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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梅远尘     大华恩仇引txt下载     大华恩仇引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四一六章 命危之际御风至(五)

    易布琛之所以讶异,实在是梅远尘的脏器、经脉受了重创,依常理忖度,九成九应已毙命当场,能活至此时,且自行站立不倒,怎教他不惊心?

    《乾照经》乃摘星阁无上内功心法,百年来一直是安家最贵重的武学传承,也是与苦禅寺的《易筋经》、流浊寺的《洗髓经》、盐帮的《纯阳无极功》齐名的武林“四大至阳内功”。

    “乾”者,天也,纯阳炽烈;“照”者,射也,积久生热。

    修炼《乾照经》至大成境界,一身内力如夏午阳光,受其掌劲者,轻则浑身发热,难以聚力,重则内腑血肉如同被烈阳灼烧,直至肝肠焦脆而亡。

    安乌俞既行偷袭,自然不会有所保留,打在梅远尘后背的两掌皆用上了十成功力,可谓深怀“必杀”之心。也正因为此,他得手后才敢放心与谢天邀合力对付易麒麟。

    “即便以我的修为,中了这两掌也难活命,那小子身法、剑招虽妙极,然内力还是差了些火候,决计活不成了。”

    既是个不久将死之人,当然不值得耗费心思在他身上。至少,安乌俞是那么想的。

    听了孙子的两句嘀咕,易麒麟脸色大变,忙抓起梅远尘左腕去把他的脉,神色越来越沉重,过了十余息才缓缓松开了手。

    “安乌俞,枉你成名几十年,竟在背后偷袭一个后辈,好不要脸!”诊明了梅远尘的伤势,易麒麟已怒极、气极,虽刻意压低着嗓门,众人却仍一字一句听了去。

    他的话里透着两层意思:

    偷袭梅远尘的那蒙面黑衣人是摘星阁主安乌俞;

    梅远尘受了极重的内伤。

    “哗啦~~~”御风镖局一众后来人都忍不住咒骂了起来。

    安乌俞作为成名多年的武林巨擘,在背后偷袭一个后起晚辈,此等行径在江湖上的确是极其为人所不齿的。

    “爷爷,远尘所中可是摘星阁的‘乾照经’?那可麻烦了。”

    “难怪适

    才那个黑衣蒙面人武功如此高强,没想到是安乌俞。这样的高人竟偷偷摸摸暗施偷袭,呵…呵…便是江湖恶汉杀人也不至这般遮遮掩掩,他摘星阁不要脸了罢?”

    “薛副镖头的仇定要算到摘星阁头上!日后江湖再见着,我们可不留手!”

    众人的叱声言语,易麒麟似乎一句也未听到,但见他看向梅远尘的眼中满是遗憾、无奈... ...作为同一级数的高手,他当然清楚安乌俞的厉害。故友刚刚逝去,宝贝孙女的意中人又命不久矣,这个向来矍铄硬朗的老者已是满脸的悲伤。

    梅远尘自愧累得薛定一命殒,原本是一身透心的凉意,但双方一罢手,他便觉得体内愈渐燥热,全身血肉如被架在火把上烤着,好在有股真气始终护住心脉和肺脉,保他深思清明、呼吸不碍。察觉易麒麟给自己把完脉后一脸悲色,乃轻声劝慰道:“易前辈,生死有命,何须挂怀。”

    见眼前少年豁达如此,易麒麟感触更深,强忍着伤处疼痛苦笑一声,叹道:“唉,那夜未能救下你父亲,我心间始终有梗难去。今夜知你有难,原想着即便搭上我们三把老骨头也要保你无虞,没想到... ...唉!罢了!罢了!终究是倾心福浅。”

    这少年,样貌、人品、武功、性情、出身无不是万里挑一,且梅、易两家渊源匪浅,两个年轻人又素来交好,实是一对鸳鸯璧人。若孙女能嫁其为妇,真是理想归宿,也算了了他一桩心事。

    可惜啊,可惜。

    “回罢!”易麒麟又哀叹一声,无奈谓身后众人道。

    易布琛知梅远尘实受伤极重,只怕难以行走,乃半蹲着身形,就要来背他。

    梅远尘退开两步,勉强笑道:“大公子客气了。”

    再向易麒麟道:“我师父他老人家便在若州城中,我的伤,他老人家定然能治。”

    听了这话,易麒麟两眼放光,急道:“哦?若如此,这遍让家明、布琛他们送

    你到你师父那儿去。你这伤,万万耽搁不得,这便走罢!”

    中了《乾照经》掌劲的人,即便当时未死,最后多半也会因体内干热,脏器脱水而亡。梅远尘的脉象虽未崩乱,但他体内热气游走,血燥之相渐成,正是伤势恶化的前兆。但他也素知青玄之能,别说梅远尘这会儿尚能立能言,便是伤得再重些,相信他也治得好。

    世人皆知,所有的内功高手皆是治疗内伤的好手。以青玄单枪匹马杀进鄞阳城,弑杀厥国皇帝且能全身而退的手段,梅远尘说他有通天之能,易麒麟也不怀疑。

    “能创出那等武学的高人,几已有通天彻地之能,怕是起死回生也办得到了。”见识了斗转斜步二十三和了一剑法,易麒麟对青玄的尊崇已到了有些魔怔的地步。

    梅远尘紧了紧拳心,一边运行“无碍他心通”疗伤,一边以“洼盈”调息术匀气,嘴上苦笑辞道:“师父他老人家向来不见生人的。晚辈这会儿不过体力略亏而已,估摸着半日之内当无大碍。师父他老人家宿在不远处,半个时辰便至。”

    青玄的秉性江湖上的人无从得知,但易麒麟想,那等高人想来也是不愿见外人的,否则也不至于武林中如此鲜有其传闻了。倘使自己这些人无意间触碰了他的禁忌,怕是要适得其反。侧首看了看被姚初九几人扶着的薛定一,他眼眶微湿,轻声道:“你自己小心!”

    易麒麟的话说完,易布琛忙行到爷爷身边支起他的左臂,一行人缓缓朝徐府方向走去。

    待御风镖局众人的身形渐渐隐没,梅远尘乃缓缓弯下腰从地上拾起一柄长剑,几个箭步便消失在了黑暗中。

    ... ...

    一通疾驰,徐簌野赶到泓石湾时还是没有见到梅远尘和御风镖局的人,但地面的血迹未凝,显然此间受伤之人离去未远。

    左右查探一番,徐簌野心中已有计较,乃快步朝西北向急行而去。

第四一七 命危之际御风至(六)

    浮屠塔高九层十丈,塔顶的观景台铸立四尊菩萨像,分别面西北、西南、东南、东北而望,在一片隆冬暮色中,四像背离,倒有几分悲凉之意。

    拜圆一圈,夏承炫折回到西南角的石像前,抬头注目,许久不语,似是在与巨像神交一般。

    在他身后伺立着一华服孕妇,丈外虽有琉璃之光,却仍照面不清,抬首之际,光亮映出了她脸颊上的两行清泪,原是当朝皇后芮筱灵。

    今儿是小年。

    依着大华通俗的说法,小年是一年中最末一个适宜祈愿的日子。

    这一日,百姓们一早就要备好年糕、调好糖汁,待天黑之时以年糕、糖水作祭,向神佛祈愿祷告。

    神佛享用了人间祭食后,便会赶走万家病痛、悲苦,给人们带来健康、平安和好运。

    眼下,二人所拜正是世谓“愿力之佛”的地藏菩萨像。

    午时见过冼马国的先使团后,夏承炫便带着芮筱灵出了皇宫直奔真武观去,拜完真武大帝,又马不停蹄赶来了此间。

    夏氏崇道,子孙之中向无佛徒,但今是祈愿日,他有一个愿要许,多许一家,便多一份希冀。

    新帝登基未久,又逢多事之秋,朝堂政务已堆积如山,今儿,夏承炫是一股脑儿全丢给了老端王,只简单看过先使团带来的萧璞密信,便拉着爱妻出了宫门。

    皇城礼重,宫中当然有祭祀祈愿之所,但他恐此间距神佛太远,自己所求难达天听,便行到了都城之中离他们最近的地方一一参拜。

    此所谓“求神首诚”。

    夏承漪中毒已半月,数十医官先后诊脉却皆无功而返,任由毒气浸透了她的全身血脉脏腑。

    与青玄有深湛内气护体不同,夏承漪毫无内功功底,体内脏器于如此毒物几无抵挡之力,身体已被摧残,容颜也憔悴了许多。

    昨夜,太医院的院首来报,“长公主气行阻滞、血流不畅已致脏器衰竭,集众医官百家之长仍不能止,恐已时日无多。”

    时日无多... ...

    “漪漪才十七岁啊!”

    挥退众医官后,夏承炫缓步踱到妹妹床前,静静坐了一夜,恨不能眼都不要眨。

    “求菩萨显灵,保佑漪漪体毒得解,让她平安渡过此劫。”石像前,夏承炫轻声呢喃着,“她那么年轻,还不曾成婚生子,不曾去看过我们夏家的这片山河,她... ...她还不曾去过锦州城外祭拜公公婆婆... ...在这个世上,我便只有这个妹妹了。若一定要有人要死,我宁愿那个人是我,是我。”

    不知有意无意,他的脑中总是有一个念头闪来闪去:妹妹中毒将死,全是因我做了那许多恶事引来的报应。

    既是报应,自不该由夏承漪来承受。

    “漪漪甚么坏事也没做过,你们怎能让她受这苦痛?”

    “地藏菩萨俱大慈悲,救拔罪苦众生,生人天中,令受

    妙乐。是诸罪众,知业道苦,脱得出离,永不再历... ...”

    “咳咳!咳咳!”夏承炫正默诵着《地藏菩萨本愿经》,听身后芮筱灵捂鼻轻咳,即时停了下来,转头去牵上她手,只觉一双柔荑冰冷如霜,心中顿生愧意,一脸疼惜道,“筱灵,你有孕在身,我实不该拉你同来,折腾了这许久。”

    这半日,乘辇、上山、跪拜、下山、登楼... ...如此颠簸便是常人也难消受,况她一个持孕之人?

    芮筱灵勉强笑了笑,摇头叹道:“皇上,你我夫妻一体,今日祈愿拜神,我当然要来,漪漪岂止是你一人的妹妹?”

    先前芮如闵遇刺,大将军府一片哀声,芮筱灵亦整日抑郁神伤,形容憔悴,是夏承漪日日陪着她,和她一起渡过了人生中最难熬那数月时日。

    如此情谊,不说比金坚实,也非同一般可比了。

    虽有厚裘御体,但芮筱灵终究六甲在身,出门许久,她实已疲极,内侍掌灯近前一照,更显脸庞苍白如纸。夏承炫也不多言,牵着她手,缓步下阶而去。

    ... ...

    长公主府侧门百余丈外有一小帐,宽不过两人身,长... ...长倒是够长,乃是前后通透,毫无避风之挡。看得出来,此帐搭得甚是随意,其间除了两床棉被再无他物。

    原本,如此皇家重地是绝不允私建什物的,值守的护卫见这书生赖着不走已不知棍棒赶撵了多少次,骂也骂了打也打了,就差拔刀把他杀了。

    然,书生棒打不走,脚踢不躲,每日跪拜四方,嘴里碎碎念叨,原来竟是在为夏承漪求福。

    卢剑星派人查明了他底细,怜他一腔素心,便嘱府兵不加理会即可,也不再强行赶撵。

    天清气冷,人兽思归。

    长公主府灯火辉煌,照亮了好大一片天。府外一个身影徘徊不定,左右踟躇。他时不时踮起脚,想看看府内动静,可惜,墙高丈二,他那七尺之躯,纵然有十个脖子也断伸不进去,又如何能瞧得见里边的事物?

    燕尾塘一别,段儒然便再未见过那个神仙一般的少女。他住到紫竹林,朝思暮想着能有下一次邂逅。直至一日,母亲找来小屋,谓他道:“儿呐,断了念想罢,娘叫人打听清楚了,你看上的那姑娘,可是当今皇上的亲妹子呐。”

    段家是城南富户,家资不菲,但与皇家比起来又实在不值一提,白天鹅与赖蛤蟆的距离也不及此。

    得知此情,段儒然心如死灰,自此整日浑浑噩噩,迷迷糊糊,如失魂之人,全没了游湖当日的生气。

    十二日前,小厮给他捎了个消息:听说长公主中毒了,生死不明。

    整个大华,长公主只有一位。

    “她... ...”

    段儒然当即赶来此间,在府外就地住下,一待便是十二日。

    此时的他,衣襟褴褛,身形佝偻,蓬头垢面,满脸胡渣,俨然一个求人施舍的乞丐样儿。

    “你求甚么?”身后骤然传来一个声音,倒惊了他一跳。

    问话的是个青衣白发老道,此时正笑岑岑地看过来,超凡中自带一股威严。

    “求一人平安。”段儒然怔了怔,还是答了话。

    老道士脸露一副不置可否的表情,又缓缓点了点头,笑问道:“在此求了几日?”

    “十二日。”

    “有果?”老道士又问。

    段儒然一脸颓然,干裂嘴唇咋巴好几下,沉声回道:“我... ...我不知。”

    府主若脱险,府上必锣鼓喧天。然,这十二日来,府内一直沉静入定,显然无甚喜事。所谓不知... ...他希望只是自己不知而已。

    “我能遂你心想。”

    平平淡淡六字背后却是如搬山裂海一般的难为。

    只有神,才敢如此许言。

    老道士的话似乎有种摄人魂魄的魔力,常人听来明明毫不可信,段儒然却不知为何生不出一丝疑义,甚至跪拜在地,“砰!砰!砰!”叩起了响头。

    “求老神仙救长公主!”

    青玄背过身,轻踩小碎步,微微侧首问:“你用甚么来换?”

    “甚么都可以。”段儒然跪行数尺,急道,“但教老神仙能救长公主,刀山火海,阿鼻地狱任凭驱遣。”

    青玄再侧了侧首,瞄了一眼小帐后的巨桂树,骤然一闪身,消失得无影无踪。

    斗转斜步二十三登极境,来去如风,亦幻亦空。

    段儒然瞪大眼睛,脸上渐露狂喜,嘶声呜咽哭喊着,不停以头抢地。

    ... ...

    肺脉传来的剧痛令梅远尘或多或少心生旁骛,脚下也就自然难以尽全力。

    追了半刻余,尤未见到端木玉一行人的身影,让他心里有些紧张。

    “杀了不他,也得设法从他身上拿到漪漪的解药!”

    先前欲杀端木玉而后快,乃是激于国恨家仇,这会儿源于私爱,他最关心的却是能否从端木玉身上得到救命解药。

    行到一转弯处,梅远尘突然停了下来。

    倒非他自己要驻足,实在是走不了了。此间是个楔形街角,乃天然的埋伏之地,四周倏然闪现的这些人显然是在此截守自己的。

    “张遂光!”

    梅远尘自觉忽略了其他人,双眼直直锁定张遂光,冷声念了出来。

    当然,这十几人中,他也只认识张遂光,即便他们都并未佩戴面具。

    “呵呵,我竟听出了一股子怨恨。”张遂光摇头轻笑道,“既如此,也不多说了。”

    言毕,做出一副马上要动手的架势。

    “等等!”包围圈外传来一个声音,众人循声望去,正见徐簌野急急赶来。

第四一八章 命危之际御风至(七)

    看着被盐帮十四位高手围在中间的梅远尘,徐簌野心里泛起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

    作为一个江湖客,梅远尘在武校场上显露的身手,谁见了都忍不住要赞叹几句。再念及他的出身,他的遭遇,自己早有相交之意。

    然,作为徐氏子弟,他有一百个杀梅远尘的理由。

    何况,他还是易倾心的心上之人。

    “唉,我竟是要救他?”徐簌野轻声自嘲一句,快步行向了张遂光,抱拳道:“张帮主,不管你们有甚么过节,今夜簌野斗胆,请你就此罢手。当是给徐家一个面子,如何?”

    他不傻,能动嘴皮子把人带走,比甚么都好。

    张遂光活络了下双拳,缓步对向行来,双眼微眯看过去,笑道:“徐家?你是徐家的甚么人?你做得了徐家的主么?”

    “若州徐二”名燥江湖,“徐簌野”三个字在武林中的分量匪轻,然,所倚者不是徐家嫡子的身份,而是其剑法武技和好交友的豪迈性情。即便换了严姓、金姓或旁的甚么姓氏,他的声名也未必稍堕。

    徐簌野龇了龇牙,摇头道:“不错,徐家下任家主定然是簌功大哥。但簌野若有所请,父兄亲族定不会不允。张帮主,今日盐帮就此离去,我徐家定然承你一个大大的人情。簌野保证,出了若州城,你们有甚么恩怨,徐家也绝不再过问。”

    盐帮势大,徐簌野知道即便自己武功再高,也威慑不了张遂光,只有抬出徐家来。当今武林,鲜少有人会不卖徐家的面子。

    他的话已到这份上,张遂光却丝毫没有撒手的意思,反而面露玩味之意,笑道:“你... ...还以为今时今日的徐家还是以前的徐家?”

    梅远尘早拔剑出鞘,这时已站到了徐簌野身旁,颔首笑道:“二公子,远尘记得你今日佑护恩情。”言毕,站到了他身前,摆出了一副“己事己担”的架势。

    人家火急火燎赶来,为救自己,不惜抬出家族利益相授,此情此恩,不可谓不重,但梅远尘有自己的想法,他不愿把徐簌野牵扯进来。

    “梅公子,我应一位朋友所请,今夜说甚么也要把你平平安安带回去。”徐簌野一把将他拉回自己身后,脸色一寒,冷声谓张遂光道,“徐家怎样,还轮不到你盐帮来品头论足!”

    “哈哈~~~”见对方怒火燃起,张遂光笑得更欢了,一边伸手指向徐簌野,一边小幅踱步,摇头道,“徐二啊徐二!怎么说你这人呢... ...徐啸钰不把家主之位传给你是对的。都甚么时候了,你还在此间护一个外人?哈哈... ...徐家今夜造

    反,你家的人都快死光了,你倒好,不去帮忙,却在这儿跟我说些废话。呵呵... ...带他走,就凭你?”

    “你”字说完,张遂光骤然敛起笑意,瞬时气势陡升,一股澎湃之力将丈余内气流向外鼓动。

    他在释放自己的战意。

    “好强!”梅远尘心下暗叹道。

    “他所言是真的么?”听完他的话,徐簌野却不由分心了,“徐家真的败了吗?父亲... ...大娘... ...徐家怎会败?”

    一直以来,他都担心徐家起事功成。他不想徐家为起事造太多杀孽,伤太多人命,却不曾想过,一旦事败,徐家将会面临怎样的境地。

    “你家的人都快死光了... ...”张遂光这句话如一把利刃,深深扎在了徐簌野心上。

    梅远尘却情不自禁笑了起来,终究,若州终究还是保住了。

    若州不失,都城无虞。

    突然想起徐簌野的家人在此间死伤无数,心中又有些歉意。

    “咻!”正当张遂光双目如炬提防着徐簌野时,梅远尘倚剑疾刺而出,所去乃是其咽喉。

    “尼玛!小贼竟然偷袭!”三人身侧的一位矮胖老者最先反应过来,啐口骂道。

    的确,看起来老实敦厚的毛头小子居然朝自家帮主突下死手,这些后知后觉的武林前辈们实在又急又气。

    从来都是他们偷袭别人,哪有被人暗算的!

    尖锐的刀兵出鞘之音瞬时将徐簌野心神惊回,眼见左路四人攻来,他立时旋剑成盾,眨眼间便封住了他们去向。

    ... ...

    回到长公主府时,已是戌时四刻。

    龙辇还未靠近府门,一阵骚动声已传了开来。

    “剑星... ...剑星... ...”夏承炫颤声问道。

    他害怕... ...他害怕得要死了,害怕得手脚发抖,声线不定。

    芮筱灵反握住他双手,柔声劝慰道:“没事的。”

    待夫君情绪稍复,乃朝外问:“卢大人,外边发生甚么事?”

    她当然也担心是夏承漪故去,但城中钟声不曾响过,想来又不是此事。

    先行护卫早已探明事由,简言上报过,卢剑星当即答道:“回皇后,侧门那整日给公主祈福的垢面书生,自缢死了。他的家人刚来收殓,和府兵发生了一点争执。”

    “罢了,莫要为难人家。”芮筱灵哀声叹道,“人走了,让他家人

    好生收殓罢。”

    原来,青玄一走,书生便接下腰带,会意自挂桂枝,以命易命。

    这十二日来,段儒然终日在长公主府侧门跪地、叩首祈愿,寸步不离。贴身的小厮则在附近民宅住下,一日三餐过来送吃食。

    今儿是小年,段家老爷、老太思子心切,从城南赶来了此间,原是想一家团圆吃顿年糕宴,不料儿子脾性执拗,死活也不肯回去。临夜了,老人受不住风寒,便先回了民宅。

    一刻前,小厮接二老授意送来年糕、糖水给段儒然充饥御寒,却见他已缢死在了巨桂树下。

    丧讯一报,二老连同随行四五个仆从便一路哭喊而来,想是惊了执勤卫兵,十几人在街边吵了起来。段老头、段老太正经丧子之痛,一番哭号悲天痛地,也难怪夏承炫生出犹疑。

    知了缘由,二人也就坦然了。辇队就要进府,护卫中却又传来了“唰!唰!唰!”的拔刀之音。

    “又发生了甚么事?”夏承炫掀开辇帘,皱眉问道。

    ... ...

    趁敌不备之际出剑,梅远尘实已得了大大的先机,可是,七十余招下来,张遂光却丝毫未伤。

    “武校之上,他竟还有所隐藏!”

    梅远尘志在杀敌,出剑招招狠辣,且连续七十余招皆是他攻张遂光守,如此情境下,他竟占不到半点上风。

    “他的脚步着实奇特,或许还不如斗转斜步二十三精妙,却也是极罕见的上等步法。我每每挥剑刺他要害,却总在将达未达之际偏离,奇了怪了!”他一边攻一边想,攻得愈急想的就愈多,想的愈多心就越惊。

    近一年来,他和青玄、湛明、湛为、易麒麟、云晓濛、施隐衡、徐簌野等一众高手一一切磋过,但除了青玄,没人在他面前能像张遂光那般从容不迫。他全力施展“了一剑法”,对方竟能全靠步法、身法一一化解!

    只避退,不接招。

    “不好!”梅远尘突然醒悟过来,“他想偷学我的剑法!”

    见梅远尘停手不攻,张遂光面露遗憾之色,啧啧笑道:“好剑法啊!”

    一直以来,他自问拳掌、内功、步法不输任何人,但于兵刃... ...他实在没有甚么拿得出手的兵器武技。内力相当的敌手,拳掌对刀剑,终究是吃亏的。尤其在校场上见过梅远尘、徐簌野使剑后,他对剑法的忌惮更大了。

    “眼下这二人的内力还不够精纯,再过五年、十年,我这一对肉掌,还接得住他们的剑么?”

第四一九章 情爱来时本无声

    来者虽是两名女子,但护卫见其皆着夜行劲装,且手持兵刃,二话不说便拔刀冲了上去。厥国死士袭杀都城重宦之事便如发生在昨日,时时警醒着他们。

    他们身后之人,比那些遇刺的大臣可要贵重百倍,绝不容失。

    “拿下!”卢剑星一声断喝,百余亲卫便围成数圈,刃尖齐唰唰指向圈中二女。

    “我二人受梅远尘所托,来都城给长公主治病。”见惹出了误会,云晓漾忙报出来处。

    众护卫可不管那么多,数息之间已有六把斩刀搁在了二人脖颈、后腰及腹前,但教有稍稍异动,六人便会毫不犹豫刺穿她们躯体。

    卢剑星听出了是云晓漾的声音,急忙赶到二人跟前,叱问左右道:“瞎了眼,竟认不出云神医!”

    安咸盐运政司府惨遭屠戮后,恨红尘偷出两个小襁褓,将梅新月、傅长生托给了素心宮。身为济世堂堂主的云晓漾一边安顿好两个小娃,一边赶赴都城千里报讯。

    原本,报完讯她便是要赶回蒯州天心洲的,但梅远尘心伤之下内气狂乱爆走,几乎经脉俱裂,她只得留下来为他疗伤,这在颌王府上一待就是四个月。云晓漾虽不好走动,但数月下来,褚忠、杜翀、庆忌、穷奇和卢剑星一些人还是知道她的。梅远尘是夏牧朝义子,又是夏承炫把兄弟,她救了他的命,乃是对王府大大的有恩。

    属下这般拿刀刃对着恩人,实在唐突无礼了。卢剑星又要来请罪,却见身后夏承炫、芮筱灵二人已至,忙退开到一边。

    “云姑娘,你总算回来了!”夏承炫脸露狂喜,大声叫道,“总算把你盼到了!”

    论医术,天下几人能比云晓漾?

    待他侧首见了一旁的恨红尘,整个人都不淡定了,喃喃唤道,“海... ...海棠?”

    ... ...

    皇家别苑守卫向来外紧内松,但所谓“松”,不过是指內苑护卫的人数不多罢。

    护卫人数虽不多,却个个能以一当十,甚至以一敌百。

    夏承漪中毒后,夏承炫将皇宫过半的精锐派到了长公主府。此刻,夏承漪栖身的小苑外,庆忌、穷奇等二十几名高手轮值看守,可说一只老鼠也进不去。

    外有十步一岗,内有高人值守,青玄却在众人毫无察觉间出现在了夏承漪的闺阁外。

    “公主,我新做了一盒点心,好吃得不得了,你要不要学?”紫藤坐在她床前,轻声言道,“远尘公子喜欢酥脆微甜的点心,尤其是用酸浆果饯揉成的馅糕,带着微微热,他最喜欢吃。我这点心便是依着他的口味做的,你学了窍门做给他吃,他一定欢喜得

    很!”

    她一边轻声低诉,一边从床头的食盒中取出了一块红色圆糕,轻轻放到夏承漪唇边,泣道:“公主,你吃一块,尝尝好吃还是不好吃?你来央我,我便教你做,好不好?”

    见夏承漪唇角毫无反应,紫藤眼泪絮絮落下,只听她掩面哽咽道:“远尘公子虽好,我也再不作他想了。那个爹... ...那个爹我也不要了!我只要你醒来,我只要你好起来,便是皇上要将我千刀万剐,我也认了。”

    “我爹说是皇上派人杀了远尘公子的父母,我不信,我不信。远尘公子好可怜,他人那么好,真的好可怜。我爹说皇上还要杀远尘公子,我... ...我虽不信,却又怕是真的。爹说有个大人物愿救远尘公子,但要我帮他把你诱到‘常来酒楼’。公主,你... ...你怎那么傻?我带你去‘泥人王’便是要诱你去‘常来酒楼’,你怎不知?你... ...你怎不知啊!”

    “我不想害你!公主,我不想害你的!那日,我都提醒你了,‘筷子有股檀木香味’,你怎不知啊!你平日的聪明劲儿呢?我... ...我虽是府上下人,却真心把你当了姐姐。我怎忍心害你?爹我也不要了,远尘公子我也不跟你争了,你... ...你快些好起来好不好?”

    紫藤自顾自的一番说道,浑不知被身后青玄一字不落的听了去。

    “好一段肺腑之言,老道士都忍不住感动了。”青玄一脸笑意行来,轻声叹道,“所谓情爱纠缠,怕莫过于此了。”

    身后竟有人?

    “公主的闺阁,庆忌师傅他们都轻易不敢进来,这会儿怎会有人?”

    “他是谁?他怎进来的?”

    “糟了,我说的那许多话?”

    “你... ...你是皇上的人?”紫藤脸色一紧,面露惧意,颤声求道,“我甚么也不曾对远尘公子说过,他甚么也不知道。你们千万不要去害他!求你们了,千万不要去害他!”

    说完,“噗通”一声,跪拜在地。

    预感危险来时,她首先想到的非是自救,而是想方设法要保全梅远尘。

    不知不觉,竟已情根深种。

    “罢了,今日我是活不成了,便去阴间等着他罢。或许来生... ...或许来生他可以过得不那么苦,或许来生,月老怜惜,给我们牵上红线... ...”

    紫藤的眼前,慢慢浮现了许多画面。

    那个冬天,府上来了好多客人,听说是王爷的亲信大人。呵呵,原来他们家有个俊俏公子。

    他的父亲是个实权大官,王爷让他和世子一起受学。听府

    上师爷说,小公子学识好得不得了,甚么东西学一遍就会,可厉害了。

    后来,他的父母去了安咸,让他做了王爷的义子留在王府,瞧他的样子,好不可怜啊。

    可我,可我却忍不住有些欣喜。

    再后来,我跟他也慢慢熟络了,说的话也多了起来。他脾性可真好,知我不小心闷死了公主的鸱尾玄凤却愿意替我守住秘密。我不好读,却时时向他请教,他也从不厌烦。每每见我受了公主的气躲起来哭,他都要来劝慰我。

    可从没人那般在意过我!

    我自然明白,远尘公子对我好,不过基于心中淳善罢了。我知道,他... ...他向来对每个人都是那么好的。

    这便够了。

    这便够了。

    我只是个王府的丫头,谁怜惜过我?

    他敬我、惜我,这于我已是天大的情分。

    我也不知自己怎的了,梦里总是梦到他。呵呵,真好!我竟梦到跟他成了亲,他对我好得不得了!

    唉,倘使梦能不醒该有多好!

    为了能够多做点梦,我常常不愿起床,累得公主每每骂我懒作。

    这有甚么法子?除了在梦里,我哪还能和他缘修一世?

    可惜,好景不长,他去了安咸找他父母。我... ...我便又只得在梦里见他了。

    终于又等到他回来,他长高了,愈发俊逸了,气度非凡。我常想,他若愿娶我为妻,我活一年也值了。

    不,便是只能活一天我也乐意!

    突然有一日,一个蒙面女子上府报讯,他... ...他们告诉我,他父母、他家的家臣家奴,几十口,一夜之间全被人杀了。

    苍天不公!我好恨啊!

    他那么良善,那么淳厚,老天怎能那般待他?那些恶人,为甚么要杀他父母?害他成了孤儿?

    见他气急呕血的样子,我好心疼,疼得快要死掉。

    我那个爹竟告诉我,灭梅家满门的竟是世子。

    世子?怎么会?他们可是最好的朋友!

    我不能让他害远尘公子,拼了命我也要阻他。

    ... ...

    紫藤正浑噩间,却听青玄发声了:“小姑娘了,我不是皇上派来的,我是梅远尘的师父。”

    “远尘公子的武功好厉害,他师父?”

    “你... ...你不是皇上派来的人?”紫藤一愣,瞪眼道,“你说甚么?你是远尘公子的师父?”

第四二〇章 二子力战张遂光(一)

    悬月大师圆寂后,摘星阁新出高手榜,张遂光列天下第三,仅次于易麒麟和徐啸依。

    此时,他全力施展开来,梅远尘几无还手之机,只得依靠“斗转斜步二十三”和“奇门错步”勉强斡旋。

    “了一剑法”不想用,“贵柔小擒拿”又不甚熟稔,数次以掌力接招后均被反震之力扯得胸口撕裂般疼痛。他的肺脉已被“乾照经”重创,强行使力与“纯阳无极功”相激,实在是避无可避的饮鸩之选。

    硬碰硬,这是张遂光想要的。

    在多数江湖人的眼中,这位盐帮帮主性情落拓大方,行止洒脱不羁,待人和煦如春风沐身,实在鲜少能挑出毛病。

    是了,都说“人品如酒品”。张遂光的武功或许不是江湖中最好的,但其酒品,见识过的人还真是无人不服。

    且不论他的盐帮帮主和九殿殿主身份,就那无双酒品,也算他是条响当当的汉子了。

    而他的武功正如他的酒品——干脆、阳刚、悍猛、后劲。

    梅远尘以“了一剑法”的精妙剑招去攻,他以九宫身法、太行步法来防,从容自如显有余力。

    这会儿他以错骨手、金刚掌相攻,出手凌厉直接,攻势迅捷狠辣,后招变化无穷,若非梅远尘有保命神技傍身,已不知死了多少次。

    错骨手是一门武学通学,以伤筋、断骨之术制敌,江湖上有记载的错骨手少说也有百余种,其中就以苦禅寺的“龙爪手”和盐帮的“擒龙手”最负盛名。至于,谁是天下第一,就仁者见仁了。

    不过,一个名“龙爪”,一个叫“擒龙”,两相比较,好事者当然认为盐帮这门硬功绝技要厉害些了。

    张遂光出招极快,左手握指成爪来扣梅远尘右肩胛,右手手掌微收就要来捏他左手腕,脚下前膝弓起踢向他胯下,后脚微屈蓄力待发... ...

    右肩胛、左手腕、胯下任意一处中招,对梅远尘而言都可能是身死的前兆。

    “但教我受他一击,步法必立时缓下,以他的身手,眨眼轻易可施发杀招,我如何还能避?”

    半息之间,梅远尘斜身、沉肩、抬手、顶肘,将三处狠手一一化解。然,还未等他稳住身形,张遂光一个连环旋风踢杀到,避之已不及。

    “嘭!”

    一腿对双臂。

    “噔!噔!噔!”敌招如电火攻来,梅远尘只得双臂合力一处相抵,却仍被踢得急退七八步。

    徐簌野以一敌十三,也是险象环生,好在他日前与湛明对战之际武道顿悟,一时修为精进甚多,场面看着虽然有些狼狈,但自保有余并无性命之忧。

    余光瞥见另一边战况,他心下

    一狠,以右臂硬挨了郭通财一刀为价挣脱包围,跳至梅远尘身旁。

    “怎样?我先抵住他们,你自己寻个机宜逃命去。”

    梅远尘双臂轻抖,嘴角轻颤,显是在极力忍着伤痛,然,唇边、鼻孔却在止不住地流出血水。

    见他并不答应自己,徐簌野焦躁了起来,骂道:“你便死罢!我答应易姑娘来救你,现在是你自己不走,死了也跟我无关!浑人!”

    盐帮众人正欲群起攻之,围杀二人,却被张遂光挥手止住。

    一对一,他知道二人皆不是自己的对手。

    一挑二?

    要知道,张遂光这个级数的高手轻易是不会与人交手的,而一旦打起来,往往又是生死之争。眼下有两个一流身手的后辈做陪练,这是极难得的机会。

    跟这两人打一场,可比以九殿杀手的名义接单杀人要有趣得多。

    张遂光想试一试二人的身手,也想验一验自己的成色。

    “嘿,他们这会儿停手了,你找机会遁走!”见盐帮这十四人围而不攻,徐簌野心思又活泛了,附在梅远尘耳边轻语道。

    还未等到回话,却先听张遂光的声音顺风传来。

    “我们三个打一场,能不能活,看你二人的本事。”

    说完,径直走向一旁街角,折回身时,手上已拎了个窄口酒坛。看来,这酒是他先时备好的。

    他笑着瞟了瞟徐、梅二人,也不待他们答话,自顾自地撕开了酒封,“咕噜~咕噜”畅饮起来。

    “快跑!”徐簌野认定这是个极好的机会,急谓梅远尘道,“趁他喝酒,快走啊!”

    情急之间,他并未刻意压住声线,是以,这话不仅梅远尘听到了,盐帮十四人也听得清清楚楚。

    这还了得,且不能让他们跑了!十三人急忙散开,堵住各处去路,目光死死盯着圈中二人。

    手下们握兵的手都攥出汗来了,张遂光却面不改色,一口一口地猛灌烈酒。

    “呔,果然是好酒哇,入口**,回味绵长。”五斤的酒坛子,一口气干完了。

    徐簌野早已闻出那是“若酒”的酒香,见他如此豪饮,心中不禁生出几分钦佩,赞道:“张帮主好酒量!”

    “哈哈,徐二,你莫要多想了。你嘛,我们本无过节,且你也挺对我的脾性,我何必杀你?”张遂光猜到他想说甚么,笑着打住道,“至于他,呵呵,便是天王老子来了,我今日也要杀!”

    的确,徐家虽是盐帮的绊脚石,但张遂光对徐簌野还是颇有好感的,若非他蛮插一脚,这事本就跟他毫无干系。他若想走,张遂光倒真不想拦。然,他跟梅远尘之间

    ,那是不共戴天的仇怨,他不相信对方放得下。况且,梅远尘展露出来的武学造诣已足够给他带来威胁。这个人,他是一定要杀的。

    张遂光自然知道夏承炫极其看重这个义弟,旁人杀了他,必定后患无穷,说不得还会招致灭门之灾。

    他却并不担心小皇帝事后追究,他有自己的筹码,一个必赢的筹码。

    酒喝完了,张遂光再次站到梅远尘面前。

    四目相对,眼生寒意。

    徐簌野看看张遂光,又看看梅远尘,前后一想,已猜到了大概。

    “簌野受人之托必忠人之事,今夜只好舍命相陪了。”

    他话刚说完,梅远尘便拉住了他袖口,正色道:“二公子,今日你不顾性命维护在下,远尘万分感激。但我与他有滔天血仇,今夜不死不休,二公子切莫插足。此人武功极高,若累你有甚么不测,我死有不甘。”

    今夜,薛定一已为救他丢了性命,梅远尘决不愿再累徐簌野身殒此间。

    突然想起今夜徐家起事事败,徐氏族人必受牵连,梅远尘快速从腰带掏出一物递给徐簌野,谓他道:“二公子,徐家起事,事由究竟不必赘述,但大公子、二公子于我有恩情,远尘便赠你此物。日后皇上追究徐氏罪责,你便把此物拿出来,他看了定会从轻处置的。”

    听了梅远尘的话,徐簌野面色一紧,满脸肃穆,问道:“敢问此是何物?”

    徐家行此悖举,如今事败,怕是要株连九族了。此物,竟能让皇帝从轻处置徐家罪责,无异于活千万人命。

    梅远尘抚了抚手中金牌,低声回道:“这是我义父的亲王手令,天下只有两块,皇上一块我一块。”

    夏牧朝给的这块金牌,他是随身携带的。

    大华礼制,亲王薨逝,其手令是要回收销存的。然,夏承炫登基后却敕令礼部保留了颌亲王府手令,造册的执令之人正是梅远尘。

    这也是为何梅远尘身无官职、爵位,夏承焕、顾修平等皇亲却丝毫不敢怠慢他的缘由。

    于礼,梅远尘非皇族血脉,自不可入亲王尊位。

    于法,夏承炫却给了他整个大华权职最大的一张金牌手令。

    如此重物,原本梅远尘是不能轻易与人的。然,他今夜临此绝境,又承徐簌野恩情,且徐家也确实非常需要这张手令。

    徐簌野也不推辞,伸出双手取过,小心翼翼装进了胸前囊袋中。

    在他看来,这小小物事,比自己的命还要贵重千百倍。

    “砰!砰!砰!”徐簌野拍了拍胸口的手令,咬牙笑道:“远尘,啥也不说了!今夜便是我死,也一定要把你带回去!”

第四二一章 二子力战张遂光(二)

    真正的武学绝非空有把式的花架子,即便是纯粹外练功夫,也定有自成一脉的使力窍门,是谓之“术”。

    江湖上的成名高手,哪个不是内外兼修的人物?

    徐家屹立武林百年,家学之深世人皆知。将手令收入怀中后,徐簌野二话不说便朝着张遂光执剑杀去。

    “来的好!”

    须臾间,二人便厮杀在一起,顿时剑气纵横,掌风猎猎,方圆丈余内飞沙走石,众人不敢近。

    自家帮主和人斗上了,盐帮那十几个长老、执事们可不敢站着看戏。郭通财望向梅远尘的肥脸抖了抖,朝地狠狠吐了口唾沫,凶霸霸道:“兄弟们,咱宰了那小子!”

    说完,挥着环首刀直朝梅远尘砍去。余人也不稍怠,跟着一溜儿冲了上去,倒像极冬日里富户家善施时抢食的乞儿们。

    梅远尘武功弱么?

    自然不弱。比这些老头儿,他的身手不知强了多少。若说放对单挑,借他们个胆儿也不敢这般豪横。不过,谁都看得出他已身负重伤,相较于发狠的徐簌野,这实在是个“软柿子”。

    短刃之战,咽、眼必守。郭通财攻招既毕,守式未成之际,一柄青釭剑已贯穿了他的咽喉。待他领会过来,梅远尘已抽剑离身,逃开了盐帮的包围圈。

    “怎么会?”

    郭通财丢开佩刀伸手去堵剑创,可惜根本止不住热血喷涌,嘴角咋巴好几次,却未能发出半点声响。

    “滋滋... ...”他全然听不到数丈外交织的剑鸣,耳边只传来这水流激射的声音,令他感到无比惧怕、寒冷。

    “第一个。”

    梅远尘一击得手便快步跳开,催动着体内几近枯竭的内劲,脚踩斜步与余那十二人周旋。

    安乌俞留在他体内的两道“乾照经”真气灼烧着他的脏腑、经络,适才与张遂光对印数十掌,内伤又加重几分,这会儿若被围住,四面杀招袭来,哪里还有劲力逃脱?好在“斗转斜步二十三”前十五弄走起来并算不费力,应付这些武林中的三流高手也勉强够用了。

    “嚯,小贼受伤气促的紧,快,大家围上去,剐了他!”

    “呔!呔...他脚下有古怪... ...你... 你妈!”骂声戛然而止。

    “第二个。”

    另一边的张、徐二人出招越来越快,战圈越打越远。不到一刻间,徐簌野已刺出两千余剑,剑招连绵不言而喻。

    “徐家剑法果然厉害!”张遂光以指作器,竟然硬生生接了对方两千多剑。饶是他内力浑厚无比,这会儿也已被震得四指发麻。

    徐簌野收了剑,撇嘴笑了笑,嗤声道:“张帮主,你那么厉害,怎不摘下手中‘轮回指’接我几剑?”

    原来,张遂光双手食指、中指上不知甚么时候戴上了四个黑色的环形物器,难怪两人交手时“咚咚”之声不绝。

    初时徐簌野还不明白,待二人过招逾百,也就渐渐猜到了他指上是何物了,不禁惋惜:“可惜了,悬月大师的‘轮回指’竟到了你手上,真是明珠蒙尘。”

    当今武林重技轻器,天下闻名的武器并不算多,除了云晓濛的银刃丝,还真没几样比得上眼前的“轮回指”。

    徐簌野的言语相激并不凑效,张遂光趁机活动活动手指,笑着回道:“以肉指接你徐家的精妙剑法,我虽自负却也不是傻子,这亏,我可不吃。难不成,你对自家的武功没了底气?”

    寸长寸强,寸短寸险。

    攻以长剑,守以指环,张遂光已丢了先机,大气不喘接了两千多招后,更知眼前“徐二”剑术造诣精深,实不在其父之下,失却指环屏障,一个不小心或许酿成大错。他是个双面之人,胆大时面对刀山火海也不毫不畏惧,慎微时就连身后站个端茶女仆都不允。

    瞅了瞅被梅远尘渐带渐远的盐帮众人,徐簌野轻咳一声,商量道:“张帮主,咱俩武功看来是半斤八两,打下去短时也分不出胜负,这样罢,我退一步,天一亮便通告江湖,今夜比武输给你了,如何?”

    江湖人最爱惜名声,即便张遂光顶着九殿殿主的“黑环”,武林中却也从未传出任何他做有损自己声名的事。

    名声便是江湖人的羽毛,失了羽毛,一时或许死不了,却绝活不长久。

    徐簌野想拿自己的声名跟他做个交易。与面子相比,他更想回去救徐家的人。

    “半斤八两,凭你?”张遂光脸色一冷,眯眼道,“我杀了你,江湖人一样知道你今夜输给了我。”

    果然,他拒绝了。

    当然,这本就算不得是一笔交易。

    至少在张遂光看来,徐簌野虽是个一等一的高手,但他既要插手自己与梅远尘的事,今夜就必不能善了。何况,自己既有必胜之心,哪里用得着他让?

    “呃,失败了... ...看来必须拼一把了。”徐簌野暗里自嘲一句,手里旋了旋剑,挤眉骂道,“狗日的,给你不要脸,来罢,看是我杀你还是我杀你!”

    “哼,雕虫小技。”张遂光并不理会他的话,单腿一蹬斜身攻去。

    这是“擒龙手”中“龙游洋”式之“怒龙出海”,如飞陀螺般旋身而起的张遂光像极了一头蹦出海面的怒龙,气势凌厉逼人,随着身体不断旋转变位的轮回指更似一双扑面而来、可撕裂万物的暗黑龙爪。

    戴“轮回指”施展“擒龙手”着实威力大增,二者果然是绝配。徐簌野不敢硬接,当即以剑击地弹起丈余,跳空避退。

    “擒龙手”以后招变换莫测名闻天下,岂止一个起手式那么简单?“怒龙出海”之后,张遂光接着一招“猛龙甩尾”,把自己如弹弓般弹出,离地两丈后与徐簌野凌空撞上。

    “噗~~~”徐簌野身形离地无力可借又无处躲藏,只得右手与张遂光左脚对上,瞬时被踢飞了六七丈,滚了好几圈才停驻,还未直起腰便有一口鲜血不受控地自喉间喷出。

    原来“怒龙出海”只是诱招,真正的杀手是人在半空避无可避的“猛龙甩尾”。徐簌野半蹲着身子,左手执剑抚胸,不住发抖的左手按在地上,眼睛锐利如刀,死死盯着慢慢靠近的张遂光。

    他感觉到了对方的杀意。

    江湖高手寻常时候为甚么都不喜欢出手?那是因很多招式杀人在于出人意料,若显于人前,它们便失了一招毙敌的威力。就以张遂光这两招来说,徐簌野有了这次失利,下次交手断不可能再选择跳空避退了,“猛龙甩尾”便难有用武之地。

    也正因为此,既动了真格,张遂光自然要尽力把他留在这里。

    “咻!”徐簌野撑地的左手突然掷出一把沙石,身形跃起与剑合二为一,朝张遂光疾速刺去。

    他使的乃是“去无念九式”之“一瞥惊鸿”。徐家剑法一法九念,一念九式,一式九招,一招九变,可谓变化无穷。

    “好剑法!”

    张遂光眼露精光,脚踏“九宫步”迎面接招,一时间,一黑一白两团身影再次缠斗到一块儿,倒像是一副跳动的阴阳无极图。

    另一边的梅远尘打打跑跑,引着盐帮九人到了泓石湾畔,路上竟已留下了四具死尸。与郭通财无异,那三人亦是咽喉中剑,一招毙命。“了一剑法”通篇都是杀人技,学至深处,皆求一剑杀敌。

    十三人围攻徐簌野那么久都未有死伤,对上梅远尘才这么会儿便折损了四人,盐帮众人这时才知,这个“软柿子”原是个扎手的茬儿。

    “老哥们,莫靠他太近了,咱就围着他,耗死他!”也不知谁先喊出,盐帮余下八人皆觉有理,很快便围成了一个大圈,将梅远尘困在正中。

    大家都看出来了,这小子身法诡异,剑法狠辣,但重伤在身,乃是只濒死的悍虎,此这时靠近他拼刀子殊为不智。

    “我不打,就围着!看你有多少血可以流!嗯,对,累死他!饿死他!气死他!”

    泓石湾有另一个名字:月牙湾。顾名思义,由天上看去,它就如刻画在地上的一弯牙月。

    眼下,梅远尘和盐帮九人刚好在牙口正中。

    “贼子想渡湖!”察觉梅远尘引着自己九人一直往湾畔靠近,一秃顶老者突然醒悟,啐骂道,“休叫他上了船!”

    泓石湾水域狭长,此去对岸走水不过两三百丈,陆上绕过去可就远了去了,少说也有**里。此间景致秀丽,夏秋时,观光湖面的游客不少,是以,岸边常会泊些小船。然,这会儿已近年节,湖上早停了载人的营生,各家的小舟都收回去修葺了,留下不过是些不值当拉回去的旧舟,随意靠在湾畔的竹制悬廊边。

    “来不及啦!唉~~~唉!”伴随着一声声惋惜、咒骂,梅远尘已摆脱众人,跃上了一叶小舟,再狠力一脚踹在竹廊上,顿时,小舟如箭矢一般扎进了湖水中央。

    夜半雾大,水上浩渺袅袅,眨眼间,一人一舟已深入烟波中,再不见踪影。

    盐帮九人急得忙去寻周围的弃舟,竟无一堪用,一番商量后,众人气急败坏地回到岸上,循着陆路追了上去。

    张遂光的性情,他们最清楚,放走了梅远尘,自己这些人必受重罚,弄不好,落个满门灭绝的下场也不是没可能。

    岸上脚步声歇止,一个身影缓缓从茫茫水雾中显现,竟是梅远尘去而复返!

    确定九人走远,梅远尘才驱舟靠岸,双脚一落地便盘膝席坐。适才对敌,他不停催发内劲,安乌俞留下的两道“乾照经”真气失了抵抗已然流窜到了心脉附近,再不运气逼退至远心端,便只有死路一条了。

    长生功外练剑法、身法、轻功、拳掌,内练沉气聚力疗伤之术。青玄曾言,梅远尘内练天资世间无二。三年前,尚不足十六岁,他便已气贯二脉十二经,劲行周身七百二十穴。单就内练技艺而言,实已不输任何当世大家。较之不足的,不过是内气沉淀罢。

    梅远尘坐地运行长生功,手三阴经、手三阳经、足三阴经、足三阳经、任脉、督脉诸穴闭合沉聚,开始向周围机体抽吸元气,不到二十个呼吸,他的全身已开始冒气,汗如涌泉。青玄说过,体内流出的水汽乃是自身被诸穴抽吸耗竭的机体残留之物,是以,每次聚气后都必须及时进食滋补,否则,必将伤及身体根本,留下内伤。

    约莫过了三刻,梅远尘脸色转暖,才缓缓站了起来。此时的他,已肉眼可见瘦了一圈,但目泛精光,身形自如,较先前气质大有不同。

    “糟了,我在此间疗伤耗费时长,也不知二公子如何了?”想及此,梅远尘再不敢逗留,快步朝岸边深处行去。

第四二二章 泓石湾畔殊死战(三)

    夜深寒露重,水蒸雾气浓,湖风一荡,湾畔更添几分缥缈仙意。这本是一幅不多见的美景,张遂光、徐簌野二人却皆无暇盼顾。

    江湖上的言传口碑,虽说多有好事者夸大吹嘘的成分,总归来讲,还是应了“盛名之下无虚士”这句俗语。

    此时张、徐二人已不知厮拼了多久,双方的变招、狠招、贱招、歪招、阴招、杀招、绝招层不出穷,可谓招招精妙,处处惊险,比之武校场上任何一场对决都要来得更加惊心动魄。

    武校对决争的是盟主之位,比的是外招内功,只分胜负,不决生死,且旁观者万千,好些厉害的招式不宜也不可施展,这或多或少地束缚了众人真实战力的发挥。

    眼下却不同。

    初时,张遂光还只是想试一试徐簌野的身手,顺带着验一验自己这个“大华第三高手”的成色。可一试一验间,却试出了一个前景不可测的武学天才。

    杀虎趁孺时,灭火未成患。古人此训,张遂光时刻记在心里。

    “此子剑法灵动精绝,内功纯正浑厚,心机亦深沉难辨,况有氏族之力相佐,假以时日,必为我日后成事之大患。今日机宜难求,自当灭而绝之。”

    招随心动。

    心中有杀意,自是出手成杀招。

    “想杀我?没那么容易!”徐簌野单膝跪地,只手执剑,怒目而视。

    他虽竭力自控,嘴角、鼻孔却仍不停有鲜血溢出,显是受伤已及内腑脏器。

    又是一阵微风袭来,热汗浸透的后背传来一丝透骨凉意。

    在往常,以他的内功修为,莫说是仅着一身湿衣,即便跃入寒潭也丝毫无碍。而此刻,由内而外的寒冷挠磨着他的肌体,牵扯着他的神经。

    想当初,他一人、一马、一剑、一蓑,自北向南,又由东向西,遍游天下,所至之处每每以武会友,五年间败尽英豪,一时名躁江湖。

    若州徐二... ...

    莫说天下无知己,江湖谁人不识君?

    “倒不曾想,我今夜会死在这儿。”

    都说江湖凶险,处处杀机,但于徐簌野这个级数的高手而言,想要他的性命,绝非易事,那可得天时、地利、人和都不凑巧。

    头一回独身出来闯荡是五年前,那会儿他已能与父亲交手两千招内不落败,乃是徐家二代名副其实的第一高手。

    知子莫如父。

    “簌野,你的名字就是个‘野’

    字,打小便放荡不羁,桀骜不驯。这么多年我一直按着你,不放你出去,一来,你的性子过于疏阔需要沉淀。二来,你的剑法、内功均未臻上乘。但眼下时机已至,你想去做甚么,我都不拦你了。”

    那是徐啸依明面的说辞。他心里的想法是:以你的武功,天下能伤你性命的就那几人,恰好他们都是识时务的大人物,你若未做太过分的事,他们绝不至于下死手。

    若州徐家,大华武林第一世家,倘使还有得选,江湖上没有任何门派愿与之为敌。

    初入江湖的徐簌野如龙入海,恣意轻狂,潇洒不羁,很快便闯出了名头。然,没多久,他便迎来了自己的第一次危局。

    衢州的望川江宽逾千丈,每年四月初会有那么几天潮水涨得特别厉害,传言其“波涛翻滚,浪鸣如雷,气吞万里”。

    那是徐簌野离家的次年,刚好游历到附近,自不会错过如此奇观。

    观景台上游十余里处有一间无名酒肆,管事的是对矮瘦老夫妇,瞧二人的面相并不甚友善。

    “也难怪此间生意冷清如此了。”徐簌野腹中空空,也就顾不得“不讨喜”的店家了,上了酒菜便大肆吃喝起来。

    老夫妇神色虽然阴翳,做的饭食却很是美味,酒也顺口得不得了,像是吃多少都不饱,喝多少都不醉。

    吃多少都不饱,喝多少都不觉得醉。

    这便是问题所在了。

    再好食的饭菜,寻常人三两碗入口也就饱了。醇厚呈琥珀色的老酒,一坛子灌下去,万斤巨象也要醉了。

    徐簌野却没有。他吃了很多肉,却未觉得饱,喝了很多酒,却没觉得醉。

    直到那对老夫妇手执明晃晃的短刀从后堂行来... ...

    这时徐簌野才发现:自己的肚子胀大了一圈,脚下虚浮无力,内气难聚,连站都站不起来。

    “吃饱就上路罢,你这百十斤骨肉就当抵了那包‘**散’的银钱。”老汉有些不乐意地说着。听他的话风,显是要杀了徐簌野做肉食吃了。不过,瞧其神色,以一包‘**散’换徐簌野的体躯并不算甚么值当的买卖。

    的确,徐簌野个子虽高,体格却不健硕,满打满算也就百三十斤的样儿。

    “唉,没啥吃头,全是瘦的,老婆子我的牙口是一年不如一年了。”

    听着二人的话,徐簌野惊得几乎要尿了出来。他自然明白,人都是会死的,但作为肉菜被这二人吃掉,这种死法... ...他一万个不

    甘心!

    紧要时刻,他拼尽全力才聚起一股内气,“噗”地一声把圆鼓鼓的肚子吐了个干净。一坨食靡骤然喷洒袭来,食人二老避之不及,被淋了满身。徐簌野凭着那一口气,身上挨了四刀后才将二人诛杀。

    就武功而言,那对食人老夫妇并算不得高手,徐家看门护院都比他们强些,但那日,但凡他晚了一个呼吸逼出肚中毒物,便不可能活下来。

    再后来,苍山之巅力战“江北**”无色无相和尚,二人拼至力竭,最后双双坠崖,好在是拉了那胖僧做了垫背,才留了半条命。

    又后来,他在琅山与一老村医采药,恰好碰到一条极其罕见的“血蝮”。追捕毒蛇时进了一山洞,在其间被数百毒蛇围困,仓惶间失足踩空落入地河,沿着蜿蜒暗涌随波逐流,好在老村医寻着了捷径,在一处缓流处捞起了他。

    ... ...

    “唉,好些次将死未死,不想今夜要毙命此间。”

    相较于被人吃进肚中抑或溺毙荒野,死在张遂光手上当然还算是个不错的归属。至少,人家明着动手,即便死在对方手里也是自己技不如人。

    在江湖上,这叫死不足惜。

    何况,泓石湾乃若州名胜,景致旖旎迷人,阴气浓郁,最是风水佳地。

    这般想着,徐簌野心底也就没了甚么怨念。

    “只是我这腰牌... ...”

    徐家大难临头,千百亲旧命悬一线,他怀中的颌王手令即是他们活命所依。

    “我死倒不打紧,可腰牌无论如何也得送出去给父亲。”

    张遂光见他半跪呕血,十余息还未缓过来,必胜之心更无半分疑虑,脸上笑意也更盛了。

    “咳咳!咳咳!”

    用力吐出了喉间淤血,徐簌野总算渐渐直起腰杆,站起了身。

    “还能战?”张遂光笑着问道。

    观其形容,对方能立起身来,他并不意外,反倒是隐约能看出一丝喜意。

    高手难觅,得遇一战,自求尽兴。战至此时,张遂光自觉好些厉害的武功还不曾施展,徐簌野若是这会儿便死,岂不败了他的兴?

    “战倒是还... ...还能战。只是我还是小... ...小瞧了你,今夜怕是要死在这里了。”徐簌野一边暗暗运气蓄力,一边哆哆嗦嗦回着。

    今夜霜露,寒透骨髓。

第四〇九 请以国恩释家仇(二)

    公羊洵一脉为公羊氏嫡支,此时承世袭王爵已十三年。除了常年质居都城的公羊颂我外,他便只有公羊恕我这个儿子了。

    由于长子经年不在身边的缘故,身为幼子的公羊恕我自然得尽父宠。私下里,甚至几个叔父都相信,公羊洵会把王位传给他,而不是顶着世子位的公羊颂我。

    王侯家的儿郎,习文修武自是必修课业。公羊恕我聪颖好学又有名师私授,虽未及弱冠却已算得上文武双馨,与长兄比肩行于仪卫间,面色平淡如定,气度甚是不凡。

    夏承灿已侯在了帐外,见二人行来,远远作起了揖。他脸上挂着笑,心下却五味杂陈。

    “倒不曾想到,头一个来看我的会是你。”

    公羊颂我皱眉笑了笑,问道:“我们一路紧赶慢赶,就怕错过了饭点。如何?可还备着饭菜?我二弟可早饿了?”

    四大异姓王世子中,他质居的时年最久,也最先与都城的权贵结识。他与夏承灿性情多有近同处,甚是聊得来,在致知堂之前,二人便已有不浅的交情。此时久别再见,也没有那么许多客套,张口便替弟弟讨要了吃食。

    “若没有父辈那档事,该有多好!”

    之前夏承灿还在猜公羊颂我身旁这少年的身份,经他那么一说,即时了然了,笑道:“恕我罢?瞧这气度,我早该料到了。”

    处在他的位置,对四大王府的人物不说熟稔于胸,至少也能知道个七七八八,更何况是王府的嫡出公子。眼前情形与脑中讯情一对,便是公羊颂我不说,他也已猜到了。

    “他兄弟二人同来,也不知为的甚么事由。”

    北邺屠城之事早已传遍了大华南北,百姓口传间的信王是个铜铃眼、倒悬眉、血盘口、铁板身的恶神形象。“没有这般仪容,怎干得了那般大事?”

    传言妄大,公羊恕我自然是知道的,但亲眼见了事主本人,他还是吃了一惊:“眼前这人也就比我大个六、七岁罢,虽着帅铠却无盛气,不像是个杀伐决断之人,真不信他能一夜杀了二十几万人。”

    三人寒暄完便朝军帐内行去,才在案前坐定,夏承灿便起了话由:“颂我,你不觉着恕我公子与致知堂一位

    同窗颇有几分神似么?”

    一般的年岁、一般的身形、笑意间都带着一丝腼腆... ...

    “三分形似,五分神似罢。”公羊颂我显然料到他会那么问,一边看向弟弟,一边回了夏承灿两个确数,“若站在一起,怕是恕我和远尘更像是对兄弟。”

    “哈哈!谁说不是?”

    二人边聊便进酒食,倒似都忘了各自身份,一个不说来意,另一个也不问,只管吃喝。公羊恕我识趣明理,当然不会瞎掺和,只偶尔回二人问话或插上几句不痛不痒的嘴。

    然,腹肚有其量,杯盏亦有尽。只是酒肉吃喝完,三人也都醉得不省人事了,趴的趴,躺的躺,蹭了满地的油污。

    常安几人从偏将手里接过两位少主时均不由一愣,他们跟在公羊颂我身边多年,还是第一次见他喝醉。

    “可不见世子喝成这样,啧啧,得是多铁的关系呢!”

    救下徐寒山后,梅远尘并未与易布衣同去御风镖局的栖所。城中乱战一团,他心系夏承漪安危,着急去寻端木玉拿解药。

    他并不熟悉城中街角,只得循着声响快行,竟一路到了居合院。

    此时,其间两队人手厮杀正酣,攻的一方正是顾修平领头。

    适才在晓春巷与徐啸石一队人厮拼时,突然飞来一张“端木玉栖身在居合院”的字条,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顾修平急忙收拾了战场,带人赶来了这里。这十余里路上,已不知窜出了多少死士了,好在似乎有另一拨人在从旁协助自己对付那些人,总算没太耽搁时间。

    今夜徐家起事,人手被调派得差不多了,但端木玉的安防并无半点松懈,日前,此间护卫皆已换成了陈家的高手。

    陈家在江湖上的名头并不算响亮,但说起通兑钱庄,便是寻常庄稼汉也定然听过。有商事往来的地方便有银钱兑换,通兑钱庄可说是大华、厥国、沙陀、冼马四国天字一号的招牌了。

    论势力,陈家或许不是最顶尖儿的,但论钱财,任何一个门派也比不过陈家之十一。

    江湖上有很多独行浪客,他们随性不羁,不愿被门派条规束缚。但为了维持生计,往往也愿意接些

    杀人、护卫的差事。以陈家的财力,开出大价钱自能募集不少武功好手。

    事实上,送走虞凌逸后,陈近北便开始着手准备此事。通兑钱庄在各国开出了千两的高价召集高手,数月间,签状的死士不下千人。

    大华也好,沙陀、冼马也好,江湖中人皆是轻生重名,既签状拿钱,必效死力。

    得银百两,一生衣食无忧。千两的酬金那可是各国都极少有的价码,能拿这个数的死士,武功绝不可小觑。

    顾修平明白,端木玉潜入大华腹地身旁的护卫必定不弱,却没想到还没近他的身便有这么多人抵死纠缠。

    “城门失守,已无退路。瞧这阵势,端木玉定然栖身在前面的院落里,我些须早些拿下贼首,免生变故。只是我这五千多人,一时竟冲不开眼前的防线?”

    此间小屋散落数十间皆可为盾,小圆弩效用不佳,顾修平只得下令近身肉搏。他没想到,自己人数占如此优势,场面竟会这般胶着。望着数百步外的居合院,他急得直跺脚。

    “时不待我,时不待我啊!”

    ... ...

    一夜宿醉后,却是夏承灿最先醒过来。盥洗后坐在茶案旁,他的脸上全没了昨日的恣意。

    “他们是仇人的儿子!”那个源自灵魂深处的声音在他脑中一直响个不停。

    也不知僵坐了多久,直至亲兵来传讯夏承灿才出了帐营。一路上,他都在权衡着该如何应对自己这位同窗。

    “公羊洵老贼害我父王,此仇我自然要报。只是,为恶的是那老贼,颂我不可能参与其中,说到底,与他并不相干,要不然他也不会行千里之远巴巴跑来找我。杀公羊洵灭公羊王府报杀父血仇乃我身为人子当为,他是那老贼的儿子,自不会允我杀他老子,多半是要与我为敌的。哼,我念着旧情眼下不跟他为难便是,他日敌对各凭本事罢!”

    拿定这个主意,夏承灿脚下便又快了几分。他进主帐时,见公羊颂我两兄弟身着素袍,头裹素带跪坐于客座,倒有些犯迷糊了。

    “这二人唱的是哪出?”

第四一〇章 请以国恩释家仇(三)

    听二人想要祭拜自己的亡父,夏承灿有些讶异,既未应承下来,也没有一口回绝。

    换作是其他三位异姓王世子的任意一个,这都不算是件事,唯独公羊颂我... ...

    “毕竟是腊月里,比不得寻常。昨夜你们喝那么多酒,一会儿吃点热食暖暖肚子罢?”

    不待他吩咐,左右近侍便下去张罗了。

    左顾而言他,便是一种回绝了。

    “是了,换作是我怕也不会应允。”公羊颂我轻轻叹息一声,埋首不语。

    夏承灿所思所想,他自然明白也完全理解,是以心中并无半分愤懑,反而愧疚更甚了。

    “他出身尊贵非常,若非贽王殿下意外身陨,他问鼎朝堂掌执天下亦是势趋早晚之事。而如今,他父王故亡,皇途梦灭,远离故土奔波千里来此,说不准甚么时候便要与厥国决死战... ...他也不过廿四,却不得已肩负了大华的半壁江山。”

    一样的年岁,多少贵族子弟还在荫父权,授堂之中纸上谈兵,夏承灿却替大华的万万人抵御着这个国家最强大的敌人。

    “他本不必如此。”

    白衣军奉旨南下平定庇南哗变的前夜,永华帝曾谓夏牧阳:“我心疲劳,再难理政。待尔归来,以国相托。”

    庇南事平,他却再不能回去了,万千人之人生际遇陡变。

    所谓命运,或许便如此。

    亲兵走后,帐中三人各怀心事皆缄默不语,一时气氛静谧如定,仿佛时间不前。

    公羊恕我见兄长低首努眉,知他心下为难,当即站起身,清声道:“请信王殿下清退帐外将兵,恕我有秘要之事相告。”

    他一开口,另两人均有些意外。然,怪的是旁边坐的未加劝阻,对向坐的竟也遂了他意。

    遣开了近卫营后,夏承灿始回了主座,有些好奇地看向眼前少年,正色道:“周围五帐便只剩我们三人了,你所言者,再不入第七耳。甚么秘要之事,但说无妨。”

    看向长兄,见他并无干涉之意,公羊恕我直抒胸臆的想法更加笃定了,清声问道:“为将者,战有哪三?”

    《战论》乃致知堂德育必修课业,起言便是那句:“为将者,战有三:守国、拒敌、保民。”

    夏承灿努眉看过去,却并未回答。以他的术业,自不可能不知,显然是有意避而不答。

    公羊恕我也不久侯,自顾答道:“《战论》有言,为将者,战有三:守国、拒敌、保民。信王殿下将领白衣军又统辖庇南哨所,乃大华武将之首,自当守国之四境,拒八面之地,保万千黎民,却不知一场大战瞬息或至,大华朝廷危在旦夕,苍狗蔽日生灵涂炭便在眼前!”

    滇州此来急赶了七日,一路上他脑不懈怠,已不知推演了多少套说辞,这会儿随口说来也半点不觉得涩。

    “穆丹青的大军陈兵边境不足百里,大战瞬息或至的确不假。但我军备战也非一日,真打起来... ...哼,这般小看白衣军的,你还是头一个。白衣军在一日,必保南境一日周全!”

    筑起大华第一道国防,抵御厥国大军,这便是白衣军南迁驻

    地的使命。夏承灿那句话不是承诺,却又更像是用十万将兵的性命在承诺。

    “倘使白衣军没了呢?”公羊恕我离席一步,厉声问道。

    他眼神坚定,言语冷厉,浑没有半点先前的腼腆,便似换了一个人般。

    夏承灿握掌成拳,脸色铁青,显然是怒气上头了。

    多年来,白衣军一直是大华战力最强的军队。尤其自夏牧阳领军后,与其他边防军、城防军相比优势更加明显,乃是大华的不败之军。

    败之尚难,遑论灭之。

    “便是白山大军倾巢而来,白衣军亦绝不会败!”夏承灿半低着头,冷声驳斥道,“怕是你高看了穆丹青,抑或是你小瞧了我夏承灿!”

    致知堂诸多学子中,端夫子最喜欢的既非稳重持局的夏承焕,亦非韬光养晦的夏承炫,更不是有意藏拙的梅远尘,而是眼前这个果敢坚毅的夏承灿。

    拿端王的话来说便是:“骨子里有股狠劲,是天生的帅才。脑子聪明活泛爱琢磨,性子张扬遇事却冷静,比他爹可强不少。”

    公羊恕我干脆行至他的案桌前,正色道:“以一敌一,白衣军当然天下无敌。但以一敌二,你自问能同时对付穆丹青的白山军和公羊王府的银甲军么?”

    “嗡~~~”

    夏承灿骤然抽刀相指,厉声斥道:“放肆!”

    此间动静甚大,若不是提前撤了岗,怕是这会儿护卫营已进帐拿人了。

    变故突起,公羊颂我虽已有准备却还是受了一惊,急忙离座站到二人中间,低声斥道:“恕我,你说甚么胡话!”

    再回头谓夏承灿道:“承灿,我兄弟二人来此绝无恶意,请先收了刀兵。”

    既是谈事,断没有被人拿到指着去谈的,他可不敢拿自己亲弟的命去赌。

    “不是有秘要之事要说么?难道便是适才那些?”夏承灿收刀归鞘,冷笑道,“若是如此,我已知了。”

    ... ...

    居合院外六、七千人搅在一起厮杀,居合院内谢天邀、穆伦彦、穆桒几人也早已刀兵在握,甚至端木玉脸上也没了先前的淡定。

    他最担心的倒不是院外的人冲杀进来,而是“谁出卖了我?”

    此间居所可谓大隐隐于市,守卫也是外松内紧,从外边儿看,最多也就是个富庶人家的小苑,不经排查,很难把此间与厥国皇帝的蔽身之地通联起来。

    传讯说的可是“敌人径直朝此间奔来”。

    他正思量着,一个黑衣老者行了过来,郑声道:“皇上,城中混战,外面敌人太多了。此间凶险,还请皇上先行避退,摘星阁的人作掩护。”

    这黑衣老者正是摘星阁阁主安乌俞,此时他的脸上颇有几分焦虑。

    以他的阅历,大场面实见过不少,但如今日这般,几大江湖豪族倾尽所有抵死一搏的际遇,还真不曾有过。饶是他养气功夫天下少有,也经不住吊着一颗心。

    端木玉若死在这里,徐家便是拿下若州也早晚必败,三家的下场可想而知。

    今夜,他是个比自己的性命贵重千百倍的人。

    ... ...

    公羊恕我朝兄长摆了摆手,笑着示意自己明晓分寸,接着道:“九日之前,公羊王府来了一位异客。”

    “甚么人?”夏承灿的语气中已少了那份敌意。

    “端木敬。”

    “厥国参赞大臣端木敬?”夏承灿才坐定便又忍不住站起了身,他已意识到事态有多不利。虽然已料到此人所去为何,还是忍不住问道:“他去公羊王府做甚么?”

    “游说。”

    “游说甚么?”

    “许以重利,让公羊王府出兵。白衣军与穆丹青决战之时,银甲军突袭庇南后方,将你们围杀于沧州。”

    听了公羊恕我的话,夏承灿脊背一凉,瞬时沁出了冷汗。那是他一直以来最担心的事,一旦发生,后果不堪设想。

    分兵两顾?他细究过,庇南哨所加白衣军对抗白山军和银甲军,胜机不足两成,还得占尽天时地利。

    银甲军、白山军的实力与白衣军相比略或稍逊,庇南哨所却远不能及两者其一。况且庇南处于苍生郡与白山郡之间,两军可谓其腹背之敌。

    “为甚么告诉我这个?”夏承灿神色复杂,有些艰难地问这个适才自己拔刀相向的少年。

    这的确是极其秘要之事,搞不好要祸及满门。他嘴上虽未言,心下却已承了公羊颂我兄弟千里传讯的情。

    “为甚么?”公羊恕我微眯着眼,嘶声回道,“因为我公羊氏世受夏家厚恩。因为我兄长不愿与他的众位同窗在战场上兵戎相见。因为我们和你一样,不愿大华百姓流离失所,不愿大华大地满目苍夷。因为和你一样,我们也是大华人。”

    他言语铿锵,字字如刀却亦止不住泪流满面。

    我们也是大华人。这短短七字已将他们的命运绑到了一起。

    公羊颂我在旁听着,气血澎湃,几难自抑,想说些甚么,嘴巴呐了好一会儿也没说出半个字,只得重重拍了拍他臂膀。

    这一番话自耳而入,直击夏承灿心俯。

    “承灿,在你面前,我不敢隐瞒。”公羊颂我接过弟弟的话茬儿,接着道,“先前穆丹青一行人潜入沧州,的确是公羊王府帮忙打通一路关隘。”

    ... ...

    刀兵相击的声音愈来愈急,看情形,居合院是守不住了。

    撤,势在必行。

    往南是买卖贸易的普华街,往北是晓春巷,朝西乃平头百姓聚居的观门街,向东走可去徐府... ...

    一番忖度计量,端木玉心下已拿定了主意:“有劳安阁主,这便走罢。”

    见主君应了自己所请,安乌俞总算松了口气,快步行在前开路。

    若不是自知武功不济,顾修平恨不能自己冲上前去厮杀。种种迹象表明,端木玉便在前面的院落,但此间千余死士阻扰,已误了半个多时辰的功夫了。城门已被徐家控制,待他们缓过气,必定找到这里来。

    拿下端木玉,这行人才有活路,否则,困笼之兽九死一生。

    “快!杀进去!”

第四一一章 请以国恩释家仇(四)

    陈家招来的死士虽战力不俗,毕竟是散兵作战,能抵挡至此时已是强弩之末。

    反观官军一方,三军用命齐心一处,且城关失守断了众人后路,顾修平那句话如同泼入滚油中的沸水,瞬时激发了大家最燃的战力。

    一时间,官军如山洪般摧枯拉朽冲进了居合苑。

    “咻~~~”、“呼~~~”

    大队将兵刚在苑中站定便有密密麻麻的暗器四下飞射过来,众人抵挡不及,半刻不到尸体便已堆满一地。

    得亏邝齐云眼疾手快及时打掉一支飞镖,否则顾修平已同地上那些人一样,死透了。

    很显然,暗器上皆淬了剧毒。

    江湖上善使暗兵的门派甚多,能比得过摘星阁的还真没几个。

    然,人所不知的是,摘星阁的使毒功夫可比他们用暗器的本事要强,阁中自谓“一讯二毒三武四器”一点不假。

    虽已死伤枕藉,官军的脚步却不敢就此止歇。

    阁主已下死令,需把此间官军阻住半个时辰,暗器施完,摘星阁门人陆陆续续现身到了居合院后的一道窄巷中。

    此间道窄,易守难攻,最是阻截的好地方。

    邝齐云是端王府百夫,此时领着官军一路追击,行至此处二话不说便冲在了最前,与守在此间的摘星阁黑衣门人厮杀在了一起。

    擒杀厥国皇帝乃不世之功,封侯拜相福荫三世,便是他一个粗犷汉子也心中了然,这会儿不拼命,更待何时?

    ... ...

    循着打斗的声响,梅远尘一路找来了居合院。

    “梅公子,你怎来了此间?”顾修平身份尊贵,自不宜冲杀在最前,由一队人马护在最末,见一人影快速行近,定睛细看才认出了来人,急忙出声叫住了他。

    朝廷内外皆知,瑞临皇帝出身颌王府,有一个妹妹和一个义弟,那二人可算其最亲近之人。是以,梅远尘虽未受爵,在朝廷亲贵眼中却地位超然,任谁也不敢把他当了寻常人看待。

    “顾将军!”梅远尘快步行上前,答道,“听说睿王殿下遣你来拿厥国皇帝,我循着声音追了过来,看能不能帮上点忙。”

    对方年近三十,比自己大了一圈,但毕竟认识日浅,交情不深,梅远尘不好称呼其“顾大哥”。

    顾修平可没想

    那么多,急忙把他拉到自己身边,正色道:“你怎在此间?徐家造反了,若州太危险,一会儿我派几人照应你周全,你们先隐起了,待战事平定再出城。”

    梅远尘眉清目秀,文质彬彬,哪里像是个武林高手的模样?

    “适才此间恶战,可是找着端木玉的下落了。”看着满地还流着血的尸体,梅远尘并未回答他的问题,反而问了起来。

    这方圆不到一里的眼界,死伤数千人,必是一场死战。

    他们是来抓端木玉的,既是死战,不是为了他还能是谁?

    “端木玉... ...他身上定有能解漪漪体毒的药!”

    ... ...

    听公羊颂我坦白,穆丹青得以避开一路大华守军的重重关防直达鹰啸峡是公羊王府在中间使力,夏承灿脸色铁青,双目赤红,双拳握得发紫。

    虽然自己早已让人打听到了这个消息,然,亲耳听到却又是另一回事了。

    他看向公羊颂我的眼神如同被火烧过,隔着半丈尤能灼人。

    公羊颂我并不避退,坦然与其对视,沉声道:“公羊氏欠他们一条人命,端木敬让父王帮这个忙。承灿,对不起,父王不曾料到他们会在那里设伏害贽王殿下。”

    他嘴上是那么说的,心中却忍不住有些犹疑。毕竟离家时久,父辈们做的甚么打算,他实在知之不详。

    夏承灿紧咬着牙,颤巍巍地呼出了一口气,两行清泪夺眶而出,脸上挤出了一个并不勉强的笑容。

    事已至此,还能如何?

    在世为人,谁又斗得过天?

    天命如此!

    天命如此啊!

    “既是天命,我虽不甘,又如何相抗?”

    “父王,你在天之灵,一定能体谅孩儿罢?”

    画风突变,夏承灿面色骤然转阴,冷声道:“我父王不能白死。”

    ... ...

    邝齐云是从步卒一步一步升到百夫的,期间艰辛人所难知。

    步卒到护卫,用了七年,挨了四刀。

    护卫到护卫行长,用了四年,挨了一剑两刀三箭。

    护卫行长到亲兵,用了六年,死战三场,从鬼门关走了三遭。

    亲兵到亲兵行长,用了四年。

    亲兵行长到亲兵百夫,用了五年。

    这二十六年何止身经百战?身上可说没有一块完整的皮肉。能活到现在,除了武功不断进步,上天眷顾亦绝少不了。

    “我老邝这一生刀口舔血生死不惧,只盼换来子孙三世富贵!”

    天大机缘就在眼前,他怎能不拼命?他的武功路数是军体打法,刚猛狠辣,斩(*)马刀在手,颇有一股“人挡杀人,佛挡杀佛”的架势。

    这种打法最大的劣势在于,人有力竭时,其势难久继。

    摘星阁虽不以武功扬名江湖,但能屹立武林百年,阁中武藏岂会疏浅?

    邝齐云头一个冲进敌阵,原是想以一己之力撕开道豁口,身后的兄弟们跟上,则敌阵自破。没想到的是,他顺利冲过来了,身后的兄弟却被抵住了。一时间,只他一人深入敌阵,四面皆敌,不过眨眼的功夫,已七八处受创。

    “完了,我老邝今儿活不成了。”

    便在他支绌难为,心念绝望之时,梅远尘执剑杀进了战圈。

    一柄青钢剑在手,了生机如割草芥,围着邝齐云的摘星阁门人须臾间倒下大片,守势登时溃散。

    梅远尘并未止步,脚踩“斗转斜步”,一路密集挥剑,所指之处定有死伤。

    “快,跟上前!”邝齐云见状大喜,嘶声吼道。

    担心端木玉走远,梅远尘不敢在此久耗,砍杀一阵后便跃身而起,跳到一旁的屋顶,踩着瓦梁行进。

    趁着梅远尘破敌的余锐,邝齐云领着三四十人已杀到敌阵深处,见他倏然跃起离开,众人你看着我,我看着你,皆是一脸的苦瓜样。

    “玩儿啊?他这就跑了?不是他在前冲杀,我们跟在后面吗?这... ...这尼玛算甚么回事?”

    ... ...

    见夏承灿语气冷历,饶是公羊颂我也有些拿捏不准了。

    “讲了这么多,难不成他都没听进去?”

    来此之前,他做足了功课,甚么时候该说甚么效用最好,原本他以为,以自己对夏承灿的了解,此事是可以化解的。

    “承灿... ...”他才开口,话便被打断了。

    夏承灿正色道:“我父王不能白死。公羊王府必须助我灭白山军!”

第四一二章 命危之际御风至(一)

    急追了七八里,梅远尘总算在一湾小湖边截住了端木玉一行。

    他的双手早已暗暗蓄力,眼光跳过安乌俞、谢天邀等一众护卫,直勾勾盯着端木玉,冷哼道:“杨玉,我早该猜到你便是厥国皇帝化名。”

    此时,他的心间泛起诸多心绪,有懊恼、有遗憾、有庆幸、有为难... ...但那所有的感情皆不妨碍他杀端木玉的决心。他的出身,他的家学、他的教业、他的遭遇在他血液里种下了对厥国政权不可稍释的仇恨。

    这是家国大义,毫无考量的余地。

    “杀了他!”

    “杀了他!”

    “杀了他!”

    几百个声音在他的耳边急促地喊着。他听出来了,其间便有他的父亲梅思源、有他的义父夏牧朝、有他的好兄弟夏承炫、有端夫子有薛宁... ...还有无数一时辨不出来的人。

    四十七人。挡在梅远尘和端木玉之间共有四十七人,且毫无疑问,他们皆是一等一的武功好手。

    以一敌四十七,梅远尘毫无生机。

    也正是因为此,端木玉才让近卫们在才候着他。杀父之仇不共戴天,正主青玄一时半会儿是杀不了了,既遇着了他的徒弟,怎能再放过?

    心中对牵挂的那些人儿默念了一声“对不起”后,梅远尘踩着“斗转斜步二十三”冲了上去。

    看着眼前熟悉的步法,鄞阳皇城中发生的那一幕幕又浮现在端木玉,令他心痛如刀绞。

    “杀了他,枭其首,碎其尸!”

    第一个迎上去的是安乌俞。

    端木玉一边以他和谢天邀的武功最高。谢天邀主担护卫之责,这会儿早已拔剑和穆桒一左一右守在了端木玉身边。攻杀梅远尘,安乌俞当仁不让。且厥国君臣此行中摘星阁所为并不多,要想日后子孙与徐、陈二氏同荫恩泽,此时不出力更待何时?

    电光火石之间,梅、安二人已交手三掌。虽已蓄足了力,梅远尘仍被激得气血翻滚,双臂发麻。

    “这个面具人的武功绝不在施隐衡之下

    !”甫一交上手,他的脑中便得出了这个判别。

    端木氏灭华大计功成难在一时,三家势力不可过早显露。徐家所为之事饰掩不住乃是厥国明面上的助力,而摘星阁与通兑钱庄布局长远,隐名越久便对端木氏多一份助益。是以到若州后,端木玉便嘱陈、安两家之人与自己接洽时不以真面目示人。

    不及猜想眼前这个武功高绝的黑衣面具人的身份,梅远尘已借着对掌的余力,顺势与跟上来的穆伦彦、安南又各对了一掌。两轮交手下来,他的攻势已被阻滞了,端木玉身边十余名随行来大华的京畿营高手和安东、安西、安北诸人皆已快步赶来,围成了战圈,将梅远尘死死困在正中。

    破围... ...

    “这些人内力无一不深厚,若比拳脚,我怕是挨不住一炷香便要被他们乱掌打死了。以一敌众,只有‘了一剑法’可以一搏。”

    从居合苑追出来时,梅远尘是带着剑的,只先前为便宜快行,已归鞘负在了后背。眼下他被二十余高手围攻,虽已竭尽所学招架却仍险象环生,竟连拔剑的余隙都找不到。若非仗着“斗转斜步二十三”和“奇门错步”傍身,适才安家四老由四向同发的合击他如何也是避不过的。饶是如此,梅远尘也知自己已命悬一线,生死不过须臾之间。

    众人见梅远尘虽屡屡遇险却又一一化解,厮斗数十来回竟未能伤其分毫,不免均生诧异。

    “此人当真是个怪胎。才这般的年岁,身法武功竟已臻此境,倘若时日长久,其限实在难以估量。”只是,他显现出来的武功越高,潜力越大,众人杀他的心思便越坚定。尤其是当日见过青玄出手的穆伦彦,手心已沁出了汗来。

    江湖老人素知“迟则生变、速战速决”的道理。

    见梅远尘在二十几人围攻中左闪右避,未伤毫发,安乌俞主动担起了主攻之责。只见他收掌为拳,趁穆伦彦及五名京畿营护卫的联手攻击之际,一个翻身跃跳至梅远尘右后方,接连两拳打在他后背。

    “嘭!嘭!嘭!嘭!”

    眨眼之间,梅远尘的后背、左胸、右腹、右臂均已中招。尤其是后背受了安乌

    俞的那两拳,内劲之浑厚竟能在半息之间损伤其三条脉络。

    梅远尘身形还未站定,血水便由口鼻喷涌而出,显是体内脏器受损血管撕裂所致。

    世人皆知,安家最大的营生是倒卖消息的摘星阁。然,对于摘星阁的源起,江湖上却没人能说得清楚。

    三百余年前,安家从巨鹿王府分离出来成为端木承安的一个旁支。作为前朝余孽,他们可是大华初建之时各地州府暗哨剪灭的对象。

    为躲避朝廷缉捕,安家在各地满布哨卡搜罗消息,经年累月渐渐形成了一道遍布大华各州郡的讯报网。

    那便是摘星阁的前身。

    早些年,摘星阁在江湖中走动只为收集信报以窥探朝廷动向,阁中弟子多半是些近似镖夫的长足客,高手并不多,是以声名不显。然,一百四十年前,一名年老的长足客带了两卷经卷回乾水城,自那后,安家迅速成为了武林中屈指可数的一流门派。

    那长足客如何也想不到,他带回摘星阁的那两卷经卷所载的竟是日后成为安家镇门武功的摘星剑法和乾照经。

    凭着那内、外两门顶级武学,不到三十年间,摘星阁便成为了足可匹敌素心宫的江湖宗门。

    所谓造化,实在难以究竟。

    不过,近百年来安家有心藏拙,势不外露,在江湖上的名头便不及早年那般响亮了。

    好在,当初梅远尘学长生功初成时,青玄往其体内注入了一道真气以压制宿主内力进益。当时青玄曾有言,待其可自行化解那道真气之时,江湖上单打独斗可伤他的人不超只手之数。四五个,不用数也猜得到了。

    受此重击,梅远尘顿觉头脑昏沉,脚下难支。

    “快走!”一声厉喝骤然响起。

    安乌俞抢步到梅远尘身边,正想了结他的性命,三个身影突然出现,其中一白发老者接住了他的杀招,一边大叫道:“远尘,快走!”

    竟是御风镖局的易麒麟、薛定一、关澜月三人赶来了。

第四一三章 命危之际御风至(二)

    就武功而言,梅远尘的轻功、步法、身法、剑术、拳脚、内劲无一不属上乘,可谓少年大成。

    但若说临敌经验,他比之寻常的江湖客亦多有不如。

    安乌俞在徐家的校场上见过他与施隐衡拆招,知其武学造诣非同寻常,以一人之力对敌,实难速胜。是以,也顾不上江湖规矩,趁着他招架穆彦伦六人之际从后偷袭,一击得手。

    饶是梅远尘一身长生功内力护体,也被震得脏器撕裂,三条经脉损毁,立时觉得天旋地转,耳脑嗡鸣。看着眼前黑衣面具人欺身杀来,他忙提气聚力应敌,正准备出招却听得易麒麟一声断喝。

    也正是这声呼喝稍稍阻了安乌俞的来势,易麒麟才有时间冲到二人中间。

    不过一刹那,他便接连刺出七八剑,逼得安乌俞连连后退。

    御风剑法名闻江湖,即便是以安乌俞的修为也断不敢以肉掌相博。到了他们这个级数,武功多半在伯仲之间,相差不会超出半筹,易麒麟一柄软剑在手,又是出其不意,安乌俞自然即时便落了下风。

    薛定一、关澜月皆挂名御风镖局副总镖头,二人在江湖上的名头跟一些一流门派的掌门相比也不会逊色多少。此时,他们一前一后护住梅远尘,抵着杀上来的二十余人。

    “快走!”易麒麟一边将安乌俞逼离身后战圈,一边厉声吼道。

    此间四十几人无一庸手,他自清楚,今夜即便御风镖局二代、三代精锐尽出也是胜负难料,遑论这里只有自己这三个老头?

    何况,他们来此是救人的,不是要与这些不相干的人拼死活。梅远尘走了,他三人脱身亦更好办些。

    “想走?”端木玉脸色一凛,冷笑道,“谢先生,你也出手罢,务必将这四人都留下!”

    这是恨屋及乌。

    谢天邀微微躬身,再一个箭步执剑杀向易麒麟。

    在他看来,这个白发老者武功极高,甚至已对皇上的安全造成威胁,必先除之以绝后患。是以,他没有选择对薛、关二老出手,也直接掠过了已负重伤的梅远尘,径直来到安乌俞身旁与他比肩而战,解他应敌之困。

    是的,应敌之困。

    安乌俞有心掩饰身份,最为倚仗的摘星剑法不敢使出来,而其他武功比之御风剑法又颇有不及,百招下来渐露败绩。

    谢天邀骤然出手,易麒麟未惊,倒是安乌俞有些错愕了。

    “是了,皇上报仇心切,可不能出了差池漏走了这几人。盛名之下果无虚士,易麒麟剑招刚猛,内力沉厚,我这般遮遮掩掩怕是难以应付,倒叫皇上小觑了。”

    明白了端木玉的心思,安乌俞脸面一横,再不遮掩,当即右手运转乾照经内力,隔空从一旁的亲信手中抽出佩剑,接连几招摘星剑法的精妙剑招信手拈来,逼得易麒麟急退数步。

    梅远尘气血稍复,便勉力运转内劲。好在他的二十四条经络均已贯通,此时虽负重伤却仍可气走五内。且适才易、薛、关三人挡敌数十息之久,他调息之余拔出背后的青钢剑已是绰绰有余。

    方圆数十丈内四个战圈,其间的易麒麟、薛定一、关澜月均已落入下风。梅远尘一边与安东、安南几人缠斗,一边运气调息,引着自己这一战圈向最近的关澜月靠近,在距穆彦伦约莫十步时脚下骤然提速,以风雷不及掩耳之势连刺五剑。

    关澜月还未及反应,他对面的穆彦伦及四名京畿营高手已倒在了血泊中。

    惊。

    此间变故谁也不曾想到。

    “他不是重伤待死么?”

    “适才呕血,显是內腑受损,如何还能这般发力?”

    “果然是那贼道的弟子,那步法一模一样!”

    斗转斜步共有二十三弄,两年来,梅远尘只学会了前面的卦爻八弄、魁临七弄、天星四弄,最深奥的登极四弄却只贯通了第一弄。也正如此,他的步法一直停留在九境之诡、魅境间。适才也不知如何,梅远尘只觉脑中空明,脚下自然便走出了“雷山小过”中的几个变化。较先前不同的是,此次落脚定位浑出天然,并非刻意为之,没想到其效大用。

    “原来,我一直误解了‘心念似鬼,脑思如魅。挟落如尘,摒去胜虚。’这十六字的意思。”

    梅远尘奇袭得手,一招“见缝插针”刺穿了穆伦彦的咽喉,四招复刻般的“拐弯抹角”切开了另外四人的气管。五人要害受创,顷刻间便已倒地毙绝。

    五人一死,尤其是少了穆彦伦,关澜月压力骤减,以一敌三立占上风。

    安东、安南见梅远尘几乎一瞥之间便连杀五位高手,惊得手脚有点儿不利索了。虽说有偷袭的成分,但要在如

    此短的时间精准出手五剑,此等身手之人面前,稍一失误便失生机。

    “可恶,这贼小子藏拙!”安东心下不禁狠狠咒骂了一句。

    另一角的薛定一被安西、安北等七位摘星阁高手围攻,右小腿和后背已见了红,尤其是小腿的伤口血水正汩汩流着。梅远尘目力极盛,已察觉他的窘状,抖剑一斜,疾挑数剑逼开安东等几人,再踩着“水火未济”驰援薛定一。得亏安西、安北已有了提防,提前避开他数步,躲开了剑招。

    “咳!咳!咳!”接连强运内劲牵动了体内创口,梅远尘剑势未收便急剧咳嗽了数声,一汩猩红的鲜血从他嘴角溢了出来。

    呕血乃是内创之兆。见梅远尘呕血不止,厥国众人及摘星阁几人始知他受重伤非假,适才出招杀人不过是想以命搏命罢了。

    “哼,你剑法狠辣,我不近你身便是。瞧你这样子,不出一盏茶就要血流干力耗竭,届时,我们几人联手出击,看你死不死?”

    见这些人围而不攻,梅远尘明白了他们的想法。

    “‘了一剑法’里面有几招远攻的招式,今夜总算派上用场了。”

    薛定一担心他出事,急忙抽身退到他前方,回首皱眉低声谓他道:“小子,莫要逞强,老头子给你杀开一条路来,你趁机遁逃。”

    易倾心与梅远尘的事虽未曾在镖局中传开,但作为易麒麟老兄弟的薛、关二人日前已知情由,这会儿把他当了孙女婿看。

    三位老人家不顾性命来救自己,这等情义,梅远尘心中感激不已,听了薛定一的话,更是忍不住流下了两行清泪,轻声回道:“薛前辈,前面那个人便是厥国皇帝。我来本是要杀他的,不想他身边高手如斯。事既不可为,我一人死便罢,怎能拖累三位前辈?”

    听了这话,薛定一自觉朝端木玉望了望,又恨声谓梅远尘道:“浑小子,不知天高地厚!你往后的日子还长着呢,一会儿寻个机宜赶紧走。我们虽是一把老骨头了,嘿嘿,他们要杀我哥仨,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他的话还未说完,梅远尘已将剑横向掷了出去,正是“了一剑法”中的“推波助澜”。

    随即,他跃起丈余凌空接剑,“气贯长虹”、“过江之鲫”两招使出,鬼魅般掠过黑衣人群,逼得安东等人急忙避退。

    在他身后,缓缓倒下了两人。

第四一四章 命危之际御风至(三)

    掷剑、跃起、穿刺,一气呵成,毫不拖泥带水,不负“了一”之名,所谓“杀人至技”绝非妄称。只是梅远尘內腑剧痛气促血急,脚跟刚落地,便又觉眼界漆黑,一个踉跄几乎就要跌跤,只得以剑抵地强撑着不倒。

    “小子,不要命了!快到我身后来,休再使力!”薛定一御剑愈急,恨不能即时冲到他身前。

    战圈外的端木玉见穆伦彦中剑倒地,忙令左右将他拖拉至身边来。穆桒验了伤口始知其已毙绝,一脸哀伤地看向少主,欲言又止。

    穆氏乃皇室亲族,族中英才济济,能人辈出,时下厥国朝堂重宦倒有两三成出自其间。穆伦彦与穆桒乃堂兄弟,二人自小便在端木玉身边担亲卫之责。现少主登基,近臣得宠,他们可谓前程远大。此番端木玉北行大华,穆彦伦说甚么也要同行护卫,不想今夜命丧于此,锦绣人生嘎然而止。

    “穆桒... ...”

    见穆桒双目噙泪,端木玉已知起意,一时又惊又怒。“嗡~~~”一阵剑鸣后,此间已没了端木玉的身影。

    厮斗盏茶,地上已伏尸十余,出人意料的是他们中倒有半数死于梅远尘之手。

    易麒麟以一敌二,力战安乌俞、谢天邀两大顶级高手,此时虽还未负伤却显已力不从心,十招之中倒有九招在守,攻不足十一。

    战法云:久守必失。战事如此,厮杀亦如此。

    梅远尘挨了安乌俞、穆伦彦、安南三人两拳两掌,至此时还活着已是奇迹,适才“过江之鲫”收招之后便气力耗尽再战不得。薛定一、关澜月二人拼死冲杀到他身边,挡着攻上来的二三十人。

    “滋!”嘈杂声中,一个清脆的锐物破体之音传来。薛定一的身形蓦然停驻,嘴角不自觉的微抖着... ...他的胸口插着一柄长剑,剑柄握着的乃是端木玉的手。

    “老薛!”不远处的易麒麟瞄到此间事故,嘶声吼叫道。

    一击便得手后,端木玉不做停留,从薛定一身上抽回利剑杀向了梅远尘。

    ... ...

    若州城内已乱成了一锅粥,街尾巷道不知多少人马在走动。

    徐簌功袭杀徐寒山不成却诱出了守营副将冯三喜,徐簌谟与贺天一等几名千夫趁军中无首之际潜入营中通联下属,领着本部人马擅出驻地军营,并按事先的约定朝城关杀去。不成想,行不过十里便被军营外的神哨营追上,双方在几条街道一路追赶厮杀,斗得昏天暗地。

    此事的正主徐家府上也没好到哪里去,徐啸石、徐簌延一行攻城门受阻,徐啸钰只得谴徐啸衣领着另一队四千余人火袭了城楼。只是城楼虽拿了下来,家里却出了事。

    原来,徐啸石等人在晓春巷遭遇官军的消息传回徐府后,徐啸钰怕城外大军入城便让徐啸衣带着聚集起来的四千余徐家门人走小径袭了城关。一阵急火猛攻,守城军很快便溃败亡尽。得了城关,徐啸衣却一直未见徐簌功、徐簌谟领驻地军来替,只好将着手里的这些人守起了城门。精锐尽出,徐府上便空虚了。

    先前客居府上的一众江湖门派中人皆已中了徐家的慢性蛇毒,一旦吸入了特制的药粉便会催发药力,瞬时体内气血翻滚,难以聚力。却不知为何,竟半夜有人向易麒麟房中投掷小瓷瓶,其上附“解毒药”三字。

    易麒麟服药不久,又见窗台处飞来一只信鸟,鸟足之上绑了一节小竹筒。取出其间信笺一看,但见其上两行小字:梅远尘在泓石湾遇敌。落款为:瑞临皇帝秘使。

    “皇上派来的人?”

    溯源此间种种,易麒麟不疑有他,急忙叫起薛定一、关澜月,给他们服了解药便潜出了徐府,直奔泓石湾来。

    自出“孔最”苑门,三人便未遇一阻,倒像是有人提前替他们清障了一般,走得甚是顺利。

    赶到泓石湾时,正见梅远尘腹背受敌重伤呕血,三老当即便与端木玉的人混战在了一起。

    至此时,薛定一已身死,“御风三老”仅存其二。剩下的易麒麟独力抵挡着安乌俞、谢天邀,关澜月则悍不畏死地与端木玉杀到了一起。被他们护着的梅远尘也正竭力踩着斗转斜步,斡旋于二十几名武功好手的刀刃之间。三人皆是勉力支撑,早已险象环生。

    泓石湾的另一畔修有一处观景阁,高耸入云十丈余,居于其间可俯瞰方圆十数里。现下,顶阁之中的张遂光正凭栏眺望,脸上挂着他惯有的笑意。此去对岸何止百丈?任凭他眼力再好也断不可能看清两方战况。然,他瞧着对面若隐若现的点点火光,却比好事之人看戏还怡然自得。

    在他脚下,左右各立着一窄口酒坛,右侧已开封的坛口溢出酒香,熏得人好不陶醉。

    “帮主,御风镖局一拨人正往此间赶来,已至前街胡同口。”一阵轻微的爬梯声后,胖长老郭通财行了上来,距张遂光半丈站定,躬身报道,“我们要不要劫下他们?”

    此次武林会盟之期早已事先通告江湖,以盐帮和九殿的实力,张遂光竟是各方应邀掌门中赴会最晚的。丹阳城并非途远,何以他姗姗来迟?那自然是早做筹备,以资万全了。

    而今夜,盐帮、九殿可谓人尽其用。

    “哒哒… …哒哒… …”

    张遂光手指轻敲着栏杆,好半晌才回了一句:“不用。”

    … …

    相较于兄长,安如庆性子活泛跳脱些,是以,常年被安乌俞派去都城,交际四方。此次拜谒端木玉一行,安家嫡系尽赴若州,十余人各有担责。

    安如庆主外联之事,今夜引着数百摘星阁

    夜游客穿行于城内巷道,替安、徐两家往来传递信报。

    “甚么?”听了信使的报讯,安如庆一下子从椅座上站了起来,急问道,“瞧真切了?从哪里冒出来这么许多人?”

    信使咽了口口水,正色回道:“二公子,千真万确!混乱中我们的人难以靠近,但前后推断,想是守城军提前打开了南边儿的瓮城。趁我们攻打城关之际,他们从瓮城进了城来。”

    “不是让你们一日十二时辰盯着汉州大营的都城军么?怎他们杀到城外了,你们事先竟毫不知情?”安如庆气得青筋暴露,双手扯住信使的衣襟,似乎要吃了它一般。

    若州此行筹谋半年,距离功成仅一线之遥,想不到这时让官军大部入了城中,叫他如何不气急?

    任天堂、徐寒山、冯三喜先后多次训诫驻地军营各级将佐,是以,徐簌谟与贺天一等人虽潜入了营地,带出来也仅是本部亲信人马,概数不足万人。眼下与神哨营陷入混战,能牵制住敌军已是大用,再想有他途却暂不可能了。城中本就有顾修平的六千精锐做先头部队,加上新潜进来这三四万,徐、安、陈三家一时如何能敌?

    大势已去,须得趁早打算。

    “去。派人到城关知会我岳父,叫他打开城关,依先前既定之计行事。再派人去泓石湾将此间变数报与阁主知晓。”安如庆很声令道。

    听完他的话,信使兹溜一闪跑没了影。

    “可恶!可恶!可恶!”安如庆怒骂三声后,快步行出院子,跳上马骑极速朝徐府赶去。他的妻子徐簌钰,他的叔伯兄弟、陈家一众嫡系、徐家老少可都还在徐府之中,大军杀来,教他如何不又急又气?

    … …

    世人皆知端木玉形容极俊,才学广博,眼界超群,气度非凡,却很少有人知其剑法精绝,武艺之强不在“十大客卿”之下。关澜月亲见他一柄长剑刺透薛定一胸口,悲愤之余已抱定一命换一命的心思,出招果决丝毫不留回旋余地。

    端木玉身份尊崇,自不愿拼着受伤去杀这个“老疯子”,是以,一时竟未能占得先机,倒被逼出了几分狼狈样。

    穆桒眼见不对,轻轻将穆伦彦放在地上,冲杀了上去。

    以命搏命?那是穆桒喜欢的打法。

    “滋~~~”端木玉抓住了关澜月侧身之机,一剑斜刺入其腰间。

    易麒麟以右膀硬挨安乌俞一剑换得一息时间退至关澜月跟前将他一把扯开。穆桒、端木玉当然不会放过如此良机,快速出剑在易麒麟后背、腰腹留下了两个血窟窿。

    “爷爷!”

    人未至,声先至。

    声未至,剑先至。

    一柄长剑直插端木玉飞来,惊了他一个趔趄。

    易麒麟强忍着伤口疼痛看去,正见易布琛快步朝自己跃进。

    “好儿孙!”

第四一五章 命危之际御风至(四)

    “城门将失,大敌已近,请徐家早做打算。”这话若非出自安如箴之口,徐啸钰还真不敢信。

    望着天边曳动的火光,这个古稀老人竟有些失神,脸面瞬息数遍,最后板直的腰板,缓缓闭上了眼。

    原以为已策万全,却终究节外生枝,夺城起事,便这么败了?

    “徐伯伯... ...”见这位自己向来敬重的长辈哀伤如斯,安如箴忍不住轻声劝慰道,“若州虽不可得,但徐家根基未损。且此事必将广闻于天下震撼四方,各地不满朝廷的势力定按捺不住,夏氏江山只会愈渐艰难。而我们大纛已立,正可收纳同道扩充实力,再备日后之战。”

    的确,若州乃徐家的大本营。但徐家势力遍布江湖,远不止一个若州这么简单。

    徐啸钰微微点了点头,暗忖道:“此次举事实为保全皇上不得已而为之,所集结的不过是若州本部这六、七千人,余下三万五千人还散落各处半点未损。且就本部这六、七千人,想来大半也还能留下大半。我徐氏一族如此竭力护皇上周全,他心里总是知晓的,日后当褒此功。”

    许些念头从脑海纠结过,徐啸钰甚至觉得此次未能拿下若州城是福非祸,乃缓缓睁开眼,轻声道:“如箴,形势多险,你马上与你爹汇合,护皇上一行离开若州。”

    听了这话,安如箴微微躬身,道了句“徐伯伯保重”便快步闪身离去。此刻,他的心里可远没有面上显现的那般镇定。适才虽一直宽慰徐啸钰,但安家嫡支十余人尽困于此间,他也深感不安。

    看安如箴背影远去,徐啸钰脸上露出一抹遗憾,轻叹道:“可惜,簌野不是如箴。”

    ... ...

    一把火点起了一片火海,燃烧着一座碧玉府邸。

    徐簌野来不及理会四下逃窜的府上佣仆,鼓动内力极速朝“孔最”奔去。在他看来。易倾心武功稀松,此时此境实在万分危险。

    令他料想不及的是,主居百幢阁楼尽皆失火,客居那好大一爿苑舍却半点无损。聪颖如他,一时甚么也明白了。看着黑暗中隐隐约约四下散去的身影,徐簌野的心头禁不住地一阵微疼。

    徐簌野赶到苑门处时,正见一女子快速跑来,定睛一看,不是易倾心又是谁?

    “易姑娘,外边儿起了大火,万莫出去!”再见易倾心,徐簌野喜从心来,甚么事也都抛到了脑后,行近些才发现她竟梨花带泪,似乎哭得正伤心,瞬时

    便紧张了起来,急道,“你... ...你怎啦?发生了甚么事情?”

    易倾心边跑边哭可没注意前面行来一人,到门槛处时才发现徐簌野,脚下立时打住不前,上身却一时止不住,斜斜跌了下去。

    不及多想,徐簌野急忙俯身贴地如箭簇般飞出,总算将她搀扶住。双手托着佳人玉臂,令他有了片刻的恍惚。

    “二公子,求你了!”看到眼前之人竟是徐簌野,易倾心哭得更惨了,“快去泓石湾!”

    她边哭边言,双手反抓住他手腕,拉着他往外行去。

    联想今夜府中发生种种,徐簌野已知定有要事发生,拉住易倾心,柔声道:“易姑娘,究竟发生何事?你要我去泓石湾作甚?”

    “他们... ...他们... ...”易倾心抹泪抽噎道,“有人在泓石湾... ...他们要害远尘哥哥!”

    ... ...

    易布琛年轻气盛,疾奔七八里毫不费力,见爷爷遇险,毫不犹豫地将佩剑掷出,总算将穆桒逼退了数步。

    有了五六步的间隔,以易麒麟的身手,纵使这会儿两处负了贯穿之伤,端木玉、穆桒二人一时也难以近身。

    “哪来的无耻鼠辈,竟敢倚多为胜!”易布琛指着端木玉骂道。

    他的话音刚落,又有六个身影急急赶了过来,在易麒麟身边站定,乃是御风镖局的易家明、方天枢、贺正升、谭旌、姚初九、关瀚雨到了。

    “家明、天枢,你们怎来了?”易麒麟点了几处大穴止住了血流,皱眉问二人道,“府上出事了怎办?”

    易家明见父亲腹背受创,血流了一身,眼泪立时坠下,轻泣道:“爹,还有甚么事比你三人的安全更重要?何况家临和布衣守在‘孔最’,出不了岔子。”

    姚初九看到了地上躺着的薛定一,快步行到他跟前,单膝跪地伸手去探他鼻息,半晌乃哭号一声:“师父!”

    众人此时乃知副总镖头已身殒敌手,纷纷拔出了佩剑,朝最近的敌人杀去。

    己方虽仍占人数之优,但御风镖局一方亦有九人能战,且刚来的这七人皆是青壮年,又是同仇敌忾,短时之内想要将其拿下绝无可能。端木玉,到今夜既已报仇无望自不宜与敌纠缠,缓缓退到了战圈之外。

    便在这时,安如庆带着数十人出现在了泓石湾畔,正悄声靠近端木玉。

    为在夜中分

    清敌我,安、陈两家早与端木玉约定,安家之人皆戴黑脸面具,陈家之人配花脸面具,而两家嫡系则以三色臂绑标记。

    端木玉已认出了来人乃是安如庆,对其微微点了点头,示意其近身。

    易家明七人加入战局后,围攻梅远尘的黑衣人分出四、五人攻向易布琛、姚初九。梅远尘以一敌三,这当口儿虽已力弱气促,但借着身法之灵、剑法之利,总算自保有余。

    “易麒麟,你想让御风镖局这些人今夜在这里死绝么?”战圈外的端木玉渡气谓易麒麟道。

    原本他那一方有安乌俞、谢天邀两大高手坐镇便胜机过半,加上刚刚安如庆带来的三十几人,继续厮拼下去,御风镖局这些人战死是迟早的事。

    端木玉清楚,易麒麟清楚,此间诸人皆已了然。

    “停!”易麒麟突然大喊一声,谓御风镖局众人道,“撤,现带薛副总镖头回去。”

    即便心有不甘,但他确实不愿让这些子孙辈跟对方厮杀,这亦是他先前只带了二老来泓石湾的缘由。

    各怀心思,是以双方甚是默契地罢了手,各自提防着后退。

    眼看着仇人们从容离去,易布琛、姚初九等人气得目眦尽裂,却又无可奈何。他们皆不是愣头青,相反,这七人行走江湖日久,见识远非常人可比。适才他们与对方交上手,很快便发现这二十几人无一不是武功好手,己方怕是占不到便宜。继续纠缠下去,徒增损伤罢了。

    “爹,你的伤?”确定端木玉一行走远,易家明忙探问父亲的伤势。

    易麒麟望向那群人消失的方向,形容严峻,仿似未曾听到儿子的问话,好一会儿才回过头,径直行到薛定一的尸身旁,强忍着伤痛微微蹲下,哀声叹道:“老兄弟,不想今夜竟是你我别期,你且走好,黄泉路上等我几年。”

    余那八人听了,无不黯然伤神,纷纷忍不住垂泪啜泣。

    梅远尘离御风众人数丈站着,不知是不敢靠近还是不愿靠近。易麒麟行过来时,正见他低头拭泪,乃轻声劝慰腰道:“远尘,此事过不在你,无须自责。这便回去罢,看看你的伤。”

    听了老爷子的话,几人才意识到之前一直站在后边儿的这小子原来也深受重伤,不禁又都露出了一副担忧的神色。易布琛把梅远尘当成了未来妹夫,两个箭步行近,抓住他手把起脉,数息之后竟喃喃自语道:“他怎还没死?”

第四一六章 命危之际御风至(五)

    易布琛之所以讶异,实在是梅远尘的脏器、经脉受了重创,依常理忖度,九成九应已毙命当场,能活至此时,且自行站立不倒,怎教他不惊心?

    《乾照经》乃摘星阁无上内功心法,百年来一直是安家最贵重的武学传承,也是与苦禅寺的《易筋经》、流浊寺的《洗髓经》、盐帮的《纯阳无极功》齐名的武林“四大至阳内功”。

    “乾”者,天也,纯阳炽烈;“照”者,射也,积久生热。

    修炼《乾照经》至大成境界,一身内力如夏午阳光,受其掌劲者,轻则浑身发热,难以聚力,重则内腑血肉如同被烈阳灼烧,直至肝肠焦脆而亡。

    安乌俞既行偷袭,自然不会有所保留,打在梅远尘后背的两掌皆用上了十成功力,可谓深怀“必杀”之心。也正因为此,他得手后才敢放心与谢天邀合力对付易麒麟。

    “即便以我的修为,中了这两掌也难活命,那小子身法、剑招虽妙极,然内力还是差了些火候,决计活不成了。”

    既是个不久将死之人,当然不值得耗费心思在他身上。至少,安乌俞是那么想的。

    听了孙子的两句嘀咕,易麒麟脸色大变,忙抓起梅远尘左腕去把他的脉,神色越来越沉重,过了十余息才缓缓松开了手。

    “安乌俞,枉你成名几十年,竟在背后偷袭一个后辈,好不要脸!”诊明了梅远尘的伤势,易麒麟已怒极、气极,虽刻意压低着嗓门,众人却仍一字一句听了去。

    他的话里透着两层意思:

    偷袭梅远尘的那蒙面黑衣人是摘星阁主安乌俞;

    梅远尘受了极重的内伤。

    “哗啦~~~”御风镖局一众后来人都忍不住咒骂了起来。

    安乌俞作为成名多年的武林巨擘,在背后偷袭一个后起晚辈,此等行径在江湖上的确是极其为人所不齿的。

    “爷爷,远尘所中可是摘星阁的‘乾照经’?那可麻烦了。”

    “难怪适

    才那个黑衣蒙面人武功如此高强,没想到是安乌俞。这样的高人竟偷偷摸摸暗施偷袭,呵…呵…便是江湖恶汉杀人也不至这般遮遮掩掩,他摘星阁不要脸了罢?”

    “薛副镖头的仇定要算到摘星阁头上!日后江湖再见着,我们可不留手!”

    众人的叱声言语,易麒麟似乎一句也未听到,但见他看向梅远尘的眼中满是遗憾、无奈... ...作为同一级数的高手,他当然清楚安乌俞的厉害。故友刚刚逝去,宝贝孙女的意中人又命不久矣,这个向来矍铄硬朗的老者已是满脸的悲伤。

    梅远尘自愧累得薛定一命殒,原本是一身透心的凉意,但双方一罢手,他便觉得体内愈渐燥热,全身血肉如被架在火把上烤着,好在有股真气始终护住心脉和肺脉,保他深思清明、呼吸不碍。察觉易麒麟给自己把完脉后一脸悲色,乃轻声劝慰道:“易前辈,生死有命,何须挂怀。”

    见眼前少年豁达如此,易麒麟感触更深,强忍着伤处疼痛苦笑一声,叹道:“唉,那夜未能救下你父亲,我心间始终有梗难去。今夜知你有难,原想着即便搭上我们三把老骨头也要保你无虞,没想到... ...唉!罢了!罢了!终究是倾心福浅。”

    这少年,样貌、人品、武功、性情、出身无不是万里挑一,且梅、易两家渊源匪浅,两个年轻人又素来交好,实是一对鸳鸯璧人。若孙女能嫁其为妇,真是理想归宿,也算了了他一桩心事。

    可惜啊,可惜。

    “回罢!”易麒麟又哀叹一声,无奈谓身后众人道。

    易布琛知梅远尘实受伤极重,只怕难以行走,乃半蹲着身形,就要来背他。

    梅远尘退开两步,勉强笑道:“大公子客气了。”

    再向易麒麟道:“我师父他老人家便在若州城中,我的伤,他老人家定然能治。”

    听了这话,易麒麟两眼放光,急道:“哦?若如此,这遍让家明、布琛他们送

    你到你师父那儿去。你这伤,万万耽搁不得,这便走罢!”

    中了《乾照经》掌劲的人,即便当时未死,最后多半也会因体内干热,脏器脱水而亡。梅远尘的脉象虽未崩乱,但他体内热气游走,血燥之相渐成,正是伤势恶化的前兆。但他也素知青玄之能,别说梅远尘这会儿尚能立能言,便是伤得再重些,相信他也治得好。

    世人皆知,所有的内功高手皆是治疗内伤的好手。以青玄单枪匹马杀进鄞阳城,弑杀厥国皇帝且能全身而退的手段,梅远尘说他有通天之能,易麒麟也不怀疑。

    “能创出那等武学的高人,几已有通天彻地之能,怕是起死回生也办得到了。”见识了斗转斜步二十三和了一剑法,易麒麟对青玄的尊崇已到了有些魔怔的地步。

    梅远尘紧了紧拳心,一边运行“无碍他心通”疗伤,一边以“洼盈”调息术匀气,嘴上苦笑辞道:“师父他老人家向来不见生人的。晚辈这会儿不过体力略亏而已,估摸着半日之内当无大碍。师父他老人家宿在不远处,半个时辰便至。”

    青玄的秉性江湖上的人无从得知,但易麒麟想,那等高人想来也是不愿见外人的,否则也不至于武林中如此鲜有其传闻了。倘使自己这些人无意间触碰了他的禁忌,怕是要适得其反。侧首看了看被姚初九几人扶着的薛定一,他眼眶微湿,轻声道:“你自己小心!”

    易麒麟的话说完,易布琛忙行到爷爷身边支起他的左臂,一行人缓缓朝徐府方向走去。

    待御风镖局众人的身形渐渐隐没,梅远尘乃缓缓弯下腰从地上拾起一柄长剑,几个箭步便消失在了黑暗中。

    ... ...

    一通疾驰,徐簌野赶到泓石湾时还是没有见到梅远尘和御风镖局的人,但地面的血迹未凝,显然此间受伤之人离去未远。

    左右查探一番,徐簌野心中已有计较,乃快步朝西北向急行而去。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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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意?谁能知天意?命时难与,人事可为。跬步不辍,未必不至万里;孤翅单飞,或许亦登青云!大华恩仇引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大华恩仇引,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大华恩仇引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