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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梅远尘     大华恩仇引txt下载     大华恩仇引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〇六一章 我命由天不由我

    “民以食为天”,酒楼食肆向来是一门热闹的营生。

    “南国食肆”是都城颇负盛名的酒楼,主要菜品是南方口味,占地十余亩,有篱墙与街坊隔开。篱墙内有水池、亭台数个,名贵花木几爿及草地一大块,这时春意正盛,草绿如茵。食肆与驿馆相距不过几百步,二人徒步而去,公羊颂我的几个小厮在后迤迤跟着。

    已经酉时二刻,天色渐暗,街市摊贩、店铺皆不约而同地掌起了灯盏,照亮了一路的街道。酒肆门外有小厮数人迎来送往,远远瞧见公羊颂我一行人来,一个小厮忙往里跑,一个小厮急急迎了上来,恭敬道:“公羊世子,尊客大驾光临,小的为你引路。”说完,侧身行在左前,频频回身执请手势,引着二人往内行去。

    “公羊世子,有失远迎,恕罪恕罪!”一个年纪三十几岁的高挑华服男子,快步行过来,拱手笑迎道。

    “徐老板,你这酒肆生意可好的好啊!”公羊颂我回礼笑道。

    “呵呵,那也是倚仗世子你这般的尊客赏饭吃呀!”高挑华服男子满脸溢笑,乐呵呵答着。

    公羊颂我以头示意梅远尘,介绍道:“这位是安咸盐政司梅大人的公子。”但凡对政事稍有涉猎即知,安咸盐政司乃当朝从一品的实权官职,高挑华服男子久居都城,又做着宴饮招待的营生,对这官官道道自然熟知,一听忙揖手道:“梅公子,稀客稀客!”待着高挑华服男子说完,公羊颂我又指着他,谓梅远尘:“这位便是这间酒肆的老板,若州徐家的徐簌功。”梅远尘执手回礼道:“徐老板,你好。”徐簌功乐呵呵引着二人往内行去。

    “若州徐家?义父说过若州徐家是武林第一世家,府中有五千余仆从。又想起当初师父有言,大师兄武功高深,当世高手仅四人不敌,其中一人便是若州徐家的徐啸衣了。想不到他们在都城竟也有家业,今日随颂我来的这酒肆,竟是徐家掌持的。”梅远尘猛然想起这些,又想起今日遇袭之事,只觉颇蹊跷,两者或有所关联,故一路暗暗留神。

    “公羊世子,梅公子,两位想要个甚么样的厢房?”行到酒楼廊下,徐簌功笑问道。

    见公羊颂我望着自己,投来商量的神色,梅远尘摆手道:“颂我,饮食之上我从无主意,你来决定便好了。”

    公羊颂我点头道:“也好。那就顶楼的揽月阁罢。”最后一句却是对徐簌功说的。

    徐簌功笑着应承:“是了。在下给二位引路。”梅远尘在后细细看着,心想,“这徐簌功形容丰神饱满,举止恭而不卑,敬而不阿,倒叫人容易生了好感。一路行走稳健而不焦躁,步履平定吐息均匀,显

    然修炼了颇高深的内功。当真是个少见的才人,这个徐家想来非同一般。 ”

    南国食肆由五幢塔楼由内外各四道回廊相连而成,居中一幢曰:勾陈。勾陈共五层,楼高七丈余,乃是八卦天王笼的造型。它的四角分列四座星楼,东楼叫繇园,北楼名狄庐,南楼为槊斋,西楼曰鹜台,四座楼宇如孪生摹刻般毫无二致,皆三层,高约四丈八,其形如同鹅掌。

    三人沿着阶梯徐行,一路到了顶楼,只见行廊最末一厢房门口挂一匾,灯火照耀下清晰可见“揽月阁”三个瘦长的苍劲大字。

    “两位尊客,请!”说完,徐簌功轻轻推开厢门,引了二人进去。

    厢房内陈列倒是简单雅致,正中只置套一对座方矩膳桌,每座伺立小厮及婢女各一,两名婢女拉开紫檀椅,清声执礼道:“尊客请入座!”二人才坐好,婢女便给摆上茶具,给他们各匀了一杯热茶。

    “这茶不错,叫“曲留春”,是下河郡独有的名茶,先品一杯罢。”公羊颂我显然是此间熟客,指着杯中之茶说道。

    梅远尘喝茶向来不讲究,但今既来饮食,也就随俗细细品起来。“嗯,果然不差!”这茶入口微甘略有回味,入喉滑腻爽柔,倒是很合他的脾胃,忍不住赞道。

    “哈哈,那自然了!‘下河曲留春’非是俗品,比之市面上一般的茶,口感可是好了不少。”公羊颂我言道。

    “两位尊客,此间是肴谱,请过目!”两婢女各捧一本册子奉向二人。梅远尘朝婢女轻轻摆手,笑谓公羊颂我道:“颂我,我随你喜好便是!”

    “哈哈,好!你自小长在清溪,我自小长在苍生,两郡延绵相连数百里,民风民俗几乎无差,饮食菜肴亦相去不远,今倒要看下你我口味有无不同。”公羊颂我笑道:“左右!记下!酥砻藓、再一碟醉蓝鲷、一个焖酱清溪鸭、白兰蕨,温一壶陈酿“鲸吸饮”,便是这些了。”

    两名婢女一一记下,对视一眼,脸上均有异色,行礼了慢慢退下。来这揽月阁用席的非富即贵,皆是挑着贵的、稀罕的菜肴去点,通常没有十几样,七八样也是有的,如这般只要四个小菜的,倒真不常有见。

    梅远尘却丝毫不以为意,此时抬头向窗外望去,正能赏欣着一轮弯月悄然斜挂,心想:这楼阁倒也不负这“揽月”之名。

    公羊颂我挥退小厮二人,乃谓梅远尘道:“远尘,我每月朔日皆来寄信的,见你却是头一遭呢。”

    “哦,那倒巧了,我亦每月朔日都要去寄信的,这么久来,我们往日却从未碰见!”梅远尘与他相视而笑。笑声歇了,乃问道:“你亦是寄给你父

    王、母亲么?”

    “呵呵,我是寄给我弟弟。我有一幼弟,他名恕我,是个极聪慧、善良的好孩儿,一向与我最是亲近。无论寒暑,他每月都会邮信给我,跟我讲些苍生郡家中的趣事。我已六年不曾见他,也不知他现今长成了甚么模样。”公羊颂我讲着,初时脸上还挂着笑意,到了句末却是难掩的黯然萧索。

    “整个苍生郡,我最念想的便是他了。”公羊颂我重重叹了口,无奈说道:“只可惜,唉,只可惜我回不得苍生郡,他也来不得都城,不知道甚么时候可以重聚。”言毕,一口茶灌入口中。

    “小厮,来酒!”或许是嫌这茶水过于寡淡,公羊颂我招着手,乃朝外唤道。

    门外小厮听见他唤,忙轻轻推开了门,端着食盘进来,躬身道:“是了,尊客久候了!”那食盘之上,正是一壶酒及两个莲花酒杯。小厮把酒壶、酒杯轻轻放置在膳桌上,恭敬道:“尊客,久候了!”见到公羊颂我挥手,便又悄悄退了下去。

    “恕我自小懂事。我仍记着清楚,有一次,府里厨娘的孩儿来郡学求学,郡学学监好赖不肯收,可愁坏了厨娘。恕我不知从哪里知晓了这事,竟跑去求父王写了荐信,助他进了郡学,厨娘知了感激涕零。呵呵,多好的孩儿,那时他才七岁。府里的下人,鲜少有不曾受过他恩惠的。”公羊颂我忆起这陈年旧事,满脸沉醉。言毕,斟满一杯酒,一口喝下,叹道:“呼...这可当真是好酒!”看向梅远尘,笑问道:“你也喝一杯么?”

    梅远尘并不酒意,但见他一脸萧索之状,却不禁笑着答道:“好啊!”一边把杯子递了过去。

    公羊颂我接过杯子,斟满酒再回递过来,一脸陶醉道:“你尝一尝,好喝的紧!”

    “滋~”梅远尘学着他把整杯酒一口干了。酒才入喉,他便后悔了。鲸吸饮乃是烈酒,辣得他几乎双眼冒出泪花。这酒香气四溢,略带点琥珀色,一看便知醇厚无比,然梅远尘却是酒场初哥,哪里知道这些门道。公羊颂我看着他一脸形容,乐得都快笑了起来。

    梅远尘气色渐渐平定,公羊颂我却在那间隙又饮了一杯,轻轻说道:“六年前,父王请旨立我为世子,奉旨送我入都城质居。最后一次见恕我便是在此行的临行之际了。只记得那日他被府中护卫拉着,满脸涕泪,拼命想挣脱他们,要来拉住我手,一直喊着‘二哥,恕我不要你走!’每每忆起此景,唉... ...”讲道情深处,又急急自斟自饮两杯,无奈叹道:“可惜,我命由天不由我!”

第〇六二章 揽月阁中誓天地

    勾陈楼顶层有四阁,分别为揽月、摘星、腾云、戏雨。m.www.uu234.net阁中门墙雕镂无不精细,修饰无不精美,布置用具皆雅致厚重,可见主人颇费了一番心思。

    “事势如移,机运难料,颂我你又何必屈从于一时不遂?”梅远尘正色安慰道。自拜师青玄以来,每日修学道门武学宗义,潜移默化间,他亦多有了些成事由人的想法。

    公羊颂我听了这句,忽然惊异大笑道:“哈哈,你定然不信的,恕我前次来信中,便有一句如你所说一般!”见梅远尘一脸狐疑,便从怀袋中一阵摸索,取出一封信笺,看了看驿戳,确认无误后向他递来,一脸兴奋看着他:“你自己来看,次页第九行!看我诓你没诓?”

    梅远尘初觉不妥,但见颂我似乎亦不忌讳,又想难道果真有如此巧事?便伸手接信,取出信张直阅次页。只见其中确有一行字:事势难料,机运将移,我与二哥未必不可面见于近时。果与自己适才所言几无差别,不禁喃喃道:“可真巧了!”

    “哈哈!会须随欢把盏尽,来来来来,远尘,你我对饮一杯!”公羊颂我久不见幼弟,而梅远尘与恕我年岁相若,颇有“移情”之势,恍惚间以为恕我或许便如远尘一般的形容,心中顿时大感快慰,朗笑言道。二人斟满酒,碰杯对饮,甚是畅快。

    “颂我,你比我年长,见识亦远胜于我。你觉得当下大华形势若何?”二人是同窗,经由此事又更觉投缘,梅远尘将心中郁郁之事向公羊颂我问道。

    公羊颂我单手执杯,神色陡沉,沉吟数个呼吸,又自斟自饮一杯,叹道:“沉疴老弱峙群狼!”

    沉疴老弱峙群狼... ...内有政争积弊,外有烽火敌情,倒真如一群老弱负病之人,被饿狼围在正中。

    “颂我,有一事,不知当不当问?”梅远尘想起义父所忧,这时试探问道。

    “呵呵,世人皆有疑,却只你来问我!”不待梅远尘开口,他已猜到要问甚么,摇头惨笑道。又急急自饮一杯,两行清泪缓缓流下,乃铿声道:“远尘,我远离王府多年,实不知公羊家是否真有反意。质居都城六年间,一直承蒙朝廷、师友眷顾,颂我铭记五内。若确知公羊家当真有易帜之心,颂我定以死相

    劝,此生绝不与朝廷为敌!”梅远尘见其双眼炯炯,目光坚毅有如实质,当真果决非常,离座起身双手执礼道:“兄之大义,远尘自愧弗如!”

    公羊颂我坦然受礼,待梅远尘礼毕,乃笑道:“远尘,自院监你我初见,颂我一直觉与你缘分深重,今日相逢此感更甚!疑我公羊家有反意者众,而面询者仅你一人,足见你正直性真,我实在钦佩异常!若不嫌弃,你我何不如指天地为誓,结拜为异姓兄弟?”梅远尘听他言语真挚,情真意切,深为触动,早有深交之意,当即喜道:“如何不好!”

    “好极!”公羊颂我抚掌大喜道。

    二人执手行至窗台,双双跪倒在地,对着天上朔月磕了三个响头。

    公羊颂我郑声誓道:“皇天在上!今我公羊颂我与梅远尘在此结为异性兄弟,此生互敬互信,永不相叛!如违此誓,人神共愤!”

    梅远尘见他誓完,心中激荡,接着道:“皇天在上!今我梅远尘与公羊颂我在此结为异性兄弟,拜其为长兄,此生敬他信他,永不相叛!如违此誓,人神共愤!”

    “好兄弟(兄长)!”互挽臂膀笑道。二人入座接连对饮数杯,碰杯之声“吭吭”作响。

    “杯小量少难尽兴!远尘,你可还能饮些?”公羊颂我笑问道。

    梅远尘自小少饮,从不知自己酒量如何,今日饮了七八杯,只觉腹内温热,却毫无不适之感,乃答道:“小弟想来还能再饮些!”

    “甚好!”公羊颂我笑道,再朝外吩咐:“再来一坛子“鲸吸饮”!”

    “是。”门外小厮应道。不一会儿,五名婢女端着食盘缓缓行来,其上正是四碟菜肴及一晶莹剔透的白色宽肚小口酒坛。五人将酒菜碗筷一一放下,伺立在左右。

    “下去罢,此间毋须你们伺奉。随我来的那四人此刻正在底层,给他们上几个好菜和几坛好酒。”公羊颂我吩咐道。他今日与梅远尘结义,实在开心,随从亦跟着沾了喜意。

    为首婢女听了,轻声应承了“是”,便行礼退下。

    “正好,菜肴也上桌了,远尘,你尝下何如?”公羊颂我今日兴致高,脸上笑意不掇。梅远尘闻了菜香

    ,瞬时觉得肚饿,笑了笑,二人拾筷吃起来。

    “嗯,味道果然极好!像极是我清溪老家的口味!”梅远尘四菜尝遍,发现无一不是故乡旧味,一时恍如回到故里,不由赞道。

    “哈哈,你我果然是天定弟兄!‘这南国食肆’菜品百余,我便最喜此间四样。非是其如何味美可口,实在是他乡尝故味,恍如还乡,心中一点绮念罢了。”公羊颂我感叹道。梅远尘何尝不是作此感想,不住点头称是。

    公羊颂我把两人酒杯推到一边,将烫金瓷碗摆在中位,撕开酒封,便往两碗中倒酒,一时酒香四溢。

    “茫茫人海中,你我能相识相交,又能结为异性兄弟,颂我心中实在欢喜,远尘,来,再干了这一碗酒!”公羊颂我言语豪迈道。

    “哈哈,能与大哥拜把,远尘也喜乐的很呢!干!”言毕,两人碰碗一干而尽。这烫金瓷碗,一碗酒少说亦有十几杯,梅远尘喝得急了,倒觉得喉中、腹内有些火烧之感,忙拾筷吃了几口菜,始觉好了些。

    “是哥哥粗莽了!你先吃些菜,我们慢慢喝。”发觉梅远尘似有不适,公羊颂我歉然道。

    长生功有护体御害之能,酒虽醇厚,却远非鸩毒,难以伤梅远尘分毫。初时大口饮酒致内肤不适,几口热菜下肚,已觉无不妥,忙摆手道,“无妨!无妨!”公羊颂我见他神清目明确无醉酒之状,乃温声言道:“远尘,想不到你酒量倒也不错。不过这‘鲸吸饮’酒性颇烈,你我虽兴,亦当适可而止,伤了身体可就不妙。”

    梅远尘拍了拍肚子又掂了掂酒坛,笑道:“今日远尘得一兄长,正是喜极。这坛酒所剩不过四斤尔,我们兄弟各饮两斤,也就将将尽兴罢了!”

    公羊颂我素来好酒,听他之言不禁大喜,笑道:“好!兄弟所言极是!”乃提起酒坛,再往两个大碗中斟满陈酿,两人拿起酒碗,对视一眼碰碗一干而尽。饮完,拍案大叫道:“痛快!”

第〇六三章 簌功使计智擒贼

    “嚷甚么嚷!喝点马尿便露出狗尾巴!”隔壁“摘星阁”中传来一个粗犷的骂声。

    公羊颂我与梅远尘听了,皆笑着摆了摆头,示意自己并不在意,无需生事。一来两人今日结拜,心情好极,不欲与人争斗;二来己方确实声响过大,或许当真扰了旁人。门外小厮头领却早已知晓公羊颂我身份,徐簌功亦再三嘱咐过他要好生伺候,听了房中传来骂声,心想:“坏事了,莫教两位尊客失了兴致才好!”当即行过去叩门,正声道:“几位大爷请多担待,旁边厢房有尊客用膳,还请小声些言语。”

    “狗杂的泼才东西!老子几人是拿着兄弟们卖命的钱来此间消遣,你个腌玩意儿说的甚么话?竟瞧老子不起?”虽隔着墙,梅远尘二人仍是清楚听到了隔壁房中那人怒吼斥骂之声。接着听到一阵打砸声,似乎那人冲了出来,把门外小厮都打倒在地。

    “老帔头,莫惹事,八位兄弟还等着我们报仇呢!”另一个汉子劝道。“甚么?八位!原来是他们!”梅远尘这才缓过神来,自己竟在此间碰到的这伙人,指不定便是午间行刺漪漪、海棠的歹人,当即正色轻声对公羊颂我言道:“兄长,外间闹事诸人与我有莫大相干,一会儿我要出手擒住他们,此地凶险,莫不如你先下去?”

    “远尘,你太小看哥哥了!这几个人武功似乎亦不如何高明,为兄一会儿随你一起出手。”公羊颂我知他担心自己安危而非轻看自己,是以亦不生气,一脸自信回道。梅远尘看了看他,终于缓缓点头。

    “噔噔噔噔... ...”一阵脚步声从楼梯传来,乃是酒楼的武师听见异响循上来了。做开门做买卖的,最是不喜有人打闹生事,是以,一般大一些的酒肆、客栈、妓馆、赌场皆有随驻的武师,一来,提防着歹人来盗抢。二来,便是地方有些不规矩的客人生事。

    “几位客官,何以打伤我酒肆伺童?扰我尊客?”原来不止是武师上来了,连徐簌功亦循着声响上了来,此时正对着这群人厉声叱问。

    “哼!都是一般的贱种!同是来消遣,难不成老子的银子便是狗屎做的么?隔壁的两个王八龟孙是你亲爹么!却要这般维护于他们!”被唤作老帔头的汉子似乎有些酒意,竟不顾这一字摆开的武师,仍是大声在骂。“我呸!老子今天不痛快的很!都你娘的滚远些,惹怒老子,砍了你们的狗头!”那汉子越骂越起劲,已全然没有了分寸。同行有七八人,见他这样,脸上神色皆是不乐,却一直在旁拉劝,又有意无意把他护在中间,似乎担心对方出手,怕他吃了亏

    公羊颂我与梅远尘已悄声开了门,在旁看着。

    “兄弟,老帔头不痛快啊!...咱们拿命换的钱,来吃顿好饭却教这些人瞧不起啊!...”老帔头满脸的络腮胡子,是个高壮的青年汉子,这时一边哭一边喊,倒颇令人动容。同行八人中已有几人跟着哭起来,手中却都已执起兵刃,一副与老帔头同进退的架势。

    “几位,既如此,那我来做个保,你们向邻房两位尊客诚意致个歉,想来两位尊客气量宽宏,此事或许可了。至于你们打伤我伺童,毁我物具之事,我可以不追究,如何?”徐簌功早已发现公羊、梅二人站在揽月阁门口,他自然不想把事闹大,故意把话讲得大声些,好教他二人听到。

    老帔头一方众人隐隐知晓隔壁厢房用膳之人似乎身份尊贵非常,才教酒肆老板这般维护,当即已有示弱之意。

    “老帔头,我们知你此刻心伤,但我们扰了客人,你还是向人家致个歉罢!”同行八人中,一位年纪最长的一个汉子言道,一边轻轻摇头示意。其余七人亦看向那叫老帔头的汉子,眼中尽是期许之色。

    “呵呵,哈哈!好!好!”老帔头悲极而笑,忽然一掌狠狠甩在自己嘴上,一时口中血肉模糊。同行诸人皆是一阵错愕,不料他为不拖累众人行出这般手段,想去阻他已是来之不及。只听老帔头用含糊不清的口齿大声道:“我老帔头嘴上缺德,惹了贵人,这厢给二位赔罪了!两位若觉得不解气,悉听尊便,老帔头绝不皱眉,但请莫要牵连我这几位兄弟。张口骂人的便只我一人,不干他们的事!”八人听了又是难过又是感激,有的咬得牙吱吱响,有的握的拳头噗噗叫,有的按着刀柄跃跃欲试。老帔头说完,“啪!”又是一掌重重抽在嘴上,此时已是唇齿难分,满嘴脸的鲜血。

    徐簌功看了也颇为动容,作为买卖人家素来不喜结仇,实在有心罢了此事,乃穿过人群,行至公羊颂我、梅远尘面前,陪笑道:“世子、公子,你们看,这...呵呵...”

    老帔头一行原有一十七人,都是行走江湖的散刀客,常年在都城附近活动。他们中或亲或故,相互之间经常搭伙接一些杀人掠劫的活儿,赚些刀口上的银钱。月前,有个主顾给他们开了一个大价码,让他们掳掠颌王府的家眷。虽然觉得这笔买卖危险异常,然对方给出的银钱实在太过诱人,十七人一番商议还是收了定金,接了这笔买卖。众人轮流盯了小半个月,才逮住王府家眷出门的时机。几位领头商议,决定分两组行事,一组掠人,一组殿后。不曾想,随

    行护卫之中竟有高手,八人出手不到半刻钟便或死或伤,一一被制。殿后九人见此情形,自知难以匹敌,只得快速逃遁。一行人一路快逃,心伤之余又饥肠辘辘,恰巧看到这间酒楼,便要了最贵的厢房,不想在此间又惹上此事,算得上流年不利。

    梅远尘看着这一行人满脸悲戚,心中不禁有些生怜,但想起他们午间所为,心下一横,靠近徐簌功耳边,轻语了几句。

    徐簌功听了神色一紧,退后一步正声谓他言道,“梅公子,此事在下定不令你失望!”言毕,缓步行至老帔头一行人面前,脸上似有思虑的神情。

    “咻!咻!”一阵轻微的破空之音响起,十余只钢针突然从徐簌功衣袖发出,射向老帔头一行。九人见这老板似乎有意要息事宁人,哪里知他骤然施发暗器,且出招既快且准,瞬时已有六人中招。酒肆武师见徐簌功出手拿人,亦快速加入战圈,钢针似乎抹了毒,中针六人很快便左右支招无力,被武师拿住。余下三人抵抗不到二十个呼吸,亦被徐簌功打倒,众武师一拥而上把他们死死按在地上。武师中有人去拿来了绳索,一番忙活,终于把九人手脚牢牢绑住。

    “梅公子,在下力求无虞才使出毒针制敌,还请莫怪!”徐簌功给未中针三人各补射一针,再行至梅远尘面前,惭愧道。

    梅远尘适才在旁瞧的清楚,徐簌功制敌所用皆是些平常招式,似乎有意藏拙。但他们帮忙制住歹人是真,当即佯装不知,一脸正色,拱手谢道:“徐老板哪里话!远尘感激还来不及,怎会见怪?”

    这时,公羊颂我的四名随从早已听了动静赶了过来,一时间廊道内挤得满满是人。梅远尘在公羊颂我耳边轻语几句,见他点头,便谓徐簌功道:“此事干系重大,可否劳烦徐老板亲自带人押解此九人往颌王府?”

    徐簌功自然清楚颌王府在大华朝廷是何等地位,与其搭上交情于家族立足都城非常重要,当即执手回着:“梅公子客气了!在下早有此想。若无他事,不如此刻便走?”

    梅远尘知公羊颂我身份敏感,不宜直往颌王府,当即拜别道:“公羊兄,远尘尚有要事在身,不如就此别过。”

    公羊颂我偷偷对他眨了眨眼,执请手势笑道:“远尘兄弟,请随意。”

    梅远尘心中急切,领着徐簌功及众武师,拉着半昏半醒的九人快步向楼下行去。

第〇六肆章 若州徐家多英才

    已亥时三刻,梅远尘仍是未归,颌王府已上下知晓,夏牧朝等诸人皆在偏堂正厅之中候着。www.uu234.net

    “海棠,你莫要着急。远尘聪慧机谨,武功亦自不弱,决计不会出事的!”夏牧朝强笑着安慰海棠道。眼前这姑娘虽是自己爱女姻亲之敌,但她却实在是个纯真至性的好孩儿,他丝毫没有怨怼之心。

    “公子...公子可从不曾如此晚归啊!”海棠一边左右踱步,一边啜泣道:“今日在外间便有贼人欲行歹事,只怕也是有人想要害他。王爷,你可一定想法子救他才好啊!”

    夏承漪从座上起身,单脚掂地,伸手去拉她衣袖,温声道:“海棠,你不瞧见了么?獬豸、蓝隼、华方他们都出去找他了,一会儿便把他带回来了。你坐下来歇歇罢。”夏承漪心中何尝不是如有利剑悬颈,但见海棠这般心急如焚,忍不住去劝慰,心下又想道:“海棠对远尘哥哥的眷恋,实在远甚于我。”

    夏承炫轻轻搓着手,嘴里在轻轻默念甚么。夏牧朝看着他,又看了看外面,一轮牙月已高挂明空,心中急意更甚,从正座站起,快步行到门口向左右问道:“现下约是何时?”

    褚忠听他问起,快步走近躬身答道:“王爷,漏斛房才报过时,已亥时三刻了。”

    “竟已这么晚了?望远尘没有出事才好!”夏牧朝心中急切,默默念着。

    “王爷!王爷!远尘公子捎人来了口信儿!”卢剑庭疾步行来,一路运气渡声道。众人一听,心神顿时一松。

    海棠停驻了脚步,侧耳躬身去凝听。

    夏承漪耷拉的眼帘忽然立起,绷紧的脸庞拉出一个月牙般的幅度。

    夏承炫手指倏定,目光中爆射出一道精芒。

    “王爷!南国食肆的武师刚刚到了府门,捎来远尘公子的口信:‘歹人已归案,孩儿无恙。’那武师言道,远尘公子在他们酒楼发现歹人行踪,有酒楼老板相助,把他们尽皆擒下了。”卢剑庭又急又喜道:“远尘公子及酒楼老板领着一众武师押解着那九个歹人正往王府赶来。属下已经派人赶着大厢马轿前去接应了。”

    “好!”夏牧朝抚掌大赞道:“如此便妙极了!”义子不仅平安无虞,还抓了日间行刺的漏网贼人,如何不令他欣喜。这番言语,卢剑庭有意让厅内众人听去,故而说得颇为大声。海棠和夏承漪紧挨着对坐,四手相握,一股难以言喻的思绪似乎在经由手掌通联,四目相对微微一笑,似乎已知了对方所想。

    “好姐姐!”夏承漪唤道。

    “好妹妹!”海棠同时唤道。

    两人言语轻柔,

    夏牧朝在门外距二人尚有两三丈,但这对答却仍听得清楚,一时心中五味杂陈,不知是喜是忧。

    “海棠、漪漪,你们也已听了,远尘平安无恙,正在归途中。我们尚有事情相商,你们先行回去歇息罢。”夏牧朝回头对二人道。海棠、夏承漪虽不情愿,但既已知晓梅远尘行程,便也再不强求,行了礼各自回了房去。

    夏牧朝、夏承炫、褚忠、卢剑庭四人在厅中或坐或立,等着梅远尘及一干歹人归来。

    “褚忠,可知这‘南国食肆’是谁家的家业么?”夏牧朝问道。

    褚忠是王府内除杜外的另一“万事通”,听夏牧朝问询,乃轻笑着答道:“这家酒肆是去年五月间首次迎客的,不至半年便成了都城南方富户官宦汇聚宴饮之所,实在不简单。老板是若州徐家徐啸石的长子徐簌功。”

    “若州徐家?”夏牧朝颇感讶异。

    “是了,便是那个号称武林第一世家的下河郡若州徐家。徐啸石是徐家的二老爷,摘星阁罗列天下武林高手,他乃列在第十位。他的这个长子徐簌功,今年三十七岁,三年前始,掌管徐家酒肆与客栈的营生。”褚忠细细解释道。

    “褚爷爷,你说说这徐家罢。”夏承炫整夜未言语,这时突然开口道。

    “呵呵,世子有兴致我便多说几句。”褚忠行至夏承炫邻座坐下,笑道:“若州徐家被武林中人奉为第一世家自非偶然,他们家传的纯无极功和徐家剑法声威显赫,江湖上无人不知。徐家在世老一代有三人,大老爷徐啸钰,二老爷徐啸石,三老爷徐啸衣。这徐啸钰已近古稀之年,早已不问世事。徐啸石是徐家管事之人,家财家业皆他一手把控。徐啸衣耽于修武,几不管俗事,乃是徐家的第一高手。在当今武林中,亦仅次于苦禅寺的悬月大师和御风镖局的易麒麟,列天下第三。且不说那不知深浅的徐啸钰,徐家已有两人位列天下高手前十,当今江湖上已无哪个门派能比。”

    “果然不愧第一世家。”夏承炫沉声道。

    “徐家年轻一代,据说英杰更多,其中以徐啸衣的三子徐簌野声名最响。徐簌野今年应当二十五六岁了,是武林中最负盛名的两大青年高手之一,摘星阁高手排位中约在二十五至三十名之间。其余像徐簌延、徐簌谟、徐簌遄几人皆在江湖中闯出了名头。这个徐簌功,之前倒没怎么听过,但他既能力压徐簌野成为徐家二代管事之人,想来定有其大不凡之处。”

    “此言不错!”夏承炫简言道。

    “此外,徐家家业丰厚,绸缎、谷物、酒肆、客栈的营生越做越大,几乎贯通大华境内,其府中门客亦越来越多,据说

    已逾五千之数。有如此多的顶尖的高手、难以估量的财力人力,江湖上又有哪个世家、派别能比得上呢!”褚忠感慨道。

    褚忠言毕,厅上再无人言语,时空悄静如定。

    过了约莫一盏茶的功夫,门外传来一阵声,“王爷,想来是公子他们回来了。属下去看看。”卢剑庭起身言道,话毕便向外行去。

    院中果然瞧见数十人向正厅这边行来,卢剑庭定睛一看,梅远尘果然在其间,正行在最前,快步而来。

    “卢叔叔!劳烦你派人来接了!”梅远尘走上前来谢道。

    卢剑庭笑着摆手道:“分内之事,何足言谢。王爷和世子在亭内...”话才说道一半,却发现夏承炫已跟到了自己身边。

    “远尘,你没事便好!”夏承炫伸手在梅远尘左膀重重拍着,长舒一口气道。

    戌时三刻,海棠遣下人来报,说找遍府中不见梅远尘行迹,夏承炫着实一惊。一边急急赶去玉琼阆苑,一边遣人报知父王。之后夏牧朝与众人在这偏堂正厅商议,先后派出数百人外出觅寻。直到此刻,他心中大石始放了下。

    “承炫,此事赖我,我好生过意不去!”梅远尘惭愧道。看到夏牧朝也已走来,又想起徐簌功还在一旁,忙向众人绍介道,“义父、承炫,这位是若州徐家徐簌功,今夜便是徐先生出手制住了这九个歹人!”说着指了指一旁被捆绑着的瘫倒在地的老帔头几人。

    夏牧朝听了,向徐簌功执手谢道:“牧朝多谢徐先生仗义出手!实在感激不尽!”

    徐簌功急忙回礼,躬身道:“不敢不敢!乃是梅公子发现的这九人,这几人武功粗陋,梅公子乃我酒肆贵客,怎能劳他亲自动手。在下身为事主,不过代为出手罢了。便是在下不出手,梅公子制服这几人亦是再容易不过,在下哪里敢居此功劳?”

    夏牧朝笑道:“无论如何,今日确是先生出手拿下这九人,牧朝仍是感激不尽!”

    “实在不敢,实在不敢!”徐簌功不停辞谢,料想王府众人定另有事相商,乃执礼辞道:“颌王殿下,歹人既已送至,在下便不多叨扰!”

    “既如此,牧朝亦不克留了。”夏牧朝回礼,又向卢剑庭道:“剑庭,护送徐先生一行回府!”

    “有功不自居,欲求不谄媚;行事果决,去留不遗。”看着徐簌功远去,夏牧朝轻叹道:“若州徐家,果然尽出英才!”

第〇六五章 斗转斜步二十三

    梅远尘缓缓走着,一路上不停运气催动长生功内力在身体十二经穴快速游走。www.uu234.net运转数遍,只觉自己体内长生功真气雄浑而激昂,在六百一十八个经穴中游走皆浑然天成,毫无窒碍,梅远尘自语一句:“呼...师父所说的‘运气畅如至臻境’,我现下似乎已能做到了!”一时脚下如有生风,斜身虚步快行,转眼便至青玄授武的小院。

    “徒儿,进来罢!”声音从房内传来,梅远尘听着却如师父在自己耳边轻语。他早知晓师父一身武学几可通天,是以当下亦毫不讶异,轻轻走过去,推开门入内,行到蒲垫旁,盘膝坐下。

    “你的‘斗转斜步二十三’似乎练到第三层了。”青玄如往常一般盘膝坐着,看着梅远尘,微笑着道。

    “啊?徒儿倒不知了。”梅远尘挠了挠后脑,奇道,“师父,这‘斗转斜步二十三’有几层?第三层又是甚么?徒儿还以为这门轻功已然熟稔大成呢。”

    “哈哈,你太小瞧这‘斗转斜步二十三’了!”青玄朗声笑道,“这‘斗转斜步二十三’是为师钻研三十余载,根据六十四卦、二十八星宿、三十六天罡星及七十二地煞星运转演化而来,暗含十六万余种变化,一旦二十三弄步法全部学成,则可行走如虚影,化身于无形。与人对敌时将这轻功施展开来,无论敌对如何强劲,定能立于不败之地。”

    “十六万余种变化?”梅远尘瞪大眼睛,一脸的难以置信,缓缓又泄气道,“这,这般繁复徒儿如何能学得会?”

    “如此精妙的武功,当然有窍门。”青玄解释道,“‘斗转斜步二十三’以六十四卦及七十二地煞星运行交叠为进位落脚,以二十八星宿和三十六天罡星运行交叠定退位落脚。依你现下的根基,只要你学会这几种运行之法,后面进益便快得多了。”顿了顿,又言道,“至于你所问‘斗转斜步二十三’有几层,为师便与你好好说一说。”

    梅远尘理了理蒲垫,凝神倾听,只听青玄道人讲道:“‘斗转斜步二十三’共有九层,分别是快、速、捷、迅、巧、灵、诡、魅、虚。你如今乃是第三层的捷境。先前,为师欲让你专心修习长生功内功,这‘斗转斜步二十三’便化繁为简,只教了你简易步法,以逃生保命。现在你内功既已初成,我便来授你‘斗转斜步二十三’’总纲罢。”

    “是,师父!”梅远尘喜道。心下想着:“长生功

    有炼体篇,其中灵用有五,分别是明目、聪耳、巧手、捷足、善味。师父他老人家隔着百步之遥却能辨我步法,内功,这体灵至极,几达天人之能啊!”

    “先跟着我记口诀,而后依我先前授你的步法慢慢推敲,有不明了之处,即来问我。”青玄正色念道,“心神从无,与鬼竞行;揉身于风,莫空如我。八卦为前,阳爻主右,阴爻主左;地煞为进,单奇定洼,双奇定盈;天罡引退,临左内斜,据右外侉;星宿如图,北玄主神,东西主心,南朱主脑。心分二用,神脑相离。”言至此,乃顿住。

    梅远尘跟着念道:“心神从无,与鬼竞行;揉身于风,莫空如我。八卦为前,阳爻主右,阴爻主左;地煞为进,单奇定洼,双奇定盈;天罡引退,临左内斜,据右外侉;星宿如图,北玄主神,东西主心,南朱主脑。心分二用,神脑相离。”

    ... ...

    ... ...

    “心神从无,与鬼竞行;揉身于风,莫空如我。... ... ... ... 心念似鬼,脑思如魅。挟落如尘,摒去胜虚。”梅远尘头脸沁汗,闭眼背默道。

    “好,这‘斗转斜步二十三’的五千一百五十二字总纲你已一字不差默念了一遍,望你好生记住。”青玄正色道。

    梅远尘一边背默,一边在意念中依此总纲行步,只觉脑中画面精妙繁复无比,竟至于难以想象,不觉间汗水竟涔涔而下,既听师父言语,乃恭敬答道:“弟子谨遵师父教诲。此一千二百八十八言,五千一百五十二字心法,弟子一定一言不漏一字无误记在脑海,绝不敢或忘!”

    “嗯,你天赋难遇,这门轻功武学于常人而言虽极难修习,于你却并非太难。”青玄道人从蒲垫起身,笑道,“这门武学乃为师历时三十几年所创,实是长生功中为师最得意的绝技之一。现在便演练给你看看它的绝妙处!”

    梅远尘忙从蒲垫起身,准备将屋中物事快速移到屋内边角处。

    “徒儿,我边行步,你边来拿我。”青玄站在正中道,言毕向自己俯冲过来,一边念道,“乾为天,阳维行六;坤为地,左右支六;水雷屯,阳直一五,余以阴爻... ...”梅远尘见师父从自己身旁擦肩而过,忙使出长生功拳脚篇中的贵柔小擒拿,往他肩胛扣去。

    “咦?”青玄脚步非快,梅远尘伸手

    一抓自觉十拿九稳,却眼看着师父从自己指扣旁溜过。忙跟上去,又连忙使出提领、扣腕数十招,每次都觉极有把握却皆无功而返。

    “...泽天... 天风 ... 泽地萃...地风生...”青玄道人一边行步,一边口授,梅远尘不停发招攻去,却连师父衣袂都不曾碰到。“...风泽中孚...雷山小过...水火既济...水火未济,阴阳交驳,奇三阴爻,偶三阳爻。”青玄停驻脚步言道,“‘斗转斜步二十三’共二十三弄,每弄七百六十八步,此为第一弄,为师命其为卦爻一弄,乃二十三弄中最易学的。这二十三弄,分别是卦爻八弄、魁临七弄、天星四弄、登极四弄。共一万七千六百六十四步。其中练好卦爻八弄算是初成,乃为快、速、捷、迅四境;学成魁临七弄可算小成,是为巧、灵二境;修完天星四弄当可谓之大成,至此可至于诡、魅之境;一旦学贯登极四弄,则这‘斗转斜步二十三’臻至化境,行去如风,亦虚亦真,亦幻亦空。哈哈,徒儿瞧仔细啦!”言毕,身形一抖,化作一道道白袍影子,纵贯在屋中各个角落。

    梅远尘聚集所有形神,观摩师父行步,却甚么也看不清了。

    只听一个声音幽幽传来:“此为‘诡’境一千五百三十六步!”

    眼前一晃,梅远尘只觉自己身体被转了好几个圈,身旁物事被师父快速移动。

    又听到师傅的声音从各处传来:“此为‘魅’境一千五百三十六步!”

    “定!”几百几千个身影瞬时合而为一,站在梅远尘面前,形成师父青玄的模样。“师父,这... ...你...”梅远尘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前所见。

    “哈哈,道门所求,乃寿久不死,这些武学神功虽无长生之效,确也精要无比。我青玄六十几年来,穷究道法,虽未窥探天机奥秘之万一,但自负这一身武功乃当世仅有。你虽聪慧,只怕也够你学半辈子了!喝,好久不曾施展了,徒儿,看好了!登极四弄,羽化登仙!”说完,身形再度一晃,已在梅远尘眼前消失得无影无踪,无声无息。

第〇六六章 借得良时通二脉(一)

    “徒儿,能知晓我这哪里么?”青玄道人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却哪里也瞧不见他身影,竟似凭空消失了一般。

    梅远尘一边兜转,一边凝神觅找,转了一圈又一圈,寻遍屋内每一个角落,却如何也找他不到,只得开口叫道:“师父,徒儿找你不到!”他语音才落,一道残影倏然出现,正是青玄站立了在他面前。

    “这便是‘斗转斜步二十三’化境的登极四弄!行去如空,亦幻亦空。”青玄清声道,言语中有一股淡淡的自负,“你觉得这门步法如何?可有甚么感想?”

    “适才那天星四弄的第一、第二弄,弟子勉强能看到师父一些落脚之法。一千五百三十六步中,前面一百四十七步已看得真切,中间五百二十余步看得模糊,前后也能推敲出个大概,而余下后面近九百步却是只看到一个模糊的影像了。至于这第三弄、第四弄及登极四弄,却半点也看不清,脑中已无半点记忆。”梅远尘老实答道。

    “那也无妨,这步法原本便繁复无比,你记得多少便先学多少。一会儿,你走一遍试试看,行步若有错了,我便一边给你纠正。”青玄笑了笑,拍了拍梅远尘肩膀说道:“开始!”

    “乾为天,阳维行六,坤为地,左右支六,水雷屯... ...”梅远尘脑中回忆着师父适才的落位之法,照学着行将起来。初时尚有些窒障,再往后一边想着总纲心法,一边念着每步落位,竟越是走越顺,愈行愈疾,转眼间已行出六百多步。

    “啊!”梅远尘轻呼一声,原来自己右脚落位偏差,被师父在小腿踢了一下。“阳爻奇三,进盈右斜,落位于泰。阴爻乃定,阳爻二五,天罡退。”青玄道人郑声提醒道。

    梅远尘被师父一踢脚下一滞,一时全然不记得如何落位,再听得提示,乃依言快速进退落位,接着行步下去。

    “氐宿返洼,落位大有!”

    ... ...

    “昴宿进洼,落位于讼!”

    ... ...

    “心分二用,一主双足,一主身形。神脑相离,神思总纲,脑念落位。”青玄在一旁不住提醒道:“盈一上三寸三,洼一下两寸二!”... ...“落位在足,不在于眼。神思提领口诀落位,腰腹脖颈佐佑双足进返!”屋内尽是梅远尘的身影,而每个身影所经之处,旁边似乎皆有青玄道人的斧正之声。

    “嘭!”梅远尘形神不一,左右脚交叠,重重摔了一跤。视线

    之中看到师父鞋脚,乃悻悻爬起来,惭愧道:“师父,徒儿足脑脱节,这会儿思绪又断了。”

    “无妨!”青玄笑道:“你一口气又行了三千七百二十一步,已是极其难得了!”

    梅远尘一愣,几乎不敢相信。这‘斗转斜步二十三’实在是繁复无比,神、脑、身、足,任一处稍滞则难以落位行进。他自觉似乎才走不多久,或许也就七八百步罢,却不知竟已行了三千七百多步,吃吃问道:“师父,我已行出了这么多步?”青玄微笑着点点头。

    “你运气试一试。”青玄问道:“百骸之中是否仍有阻滞?”

    梅远尘依着师父之言,当即盘膝坐地,意念散诸全身各处,二十四股内气在经穴中贯流。

    由双手食指商阳,运至二间穴,最后止于口鼻两边的口禾、迎香穴... ...

    由双手拇指少商穴,运至鱼际穴,终于胸两侧的云门穴及中府穴... ...

    由双手小指的少泽穴,运至指关节的前谷穴,最后运至颧穴及听宫穴... ...

    ... ...

    由双足第二趾的厉兑穴,运至内庭,经由犊鼻穴、髀关穴到天枢穴、最后盘桓于面部的四白、承泣。

    “师父,弟子全身气血翻滚激昂,百骸舒畅。”梅远尘答道。此时他运行体内十二经真气同始同终,当真好不畅快!

    青玄道人闭上眼似乎在感应着甚么,半晌始睁眼,正声谓梅远尘道:“好,徒儿,时机已至,今日为师便督导你打通阴阳二脉!听着,摒念、凝神、聚气!”

    “散气,三于长强,二于中枢,二于灵台,三于百会。”青玄正声喝道:“长强、百会二穴聚气死守,中枢、灵台之气互冲互融!”

    梅远尘修习长生功业已经年,知晓长生功内功精要在于以特殊法门催动十四经脉内气运转,以达到力无止,劲不断,气不竭之境。真气存储之所在,四成在于十二经,六成在于阴阳二脉,亦即任督二脉。只有打通二脉,才可称得上是顶级内功高手。他虽觉自己内功根基不差,又有师父在旁掠阵,心中却仍有几分紧张。

    青玄似乎已有所察觉,是以言语中已带呼喝之声。梅远尘听得师父几声清喝,心神渐定,不慌不忙依着师父所言聚散真气。

    “凝神!”青玄又喝道:“内气在经脉中相互冲抵,须由如同水火之势,当无所挂念,视死向前!一定记住,长强、百会必定牢牢守住,以防另外

    两股内气冲抵时余气冲撞,伤了脉络根基!”

    梅远尘听了师父之命,却不敢答话,生怕稍一分神内气冲抵使力有差。两股内气一般强大,冲抵间一会儿在筋缩穴,一会儿又到了至阳穴,如此不断反复。汗如泉涌,梅远尘的装服很快便湿透。青玄单手运气,劲力一扯,梅远尘衣服之上的汗渍瞬间即被吸出,甩在地上。梅远尘汗流却无法止住,未多久衣服、眼脸便又再湿透,青玄又是运力扯出汗渍甩将出去。

    “守住长强、百会... ...中枢、灵台所聚之气势同水火般冲抵...”这些只言片语在梅远尘意念中不断浮现,令他在如此险境之中犹能保持思绪清明。

    “啊~~”梅远尘忍不住轻呼道。两道内气在至阳穴融合在一起,形成一股炽热的气团,烧得他腰背疼痛难忍。青玄道人知他灵台、中枢这四分内气已经初步融合,此刻正是暴躁紊乱间,忙厉声提醒道:“引气直转而下,与长强守穴之气冲抵!切记,使力需极其谨慎,两气汇于长强穴,却绝不可冲出长强而下。”灵台、中枢两穴之气,原本同源,不知何以此时分而后融之后竟会变得如此狂躁,梅远尘聚精其上犹觉掌控不易,只得尽量运气缓行。

    “噗!”... ...“噗~~噗~~”几股浊气从梅远尘肛口之中排出,其味实在不好闻。青玄并不以为意,紧紧看住他,警示道:“排气乃正常之像,莫要分心!”

    这两股内气,比之先前两股内气却强得多,冲抵时外溢之余劲亦比先前要大得多。尾骨及肛口之处传来锥刺一般的痛感,梅远尘虽勉力坚持,犹觉精神开始有些难以为继。“体肤之痛源于机理伤损,长生功有护体御害之用,你无需分神去睬。将这股痛感用意念从觉魂中隔离!”青玄喊道。

    梅远尘尽力控制自己不去理会这体肤之痛,果然觉得这股痛感便不那么清楚了。两股内气在长强穴内激荡,你来我往地冲撞着,梅远尘不时发出“噗~噗~”的排气之声。未多久衣服、眼脸便又再湿透,如适才一般,青玄道人再探手成抓,内劲一运,便将汗渍吸了出来,甩在地上。

    衣服、眼脸湿了又干,干了又湿,梅远尘嘴唇越来越白,再慢慢裂开。此刻他紧咬着牙关,眼睫轻颤,双手微微抖动,显是到了紧要的关头。“啊~~...给我融!”梅远尘沙哑的声音轻轻喊道。

第〇六七章 借得良时通二脉(二)

    千百年来,世皆以人有二性,乃柔之阴与刚之阳。

    奇经有八脉,至阴之脉为任,至阳之脉为督。任脉起于会阴,止于承浆,而其间行于人之腹颌正中,任脉与手足三阴及阴维脉多有交会,任总人周身之阴经,故称:"阴脉之海"。督脉上行于脑,下行于肾,而中贯行于背部脊柱,与手足三阳经及阳维脉多有交会,督总人周身之阳经,故世人称为"阳脉之海"。梅远尘此时贯通的便是督脉,而其运气冲抵之所在的‘长强’便是督脉端下之穴。

    “给我融!”

    一个低沉而嘶哑的声音从梅远尘口中迸出。此时,他的牙关在“喀吱喀吱”作响,交叠在膝上的双手亦在不住微摆,一注一注的汗水从他脸上流下,把衣襟打湿。青玄坐在一旁静观,却未再去给他吸干汗渍。

    一刻,两刻,三刻... ...

    几缕月光透过屋顶采光的琉璃瓦洒落在梅远尘身上,银披乱发身形颤巍,颇有些可怖。“啦~”一声一物撕裂之声传来,乃是梅远尘装服从臀背处裂开好大一片,已隐约露出些许不雅之体肤。

    “初融之气狂躁异常,不可久留于长强穴,速导气至灵台。现时你体内血气翻滚,要速速调理气息,除躁宁神养精蓄锐!”青玄一边低喝,一边从袖袋拿出一个小瓷瓶,拔开瓶塞谓梅远尘道,“张嘴!”待他依言张了嘴,即喂他服用的瓶中之物,再道,“尽力使百会及灵台两处的内气止住勿动,待药液生效之后再行冲关。”

    使长强穴两股内气融合,几乎已耗尽梅远尘全身之力,自忖绝无可能再行气突破百会了。然服食了师父喂的药液后,不到半刻钟,肌体竟渐轻健回力,周身亦不再那般疲乏,先前至阳穴及长强穴的阵阵刺痛、灼痛之感也已大为减轻,贯通督脉之望再起。

    “徒儿,现气力已复,即刻运气通经!听我之言,催动灵台穴新融之气在督脉中百会以下一十九穴内来回往复,将气径拓开!”青玄见梅远尘脸色已转好,乃言道,其眼中已隐约可见一些喜色。

    二脉之中,长强穴乃极为难以贯通的一个穴位。一来,其穴位所在乃颇为不便之处,冲抵之时内腑受激,时常排出浊气及黄白之物,令人分神;其二,此穴位所在肌理敏感异常,内气冲抵、融合产生的余气威力不弱,犹如利锥长刺其间,实在奇痛无比。青玄见幼徒顺利突破此穴,已知此次通脉大是有望。

    梅远尘于师父的那般心思却无从得知,当下只是依师父之言催动这股三气所融合的内气在悬枢、命门、腰阳关等诸穴来回梭巡。初时需半刻才可循一来回,不知梭巡了几多来回,至后来,半刻钟已可循六个来回了。

    “引气向上,与百会穴中内气相冲抵。”梅远尘等了甚久,终于听到师父指示,“使气定要柔和,万不可强行冲撞!百会穴往下半寸便是脑髓,蛮力融合一旦伤及脑髓后果不堪设想!”梅远尘正运着这股雄浑之气直冲百会,听师父一说,急忙把催力一收,攻势一紧。融合之气与守穴之气一碰,梅远尘只觉脑内一荡,心中不禁生出一丝惧意。

    “凝神!此时先莫去理会旁事,谨记冲抵时融合之气使力务必要柔!”青玄喝道。

    梅远尘一听,忙摄回心神,专心运力。显然融合之气比之初时散于百会穴的内气要强悍的多,冲抵之时,颇有一边倒的架势,不过一个时辰,两股内气即融合完毕。

    “导气至面颌,再散气于龈交、兑端、神庭等八穴内,先温气径,再聚气于百会,催动融合之气往复梭巡八穴之间。便如同梭巡先前十九穴一般,扩拓督脉气径!”青玄再喝道。梅远尘自是依言催气使力,一时只觉全身温热而不燥,颇为受用。约莫过了半个时辰,青玄又命道,“催动体内融合之气在督脉中运行,直至一刻内可运行五个往返。”

    四股内气融合之效绝非简单量变,新融合的内气比初聚之时强了一倍不止。储气于穴位中到并无不适,然要运气而行,则感气径不足,内气所至,灼痛之感便生,只得循序渐渐,缓慢发力催动。

    屋内香烛早已燃尽,月亮业已落下,屋内一片暗沉寂静。好在梅远尘一直阖眼运气,而青玄双目之明有如鹰隼,这黑暗之境倒于二人无碍。

    一抹白色透过窗台映照进来,细听之下似乎远处亦有声声鸡鸣响起。屋内一人双目紧闭,一人双目睁着,不敢稍歇。

    时间如逝水,延绵不停留。

    天色已大白,可见梅远尘装服竟如此破败:整个背面布料黄中带焦,而臀后处撕裂出好大几条缝隙,露出的内袍已被内气炙烤得焦黄近黑。

    “徒儿,现在通任脉!”梅远尘尚在全心运气中,忽听师父喝道,“内气由长强穴运至会阴学(“学”通“穴”,避屏蔽)!”

    长强穴乃督脉最下之穴,而会阴学(“

    学”通“穴”,避屏蔽)乃任脉最下之穴,两者在肛口前后,相距不过两寸三。梅远尘依师父指令运气,始发现此处气径阻滞,通行极缓慢。

    “噗~~~”一股极不雅的声音及气味从梅远尘盘膝所在传来。清晰可见他脸面唰的一下变得紫红,竟是运气冲穴使得肠胃受震,一时难以自持,体内黄白之物决口而出。

    “通脉之时此乃常事,莫分心他顾!凝神运气!”青玄知他难为情,乃安慰道。

    梅远尘知晓通二脉于习武之人意味所指,是以此刻虽觉难堪异常亦自强行摄聚心神,继续催动内气前行。

    “噗~~”又是一阵声响... ...

    一个多时辰后,梅远尘几乎便要哭了。想自己这十六年来,只怕在襁褓中亦从未如此污秽不堪。虽一直想洗漱更衣,只是打通任督二脉绝非小可之事,实不敢半途而废。强忍着羞赧,总算把一身内气渡到了会阴学(“学”通“穴”,避屏蔽)。

    “好,运气由会阴而上,一路突破上去,每前进两穴在回冲一穴,至承浆乃止。其间气海、巨阙、膻中三穴运气宜柔宜缓不可过猛!”青玄低喝道,脸上却已挂了微笑。相比督脉而言,打通任脉的难度要小得多,通脉至于此,青玄自然有脸色稍松之由。

    修习长生功以来,梅远尘早已能在体内所有穴位中自如运气、储气。只是先前那般运气、储气之量甚少,远远不能与此时相比。

    所谓打通任督二脉,所指乃是打通人体内至阴至阳两条气径,使全身内力汇聚之后,犹能贯通。因任督二脉中有众多死穴,运气稍不慎即有可能伤及经脉根本,以致重伤。

    而一旦脑髓在内气突破督脉百会穴时受到波及,极有可能使人走火入魔,或神智错乱,或肢体失觉,甚至当场暴毙。是以通二脉,对习武之人内气的掌控之能要求极高。而如若内力不够雄浑,气径则无法扩拓,更不存在二脉贯通的可能。

    是以,任督二脉是否打通乃江湖上衡量绝顶高手的第一准绳。

    “回气神阙穴,再导气往上冲水分穴!”青玄喝道,“冲穴之时会有呕吐之像,无需在意!”

    ... ...

    不知不觉,夜又降临。

第〇六八章 牐岚渔歌到天明

    “月光光,哦,照地堂,虾仔你乖乖快睡着;明朝阿妈要赶插秧,阿爷赶牛去上山岗喔... ...五谷丰收,堆满仓,老老嫩嫩喜喜洋洋啊~~~”岚湖上传来悠远绵长的苍老歌声,闲静中带着满满的自足喜乐。

    夜空万里无云,净白如洗,星辰散漫射出点点微光,上玄月高挂正中。月夜下,岚湖上,两叶扁舟在湖面对向缓行。借着皎白的月光清晰可见,其中一舟上揖桨掌舵的是个矍铄老者,先前那歌谣便是他所唱。

    与他对向而行的小舟慢慢靠了近来,从船舱走出一个白衣公子,在船首驻足立定,向老者揖了揖手,温声问道:“老船家,你唱的这谣子可好听的紧哩,不知有个甚么名儿,可能告于小可知晓?”

    “哈哈~”矍铄老者把小舟定住,笑着回道:“小公子倒谬赞了。这曲谣是小老儿自个儿胡编的,粗鄙的很,倒叫方家笑话了!至于曲名儿,小老儿亦想不出甚么好词赋,便取了曲头彩儿,叫‘月光光’。”

    “哦,‘月光光’?”白衣公子轻声念道,再向老者道:“老船家,你这是要去打渔么?”

    唱歌的老者似乎心情不错,回道:“呵呵,现已是丑时,今已早也收了网,打了几尾岚湖和几尾季花鳜,正回去呢!”

    “哦,正好!小可久闻这里的湖和季花鳜味美无骨,清雅津甜,正想买几条来吃呢!老船家,你可愿意匀几尾给我?”白衣公子欣喜道。

    岚湖湖面宽广,横纵跨越三县,附近百姓倒有不少靠湖谋生,其中便以摆渡、打渔、结草最多。这些营生都是没有本钱活计儿,而寻常百姓人家最不缺的便是气力了,是以渡船、渔获、草鞋都颇为价廉。老者衣着褴褛,想来家道也并不富裕,一听有客买鱼,一脸的笑意,喜道:“这如何不可?都在水舱里头,现下亦看不大清,要不小老儿给你挑几尾最肥硕的?”

    “无需麻烦,小可同行友人颇不少,大爷若无不舍,有多少便都匀给我罢,如何?”白衣公子朗声笑道。月光下,只见他挺直矗立在小舟头端,一身白衣胜雪,眉目如雕而面似冠玉,清风吹来,发丝、衣袂随风轻摆,好一副丰神俊逸的形容。

    “公子可真是面俊心善啊!小老儿打渔自是为卖了换些银钱,哪有甚么不舍?这里有岚湖九尾和季花鳜六尾,皆是一斤半至两斤,嗯,便算一钱银子,可好?”老汉摸了摸胡渣,估摸了一下,按市价六成算了算鱼资,言道。

    白衣公子揖手笑道:“如此最好

    。这边舟尾亦有水舱,便劳烦老船家把鱼抓过去罢。”

    老汉把小舟调了个头,与白衣公子所在小舟同向并列,用锚钩固定舟身,躬身把十五尾鱼,一尾一尾抓到了白衣公子所在小舟上的水舱。

    “老船家,小可这就给你银钱!”眼见老汉已把鱼抓完,白衣公子从腰袋见摸出一粒指甲盖大小的碎银子,递了过去,谓他言道。

    老汉伸手在湖中洗净,往衣服上抹干,正欲伸手去接银钱,走近一看,却不由地愣住了,正声道:“哟,这可不好办了!你这碎银少说也有三四钱,我,小老儿这会儿可兑不开啊!”他满脸的皱纹扭曲着微微抖动,眉头紧锁,显是难为至极。

    “哈哈,老船家,你多虑了!小可在岚湖游玩了四天了,和此间渔夫也多有攀谈,知这湖和季花鳜可不易得。通常大的湖也就十二三两重,你这九尾湖,皆在一斤多。这季花鳜就更少,更难捕了。老船家虽是开了一钱银子的价,小可自度家境不贫,又怎能来占这个便宜?你且请收下罢!”白衣公子爽朗笑道,右手拿着银粒,再往老汉身递了递。

    老汉犹疑一会儿,哆了哆嘴还是伸出双手把银粒接了过去。垂首想了想,乃道:“小公子,我听你口音像外地人。你在此间可还逗留些时日?小老儿不能平白多要了你的银钱。这几日,小老儿一家便再多出几趟船,再捕些渔获给你送来,抵这多余的银钱,可好?”

    “老船家!老大爷!你又哪里多要了我的银钱?你若实在过意不去,我这有些酒菜,一个人正吃喝无聊,不如你来作陪,与我闲话聊着些,如何?”白衣公子与他商量道。见老汉望向他舟上揖浆的粗犷汉子,似乎有疑虑,乃笑着释道:“他是小可仆从,自来生硬古板的很,好赖说尽了也不肯与我同食。”见老汉有些意动,再道:“小可自小喜欢游历山水,于风土人情地方美食颇有兴致,老船家想来是此间行家,何不来与我说道说道?”

    老汉揖手笑道:“呵呵,那,小老儿贪嘴了!”白衣公子做了个请手势,引他上来。一老一少二人在中舱内小矮桌两侧坐定,老汉左右顾盼颇觉拘束。

    “老船家,我这有坛酒,若不嫌弃酒冷羹残,我们便饮食些酒菜罢!一边吃喝一边聊着。”白衣公子左手从矮桌旁提起一个陶罐坛子,右手从桌下拿来一个陶碗一双竹筷,把碗筷放置于老汉身前,往其中倒满了酒,再往自己碗中亦倒了一碗,一时间船舱内酒气弥漫。白衣公子端起酒碗,谓老汉道:“老大爷,相逢即是有缘,你我能在这夜半湖中偶遇

    ,又容身同一船舱,实在是千万年的缘属,不如满饮一碗?”

    老汉哆嗦着端起酒碗,笑道:“呵呵,这,好得很哩!”两碗“铿”的一碰,各自一饮而尽。

    “这酒可真好!”一碗佳酿入腹,老汉神情陶醉,抹了抹嘴角,叹道。

    “哈哈,酒好也要有佳客相陪才有兴致。先时我独个儿饮食,实在觉得寡味无趣!”白衣公子笑道:“老大爷,菜虽冷了,将就着吃些罢。空腹饮酒可伤了身子!”言毕,自己先拾筷夹了一口菜来吃。

    老汉见白衣公子豪爽不羁,当下也不忸怩,伸手摸起了筷子,笑道:“小老儿生活粗陋的很,这酒菜可都好的很啊!”说完,亦从面前菜碟中夹了一片猪耳朵吃起来。

    二人一边吃菜,一边喝酒又一边聊着天。从年景丰贫、耕田肥瘠、牛骡犁具、民风官治,两人有问有答,越聊越宽,不知东方既白。

    “哎哟,天都这般亮了,家里的老婆子该要担心了!小公子,老汉叨扰了,可容就此别过?”二人从船舱走出,渔夫老汉始发现天色已然不早,乃言道。

    “有劳大爷相陪,小可感激不尽。大爷既有事要忙,还请自便!”白衣公子躬身道。渔夫老汉拱手谢过,跳上自己小舟,缓缓摆浆而去。

    为白衣公子揖舟的粗犷汉子这时从小舟尾端行到船头,在他身后斜半位垂手而立。

    “穆,为何大华有如此富饶宽广的疆土,又拥如此浩瀚勤勉的百姓,而治下民生却如此艰难?”白衣公子伤感道:“想我厥国,地处南疆僻壤,山多水少遍地瘴气,海翻地坼天灾不断。为何我厥国百姓要世代长居于此蛮荒之地?以数倍之苦劳换得一家自养?”白衣公子轻声言毕,双眼之中竟有泪光闪动。

    “少主,厥国上下苦等数百年,成事便在眼前!穆愿为少主赴汤蹈火,效死力!”粗犷汉子听了白衣公子感慨,一时情绪激昂双目噙泪,单膝跪地道。

    白衣公子愀立船首,静静望着离此远去的小舟,久不言语... ...

    “月光光,哦,照地堂,虾仔你乖乖快睡着;明朝阿妈要赶插秧,阿爷赶牛去上山岗喔... ...五谷丰收,堆满仓,老老嫩嫩喜喜洋洋啊~~~”岚湖上传来悠远绵长的苍老歌声,闲静中带着满满的自足喜乐。老汉揖舟慢慢离去,消失在晨雾茫茫的湖面尽处。

第〇六九章 误寻恩怨错报仇

    夜已深,南帮的都城分堂内院,四人对峙着。顶 点 X 23 U S

    “你们是谁?”眼前三个人的气势犀利冷冽,显然绝非寻常之人,他们一齐看着自己,让何瓒感觉到一种压迫。他心中虽讶异紧张,却仍强自镇定,瞪目怒道:“何以擅闯我南帮都城分堂?到底想要做甚么?”这两句质问,多少有些色厉内荏的意头,也不知能否镇住对方三人,何瓒不由想道:“分堂这里的帮众有七百余人,防卫之周密堪比刑部牢房,他们竟能不惊动一人直达我的寝居,这三人武功之高,只怕皆不在我之下。瞧他们形容,我却一个也不识得,莫非都不是江湖上的人物?原来都城竟有如此多不具名的高手!”

    “你做了甚么,自己不知道么?何必装模作样来问?”杌冷笑道。南帮是江湖中第二大帮派,何瓒身为帮主武功亦自不弱,乃是帮中第一高手,在摘星阁罗列的高手排行中列十七位,武林中算是大有威名。然,杌面对他却丝毫不惧,显然成竹在胸。

    “你们到底是甚么人?在说甚么?”何瓒心中早已活泛开来,想借机发出警讯召来帮众,但他脸上却毫不动声色,再斥道:“夜闯我南帮分堂到底意欲何为?”

    “哼!负隅顽抗!”语音才落地,杌便欺身攻了过去,重重一掌推出。

    杌这一掌势大力沉,来势刁钻怪异,何瓒既不想避,也避不得,只好提气运力在手,全力使出金阳五合掌来硬接这一招。

    “嘭!”杌退了两步,何瓒退了三步,胜负已分。何瓒已然尽了全力,而观对方脸色坦然无异,似乎还有余力,如此情形,自己仍显居于下风。何瓒惊惧看着杌,半晌乃拱手问道:“阁下这等身手,何瓒自认不如,想来不是庸辈,可否赐告大名?”

    “我是甚么名字不重要。”杌冷声道:“老帔头、薛屠夫这些人倒都是硬骨头,宁死亦不肯指认买家。但他们也太小看我颌王府了!要颌王府去找一只五条腿的青蛙或许办不到,但要说在这都城找个甚么人,却无论如何也是能办成的,最多不过是多费几天功夫罢了!”

    当杌讲出薛屠夫、老帔头时,何瓒已知自己已然暴露,再掩饰下去亦已毫无意义,反倒叫他们看轻,当即冷声道:“哈哈,真没想到颌王府竟有如此多高手。哼,我何瓒今日便是力战而死,又有何足惜!”适才出掌之人尚且难以应付,若对方三人齐上,何瓒自忖绝无生还的可能,不禁悲怆感慨道:“珩,

    为父技不如人,只怕不能替你报仇了!你在泉下当知,为父已尽全力。今日为父便死战仇敌,总算不愧你我父子情分一场!”言毕,鼓足全身劲力,就要向三人攻来。

    “你儿子何珩,绝非我颌王府上的人所杀!”杌突然正色言道。

    “甚么?”何瓒周身一震瞪大双眼,停驻了手足,声音微颤问道:“你,你适才说甚么?”

    “你已然听到了。”杌冷冷回着。若他未听清,何至于这般反应?

    何瓒看着杌,再看向另外两人,想再问甚么,咬了咬牙终究没有开口。他知道,对方三人要杀自己绝非难事,毫无必要来诓骗自己。何况,颌王府何等贵重,自不屑于对自己一个江湖人士弥谎。这一惊实在非同小可,何瓒内心几乎崩溃,一把瘫坐在座上,双目瞪圆,又是愤怒,又是不甘,更多的却是无尽的迷茫... ...

    “为甚么?为甚么让我到死都不知杀子仇人究竟是何人?”

    ... ...

    “我主人说了,念你沉溺于丧子之痛,迷失了心智,今次行刺我府眷属之事便暂不追究。如若南帮再敢对颌王府任何一人下手,天涯海角定取你命!”杌冷冷言道。其实,依着他的性子,今日说甚么也要杀了何瓒的。任何人,但凡敢对颌王府出手,向来都是有死无生。然夏牧朝却怜他失了独子,错认颌王府是他杀子仇人,其情可怜可悯,不欲伤他性命。杌说完这句话转身便走,一旁的獬豸、华方亦紧随他同去。

    “不是颌王府...竟不是颌王府...”何瓒像失了神志一般,一直念叨着:“到底是谁?...谁会要了我儿性命?...为甚么?...为甚么会不是颌王府?...为甚么不让我报仇?... ...”

    “啊~~... ...”杌三人行出已百十丈,犹听到何瓒凄厉的哀嚎之声传来。

    “帮主!”...

    “帮主!帮主!”...

    “滚出去!都给我滚出去!”

    三人渐行渐远,华方心中不忿犹自未消,不解道:“杀了他多干脆!留下好大一个祸害!”

    “杀他还不易?只是杀了又顶甚么用?王爷留着他,说不准甚么时候用得上。”獬豸显然不同意华方的看法。

    “无需再议,听命行事便好了。我们这就回府向王爷覆命罢!”

    杌是十大护卫之首,不仅年纪最大,武功也最高,其余九人无有不服,听他有言便再不争论,跟在后面纵身跳上屋顶,朝王府方向跃去。

    月夜中,三个身影从这个屋顶跃到那个屋顶,一路向北而去。

    ... ...

    “在床上躺了几日,可好一些了?”青玄笑着问道。

    那日,梅远尘花了三夜两日终于打通任督二脉,几乎就要虚脱而死,幸得青玄渡气给他续力。好不容易体力恢复了,青玄又在他的膻中、灵台二穴注入了纯阳、纯阴两道真气,并意味深长谓他说道:“徒儿,你天赋太不寻常,在这般年纪便打通了任督二脉,实在极其罕见。以你现下的武功,江湖上能伤你的人尚不在少。为师不想你惹人注目,便在你身体任督两个大穴中各注入了一道真气,以抑制你体内真气使用。在你融合这两道真气前,你的内力只能使出一半,最多亦不能超出六成,这一来,江湖上打你主意的人便少了。待这两道真气融合既成,你一身内力便可全数施展,到时以你的武功,江湖上想来已无人能伤得了你,自然再无需掩藏你的内力了。”梅远尘被注入了这两道真气,如急病一场一般,竟是几日没下得床来,好在夏承炫及小厮一直从旁照顾,今日总算好了些。

    “回师父,徒儿今日好多了!”梅远尘答道。

    青玄点了点头,又问:“十四经通络后,可感到身体有甚么不一样了?”

    这几日,梅远尘已察觉身体有了不少变化,想了想,又觉得实在难以言喻,讷讷答道:“师父,徒儿嘴拙,说不大清。就是感觉似乎肢体耳目比之先前似乎灵敏了不少,身体好像也更轻健有力了。其他尚有些,又实在难以言述。”

    “无妨。”青玄自知这是长生功内功初成后五大灵用的加持,笑了笑,言道:“越往后,变化愈来愈明显你便说得清了。打通任督二脉,就内功而言,在当今武林你现下也算得上是一等一的高手了。之前教你的武功只为防身,招式和心法都力求简单易学,虽说效用不差,然现下看来却实在有点登不得台面。”青玄右掌掌尖轻拍膝盖,想了想,接着道:“此刻你的内功根基已足,这样罢,今日起,我便授你长生功里的一套剑法,名为‘了一’。”

    梅远尘听到又能修习新的武功,不禁大喜,笑着回道:“是,师父!弟子一定好生学着!”

第〇七〇章 制恶之道莫如杀

    “授武之前,为师有一事问你,你需如实答我。www.uu234.net”面对梅远尘一脸的兴奋,青玄道人突然冷声道:“徒儿,你耽于学武,可知所为何来?”

    梅远尘想了想,忆起父母多番让自己习武傍身,再忆起长生殿与海棠遇险几乎就死,又忆起前几日柳竹林一群黑衣人突袭掠人,看着师父,见他神色冷厉,颇有些不适,眨了眨眼,回道:“嗯,弟子习武,一来,为强健体魄,无使体有病恙;二来,为自佑自身,无使受制于人拖累至亲;三来,为保家卫国,使朝廷、百姓安宁长久!”

    “可有杀人之念?”青玄道人欺身再问。

    “杀...人?”

    梅远尘不料师父何以如此作问,还道是自己听错了,看着师父一时不知如何答话。

    “为师再问你一遍,你学这剑法,可怀有杀人之念?”青玄再问道。

    “原来师父竟果真问我是否欲学此剑法杀人。”梅远尘想及此,一时犹疑,抬头对上了青玄的眼神,只见他目光锐利,如同鹰隼之眸,不禁心下打了个冷颤,唯唯诺诺答道:“徒儿自幼受教待人慈心,与人为善,这,实在不敢妄生杀人之念。”

    “唉~”青玄听了他的答话,轻轻叹息,眼神中透着毫不饰掩的忧虑、失望,突然厉声斥道:“可笑至极!”

    梅远尘被这严厉的训斥之声惊得心中咯噔一下,一脸茫然望向师父,不知何以自己竟惹怒了师父,脸上尽是惶惑与自责。这时,又听师父冷冷言道:“武功本身便是一种伤人、杀人之技!武功之所以被创造出来,最大的用处便是杀伤于人。无论何种武功,但凡伤不了人,杀不了人,修习来又有何用?便如田农侍地,若不是为着谷物蔬果的收成,劳作又有何意义?我这长生功乃专为杀伤人命而创,如若你心中未存杀人之念,便莫要来跟我学了!”只听他越讲越气,声音亦是越来越大,怒容显现。

    梅远尘左右为难,他内心深处自是决计不愿意害人、杀人的,便是老帔头他们行如此卑劣之事,他尚且存着恻隐之心,万盼义父留了他们性命。然而忆起过去种种,似乎若无一身高强武技傍身,又着实难以保得自身周全。瞧青玄的神色,梅远尘猜到这‘了一’剑法定然是一种极高明、极厉害的武功,又怎可不学?

    “难不成,今要为学武艺去欺瞒师父,谎道自己心存杀人之念么?”

    梅远尘心中忐忑不安想着。

    青玄看着爱徒,双眼中神情复杂,一会儿是满满的怜爱,一会儿又是满眼的疼惜,再一会儿却变成火焰般的怒意,终于眼角一努,目光凛冽起来,大声斥问道:“如若有人要害你,让你形容损毁,挖你眼睛割你舌头、剁你手脚使你肢体不全,你既活不成又死不了,苟活于世间犹如乞丐行尸烂肉一般,你是杀他不杀?”

    梅远尘被这话吓得身子一缩,满眼脸的惧意,轻轻唤道:“师父!”

    青玄道人并不理会他,接着大声斥道:“倘使有人设计陷你于不仁不义、背君卖国之境,使人人责骂、误解于你,使你有如丧家之犬东躲西藏却无处逃遁,人人欲宰你而啖之,你是杀他不杀?再倘使,有人要杀你挚爱之人,杀你妻友,屠戮你的父母眷属,使你孑孓一身独活于世,你又是杀他不杀?”

    梅远尘见师父疾言厉色,脸上怒容从未有过,而听他言语之事,字字句句皆实在可怕至极,犹如末世来临。一时间仿佛心腑被狠狠扣住,全身使不上力,瘫倒在地。他脑中却在忍不住地去想:“这,莫非世上竟真有这般可怕之事?倘使,真有人要来砍我手脚,剜目割舌,我如何也是活不成了。我总不能就着给他砍,给他割罢?我难道真要杀了他么?若有人设计,让我诓害了义父、承炫,使我成了背信弃义、卖国求荣的无耻之徒,这可又比砍我手脚,剜我眼舌还可恶。真要到了那般境地,我...我又有何脸面存活于世上?我当是杀他还是不杀?又倘若,爹娘... 不行,决计不可让歹人伤我、害我、更不能允他们来害爹娘、海棠及王府的人!若我的武功不高,非是歹人的敌手,自无法阻他们行这些卑鄙恶毒之事,终究还是... ...倘使真有人这般阴毒,我说甚么也要制住他,便是杀了他亦有何不可?是了,或许杀人乃为救人。杀了歹人,海棠、漪漪、爹娘、义父他们便少了好些危险。如此,杀人,又有何不可呢?”

    青玄道人见他从初时的双眼无神,脸面轻搐,再到缓缓回神,目光逐渐变得冷厉坚毅。想他心中经此挣扎,定然能想通些世事,心中稍慰。心下却在想:“唉,痴徒儿!哪里是为师要狠心来迫?实在是你命格过于霸道,乃为极其罕见的天煞双孤面相。想你学武天资之高,世人决计难以想象,而与此并行的便是你这克人自佑、夺人生机的运势,只怕当今世上亦绝无仅有。但凡与你瓜葛稍深之人,皆是注

    定了非死即哀难得善终。便是为师自命不凡亦毫无办法,只盼着早日将这一身武艺尽授于你,了结了你我这段孽缘。此后必定离你远遁,再不能见你,否则恐难不被殃及... ...你早已注定要背负血海深仇,若没有一身至狠至辣的功夫,又如何能在阴险诡谲的寻仇路上存活下来?”

    “咚!”

    “咚!”

    “咚!”

    梅远尘由坐改跪,在青玄面前重重磕了三个响头,涕零啜泣道:“弟子悔过!弟子自幼长在官宦之家,于世故人心实在少有揣摩,从未想世上乃有如此多可怖可惧之事。以往实在是烂漫无知,自囿于善心慈行。然世道险恶如此,人皆不免因恶为恶。制至恶之道,莫如一杀!弟子彻悟,愿学师父杀人之技!望师父教我。”

    梅远尘在青玄面前,素来以“徒儿”自称,而此时,却不自觉地自谓“弟子”,青玄道人何等的心思灵异,自是瞬时了然,脸上怒气乃消。“好,你天赋异禀,事事都能很快想得通彻!”青玄脸色由怒转喜,朗声道:“我这长生功拳法、掌法、剑法、指法种种,皆为除恶杀人所创,若无狠绝之心,那是万万练不成的,你些须好好记着。”

    “是,师父!”梅远尘跪地执手道:“弟子向不喜与人动手,然武功却照样学了。虽不喜杀伤于人命,只怕到了紧要时,杀些坏人亦无不可。”

    “徒儿,害你之人未必皆是坏人,若他是个大大的好人,你可还会杀他?”青玄低眉细声问道。

    这般情境梅远尘却未及想过,奇问道:“我又不行坏事,好人又何必来害我?这...”

    “你以后自会明白。”青玄正色道:“恶念往往由刹那所生,究其缘由甚至于难以解释。但你须知,再好的人,亦有生出恶念的可能,世人无论人品好赖,皆有可能在紧要的时候置你于死地。个中缘由,我先不与你说。本月十六日,浊流寺的法盛老和尚会在城东婆罗寺讲禅,这善与恶、悲与喜之说,他说得比为师入理,你可去听听。现下,我便来授你这‘了一’剑法,你须当把它视为一项杀人之技来学则可!”

    梅远尘收摄心思,拜道:“是,师父!”

第〇七一章 由自简来化繁去

    剑,兵中之君子,百器之王者,乃江湖人士最常使的武器。www.uu234.net

    摘星阁统筹天下百兵,以剑居首位。而其罗列的天下高手榜,前百名中竟有三十七人使剑,远比使刀、枪、钺、镗、叉要多,仅次于不持兵器的高手之数。而江湖十大门派中,第一的若州徐家、第三的御风镖局易家、第六的小金山、第七的善州严家和第九的崮山派的镇门之技中均至少一项为剑法,可见使剑实在是江湖人士的方家之选。

    “剑法名‘了一’,取义自‘终了万物,万而归一’。”青玄从蒲垫上起身负手而行,一边边踱步一边讲着:“剑为武林中第一杀器,究其能者,在于去势疾而险,对手拆招不易又抵挡不及。”青玄踱了两步,又转而向屋内右壁一边行去,从案桌旁取了一把长剑慢慢行来,再接着道,“剑身尺寸随意,长短在于人。剑长则势强,利于自守;剑短则势险,利于急攻。然,所谓利弊亦不过相较而言,从无绝对。道门诸派皆惯使长剑,为师手里这把便是真武观中定铸的配剑。此剑,身长四尺七寸,自重四斤二两。质地为生铁六成,熟铁三成,稀石、乌砂各半成。锋而不利,刚而不锈。”说完,“咻”的一声,拔剑出鞘,笑道,“为师这套‘了一’剑法,分挑、劈、斩、撩、切、割、刺、剜、削、抹、点、格、搅、戳共一十四式,每式分出数十不等的变招,合计有四百三十四招。徒儿,为师这便将这一十四式,四百三十四招剑法一一使给你看,让你瞧一瞧这套‘了一剑法’,当不当得杀人之至技!”

    “咻!”一道身影从身旁掠过,梅远尘只觉面前昏黄灯光中骤然闪过一丝凉气,“挑一式,压肩抖臂环腕,内力始于天泉穴、曲泽穴,剑身斜去浪回,出招疾而收招灵。”

    “挑二式,孔最蓄力,腕弯之时骤然使出,力往外向巽位,剑柄向震位,剑尖所向乃敌人肋间,实难拆抵。”

    “... ...”

    “挑三十九式,曲颈于左,躬膝半寸,剑由背后梭下,扶突穴蓄气而天鼎穴受力,阴包穴、曲泉穴发力稳住腰背,不使出招有毫厘之差。”

    梅远尘武功虽不甚强,内功却算得上是当

    今武林第一流的高手,且体灵眼明远非常人可及。为使小徒弟看得真切,青玄这一招招使出来有意慢着三分,再佐以精辟简练的窍门解说,梅远尘虽只看一遍,却将这挑式三十九招的妙处,理会了六七成。“这套剑法,每一招的招式看起来都平淡无奇,然每一招出招使力,落位收招都要求极其精准,实有巧夺天工之绝,招招攻敌之必守而尽避敌之或攻,一旦连贯使出来,敌人一时间决计难以寻得破解之法,实在无法招架。真个儿是“由自简来化繁去”,便如这剑法名--了一一般无二,表面似简,实则蕴意深藏。”梅远尘瞠目叹服,心中暗想。

    ... ...

    “噼!”又是一道银色冷光掠过,犹如晚霞照在江面反射出来的光耀,“剜五式,环腕扣掌叠指,内力始于阳谷、通里、中渚三穴,剑身平来斜去,力聚于剑尖,叠指之时小指之中顶于剑柄之下。”

    ... ...

    “...切三式!诀窍在于收腹腰微弯,左足前迈半步着力其上... ...”

    青玄剑招越来越快,梅远尘聚精会神,不敢稍有分心,“此处收腹当是为剑招使出时去有余力,做前足迈出半步,想来当是为下一招蓄势... ”

    果然,青玄道人使出切四式,正是左足弓前,右手反向翻碗横切而来,直当敌人之咽喉处,实在惊险霸道至极。

    “... ...”

    “徒儿,为师使了多少招了?”青玄收招立定,微笑望向梅远尘问道。

    梅远尘不假思索答道,“师父,你使了十一式,共计三百四十七招。”

    青玄朗声笑道,“哈哈,你倒是记得清楚。那为师再问,我脚下行了多少步?”

    梅远尘脸上一滞,轻轻答道,“弟子倒是不曾仔细留意,容弟子好好忆一遍。”说完,阖上双眼,唇角轻动似在默数着甚么。青玄道人也不着急,静静候着。

    “不对!”梅远尘自语一句又嘎然而止,再度默数起来。过了约一刻半,乃犹豫答着,“师父,弟子先时全身注意皆在你上身,脚下步法却不甚在意,几

    番回忆思量,犹难以确定,只隐约数着,应是七百六十步之七百八十二步之间,再准确却是难以做到了。”说完楞楞低着头,像是犯错的孩童一般。

    青玄道人看了他半晌,突然大笑道,“哈哈~,徒儿,你倒是实诚得很啊!为师恣意行着步,自己也不知道究竟走了多少步。你便是乱说一通我也不知。”青玄乃随性而问,只想考校一下他是否真个儿没有受先时氛围所困,摒弃杂念一心在旁修学,没想到这傻徒儿分心多用之能尚在自己之上,心中不免既惊且喜。

    “哦。”梅远尘尴尬笑着,言道,“师父有问,弟子自当力求答问周全,绝不敢胡诌欺瞒。”

    青玄道人自然记得自己脚下行了七百七十六步,其中有十余步故意拖连着迈脚,自言不知只想令他稍卸警惕而已。无意的一试,却知了这个孙辈的小徒弟待自己实算得上至情至敬,而自己对他却一直有诸多隐瞒,念及此,瞬时意味索然,冷声道,“剩下三式八十七招,瞧好了!”

    青玄道人欺身而动,从灯烛旁冲过,剑刃化作一道银光在屋内交织闪烁。

    “啾!”...“咻~...咻!”白刃割破虚空,时而鸣,时而寂,时而急促,时而绵长。梅远尘脸颊流汗,屏息凝神甚至眨眼亦不敢,嘴里不停默念。

    “嗡~~!”余下三式八十七招已全部打完,青玄还剑入鞘。

    余下这八十七式果然是此套剑法中最精妙所在,几乎已到了出神入化的境界。“人剑合一,人为剑魂,剑为人肢。意为灵,招为法,剑为体,以意御剑,以招使力。杀意、剑招、人身、剑身,四合而为一,可成绝世之杀器!”青玄道人冷冽道。

    梅远尘一边听着师父授意,一边回味师父使出的这八十七招,一边嘴里在默念,一边心中翻着骇浪:“师父肢体衣袖数与烛火几乎就要碰到,而烛火却丝毫未曾晃动,显然,师父使剑之时竟不曾带起半点风漪,这如何可能!”

第〇七二章 承炫初露帝王心

    “哼..嗯..呵嗯..喉..哼...哦呃!”夏承炫未脱鞋袜,直躺在梅远尘床上枕着手,哼着小曲儿。想来是曲儿词记不得全,便只听他哼着调儿。

    “承炫,你唱着甚么曲儿,怎的这般心欢?”梅远尘坐在案桌上喝着茶,也不在意他弄脏自己床褥,笑着问道。似乎是受了夏承炫的曲儿感染,梅远尘此刻心中亦甚是喜乐。十几日前,自己刚打通任督二脉,师父又在自己体内注入了两道真气,内外交迫间重重病了几日,连床都起不来。自己伤病期间,全赖自己这位义兄和一众小厮悉心照料。想起自己这位义兄兼挚友,梅远尘心中如有热泉流过,满满的皆是暖意。又想起师父前几日教诲自己,甚么人都不可尽信,便是品性再好、交情再深亦有可能来害自己、杀自己,不禁心中嘀咕着:“承炫会害我么?这如何可能?想来是师父往年交友受挫罢。旁人倒指不定,然承炫和我便如手足一般,他断不会来害我,更不消说是杀我了。”

    “唉,我怎的就心欢啦?我是无聊没甚么事做罢了。不哼着曲儿,难道还傻站着不成?”夏承炫以掌托首,双脚交叠无奈说着。

    梅远尘想,他整日在这院监受学,不似自己这般可以一边修文,一边习武,闲暇时间自必不少,不找些甚么事儿做,倒也难打发的紧。当即问道:“承炫,我学了一套极厉害的剑法,你学是不学?”

    夏承炫猛然从床上弹起,兴奋看着梅远尘就要应“是”,似乎想起甚么,突然愣住,又一把倒头躺下了,叹息道:“唉,还是算了罢!父王不是嘱咐我二人么,你师父授你武艺那是你的机缘,又不是我的,我若强行占你的福缘,呵,指不定父王要如何斥我!”夏承炫先前尚不知青玄道人是何许人物,后来经询杌,乃知这是何等高人了。

    那日夏承炫找来杌,问道,“杌师父,你可知一个叫青玄的道人?”

    杌抚着灰白胡子笑道,“世子,你问旁人,问十个人,怕这十个皆不认得这青玄道人,你恰问了我,倒算问对了人。”

    “你认得他?”夏承炫惊问道。

    “我不认得他,只听人说过,那可是个绝世的高人。”杌答道,言语中憾意清晰可

    感。

    夏承炫失望道,“这道听途说,谁知得有几分真假?便是说得再厉害,只怕也有不少夸大的意思罢。”

    杌摇了摇头,笑道,“世子,江湖上有脸面的成名人物,决计不会胡吹烂侃的。你可听过九殿?”

    “九殿?...你说的便是那个专替人杀人的杀手堂?”夏承炫想不到,杌也来考校起自己,想了想,才答了出来。

    杌点了点头,轻声道:“九殿中有九位大师傅,各个武功高强,我识得其中一位。此人武功之高,只怕不在我之下。五年前,他收钱入户杀人,不巧青玄也在那户人家家里。两个对了一掌,九殿的那位大师傅受了很重的内伤急急退了去。青玄道人仅只随意的一掌,便把他打得经脉肺腑受损,至今都未好,只怕这辈子都难以痊愈了。”杌脸上露出一股难以置信的表情,从他的眼中,夏承炫几乎能看到一丝惧意,“这是何等强悍的身手啊!”

    “有甚么关系?我们不告诉义父便好了。”梅远尘一脸诚挚谓夏承炫道。

    夏承炫颇有意动,想了想,大笑道,“我才不费力去学!你武艺好便多佑护着我呗,你说是不是?”

    “才不呢!我才不做你的护卫!”梅远尘笑着答他。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其乐融融,好不欢快!

    “后日是十六,师父说城东的婆罗寺有讲禅,你要不要与我同去?”梅远尘想起这事,乃问夏承炫。

    夏承炫撇了撇嘴,嗤笑道,“老和尚说法有甚么好听的,我才不去。十六日正好是大将军芮如闵的六十寿辰,父王早跟我说了,要同去道贺。你也莫去听那劳什子的老和尚瞎念经了,随我们同去罢!大将军府可比你那和尚庙有趣的多。”说着越来越起劲,从床上翻身起来,走到梅远尘旁边坐下,趴在他耳边轻轻说道,“父王说,芮如闵的一个孙女叫芮筱灵,今年十五岁,已到婚配之龄。”

    “那女孩很漂亮么?”梅远尘歪着头笑道。

    夏承炫见他一脸揶揄之相,倒有些不好意思了,讪讪道:“漂亮想来是挺漂亮的。然那亦不打紧,你...”见梅远尘看着自己,笑意越来越盛,口中言

    语讲到一半嘎然而止,重重一掌拍在他肩膀,笑骂道:“你还有脸笑我!你跟海棠好上了,却又来招惹我妹妹,我都不与你计较了。我今年已十八,可早到了婚娶的年纪,你倒有意思笑我!”

    听夏承炫揭了自己老底,哪里还敢拿他逗趣?笑着答道:“好好好!颌王世子爷要去相亲,我这个义弟自然要作陪。好在大将军府的寿宴在晚上,否则我倒真难为了。我听完老禅师**,便速速赶回来,绝不误你好事!”

    夏承炫给了梅远尘一个会心的笑,轻拍他臂膀道:“好兄弟!”

    两人对视着笑了甚久,夏承炫突然脸色有些落寞,言道:“远尘,你可知么?我羡慕你得紧啊!”

    “甚么啊?你一个亲王世子来羡慕我?真要与我对换,你愿意不愿意?”梅远尘呵呵笑道。

    “我身在帝王之家,命中注定诸事由不得己。不能随自己性子玩闹,不能学自己喜欢的丹青文赋,不能随意交友游历,更不能找自己欢好的女孩儿。这皇室姻亲,唉,只要他芮家能助我成事,便是他孙女像母猪一般的样貌,我也愿意娶她!”夏承炫恨恨言道,又像是突然想起了甚么,忙换了一副神情去看梅远尘,正见他怔怔看着自己,眼中神情复杂。

    “他原来是想做皇帝!”梅远尘此时才知夏承炫的心思,一时心脑中思绪万千,难以言表,“难怪他似乎总是有意藏着自己心事,在人前总是巴不得人们看他不清。先前义父已亲承永不登帝位,原是一心要助承炫夺储?那...”

    夏承炫走到门窗处,确定四下无声,再行到梅远尘身边,正色道:“既然我已说漏了嘴,便不再瞒你。我毕生之志乃在皇位,你是我手足兄弟,可愿意帮我?”

    梅远尘想起往日诸多种种,想起他给自己送墨玉麒麟砚,给自己送鸱尾玄风,想起自己每每想起爹娘时心伤难过都是他在旁打趣劝慰...想起往日太多情真意切的画面,又看着他严肃恳请的神情,忍不住轻轻点了点头,应了声“嗯!”

    “好兄弟!”夏承炫一脸感激,大喜道。

第〇七三章 婆罗寺中听说法

    都城城东婆罗寺的大院中,数百人委身坐于矮凳之上,听着禅台上的法盛大师讲禅。www.uu234.net

    “大师,你说观音菩萨和真武大帝谁更位尊些?”一个老妇人从矮凳上站起,大声问道。

    法盛大师盘膝坐在蒲团上双手轻拈佛珠,向这老妪微微点头,笑道,“施主所问,贫僧实难解答,惭愧惭愧。”法盛座下的弟子道这老妪有意刁难,正欲起身,想行过去制止她再问,却见师父轻轻摇头。

    老妪一脸疑问,大声问道,“别人都说你知道的可多哩,甚么疑问都能解答?我就这难题,困扰我许多年!”

    “哦,既如此,老和尚甚是愿为你解疑,只是需当知得个中缘由则个。”法盛问道,“适才之问本无因果,何以竟令你困惑?”

    老妇人扯着嗓门说道,“老婆子一家,历来信菩萨,而邻里几户皆信真武。九年前的二月十九,邻里老张家的孙子周岁,张家婆娘叫我去吃酒。恰巧那天是观音娘娘诞辰,我谓她道,‘今是娘娘生辰,我些须去庙里供香火,吃不得酒肉’,张家婆娘怒道,‘真武大帝生辰都没这么紧要,他观音娘娘过生辰你却连我独孙的周岁酒也不来吃!’我和她争道,‘真武大帝生辰自然不打紧,观音娘娘的生辰却决计怠慢不得。’我讲完这句,旁边的几个邻里婆子便都跑过来拦住我,非和我理论,说甚么都要给真武帝争个高位来,把观音娘娘比下去。我哪里服气,只是一个人一张嘴,又如何吵得过她们?自那日起,我心里总是不痛快,周身不舒畅。九年来,我怕观音娘娘怪罪,是睡也睡不好,吃也吃不香。”说完,眼泪絮絮落下,呜咽着哭起来。

    “阿弥陀佛!”法盛大师双手合十道,“释、道皆为渡己渡人,又何有高低之分。世间为苦海,而苦海泱泱无涯。我辈佛门子弟,虽一心向佛,却只勉强自身脱离七苦,矢志渡人却终究力有不逮。佛法虽无边,终究只渡有缘之人。施主一众邻里与我佛无缘,道门能渡她们,使苦海中少些迷途羔羊,乃是至善之德,我佛慈悲,亦感宽慰。道求无极,佛求空。道门与佛门虽然教义不同,所求至境却相同,所谓求同存异正是此理。施主与邻里各侍其道,各得所偿,当和睦互敬相处才是。”

    “哦,这样吗?”老妇人似乎听懂了,大声言道,“那便是观音菩萨和真武大帝一般大小啦!”老妇人摆了摆手,咧嘴笑道,“我不去管这些。只要观音娘娘不比旁的甚么神的尊位低了便是。”

    “阿弥陀佛!”法盛念一声佛号,温声道,“愿施主脱此嗔垢,从此平安喜乐,寝食得安!”

    老妇人也合十谢道,“谢大师!老婆子今晚可要睡个好觉了!”

    “善哉善哉!”法盛微笑念道。

    “大师,你说的七苦是甚么?可否细而告知?”老妇人才刚刚坐下,梅远尘便站起躬身问道。

    法盛大师见梅远尘站起提问,举止温雅,微微点头示意,乃言道,“人世间有如一无边之苦海,而这苦海当中遍藏这七苦:生、老、病、死、爱别离、求不得、怨憎会。所为生之苦,乃指世人自出生便忍受着饥、寒、炽、痛诸般苦楚,是以人皆随哭而生。生之苦乃众苦之源,因生而有病,因生再有老,因生才有死...如是诸般。所谓老苦,年华易逝,青春不再,往日诸般美好皆将弃你而去。人世间第三苦乃为病苦。风、寒、暑、燥、湿、火、毒、疠、瘴等等皆可致人染病,从而承受着病苦的折磨。第四苦乃为死。死本无甚可惧,而对生的留念却使得死变得令人痛苦不堪。而生、老、病、死四苦,上至君王,下至百姓无一能免。此外,爱乃人之至善,又有分父母于子女之爱,兄弟手足之爱,挚友至交之爱,男女恋人之爱等等诸般。然,爱而别离却往往又叫人痛不欲生,苦难以言,所谓至善,此时却变成人间之至毒至恶!而求不得,说的是,人皆有欲,或求家财丰盈,或求子孙满堂,或求姻缘幸福,或求金榜题名,又或求建功立业如是等等,一旦苦苦追求,却不可得,便生出求不得苦。佛说怨憎会苦,乃指爱而不得,难以弥合,由爱生恨由爱生怨,而这些仇恨、怨怼在伤人之时又往往会反过来伤及自身,使人反受其苦。此便是佛说人间七苦。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梅远尘聚神聆听,只觉此说实在精妙,果真当得佛法无边,深深鞠躬致谢,礼毕又问道,“大师,晚辈受教了。晚辈还有一问,可否赐答?”

    “但凡贫僧能解,自无不答。”法盛见他执礼甚恭,乃双手合十答礼世间,回道。

    “晚辈想知,人既处于如此极苦之境,又当何以自渡?”梅远尘再躬身执礼问道。

    法盛大师阖上双眼,不停拨动佛珠,清声道,“苦海无涯,回头是岸,脱离苦海在于舍。舍生,舍三毒,舍七情,舍六欲。三毒指人之贪、嗔、痴。贪乃饿鬼之源,指人之欲将喜爱的人、事、物,皆占归于己有。嗔是地狱之源,指人之于不

    顺己意的人、事、物感到厌恶,从而生出忿、恨、覆、恼、嫉、害的情感。而痴则为畜生之源,行事全凭己身本性,顺己则喜,逆己则怒,全然不明事理,不知克制。舍此三毒需以三学:戒、定、慧。戒之意在于止错,定之意在于摒念,慧之意在于智解。”法盛大师的**突然被一人大叫之声打断。

    “啊~~!啊!啊!”一个全身污秽,衣着褴褛的男子大叫道,法盛大师的话便是被他打断。

    一时院落之中数百人,齐齐望着他。而他却直勾勾地只看着梅远尘,脸色似乎又是惧怕又是悔恨。

    梅远尘不知他何以这般突然怪叫,更不知这人发出怪叫与自己有甚么关系,何以这般直直看着自己,只能善意看着他。

    “不是我,不是我,百里兄弟,真的不是我!”那男子大喊出这句话,就拔腿往外狂奔而去。

    “原是认错了人,那便与我不相干了。”梅远尘想道。

    法盛大师继续讲着,“七情乃指人的喜、怒、忧、思、悲、恐、惊。六欲说的是眼、耳、鼻、舌、身、意... ...”

    适才那一幕虽已过去,那污秽男子也早已不知去向,梅远尘却隐隐觉得惴惴不安。“‘不是我,不是我,百里兄弟,真的不是我!’那个男子为甚么会说这话?为甚么那般直勾勾的看着自己?”梅远尘忍不住地去想。

    “他是不是将我错认成甚么人了?”梅远尘不知自己心脏为何越跳越快,“难道他认识某个人和我长的面像?”

    “啊,是舅舅!”梅远尘猛然惊醒,“咻”的一声化作一道流光,向院外飞去。

    见此情形,院中数百人无一不错愕,目瞪口呆,不知何以言。

    梅远尘用尽全身的劲力,催动身体极速奔走,娘亲的话语一遍又一遍在脑海泛起:“你便是和你舅舅幼时一般模样... ...”

    “舅舅和我长的一个模样!”

    “我竟忘了,舅舅和我乃是一般的模样!”

    “舅舅的名字乃是百里恩,那个男子口中的‘百里兄弟’是不是舅舅?”

    梅远尘越想越急,越想越痛,脚下已不能再快,两行眼泪飘散在无尽风中。

第〇七四章 缘悭一面藕丝连

    寻过一个又一个角落,翻过了方圆四五里的每一个旮旯地儿, 梅远尘却再也没见到那个蓬头垢面的褴衣男子身影。

    “为甚么找不到?他究竟在哪?他究竟是谁?为甚么我竟没有瞧清他的模样?他说的‘百里兄弟’真的是舅舅么?舅舅尚在人世么?... ...”

    纵使脑袋里有百十个疑问,也再无济于事。太阳已西晒,梅远尘早已答应了夏承炫,今夜要陪义父和他去大将军府吃寿酒,再不往回赶去,怕是要耽误了时辰。是以,虽心中有太多的不甘,亦只得折回到婆罗寺院外,从庶务小沙弥处领回了马骑,急急往颌王府奔去。

    “哥哥,你急的甚么?远尘哥哥肯定赶得上,你便老实坐下等着罢!晃来晃去的,也不怕弄坏了你这一身新衣裳!”夏承漪见夏承炫早早穿了拜客的新衣裳在廊苑下来回走着,令她好不烦闷,忍不住啐道。

    夏承炫撇一撇嘴,回道:“漪漪,现在便‘远尘哥哥’、‘远尘哥哥’的叫,以前怎不这么叫?以前叫甚么来着?‘远尘’、‘倒梅蛋’?哼,嘴上称呼可真变得快呢!”见妹妹听了急的脸红,他更来了兴致,接着说道,“女孩儿家还是要多顾着些娘家,以后保不齐远尘那混小子会怎么欺负你,你若不趁着此时多巴结着我,看我以后替不替你出气!”

    夏承漪被哥哥讲得又羞又气,同时又难免有些担忧,伸手就要去掐夏承炫。夏承炫正自着急,心中窝着火,哪里肯给她掐,一闪身躲开了去,大声叫着:“瞧你这泼辣的狠劲,远尘这样温润的性子,哪里受得了你?哎哟哎哟,姑奶奶,放手放手!嘶~疼的紧哩!”夏承炫正得意,一时分神被夏承漪揪住耳朵使劲扯起来,疼的他倒吸凉气直讨饶,“好妹妹,快些松手罢,我都疼得都辣眼睛了!”

    夏承漪本在气头之上,此刻见哥哥耳根被自己捏得发白,好一幅可怜样,心中不由一紧,“我原是这般凶蛮么?远尘哥哥当真不计较么?”不觉间便撒开了手,轻轻行到锦凳上坐下。

    夏承炫知自己在妹妹面前决计讨不了好处去,虽吃了这好大一个苦头,也只得悻悻走开,往院外走去,一边自顾自骂道:“我便是这天生的贱嘴,呸!专给自己惹祸事!再不能去惹这个恶女妹妹了...”再往后讲的些甚么,夏承漪和海棠却听得不清了。

    “漪漪!”海棠见夏承漪垂首黯然,似

    乎颇为神伤,乃安慰道:“你毋须在意世子说的那些话儿的。他不过是气不过你,刻意来恼你罢。”

    夏承漪轻轻摇了摇头,低声道:“也不见得。我自小便是这幅刁蛮的坏脾气,我,我也不想的... ”说着伏案轻轻啜泣起来。

    “公子是一等一的好脾气,他定会事事让着你,顺着你,决计不使你受半点委屈的。”海棠伸手轻抚夏承漪后背,温声道,“你先前不是亦有时对他也不甚亲善么,他哪次不是依着你?何曾跟你闹过一次性子?你莫要心忧了,好么?一会儿公子回来看到你的大花脸,可不好了。”

    “对不起!”夏承漪趴在案上,闷着头哭道,“海棠,对不起!我,我... ”夏承漪越哭越伤心,珍珠般光洁的泪滴落在地上,一颗,一颗,又一颗... ...

    海棠叹了一口气,苦笑道:“漪漪,你万莫这般说道,你哪有对我不起。公子早已跟我说过,他喜欢你喜欢的紧,便是此事再难,也绝不肯舍弃了你。难不成,我要去坏你们好事,做那惹人恼的恶人么?我们情同姐妹,如能做对真的姐妹,可不也好的很么?是不是?只怕是我高攀了你。”

    夏承漪忙从茶案上抬起头,急道:“哪里是你高攀了!我可从不曾这般想。”抬头见海棠一脸狡黠的模样,乃会心一笑,轻轻道:“海棠,好姐姐,我们便做一对一世的好姐妹吧!”两人四掌相握,对视笑起来。

    梅府内闱之争,未起先息,好一副一团和气。

    “世子,远尘公子回府了,阿来刚看到他从马房回来,直往杜总管那边去了!”夏承炫的跟班小厮夏安急急跑来报道。

    夏承炫刚听夏安说梅远尘回来了,心中一喜,再听他说梅远尘去找杜,一时又忧虑起来,“远尘绝不会无缘无故去找杜总管,想来是发生了极难办的要紧事。”想及此,便急急从内屋屉中取了一金色物事,往杜的常驻理事房跑去。

    “杜总管!”梅远尘箭步而行,直冲王府理事房,朝杜的右偏厅,一边跑,一边急切叫道。

    杜跟随夏牧朝日久,自知这位远尘公子在王爷心中地位实在非同一般。这时听梅远尘唤自己甚急,想是有要事发生,忙从案桌走下,迎过来问道:“远尘公子,有甚么事吗?何以如此着急?”梅远尘径直跑到案桌上,取了笔墨纸砚,快速描摹起来。杜见

    状,快步走到梅远尘身旁,见他正画着一个人像,颇感讶异。

    梅远尘下笔又快又疾,转眼白纸黑墨便成头像画。画毕又在画像旁写了几字:男,年三十五至四十五,身高七尺二、三,躬背、蓬头垢面、衣着褴褛,口中上门齿缺右旁一个。一边写,一边念给杜听。

    “远尘公子,这人是甚么人?”杜看了画,听了梅远尘描述,犹自不知何意,再问,“需我做甚么吗?”

    梅远尘见墨迹未干,画像拿不得起来,乃回头谓杜道:“杜总管,有一事求你帮忙。请你多派人手到城东婆罗寺方圆几十里内找图上这一人,一定要快,慢了便不知他再往何处去了!”

    杜终于大概明了,但梅远尘所说的搜索范围太广,需要的人数只怕要数百上千人,颇感为难,正色道:“远尘公子,这,要行此事,恐怕需调动府中数百人之多。现下都城颇不太平,骤然抽调这么多人离府,这,我得先问过王爷才好。”

    梅远尘听了此话,正着急,恰夏承炫赶了来,在厅门处说道:“毋须去找父王了,我这里有父王的随行金令,你执此令到城东的东城兵马司,点两千人去寻。此非战时,只调兵卒,不佩械具,有此令便可。”说着,从腰袋掏出一个四寸长、两寸宽、一寸厚许的五爪金龙令,背面雕镂篆体六字:颌亲王夏牧朝。

    杜正感为难,忽得夏承炫献此妙计,大喜道:“此法甚好!我这便去办!但教此人还在婆罗寺左近三十里内,定能把他找出来!”说完向二人执礼,从案桌收好画像匆匆向外行去。

    “承炫,谢谢你!”梅远尘一脸感激道,双目中隐噙着泪水。

    夏承炫适才还怪梅远尘拖沓就要误了正事,此刻见他这般神色,自然猜到定有要事发生,先前一点怨气早已烟消云散,伸手轻轻拍他肩膀。待他脸色稍缓,似乎情绪平复不少,乃微笑问道:“远尘,这个人是甚么人?于你很重要?”

    梅远尘怅然若失,望向厅外,重重哀叹道,“我不知道此人是谁,他亦于我无甚关系。”夏承炫正奇怪,只听他接着道:“只是,他可能是世间唯一知道我舅舅下落的人!”“杜总管调这么多兵卒,一定要找到他啊!褴衣男子,你可一定不要跑远了?”梅远尘心中祈祷。

    夏承炫惊道:“你舅舅?”

第〇七五章 齐换新裳来贺寿

    “远尘,时辰不早了,我们去找父王罢!在此苦候也是无义。www.uu234.net”夏承炫打破厅内沉寂,轻声道:“有父王的金令,杜定能从兵马司调出兵卒,你要找的人,亦定然找的到!”眼神中的慢慢关切,显而易见。

    梅远尘耸了耸肩,收起神伤,勉强笑道:“走罢,可不敢误了你的大好事!”说完,走在了前面。夏承炫见他竟跟自己打起了趣,知他当已无甚大碍,心中一松,快步跟了上前。

    近六七年来,朝中的局面一直是:皇帝很闲,皇子很忙。永华帝一心求道,每日倒有大半时间花在修炼上面,所谓因政误道,实在是一厢情愿的说法。好在颐王夏牧仁、颌王夏牧朝及贽王夏牧阳皆勤勉精干,朝政才不至于荒废。不过,永华帝虽懒政,每日早朝却极少耽误。每每早朝奏报了要事、繁事,多半都是就地皆分派给三位受宠的皇子去处置,总不算放任朝政不管。

    王府亲眷皆知,如无重要应酬,颌王每日未时至酉时之间的三个时辰里,都会在拙知园内阅奏、批奏。夏承炫、梅远尘二人自然知道夏牧朝作息,乃直往拙知园行去。一路上,夏承炫不免频频拿海棠、夏承漪的事情来撩拨梅远尘,逗他心欢。一边逗乐说笑,一边你追我赶,几百步的脚程亦晃眼便至。

    二人刚行至拙知园外院,便见褚忠坐在院内凉亭中,正起身朝自己二人碎步走来。

    褚忠远远便叫道:“两位心宽的小主,可真令人头疼的紧啊!这都酉时二刻了,还不知疯去了哪里!莫不成叫芮大将军候着你们一帮小辈么?”褚忠嘴上说的虽严厉,脸上却挂着微微的笑意,显然不是真个儿生了二人的气。褚忠自小看着颌王长大,从之前的华王府至现今的颌王府,从未离开过夏牧朝身边,实是他最亲信的人。夏承炫、梅远尘在他面前,向以孙辈自居。

    梅远尘想,自己纠缠杜,在理事房耽搁了不少时间,以至于褚忠久候,当即躬着身子,自责道:“褚爷爷,是我不好,误了时辰。”

    褚忠其实亦毫不嗔怪二人,当即轻笑道:“你们来了便好。也不至于便误了时辰,王爷何等尊位,去得早了也不甚合适。”一边行在前面,领二人过去,一边嘱咐

    夏承炫道:“世子,一会儿到了芮府,你可莫端着矜贵的架子,要与芮家姑娘多多亲善些才是。”

    夏承炫对梅远尘吐了吐舌头,回褚忠道:“承炫又非稚童,自然知得个中紧要,说不得使些厚脸皮的野把式也未为不可。褚爷爷,你就百十个宽心罢!我定想着法儿给你骗一位世子妃回来。”说着笑哈哈地跑到最前面,往夏牧朝理政的正厅奔去。

    “甚么事竟让你这般喜乐?”夏牧朝放下手中的朱笔,离座起身笑问道。

    “父王!”夏承炫给夏牧朝行了礼,乃笑道:“哪有甚么喜乐之事,我跟褚爷爷打趣罢了。父王,我们甚么时候出门?”

    夏牧朝走到夏承炫身边,微笑着看着他,温声言道:“你今日这装扮甚好!”

    这时梅远尘、褚忠后脚跟跟着也到了。待二人礼毕,夏牧朝谓梅远尘道:“远尘,你去偏厅更衣房选一套新装服罢,换好了,我们便动身出门。”

    梅远尘应了“是”,跟在褚忠后面往偏厅更衣房行去。到了更衣服,只见正中的条案上放了六套衣服,一字摆开:一套紫红,一套雪白,一套深绿,一套绛红,一套水蓝,一套青色。

    梅远尘自己并无主意,转头求助褚忠道:“褚爷爷,我不曾经历这般场面,不如你帮我挑一挑罢?”

    褚忠其实心中早有计定,恰好梅远尘来问,笑呵呵的行过来,拿起第五个托盘内的水蓝绸袍,温声道:“世子爷是皇上血亲,这般场合自然穿了黄色,公子是王爷义子,又是梅大人独子,穿这套水蓝绸装最合适,与你的性子也颇相宜。公子觉得如何?”

    “我正没主意,自然听褚爷爷的!这便去换好。”梅远尘笑着说道,从褚忠手里接过绸袍,走进衣房。

    梅远尘手忙脚快,很快便从衣房出了来,褚忠一看,果然好一个翩翩美如玉的世家公子哥!啧啧轻叹,“唉~”,忍不住自伤道:“要有公子这般的标致形容,也不枉这一辈子过活啊!”梅远尘却不及瞧铜镜,笑道:“褚爷爷,我们回去罢,义父他们久等了。”

    “父王,褚爷爷和远尘他们来了。”夏承炫站的靠外,已瞧见梅

    远尘、褚忠二人行来,便谓夏牧朝道。

    夏牧朝早已换好五爪龙袍,从案桌上起身,抬头望了望天色,见夜已渐临,伸了伸腰道:“动身罢,莫误了时辰,坏了礼数!”

    卢剑庭这一日都在备着这一事,整日便守在拙知园的知事房中,观着此间一动一静,见众人更衣既毕,急便吩咐护卫提前准备开了去。

    一行六轿四十余骑,缓缓从王府马房中动身。这六轿中夏牧朝、夏承炫、梅远尘、褚忠各坐一轿,其余两轿却是空的,只为防止歹人行恶,混淆他们视线。骑上四十余人,却尽皆王府精锐,其中便有杌、穷奇、重明、饕餮四大高手,便是号称天下第一的苦禅寺方丈悬月大师亲来,也决计讨不了好去,可算得上万无一失。

    一队人马浩浩荡荡行不得快,大将军府离着颌王府虽只隔十里不到,一路上却也耗了半个多时辰,这时天色早已黑如墨染。

    “大将军府到,落轿!小心着地!”王府亲卫喊道。

    “颌亲王驾到,接客!闲人回避!”芮府的迎门管事吆道,迎客的芮府嫡长子芮图贤忙使唤小厮去请寿星,当朝大将军芮如闵出来。

    芮如闵虽已花甲年,却毕竟武人出身,身体硬朗的很。听得颌王落轿了,忙从里屋辞了一众客人,快步行出来。

    卢剑庭见芮如闵正行过来,乃行到第四轿帘口,朝内报道:“王爷,芮大将军来了。”夏牧朝听了卢剑庭报知,才掀开轿帘,下了轿来。

    “啊,颌王殿下,劳驾拨冗,有失远迎,请里面先歇着。”芮如闵迎到马轿旁,笑着微微躬身道。

    夏牧朝回礼道:“大将军礼过了!本王琐事缠身,来得晚了,还请体谅则个!祝大将军体健康泰,寿比南山!”两人一阵寒暄既毕,芮如闵乃侧身行在前,为众人引路。亲王世子位分虽尊,然大将军为正一品的武职,且今日又做整寿,客礼从简,是以只对夏承炫、梅远尘二人微笑示意而已,亦毫不妨碍。

    “颌亲王到,正堂迎客!”迎门管事朝府内吆喝道。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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