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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梅远尘     大华恩仇引txt下载     大华恩仇引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四?一章 大华之乱始若州(四)

    夜者,掩也,墨色临而蔽万物、容万恶。

    以夜为使,往往能扬长避短,以弱胜强。

    是以,天时夜常为谋之所依,用兵所倚。

    徐啸钰孤身立于小筑屋脊,望着远处一片墨色中零星点点的光耀,神情复杂。今夜,他替徐氏一族数千人做了一个回不了头的抉择。

    事成,他必名垂千史为后世子孙所仰;事败,则徐氏一族必将万劫不复,湮没于历史长河之中。

    “徐氏一族蛰伏百年养兵蓄力,历代先祖苦心孤诣广施恩德,所为便是这一刻!今夜一战,不成功,便成仁!”

    偌大一个家族的存亡全系于已一人之身,换做谁,这都会是个不眠之夜。

    徐府之上未睡之人远不止他一个。

    “帮主,两个时辰前,徐家的嫡系子弟陆陆续续出府,今夜若州城内怕是要有大事发生。”盐帮长老郭通财低声报道。

    自家帮主在此间,盐帮的人当然不敢松懈,数十讯候日夜不停采集恣情,一有异动即时上报。

    张遂光左右扭动着脖颈,问道:“哦,他们去做甚么事了?”

    郭通财一脸苦色,讷讷回着:“回帮主,徐家的人守着各处,我们在府里的人出不去,外边儿的人进不来。派去跟着的弟兄都被他们发现了,被狠狠地打了一顿,说再跟便杀。是以... ...属下无能,不曾探到他们的去向,请帮主责罚!”

    此次赴若州会盟,盐帮、九殿来的可都是精锐,足有一千五百余,远多于其他宗门、帮派。这些人被分散到城内外,隐在各处街角,是张遂光暂时的眼睛。

    但在徐家的地头上,这一千多人实在不够他们张狂,几乎是处处受制。

    “知道了。叫兄弟们都消停些,这几日就近住下,好吃好喝啥也莫要去做。若州城就有天大的事,这会儿咱也只是看戏的,由他们去罢。”张遂光倒想得开,一脸的和颜悦色。

    “神阙”里的湛明却是满脸愁容,衣未更,剑未解,徐家闹出这么大动静所图定然匪小。适才徐啸衣来过,只语焉不详地说了几句,湛明再问他也只答“徐家遇大事,今夜还请众掌门多担待,给徐某一个面子,一定约束门人万不可出了各自院落,否则大祸必至。”

    湛明见其虽避重就轻,然神色却是肃穆无比,显然确有大事发生。真武观远来是客,理当从命。

    “师兄,你说徐家会出甚么事?竟令徐啸衣如此严阵以待?”不放心的还有湛为,他也一直不敢去睡,“瞧他的样子,像是有突发之事。”

    与盐帮不同,真武观此行来的高手虽多,总数却只有四十几人,耳目自然就闭塞得多,并不知晓这一日外边儿的动静。

    且他们有皇命在身,只想着如何赢下会盟武校,心思浑不在若州舆情之上,倒似错过了大事。

    “瞧徐掌门适才的神色,此事绝不会小。会不会是徐家生了内乱,内外门起了冲突?”湛明皱眉轻语,“他叫人守着各院不允大家出入,想来是怕各派有人涉身其中再把事搅大了。真武观负圣命来此,不宜生事,静观其变罢。”

    他虽从夏承炫的口中知道徐家颇有野心,却也不敢猜他们会在此时有甚么作动。湛明想,若说徐家有反意,我等就在此间,当不至于半点异样也察觉不出来。徐家势大、人多,未必所有人都是一条心,倘使有人想借着若州会盟的机宜以徐家的名义做些恶事,那可是砸徐家的招牌,换作自己是徐啸衣,也定然紧张。

    在很多武林大家看来,徐家外面形形色色的人数千,乃是一柄双刃之剑。

    既是双刃剑,眼下便是其最有可能倒戈弑主之时。

    湛为点了点头,赞同道:“师兄所言有理。”

    ... ...

    晓春巷中,两队人马不期而遇。

    “前面甚么人?”睿王府护卫百夫邝齐云指着对面一群人喝道。

    待行近些见了他们各个手执兵刃,脸色瞬时暗沉下来,一边悄悄朝身后做了一个手势。

    徐簌延没想到会在此间遇到大股官军,想避开已是来不及,一直在想得宜的说辞。

    “由城关过来,是驻地军营的人,还是神哨营的人?”

    他的说辞还未想好,邝齐云又问了:“快说,你们是甚么人?这大半夜的想要干嘛?”

    糊弄不过去了。

    执械夜聚,实在难以自圆其说,徐氏众人都暗暗握紧了手里的刀兵。

    狭路相逢,剑拔弩张,所有人都在等最后的命令。

    “拿下!”

    “杀!”

    顾修平和徐簌延几乎同时喊了出来,事已至此,他们皆知己方已无退路,唯有一战!

    “唰!唰!唰!”拔剑抽刀之声刺破夜谧。

    徐九执剑在手,如鹰鹞一般冲向邝齐云。

    “来得好!”邝齐云一声冷笑,翻身跃马,横刀迎了上去。

    “铿!铿!铿!”金器切、砍、劈、凿之声传来,眨眼间二人便交手了三十几招,谁也没有占到半点便宜。

    原本,徐九想着自己快速出手先斩杀了这个军官,敌方其余将士看了定然士气受挫,如此己方便可占得先机了。哪里想到这个粗犷汉子的身手竟也如此了得,不仅刀法刚猛,内力也雄浑纯正,便在江湖上也该是个名头响亮的人物。

    “这些人是甚么来头?其间竟有这等高手!”

    脑中思索可不耽误手上功夫,二人对打间不觉已上了巷侧的瓦房。

    徐簌延领的这队人皆是徐啸衣、徐啸石亲训内门子弟,武功之高自不必多说。然,与对方一群大头兵对上,竟也堪堪能以一敌二尔。官军人数远多于己,如此下去显然大不妙。

    “簌谟,你快带人去驻地军营和郡政司府,这里我们先撑着。”徐簌延强行压制住内心的不平,正声谓弟弟道。

    三队人马分头行事,他也不知驻地军营和郡政司是甚么情况,但眼下,他也只能寄望于他们已经成事了。

    “哥,我这就去!你自己小心!”徐簌谟咬牙应道。说完,引着五骑折身朝普华街飞奔而去。

    甫一交上手他便知道对方绝对不是一般的官军,己方这八百坚持不了多久。

    今晚,徐家行大事,城关一定要拿下,晓春巷这一战,绝不能输!

    “哥,等着我!我这就去搬救兵!”徐簌谟双眼噙泪,紧咬牙关,策马朝驻地军营狂奔。

    夏承焕派顾修平领这六千余人入城抓端木玉,自然是对这六千人的战力有把握了。端王府、前颐王府、睿王府、秦国公府、执金令府几乎所有的亲兵、护卫,加上夏牧仁在神哨营中的亲信,这六千人的单兵战力之强的确远超徐家人所料。

    “杀啊!”

    这些徐家内门子弟皆是徐家自小收养的孤儿,是吃徐家饭才得以长大的。在他们眼中,徐家就是天!

    天,绝不能塌!

    为徐家而死,他们甘死如饴,毫无畏惧。

    “杀!杀... ...”每一声戛然而止的喊叫,都伴随着一个生命的终结。

    ... ...

    “阿母,外面吵的很。”

    “嗯,戏班子夜里排戏,别理。”

    “叫得好大声。”

    “天冷,想来他们是光膀子冻得受不了罢。阿伢,别听了,快睡!”

第四?二章 大华之乱始若州(五)

    杀了神哨营将士,驻地军营的将佐们便已断了回头路,这已不是哗变,而是叛乱。

    叛乱乃是不赦之罪,依律必斩。

    在贺天一的带头下,校场的一百五十五名驻地军营将佐当场便宣誓忠于徐家,请徐簌功即刻领大家拿下若州城,以为据营。

    千秋霸业始于兵变,此亘古不变之理。

    徐簌功以“未入行伍,从无军功”为由“再三推辞”,最终,在几名千夫的“以死相威”下,他只得“勉为其难”地临危受命了。

    衙院守兵见两百多神哨营将士被怒极的驻地军营将佐乱剑刺死,都已吓得涩涩发抖,哪里还有半点反抗的意思,纷纷伏地再拜,以示效忠。

    这些人都是从下河郡募来的兵丁,其中多半便是若州本地的庄稼汉,对徐家自然不抵触,何况,眼下他们也没得选择。

    一千四百余人出了衙院径直赶往驻地军营,造反须得有兵,光靠他们这点人可不够,必须将营地大部拉过来,那才是对抗朝廷的本钱。

    出衙院不到五里便遇上了策马狂奔而来的徐簌遄几人。

    “大哥,快去晓春巷救人!我们在晓春巷遇到大股敌人,我哥、徐九正带人与他们厮杀,怕是撑不了多久了。”

    徐簌功眸子一冷,大喝一声:“走!”

    然,他策马所去却不是晓春巷,而是驻地军营。

    ... ...

    打仗和江湖人厮杀不一样,狭路相逢显然限制了徐家子弟的武功发挥。

    邝齐云一声令下后,他身后的兵卒便齐步杀上来,三五成群围住敌人,有人攻首,有人攻脚,有人攻腰,有人攻背,大有以命搏命的架势。

    徐簌延、徐九等徐氏高手被几个百夫、亲兵护卫缠住竟也脱不开身,局面很快便落入一边倒的境地。

    好在,他们终于等来了一队救兵。

    却是事已得逞的徐啸石一行人得了报讯,急忙赶了过来。

    “爹!”见徐啸石及时带人杀到,徐簌延精神大振。

    顾修平此行带来的人中高手不少,却没有一个徐啸石这一级数的,一时竟难以抵挡。

    “端王府的,跟我上!”夏牧舟的亲兵百夫杭天平拔出佩刀,厉声吼道。

    言毕,身先士卒,冲向了徐啸石的战圈。

    端王与顾修平的奶奶是亲姐弟,两家关系素来亲近。顾修平虽然打小就怕自己这个舅爷爷,但每月朔日都会登门请安,二十几年来从无间断。

    杭天平明白谁亲谁远,这个时候当然要站出来帮顾修平稳住局势,保他平安。

    数月前的?王剿灭站中都城各府均损失惨重,端王府第一高手百里毅也在阻击夏牧炎入宫的途中力战而死。此番领着端王府亲兵随秦孝由来若州的杭天平已是端王府上能调用的第一高手了,他一介入战局,徐啸石顿时感觉压力骤增。

    “这些大头兵的武功皆不弱,朝廷在军中竟也养了这么多高手?”徐啸石越战越觉应付疲乏,屡屡遇险,不免心生疑虑。

    此间其他徐家门人就更不消说了,不到一刻已倒下大片,血流了一地。

    “活捉几个领头的,其余一概就地诛杀!”顾修平记得此来为何,不想跟他们在这里消耗误了大事。

    他的话音刚落,又有一队人拔刀冲入了战圈。此刻,两边厮杀人数几乎是以四对一,徐家的人眼见已支撑不住了。

    战局中的徐啸石想要扭转局势亦是有心无力,只得挥剑更快,出招愈狠。

    ... ...

    虽已丑时,城楼之上火把仍熊熊燃烧着,十步置一岗,乃是战备的守制。

    “城里出事了?”梅远尘望着城头,勒马驻足,想道,“莫不是承焕派去的人已经动手了?”

    端木玉手上或有夏承漪的救命药,“他若死了,漪漪也... ...”

    念及此,忍不住朝城墙上大叫道:“夜半借道,惊扰莫怪!”

    城上守兵听了动静,忙低头去看,只觉身旁一阵轻风掠过,带着两排火把左右摇晃。

    “甚么人?”守将强忍惧意,向着虚影别去处问道。

    “梅远尘。”

    ... ...

    与马笃善在都城下的那战,徐定平力战而死,所部近两万剩不足两千,可谓是场惨胜。夏承炫记着徐家父子的大功,将徐寒山调入了神哨营,品轶也被拔擢到了从三品。未及而立之年的三品参将,大华仅此一位,若州城内的一万两千神哨营将士皆归其节制。

    但秦孝由和夏承焕却不敢把这一万两千人派去搜捕端木玉,因这里还有一个驻地军营,一个四万多人且一时难以控制住的驻地军营。

    一旦他们出了军营,若州便乱了,就算神哨营也制不住。

    要保若州不乱,驻地军营绝不能乱,而这,光靠换那百十个将佐可不够。

    整个这一日,徐寒山的脑中都像绷了一根弦,深怕哪里出了纰漏。

    “将军,去睡一会儿罢,可经不住这般熬!”军营外临时征用的府邸中亲兵行过来轻声劝道。

    自急行军出了都城,徐寒山已三日两夜未合眼,双目之中血丝满布,疲态极盛。

    “去给我沏壶凉茶,今夜,说甚么也不能睡了。”徐寒山皱眉谓亲兵道。

    背负如此重责,他哪敢有半点懈怠。

    亲兵刚刚出了院子,外面便传来了一阵厮杀声。

    “快!保护将军!保护... ...”

    “来人啦,有敌袭!有敌袭!”

    很快,一队亲兵冲进了院落,将徐寒山紧紧围在中间。

    一万两千神哨营将士,有两千人被调去看守兵械库,九千人守着驻地军营,一千人护卫徐寒山。

    千人护卫,这已是再周全不过的安防了,任谁也不觉得有甚么问题。

    然,徐簌功带着一千四百多人凶猛来袭时,卫兵们都慌了。

    “快去驻地军营调人来!”护卫百夫见情形不妙忙令属下去搬救兵,“快!”

    徐簌功哪里会允他调人?早已在院落的各个出口布置了人手,传令兵还不及出门便被乱箭射死。

    “是若州徐家的人。他们竟真的敢反?”

    徐寒山已然醒悟过来,当即令道:“点火,把院子烧了。”

    烽火向来是军中传讯的手段之一,现传令兵出不去,只得点火为号了,此地距驻地军营不过三四里,自然是看得到的。

    “杀进去拿下敌将!”徐簌功看到院内熊熊烈火燃起,已知他们想通过烟火传讯,厉声喝道,“簌谟,带人在路上设伏,一定要拖住他们的援军!”

    ... ...

    “武阁主,请回房!”

    见数十徐家弟子守在门口阻住自己的去路,武青松一脸不悦:“怎么,我武某在院子里待腻了还出不得这门了?这便是你们徐家的待客之道?”

    一徐氏弟子行上前,执礼回道:“武先生是武林巨擘,更是我徐家贵客,晚辈自不敢阻挠。但此刻徐家遇有极重要之事,实不便让尊客们走动,还请先生恕罪则个。”

    “府上到底遇着甚么事?竟不允我等走动?哼,徐家既有要事,我凌烟阁的人便不打扰了,住客店便是。”武青松冷声谓那弟子道。

    城中隐隐传来打杀声,且好几处皆有冲天火光,这动静已惊醒了不少人。好些门派的人准备去打探消息,却发现自己落脚的院外正守着一群执剑的徐家弟子。

    执剑... ...

    “武先生,事竞之前,还请在院内将就,万莫出门。”那徐家弟子拱腰赔笑道。

    武青松听了面上更冷了,又问:“我若执意要走呢?”

    他的话一说完,对面的四十几名徐家弟子便齐刷刷地拔出了剑,一脸肃穆,领头那青年回道:“便是死,我等也要守住这扇门。凌烟阁的人要出去,先杀了我们!”

    他这句话的另一层意思是:凌烟阁的人若执意要出去,我们只好杀了你们!

    武青松没有想到徐家的态度会如此坚决,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朝后摆了摆手,令凌烟阁的弟子归剑入鞘。

    “武先生,得罪了!事毕之后,我家掌门必定亲自登门谢罪。”见武青松领凌烟阁的人退回了院里,领头的徐家弟子也令门人收了剑,再行一礼。

    今夜,徐家的人都绝不能退。

第四〇三章 大华之乱始若州(六)

    夜风冷冽,袭人如刀。

    若州城外两骑向东疾行。马背各负一人,一黑一白,黑在白前。

    恨红尘重伤未愈,原是行不得快路,但既料知都城此行或有敌伏,她自是不愿躲在云晓漾身后。

    一来,云晓漾帮她治过伤,她向来不喜欠人情。

    二来,从内心里,她并不厌恶云晓漾。

    杀手本无情,“不厌”便是一种情,显然,恨红尘变了。

    “我终究不再是先前那个大师傅了... ...”

    想起海棠临终前的嘱托,恨红尘双眼中不禁泛起了泪光。

    若州通达八方,连横四海,官驿有二,其中朝东北便是往都城,亦是大华最最繁碌的商道。然,但凡有驻军的州城,夜里都是不开城门的。是以,此间除了偶尔响起的兽鸣、鸟叫,鲜有往来行路之人。

    道上远离村庄的一处小林中传来一阵窸窣声,似有人在交耳言语。

    一串渐来渐近的马蹄音向着此间行来。

    “笃笃笃... ...吽吽吽... ...喔~~~”一段奇怪的口技自那马上人口中发出。声音才落,小林间便附和起了另一段口技:“咕咕咕... ...咯咯咯... ...叭~~~”

    这是九殿里面夜里用来辨识自己人的暗号。

    ... ...

    “瞧真切了?”

    “是。两人皆是女子,其中着黑衣的便是恨红尘。”

    “好。”男人顿了顿,再低声道,“埋伏下去,这次绝不能让她活着过去。”

    他们这组四十几人奉命守在此间十几日,为的就是一个女人。

    确切来讲,他们等在这个都城的必经之路上,为的就是杀恨红尘。

    背叛九殿的人,向来都是十死无生。

    ... ...

    若州城今日注定是个不眠夜。就连街角巷道里的寻常人家听了街面上的动静也知晓:“今晚这城中定有大事发生,怕是要死很多很多人了。明个儿天亮

    ,或许就变了天!”

    郡政司府、若州军营衙院、晓春巷里横七竖八的尸体可做佐证。

    在空中渐渐弥散开的浓浓血腥味可做佐证。

    城墙上、衙院中骤起的冲天火光可做佐证。

    “擒贼先擒王,拿下那个银铠敌将!”徐簌功右手执剑而指,厉声喝道。

    若州局势未定,徐寒山身兼重责,夜不敢卸甲,此时正穿着三品武将的银装兽铠,在人群中犹如金鸡独立,显眼非常。

    徐簌功的话音刚落,便有数十人抢先跳进火圈。这些人多半都是徐家外门子弟,他们自恃身手不弱,急于立功,翻身跃起冲在了最前头。

    看着嚯嚯杀过进小院来的乱贼,阵列中的马弓手瞄准时机齐齐施发了连环弩,三十几人脚跟还未落定便被乱箭射死在地。

    神哨营马弓手配置的是端王改制的连环弩,箭膛径宽三寸三,引短弩十八支,机括一扣,可在两息之内连发一十八弩,三十步内几乎避无可避,乃是军中最厉害的狙击利器,一弩值百金!

    徐寒山此来若州许胜不许败,所带皆是神哨营精锐,其中便有夏承炫钦点的一百名弓弩手。

    不想,他们一击便是通杀。

    “大夥儿小心!”见三十几个武功好手眨眼间便被射杀在地,徐簌功身后一位不具名的老汉立时大声骂道,“贼将那边有暗器!”

    瞬时间便有眼前的这进火圈外的小院,此间乃是最后的掩身之所,他们料定敌将必在此间。

    以神哨营的战力,一千对一千四,原本少说也有四成以上的胜机,即便败,也绝不至于速败。只是此时夜半,正是将士们最疲累、最松懈之时。且这幢临时征用的府邸墙垣虽高,却仅此可守,正儿八经的防事一样也没有,对上徐家家臣和驻地军营将佐们的长弓箭弩,实在太吃亏了。此外,神哨营由都城急行数百里而来还不曾好好歇过,而徐家这边以逸待劳,破釜沉舟,气势上稳稳站着上风。

    天时不与,地利不占,又无人和,可奈何?

    无可奈何。

    饶是亲兵们以命相抵,

    也挡不住如流水一般杀进院来的徐兵。

    虽都姓徐,然,此徐非彼徐。

    “宋小宝,你们带着少将军由后撤!”一个浑身浴血的汉子,嘶声吼道。

    火光摇曳,映出了一张愤怒而急切的脸。不待对方应答,他已转身迎上了杀过来的敌人。

    相较于都城城下那场厮杀,眼下的厮杀不过是小场面,但徐寒山却比那次要紧张得多。

    “我乃此间主将,我一死,军营便会失控,如此,若州必乱。我不能死!”徐寒山被百余亲卫死死护在墙角,手里紧紧握着配剑。

    困兽斗,在徐簌功看来,这百余人不过是在做困兽之斗。

    瞬时间便有眼前的这进火圈外的小院,此间乃是最后的掩身之所,他们料定敌将必在此间。

    以神哨营的战力,一千对一千四,原本少说也有四成以上的胜机,即便败,也绝不至于速败。只是此时夜半,正是将士们最疲累、最松懈之时。且这幢临时征用的府邸墙垣虽高,却仅此可守,正儿八经的防事一样也没有,对上徐家家臣和驻地军营将佐们的长弓箭弩,实在太吃亏了。此外,神哨营由都城急行数百里而来还不曾好好歇过,而徐家这边以逸待劳,破釜沉舟,气势上稳稳站着上风。

    天时不与,地利不占,又无人和,可奈何?

    无可奈何。

    饶是亲兵们以命相抵,也挡不住如流水一般杀进院来的徐兵。

    虽都姓徐,然,此徐非彼徐。

    “宋小宝,你们带着少将军由后撤!”一个浑身浴血的汉子,嘶声吼道。

    火光摇曳,映出了一张愤怒而急切的脸。不待对方应答,他已转身迎上了杀过来的敌人。

    相较于都城城下那场厮杀,眼下的厮杀不过是小场面,但徐寒山却比那次要紧张得多。

    “我乃此间主将,我一死,军营便会失控,如此,若州必乱。我不能死!”徐寒山被百余亲卫死死护在墙角,手里紧紧握着配剑。

    困兽斗,在徐簌功看来,这百余人不过是在做困兽之斗。

第四〇四章 大华之乱始若州(七)

    徐寒山所憩的民苑距离驻地军营不过五里,院内烟火一起,借着热油、风势,冲天火光窜起数丈,照亮了好大一片暗夜。

    军营的栈楼高八丈三寸,既是门牌亦是哨塔,这会儿早已发出了示警之音。执夜勤的神哨营佐将急忙冲出营房,望向事出处额眉紧锁,留下一句“驻地军营遵战备守制,无令擅出者斩!”后,便点了一队人马匆匆赶了过去。

    今日营中逢此巨变,将兵们虽都早早入了营房,却多有未眠。王、徐两家经营驻地军营数十年,根基之深自不必多说,他们的影响决不是换掉那百十个将佐便可以清除的。各营各房论议不止,若不是有神哨营执械逡巡,怕是早已闹了起来。

    “朝廷甚么意思?王将军的为人,咱们兄弟还不晓得么?他怎可能谋反?这么大个屎盘子扣下来,究竟是甚用意?”

    “老哥是十七年的老兵了,先是磐州,后是丹阳城,五年前换防来的若州。这些年老哥我跟过的将军有七八个了,要说最体恤下属的还真就是咱王将军!每月的月钱从不迟延,每年的冬衣都是新棉打的,三餐管饱,每旬有顿肉... ...”

    “谁说不是呢!前年入冬我老娘得了寒症,大夫开的药钱不菲,愁得我两日未合眼。将军无意知了此事,竟派人把他当月的月俸送去了我家,哎哟呢,那可是救命钱呐!这样的好将军,怎会造反?”

    “呵呵... ...朝廷?你们瞧瞧这些年朝廷都做了些甚么?我老家屏州,今年大水,整个城的人都死光了!朝廷?我去他娘的朝廷!”黑暗中,一个汉子突然大声喊道,说完,营房内传来一阵窸窣声,竟是他屐着些跑了出去。

    巡逻的神哨营听了声响,快速冲了过来厉声吼道:“甚么人?”

    借着火把,众人见一大头兵手执一棍恶狠狠地冲将过来,齐刷刷抽出了刀将他砍杀在地。

    无令擅出者,斩!

    适才哨塔响过示警,先前睡下的将兵这会儿早也惊起,不少人透过窗户瞧见了此间动静。

    “神哨营杀了张富贵!”黑暗中不知谁先喊了出来。

    声音一传出,整个营房躁动了起来。

    “他妈的,他们竟杀了张富贵!”

    “瞧见没,那些狗杂把张富贵杀了!”

    ... ...

    于若州的城街,梅远尘只是经过几次,并不熟悉,自过城关已走岔了好几次,直到看见西北角起了火光。

    “那是甚么地方,不会出事罢?”想着顾修平已入城匪短,说不准便是他

    在那里围剿端木玉,梅远尘心急如焚,脚下愈快,在夜里留下一道道残影。

    斗转斜步二十三修完“卦爻八弄”可至迅境,足下生尘,行走如飞;学成“魁临七弄”可至灵境,来去御风,登阁如履;待练全了“天星四弄”便可至诡魅之境,亦虚亦真,迹影难寻。至于那最高深的“登极四弄”,青玄曰其“亦幻亦空,羽化登仙”。

    当日鄞阳皇城中,他在庇护所狭道内面对端木皇族十大客卿高手围攻,中“九色花”剧毒后仍游刃有余,甚至于百之人中取端木澜性命,所倚仗的便是这斗转斜步二十三和了一剑法。恰好,长生功的诸多武技中,梅远尘最擅长的亦是这两门绝技,此时斗转斜步二十三弄已练至二十弄,初窥登极境之门径,虽不能做到亦幻亦空,然一旦施展开来,寻常高手根本难觅其踪,连施隐衡这样当世最顶级的高手,短时之内也拿他丝毫没有办法。

    一鼓作气行了十余里后,梅远尘突然停下了脚步。

    拐角处有一行人走来。

    “这么晚,会是甚么人?”正想着,他们已从他身前走过。梅远尘看清了领头之人的模样,忙轻声唤了出来:“易大哥!”

    此时这行人正快步赶路,听了骤然而起的一声呼喊,惊得都停驻了脚步。易布衣见墙角处一个身影快步行来,警惕问道:“是谁?”

    易麒麟毕竟是多年老江湖,心思之缜密非是常人可比。白天武校时,他已瞧见徐家兄弟的脸色有异,临夜前嘱咐易布衣借口出了徐府。果不其然,御风镖局那几人出门不多久,徐家就封了府,任何人进出不得。

    “今夜怕是有祸事了。布衣出府许久,也不知探到了甚么消息,不知是福是祸... ...”老人倚窗而望,心中思绪万千。

    易布衣的武功甚高,比之梅远尘却仍颇有不如,尤其耳目之力实逊色不少。适才他一门心思想去火场救人,浑没在意旁边小巷动静,被梅远尘的这唤声惊得打了个激灵,就差拔剑相向了。

    “易大哥,是我,远尘。”梅远尘理会到自己的唐突,急忙自报了姓名。言语间,他已停下了脚步,心中暗忖:“大半夜的,易大哥出来做甚么?”

    听了梅远尘的声音,易布衣快步行上前打量一番后,喜道:“太好了!正愁缺个帮手!”

    说完,也不待他搭话,拉着他手便急急朝火场奔去。

    ... ...

    “杀了他们!”徐簌功御剑疾刺,转眼间杀伤了数人。此时他的剑法又狠又快,与当日都城南国食肆中诱捕老帔头一行时显露的身手相差何止一星半点,简直

    不可同日而语。在其引领下,又有四五人杀近数丈,眼看就要杀到徐寒山跟前。

    宋小宝带着的这三十余近卫皆是夏承炫钦点的神哨营好手,这会儿见前敌迫近,后退无路只得把徐寒山守在正中,拼死守护,“将军,军营据此不过五里,讯情已报,再过一刻援军必至。我领兄弟们厮杀,你万不可出了这个圈子!”

    徐寒山大笑一声,回道:“与诸君同袍,此生幸甚!寒山既为主将,自当引兵在前,今日死战而已!”言毕,横刀向前,迎向徐簌功的长剑。

    “来得好!”见此状,徐簌功大喜,抖腕沉肩,斜剑刺出,突然变招一挑,在徐寒山左小臂割了一道口子。

    一击得手。

    同为徐家嫡系二代,徐簌功与自己的堂弟徐簌野走的是两天全然不同的路。

    徐簌野名满天下,是武林中近年崛起的青年高手,名头之响亮,直逼一些一流门派的掌门人。而徐簌功在江湖上则是籍籍无名,鲜有传闻,若不是有一打听,很多人甚至都不知道徐家有这么号人,更不敢相信他是徐家的少家主。

    然在家门中,徐簌功的威望却不是徐簌野可比的。如二人的名字,一个是徐家的“野人”,一个是徐家“功名”的承载者。

    但徐家之人皆知,“少主亦善武事”。徐簌功在武学上的天分并不比自己这个堂弟逊色多少,只是他记着父亲和叔伯的教诲,极少显露身手于人前,倒是常以商客之名行走在外,闻达于各州府达官、巨富之间。

    今夜徐家举事很快会传遍天下,他再不需韬光养晦,扮傻藏拙了。

    一击得手后,徐簌功并没有就此罢手,接连刺出二十几剑,而徐寒山身上又多了四五个血豁口,若非宋小宝及时挡下,这会儿怕是已经交代在这里了。

    梅远尘被易布衣抓着袖口,边行边问:“易大哥,我们这是去做甚么?”

    “救人。”易布衣干脆回道,“徐家造反了,我们要快点赶去救下徐寒山,否则军营必起暴乱!”

    他这话有些没头没尾,但意思很清楚。梅远尘几次想开头,终于没有问,轻轻挣脱了易布衣的手,冲在了队伍最前头。

    二人相交不久,知之却甚深,他既说了徐家已造反,梅远尘相信这他不会拿这样的事开玩笑,且夏承焕出现在汉州本就意味着若州或有大事发生。虽还有很多疑问,很多牵挂,但此时不是想事情的时候,梅远尘知道现下最要紧的是赶到火场救下徐寒山。

    “易大哥,我先一步过去!”

第四〇五章 大华之乱始若州(八)

    如往常一般,居合院很早便熄了灯。

    但今夜徐氏举全族之力谋事,端木玉自不可能置身事外,这会儿他的那进小院里,窗户纸上仍透着光。

    显然,他亦未眠。

    “穆桒,此刻外面进展如何?”

    此行他们带来的人并不多,尤其在祝孝臣、佟高格几人死后,端木玉更觉用人捉襟见肘。好在前日,谢天邀已联络上了“千里眼”在若州的主事人,今儿一早城内所有千里眼死士已集结起来,天一黑便领了新派置了任务潜去了各处,此时,已陆陆续续传回来一些讯息。

    “回少主,徐家的人都发出去了。一个时辰前任天堂已被诛杀在郡政司府,驻地军营那边也和神哨营陷入了混战;徐家二爷带人去偷袭城关,不巧路上遇着了夏承焕的人,眼下这两队人马厮正在厮杀;徐大公子带人救出了驻地军营被关押的将佐后,待他们袭击了神哨营主将徐寒山的住处,听我们的人来报,神哨营就要支撑不住了。另外,还有一队人马,人数不详,两刻钟前火攻了城关。”穆桒轻声报道,“据报,城关已经被他们拿下了。”

    千里眼众死士早已得令,不论战况如何,每刻必传讯一次。是以,穆桒所说的,几乎是最新的战报了。

    大体而言,局势利己向好,略超预期。

    端木玉轻轻皱眉,笑道:“徐啸钰办事倒也稳妥,原来攻城的主力另有安排,竟不是徐啸石带的那队人,呵呵...不错,有意思。”

    早前,徐啸钰来居合院报过他的起事计划,其中拟定带人夜袭城关的是他二弟,没想到徐啸石被拦在晓春巷,城关却仍被拿下,显然,夺城者另有其人。

    倒不是徐啸钰有意隐瞒,实是散落城中的徐家门人当时还在召回之中,他自己亦说不准动手前能集合多少人,当时想的是将这队人马作为攻城后援。

    没想到驻地军营出事的消息传得太快,城内的门人听说后皆自发去了集合之所,至子时二刻,报上来的人数已过四千,比原定之数多了一千五百余。不巧,徐啸石、徐簌延等人在晓春巷遭遇了顾修平的大队人马,前进不得。徐啸钰临时起意,让徐啸衣带着那四千余人火袭了城关。

    此时正值隆冬,天干物燥,风势紧急,蘸了布油团的短箭成了夜里最可怕的武器。瞬时之间,万余火箭破空射来,守城军还未做好防备便已死伤近半,待缓过神时,四千余悍卒已杀至面前,城破已是情理中事。

    “徐府呢?”端木玉又问,“那些武林高人就都那么老实?”

    若州会盟,江湖门派几乎齐聚于此,仅住在徐府客居的各派弟子少说也有两千,他们要是耍起横来,当真不是件容易对付的事。

    穆桒摇头笑了笑,回道:“哈哈,徐先生当真是位能人啊!”

    瞧他那模样,显然此间还有一番故事。不待端木玉来问,他接着道:“原来徐家早已提防各门派坏事,所有客居都已于隐蔽处下了慢性毒药,这些江湖高人在徐府住了数日中毒已深,争执之际,徐家弟子抛洒了一点松香粉,便激得他们体内毒祟发作,据说好些人已伤了肺腑经脉,数月之内运不得内力。”

    原来,今夜除了凌烟阁,尚有许多门派也发觉不对,其中小金山、南帮竟和徐家的人动了手。眼见事态不妙,徐氏弟子便掏出提前备好的药粉往空中一撒,金参封、何瓒等人顿觉肺腑疼痛难耐,这时才知己方众人皆早已中了极厉害的慢毒,若强行出手,必死无疑。

    人在屋檐下处处受制,大家都是明白人,自然挟着怒气各自回了房,徐府这才消停了下来。

    主家下毒暗害客家,这在江湖上可是最最令人不齿的丑事,徐啸钰行此下招也是做了最坏的打算。

    “孤注一掷,不留后路。”端木玉喃喃叹道,“徐先生此为着实令我辈汗颜。”

    无论成败,徐氏今日的所做所为必将传遍江湖、朝野,大华虽幅员广袤,却再无其容身之地,这不是“孤注一掷,不留后路”又是甚么?

    经此事,端木玉对徐啸钰的敬意不免又增三分。

    穆桒也收起了笑脸,正色附道:“老人家心性之坚确实天下少有。”

    看着书案上的纸笔,端木玉已无挥毫之兴,索性把它们轻轻推开到一边,坐到锦座上低声自语道:“再等等吧,希望驻地军营有好消息传来。”

    ... ...

    神哨营值夜勤的参将叫冯三喜,是徐寒山若州此行的副将。

    依着事先约定,主将、副将宿不同营,他留在了驻地军营,而徐寒山落脚在四里余外的一间民苑,这是避免被敌人一网成擒。

    果不其然,徐寒山的住处半夜骤然起了大火,乃是出事的警讯。冯三喜不敢耽搁,当即提领了一千五百余轻骑前往救援。只可惜,一行将兵出营不到三里便被堵在街道,前有陷阱,后有路障,左右不时发出毒镖朝队列射来。

    “戒备!”见瞬间已有十余人倒下,传讯兵急忙吼道,“有敌伏!”

    他的声音刚落,一行人马便止住脚步,

    原地列阵警惕四方。奇怪的是,神哨营队列一成,毒镖便也停住不发。

    冯三喜身负重责,不敢与敌久持,四下观察一番后令道:“进!”

    然,前面人马刚一迈腿便有数十枚棱形镖从各处袭来,眨眼间已有十余人应声倒地,瞬时毙命。

    见血封喉,只因镖上淬了一种罕见的蛇毒,那是摘星阁的独门秘技。

    “撤!回营地!”冯三喜急忙勒马掉头。他不是傻子,敌人既然埋伏在了这里,肯定已料到自己会去救援,这些人显然是经过精心谋划的,“遭了,他们夜袭徐将军引我出来,所图者定是驻地军营!”这当口儿,他的脑袋总算灵光了起来。

    徐寒山身死,他有责,但罪不至死。

    若丢了驻地军营,便是他有十个脑袋,也不够砍的。

    “快回军营!”他的话音才落,四下飞来的毒镖倏然密集了起来,便如斜雨袭身一般。

    黑暗中,安乌俞双眼紧紧盯着此间,目光深邃如炬。他不是嗜杀之人,但安家所谋之事注定要牺牲很多人命,“不能牺牲安家人的命,那就只能是敌人的命”,安乌俞只得这般劝服自己。

    一刻余后,街道中已没了声息。

    “走,去晓春巷!”

    没了援军,徐寒山的人绝挡不住徐簌功一行。适才摘星阁的探子已来报过,徐啸石的人在晓春巷遇到了大股敌军,双方已恶战半个多时辰,眼看不敌。相较而言,晓春巷那边要紧急得多。

    “徐二,撑住了!”

    ... ...

    论单打独斗,这些大头兵远不是徐啸石的对手,但此刻是混战,他的对手杀之不绝,初时还能仗着深湛内功支撑,然,内力终有源,人有力尽时。

    何况这些将兵武功虽不如自己,却个个骁勇不畏死,属实应对不易。

    “常闻朝廷乱治,军纪涣散,大华军力大减,眼前这队人马却强横的很呢,瞧他们的士气,哪里有半分涣散的样子?”徐啸石越打越心惊,思绪愈渐沉重了。

    领头之人如此,其他人就更不消说了,徐家的两队人已死伤过七成,余者被逼到一个角落苦苦挣扎,若不是顾修平要留着羽箭对付端木玉,这些人定活不到现下。

    正盘算间,却听属下来报:“将军,城关... ...丢了。”

    “甚么!”顾修平瞪大眼睛,惊得几乎跌下马来。

第四〇六章 大华之乱始若州(九)

    窗边沙斗漏斛的上容皿中金珠漏尽,斛内机括一弹,上下容皿转换,又一时了。

    丑时过,寅时至。

    寅者,移也,又言“引”也。 万物始生,气象更新变换。

    见端木玉闭目不语,穆桒委了委身,悄声退了出去。院落中,一个身影躬腰伺立,显是在此等候听用。

    此人身着夜行衣,不辨形容,然,身形佝偻鬓角霜白,自是年岁不小。不待穆桒来问,已从袖口中取出了一小竹筒,双手奉上。

    “辛苦了。”穆桒接过竹筒物事,轻声谓老者道,“下去罢。”

    老者颔首执礼,一个翻身跃便出了院落。

    “希望这一次,里面会有少主想要的好消息!”穆桒紧紧握住小竹筒,轻声祈愿道。

    ... ...

    梅远尘赶到神哨营驻所时,徐寒山身边仅余十一人,四周堆满了尸体。

    在都城时,二人有数面之缘,不过,梅远尘认出他不是因着其样貌,而是认出了那身兽首银铠。

    “徐小将军,是你么?”

    乱战中,徐寒山已有些耳目不清,梅远尘唤了好几声,犹未见他答应。

    待近了左右,看清了其轮廓,梅远尘才确定了他的身份,一手挥剑御敌,一手扶住他臂膀,轻声谓他道:“徐小将军,是我,远尘。眼前敌人太多,我先带你脱困,再图后事。”

    之所以叫徐寒山“徐小将军”是因为在梅远尘的心里,“徐将军”是宿州城外力战二十万沙陀大军誓死不退的徐将军,也就是徐寒山的亲叔——安咸哨所参将徐定安。

    甫一扶住徐寒山,梅远尘便感觉到他的全身都在打颤,那是力竭之兆。

    厮杀至此时,他身上创口何止十处,血已不知流了多少斤两,还撑着不倒,全靠了一股子信念。

    梅远尘见徐寒山始终不应,知他意识正在消散,身死不过片刻之间,搀着他的手忙往其体内注入一股“长生功”内气。

    也正因着这股内气的注入,徐寒山像是突然

    开窍了一般,看到一旁的梅远尘,低声嘶吼道:“远尘公子,你怎在此间?我护着你,你伺机逃开!”说完这句便颓然倒下,似乎被抽离了最后一丝气力。好在梅远尘及时拖住,不至于让他倒地。

    徐簌功一直被宋小宝几人缠着,刚刚脱离了战圈,却见梅远尘出现在此间,脸上颇有异色。

    “挡我者死!”

    打定决心便再不顾忌其他,大叫一声“宰了他们”后,引着数十人杀向梅、徐二人。

    若是在平时,梅远尘有轻功伴身自不惧他,但此刻,他搀着个七尺壮汉,脚步滞碍,且地上尸体、兵械错落,斗转斜步二十三颇被限制,若非了一剑法精绝,实难保一身周全。

    适才徐寒山神志稍清,唯一说的话便是要护着自己逃开,梅远尘感激不已,已抱定了生死与共的决心

    人不负我,我不负人,这是梅远尘一贯的行事之风。便在他左右支绌之际,易布衣领着御风镖局的人赶到。

    “快走!”

    就在民苑外,他刚刚得到报讯,驻地军营和若州城关已被叛军拿下。

    大事不妙了!

    徐簌功见御风镖局一行有四十几名武功好手,自忖己方这两百残兵难以拿下,已知今日要杀徐寒山已不可能,干脆把人唤到了一边,正色谓众人道:“诸位,今日徐家不愿多生事端,你们既庇护徐寒山,徐家便卖你们一个人情,带他走罢。”

    易布衣望了望对面喘着粗气的一群人,猜到了他的用意,冷笑不语。的确,继续打下去不过是双输的局面。

    见对方不接话,徐簌功皱眉冷道:“御风镖局本就是江湖门派,望诸君再不要掺和徐家与朝廷的事,免得惹祸上身。”

    御风镖局虽是江湖门派,但不论是在盐政上还是地方防务上,易家的立场一直都是向着朝廷的。先前沙陀大军犯境,易布衣日夜不歇从锦州赶至黎州搬救兵,引三万诸葛氏铁甲军驰援才解了宿州破城之危。徐簌功的话在他听来实在大逆不道,一时气不打一出来,恨声驳道:“哼,好大的口气!”

    徐簌功不置可否

    地摇了摇头,轻声回了句:“别忘了,你们易家好大一家子人还在我徐府住着呢。”

    言毕,带着一群残兵败勇扬长而去。

    望着远去的徐家人,易布衣额眉紧锁脸色难看到了极点。徐簌功最后那句话中蕴含着满满的威胁意味,让他的心里泛起了丝丝凉意。

    “他说的不错,爷爷、倾心他们还被困在徐家... ...”

    ... ...

    穆桒深吸一口气,轻轻推开了房门。然他却并未径直往端木玉身边行去,而是先在檀桁上取了雪氅,低声道:“少主,夜深寒浓披件氅子罢。”

    这件雪氅是舳舻客栈中,徐簌功献给端木玉的见面礼,乃是御风御寒的圣品。

    端木玉伸手接过雪氅,却并不着急穿,笑道:“把讯报给我罢。”

    穆桒瞥了瞥书案上整齐堆放的十二个竹筒,苦笑一声,回道:“少主,里面定有好消息传来!”

    先前那十二次送讯报,他皆是这般说道,只是其中笃定之意一次不如一次。此间事态,干系到徐家的成败,更干系到端木玉的安危和厥国的运势。

    见穆桒脸色不若,端木玉一手接过竹筒,一手轻拍他臂膀,安慰道:“呵呵,我等尽人事而已,坦然则可。”言毕落座,拆开竹筒抽出其中讯报快速阅过。

    “黄天不负!”

    ... ...

    听说城关丢了,顾修平心神一慌,几乎从马背掉了下来。

    “确切么?怎么会!”

    传讯的小校矮着身子,低头回道:“数千贼人用火箭攻上了城楼,再三确认,城关已失守。”

    城关一失,这里便和汉州大营断了联系,可说深入敌腹,无路可退了。

    顾修平朝城关方向望了望,又看了看前面负隅顽抗的百余徐家弟子,咬牙令道:“乱箭射死,速战速决!”

    弓弩手得令,唰的一声齐齐解下了长弓,搭箭,瞄准,射发... ...

第四〇七章 大华之乱始若州(十)

    若州此行,神哨营可谓精锐尽出,但几部人马的兵械配置却迥然有别。

    任天堂、徐寒山身边的两队人司护卫之责,配备的乃是厚背斩马(*)刀,势重、刃宽利于防,为近战之器。而顾修平所带一行人则多携折花短刃,质轻身短出刀快,利于攻。除此之外,夏承焕还把千余弓弩手分了一半给他。

    不同于大华军中寻常的连环弩,此次随行弓弩手所配乃是专为近距围杀所造的小圆弩。

    这种特制连环弩弩身不过两尺,箭匣便占了大半,专用的短弩为四寸长的三角簇,一匣可装填五十支,每扣机括可射出五弩,十步之内必杀,五十步内九死一生,可谓“人命收割之器”

    江湖上有门暗器叫袖箭,可连发十二弩,射程约三十步,素来是令人闻风丧胆的邪兵,使用者为正派人世所耻。

    试想,别个儿辛辛苦苦练就的一身功夫,你倏然暗发几箭便可杀伤他姓名,这不是走的邪道又是甚么?至少,大门派是决计不会应允弟子使用的。

    而这小圆弩可连发五十支,可射五十步远,比之袖箭厉害了十倍不止,实是真正的“杀器”!

    一声锣响后,还在围攻敌人的神哨营将兵不要命般地急撤开来,徐家众人还以为绝处逢生,正暗暗窃喜,不想,眨眼便飞来密密麻麻的箭雨。

    “簌延!”徐啸石最先醒悟过来,却已来不及,眼看数支短箭落在爱子身上,嘶声吼了出来。

    他的唤声才落,箭雨便骤然停了,原来,顾修平朝身后做了个“止”势。倒非他陡生怜意,而是对面除徐啸石外,竟皆中箭倒地,看场面,这些人十有**都活不成了,余下的那几十人虽还在有命挣扎,却已毫无战力,可值不当一支短箭。

    至于徐啸石,他的武功远比其他人高,适才一轮箭雨少说也有三四十支是朝他射去的,却未能伤其一处要害。顾修平清楚,要杀这样的高手,即便有手里这些家伙物事也不易为。

    此刻他的后路被断,并不想在此久耗。

    徐啸石眼看着爱子中箭倒地血水喷涌,心里痛到了极处。本以为今日自己父子二人都要死在这里,没想到箭雨竟突然停了,又见徐簌延似乎还有声息,急忙

    冲到他身边将其一把抱起,再奋力一跃,瞬间消失在巷道的屋顶。

    便在此时,黑暗中响起了一阵锐物破空之音——“咻~~~!”

    适才已经退回来的杭天平站在最前,听声辨位很容易便接住了来物。

    竟是一枚响箭!

    “公子,响箭上有纸条!”杭天平一边走来一边说。

    顾修平接过纸条,凑近火把快速摊开阅览,脸露狰狞,狂喜道:“快!快!哨兵在前带路,去居合院!”

    ... ...

    今夜徐家谋大事,除了留人防着客居,其余子弟可谓倾巢而出。

    唯有一人,既未守在客苑,也不曾被派去外面办事。

    早在亥时末,徐簌野便已歇下,只是小金山几派闹出的动静甚大,以他的耳力,浅眠中自然听得到。初时,他是想着去问个由来的,但人还未出门却被不知何时赶来的大娘给挡了回去。他的生母王氏早逝,自小便由大娘郝氏照顾起居饮食。徐簌野虽然性子不羁,但在郝氏面前却素来恭敬,她的话还不曾违逆过。

    “簌野,今夜外边儿有甚么事你也莫要理会。听大娘的,安心回去歇着罢。”不待徐簌野开口,郝氏便止住了他的脚步。

    徐啸钰早年醉心武学,婚娶甚晚,郝氏是他的原配,此时也已近花甲之年。今夜府上不太平,客居于此的几大门派竟有人和府上客卿动了手。她是被金器相激之声吵醒的,作为徐家母主,她正想去调停争端,却被徐啸钰安排来了此间。

    “大娘,府上出了甚么事?”徐簌野担心御风镖局与徐家起冲突,忍不住问。

    郝氏笑着摇头,回道:“能有甚么事。有你爹和两位伯伯,出不了乱子的。”

    夫君语焉不详,郝氏也只字未问,徐家的事,她知道的并不比徐簌野多。

    好在二人没聊几句,府上便悄静了。

    正色交待了几句,郝氏才离开,临走还指派两个小厮守在苑门处,显是担心侄儿不听劝。

    知子莫若母。

    郝氏虽不是徐簌野的生母,却带了他十几年,他的秉性知之甚深。

    听脚步声断定大娘走后,徐簌野轻轻揖开房门,几个翻身变避开值守出了自己的小苑。倒不是他诚心违拗,实在是心系易倾心安危,不探个究竟怎睡得着?

    “孔最”是间大客苑,与主居对座南北,这几日,徐簌野有意无意对过从旁走过。然,今时不同往日,他远远便瞧见院外站着的数十名执剑武师。

    那些人都是徐家的子弟。

    “他们深夜守在苑外做甚么?倾心?大伯不会... ...”想到这种可能性,徐簌野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儿。

    爱令智昏,男女情事向来如此。

    尤其日前看到易倾心心伤落泪后,徐簌野更觉自己情根已种,心终有属。今夜府上起冲突,他最先所想到的便是身居客苑的易倾心是否牵连其中有无受创受伤。

    “甚么事?”虽已“智昏”,但徐簌野并不是真傻,行到苑外一干门人面前面色自若问道。

    这些徐氏弟子自然知道徐簌野是家主之子,徐府正出嫡系,领头之人行上前躬身报道:“二公子,御风镖局几个后生和我们的人囔了几嘴,现下已平歇了。”

    听说没动手,徐簌野的心放下了大半。

    “御风镖局在江湖中的地位非同寻常,我进去给易老前辈赔个不是。”

    领头那中年汉子有些犯难了,挠首嘀咕道:“这可不好办哩,大老爷说过的,今夜里边儿的人谁也不能出,外边儿的人谁也不能进。”

    造反这种的事,自然不能对家里所有人明说,是以,那汉子也只是从徐簌功那里得到了这句口令。

    少家主说“大老爷说过的,今夜里边儿的人谁也不能出,外边儿的人谁也不能进”,那便是今夜里边儿的人谁也不能出,外边儿的人谁也不能进。

    徐簌野冷声叱道:“愚昧,我是旁人么?”见那汉子有些意动,趁势又道,“还不让开,让两家生了嫌隙,看大伯不饶你!”

    话到这份上,汉子哪里还敢阻拦,犹犹豫豫让开了道儿。

    ... ...

    见端木玉脸露笑意说了“皇天不负”四字,穆桒便知有好消息,忙问:“少主,徐家拿下驻地军营了?”

第四〇八章 有同窗自远方来

    大华国域纵贯六千里,临近年关,南北气象迥然。

    庇南地处大华极南,向来四季不寒。此时虽已隆冬,原野草植却碧绿如披。

    朝阳初升,三十余骑自西行来,缓缓在一处小坳停驻,队首之人竟是公羊颂我,他率先跃下了马。在他身后,跟着一名尚有几分稚气的少年。

    “大哥,白衣军驻地快到了罢?”

    公羊颂我在草地上席地而坐,递去一个食囊物事,笑道:“一早儿常安不是来报过了么,适才又赶了四五十里,算起来,最多还剩一百六十里了,以我们的脚程,最晚未时可至。都到庇南哨所的地界儿,不差这半日的功夫,先歇歇脚。”

    端木敬离开苍生王府后,公羊颂我几次劝谏父亲,皆不得采纳。虽然自己掌握着战力超群的银甲大军,但供养颂我相信自己的父亲反意寡淡,之所以应承厥国的游说,还是顾忌夏承灿。

    “哼,那人一夜之间屠戮了北邺二十万人,若知我公羊家也涉及其父之事,岂会易与?”

    的确,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穆丹青潜入庇南是公羊洵劈的道,此事原本知情者不过四五人,但近来坊间已传开了这个说法。如此风闻,既已传去了集言司,信王府自也能知晓。杀父之仇不共戴天,这笔账,夏承灿查清后早晚是要来清算的。

    如此情势下,不动便是变动。

    “以那个疯子的秉性,怎会顾虑其他?早早晚晚是要与我公羊王府大战一场的。与其待他哪天杀上门来,不如趁此机宜和厥国联手破白衣军于庇南。单对单我们尚有六成胜数,有穆丹青的十五万大军相助,定可将白衣军连根拔起,永绝后患!”

    面对叔伯兄弟们的说辞,公羊送我的反驳显得轻浮、无力。

    唯一站在他那边的,只有公羊恕我。

    “兄长,我信你!”

    原本公羊颂我是有些心灰意赖的,听了弟弟的话,终于重燃斗志,次日天一黑便毅然逃出了家门。

    有此芥蒂在,苍生王府与信王府必然势同水火。皇上虽未言明,却几番露出让我了此恩怨,促成两家和解的心思。大华社稷危如累卵,万千百姓苦久求安,此时正当息争止戈,共济民生,岂可因私仇而废公利,图家安而陷国乱?”

    听了兄长的肺腑之言,公羊恕我二话不说,穿着寝袍便跟了出来。

    “好男儿当如兄长!”

    滇州与庇南沧州相去千里,其间隔着两百里宽的岩松山,兄弟二人自不会儿戏到连个随从也不带。好在公羊颂我质居都城十一年,心腹武士也有百余,此次这同行护卫的便是其中身手最好的三十三人。

    看着眼前一脸的朝气的幼弟,公羊颂我心中慰藉万分。至少家里还有一人,知他,信他,懂他,随他。

    “兄长,吃饱了,我们行路罢!”少年行至他身边,呵呵笑道,“驱马快些,或许午时便到了。”

    ... ...

    大华、厥国对立数百年,边境的纷争从未断过。为提防南边的敌人,大华在南境设制了楚南将军府和庇南哨所,两处屯兵共二十万。

    楚南将军府驻地为楚州,眼下的领衔将军为欧禄海。

    庇南哨所的驻地在沧州,暂时依归白衣军主将夏承灿节制。虽然先前的哗变令哨所军力受损甚重,但夏牧阳、夏承灿父子先后募兵近四万,操练一年已颇具声势。况且,两月前八万白衣军主力已奉旨迁驻于此,现今的沧州可说是大华最稳固的一座州府。

    身居高位又大权在握,夏承灿却并无半分得色,无论在营地还是私宅,总是一副心事忡忡的样子。

    在他的处境,只怕只得如此。

    “穆丹青的大军作动频频,屡屡越境挑衅,显然是在试探我方实力。看这样子,一场大战避无可避了!今年庇南十三州竟有十一州欠收,战事一旦打起来,军中储备粮草最多可支撑四个月。厥国人虽然阴险可恶,然,军力却是一年强过一年,此战我虽不至于败,想要速胜却也极难。倘使两军旷日僵持,局势持久不定

    ,唉... ...时年不丰,黎民本就度日艰辛,十一税已是重税,我怎敢再行征收?但若粮草不继,又当如何退敌?”

    难!

    民生难!

    退敌难!

    既保民生又要退敌守国更是难上加难!

    这都只是国忧罢了。

    “公羊王府?为穆丹青大开国门,引贼兵陷杀父王的人竟是公羊洵!”多少个夜里,夏承灿都咬着牙恨声骂。他不愿去想期间缘由,只盼得个机宜报此血仇。

    “父仇不报枉为人!”他大小血性足,如其父一般。

    倪居正虽然甚么都没说,但这种事岂能瞒得住所有人?

    集言司的奏报虽被销毁,若信王府有些打探,甚么消息搜罗不到?

    “坊间皆传公羊家豢养私兵十数万,谋反之意昭然若揭,反罢... ...公羊洵,你可一定要反呐!你要不反,偌大的苍生王府我还真的不易对付。”

    “只是,四大异姓王中,公羊家的银甲军战力最强,虽亦未必比得过我的白衣军,但胜在人多。他若真的造反了,加上虚虚实实的‘十数万私兵’,想要平叛可不容易。此刻边境之战一触即发,假使公羊家借机作乱,我如何能分心两顾?又或者,倘若公羊洵勾结外敌,那... ...”

    夏承灿不敢想。

    已有国忧伤神、又添家仇诛心,夏承灿以为天下至难莫过于此。

    身在如此处境中,便是最洒脱之人怕也再不得快活。

    面对眼前摆开的几个膳盘,夏承灿毫无食兴,勉强提起竹筷,却觉肚里犯酸。

    便在这时,传讯兵手执拜帖行过来报道:“王爷,营外有一行人自称苍生王世子,求见王爷!”

    “颂我?”夏承灿忙放下碗筷,接过拜帖打开阅览。

    二人是同窗,互识笔迹。

    才看一眼,他便认出了公羊颂我的字,大声令道:“快!快请他进来!”

第四〇九 请以国恩释家仇(二)

    公羊洵一脉为公羊氏嫡支,此时承世袭王爵已十三年。除了常年质居都城的公羊颂我外,他便只有公羊恕我这个儿子了。

    由于长子经年不在身边的缘故,身为幼子的公羊恕我自然得尽父宠。私下里,甚至几个叔父都相信,公羊洵会把王位传给他,而不是顶着世子位的公羊颂我。

    王侯家的儿郎,习文修武自是必修课业。公羊恕我聪颖好学又有名师私授,虽未及弱冠却已算得上文武双馨,与长兄比肩行于仪卫间,面色平淡如定,气度甚是不凡。

    夏承灿已侯在了帐外,见二人行来,远远作起了揖。他脸上挂着笑,心下却五味杂陈。

    “倒不曾想到,头一个来看我的会是你。”

    公羊颂我皱眉笑了笑,问道:“我们一路紧赶慢赶,就怕错过了饭点。如何?可还备着饭菜?我二弟可早饿了?”

    四大异姓王世子中,他质居的时年最久,也最先与都城的权贵结识。他与夏承灿性情多有近同处,甚是聊得来,在致知堂之前,二人便已有不浅的交情。此时久别再见,也没有那么许多客套,张口便替弟弟讨要了吃食。

    “若没有父辈那档事,该有多好!”

    之前夏承灿还在猜公羊颂我身旁这少年的身份,经他那么一说,即时了然了,笑道:“恕我罢?瞧这气度,我早该料到了。”

    处在他的位置,对四大王府的人物不说熟稔于胸,至少也能知道个七七八八,更何况是王府的嫡出公子。眼前情形与脑中讯情一对,便是公羊颂我不说,他也已猜到了。

    “他兄弟二人同来,也不知为的甚么事由。”

    北邺屠城之事早已传遍了大华南北,百姓口传间的信王是个铜铃眼、倒悬眉、血盘口、铁板身的恶神形象。“没有这般仪容,怎干得了那般大事?”

    传言妄大,公羊恕我自然是知道的,但亲眼见了事主本人,他还是吃了一惊:“眼前这人也就比我大个六、七岁罢,虽着帅铠却无盛气,不像是个杀伐决断之人,真不信他能一夜杀了二十几万人。”

    三人寒暄完便朝军帐内行去,才在案前坐定,夏承灿便起了话由:“颂我,你不觉着恕我公子与致知堂一位

    同窗颇有几分神似么?”

    一般的年岁、一般的身形、笑意间都带着一丝腼腆... ...

    “三分形似,五分神似罢。”公羊颂我显然料到他会那么问,一边看向弟弟,一边回了夏承灿两个确数,“若站在一起,怕是恕我和远尘更像是对兄弟。”

    “哈哈!谁说不是?”

    二人边聊便进酒食,倒似都忘了各自身份,一个不说来意,另一个也不问,只管吃喝。公羊恕我识趣明理,当然不会瞎掺和,只偶尔回二人问话或插上几句不痛不痒的嘴。

    然,腹肚有其量,杯盏亦有尽。只是酒肉吃喝完,三人也都醉得不省人事了,趴的趴,躺的躺,蹭了满地的油污。

    常安几人从偏将手里接过两位少主时均不由一愣,他们跟在公羊颂我身边多年,还是第一次见他喝醉。

    “可不见世子喝成这样,啧啧,得是多铁的关系呢!”

    救下徐寒山后,梅远尘并未与易布衣同去御风镖局的栖所。城中乱战一团,他心系夏承漪安危,着急去寻端木玉拿解药。

    他并不熟悉城中街角,只得循着声响快行,竟一路到了居合院。

    此时,其间两队人手厮杀正酣,攻的一方正是顾修平领头。

    适才在晓春巷与徐啸石一队人厮拼时,突然飞来一张“端木玉栖身在居合院”的字条,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顾修平急忙收拾了战场,带人赶来了这里。这十余里路上,已不知窜出了多少死士了,好在似乎有另一拨人在从旁协助自己对付那些人,总算没太耽搁时间。

    今夜徐家起事,人手被调派得差不多了,但端木玉的安防并无半点松懈,日前,此间护卫皆已换成了陈家的高手。

    陈家在江湖上的名头并不算响亮,但说起通兑钱庄,便是寻常庄稼汉也定然听过。有商事往来的地方便有银钱兑换,通兑钱庄可说是大华、厥国、沙陀、冼马四国天字一号的招牌了。

    论势力,陈家或许不是最顶尖儿的,但论钱财,任何一个门派也比不过陈家之十一。

    江湖上有很多独行浪客,他们随性不羁,不愿被门派条规束缚。但为了维持生计,往往也愿意接些

    杀人、护卫的差事。以陈家的财力,开出大价钱自能募集不少武功好手。

    事实上,送走虞凌逸后,陈近北便开始着手准备此事。通兑钱庄在各国开出了千两的高价召集高手,数月间,签状的死士不下千人。

    大华也好,沙陀、冼马也好,江湖中人皆是轻生重名,既签状拿钱,必效死力。

    得银百两,一生衣食无忧。千两的酬金那可是各国都极少有的价码,能拿这个数的死士,武功绝不可小觑。

    顾修平明白,端木玉潜入大华腹地身旁的护卫必定不弱,却没想到还没近他的身便有这么多人抵死纠缠。

    “城门失守,已无退路。瞧这阵势,端木玉定然栖身在前面的院落里,我些须早些拿下贼首,免生变故。只是我这五千多人,一时竟冲不开眼前的防线?”

    此间小屋散落数十间皆可为盾,小圆弩效用不佳,顾修平只得下令近身肉搏。他没想到,自己人数占如此优势,场面竟会这般胶着。望着数百步外的居合院,他急得直跺脚。

    “时不待我,时不待我啊!”

    ... ...

    一夜宿醉后,却是夏承灿最先醒过来。盥洗后坐在茶案旁,他的脸上全没了昨日的恣意。

    “他们是仇人的儿子!”那个源自灵魂深处的声音在他脑中一直响个不停。

    也不知僵坐了多久,直至亲兵来传讯夏承灿才出了帐营。一路上,他都在权衡着该如何应对自己这位同窗。

    “公羊洵老贼害我父王,此仇我自然要报。只是,为恶的是那老贼,颂我不可能参与其中,说到底,与他并不相干,要不然他也不会行千里之远巴巴跑来找我。杀公羊洵灭公羊王府报杀父血仇乃我身为人子当为,他是那老贼的儿子,自不会允我杀他老子,多半是要与我为敌的。哼,我念着旧情眼下不跟他为难便是,他日敌对各凭本事罢!”

    拿定这个主意,夏承灿脚下便又快了几分。他进主帐时,见公羊颂我两兄弟身着素袍,头裹素带跪坐于客座,倒有些犯迷糊了。

    “这二人唱的是哪出?”

第四一〇章 请以国恩释家仇(三)

    听二人想要祭拜自己的亡父,夏承灿有些讶异,既未应承下来,也没有一口回绝。

    换作是其他三位异姓王世子的任意一个,这都不算是件事,唯独公羊颂我... ...

    “毕竟是腊月里,比不得寻常。昨夜你们喝那么多酒,一会儿吃点热食暖暖肚子罢?”

    不待他吩咐,左右近侍便下去张罗了。

    左顾而言他,便是一种回绝了。

    “是了,换作是我怕也不会应允。”公羊颂我轻轻叹息一声,埋首不语。

    夏承灿所思所想,他自然明白也完全理解,是以心中并无半分愤懑,反而愧疚更甚了。

    “他出身尊贵非常,若非贽王殿下意外身陨,他问鼎朝堂掌执天下亦是势趋早晚之事。而如今,他父王故亡,皇途梦灭,远离故土奔波千里来此,说不准甚么时候便要与厥国决死战... ...他也不过廿四,却不得已肩负了大华的半壁江山。”

    一样的年岁,多少贵族子弟还在荫父权,授堂之中纸上谈兵,夏承灿却替大华的万万人抵御着这个国家最强大的敌人。

    “他本不必如此。”

    白衣军奉旨南下平定庇南哗变的前夜,永华帝曾谓夏牧阳:“我心疲劳,再难理政。待尔归来,以国相托。”

    庇南事平,他却再不能回去了,万千人之人生际遇陡变。

    所谓命运,或许便如此。

    亲兵走后,帐中三人各怀心事皆缄默不语,一时气氛静谧如定,仿佛时间不前。

    公羊恕我见兄长低首努眉,知他心下为难,当即站起身,清声道:“请信王殿下清退帐外将兵,恕我有秘要之事相告。”

    他一开口,另两人均有些意外。然,怪的是旁边坐的未加劝阻,对向坐的竟也遂了他意。

    遣开了近卫营后,夏承灿始回了主座,有些好奇地看向眼前少年,正色道:“周围五帐便只剩我们三人了,你所言者,再不入第七耳。甚么秘要之事,但说无妨。”

    看向长兄,见他并无干涉之意,公羊恕我直抒胸臆的想法更加笃定了,清声问道:“为将者,战有哪三?”

    《战论》乃致知堂德育必修课业,起言便是那句:“为将者,战有三:守国、拒敌、保民。”

    夏承灿努眉看过去,却并未回答。以他的术业,自不可能不知,显然是有意避而不答。

    公羊恕我也不久侯,自顾答道:“《战论》有言,为将者,战有三:守国、拒敌、保民。信王殿下将领白衣军又统辖庇南哨所,乃大华武将之首,自当守国之四境,拒八面之地,保万千黎民,却不知一场大战瞬息或至,大华朝廷危在旦夕,苍狗蔽日生灵涂炭便在眼前!”

    滇州此来急赶了七日,一路上他脑不懈怠,已不知推演了多少套说辞,这会儿随口说来也半点不觉得涩。

    “穆丹青的大军陈兵边境不足百里,大战瞬息或至的确不假。但我军备战也非一日,真打起来... ...哼,这般小看白衣军的,你还是头一个。白衣军在一日,必保南境一日周全!”

    筑起大华第一道国防,抵御厥国大军,这便是白衣军南迁驻

    地的使命。夏承灿那句话不是承诺,却又更像是用十万将兵的性命在承诺。

    “倘使白衣军没了呢?”公羊恕我离席一步,厉声问道。

    他眼神坚定,言语冷厉,浑没有半点先前的腼腆,便似换了一个人般。

    夏承灿握掌成拳,脸色铁青,显然是怒气上头了。

    多年来,白衣军一直是大华战力最强的军队。尤其自夏牧阳领军后,与其他边防军、城防军相比优势更加明显,乃是大华的不败之军。

    败之尚难,遑论灭之。

    “便是白山大军倾巢而来,白衣军亦绝不会败!”夏承灿半低着头,冷声驳斥道,“怕是你高看了穆丹青,抑或是你小瞧了我夏承灿!”

    致知堂诸多学子中,端夫子最喜欢的既非稳重持局的夏承焕,亦非韬光养晦的夏承炫,更不是有意藏拙的梅远尘,而是眼前这个果敢坚毅的夏承灿。

    拿端王的话来说便是:“骨子里有股狠劲,是天生的帅才。脑子聪明活泛爱琢磨,性子张扬遇事却冷静,比他爹可强不少。”

    公羊恕我干脆行至他的案桌前,正色道:“以一敌一,白衣军当然天下无敌。但以一敌二,你自问能同时对付穆丹青的白山军和公羊王府的银甲军么?”

    “嗡~~~”

    夏承灿骤然抽刀相指,厉声斥道:“放肆!”

    此间动静甚大,若不是提前撤了岗,怕是这会儿护卫营已进帐拿人了。

    变故突起,公羊颂我虽已有准备却还是受了一惊,急忙离座站到二人中间,低声斥道:“恕我,你说甚么胡话!”

    再回头谓夏承灿道:“承灿,我兄弟二人来此绝无恶意,请先收了刀兵。”

    既是谈事,断没有被人拿到指着去谈的,他可不敢拿自己亲弟的命去赌。

    “不是有秘要之事要说么?难道便是适才那些?”夏承灿收刀归鞘,冷笑道,“若是如此,我已知了。”

    ... ...

    居合院外六、七千人搅在一起厮杀,居合院内谢天邀、穆伦彦、穆桒几人也早已刀兵在握,甚至端木玉脸上也没了先前的淡定。

    他最担心的倒不是院外的人冲杀进来,而是“谁出卖了我?”

    此间居所可谓大隐隐于市,守卫也是外松内紧,从外边儿看,最多也就是个富庶人家的小苑,不经排查,很难把此间与厥国皇帝的蔽身之地通联起来。

    传讯说的可是“敌人径直朝此间奔来”。

    他正思量着,一个黑衣老者行了过来,郑声道:“皇上,城中混战,外面敌人太多了。此间凶险,还请皇上先行避退,摘星阁的人作掩护。”

    这黑衣老者正是摘星阁阁主安乌俞,此时他的脸上颇有几分焦虑。

    以他的阅历,大场面实见过不少,但如今日这般,几大江湖豪族倾尽所有抵死一搏的际遇,还真不曾有过。饶是他养气功夫天下少有,也经不住吊着一颗心。

    端木玉若死在这里,徐家便是拿下若州也早晚必败,三家的下场可想而知。

    今夜,他是个比自己的性命贵重千百倍的人。

    ... ...

    公羊恕我朝兄长摆了摆手,笑着示意自己明晓分寸,接着道:“九日之前,公羊王府来了一位异客。”

    “甚么人?”夏承灿的语气中已少了那份敌意。

    “端木敬。”

    “厥国参赞大臣端木敬?”夏承灿才坐定便又忍不住站起了身,他已意识到事态有多不利。虽然已料到此人所去为何,还是忍不住问道:“他去公羊王府做甚么?”

    “游说。”

    “游说甚么?”

    “许以重利,让公羊王府出兵。白衣军与穆丹青决战之时,银甲军突袭庇南后方,将你们围杀于沧州。”

    听了公羊恕我的话,夏承灿脊背一凉,瞬时沁出了冷汗。那是他一直以来最担心的事,一旦发生,后果不堪设想。

    分兵两顾?他细究过,庇南哨所加白衣军对抗白山军和银甲军,胜机不足两成,还得占尽天时地利。

    银甲军、白山军的实力与白衣军相比略或稍逊,庇南哨所却远不能及两者其一。况且庇南处于苍生郡与白山郡之间,两军可谓其腹背之敌。

    “为甚么告诉我这个?”夏承灿神色复杂,有些艰难地问这个适才自己拔刀相向的少年。

    这的确是极其秘要之事,搞不好要祸及满门。他嘴上虽未言,心下却已承了公羊颂我兄弟千里传讯的情。

    “为甚么?”公羊恕我微眯着眼,嘶声回道,“因为我公羊氏世受夏家厚恩。因为我兄长不愿与他的众位同窗在战场上兵戎相见。因为我们和你一样,不愿大华百姓流离失所,不愿大华大地满目苍夷。因为和你一样,我们也是大华人。”

    他言语铿锵,字字如刀却亦止不住泪流满面。

    我们也是大华人。这短短七字已将他们的命运绑到了一起。

    公羊颂我在旁听着,气血澎湃,几难自抑,想说些甚么,嘴巴呐了好一会儿也没说出半个字,只得重重拍了拍他臂膀。

    这一番话自耳而入,直击夏承灿心俯。

    “承灿,在你面前,我不敢隐瞒。”公羊颂我接过弟弟的话茬儿,接着道,“先前穆丹青一行人潜入沧州,的确是公羊王府帮忙打通一路关隘。”

    ... ...

    刀兵相击的声音愈来愈急,看情形,居合院是守不住了。

    撤,势在必行。

    往南是买卖贸易的普华街,往北是晓春巷,朝西乃平头百姓聚居的观门街,向东走可去徐府... ...

    一番忖度计量,端木玉心下已拿定了主意:“有劳安阁主,这便走罢。”

    见主君应了自己所请,安乌俞总算松了口气,快步行在前开路。

    若不是自知武功不济,顾修平恨不能自己冲上前去厮杀。种种迹象表明,端木玉便在前面的院落,但此间千余死士阻扰,已误了半个多时辰的功夫了。城门已被徐家控制,待他们缓过气,必定找到这里来。

    拿下端木玉,这行人才有活路,否则,困笼之兽九死一生。

    “快!杀进去!”

第四一一章 请以国恩释家仇(四)

    陈家招来的死士虽战力不俗,毕竟是散兵作战,能抵挡至此时已是强弩之末。

    反观官军一方,三军用命齐心一处,且城关失守断了众人后路,顾修平那句话如同泼入滚油中的沸水,瞬时激发了大家最燃的战力。

    一时间,官军如山洪般摧枯拉朽冲进了居合苑。

    “咻~~~”、“呼~~~”

    大队将兵刚在苑中站定便有密密麻麻的暗器四下飞射过来,众人抵挡不及,半刻不到尸体便已堆满一地。

    得亏邝齐云眼疾手快及时打掉一支飞镖,否则顾修平已同地上那些人一样,死透了。

    很显然,暗器上皆淬了剧毒。

    江湖上善使暗兵的门派甚多,能比得过摘星阁的还真没几个。

    然,人所不知的是,摘星阁的使毒功夫可比他们用暗器的本事要强,阁中自谓“一讯二毒三武四器”一点不假。

    虽已死伤枕藉,官军的脚步却不敢就此止歇。

    阁主已下死令,需把此间官军阻住半个时辰,暗器施完,摘星阁门人陆陆续续现身到了居合院后的一道窄巷中。

    此间道窄,易守难攻,最是阻截的好地方。

    邝齐云是端王府百夫,此时领着官军一路追击,行至此处二话不说便冲在了最前,与守在此间的摘星阁黑衣门人厮杀在了一起。

    擒杀厥国皇帝乃不世之功,封侯拜相福荫三世,便是他一个粗犷汉子也心中了然,这会儿不拼命,更待何时?

    ... ...

    循着打斗的声响,梅远尘一路找来了居合院。

    “梅公子,你怎来了此间?”顾修平身份尊贵,自不宜冲杀在最前,由一队人马护在最末,见一人影快速行近,定睛细看才认出了来人,急忙出声叫住了他。

    朝廷内外皆知,瑞临皇帝出身颌王府,有一个妹妹和一个义弟,那二人可算其最亲近之人。是以,梅远尘虽未受爵,在朝廷亲贵眼中却地位超然,任谁也不敢把他当了寻常人看待。

    “顾将军!”梅远尘快步行上前,答道,“听说睿王殿下遣你来拿厥国皇帝,我循着声音追了过来,看能不能帮上点忙。”

    对方年近三十,比自己大了一圈,但毕竟认识日浅,交情不深,梅远尘不好称呼其“顾大哥”。

    顾修平可没想

    那么多,急忙把他拉到自己身边,正色道:“你怎在此间?徐家造反了,若州太危险,一会儿我派几人照应你周全,你们先隐起了,待战事平定再出城。”

    梅远尘眉清目秀,文质彬彬,哪里像是个武林高手的模样?

    “适才此间恶战,可是找着端木玉的下落了。”看着满地还流着血的尸体,梅远尘并未回答他的问题,反而问了起来。

    这方圆不到一里的眼界,死伤数千人,必是一场死战。

    他们是来抓端木玉的,既是死战,不是为了他还能是谁?

    “端木玉... ...他身上定有能解漪漪体毒的药!”

    ... ...

    听公羊颂我坦白,穆丹青得以避开一路大华守军的重重关防直达鹰啸峡是公羊王府在中间使力,夏承灿脸色铁青,双目赤红,双拳握得发紫。

    虽然自己早已让人打听到了这个消息,然,亲耳听到却又是另一回事了。

    他看向公羊颂我的眼神如同被火烧过,隔着半丈尤能灼人。

    公羊颂我并不避退,坦然与其对视,沉声道:“公羊氏欠他们一条人命,端木敬让父王帮这个忙。承灿,对不起,父王不曾料到他们会在那里设伏害贽王殿下。”

    他嘴上是那么说的,心中却忍不住有些犹疑。毕竟离家时久,父辈们做的甚么打算,他实在知之不详。

    夏承灿紧咬着牙,颤巍巍地呼出了一口气,两行清泪夺眶而出,脸上挤出了一个并不勉强的笑容。

    事已至此,还能如何?

    在世为人,谁又斗得过天?

    天命如此!

    天命如此啊!

    “既是天命,我虽不甘,又如何相抗?”

    “父王,你在天之灵,一定能体谅孩儿罢?”

    画风突变,夏承灿面色骤然转阴,冷声道:“我父王不能白死。”

    ... ...

    邝齐云是从步卒一步一步升到百夫的,期间艰辛人所难知。

    步卒到护卫,用了七年,挨了四刀。

    护卫到护卫行长,用了四年,挨了一剑两刀三箭。

    护卫行长到亲兵,用了六年,死战三场,从鬼门关走了三遭。

    亲兵到亲兵行长,用了四年。

    亲兵行长到亲兵百夫,用了五年。

    这二十六年何止身经百战?身上可说没有一块完整的皮肉。能活到现在,除了武功不断进步,上天眷顾亦绝少不了。

    “我老邝这一生刀口舔血生死不惧,只盼换来子孙三世富贵!”

    天大机缘就在眼前,他怎能不拼命?他的武功路数是军体打法,刚猛狠辣,斩(*)马刀在手,颇有一股“人挡杀人,佛挡杀佛”的架势。

    这种打法最大的劣势在于,人有力竭时,其势难久继。

    摘星阁虽不以武功扬名江湖,但能屹立武林百年,阁中武藏岂会疏浅?

    邝齐云头一个冲进敌阵,原是想以一己之力撕开道豁口,身后的兄弟们跟上,则敌阵自破。没想到的是,他顺利冲过来了,身后的兄弟却被抵住了。一时间,只他一人深入敌阵,四面皆敌,不过眨眼的功夫,已七八处受创。

    “完了,我老邝今儿活不成了。”

    便在他支绌难为,心念绝望之时,梅远尘执剑杀进了战圈。

    一柄青钢剑在手,了生机如割草芥,围着邝齐云的摘星阁门人须臾间倒下大片,守势登时溃散。

    梅远尘并未止步,脚踩“斗转斜步”,一路密集挥剑,所指之处定有死伤。

    “快,跟上前!”邝齐云见状大喜,嘶声吼道。

    担心端木玉走远,梅远尘不敢在此久耗,砍杀一阵后便跃身而起,跳到一旁的屋顶,踩着瓦梁行进。

    趁着梅远尘破敌的余锐,邝齐云领着三四十人已杀到敌阵深处,见他倏然跃起离开,众人你看着我,我看着你,皆是一脸的苦瓜样。

    “玩儿啊?他这就跑了?不是他在前冲杀,我们跟在后面吗?这... ...这尼玛算甚么回事?”

    ... ...

    见夏承灿语气冷历,饶是公羊颂我也有些拿捏不准了。

    “讲了这么多,难不成他都没听进去?”

    来此之前,他做足了功课,甚么时候该说甚么效用最好,原本他以为,以自己对夏承灿的了解,此事是可以化解的。

    “承灿... ...”他才开口,话便被打断了。

    夏承灿正色道:“我父王不能白死。公羊王府必须助我灭白山军!”

第四一二章 命危之际御风至(一)

    急追了七八里,梅远尘总算在一湾小湖边截住了端木玉一行。

    他的双手早已暗暗蓄力,眼光跳过安乌俞、谢天邀等一众护卫,直勾勾盯着端木玉,冷哼道:“杨玉,我早该猜到你便是厥国皇帝化名。”

    此时,他的心间泛起诸多心绪,有懊恼、有遗憾、有庆幸、有为难... ...但那所有的感情皆不妨碍他杀端木玉的决心。他的出身,他的家学、他的教业、他的遭遇在他血液里种下了对厥国政权不可稍释的仇恨。

    这是家国大义,毫无考量的余地。

    “杀了他!”

    “杀了他!”

    “杀了他!”

    几百个声音在他的耳边急促地喊着。他听出来了,其间便有他的父亲梅思源、有他的义父夏牧朝、有他的好兄弟夏承炫、有端夫子有薛宁... ...还有无数一时辨不出来的人。

    四十七人。挡在梅远尘和端木玉之间共有四十七人,且毫无疑问,他们皆是一等一的武功好手。

    以一敌四十七,梅远尘毫无生机。

    也正是因为此,端木玉才让近卫们在才候着他。杀父之仇不共戴天,正主青玄一时半会儿是杀不了了,既遇着了他的徒弟,怎能再放过?

    心中对牵挂的那些人儿默念了一声“对不起”后,梅远尘踩着“斗转斜步二十三”冲了上去。

    看着眼前熟悉的步法,鄞阳皇城中发生的那一幕幕又浮现在端木玉,令他心痛如刀绞。

    “杀了他,枭其首,碎其尸!”

    第一个迎上去的是安乌俞。

    端木玉一边以他和谢天邀的武功最高。谢天邀主担护卫之责,这会儿早已拔剑和穆桒一左一右守在了端木玉身边。攻杀梅远尘,安乌俞当仁不让。且厥国君臣此行中摘星阁所为并不多,要想日后子孙与徐、陈二氏同荫恩泽,此时不出力更待何时?

    电光火石之间,梅、安二人已交手三掌。虽已蓄足了力,梅远尘仍被激得气血翻滚,双臂发麻。

    “这个面具人的武功绝不在施隐衡之下

    !”甫一交上手,他的脑中便得出了这个判别。

    端木氏灭华大计功成难在一时,三家势力不可过早显露。徐家所为之事饰掩不住乃是厥国明面上的助力,而摘星阁与通兑钱庄布局长远,隐名越久便对端木氏多一份助益。是以到若州后,端木玉便嘱陈、安两家之人与自己接洽时不以真面目示人。

    不及猜想眼前这个武功高绝的黑衣面具人的身份,梅远尘已借着对掌的余力,顺势与跟上来的穆伦彦、安南又各对了一掌。两轮交手下来,他的攻势已被阻滞了,端木玉身边十余名随行来大华的京畿营高手和安东、安西、安北诸人皆已快步赶来,围成了战圈,将梅远尘死死困在正中。

    破围... ...

    “这些人内力无一不深厚,若比拳脚,我怕是挨不住一炷香便要被他们乱掌打死了。以一敌众,只有‘了一剑法’可以一搏。”

    从居合苑追出来时,梅远尘是带着剑的,只先前为便宜快行,已归鞘负在了后背。眼下他被二十余高手围攻,虽已竭尽所学招架却仍险象环生,竟连拔剑的余隙都找不到。若非仗着“斗转斜步二十三”和“奇门错步”傍身,适才安家四老由四向同发的合击他如何也是避不过的。饶是如此,梅远尘也知自己已命悬一线,生死不过须臾之间。

    众人见梅远尘虽屡屡遇险却又一一化解,厮斗数十来回竟未能伤其分毫,不免均生诧异。

    “此人当真是个怪胎。才这般的年岁,身法武功竟已臻此境,倘若时日长久,其限实在难以估量。”只是,他显现出来的武功越高,潜力越大,众人杀他的心思便越坚定。尤其是当日见过青玄出手的穆伦彦,手心已沁出了汗来。

    江湖老人素知“迟则生变、速战速决”的道理。

    见梅远尘在二十几人围攻中左闪右避,未伤毫发,安乌俞主动担起了主攻之责。只见他收掌为拳,趁穆伦彦及五名京畿营护卫的联手攻击之际,一个翻身跃跳至梅远尘右后方,接连两拳打在他后背。

    “嘭!嘭!嘭!嘭!”

    眨眼之间,梅远尘的后背、左胸、右腹、右臂均已中招。尤其是后背受了安乌

    俞的那两拳,内劲之浑厚竟能在半息之间损伤其三条脉络。

    梅远尘身形还未站定,血水便由口鼻喷涌而出,显是体内脏器受损血管撕裂所致。

    世人皆知,安家最大的营生是倒卖消息的摘星阁。然,对于摘星阁的源起,江湖上却没人能说得清楚。

    三百余年前,安家从巨鹿王府分离出来成为端木承安的一个旁支。作为前朝余孽,他们可是大华初建之时各地州府暗哨剪灭的对象。

    为躲避朝廷缉捕,安家在各地满布哨卡搜罗消息,经年累月渐渐形成了一道遍布大华各州郡的讯报网。

    那便是摘星阁的前身。

    早些年,摘星阁在江湖中走动只为收集信报以窥探朝廷动向,阁中弟子多半是些近似镖夫的长足客,高手并不多,是以声名不显。然,一百四十年前,一名年老的长足客带了两卷经卷回乾水城,自那后,安家迅速成为了武林中屈指可数的一流门派。

    那长足客如何也想不到,他带回摘星阁的那两卷经卷所载的竟是日后成为安家镇门武功的摘星剑法和乾照经。

    凭着那内、外两门顶级武学,不到三十年间,摘星阁便成为了足可匹敌素心宫的江湖宗门。

    所谓造化,实在难以究竟。

    不过,近百年来安家有心藏拙,势不外露,在江湖上的名头便不及早年那般响亮了。

    好在,当初梅远尘学长生功初成时,青玄往其体内注入了一道真气以压制宿主内力进益。当时青玄曾有言,待其可自行化解那道真气之时,江湖上单打独斗可伤他的人不超只手之数。四五个,不用数也猜得到了。

    受此重击,梅远尘顿觉头脑昏沉,脚下难支。

    “快走!”一声厉喝骤然响起。

    安乌俞抢步到梅远尘身边,正想了结他的性命,三个身影突然出现,其中一白发老者接住了他的杀招,一边大叫道:“远尘,快走!”

    竟是御风镖局的易麒麟、薛定一、关澜月三人赶来了。

第四一三章 命危之际御风至(二)

    就武功而言,梅远尘的轻功、步法、身法、剑术、拳脚、内劲无一不属上乘,可谓少年大成。

    但若说临敌经验,他比之寻常的江湖客亦多有不如。

    安乌俞在徐家的校场上见过他与施隐衡拆招,知其武学造诣非同寻常,以一人之力对敌,实难速胜。是以,也顾不上江湖规矩,趁着他招架穆彦伦六人之际从后偷袭,一击得手。

    饶是梅远尘一身长生功内力护体,也被震得脏器撕裂,三条经脉损毁,立时觉得天旋地转,耳脑嗡鸣。看着眼前黑衣面具人欺身杀来,他忙提气聚力应敌,正准备出招却听得易麒麟一声断喝。

    也正是这声呼喝稍稍阻了安乌俞的来势,易麒麟才有时间冲到二人中间。

    不过一刹那,他便接连刺出七八剑,逼得安乌俞连连后退。

    御风剑法名闻江湖,即便是以安乌俞的修为也断不敢以肉掌相博。到了他们这个级数,武功多半在伯仲之间,相差不会超出半筹,易麒麟一柄软剑在手,又是出其不意,安乌俞自然即时便落了下风。

    薛定一、关澜月皆挂名御风镖局副总镖头,二人在江湖上的名头跟一些一流门派的掌门相比也不会逊色多少。此时,他们一前一后护住梅远尘,抵着杀上来的二十余人。

    “快走!”易麒麟一边将安乌俞逼离身后战圈,一边厉声吼道。

    此间四十几人无一庸手,他自清楚,今夜即便御风镖局二代、三代精锐尽出也是胜负难料,遑论这里只有自己这三个老头?

    何况,他们来此是救人的,不是要与这些不相干的人拼死活。梅远尘走了,他三人脱身亦更好办些。

    “想走?”端木玉脸色一凛,冷笑道,“谢先生,你也出手罢,务必将这四人都留下!”

    这是恨屋及乌。

    谢天邀微微躬身,再一个箭步执剑杀向易麒麟。

    在他看来,这个白发老者武功极高,甚至已对皇上的安全造成威胁,必先除之以绝后患。是以,他没有选择对薛、关二老出手,也直接掠过了已负重伤的梅远尘,径直来到安乌俞身旁与他比肩而战,解他应敌之困。

    是的,应敌之困。

    安乌俞有心掩饰身份,最为倚仗的摘星剑法不敢使出来,而其他武功比之御风剑法又颇有不及,百招下来渐露败绩。

    谢天邀骤然出手,易麒麟未惊,倒是安乌俞有些错愕了。

    “是了,皇上报仇心切,可不能出了差池漏走了这几人。盛名之下果无虚士,易麒麟剑招刚猛,内力沉厚,我这般遮遮掩掩怕是难以应付,倒叫皇上小觑了。”

    明白了端木玉的心思,安乌俞脸面一横,再不遮掩,当即右手运转乾照经内力,隔空从一旁的亲信手中抽出佩剑,接连几招摘星剑法的精妙剑招信手拈来,逼得易麒麟急退数步。

    梅远尘气血稍复,便勉力运转内劲。好在他的二十四条经络均已贯通,此时虽负重伤却仍可气走五内。且适才易、薛、关三人挡敌数十息之久,他调息之余拔出背后的青钢剑已是绰绰有余。

    方圆数十丈内四个战圈,其间的易麒麟、薛定一、关澜月均已落入下风。梅远尘一边与安东、安南几人缠斗,一边运气调息,引着自己这一战圈向最近的关澜月靠近,在距穆彦伦约莫十步时脚下骤然提速,以风雷不及掩耳之势连刺五剑。

    关澜月还未及反应,他对面的穆彦伦及四名京畿营高手已倒在了血泊中。

    惊。

    此间变故谁也不曾想到。

    “他不是重伤待死么?”

    “适才呕血,显是內腑受损,如何还能这般发力?”

    “果然是那贼道的弟子,那步法一模一样!”

    斗转斜步共有二十三弄,两年来,梅远尘只学会了前面的卦爻八弄、魁临七弄、天星四弄,最深奥的登极四弄却只贯通了第一弄。也正如此,他的步法一直停留在九境之诡、魅境间。适才也不知如何,梅远尘只觉脑中空明,脚下自然便走出了“雷山小过”中的几个变化。较先前不同的是,此次落脚定位浑出天然,并非刻意为之,没想到其效大用。

    “原来,我一直误解了‘心念似鬼,脑思如魅。挟落如尘,摒去胜虚。’这十六字的意思。”

    梅远尘奇袭得手,一招“见缝插针”刺穿了穆伦彦的咽喉,四招复刻般的“拐弯抹角”切开了另外四人的气管。五人要害受创,顷刻间便已倒地毙绝。

    五人一死,尤其是少了穆彦伦,关澜月压力骤减,以一敌三立占上风。

    安东、安南见梅远尘几乎一瞥之间便连杀五位高手,惊得手脚有点儿不利索了。虽说有偷袭的成分,但要在如

    此短的时间精准出手五剑,此等身手之人面前,稍一失误便失生机。

    “可恶,这贼小子藏拙!”安东心下不禁狠狠咒骂了一句。

    另一角的薛定一被安西、安北等七位摘星阁高手围攻,右小腿和后背已见了红,尤其是小腿的伤口血水正汩汩流着。梅远尘目力极盛,已察觉他的窘状,抖剑一斜,疾挑数剑逼开安东等几人,再踩着“水火未济”驰援薛定一。得亏安西、安北已有了提防,提前避开他数步,躲开了剑招。

    “咳!咳!咳!”接连强运内劲牵动了体内创口,梅远尘剑势未收便急剧咳嗽了数声,一汩猩红的鲜血从他嘴角溢了出来。

    呕血乃是内创之兆。见梅远尘呕血不止,厥国众人及摘星阁几人始知他受重伤非假,适才出招杀人不过是想以命搏命罢了。

    “哼,你剑法狠辣,我不近你身便是。瞧你这样子,不出一盏茶就要血流干力耗竭,届时,我们几人联手出击,看你死不死?”

    见这些人围而不攻,梅远尘明白了他们的想法。

    “‘了一剑法’里面有几招远攻的招式,今夜总算派上用场了。”

    薛定一担心他出事,急忙抽身退到他前方,回首皱眉低声谓他道:“小子,莫要逞强,老头子给你杀开一条路来,你趁机遁逃。”

    易倾心与梅远尘的事虽未曾在镖局中传开,但作为易麒麟老兄弟的薛、关二人日前已知情由,这会儿把他当了孙女婿看。

    三位老人家不顾性命来救自己,这等情义,梅远尘心中感激不已,听了薛定一的话,更是忍不住流下了两行清泪,轻声回道:“薛前辈,前面那个人便是厥国皇帝。我来本是要杀他的,不想他身边高手如斯。事既不可为,我一人死便罢,怎能拖累三位前辈?”

    听了这话,薛定一自觉朝端木玉望了望,又恨声谓梅远尘道:“浑小子,不知天高地厚!你往后的日子还长着呢,一会儿寻个机宜赶紧走。我们虽是一把老骨头了,嘿嘿,他们要杀我哥仨,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他的话还未说完,梅远尘已将剑横向掷了出去,正是“了一剑法”中的“推波助澜”。

    随即,他跃起丈余凌空接剑,“气贯长虹”、“过江之鲫”两招使出,鬼魅般掠过黑衣人群,逼得安东等人急忙避退。

    在他身后,缓缓倒下了两人。

第四一四章 命危之际御风至(三)

    掷剑、跃起、穿刺,一气呵成,毫不拖泥带水,不负“了一”之名,所谓“杀人至技”绝非妄称。只是梅远尘內腑剧痛气促血急,脚跟刚落地,便又觉眼界漆黑,一个踉跄几乎就要跌跤,只得以剑抵地强撑着不倒。

    “小子,不要命了!快到我身后来,休再使力!”薛定一御剑愈急,恨不能即时冲到他身前。

    战圈外的端木玉见穆伦彦中剑倒地,忙令左右将他拖拉至身边来。穆桒验了伤口始知其已毙绝,一脸哀伤地看向少主,欲言又止。

    穆氏乃皇室亲族,族中英才济济,能人辈出,时下厥国朝堂重宦倒有两三成出自其间。穆伦彦与穆桒乃堂兄弟,二人自小便在端木玉身边担亲卫之责。现少主登基,近臣得宠,他们可谓前程远大。此番端木玉北行大华,穆彦伦说甚么也要同行护卫,不想今夜命丧于此,锦绣人生嘎然而止。

    “穆桒... ...”

    见穆桒双目噙泪,端木玉已知起意,一时又惊又怒。“嗡~~~”一阵剑鸣后,此间已没了端木玉的身影。

    厮斗盏茶,地上已伏尸十余,出人意料的是他们中倒有半数死于梅远尘之手。

    易麒麟以一敌二,力战安乌俞、谢天邀两大顶级高手,此时虽还未负伤却显已力不从心,十招之中倒有九招在守,攻不足十一。

    战法云:久守必失。战事如此,厮杀亦如此。

    梅远尘挨了安乌俞、穆伦彦、安南三人两拳两掌,至此时还活着已是奇迹,适才“过江之鲫”收招之后便气力耗尽再战不得。薛定一、关澜月二人拼死冲杀到他身边,挡着攻上来的二三十人。

    “滋!”嘈杂声中,一个清脆的锐物破体之音传来。薛定一的身形蓦然停驻,嘴角不自觉的微抖着... ...他的胸口插着一柄长剑,剑柄握着的乃是端木玉的手。

    “老薛!”不远处的易麒麟瞄到此间事故,嘶声吼叫道。

    一击便得手后,端木玉不做停留,从薛定一身上抽回利剑杀向了梅远尘。

    ... ...

    若州城内已乱成了一锅粥,街尾巷道不知多少人马在走动。

    徐簌功袭杀徐寒山不成却诱出了守营副将冯三喜,徐簌谟与贺天一等几名千夫趁军中无首之际潜入营中通联下属,领着本部人马擅出驻地军营,并按事先的约定朝城关杀去。不成想,行不过十里便被军营外的神哨营追上,双方在几条街道一路追赶厮杀,斗得昏天暗地。

    此事的正主徐家府上也没好到哪里去,徐啸石、徐簌延一行攻城门受阻,徐啸钰只得谴徐啸衣领着另一队四千余人火袭了城楼。只是城楼虽拿了下来,家里却出了事。

    原来,徐啸石等人在晓春巷遭遇官军的消息传回徐府后,徐啸钰怕城外大军入城便让徐啸衣带着聚集起来的四千余徐家门人走小径袭了城关。一阵急火猛攻,守城军很快便溃败亡尽。得了城关,徐啸衣却一直未见徐簌功、徐簌谟领驻地军来替,只好将着手里的这些人守起了城门。精锐尽出,徐府上便空虚了。

    先前客居府上的一众江湖门派中人皆已中了徐家的慢性蛇毒,一旦吸入了特制的药粉便会催发药力,瞬时体内气血翻滚,难以聚力。却不知为何,竟半夜有人向易麒麟房中投掷小瓷瓶,其上附“解毒药”三字。

    易麒麟服药不久,又见窗台处飞来一只信鸟,鸟足之上绑了一节小竹筒。取出其间信笺一看,但见其上两行小字:梅远尘在泓石湾遇敌。落款为:瑞临皇帝秘使。

    “皇上派来的人?”

    溯源此间种种,易麒麟不疑有他,急忙叫起薛定一、关澜月,给他们服了解药便潜出了徐府,直奔泓石湾来。

    自出“孔最”苑门,三人便未遇一阻,倒像是有人提前替他们清障了一般,走得甚是顺利。

    赶到泓石湾时,正见梅远尘腹背受敌重伤呕血,三老当即便与端木玉的人混战在了一起。

    至此时,薛定一已身死,“御风三老”仅存其二。剩下的易麒麟独力抵挡着安乌俞、谢天邀,关澜月则悍不畏死地与端木玉杀到了一起。被他们护着的梅远尘也正竭力踩着斗转斜步,斡旋于二十几名武功好手的刀刃之间。三人皆是勉力支撑,早已险象环生。

    泓石湾的另一畔修有一处观景阁,高耸入云十丈余,居于其间可俯瞰方圆十数里。现下,顶阁之中的张遂光正凭栏眺望,脸上挂着他惯有的笑意。此去对岸何止百丈?任凭他眼力再好也断不可能看清两方战况。然,他瞧着对面若隐若现的点点火光,却比好事之人看戏还怡然自得。

    在他脚下,左右各立着一窄口酒坛,右侧已开封的坛口溢出酒香,熏得人好不陶醉。

    “帮主,御风镖局一拨人正往此间赶来,已至前街胡同口。”一阵轻微的爬梯声后,胖长老郭通财行了上来,距张遂光半丈站定,躬身报道,“我们要不要劫下他们?”

    此次武林会盟之期早已事先通告江湖,以盐帮和九殿的实力,张遂光竟是各方应邀掌门中赴会最晚的。丹阳城并非途远,何以他姗姗来迟?那自然是早做筹备,以资万全了。

    而今夜,盐帮、九殿可谓人尽其用。

    “哒哒… …哒哒… …”

    张遂光手指轻敲着栏杆,好半晌才回了一句:“不用。”

    … …

    相较于兄长,安如庆性子活泛跳脱些,是以,常年被安乌俞派去都城,交际四方。此次拜谒端木玉一行,安家嫡系尽赴若州,十余人各有担责。

    安如庆主外联之事,今夜引着数百摘星阁

    夜游客穿行于城内巷道,替安、徐两家往来传递信报。

    “甚么?”听了信使的报讯,安如庆一下子从椅座上站了起来,急问道,“瞧真切了?从哪里冒出来这么许多人?”

    信使咽了口口水,正色回道:“二公子,千真万确!混乱中我们的人难以靠近,但前后推断,想是守城军提前打开了南边儿的瓮城。趁我们攻打城关之际,他们从瓮城进了城来。”

    “不是让你们一日十二时辰盯着汉州大营的都城军么?怎他们杀到城外了,你们事先竟毫不知情?”安如庆气得青筋暴露,双手扯住信使的衣襟,似乎要吃了它一般。

    若州此行筹谋半年,距离功成仅一线之遥,想不到这时让官军大部入了城中,叫他如何不气急?

    任天堂、徐寒山、冯三喜先后多次训诫驻地军营各级将佐,是以,徐簌谟与贺天一等人虽潜入了营地,带出来也仅是本部亲信人马,概数不足万人。眼下与神哨营陷入混战,能牵制住敌军已是大用,再想有他途却暂不可能了。城中本就有顾修平的六千精锐做先头部队,加上新潜进来这三四万,徐、安、陈三家一时如何能敌?

    大势已去,须得趁早打算。

    “去。派人到城关知会我岳父,叫他打开城关,依先前既定之计行事。再派人去泓石湾将此间变数报与阁主知晓。”安如庆很声令道。

    听完他的话,信使兹溜一闪跑没了影。

    “可恶!可恶!可恶!”安如庆怒骂三声后,快步行出院子,跳上马骑极速朝徐府赶去。他的妻子徐簌钰,他的叔伯兄弟、陈家一众嫡系、徐家老少可都还在徐府之中,大军杀来,教他如何不又急又气?

    … …

    世人皆知端木玉形容极俊,才学广博,眼界超群,气度非凡,却很少有人知其剑法精绝,武艺之强不在“十大客卿”之下。关澜月亲见他一柄长剑刺透薛定一胸口,悲愤之余已抱定一命换一命的心思,出招果决丝毫不留回旋余地。

    端木玉身份尊崇,自不愿拼着受伤去杀这个“老疯子”,是以,一时竟未能占得先机,倒被逼出了几分狼狈样。

    穆桒眼见不对,轻轻将穆伦彦放在地上,冲杀了上去。

    以命搏命?那是穆桒喜欢的打法。

    “滋~~~”端木玉抓住了关澜月侧身之机,一剑斜刺入其腰间。

    易麒麟以右膀硬挨安乌俞一剑换得一息时间退至关澜月跟前将他一把扯开。穆桒、端木玉当然不会放过如此良机,快速出剑在易麒麟后背、腰腹留下了两个血窟窿。

    “爷爷!”

    人未至,声先至。

    声未至,剑先至。

    一柄长剑直插端木玉飞来,惊了他一个趔趄。

    易麒麟强忍着伤口疼痛看去,正见易布琛快步朝自己跃进。

    “好儿孙!”

第四一五章 命危之际御风至(四)

    “城门将失,大敌已近,请徐家早做打算。”这话若非出自安如箴之口,徐啸钰还真不敢信。

    望着天边曳动的火光,这个古稀老人竟有些失神,脸面瞬息数遍,最后板直的腰板,缓缓闭上了眼。

    原以为已策万全,却终究节外生枝,夺城起事,便这么败了?

    “徐伯伯... ...”见这位自己向来敬重的长辈哀伤如斯,安如箴忍不住轻声劝慰道,“若州虽不可得,但徐家根基未损。且此事必将广闻于天下震撼四方,各地不满朝廷的势力定按捺不住,夏氏江山只会愈渐艰难。而我们大纛已立,正可收纳同道扩充实力,再备日后之战。”

    的确,若州乃徐家的大本营。但徐家势力遍布江湖,远不止一个若州这么简单。

    徐啸钰微微点了点头,暗忖道:“此次举事实为保全皇上不得已而为之,所集结的不过是若州本部这六、七千人,余下三万五千人还散落各处半点未损。且就本部这六、七千人,想来大半也还能留下大半。我徐氏一族如此竭力护皇上周全,他心里总是知晓的,日后当褒此功。”

    许些念头从脑海纠结过,徐啸钰甚至觉得此次未能拿下若州城是福非祸,乃缓缓睁开眼,轻声道:“如箴,形势多险,你马上与你爹汇合,护皇上一行离开若州。”

    听了这话,安如箴微微躬身,道了句“徐伯伯保重”便快步闪身离去。此刻,他的心里可远没有面上显现的那般镇定。适才虽一直宽慰徐啸钰,但安家嫡支十余人尽困于此间,他也深感不安。

    看安如箴背影远去,徐啸钰脸上露出一抹遗憾,轻叹道:“可惜,簌野不是如箴。”

    ... ...

    一把火点起了一片火海,燃烧着一座碧玉府邸。

    徐簌野来不及理会四下逃窜的府上佣仆,鼓动内力极速朝“孔最”奔去。在他看来。易倾心武功稀松,此时此境实在万分危险。

    令他料想不及的是,主居百幢阁楼尽皆失火,客居那好大一爿苑舍却半点无损。聪颖如他,一时甚么也明白了。看着黑暗中隐隐约约四下散去的身影,徐簌野的心头禁不住地一阵微疼。

    徐簌野赶到苑门处时,正见一女子快速跑来,定睛一看,不是易倾心又是谁?

    “易姑娘,外边儿起了大火,万莫出去!”再见易倾心,徐簌野喜从心来,甚么事也都抛到了脑后,行近些才发现她竟梨花带泪,似乎哭得正伤心,瞬时

    便紧张了起来,急道,“你... ...你怎啦?发生了甚么事情?”

    易倾心边跑边哭可没注意前面行来一人,到门槛处时才发现徐簌野,脚下立时打住不前,上身却一时止不住,斜斜跌了下去。

    不及多想,徐簌野急忙俯身贴地如箭簇般飞出,总算将她搀扶住。双手托着佳人玉臂,令他有了片刻的恍惚。

    “二公子,求你了!”看到眼前之人竟是徐簌野,易倾心哭得更惨了,“快去泓石湾!”

    她边哭边言,双手反抓住他手腕,拉着他往外行去。

    联想今夜府中发生种种,徐簌野已知定有要事发生,拉住易倾心,柔声道:“易姑娘,究竟发生何事?你要我去泓石湾作甚?”

    “他们... ...他们... ...”易倾心抹泪抽噎道,“有人在泓石湾... ...他们要害远尘哥哥!”

    ... ...

    易布琛年轻气盛,疾奔七八里毫不费力,见爷爷遇险,毫不犹豫地将佩剑掷出,总算将穆桒逼退了数步。

    有了五六步的间隔,以易麒麟的身手,纵使这会儿两处负了贯穿之伤,端木玉、穆桒二人一时也难以近身。

    “哪来的无耻鼠辈,竟敢倚多为胜!”易布琛指着端木玉骂道。

    他的话音刚落,又有六个身影急急赶了过来,在易麒麟身边站定,乃是御风镖局的易家明、方天枢、贺正升、谭旌、姚初九、关瀚雨到了。

    “家明、天枢,你们怎来了?”易麒麟点了几处大穴止住了血流,皱眉问二人道,“府上出事了怎办?”

    易家明见父亲腹背受创,血流了一身,眼泪立时坠下,轻泣道:“爹,还有甚么事比你三人的安全更重要?何况家临和布衣守在‘孔最’,出不了岔子。”

    姚初九看到了地上躺着的薛定一,快步行到他跟前,单膝跪地伸手去探他鼻息,半晌乃哭号一声:“师父!”

    众人此时乃知副总镖头已身殒敌手,纷纷拔出了佩剑,朝最近的敌人杀去。

    己方虽仍占人数之优,但御风镖局一方亦有九人能战,且刚来的这七人皆是青壮年,又是同仇敌忾,短时之内想要将其拿下绝无可能。端木玉,到今夜既已报仇无望自不宜与敌纠缠,缓缓退到了战圈之外。

    便在这时,安如庆带着数十人出现在了泓石湾畔,正悄声靠近端木玉。

    为在夜中分

    清敌我,安、陈两家早与端木玉约定,安家之人皆戴黑脸面具,陈家之人配花脸面具,而两家嫡系则以三色臂绑标记。

    端木玉已认出了来人乃是安如庆,对其微微点了点头,示意其近身。

    易家明七人加入战局后,围攻梅远尘的黑衣人分出四、五人攻向易布琛、姚初九。梅远尘以一敌三,这当口儿虽已力弱气促,但借着身法之灵、剑法之利,总算自保有余。

    “易麒麟,你想让御风镖局这些人今夜在这里死绝么?”战圈外的端木玉渡气谓易麒麟道。

    原本他那一方有安乌俞、谢天邀两大高手坐镇便胜机过半,加上刚刚安如庆带来的三十几人,继续厮拼下去,御风镖局这些人战死是迟早的事。

    端木玉清楚,易麒麟清楚,此间诸人皆已了然。

    “停!”易麒麟突然大喊一声,谓御风镖局众人道,“撤,现带薛副总镖头回去。”

    即便心有不甘,但他确实不愿让这些子孙辈跟对方厮杀,这亦是他先前只带了二老来泓石湾的缘由。

    各怀心思,是以双方甚是默契地罢了手,各自提防着后退。

    眼看着仇人们从容离去,易布琛、姚初九等人气得目眦尽裂,却又无可奈何。他们皆不是愣头青,相反,这七人行走江湖日久,见识远非常人可比。适才他们与对方交上手,很快便发现这二十几人无一不是武功好手,己方怕是占不到便宜。继续纠缠下去,徒增损伤罢了。

    “爹,你的伤?”确定端木玉一行走远,易家明忙探问父亲的伤势。

    易麒麟望向那群人消失的方向,形容严峻,仿似未曾听到儿子的问话,好一会儿才回过头,径直行到薛定一的尸身旁,强忍着伤痛微微蹲下,哀声叹道:“老兄弟,不想今夜竟是你我别期,你且走好,黄泉路上等我几年。”

    余那八人听了,无不黯然伤神,纷纷忍不住垂泪啜泣。

    梅远尘离御风众人数丈站着,不知是不敢靠近还是不愿靠近。易麒麟行过来时,正见他低头拭泪,乃轻声劝慰腰道:“远尘,此事过不在你,无须自责。这便回去罢,看看你的伤。”

    听了老爷子的话,几人才意识到之前一直站在后边儿的这小子原来也深受重伤,不禁又都露出了一副担忧的神色。易布琛把梅远尘当成了未来妹夫,两个箭步行近,抓住他手把起脉,数息之后竟喃喃自语道:“他怎还没死?”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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