

    是以,对于公羊王府提出来的要求,他几乎未做任何思索,当即便应承了下来地,可封;钱,可给;兵,可出。

    公羊洵亦是个知进退的人,并未趁机再行索要他物。进退之间,既定富贵亦定生死,他明白过犹不及,适可而止的道理。他想让此次合谋不仅仅是利益的结盟,还要有报恩、施恩的意味。

    对端木氏施恩,在他的考量中是一种对家族后世的保护。处于大华与厥国中间的公羊王府决不能两面为敌,否则便是自取灭亡。适可而止就是公羊氏对待结盟的态度,这于如此处境中的端木氏无疑是一份莫大的恩情。纵观厥国三百年历史,端木氏向来有厚待恩人的传统,从穆氏一族的百年际遇中可见一斑。

    次日一早,二人便歃血结盟,拜天地为证。

    礼毕,公羊王府便派了一队轻骑,护送端木敬回厥国,他还有一件重要的事要办。

    面对咄咄逼人的神哨营,端木玉使的计谋是“围魏救赵”。

    ... ...

    至午时,九场武校刚好结束。

    后面的五场武校分别是易麒麟轻取武青松、云晓?髁桨儆嗾心孟露煽唷17课?帐な呈?先恕12煨ヒ戮??Щ睾狭Π芎伪?琛17耪?憬w咂?嫦帐しㄔ埠蜕?.. ...至于轮空的汤允文,自然而然晋级下一轮武校。

    盐帮两胜一败,战绩不可谓不好,然,回到小院,张遂光却阴沉着脸。

    他脸色不好看时,九殿和盐帮的人都会识趣地警醒起来,能不说话便尽量不开口,免得触了霉头。

    眼下,李学辞却不得不开口:“是,帮主。我们的人看到他和云晓漾、恨红尘出城一路往南走了。”

    见张遂光好一会儿未询话,他只得硬着头皮接着说:“因徐家的人一直盯着,且未得帮主截杀的命令,我们... ...我们的人便一直未出手。”

    这个看起来很好说话的帮主是甚么秉性,李学辞最是清楚,此时已急得沁出了一背的冷汗。

    “往南?嗯... ...他们去汉州做甚么?宋红枫才说了汉州防务异动,他跑那去干甚么?莫不是皇帝有心让那小子去统领此间军务?嗯... ...不应该啊... ...这可是顶了天的大事,二人便是再亲近,皇帝也断无将如此要事交由他来打理的道理。想来都城发生了甚么事,不过暂时未能传过来罢。”张遂光一边抚着酒坛,一边轻声低语着。

    听他自顾自地说了起来,似乎对盐帮和九殿的人未出手截杀恨红尘和梅远尘之事并不着恼,心下大定。

    又盘算了一会儿,张遂光脸上笑意渐显。

    “真武观的老少道士们尚在此间,若州之外的事徐家肯定会袖手旁观,这可是天赐良机啊!管它发生了甚么事,姓梅那小子既离开若州,除了都城,还有何处可去?说不定他往汉州亦只是个声东击西的小伎俩。”

    想通了此间,他心里痛快得多,拎起酒坛就“咕噜咕噜”喝了起来。

    五斤重的“醉丹阳”,竟是一口而干... ...这酒量,果然不愧“酒中仙”的名头。

    将空酒坛放下,再舔(*)净了唇角的酒渍,张遂光才开口谓李学辞道:“在回都城的路上布好我们的人,我不希望见到他们三人活着进城。”

    他不喜欢恨红尘,更不喜欢梅远尘,他们是必须要死的。

    至于云晓漾,“算她倒霉罢,三番两次与那小子结伴而行,我总不能单独留你回去报信。”

    “是,帮主,我这便去安排!”李学辞躬身执礼,郑声回道。

    他正准备下去,却听张遂光悠悠笑道:“这一次,你可再无失手之由。他们不死,你便不要活了。”

    李学辞心间一凛,双脚一颤,微微努眼回着:“是,帮主,属下明白!此次若教他们三人中的任意一人逃脱,执事堂的人自会带着属下的人头回来复命。”

    他与那三人虽半点无尤,如今却是你死我活。

    张遂光呵呵笑道:“千百人杀他三人,你用了心思,自出不了岔子,去罢!我想见的是他们的人头,可不是你的。”

第三九四章 生死夜把盏贪欢

    折腾了大半夜仍旧一无所获,橘州政司兰庭樾很生气!

    笑呵呵地辞了萧璞后,他几乎转头就回了驿馆外临时征用的用于衙兵们歇脚的地民宅中,气呼呼地低声暗骂:“坏坯子的南蛮,惯会消磨人!方圆周遭都查遍了,哪里有甚么恶人?不久前才下过迷蒙雨,地上还有些潮气,倘使真有人走动,怎会连个脚印也不曾留下?”

    跟下面的几个百夫长交待了几句,兰庭樾便卸了官袍歇息去了。他是一州首官,事不躬亲,鲜少像今日这般忙碌,早已累得不行。

    兰庭樾走后,萧璞便把几个近侍叫了过去。

    “大华的人已经替我们搜过周边,但仍不可放松警惕,你们机灵着些,要时不时地敲打敲打值夜的大华衙兵。太安静了,这可不像厥国人的做派。”

    很显然,这是一个知己知彼,时刻保持警醒的人。审慎的性子亦是他能从冼马国数百皇亲中脱颖而出,深得皇帝信任的重要缘由。

    冼马靠向大华,这是厥国极其不愿看到的,萧璞料定他们一定会从中阻扰。而其间,最好的法子莫过于在路上设伏狙杀特使团嫁祸给大华一方,使两国盟结不成,反而因隙结怨。

    萧璞看来,自己是这般想的,端木玉没有理由不这么想。

    本质上,他们是同一类人。

    他们都肩负着家国兴衰,宗族存亡的大任,都怀揣着兼济天下,开疆辟土的抱负;皆有一股“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狠辣,亦皆有一颗“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的决心。

    几个近侍都是平康王府从小培养的,不仅忠心耿耿,眼界也都非同寻常,自然明白少主的意思,当即各自领命行了下去。此行,于他们而言既是无上荣光,亦是刀山火海。

    离府前,亲兵们皆对天起过誓,就算他们这一百五十人中还有一个能喘气的,也一定要把世子平平安安带回王府。

    夜黑,起风,远处隐约起了犬吠。

    ... ...

    屈不叫与断离忧相识多年,既是袍泽又有同乡之谊,何况皆是身处异国,本该互敬互助才是。然,潜入九殿后,他们却抛开了往日交情,隐姓埋名,一直故作不识。尤其在同升大师傅之位后,更是数次在菩提心面前相互攻讦,冷语相向,给人造成二人不合的假象。

    “舒兄,一会儿必定是一场恶战,临行,不如我们喝几杯?”断离忧提起案桌下的酒坛,清声笑道。

    言毕,又取出了两个高腰宽口杯,斟满了酒。酒浑无气,显然浅薄无余温。

    正事已经谈完,待下面的人来报,他们就要出发了。

    两千人之中取敌首级,便是九殿也不是轻易能为。更别说,对方是一国亲王的世子,随从里不乏府上的精锐高手。

    这一战,以寡击众,就算大事能成也必是一场殊死之战。

    何况,二人带着九殿三百多死士出来,决瞒不了多久。甚么时候事情败露,也就是他们的死期到了。背叛九殿的人,从无活口。

    哦,要说活口,也只有一个,那便是正往汉州疾行的恨红尘了。

    “哈哈,除了你,世上谁还知我舒清卢!”屈不叫引颈笑道,“来,今夜生死难料,你我暂苟且偷欢,畅饮几杯!”

    的确,世上已没有几人知晓屈不叫的真名叫舒清卢了。他说完那话便急急伸手取过酒杯,朝断离忧敬了敬,再一口喝干。

    酒才下喉,便流下了一抹涕泪。

    断离忧深吸一口气,提眉笑了笑,将案上另一杯酒喝完。

    杯盏尽,再蓄满。

    常日里,他的笑容总是阴冷而诡谲,搭配着那张俊秀的脸,教人难免心生提防。而适才那个笑,虽然无奈的意味浓厚了些,却又分明透着一股子洒脱与豁达,乃是断离忧身上从未显现的阳刚。

    “韩陌,这些年,苦了你了!”屈不叫摇头叹道。

    他也不去抹眼脸上的泪痕,只不停地轻摇其首,也不知他说的“苦了你”是指断离忧还是他自己。

    “哈哈,我孤家寡人一个,在哪里不是过活,有甚么苦的?倒是你,算时间,家里那两个娃子当已到了嫁娶的年纪了罢?”断离忧呵呵笑道,“此间事成,你便可以回去抱孙子孙女、外孙外孙女咯!”

    这是二人在大华最后的一个任务。

    若能活着,便是重拾新生!

    “我离家时,男娃子十四岁、女娃子十一岁,倘使没病没灾的早该嫁娶生子?? 鼻?唤羞肿煨Φ溃?质橇叫欣岜患烦隽搜劭簦?匙叛劢堑鸟拗辶髀?肆场?/p>

    一别已是十一年!

    自别了婆娘、子女,这十一年间他从未踏足厥国半步,没见过他们一面。这些年,家人不知他去了甚么地方,甚至不知他究竟是死是活。他又何尝有半点家里的音讯?

    “婆娘,莫要怪我... ...娃子,莫要怪爹爹... ...”

    笑,他分明是在笑。然,他的笑又分明在哭。

    是笑着哭,也是哭着笑。

    活着... ...活着便能回去了。

    三百人去偷袭两千多人佑护下的特使团,这是九死一生,近乎十死无生的事。就算侥幸事成,也必定会招致大华朝廷不遗余力的追杀。

    还有九殿... ...

    还有冼马... ...

    无论今夜成败,他们都已穷途末路,半只脚踩进了棺材。

    “来,不说了,喝酒!”

    一声清脆的撞击后,二人相视一笑,捧杯痛饮。不管今夜是生是死,他们都一直在期待这一日的到来。

    能有一线生机固然好,但即便明知是死,那也是一种解脱。

    肩负如此重任,他们承受着常人根本无法想象的压力,除了大业得成,便只有死亡能将他们的身心彻底解放。

    一切便在今夜。

    “来,干!”

    “倒满,干!”

    ... ...

    酒虽冷,却未败兴。

    大限至,尤不见悔。

    几杯冷酒非壮胆,为效故国死何惧?

    门外走近了一个人影,是信报来了。

    舒清卢、韩陌站起身互鞠一躬,并肩走出了房间。

第三九五章 疑无路只争朝夕

    夜深人静,身乏体累,萧璞却不敢去睡。

    他甚至连衣裳都未换过。

    “进了橘洲城,往北至都城一路皆有驻地军营的将兵护送,以他们的耳目,自然知道了这个讯息。此时不动手,他们便难再有机会。厥国人怎还耐得住性子?”

    萧璞在房中负手踱步,细细思忖。

    古人云:事出反常必有妖,不是有鬼便有刀。

    “滋... ...我可不信你们能眼睁睁看着冼马特使团入橘州城!”在他看来,鬼神不过是些虚妄之物,当不得真,但要说厥国人在背里搞些甚么“鬼”,他是千百个相信。

    正琢磨着这个“鬼”究竟会是甚么“鬼”,却听西北角三四里外骤然响起了此起彼伏的犬吠。

    论耳力或鼻灵,人是远不如狗的,是以,府衙、富户、大商肆、驿馆客栈都会豢养犬只看门,俗称“看门狗”。护卫或会打盹,看门狗却几乎随时都枕戈待旦,稍有风吹草动便会警醒起来。

    冼马国世子落脚于官驿,周遭数里都早已戒严,几乎各条街角巷落都有官衙的人值夜。当然,一同值夜的还有几日前陆续征用的民宅看门狗。

    数十条狗争相怒号,越渐狂躁,自然是察觉了大动静。要知,狗天然便对杀气有特殊的感应。

    犬吠声早已惊动了驿馆外执勤的衙兵,这会儿纷纷举着火把、刀枪,嚯嚯作动了起来。

    “何百夫、狄百夫,周衙头你们带着人去东北角看看,看到贼人和守在那里的兄弟先围住、拖住他们,放烟火为号。秦百夫、陆百夫,你的人见到起了烟火便疾速过去接应!林金钟、谭当、石小敢、房远山,你们四个带人守住驿馆四面,特使有任何闪失,提你们的人头来见!”兰庭樾不在,此间的大华将兵便以橘州巡防营佐将孙正泰的品轶最高,危机当前哪里容他推脱,急忙站出来稳住了阵脚。

    几位百夫、衙头听了孙正泰的话齐声应是,各自带着从属行令去了。

    楼上的萧璞凭栏而立,看着院中晃动的火把、摇曳的身形,脸上露出了一个写意的笑。

    “还道你们有多能忍,这不还是耐不住了?”

    ... ...

    九殿的精锐搪手,此时有一半隐在若州城内外,随时听张遂光派用。而剩下的一半,除在外执行任务,其余几乎都被菩提心带回了丹阳城。

    相较而言,盐帮才是张遂光最大的仰仗,是他实现“宏图伟业”的根基,而盐帮的总堂在丹阳城。值此多事之秋,若无一个信得过的人守着那份家业,他怎放心在若州、汉州逗留这么许久?

    而九殿之中他最信任的,自然是话不多、武功高,心肠狠的菩提心了。

    因此可说,这次跟着屈不叫、断离忧出来“办事”的那三百多人均是九殿的外围搪手。以他二人在殿里的地位,也只有外围的搪手才可能一次带出来那么多。

    三百多人行事,要想掩人耳目是不可能的。既不能偷偷摸摸把萧璞给杀了,干脆就大大方方冲过来,借着快骑的脚力或许能出其不意速,战速决。

    屈不叫和断离忧是那么想的,也是那么做的,这会儿,他们正驱马在前,领着一群人由西北角疾驰而来。

    以寡敌众已占劣势,若再分开极易被围而歼之,二人在厥国时皆是军人,这等浅显的道理自然明白。是以,三百多人一袭黑衣骑黑马聚于一处,几乎隐身暗夜难辨行藏。然,马蹄虽有裹步,踏地之音却仍如擂鼓,不仅鸡犬能闻,便是入梦较浅者也都能听见。这么看,九殿刻意的准备,倒显得有些掩耳盗铃了。

    在一个转角处,两队人马终于撞上了!

    “呔,好多贼人!快放烟... ...”何福财话还未说完,便有一只短箭刺入了咽喉,登时一命呜呼。

    好在传令兵已经理会了他的意思,急急忙忙点上了火,把号烟放了出去。如此情境中,即便何福财从始至终一声不吭,他也自然会放烟火。

    号烟之用一来是传报讯息,一来是标记位置。秦广恩、陆兆由见号烟仅在四百余丈外升起,心中一紧,领着属下四百余人匆匆赶了过去。

    “天杀的,也不知有多少贼人啊!”

    秦、陆二人虽不敢耽搁,心里面又有些发毛了,毕竟,敢来袭杀冼马特使团,对方来头定然不小。

    “咱这就两千来号人,能顶得住么?”

    ... ...

    “顶住,都他娘的给我顶住!我们的人马上来了!”狄更新扯着嗓门吼道。

    城防兵不同于驻地军,也不同于哨所驻兵,其责乃是戍卫城关,督管城中治安。近些年庇南与厥国常有摩擦,却并未开战,橘州可谓是太平之地,这般刀兵相交,近距搏杀的场面他也是头一回遇见。

    将佐尚且如此,寻常小卒就更不用多说了。

    四百多人与九殿迎面碰上,竟如卵击于石,很快便溃不成军。狄更新记得孙正泰的命令,只是敌方势头太猛,他根本不及指挥部众摆好合围阵型便被冲乱,这时也只得握着大刀干着急。

    “哪里来的杀星?各个狠辣地像恶鬼一般,杀人如切瓜剁菜!”转眼间,城防兵便已倒下了一大片,狄更新的脑门已沁出了斗大的汗珠。

    他虽不曾上阵杀敌,却也明白(*)军令如山的道理。楚南将军府的军牒副本他也看过,末尾一段大意是:冼马特使有失,当地将佐依律入罪,从重、从严论处;有临阵脱逃、窃敌者,斩不赦,一应抚恤不享;有通敌卖国、里应外合者,诛夷三族。

    大华向来厚待战亡将士眷属,即便是寻常的士卒被认定战死,其父母、妻儿亦可免税终生。于常人家,那可是比不菲的资财!

    一边儿是军法严令,一边儿是朝廷的恩赏、眷属的生计,这些子弟兵虽多已生出了怯意,却也没几个敢脱逃的。

    “杀啊!杀... ...”心里已慌神,众将士只得大声呼喝自壮声威了。

    黑夜中虽有火把点亮,终究视物难清。屈不叫、断离忧听周遭的喊杀声越来越大,估摸着是自己中了埋伏,心里暗呼不妙。只是事已至此,哪有退路?

    自二人从九殿带出了这些人,他们便再已无路可退。

    “冲过去,杀了冼马特使!”二人心中只剩这一念头了。

    九殿的人是地狱之使,他们喜静不喜闹,杀人亦如是。面对越来越响的呐喊声,这些黑衣死士把手里的狼人剑、离人钩握得更紧,舞得更快,收割人命的速度也越来越快了。

第三九六章 愿以我命换国安

    有公羊王府的人沿途护送,端木敬很顺利地到了边关。踏上厥国的地界后,他便直奔白山郡的穆丹青大营。

    厥国的北伐大计,除端木玉外朝野上下仅四人知晓全局:胥潜梦、端木恪、穆丹青和端木敬。

    依着先前的谋划,大军北上之前厥国要先外联冼马、沙陀、雪国,内分公羊王府、皇甫王府及大华江湖势力,再快也得两年才能功成。然,夏承焕突然引兵围若州及冼马国渐渐显露亲近大华的痕迹,令端木玉不得不加快步伐了。

    其时各国财政皆不宽绰,稍微偏远州郡的道路多有堵塞以致讯息不通。由南往北,自东而西传一个军报,前后用上一两月也不稀奇。所谓兵贵神速,又道战机稍纵即逝,是以端木敬离开若州前,端木玉也并未给他下明令,只说穆丹青的大军择机北上,直攻楚南将军府所在的楚州大营。

    这是出其不意的打法,既出大华之不意,亦出厥国上下之不意。

    临行之夜,端木玉于卧室之中谓端木敬道

    “厥国北征是早晚的事,虽说我们眼下并未完全备好,但大华又何尝不是?苍生郡远离都城,公羊家私养那么多将兵,要说没点野心,骗谁?”

    “战前,我们一定要拉拢公羊洵,白衣军还得由他来制衡。夏牧阳的死,大华朝廷不可能不知情,夏承灿肯定知晓此事与公羊王府有关。对公羊洵而言,白衣军就像一把随时可能刺向自己的利刃,不仅要时刻提防,最好是能毁得一干二净。”

    “你先去找公羊洵,他要甚么,厥国能给的都可以给!这时候,我们必须诱他反,他若下不了决心就以害相胁。叫‘千里眼’在大华朝廷内外、市井各地散布公羊王府已与厥国结盟的消息,虚虚实实、真真假假,把事情透露得详细一些,假的也要让人们相信是真的。呵呵,屁股下有个火板凳,我就不信公羊洵会坐得住!”

    “办完这件事后,你要马不停蹄地去找穆丹青,让他做好战备,择机领兵北上。依我之见,大军应先由坦州往东北,避开白衣军所在的庇南哨所朝楚南郡扑去。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北伐之业不可一蹴而就,这一次,我们要先灭了他的楚南军!公羊王府在旁虎视眈眈,夏承灿担心他们出兵合围,想来不会轻举妄动。”

    “当然,他要是引着白衣军迎战那就更好了。若有机会与穆丹青联手剿灭白衣军,公羊洵定欣然应允。白衣军战力虽强,但公羊王府与穆丹青部合力也一定可以将它们一举灭了!哼,他们屠戮北邺二十几万百姓,这笔账终究是要还的。”

    想起自己肩负的重责,端木敬布满血丝的眼又冷厉了起来,裹紧袍子,扬鞭狠抽马臀,领着一小队人马迎着寒风向南疾行,很快便消失在烟雨迷茫处。

    ... ...

    梅远尘、云晓漾、恨红尘三人赶到汉州时,天已暗透。戍卫见梅远尘亮了身份虽是将信将疑,却还是带他来了右军帐外,在那里,他见到了一个熟人:左益迁。

    端木澜派人夜袭都城重宦府邸,使二十一位一品大臣折损了五位。而这五位大臣中便有一个是兵部部首左思平,也就是左益迁的父亲。

    “远尘公子,你怎来啦?”烛光虽暗,左益迁却还是一眼就认出了梅远尘,急忙放下了手里的档牍行了过来,笑问道,“公子怎会来此间?”

    见梅远尘身后还有两名女子,只对云、白二人点头示意,并未过问甚么。在其看来,她们能随梅远尘来此,自是他亲近之人,实不宜多问。

    当初左家发丧,夏牧朝带着夏承炫和梅远尘到左府吊唁,梅远尘便在那是认识了左益迁。而后的时日,二人也偶有一些往来,是以也算得上熟识。

    夏承炫登基后对颌王府上的旧臣大加恩赏,唯独不曾赏过梅远尘,用他自己的话来说,就是:“远尘是父王的义子,我的义弟,是颌王府上的公子。所有我的东西,皆有一半是他的,我如何赏他?”

    他那话是在勤政殿对着一殿的文武大臣讲的,很快传遍了朝野上下。是以梅远尘虽未承袭任何爵位,也不领任何朝职,却有着不亚于亲王的贵重。

    左思平故去后获永华帝追封“五方侯”,年仅三十二岁的左益迁承袭了不世伯爵的爵位。父丧过后不久,便被端王安排去了兵部履职,如今已是从三品的兵部员外郎。此次奉旨来若州,领的是神哨营右将军之职,为夏承焕的副手。

    “左将军,睿王在此间么?我有急事找他。”梅远尘心中有事,不想过多寒暄,径直说明了来意。

    夏承漪命在旦夕,他是一刻也不敢耽搁。

    “睿王殿下在中军帐呢,你找他,我这就带你去。”左益迁点了点头,正色回道。

    依着军制,寻常官员见军中主将是必须经由亲兵通传的,至于见不见,在主将个人。左益迁显然没有想让亲兵通传的意思,侧身行开半步,领着三人直往中军帐。

    离着中军帐还有三十余丈,梅远尘的脸突然阴沉了起来!

    自练长生功,他的耳力与日俱增,此时数十丈外人言可察,十丈之内落针可闻。适才努耳细究,竟听到了最不想听的事情。

    “你们给我听好了,我们此次所来是要诛杀厥国皇帝端木玉!既然已摸清了他的藏身之地,便绝无让他活着出去的道理。一会儿你们依计行事,相互协作,说甚么也要把厥国一干人一网打尽!”

    那是夏承焕在给将佐们下达围剿居合院的军令。

    “果然,庆忌猜的没错,承焕竟真的想违背圣旨,来个先斩后奏!”梅远尘愤懑想道。

    见梅远尘突然停驻了脚步,云、白二人也跟着停了下来。

    “远尘公子,怎驻足不前?前面便是中军帐了,睿王殿下便在里面。”左益迁折回身问道。他是此间副将,原本围剿端木玉这样的大事本该叫他同去商议的,但夏承焕却似乎刻意支开了他。

    说到底,他不是睿王府的人,未必和自己一条心。倘使他执意坚持皇上交代的“活捉勿杀”,势必会影响军心。何况,秦孝由留下来的端王府、秦国公府武士,加上睿王府及自己神哨营中的亲信足有六千余人,而端木玉身边的护卫不足百,即便加上徐家也不足为虑。

    此前下河郡政司任天堂已取代王重启掌控了若州驻地军营,有他们牵制徐家,夏承焕对自己的人很有把握。

    “成事便在今夜!承焕愿以这颗项上人头换我大华十年平泰,求先祖佑护!”夏承焕面北抬首,闭目祈愿道。

第三九七章 上船同舟岂共济

    自四方台上“失脚”打死了于汉三,王玉堂整个人像是没了魂儿,走到哪都如木头人一般,傻愣着不动,惹得一大家老少心疼不已。

    然过了还不到一天,更让他们紧张的事发生了王家的二爷王重启被神哨营押解去了都城。

    押解... ...

    当王重明听到二弟府上的管事报说此事时,惊得几乎不敢相信。

    驻地将军是三品武职,乃一郡武官之首,统领驻地军营数万大军!

    “怎么会?朝廷... ...神哨营怎么会突然来拿他?这... ...先前怎一点风声都不曾传出?”王重明喃喃自语道。

    王家的声势在下河郡诸多世家之中仅次于徐家,便因着两大倚仗:其一,王家老二王重启是若州城的驻地将军,统辖一郡武将;其二,王家小女是徐家家主徐啸衣的原配夫人。

    如今,王重启被抓去了都城,对王家而言无疑是个极大的打击。徐王两家乃是唇亡齿寒的关系,王重启落难于徐家亦是个极其不利的消息。

    王重明、王玉堂赶到徐家时,徐氏三兄弟已候在了厅上。

    “三位徐兄,重启被神哨营带走的事可已知晓?”甫一坐下,王重明便急急开口问道。

    管事报讯时有说过,府上已同时派了人来徐家报信儿,他自然知道他们已知晓此事,但出于礼数,还是这般问了。

    徐啸钰点了点头,深吸了一口气,安慰道:“知晓是知晓了,只是,此事难办的很呐!”

    见王重明额眉皱得更深了,又道:“刚接到这个消息,我便让徐九他们带了数百人追赶北上的神哨营,但都城派来的人太多了,徐九未能找到下手的机会。”

    他的意思很明确了,徐家这么兴师动众去救王重启,当然是认为朝廷对他动了杀心。但他却没说,自己给徐九说的另一句话是“救不了王重启便趁乱杀了他”。

    两家相交多年,他当然不想王重启有事。但若他真的出了事,徐啸钰自不愿他牵扯到徐家。

    不牵扯徐家最好的办法便是让王重启开不了口。

    王重明浑身一颤,嘶哑着问道:“徐兄,你觉得朝廷... ...”

    他话说到一半便没往下说,但话里的意思几人都已听懂。

    见兄长低头饮茶不语,徐啸衣乃接过话,轻声回道:“重明,神哨营是皇帝亲军,若无要事绝不会出都城。这一次他们雷霆出击,事先丝毫未透出半点风声,一夜之间把若州、汉州的城防都给换了,若不是天大的事,何至于此?”

    天大的事... ...武将犯事,最大的莫过于谋反。

    王重明猛吞一口口水,急道:“怎么会?重启我还是知道的,要说他做些为非作歹、擅权渎职的事我相信。但要说他做甚么天大的事,他... ...他怎敢?他不会的。”

    徐氏三兄弟见他一脸急色,一时都不说话了,王玉堂忙给他端来了一杯清茶。

    待他喝了茶,面上缓和了些,徐啸衣乃道:“朝廷总不会无缘无故来抓他,更不会轻易调派神哨营出都城。”

    嘴上虽是那么说,但他的心里自然明白,朝廷这么做多半是冲着徐家来的。与端木氏交从如此紧密,他相信朝廷肯定已有所察觉。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也没有能包住火的纸。

    徐九回来后,徐啸钰就找来了两位弟弟商议对策。

    “于情于理于势,徐家都该和王家拧成一股绳。王家两代人都做过驻地将军,在若州军营的影响力无人能及。任天堂虽一时镇住了下面的佐尉、千夫,但若是他死了... ...哼哼,若州军营还是姓王,当然,也可以姓徐。”

    对于长兄的话,徐啸石、徐啸衣均无异议。

    在王重明登门之前,三人已料到他会来,一应说辞早已准备就绪。

    王重明一脸萧肃,两眼之中藏着深深的惧意。他现在最担心的不是王重启的生死,而是整个王家的存亡。

    谋逆,那可是株连的死罪!至于株连几族,那可就说不准了。二人是一母所生,倘使王重启谋反之罪坐实,他们这一家子难逃殃及,多半也是要一同入罪的。

    怎么办?王氏一族近千人,自己这一脉也有百十人,要逃也是极其不易。不逃的话,等着朝廷查明了王重启的罪责后来抓人不成?

    越想心越惊,不一会儿,衣领处便已沁出了一道浅浅的汗迹。

    想了许久,王重明才抬起头,沉声谓徐啸钰道:“重启的事,不能祸及王家。重明力弱,此事还得仰仗三位徐兄帮忙。”

    王家嫡系就他和王重启这两脉,而坐驻地将军的是弟弟而不是他,自然是因为王老太爷觉得老二比老大更适合那个位置。王重明生性淳善、敦厚,论谋略、胆识,的确颇不如王重启。是以,他自小都把好的东西让给了弟弟。正因着王重明甚么好的都愿意让出来,王重启对这个兄长也素来敬重,二人可说兄友弟恭。

    打心里,王重明是不愿放弃弟弟的。但他也知道,北上一路都有神哨营将兵押解,连徐家都救不出王重启,王家就更办不到了。

    既已救不回来,便该断臂求生。

    见他松了口,徐啸钰乃道:“重明,你当明白,自重启被带走便已注定了没有活路。他是领兵数万的一方武将,可不同于都城内的十部员外郎、三司左右丞之类的文官。朝廷突然拿他,只有可能因着‘谋逆’的大罪。”

    言及此,他微微一顿,再意味深长道:“‘谋逆’可向来是株连之罪啊!重明,这当口儿你该考虑的可不是去救重启,而是怎么去救你王氏这一大家子啊!”

    这话正说到了王重明的心坎里,当即咬牙,唉声道:“徐兄,重明鲁钝,还请点拨一二。”

    “重明客气了。”徐啸钰正色回道,“三妹也是王家的人,朝廷株连,徐家能跑的了?王徐两家早已一体,出事了,谁也逃不脱。”

    听他这么表态,王重明、王玉堂心里踏实了不少。的确,王重启出事,徐家也必受株连,至少徐啸衣一脉是绝脱不了干系的。

    这么看,徐家也的确没有袖手旁观的理由。

    “难怪重启被带走后徐家会出动数百人一路追上去,原来也是怕被株连了。”王重明暗忖道,“如此看,徐家与王家的立场并无二致了。”

    想通了此节,他的心里瞬时轻松了不少。毕竟,他对徐家所知比寻常人多一些,自然知道其实力远比面上看起来要强,和他们坐一条船,总比王家独木过江要心安得多。

    “徐兄,徐王两家既是同舟共济,自然你为掌舵之人。”王重明离座起身,郑声道,“该怎么办,王家上下都听你的!”

第三九八章 大华之乱始若州(一)

    回到家中,王重明脸上却毫无喜意。他敦厚却不愚钝,已嗅到了阴谋的气息。

    更重要的是,他一百个相信自己的弟弟不会去做那等没脑子的事。

    “造反?重启不是傻子也不是疯子,绝不会去干这等灭门绝户的事。”

    然,眼下他却实实在在被都城来的人抓走了。思来想去,只有可能是他做了别人的替死鬼。

    “爹,孩儿以为你适才在徐家那番话... ...甚是不妥。”王玉堂站在父亲身后,一脸忧色道,“咱王家... ...没到最后一步,绝不能孤注一掷,铤而走险!”

    他向来温顺、知礼,这还是头一回当面指出父亲的不是。

    王重明抬了抬头,并未答话。

    “爹,二叔的事未必没有转机。孩儿觉得,无论是就二叔还是救王家,咱都得靠自己!”见父亲并未答话,王玉堂又行上前两步,声音也大了两分,“徐家... ...”

    “玉堂,你长大了。”王重明打断了他的话,再转过了身,一脸苦笑道,“孩儿,很多事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你还年轻,这些事你先不要掺和进来,好好练你的武功就好了。放心,爹虽老了,却还不至于糊涂,我这么做自有这么做的道理。”

    他与徐家兄弟相交三四十年,虽不敢说对他们知根知底,但知道的总比旁人要多得多。

    “唉,徐啸钰这些年深居简出,行踪飘忽,原来在谋划这样的大事。徐家啊... ...徐家,你怎就不知足啊!重启,你真的是太冤了,为兄无能,怕是救不了你了。但你那一脉,做哥哥的说甚么也要替你守住!列祖列宗在上,请一定保佑王家平安度过此劫!”

    王玉堂见父亲负手闭目良久不言, 显然心中为难至极,不禁暗恸。

    “爹,孩儿告退。”

    “去罢。你去看一下你婶母和玉庵罢,他们肯定急坏了。”王重明轻声叹道,“告诉他们,徐家已经答应全力斡旋,会没事的。”

    ... ...

    王重明父子走后,徐家三兄弟并未就此散去,而是坐在一起喝起了茶。

    “我觉得重明好像察觉到了甚么。”徐啸衣放下茶杯,正色谓长兄道。

    他是王家的姑爷,自然和王家走得比二人近些,对自己这个大舅子所知匪浅。

    徐啸钰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乃叹道:“身为家主,的确有很多事身不由已,这次也是难为他了。他显然是知道其中利害的,既选择不说透,我们就当他不知情罢。但兹事体大,仍不可不防,叫人盯着些,不可放王家的人出若州城。”

    两家通婚者数十,一旦徐家出事,王家也必伤筋动骨,因而,徐啸钰断定王重明就算再气愤也只得登上徐家这条船,徐家去哪,王家就跟着去哪儿。

    当然,一旦上了船,你就得和掌舵之人一起划桨,如此,翻船的几率才小一些。

    “城外驻着这么多神哨营,定是冲皇上来的,日久恐生变。大哥,要不要设法送皇上出城?”徐啸石皱眉问道。

    现在驻地军营的大军没有握在王家手里,他心里的底气显然没有先前足了。

    的确,若是神哨营搜城找到端木玉,光靠徐家的这些人,只怕还护不了他的周全。

    “皇上的心思,我们不要去猜。他是去是留,自有自己的主意。”徐啸钰脸色不悦,低声斥道。

    徐啸石应了声“是”,不敢多辩。

    “我们的人,召了多少回来?”徐啸钰皱眉问道。

    徐啸衣要主持会盟之事,这些日,徐啸钰都是让徐啸石帮自己办事。

    “若州城内的人都已召集起来了,分在八处,有两千六百余,加上府上现有的人,约莫有八千。派出城的人,眼下还没有消息传回。算日子,也就明日就该陆续有回音了。”

    世人皆知,若州徐家门客五千,乃武林第一世家。但徐家真正的实力,却只有徐氏三兄弟清楚。

    “三万人... ...三万人。加上若州军营的四万多人,我们徐家也未必没有一番作为!”徐啸钰轻声自语,干瘦的脸不自觉地抖了抖。

    他攥了攥手掌,正色谓两位弟弟:“若州军营,我们一定要拿下。老二,今夜亲自带人去君政司府。”

    徐啸石站起身,朗声笑道:“他任老儿还真把自己当根葱了。呵呵,今夜我就要让他知道,这个若州,究竟是他君政司府说了算还是我们徐家说了算!”

    “多带些人,都城来的人肯定有了防备,不能打草惊蛇。徐家既然出手了,就没有失败的道理。”徐啸钰冷声道,“皇上那边的防卫再加一倍人,这个节骨眼,绝不能出意外。”

    这是自断后路的一步,一旦踏出去就真的没有回头的余地了。身后是徐家的百年基业,眼前是徐家的锦绣前程。

    “请苍天开眼,佑我端木氏!”

    ... ...

    端木敬走后,居合院清静了许多,连穆??蚕噬倏?凰祷啊k?腥硕几芯醯搅诵问频奈<保?踔粒??悄芨芯醯蕉四居裼胪?r灿行┎灰谎?恕?/p>

    来大华之前虽已做了精心谋划,但事态的发展完全出乎预料。

    “我还是低估了夏承炫。原以为他刚登基,一定忙着整饬朝纲,拟定国政,当顾不上若州会盟之事,没想到... ...此人,还真是小觑不得。”端木玉将笔墨放到一边,心中想道,“我这一步可是险棋,就看徐家能不能拿下夏承焕了!”

    徐啸钰是个沉稳之人,若非得了端木玉的授意,是绝不会冒险去刺杀任天堂,抢夺若州军营的军权的。

    南边公羊王府的消息还没有传来,端木玉让徐家先行动手,多少是有些忐忑的。倘使若州举事得不到响应,则必将陷入四面受敌的困境,绝难久继。

    “若徐家拿到了若州军营的兵权,加上他们手上原有的人,与都城的城防军、神哨营僵持短期当没甚么问题。东南欧禄海的楚南军距若州八百里,半月便可赶过去。穆丹青的主力是轻骑,若行军顺利,由白山攻到楚南,也需十余日,希望还来得及。夏承灿的九万白衣军在庇南,假使公羊家不牵制住他,不需十日便可驰援若州,届时,徐家是决抵不住的。端木敬,厥国的命运现在掌握在你的手上了。”端木玉望着南边,低声言道。

    ... ...

    “甚么?你们怎能让皇上处于如此险境!”白山大营中军帐,穆丹青指着端木敬的鼻子厉声喝斥道,“你们那些干甚么吃的!”

    他怒目圆瞪,提眉咬牙,面上青筋暴露,显然气到了极处。

    端木敬皱眉看了他一眼,却并未答话。

    二人僵持了两盏茶的功夫,端木敬见穆丹青怒气消了不少,总算开口了:“其一,皇上深入大华腹地本就是件危险非常之事,临行我们就料到会有凶险。其二,皇上虽在重围之中,却也有重重保护,暂时应当无虞。其三,此次危局于厥国而言是危机还是契机,眼下还说不定。”

    “甚么意思?”穆丹青嗡声嗡气问道。

    适才,他差一点就要下令全军拔营北上,直扑若州了。

    “徐家近期会在若州举事,你明日便率大军由坦州开往楚南,皇上命你此战务必牵制住欧禄海楚南军,最好是能灭了他们!”端木敬回道。

    穆丹青听完,脸色肃穆,心下盘算了起来。

    白山大营驻军十四万人,乃是厥国北伐的两大主力之一,也正因此,夏承灿才会主动要求把白衣军牵驻到庇南来。夏承炫和夏承灿都清楚,光靠楚南将军府的七万多人,是决挡不住白山大军的。

    但眼下白衣军大部已驻扎于庇南哨所,成为了大华的第一道防线,有他们守着,穆丹青并无速战速决的把握。

    “端木敬,你对白衣军所知多少?”穆丹青冷声问道。

    “甚多。”

    “你对北征军所知多少?”穆丹青又问。

    “甚多。”

    穆丹青脸色不悦,又问:“你觉得白衣军会放我们过坦州?”

    “我明白你的意思。但你的大军只管开赴坦州,白衣军留给公羊王府的银甲军去对付罢。”端木敬正色回道。

    他的话说得极笃定,且这种事,也绝不可能拿来开玩笑。

    穆丹青一脸狐疑,好半晌才问:“公羊洵决定降我们了?”

    厥国在招揽公羊王府,他作为大将军自然知情。但这些年,公羊洵一直言辞却拒,丝毫没有松口的迹象。

    “来之前,我刚从公羊王府回来。”端木敬不置可否。

    “你如何办到的?”穆丹青大笑问道。

    端木敬摇了摇头,回道:“非是我办到的,是皇上办到的。利诱之,害警之,威慑之,恩拢之。而且,我们已提前把公羊王府投效厥国的消息传了出去,又‘无意’把银甲军参与鹰啸峡伏击夏牧阳的物证传到了白衣军。处于此境中,他若不降死路一条。”

    穆丹青深深吸了一口气,正色回道:“好,既无后顾之忧,十二日之内北征军前锋营必定兵临楚州城下。”

    “嗯。‘千里眼’在南境暗储了十年的粮草想来足应你一月之需。以胥先生之能,一月之内白山往楚南的粮道必通。”端木敬点头应道。

    二人又聊了一会儿便各自忙开了。他们都各有要务在身,不敢耽搁。

    ... ...

    网不算是一种武器,却是很多武器的克星,尤其是带刃钩的铁网。

    混乱中,断离忧只觉得眼线一道稀疏的黑影闪过,而后全身各处便传来了剧痛。

    “是钩网!”

    意识到缚在自己身上的是何物后,他的心底只剩绝望。

    钩网也叫天罗地网,一旦被网住便任人宰割,几乎十死无生。

    秦广恩和陆兆由的人已经赶到了,一张又一张的天罗地网朝着九殿死士聚集之处落下。

第三九九章 大华之乱始若州(二)

    虽已到了汉州大营的中军帐外,梅远尘却未进去。因他能感觉到,夏承焕下定的决心不是自己三言两语能转圜的。与其花时间在这里久耗,不如早一刻动身,回到若州阻止其成事。

    出了汉州大营,三人便折身往回走。天色暗沉,三人一手执缰一手执着炬,赶不得快,到若州郊城已是半夜时分。

    岔路口,行在最前的梅远尘突然勒住了马缰。

    “怎啦?”云晓漾跟着在他身旁停驻了马,轻声问道,“有敌伏么?”

    一边说着,一边警惕地看向四周,似乎在寻找可能伏敌的坳口、矮坡、树丛。

    “啊?敌伏?不是呢。”见云晓漾和恨红尘都似乎误解了自己,梅远尘忙开腔解释道,“此间两条路,主路是进若州城的,小路是往都城的。不如我往若州,你们去都城,好罢?”

    他放心不下夏承漪,恨不能插上翅膀飞回都城。然他也清楚,大华名医都解不了的毒,他和云晓漾这么回去了只怕也未必有甚么用,说不得还得眼巴巴看着佳人毒发死在自己跟前。

    不行!

    “我必须回一趟若州,你们... ...你们能不能... ...”梅远尘轻声问道。

    他还未说完,云晓漾便打断了他的话:“嗯,我这去都城,设法阻住公主体内毒血蔓延!”

    知夫莫若妻,虽然二人仍未成亲,但梅远尘心中所想,她再清楚不过了。

    不待他言语又转头谓恨红尘道:“白姑娘,你还有伤在身,还是跟我一起去都城吧。”

    恨红尘其实是不想去的,她答应过海棠要照顾梅远尘的,他突然说要回若州显然是有很紧要的事,且似乎极不易办。

    她想随他去若州,或许能帮上忙。

    但云晓漾既开了口,她也就不吭声了。二人虽算不上有甚么交情,但恨红尘对她有一丝天然的信任。从她身上,恨红尘能感觉到很明显的善意。

    杀手的感知比常人要敏锐得多。

    梅远尘感激地看向云晓漾,再侧首问恨红尘:“白姑娘,你... ...”

    “我和她一起去都城。”恨红尘冷冷瞥了他一眼,径直驱马朝侧路奔去。

    云晓漾道了一声“万事小心着些”便跟了上去,两骑一前一后向北而行。

    两个光点越来越小,渐渐消失在了无边无际的黑暗中。

    ... ...

    通常,郡政司衙门编制衙兵在三百五十至四百五十之间,但此时,任府宅院里里外外布了四道防卫,兵员合计足有八百七十。其间有五百是秦孝由离开若州时刻意留下来护卫任天堂的,乃是从神哨营抽调出来的武功好手,皆有以一敌三之勇。

    夜很静,静得超乎寻常。

    “何拾长,不对劲啊!”巡逻队伍中,一个年轻汉子正声谓身前的中年衙兵。

    “哦,王兄弟,有甚么异样么?”姓何的中年衙兵拾长转过头问道。他是地方衙差,平日里操练不多,例训散漫,在府中来回兜步已有些犯困了,倒没察觉有甚么不对。但他知道自己身后的这几个年轻汉子皆是神哨营里的高手,眼力、耳力远较常人为佳,往往能闻人所未闻听人所未听。

    年轻汉子又侧耳听了听,似乎是在确认自己的判断,乃回道:“太安静了,丝毫不闻鸡犬之声,有古怪。”

    适才街外更夫已打过四更,按照往常,听了锣、梆声,沿街院子里都会起几声犬吠的,今儿却没有。

    何拾长握了握佩刀,细细听了听,皱眉应道:“是了,的确有古怪,去报吴百夫!”

    他正准备派人去报知上官,却发现自己如何也说不出话来一枚牙月镖疾速飞来,深深插入了他的咽喉。

    “有敌袭!”最初发现异样的年轻汉子强忍着胸口传来的剧痛,厉声呼喝道。他的话音刚落,便有身影自墙角处冲过来。这些人各个脚步轻盈,行动敏捷,如黑豹一般扑向了这队执勤护卫。

    政司府值夜的衙兵足有五百余,其中外院是哨兵,人数约有五十,此时已尽为徐啸石带来的人所杀。巡防兵两百,以二十人为一队,十队交叉巡视。其余近三百守在内院,他们都是神哨营的精锐。

    “王源报了敌训,戒备!”

    ... ...

    面对左益迁的疑问,夏承焕一个也未回答。

    “睿王殿下,我是皇上御封的右将军,军中六千余人离营,我总得知道他们的去处!”夏承焕一言不发已然惹怒了他。

    虽说对方是亲王,但他亦出身官宦名门,何况,此次来汉州他是身负皇命来的,感觉到事情不妙了,言语中自然就少了几分敬重。

    这一日,夏承焕接连交办了好几项无关紧要的事给右军营,左益迁忙到半夜都还未曾办完。刚刚亲兵来报,说发现军中有数千人连夜离了营,不知去向,他这才醒悟过来原是睿王在支开自己。

    把自己的副手支开一日,将一支六千人的军队调离出营,所为岂会是是寻常之事?

    夏承焕朝帐外看了看,取过茶壶,斟满了两杯,乃道:“益迁,坐,你我聊一聊。”

    见左益迁脸有急色,并不上前,又笑道:“益迁,你无需忧虑。坐下喝杯热茶,我跟你细说。”

    待他在蒲团上坐定,夏承焕乃将自己与秦孝由所谋之事和盘托出,并坦言已做好以死抵罪的打算。

    左益迁看向夏承焕,满脸异色,嘴巴张得能塞下一个鹅蛋,却未发出半点声音。

    在内心里,他明白夏承焕是对的。

    但他更清楚,夏承漪对夏承炫有多重要!

    夏承焕这么做几乎是要绝了夏承漪最后的一丝生机,夏承炫知道了必定龙颜大怒。

    亲王?左益迁相信,怒极之下的皇上未必会顾忌夏承焕的亲王身份,说不准一道圣旨就真的把他杀了。

    “殿下,道路千万条,何必行此险径?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啊!”左益迁轻声劝道,“实在... ...你实在不宜冒此巨险,一旦触了龙鳞... ...殿下,三思啊!”

    新皇仓促登基,端王年事已高,朝中青黄不接,满朝文武都以为国政或将耽搁数年。

    没想到的是,小皇帝大胆启用睿王、信王二人,大华朝政在三人的署理下不仅半点不曾落下甚至开创了新局面、新气象,国力亦是有增无减。

    毫无疑问,这三人便是大华崛起的希望!作为大华的朝臣,左益迁自不希望夏承焕因此事与皇上生隙,继而获罪。

    夏承焕笑了笑,摇头道:“若能以我命换端木玉的命,哪有甚么犹豫的?此间之事,你就不要掺和进来了,继续办我给你办的事,回去后据实奏报就是了。所有罪责,睿王府一并担下来。”

    ... ...

    “吱呀~~~”一声闷声响过后,若州城的城门打开了,顾修平领着六千余轻骑浩浩荡荡进了城。

第四??章 大华之乱始若州(三)

    十二月十四,乙丑月乙辰日,宜移徙、立券、解除、安香、出火、合寿木、启攒、入殓。

    夜虽静,若州城中却有很多人未睡,他们都在等。

    “徐家动手了吗?”端木玉侧首问道。

    两个时辰前,徐啸钰亲自来了居合院,原原本本将自己的计划报予端木玉知

    徐啸石带两百人入郡政司府,袭杀任天堂;徐簌功、徐簌谟带五百人夜闯驻地军营大牢,救出被羁押的徐家外门将佐,策动兵变;徐簌延、徐簌遄、徐九领八百人突袭若州城关;徐啸衣带余下的人守住徐家府邸,避免府上的武林同道参与进来。徐啸石、徐簌功、徐簌谟两路人马事成之后,立刻带人往城关支援,务必控住城门。

    虽事出突然,但徐啸钰拟的计划很详尽,也很稳妥,端木玉自无反驳的道理。

    得了端木玉的肯准,徐家才开始行动的。

    穆??锨傲讲剑?嵘?氐溃骸吧僦鳎?潜叽?肮?矗??讨忧叭硕家丫?沙鋈チ耍?饣岫??诎焓隆!?/p>

    之前端木玉一直在屋内推演时局走向,全神贯注,并未注意到穆??霉?牛?且圆庞写宋省?/p>

    “若州... ...我倒是没有想过,这第一把火竟会是由若州烧起来。呵呵,有意思。”

    就战术而言,兵起敌境腹地是兵家大忌。

    孤军作战,四境皆敌,求援难得,难以久继。

    然,对于这样的局面,端木玉却出奇的乐观。

    “谋定千百计,不如天赐之机,若州是上天选出来的地方。”

    ... ...

    任天堂是被一队神哨营的叫醒的,还未明白发生甚么事便由两人架着去了偏院。

    府上护卫虽多,且皆勇武,却终究难敌徐啸石带来的这些门人。虽力战不退,还是未能阻住贼人入内院。见状,吴善民急忙领了一队人赶在前路接走了任天堂。

    来之前,他是立过军令状的,任天堂死,他死;任天堂活,他活。

    “姓任的在那里,往偏院去了!”

    嘈杂的厮杀声中,这句话格外刺耳。任天堂听了,脚下登时一软,要不是左右有人搀扶着,怕是要摔个趔趄。

    队尾最后十人自觉留下,“唰”的一声拔出了腰间短刀,挡在了回廊中。

    徐啸石随时此次夜袭的主事人,却一直不曾出手,直到听了那句呼喝才追去了偏院。

    他的武功、轻功皆远比一般门人高,竟后发而先至,是第一个冲入偏院的。

    十人,挡在他面前的是十名神哨营好手。

    “得速战速决!”徐啸石果断拔出了佩剑,双脚发力,使出徐家剑法去无念九式中的凌天式。

    去无念,攻无所惧。剑凌天,血如洒雨。

    一招杀两人。

    余那八人极速变阵,将徐啸石围在了正中。他们是大华单兵战力最强的军队,相互之间的配合也极为熟悉,不消只言片语便知如何站位。

    他们的目的是拖住徐啸石,而不是和他拼生死,是以,八人虽呈合围之势,却并未趁机出手,只挥动着短刀,分散其心力。

    “拖?”徐啸石脸色一冷,抖腕斜剑,使出了平生绝学。

    八名神哨营将士虽奋勇抵抗,毕竟业艺远逊,不到百招便一一中剑倒地。

    徐啸石摆脱纠缠,继续拔足追击,终于在后园赶上。

    原来此处早有十余徐家门人蹲守,正与任天堂及吴善明等人遇上,这会儿两队人正在厮拼当中。

    徐啸石介入战局,神哨营很快便落了下风。

    “姓徐的,你们... ...你们好大的胆子!”任天堂指着徐啸石,怒不可竭地骂道。

    势已至此,他自知已无活命的可能,从身旁一名神哨营将士手中抢过短刀,义无反顾地杀向了徐啸石。

    ... ...

    军营乃屯兵操练之地,屋舍简陋粗鄙,实难以为牢。是以,通常驻地军营都会在驻地所在的内城另修衙院,用以储军粮、存军需及关押军中嫌犯。

    若州军营的衙院在普华街街尾的州政司府旁边,距若州军营约有十里,占地百亩,守兵一千人。

    丑时三刻,徐簌功、徐簌谟带着五百人抄着小路赶到了军营衙院。此处是街尾,住户寡少稀稀落落的几声犬吠竟未能扰醒的夜勤,正好方便徐家人行事。

    守兵反应过来时,数百徐家武士如猛虎一般冲进了兵舍,刀剑一顿乱戳,半盏茶的功夫便死伤了数十人。

    “降者负手跪地,不杀!”徐簌功突然大叫道。

    这些人中只有少数是都城来的神哨营,大部分是若州军营的本部兵卒,对徐家来说是可用的。

    见这些人凶霸霸、恶狠狠的样子,这些守兵早已没了抵抗的心思,好些人就差吓破胆了。这会儿听说还有活路,纷纷跪倒在地,双手反握于后背。

    另一边,徐簌谟带人抓了几个狱卒,也很快救出了被羁押的一百五十五名军营将佐。这些人,绝大部分是徐家外门子弟,但也有许多只是与徐家有些往来罢,可说是冤枉入狱的。

    要救当然一起救,这群人都被带到了衙院校场,近千降兵已被缚住手脚分两拨押在其间,人少那一爿所穿的装服不同,众人皆认出他们并非若州军营的兵卒。

    不是本部兵卒,自然便是神哨营派驻于此的将兵了。

    “诸位,朝廷无故污蔑若州军营有反意,王重启将军已被神哨营押解入都城,只怕凶多吉少。有些事情想来我不说诸君也知,王将军乃是我徐家至亲,他遭逢此难,我徐家自没有袖手旁观的道理,听到消息便去查探了。家父有言:倘使王将军确有二心,徐家自不敢多问;但若朝廷恣意诬陷王将军,我徐家就是拼上家业也要替王家讨要一个说法!徐家查究此事时,竟无意间截获了一封皇帝写给任天堂的密信。信上大意:小皇帝疑心我徐家勾结王将军欲借若州召开武林大会之机起兵谋事,令任天堂将若州军营一干叛将就地诛杀,无需押解到都城审判了。簌功料,信上的‘一干叛将’指的就是诸君了。哼哼,若州军营有无二心,诸君有无二心,相信诸君比我更加清楚才是。徐氏一族世居若州,受了若州百姓恩情无数,决不能忍我戍守将兵无辜入狱,含冤而死,故家父决定铤而走险,令簌功今夜带人劫狱,救出诸君。”徐簌功立于众人之前,郑声言道。

    他的话才说完,刚出牢狱的一干将佐便愤声咒骂了起来。贺天一自人群中走出,从一名徐家门人手中抢过长剑快步行到那爿神哨营将兵前面,一通乱刺,瞬间杀死数人,再看向一起入狱的一众袍泽,厉声吼道:“朝廷想让咱死,咱就反给他看!兄弟们,拿出你们的血性来!”

    “不妥啊!天一,不妥啊!”徐簌功见状,连忙叫道。

    无论是激于怒还是激于恨、怨,所有入狱的将佐无不憋着一肚子的火气,听了贺天一的话,又有数人拔剑刺向了无力反抗的神哨营将士,并未顾及徐簌功不停在旁“苦劝”。

    杀了神哨营的人,便是走上了不归路,不反也得反了。

    大势如此,余下之人或有犹豫,或有顾虑,但袍泽们皆杀人明治,自己若不杀总是另类,说不得会被当成奸细。

    至最后,一百五十五名将佐皆动了刀剑,场中两百余神哨营将士尽皆被屠戮,无一活命。

    “朝廷无义便休怪我等无情了。若州军营上下虽一片赤心绝无反意,今日却险些被一锅端了!哼,老子可受不了这个委屈,绝不能任人宰割,谁想杀老子,老子就先杀了他!今日,我贺天一犯了事,回不了头了,求请徐家庇护!从此,我贺天一只忠于若州徐氏,去他妈的大华朝廷!兄弟们,你们说对不对?”贺天一站到徐簌功面前,“大义凛然”道。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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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意?谁能知天意?命时难与,人事可为。跬步不辍,未必不至万里;孤翅单飞,或许亦登青云!大华恩仇引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大华恩仇引,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大华恩仇引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