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武侠修真大华恩仇引TXT下载大华恩仇引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大华恩仇引全文阅读

作者:梅远尘     大华恩仇引txt下载     大华恩仇引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〇七六章 姻亲相约筵席后

    大将军府占地虽不如亲王府大,却也阔拓的很,足有百亩之广。m.www.uu234.net吉时已至,主客一众相互寒暄见礼后,便分成老少两拨在不同一处就座用膳。

    中老辈开了二十二席,尽皆落座在正堂的正厅。客宾们向来知道芮如闵豪迈好饮,筵席间,不免频频向老爷子祝寿敬酒,一时,厅堂内不时传来不绝于耳的朗笑之声,气氛热烈的很。

    而年少一辈开一十四席,安排在相去正堂两三百步的汀湘阁中落座。在这筵席之上,华子监内致知堂的二十四名学子竟到了二十一人,几乎已聚齐。只今夜众人前来,所为乃是祝寿贺喜,主家在此间,一众客宾不宜过于喧闹。是以同窗之间相见,皆只行颔首交目之礼,并不甚言谈。招呼这满阁少年宾客的,是芮府的幼子芮图延及长孙芮意霖。这叔侄二人年纪和梅远尘、夏承炫一般大,也就十几、二十几岁的样子,且都无芮老爷子的军人豪迈与酒客的海量,勉强尽主家之谊,与众人宴饮了几杯,稍谈几句便觉词穷,汀湘阁内虽皆年少跳脱,此时却比正厅要安静许多。

    “嘿,远尘,你瞧芮家那叔侄两个,怎比你还脸腆呢!话都不会说了。呵呵,这倒也好!”夏承炫在梅远尘旁边轻轻笑着说道,一边给他眨了眨眼,抛去一个会心的邪笑。

    梅远尘倒不觉的性子静些有甚么不好,见芮图延和芮意霖虽不善言谈,待人却始终执礼不妄,面带微笑,颇有一种文人的善柔,乃道:“这老少两位芮家公子皆温静知礼,毫不燥乱,实在有大家的风范,不知为何他们却不来华子监。与他们做了同窗,想来亦是如沐春风心自怡。唉,真真有些遗憾呢。”

    “呵呵,那也不打紧!”夏承炫撇嘴,在梅远尘耳边轻声笑道,“等我娶了芮家的小姐,你们也算沾了姻亲,到时有的是机会好生亲近亲近。”梅远尘也不去驳他,自顾去吃碗里饭菜。

    戌时三刻,寿席已毕,来宾既尽欢纷纷再贺,主家答谢送客离府,整个大将军府不多久便安静了许多。

    府上佣仆已将厅堂、楼阁内外一扫而净,芮如闵闭目站在正堂之上,轻轻揉按着太阳穴。芮如闵长子芮图贤见父

    亲面色颇有些异常,忧心老人家过饮不适,行上前问道:“父亲,你可还好?要不喝两杯解酒茶,回房先歇着?”

    芮如闵一边轻轻按着太阳穴,一边轻轻摇头,无奈叹道:“已是尽量推却,客人却还是来了这么许多,今夜可真饮的有些高了。”

    “父亲在军中领兵多年,权重位高有威信,我大将军府亦向不党附,自然客座满堂了。”芮图贤微微躬身道。言毕转身,从茶案上端来一碗茶水。

    芮如闵并不搭话,接了茶杯唆了一口茶喝下。只见他脸上颇有忧色,踱步至锦凳,缓缓坐下。芮图贤随其后,在另一侧锦凳坐定。

    “我在这里稍坐,你去把筱灵叫到小园来,一会与我和颌王、世子一行在小园会合见面。”芮如闵放下手中茶杯,沉声言道

    “是,父亲!”芮图贤是家中长子,自然为府中主招,今夜迎客、送客,已不知走了多少来回,早已是累极了,正想坐下歇歇脚,然父亲既有命,自不敢有违,行礼退了去。

    汀湘阁中人已散去,宴桌也都已撤下,此间便只剩夏承炫、梅远尘及芮家叔侄四人,显得甚是空旷。芮图延领着侄子行到夏承炫、梅远尘身前,笑道:“承炫世子、远尘公子,此间客已尽返,不如我们去找王爷和父亲大人罢?”梅远尘见他笑颜和煦,实在有亲近之心,乃回他一个笑意。

    相亲之事双方都闭口不谈,心照不宣,但心里都透亮的很。

    夏承炫见这个可能是未来的叔辈竟如此年轻,不由心里有些不适,面上却毫不显露,笑着回道:“如此最好了!”说罢,芮图延在前行着,引着一行人往小园行去。

    一路行在小道上,悄静无声,毫不似刚办完热闹酒筵。梅远尘走在第三位,隐隐觉得不大对劲,似乎有股敌意在远旁注着自己一行。仔细去体察,却又察觉不到在哪里,甚是觉得怪异。

    小园并不是一个小园子,而是一个进小院落。夏承炫四人赶到此处时,夏牧朝及芮如闵已在厅上主客两首座坐定,正随意攀聊着。

    夏承炫大步行来,离着丈余便朝芮如闵执礼

    贺寿道:“芮老爷子好,承炫祝你心宽体健,事事顺遂,长命百岁!”

    这一声“老爷子”叫的是又亲有敬,令人觉得不矫作,不随意,芮如闵听了着实受用,乐呵呵得说道:“哈哈,好!好!你们先坐下稍歇,图贤和筱灵一会儿便到了。”

    芮如闵话音还未落,芮图贤的声音便从门口传来:“啊,图贤失礼了!让颌王殿下久候!”与他同来的乃是一个妆容端丽,颜目姣好的少女,身着一身白裘桃红袄,迤迤行来。这少女,自然便是芮府的掌上明珠芮筱灵了。

    芮筱灵细步行来,在夏牧朝、夏承炫面前驻足,低首福礼道:“筱灵见过王爷、世子!”再行到芮如闵跟前,轻声道:“筱灵祝爷爷体魄康健,寝食得乐,寿比南山!”

    夏牧朝已见过芮筱灵,自然知她姿色清绰,当下并不以为意。而夏承炫却从未见过她,这时借着亮堂灯火,偷偷打量了她的模样,与自己先前所想毫无一致。眼在边看,心下边想着:“还道这芮家的小姐出身武将门第,想来长得是五大三粗,即便不是自己说的母猪一般的模样,只怕也好不到哪里去,哪想竟是这么漂亮!便她不是芮如闵的孙女,这门亲事我也是千肯万肯的!”想到自己今夜要的见的女子竟这般俏丽,一时情难自禁,难免喜形于色,就差笑出声来了。梅远尘见这芮筱灵这般容颜,亦替夏承炫松了一口气。这时不由望向他,正撞见那忘形的笑意。

    “呵呵,颌王殿下,这个,我们几个长辈在此间,他们两个年轻人只怕也抹不开话来。不如就让他们自去另一侧的暖阁罢!想说甚么,问甚么也妨碍不到。”芮如闵笑着提议道。夏牧朝心下亦早有这般计较,自然一口应允。

    芮筱灵强忍着羞赧,在前引路,领着夏承炫往暖阁行去。

    二人既走,他们三个人也不便在此,芮图延笑谓梅远尘道:“远尘公子,不如我们到院中去走走?”

    梅远尘正觉拘束,心中早有此意却不便开口,既听芮图延说起,忙答道:“如此正好!”言毕,三人往院落中行去。

第〇七七章 一阁旖旎一院险

    暖阁中,鸦雀无声。www.uu234.net

    夏承炫与芮筱灵对坐书案两侧,相距不过咫尺,相互偷偷打量,却有意避开对方视线。

    “孙女儿啊,不是爷爷逼迫你,实在局势难为。爷爷已经六十了,在这大将军的位上待不得几年。一旦爷爷致仕了、不在了,凭你父亲的三品奋威将军,实难以支撑芮府的声势。你两位叔叔的资望就更不够了,你道,芮府这两百余口人待要如何在这都城立足?你二叔在庇南哨所军务繁忙,尚不及续娶,膝下无一子嗣。三叔虽有子女,但年岁尚幼。你和意霖是家中的长孙、长孙女,自当挑担起这个重责。最好的办法便是把你许给一户贵重、清白的人家,借助你婆家的势力,渡过这几年的青黄不接,给你父亲、叔叔、哥哥挣得进益、成长的时机。现下都城亲贵中,数来数去也就那么几个尚未婚娶的适龄公子,位分最尊的便是颌王的世子。恰巧颌王前次登门来访,偶而瞧见了你,跟我提及这门姻亲。这如何不是天送的良机?你好歹与颌王世子见上一见罢?如若实在不属意,爷爷亦绝不强逼。你好好想想吧!”

    爷爷的话,犹在芮筱灵耳边萦绕。芮筱灵早已计定,便这个颌亲王世子是个面目可憎的麻脸屠夫,自己也非嫁他不可了。抱着这个视死如归的念头,芮筱灵随着父亲一路慢行来拜会这姻亲之人。适才初见夏承炫,却只觉柳暗花明,绝处逢生,暗暗喜道:“倒还好,这个颌王世子面相倒是少有的俊朗,天天对着他,也不至于太过烦闷。只不知他秉性如何?”

    “呵呵!,芮小姐,你好啊!”夏承炫想,自己身为男子,总不至让女孩儿家来攀搭自己,乃强作镇定,笑着招呼道。

    芮筱灵心中正左右思虑,忽听夏承炫与自己攀谈,竟吓了一跳,“啊”地叫了一声。

    夏承炫笑打趣道:“芮小姐,我当真有这么可怖么?竟教你吓这么一大跳?”

    “哪里干你事?是我自个儿没留神才惊着的。”芮筱灵抬头看着夏承炫解释道,却正眼与他初次对视。

    四目相对,而相顾无言。

    相顾无言,不是无情,实在是情窦初生。

    芮筱灵脸色渐红,也愈加气促。夏承炫却是脸上笑意越来越盛,最后咧嘴而笑又重重一巴掌拍在书案上,吓得芮筱灵身体一怔,美目圆瞪,一脸惊疑。

    尚不待芮筱灵来问,夏承炫便气极骂道:“待我回去,定要打断阿来这个浑奴东

    西的狗腿,再重重掌他几个耳刮子!”

    芮筱灵乃知他并不是对自己生气,却仍不明他何以这般,蹙眉问道:“为甚么?这阿来是个甚么相干的人?”

    “这个浑球王八蛋是我的跟班小厮!他竟跟我说,你长着刀嘴塌鼻芝麻眼,体态像怀崽母猪一样又矮又胖,吓得几天睡不着觉!”夏承炫又是生气又是欢喜,忽然声音骤降,温声笑道,“哪里知道,你竟比天仙还美!”

    芮筱灵见他拐这么大个圈来夸自己貌美,一时心脏“噗通!噗通!”跳着,心想,“原来,这位俊逸的少年郎君,竟还是个知趣讨喜的妙人!”

    在这一刻,两人始发现,世间缘分竟美好如斯... ...

    “梅公子,我听薛宁薛公子讲了不少关于你的事,听说你文校、武校都是华子监一等一的好,在下可着实佩服的紧啊!”芮图延走在前面,回过头谓梅远尘道。

    院落中灯火阑珊,物事虽照得不太明,梅远尘修习了长生功,眼力远较常人为高,却清楚看得到他一脸的诚挚,笑着答道:“芮公子谬赞了。薛宁多半言过其实,需当不得真。”

    芮图延“呵呵”轻笑,再道:“你父亲,安咸盐运政司梅大人,可是当朝人尽皆知的治世能臣。督管盐政不过一年半,大华盐危却得以显著缓解,实在是有数的功臣,当为我辈楷模。”

    “是啊!我都跟爷爷讲了好几次了,济世卫国未必便要投身从戎,做个经世之臣也未必便比不上一个百胜将军。”芮意霖难得接话道,“爷爷每与我理论,我抬出梅大人,他就没话儿了,呵呵!”

    听得芮家这叔侄竟都这般敬佩自己父亲,梅远尘心中澎湃不已,喃喃道,“父亲亦是我的毕生标榜,但愿远尘不辱梅家的声名。”

    “芮公子,你叔侄二人年纪正当时,为何不去华子监?”三人在院落中行了一段,梅远尘还是忍不住问道。

    “呵呵,你非是头个这么问的。”芮图延一边走着,一边笑道:“梅公子,你可知何以皇上、几位亲王殿下都这般倚重、敬重我们芮府么?”

    梅远尘想了想,答道:“大将军功勋卓著,便是再大的敬重也当得。”

    “梅公子,此算是一个因由,却非主要之由。”芮图延引着梅远尘往凉亭行去,一边说道,“最紧要的是,芮家向来不党附,专营兵事而不涉朝政,不偏不倚,不帮不踩。而华子监是甚么

    地方,你自比我知晓得清楚,我们又如何能独善其身呢?”

    梅远尘这时才知此中疑由,低声道:“原是如此。”

    三人行到凉亭旁,正迈步拾阶而上,梅远尘忽然把芮家叔侄推开,往后大喝一句:“是甚么人!”

    刀光火石间,一个蒙面黑衣人一双肉掌猛攻过来,出招又快又刁。梅远尘把芮图延、芮意霖护在身后与他纠缠起来。

    “咻!”黑衣人手指尖发出两枚弧形镖,直向芮家叔侄飞去。梅远尘大惊,急忙收住手上招式,折身踢出右腿将飞镖打下。而黑衣人趁此向梅远尘左腰重重一掌打来,梅远尘避无可避,只得侧身以背抵挡。

    “嘭!”这一掌实实印在梅远尘背心正中。梅远尘一个踉跄,几乎跌了一跤。芮意霖先于叔父反应过来,趁梅远尘打下飞镖的间隙,朝外大喊道:“有刺客!”

    蒙面黑衣人的目标显然不在梅远尘,右掌刚刚从梅远尘背上收回,又毫不犹疑地向芮图延攻去。

    梅远尘受了黑衣人一掌,知道此人武功非同小可,内力深湛甚至不在杌之下。见他又向芮家叔侄俯冲过去,忙使出“斗转斜步二十三”,一晃眼便出现在黑衣人面前,再次把芮图延、芮意霖挡在身后。

    黑衣人初与梅远尘交手便大吃了一惊,想不到这少年竟有如此深厚的内功,与自己对拆了十余招而毫不弱下风。想起自己所来何事,虽觉不甚光彩,亦还是使出了娥眉镖,射向芮家子弟二人。却不想眼前这个清俊少年的腿法如此精准快捷,一脚便把散开的两枚娥眉镖打下。不过也正因他回身踢镖,自己得以一掌打在他背上。原道这少年便是武功再高,硬挨了自己这一掌亦决计要伤重,定难再战,是以趁机向这两个芮家子弟再下杀手。

    “怎么可能!”看着眼前这个如鬼魅一般挡过来的少年,黑衣人面罩下一脸的惊疑,忽然一闪身,快速隐入暗夜中,消失不见。

    梅远尘还道要再与这黑衣人一番纠缠,却没想到他便这么突然的逃了开。

    厅堂中芮如闵隐隐听到孙子喊了声,“有刺客”,急从座上起身,往外冲出去。

    “筱灵,听到没,有人叫了句‘有刺客’!”暖阁中,夏承炫猛然转头往外看去,对芮筱灵言道。

第〇七八章 我本道门闲散人

    一幢高顶低檐的炼丹房中,一个白瘦高颧骨的中年道人吆喝着三个药童,围着一鼎炉物事正忙碌。煌的炉火前,显见他的面色沉着且肃穆。

    “去薪四成,开鼎!”白瘦道人言道。

    “是,师父!”伺立左侧的长着绒须的药童答道,依言开了鼎盖。

    白瘦道人探首靠近鼎炉,用力吸气,似在闻着炉内飘出的药气。三两个呼吸后,对绒须药童吩咐道:“止,掌灯过来,让为师再瞧得清楚些。”

    绒须药童应了声“是”,从烛台上取下灯盏,提过去递给了白瘦道人,恭敬道:“师父,你拿好!”

    白瘦道人把灯盏放到鼎炉边沿,弓着身子对着炉内四下照看着,不使丁点地方有所错漏。检视一切无差后,乃直起身,谓身后的稚颜药童道:“止堑,取量杯舀水。”

    叫止堑的小药童忙从药案上端来一个药箱,取出小瓷量杯和两个宽口琉璃瓶。见小徒已备齐皿具,白瘦道人乃令道:“舀入硝水九量杯!”见小药童作动稍有些滞碍,正声斥道:“手脚稳当麻利着些,万莫要跑漏了药性!”

    止堑紧咬着下唇,稳住了手脚,把九杯硝水都到了进药鼎。

    “再取赤胆水四杯,搅匀!”白瘦道人又令道。止拿起鼎炉旁的药匙,往鼎内均匀搅动起来。白瘦道人靠近一看,点头“嗯”了一声,再向三个药童中最高挑一个命道:“止,下碱水三杯,入虫草干粉七钱、硇砂四钱半、... ... ...、赤汞两钱!”

    果然,这炼药中最精细的活计总是交由最谨致的药童去打理。止年岁最长,已近成年,跟随师父也最是日久,手上、脚下、眼里无不透露着纯熟的犀利。取皿、剥离、计量、入鼎一气呵成,毫无生涩之感。白瘦道人一旁看着,难得露出了笑意,不觉间微微颔首。见止入药已毕,乃探头去看,又“嗯”了一声,嘱咐道,“搅匀,上鼎盖!盖沿围上湿搌布!”止自是一应按照师父之令一一处置妥当。

    “去薪两成,换上榉木炭!”白瘦道人再吩咐道。唤作‘止’的药童听了师父言语,忙跑去丹房的西南角落抱来顶大一个篾篓,里面正是装了满满的灰黑色榉木炭。

    白瘦道人围着鼎炉兜转了三四圈,轻轻捋了捋胡须,往丹房外行去。

    “哟,湛为道长,可是药液成了?”一个年纪约莫六十的矍铄老者正快步行来,笑着问道。想来,这老者先前竟是一直在丹房外候着。

    这个白瘦道人便是青玄次徒,当今永华帝的第一客卿,湛为道人了。而这个矍铄老者,便是永华帝第一亲信,大华的内官首领倪居正。

    湛为道人笑道:“可没这么快,这一钵原液熬了两个多时辰,适才才添了辅液、药粉,尚需小火熬上半个时辰,辰时二刻乃可开鼎取药。”

    “是了,此间便全仰仗道长了。”倪居正拱手谢道。礼毕再道:“皇上嘱我,道长这边但凡有了闲暇,便到他寝居去,想来是有事相询。”

    湛为回首看了看丹房内,见三个徒儿老实伺立在鼎炉一旁,乃回过头谓倪居正道:“现下此间诸事已毕,若皇上便宜,不如我这就去面圣罢?”

    倪居正喜道:“如此正好!若非担心误了你炼丹,皇上怕早已到了此间。多半皇上这许久守在寝居里,也是不得入眠的。道长早一刻去,便早一刻了结了皇上这挠心之事,或许也得早一刻安歇着。”

    湛为道人向倪居正道了句“稍候”,便折回丹房,向三名弟子嘱托了几句。控火之事亦交代清了,丹房中再无余下甚么令湛为担忧,便随倪居正往永华帝就寝的养心殿行去。

    永华帝这一宿彻夜未眠,心中实在是煎熬难耐。

    自一年多前服了青玄炼制的阳生液,永华帝果然觉得神清气爽得多了,真觉自己似乎年轻了十余岁。至此,于这道门长生之术便更加深信不疑,恨不得就地脱了龙袍上真武观去,做个青玄的关门徒弟。可惜自己现下还推脱不掉这帝位,而青玄亦绝无可能入宫陪自己修炼,只得求请湛为替自己试炼出一味类似阳生液的丹药。没想到,湛为的炼丹之术竟如此深得青玄真传,一年多些便试出了药方,今夜便是首炉药液出鼎的时候。永华帝不能在一旁观摩,叫他如何不心急如焚?此刻外袍都不曾脱下,一直在养心殿来回梭巡。

    “皇上,倪总管和湛为道长来了!”值夜的小太监走来奏报。

    青玄眉目一挑,大叫道:“哎!总算来了!”一边快步向外行去,正与二人碰到。

    “免礼!免礼!”永华帝急道,“湛为,衍生液可炼好了?”湛为炼制的这药液便叫衍生液,其效在于

    维系体内阴阳之气平衡,不使体内生机损耗,以至于驻颜返老。

    湛为笑道:“皇上莫急,药方早已试过,绝无差池,你再候着,辰时二刻便可用药了。”

    永华帝听了,不停磋磨着手掌,强忍着性子道:“好,好,便再候一会儿。”

    湛为见永华帝坐立难安,乃谓他道:“皇上,不如,我便借此跟你再祥解祥解这衍生液?”

    “这样自然最好了!”永华帝抚掌大笑道,便引着湛为到供桌旁坐下,面上挂着一脸的期许。

    湛为坐定,乃道:“师父已将这阳生液的药方传与我了,只是此药效力过猛,皇上已服用一次断然再服不得。我拆分这三十几种药物药性,只留下十一味药材,配出了这一剂衍生液。说来这衍生液可算是阳生液的残次品,药性远远不如,但其好处在于,此药液药性温和,不伤脏腑,可以久用。皇上日服一剂,想来驻颜七八年亦不是甚么难事。”

    “哦!七八年!”永华帝心中激动再难抑制,急急站起身问道。

    “若不停药,只会更长不会再短!” 湛为正色道,“人之衰老,源自于体内阴气益盛,而阳气渐衰。这衍生液中的配药之比,可使体内阴气过重时,药液之中的阳性药力被汲取,而一旦肝火过旺时,又使其中阴性药力被汲取。使人大致保持阴阳平衡,不伤阳,不损阴,使生机不过耗,不萎靡。这便是驻颜长春之术!”

    永华帝张着嘴巴,听得入迷,神思已飞到云霄之外。

    “咚~~咚~~咚~~”骤然想起了铜钟报时之声,乃是辰时到了。

    永华帝从神游中出梦而来,骤然伸手去抓湛为,颤抖言道:“还待何时,这便去取药罢!”

    湛为没法儿,只得由着他拉着往殿外行去。才到殿门口,便见到大群臣子向养心殿走来,只听执勤大太监呜咽报道:“皇上,几位亲王殿下和大臣们早早在外院候着,说有极紧要的事奏报,奴才得皇上严旨不敢放他们进来,只是辰时已到,奴才实在阻拦不住啊!”

    永华帝见这阵仗,自然知道定是发生了大事,忍顾丹房的方向,两行浊泪流下,大哭道:“我本是道门闲散人,奈何为一国主君!”

第〇七九章 昨夜杀声惊梦龙

    御书房中,永华帝心神不定,如坐针毡。

    “又发生甚么大事?是岱郡海灾,还是楚南边防冲突?你们三个看着处置便好了,非一大早来扰我!”永华帝已嘱倪居正代为取药,虽不至于便误了入药的良时,心中却仍愤懑不已,坐在书案前向垂首伺立的臣子们大声训斥道,“颐王,你来说!”

    夏牧仁站前半步执礼道:“是,父皇。昨夜朝中官员的府邸受不明身份的黑衣歹人偷袭...”话才说及此,便被永华帝不耐烦打断,“有歹人行凶,要都城执金令搜索拿人便是!来报我作甚?莫非要朕去替你们抓凶手?”

    “儿臣不敢!”夏牧仁心中颇有怨怼之心,却仍恭敬受教,见永华帝似乎无再言之意,接着说道,“父王,昨夜受袭的亲贵重宦有二十四户,死伤在职三品以上官员十七人...”夏牧仁再要报眷属、卫兵的失损人数,却又被永华帝打断。

    “甚么!”永华帝“噌”的一下从龙椅上跳起来,脸色大变,伸手指着夏牧仁言道,“再说一遍!”永华帝虽然懒政,却也算不上昏愦,更不愚蠢,听到这几个数字,心中已然知晓情势之危,总算明白何以一大早这群朝廷柱石臣子汇聚一起堵在自己的寝居。

    夏牧仁回道:“父皇,具体的情报,不如让胡大人来奏禀罢?”夏牧仁想,自己虽是皇长子,又兼有督政之权,然此事,实在不应由自己来报,乃推却给都城执金令胡秀安。

    胡秀安身为一品都城执金令,自然负有防卫都城之责。昨夜亥时至今日丑时这三个时辰间,都城郡府接连接到大臣眷属来报,言府中受突袭,大臣或伤或死。此事从未发生过,直把他吓的魂不附体,忙遣人请来三位亲王,四人商议好,急召集朝中贵宦直奔皇宫来报。

    胡秀安是皇后的外甥,自身亦颇有办事之能,是以四十不到便坐上了这从一品的执金令,不想却遇上这极棘手的难事。这时站出半个身位,奏报道:“皇上,昨夜受袭的亲贵共二十四户,死伤官员十七人,眷属、卫兵七十余人。”胡秀安深吸一口气,再鼓起胆量报道:“死伤这十七名官员皆三品以上,其中一品五人,二品七人,三品五人。”他报道此处时,双脚在止不住的打颤,脸皮亦微微发抖,汗如泉水般涌出...心下想着,“这顶乌纱帽是不敢再想了,但求能保住这项上人头,便算皇上看了姑母情面。”

    在听到昨夜受袭中有十七名三品以上官员身死,永华帝已知此

    事之利害。但在胡秀安报到竟有五名一品、七名二品大臣被杀时,他当真觉得眼前一黑,全然懵了。

    大华一品大臣共二十一人,除四个驻地将军和一个安咸盐运政司外,余下十六人皆在都城。昨夜受袭,竟一下损失其中五名!

    一品大臣,每一位皆是各自系统衙门的首官,是朝廷肱骨栋梁。五位一品大臣身死,意味着这五个衙门将群龙无首。加之还有七名二品及五名三品受袭身死,已然伤及国本,只怕朝政要大乱了。

    民间有俗语“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夏牧仁、夏牧朝及夏牧阳都是人中龙凤,才学智计无不为人中翘楚,永华帝能使他们老实臣服,自然绝不是个头脑简单的人物。案前众臣子见他先怒而后定,都暗暗松了一口气,不禁想道,“皇上总算未乱了阵脚”。

    永华帝慢慢走到一众臣子面前,沉声问胡秀安:“殉身的一品大臣是哪五位?”

    胡秀安见永华帝并未在气头上拿自己开刀,心中惶惑略减,微颤着答道:“皇上,这五位大人是:兵部部首左思平、民部部首张然樾、大司空薛甄、文华大学士刘近北及领内政大臣薄定一。”

    五名一品大臣一夜被杀,大华立朝三百二十余年来,从未发生。便是八十二年前宣德帝引兵篡位之时,亦只杀了两位不从他的一品大臣,在当时已然引得民声鼎沸。而今局势之危,远甚当年,永华帝身为主君,此刻难得镇定权衡。

    永华帝深深叹了口气,慢慢回到龙椅上,身靠椅背,闭上眼沉思,问道:“余下这十二位二品、三品大臣又是哪些?昨夜受袭的还有哪些府邸?都有哪些伤亡?你给我细细报来。”

    胡秀安依言把昨夜受袭的府邸,伤亡人数一一详报一遍。

    昨夜歹人偷袭,大华朝局伤损何其惨重...

    同朝故旧,一夜阴阳两隔,留下一堆未完政务。书房中,四十几名臣子愀然肃立,不敢发出一点声响。

    永华帝静静听胡秀安报完,又闭眼思索,良久乃道:“拟旨!追封左思平、张然樾、薛甄、刘近北、薄定一为‘五方侯’,追谥五人‘文正’,嫡子承袭伯爵位,余子封‘光右大夫’,依五品承议郎给俸。追封陈、吴等七人伯爵位,追谥七人‘文忠’,嫡子承袭男爵位,余子封‘光左大夫’,依六品詹事郎给俸。追封顾、王等五人男爵位,追谥五人‘文恭’,嫡子承袭子爵位,余子依七品

    员外郎给俸。其余受袭官员,依府邸伤亡酌情抚恤,此事由尚书台和颐王协商拟定。”

    夏牧仁和尚书令柳羡渊执手领旨回道:“是!”

    “拟旨!即日起,颐王夏牧仁暂代领内政大臣职,颌王夏牧朝暂代民部部首职,贽王夏牧阳暂代兵部部首职。文华院政事暂由武英大学士詹天作代理,司空府政事暂由亲王夏牧炎代理。其余虚位之责,皆暂由佐官代为理事。危局之中,尔们这些亲贵大臣需当仁不让!”

    “(儿)臣领旨!”五人接旨答道。

    “拟旨!调东城、南城兵马司各五千人入内城,暂由都城执金令胡秀安辖制,协同都城郡府行防卫之责。”永华帝站起身冷冷说道,“胡秀安,此次敌袭事出突然你无防备,朕暂不罚你。但今日起,如再有一位在品朝官被杀,朕定杀你不赦!”

    胡秀安既喜又惧,喜的事皇上并未追究自己失职之过,惧的是一旦敌袭再生,有官员被杀了,自己亦决计活不成了,当下颤巍接旨道:“臣接旨!”

    永华帝从龙椅上再起身,望向书房外冷声道:“哼,杀我大臣,欲乱我朝政,好使我大华自乱阵脚,不过是想趁乱犯境而已。端木澜,你太痴心妄想了!你们杀伤一人,我便抚恤一人;你拉拢一人,我便斩杀一人。哼,难道你们厥国便没有大臣么?你端木家便没有子嗣么?还真道我泱泱大华便没人杀得了他们?”

    一众臣子听了,皆是一脸讶异,不知何以这位向来不好政事的皇上,会突然变得如此睿智而又杀伐果决。皆想,如果皇上早早摒弃了长生修道之念,专心理政,大华何至于如此势弱?

    至于此,只听他又道:“以朝廷之名发出悬赏榜,赏银一百万两向江湖发出刺杀令,刺杀名单及赏银数额由司空府和参议府初拟呈报。向江湖门派发出召集令:六月初六,江湖门派管事齐聚都城司空府,朕要亲自向他们发出必杀令。具体召集的名册,由颐王和察司府议定。所有在册被召而敢不至的帮派,定谋反罪,杀无赦!”一道杀气从他双眼中迸出,只听他冷冷言道:“端木澜,朕要杀,就要杀到你心疼,杀到你心惊!”

第〇八〇章 好事玉成鹊来报

    “公子,你莫要起身啦!还是再歇息一天罢!”见梅远尘坐起就要下床,海棠一脸紧张言道。顶 点 X 23 U S前夜梅远尘一行夜半才回,海棠见他身形萎靡,问夏承炫才知他是受了内伤,吓的粉脸惨白,忙把他扶到床上躺下。梅远尘再三劝慰,才使她止住了抽泣回房睡觉。

    昨日一早,天才蒙蒙亮,她便又过来守在自己身边,又是伺候洗漱,又是伺候饮食,寸步不肯离开梅远尘寝屋。梅远尘便是被这样逼着,一日夜都没下床来。

    前夜在大将军府,挨了那黑衣人一掌,梅远尘直觉后背火辣辣的疼,腹中脏腑受震翻滚,几乎便要作呕。当时形势危急,黑衣人下手狠辣显是奔着杀人去的,芮家叔侄性命堪虞,梅远尘只得强行运气,行出“斗转斜步二十三”,挡到了黑衣人面前。好在黑衣人似乎见事已难为,借机遁走了。后芮如闵赶来知了此事,对梅远尘感激不尽,道谢不止,疗伤补药送了好几车。

    昨日芮老爷子从宫里面圣出来后,并未着急回府,而是直奔颌王府去,再谢了梅远尘救命恩情。“若非梅公子这位少年高手恰在府中,抵住了黑衣人,只怕不仅图延、意霖的命保不住,便是我和图贤也难活命。这位梅公子,实在是芮家的再造恩人!”芮如闵从胡秀安处得知其他受袭府邸的伤亡后,忍不住想道。

    受袭的一品官员府邸共六处,除芮家的大将军府外,其余五家皆伤亡惨重。

    大华的正一品大臣全在都城,依朝臣护卫律,履正一品职的官员,随行可配护卫亲兵二十四人,另配府兵五十人,保护不可谓不周。

    再加上各府私请的武席客卿,这六处府邸实在是戒备极其森严之地,寻常高手绝难以硬闯。

    欲行歹事又全身而退,则更是难上加难,非天时、地利、人和不能为。

    然,这事却真的发生了。前夜,都城

    的重臣府邸近半受袭,伤亡惨重。

    细究可知,府邸家主在朝廷的权责越重,当夜袭杀便越惨烈,自能说明贼人派去的杀手武功更厉害。

    是以,五位一品大臣府中死伤人数显比其他十二家要多得多,均在十人左右。

    大华的一品职衔中,毫无疑义以大将军的分量最重,几乎不在四位世袭的异姓王之下。

    当时芮府正做着寿,府中防卫远甚于寻常时日,且颌王的几位随行高手亦还在大将军府邸。那黑衣蒙面歹人竟能悄悄潜进来,逃跑时又和杌、饕餮各自对了几掌,竟还能安然离去,可见武功之高,实在天下少有。

    由此,梅远尘抵住了那黑衣歹人,可说救了芮家数条、甚至数十条人命,教芮如闵如何不感恩戴德?

    “海棠,你百十个放心罢!你没听他们都赞我武功好么,这点伤算不得甚么。我在床上躺了一天两夜,实在太乏了,莫不如你陪我到院中走走?”梅远尘笑着说道。

    长生功五篇十二用,其中御攻、护体两用皆有防身自佑之能,其效毫不弱于苦禅寺外功护体绝技“金钟罩”。

    梅远尘武学经验不足,不知自己所受那一掌实含极霸道的劲力,寻常人只怕早已被打得肢体破碎了。

    便是一般王府中身手了得的护卫,受了那一掌,也是九死一生。而他却只是觉得脑袋有些昏沉、视物有些眩晕而已,竟尚有与敌再战之力,实在是异数之中的异数。

    黑衣歹人想来不曾见过这等情形,还道他武功如何如何厉害,生出了怯战的心思,便乘机逃了出去。

    “甚么武功好,只怕是故意来宽慰我的,我可不信。”海棠轻轻摇头,看着梅远尘嗔道,“你自小不爱练武,我又不是不知。云爷爷教你多少年了,你甚么都没学会,连寻常庄稼汉都打不过。你

    去院监才多久,又哪里能学得甚么高明手段来?定是你们撺掇起来诓我的,我不来上你们的当。”

    梅远尘笑了笑,也不去辩驳,伸手握住海棠一双夷,好脸央求道:“亲亲海棠,你便遂我的愿罢,我在屋里待着实在闷的紧呢。”

    海棠见他脸色不差,又被他握住双手,心中顿时一软,轻轻道:“那我便扶你到院子里兜兜步,可不能走远!”说完,挣开梅远尘的手,把他从床上轻轻扶下床来。梅远尘受伤处只隐隐作疼,早已无甚大碍,但既有佳人相陪,哪里舍得推却,由得她搀扶着。

    海棠右手扶着梅远尘后腰,把他左手搭在自己左肩上,缓步行着。

    “好香!”口鼻距离海棠俏脸不过两三寸,处子特有的体香阵阵袭来,梅远尘不禁赞道。

    二人早已议定终生,海棠对梅远尘实有不尽的爱意。听得他赞自己,亦毫不觉得轻薄,粉脸微红,朝梅远尘甜甜一笑。

    再行多几步,梅远尘左手从海棠肩上慢慢下滑,由搭改搂,轻轻握住她的柳腰。见佳人只是脸色渐红,却并不来斥,他胆子愈大,伸出右手扶住她左脸,对着她一双娇唇快速吻下。

    海棠早已感受到他双手上的变化,却没想到他突然来吻自己,倒有些懵了。她哪里经历过这般亲昵举动,被搂在怀里,后脑和臀腰被梅远尘双手托住,唇上、眼脸尽是他温热的男子气息,早已没了主意,全身瘫软如泥,俨然一副任君采拮的模样。

    这会儿,她浑身甜腻、温暖,如坠梦中,心想着:“生命中最曼妙之事莫过于此了”。

    梅远尘显然并无罢休之意,海棠情境使然,早已放弃抵抗... ...

    窗台外,一对喜鹊叽叽喳喳叫着,越叫越欢,倒像是恭喜二人好事玉成。

第〇八一章 满城尽披素麻衣

    肠粉并不是一种肉食,也没有米粉那种纤细的条状身形,而是一种由米糊汽蒸卷团而成的糍食,可以卷着蛋、肉、虾米等蘸酱吃,软糯爽口,是都城百姓都喜欢的餐点。www.uu234.net

    簸茹斋的餐点闻名都城,肠粉便是此间的招牌,每天客满盈门。而这盈门的食客,十个中倒有五六个是奔着此间的肠粉去的。

    “伙计,再来十份肉 肠粉!”一位形容俊逸的白衣公子笑着对旁边行来的斋堂小厮说道。

    这个小厮年纪也就十五、六岁,还颇有稚气,见客家一开口便要了十份,又看了看其他候着取餐的食客,不禁为难道:“公子,你瞧,这满堂的食客,可都候着呢。这,总不好都卖于你们罢,你们都已吃了七、八份了。”

    一个粗犷汉子从腰袋中掏出一粒碎银子和几个铜圆,笑谓那小厮道:“这粒碎银子是餐钱,这五个铜圆却是给你的。你们这的肠粉做得实在美味,还请小哥再取十份给我们。”

    白衣公子和粗犷汉子一桌共五人,其余三人长得都是精瘦黑脸,明目炯炯锐利,犹如鹰隼。这五人先前已经点了六份肠粉吃完,粗犷虬髯汉子独吃了两份,其余四人各吃了一份。然这五人均觉并不过瘾,是以又再点了十份。

    小厮一听有五个铜圆的赏钱,大喜过望,转头往柜台看去,见老板并未注意此处,忙收了铜圆兜到袖袋里,再接过碎银,满脸溢笑道:“几位豪客如此喜欢我们店的餐点,实在是我们的荣幸,请稍稍候着,十份肉 肠粉,小的这便去取!”

    “穆,你脑袋倒是比往日活络多了!知道使钱行贿了!”三个鹰眼黑脸汉子中一人对打趣粗犷汉子道。

    这个叫穆的粗犷汉子瞪着他,没好气道:“自己喜欢吃,又开不得金口。下次我便再不给你买吃食了!”

    见他那虬髯瞪眼说着女儿家气话的模样,桌上其余四人皆哈哈大笑起来。穆听得他们笑,自己也忍不住笑起。一桌五人,好不欢快。

    出了簸茹斋,十六份肠粉下肚,五人已是小腹偏偏,乃缓缓向住处行去,走进了一幢不显眼的庭院。

    “啊~,这都城的肠粉可真算的是天下第一美食了!“穆一边

    缓步行着,一边轻抚肚皮感叹道。

    斋堂中与他抬杠的那个黑脸汉子一边阖上院门,一边鄙夷道:“穆,上个月在庇南郡岚湖吃湖和季花鳜的时候,你也是这么说。你倒说说清楚,到底哪个才是真的天下第一美食?莫不是那季花鳜和湖都比不上这里的肉 肠粉么?”

    穆闭上眼,轻轻摇头,一脸陶醉道:“啊~~太美味了!端木崇,你莫要在我面前提湖和季花鳜了,我怕我听了经受不住嘴馋,又要折回到岚湖了。”说完这句又睁开眼,见同伴四人已跑到前面忙追上去,行到白衣公子身边,问道:“少主,我们甚么时候再去岚湖么?”

    白衣公子笑道:“此间大事已办得差不多了,我们再去一趟安咸,办完一事便回鄞阳城。回去途中我们可绕道岚湖,再痛快吃一顿鱼鲜,再好好听一次渔歌!”

    “好!哈哈!”穆咧嘴笑着答道。

    年纪最长的一个黑脸汉子走近白衣公子,问道:“少主,去安咸是要杀安咸盐运政司梅思源么?”

    白衣公子坐到案桌旁,笑道:“哈哈,知我者,端木敬也!”自倒一杯茶饮下,再缓缓道:“整个大华朝中,值得我们杀的亦没多少。都说这个梅思源是大华当世第一能臣,我怎能放过他?”

    端木敬叹道:“杀个梅思源,还累得我们再行千里去安咸,嘿!”

    白衣公子摇头道:“不,这样的才人,别说是再行三千里,便是多行三万里去杀,也是值得的!”

    端木敬站立正前,垂首道:“是,少主!端木敬受教了!”

    “此行唯一的遗憾便是没能杀了芮如闵,哎,不知未来疆场上,又要有多少厥国将士为此付出性命!”白衣公子感叹道。

    端木敬亦是一脸遗憾,缓缓乃道:“ 至今我都不敢信,祝先生是我大厥排名第三的高手,乃我们此行中武艺最高深的一个,怎可能失手败在一个宦家公子哥的手上?”

    白衣公子把茶杯倒盖好,从座上起身,一脸和煦笑道:“你说巧与不巧?我们的人查过了,这个少年唤作梅远尘,便是我们要杀的这个梅思源的独子了!”

    “哦!竟如

    此?”另一个不曾开腔的黑脸汉子惊问道,又重重叹了口气,恨恨道:“唉,这倒是对能人父子,一个善文一个精武,何以不是我厥国人!”

    穆摇了摇头,言道:“我还是不信,这个十几岁的公子哥竟有这般本事。算他打娘胎出来便学武,满打满算才多少年功夫?怎会是祝孝臣的对手?”

    端木崇质问道:“莫不成你还怀疑祝先生诓我们?”

    穆答道:“祝先生自不屑于诓骗我们,只是此事过于蹊跷,怕有其他缘由。我穆总是有些不信的,倒想去试试他的功夫!看...”

    话及此即被白衣公子打断,只见他皱眉正色道:“穆,我们身处异国,你莫要多生事端。”

    穆一听,即时肃立垂首答道:“是,少主!穆不敢!”

    此时已至季末,各色春花皆已凋残落地,曾经花开之处,便是今日花落之地。曾经美得多教人羡煞,如今便遗憾得多教人心伤。

    都城中,街道内,满地的铜圆白纸,一路随风飘洒,不是国丧,亦是国丧。

    呜咽声、铜锣声、嚎叫声、喇叭声,一路随风渗透,吹入耳朵,扎在心间。

    披着素色麻衣的送葬人群中,薛宁双目无神,泪早已干,唇口惨白,旧口又裂。曾经多少爱在心中,如今心里便有多少恨意。他不知为何,为何有人会如此野蛮,如此残忍,在他眼前,举起刀,杀他的父亲,杀他的娘亲,杀他的弟弟... ...先前,他是人人歆慕的宦家公子哥,如今,他是人人怜悯的孤寡儿。

    原来,并非他命中无忧,只是他人生前二十几年的忧苦,全部分在了他尔后的生命里。

    多少愤与怒与疑,重重压在他心上。

    他不知为何,世间会有如此惨事?他不知为何,老天给他安排一个这样残破的命运?

    他的痛,是所有送葬的遗孤遗少的痛。

    他的恨,是所有送葬的遗孤遗少的恨。

    他的疑,是所有送葬的遗孤遗少的疑。

    人,又如何与天斗?

第〇八二章 由此及彼忧父危

    一阵快步行进的声响掠过,风漪带起了地上的残花。m.www.uu234.net“呼~呼~呼~”,夏承炫重重喘着粗气,急急往玉琼阆苑奔去,“远尘!远尘!”才到了回廊外端,便朝苑内着急喊起来。

    梅远尘与海棠初经好事,正在院中细语温存,听得夏承炫一阵急呼,料想有事发生了,忙快步向回廊迎去。

    “承炫,甚么事?你怎如此急切?”梅远尘抵住他身形,问道。

    “你,你还不知么?”夏承炫顾不得去拭额脸上的汗珠,手撑着膝盖问道。

    梅远尘也不着急去猜,从怀袋中取出一方锦帕,递给夏承炫,再问道:“你所指是甚么?我怎得知道?”

    “前夜,大将军府不是有歹人潜进去么?”夏承炫气息稍复,急忙答道:“那夜受袭的大臣原不止是芮家,还有兵部部首左思平、民部部首张然樾、文华大学士刘近北、领内政大臣薄定一以及大司空薛甄... ”夏承炫言语未完,即被梅远尘打断。

    “ 薛宁家亦受袭啦?他怎么了?”梅远尘着急问道。薛宁勤勉好学,与人为善,在致知堂中人缘向来不差。

    夏承炫脸上一黯,答道:“我只听说,他们家被杀了七八人,他由府里三四个管事、府丁用身体护住才得以保命的。”

    梅远尘眼圈一红,一时甚么话也说不出了,拉着夏承炫的衣袖便往廊外行去。夏承炫用力甩开他的手,骂道:“你拉我去干甚么!”

    “承炫,薛宁是我们同窗好友。薛家经此祸事,此时薛宁定然万念俱灰,痛不欲生。我们,我们须当陪着他,多帮衬一些才是!我们赶紧去罢!”梅远尘眼眶中泪水在打转,一边又伸手抓住夏承炫衣袖,一边急急说道。

    “你这时怎这么不通灵!”夏承炫气得跺脚,怒斥道:“你竟看不出么?你们梅家...”

    “啊!”梅远尘听及此,又清楚记得夏承炫所说的那五家似乎皆是当朝一品大臣,忽然意识到甚么,脸色瞬时变得煞白,颤声道:“哎~!我怎,怎这般笨啊!”

    海棠被梅远尘忽然的哭喊声惊了一跳,急从院中跑到他身边握住他手。一握便发觉他的双手又冷又僵,还在不住的晃抖,满脸的疼惜和惊疑,哭央着问道:“公子,你怎么了?可是哪里疼的紧?”

    梅远尘哭着道:“海棠!我,海棠!”一时毫无思绪,竟已语无伦次,只从眼里透出无尽的恐惧和着急。夏承炫再看不下去,抬起腿,照着他肚子上就是狠狠的一脚踹过去!

    “嘭!”屁股着地砸在地上的声音响起。然摔倒的不是梅远尘,而是踹人的夏承炫。

    “你怎的打他!”梅远尘往后自然退了几步,海棠忙去拉住他,叱问夏承炫道。

    梅远尘被踹一脚,如梦初醒,忙跑上前拉起夏承炫,一脸歉然道:“承炫,实在对不起,我当真不是有意伤你的。”

    “唉哟,疼死了!远尘,你武功怎这么好了?”夏承炫顺着梅远尘手劲从地上起身,反手揉按屁股,夹杂着痛呼问梅远尘道,“我屁股疼的紧,你帮我瞧瞧,开花没开花?”

    梅远尘知他故意与自己打趣,使自己神思稍定,感激道:“承炫,多谢你!”

    “切,你老婆尚在怪我打你呢!”夏承炫学着市井中最粗鄙的言语接着打趣梅远尘道。大华其时,夫妻间男子对女子的称谓有十数种,而其中以“老婆”这个称谓最是粗鄙,乃在最下等的苦劳白丁之间传用着。

    梅远尘只是讪讪不语,海棠却是羞得俏脸红透。她何等聪慧?这时已知夏承炫适才实在是“舍己救人”,忙走上前福礼致歉道:“世子,海棠多有冒犯了,万望宽宥恕罪!”

    “有甚么打紧的!”夏承炫正色道,“远尘,我已为你计定,你且听着,看允是不允。”

    梅远尘又是感激,又是欢喜,抚掌答道:“我正烦乱着,心中哪里还能有甚么计量?你帮我拿主意最是适宜了!”

    “好,我便说了。”夏承炫点了点头,一边往阆苑内的亭台行去,梅远尘、海棠迤迤跟在左近。只听他道:“在来此前,我已遣了府里的四个亲兵,令他们一路换马人不停,彻夜兼程往安咸盐运政司府报信。告知你父亲此间之事,嘱他一定小心应付。先前父王早跟我提过,你父亲赴任时,王府便派了一队二十人的亲兵暗中保护。再加上你父亲的亲兵二十四人,府兵五十人,还有梅府的云家父子、傅家兄弟,但教小心着些行事,谁能伤得了他?”

    当朝第一能吏,为大华解危纾难,掌管朝廷半数国库进账的一品盐运政司官,身边护卫怎可能弱?

    想杀他的人又多少,想护他的人便有多少。

    三人行至亭台石桌旁的凳上坐下。梅远尘沉下心气想了想,心中惧意去了大半,只听得夏承炫又道:“此外,些须找江湖上消息通灵的势力,找出这波恶人所在。与其任人宰割,不如主动出击!我问过杜了,江湖上消息最灵通的便是摘星阁,杜已去接洽他们了。以他们之能,想来十天半个月便能查出他们所在,我嘱他,消息一旦查出,让摘星阁同时送往安咸和王府,一刻也不会耽搁的。”

    “好,如此最好!”梅远尘听完,忙点头道。

    “再有一点,本来颇麻烦,现下却有了法子。”夏承炫再道,“你父亲的护卫中,当以云鸢和王府的赤鹫武功最高。但我听杌说起,那夜潜入大将军府的歹人武功竟比他还高半筹,云鸢和赤鹫定然不是他的对手。若有这般身手的歹人欲对你父亲不利,也怕稍有闪失。”

    梅远尘想起芮府那夜对敌的黑衣人,现在犹暗暗心惊:此人武艺之高,我所见的人中,怕只有师父和大师兄能敌了,但总不能请他们去给爹当护卫罢!

    梅远尘无奈叹道:“此人武功实在是厉害的很!却没想到杌师父也非他敌手,哎,如此高人,怎行如此卑劣之事?”

    夏承炫古怪地看着梅远尘,忽然问道:“你和那黑衣人比,谁更厉害着些?”

    “这,我亦不知。只怕,还是他厉害些罢!我,要不我怎会被他所伤?他的招式既怪奇,内力也深湛的很。我现如今,想来还不是他对手。”梅远尘先是一阵错愕,再回忆起前夜情景,慢慢说道,而后又补了一句,“但倘使他要伤我爹,我如何也是不允的,便是拼了命也要抵住他!”想起有人要杀自己家人,梅远尘忽然觉得心中燥乱,怒气大起,骂道:“贼人忒的坏了!”说完,一掌重重打在石桌边沿,“轰”三寸厚的砂琅石桌面应声而裂,掉下好大一块。

    石屑飞来,夏承炫吓的忙跳到一边去。

    海棠则瞪大眼睛,死死盯住石桌断裂处,见断口清白,实在是适才受力而裂,心中翻起骇浪,犹自难信眼前所见。

    “原来并非他们诓我,公子竟真习得如此厉害之极的武功...”

第〇八三章 议事堂中归师门

    “白云黄鹤道人家,一琴一剑一杯茶,羽衣常带烟霞色,不染人间桃李花。www.uu234.net常世人间笑哈哈,周游四海你为啥,苦终受尽修正道,不染人间桃李花... ...”青玄躺在无为殿的石栏上,面向云海右手支头,双脚交叠,惬意地轻声吟唱着。约十丈处,一个年约二十七八的方脸道士静静伺立,目不斜视。

    “常世人间笑哈哈,争名夺利你为啥,不如回头悟大道,无忧无虑神仙家。清静无为是吾家,不染凡尘道根扎,访求名师修正道,蟠桃会上赴龙华。”青玄时而轻吟浅唱,时而狂呼大喊,颇有癫狂之状。方脸道士一动不动站着,似乎于眼前见闻早已见怪不怪,毫不去理会。

    呼唱声嘎然而止,青玄道人的身形如风中棉絮一般,轻飘飘荡到方脸道士面前,微笑着谓他道:“止清,你那小师叔要来了,去找你师父来此间。”

    “是,太师父!”叫止清的方脸道士听了青玄吩咐躬身应道,执礼慢慢退了下去。

    “我原是,老君身旁黄牛仙,犯了天规贬凡间... ...”

    梅远尘此刻体内真气浑雄充盈,一路跳步向前,拾级而上,行出了五六里,亦并不觉得气促。听到这悠长连绵的吟唱声,他已判知师父大致所在,当下毫不犹疑,直往无为殿奔去。

    “师父,你果然在这!”梅远尘登上最后一个台阶,转头张望开去,正瞧见青玄道人和湛明道人正倚着石栏观云海,再朗声唤道|:“大师兄!”

    “小师弟!又见长高啦,这才多久未见,你现已比我高出小两寸了!”湛明道人笑道,一边伸手在梅远尘头顶和自己头顶来回比划着。

    梅远尘勉强笑了笑,也不去答他,转而向青玄道:“师父,我今日来,是要跟你辞行的。我欲明日出发,去一趟安咸郡我爹娘那里,暂不知何时能归。特上观里来拜别师父,望师尊你体泰康健,广结仙缘!”说完双膝跪地,三磕响头。

    “哦,小师弟,你怎去的这般急?可是有甚么要事么?”湛明一边伸手去拉梅远尘,一边好奇问道。

    梅远尘想,真武观距内城并不近,只怕城中发生之惨事师父、师兄暂未得知,乃简而言之道:“厥

    国歹人结群入大华行刺重臣,朝臣死伤惨重。我爹是当朝一品盐政司,所担职责颇重,怕是难为厥国所容,派歹人去害他。远尘心中挂念异常,实在放下不下,欲早些去安咸,佑护在爹娘身边!”

    “竟有这等事?”湛明听了神情肃穆,右手五根手指握成拳,相互磋磨着,转头看了看青玄,见他似乎毫不在意,忍不住问道:“师父,你看,这... ...?”

    青玄笑道:“我早已不理尘事了,现今真武观的掌门观主是你,你又问我何来?进退全在你,由心则可。”

    湛明知师父一心寻长生之道,向来不好管俗事,怕坏了自己天道修为。“哎...唉...我们道门志向从来都是‘盛世之中云游四方,乱世之中济世救人’。真如师弟所言,如今可实算得是乱世了!真武观受大华夏家三百二十年宿惠,报恩当在此时!”湛明道人眼神坚定道,“师父,你若无不允,弟子欲派观中弟子随师弟前往安咸。梅先生乃当世能臣,活万千人命,怎能任他由着恶人来害?”说完,向青玄投去相询的目光,梅远尘更是眼冒欣喜,直直盯着师父。

    青玄甩甩衣袖,毫不在意道:“你们两个看我作甚?湛明,我适才不是说了么,此间进退全在于你,你自己权衡罢!我既自谓方外人,世间之事当不管则不管。”

    “是,师父,弟子知了。”湛明躬身执礼答道。

    梅远尘才起没多久,这时又重重跪下,道:“弟子谢师父成全!”二人皆想,师父嘴上说着不管,然则还是管了。

    “此事你们师兄弟二人商定即可,再不需来问我。走罢,你们自去里间商议。”青玄道完,即挥手屏退二人。

    湛明、梅远尘辞了青玄,快步向观门议事堂行去。此时湛明的几个小徒亦早已得了师父之命,挨个去请本门的‘湛’字辈师叔伯。

    约半刻钟后,议事堂二十个座席竟几乎满座,只左边首座空着。“小师弟,你入座罢!”湛明指着空着的座位,对梅远尘温声说道。

    “这如何使得?”梅远尘已非懵懂孩童,自然知道首座意味非常,是以先前一直站在湛明旁侧,哪敢随意入座。

    湛明笑道:“

    师弟,此座原是湛为师弟的专座,然湛为师弟入宫已五年余,鲜少回观里来,这位子便一直空着。以当下情势,只怕他再不会回此间常驻,你是师父的嫡传弟子,在观门的位尊与湛为师弟等同,自然坐得。”

    座中余下诸人听湛明讲着,亦无人有异议,纷纷点头。

    青玄在真武观待了六十余年,乃观门中真正的巨擘耋老,在座的老道士皆是他的子侄辈弟子。而青玄这四十几年来仅收了三个门人,其中一个是眼前这位本派观主湛明,一个是皇上首卿湛为,另一个便是眼前这个少年了。是以,梅远尘在真武观的位分如何,稍想便知。

    “小师弟,你勿要辞却了,便入座罢!”一个年纪约六十岁左右的白发瘦小道人站起来劝道。

    湛明以头向梅远尘示意道:“师弟,这位是湛觉师兄,乃是空玄师叔的大弟子,你去认认门罢。”

    空玄子是无始道人的记名弟子。所谓记名弟子通常是有师兄代为传授武艺的,通常极少能得到尊师真传,与亲传弟子不可同日而语。梅远尘看着这个垂垂老矣的老人家唤自己“师弟”,心中实在感觉怪异,然这又是再真不过的事实,只得硬着头皮行上前,执平辈下礼道:“远尘见过湛觉师兄!”

    湛觉一手搭在他臂膀上,突然一个劲力传来,梅远尘急运力去抵,两股劲力一激,瞬时高下便分。湛觉点到而止,收了劲力,笑着赞道:“小师弟当真是天大的道缘,既得拜入青玄师伯门下,叫师兄我好生羡慕!”适才两股劲力相抵,显是各擅胜场:湛觉胜在修行时间长内力更浑厚,梅远尘胜在修炼功法好劲力更精纯。现时而言似乎是湛觉比梅远尘功力强些,但此消彼长,以梅远尘的进益,过不得几个月便要超过他了。

    “蒙师父不弃,师弟侥幸拜在门下,远尘年幼不懂事,还请各位师兄多多包涵!”梅远尘向着座上一十八名老道士执礼道。

    座上老道士先后起身回礼,正式迎接这位小师弟,兴许还是将来的掌门人梅远尘回归观门。

第〇八四章 一十三骑夜西行

    “海棠,你还经受得住么?”梅远尘拉住缰绳把马靠近海棠坐骑,再缓缓定住,只见她脸色惨白,一脸的汗水,疼惜地问道。顶 点 X 23 U S

    “我经受得住,我...”海棠勉力说了这一句,气息就急促起来,眼帘在上下打颤,眼看就要从马背坠下。梅远尘使出一招“驾鹤云游”,一个斜身跃过去,稳稳当当接住了她。

    海棠醒来时,发觉自己已经躺在了一张陌生的床上,脑袋向床边一歪,借着昏黄的油灯,梅远尘模糊的背影便映入了眼帘。海棠暗暗蓄力缓缓从床上支起身体...

    梅远尘听到了声响,忙从桌案旁行过来,扶她靠在床栏上,温声言道:“海棠,你可好些了么?肚子可有饿着了?我给你备了些梨子粥,专降暑气的,你来吃一些罢?”也不待海棠答复,径直行到桌案上,从食盘里舀了一碗凉粥端了过来,再倚着海棠在床沿坐下。身形坐定,颠了一勺梨子粥送到海棠嘴边,柔声道:“好海棠,你来吃一口凉粥。”

    海棠记忆中,自小到大,从未被人这般温柔体贴照顾着喂食过,呆呆看着梅远尘一脸认真的形容,两行清泪止不住滚滚而下。

    “海棠,你哭得甚么?”梅远尘已探过她脉搏,知她只是受了暑气体虚而已,并无甚大碍,是以也并不着急。一边伸手去帮她拭干眼泪,一边轻笑低声说着:“你是我的可心人儿,你病了我守着你,照顾你那是再寻常不过了,你怎就哭啦?我还要和你厮守八十年,一百年,守着你,照顾你八十年,一百年呢,你眼泪哪里够用?”

    海棠听得梅远尘的低声细语,感受着他的手掌在自己脸上温柔地轻抚,心中暖流不断,缓缓点了点头,破涕为笑道:“远尘哥哥,我饿了!”

    这一声“远尘哥哥”听得梅远尘心神一荡,一勺津甜的梨子粥喂到海棠嘴里。这个甜味,从舌苔,流到了心田,在海棠的记忆中烙下了永不能褪的印记。

    “远尘哥哥,我真饱了!你莫要再去盛了。”两碗梨子粥下腹,海棠早已经饱了,见梅远尘还要再盛,忙拉着他手阻止道。

    梅远尘想了想,似乎两碗的食量已是海棠的极限,便再不坚持,把碗放到桌案上返回床沿来牵海棠的手。“海棠,明天我们歇一天罢,你好生歇着,等你病将养好了,我们再赶路。”梅远尘强笑着对海棠说道。

    海棠轻轻摇着头,柔声道:“远尘哥哥,我怎不知你心中所想。现下老爷、夫人那边尚不知是何情形,你怎能安心?今日海棠身体不争气,已误了半天的行程。我,我已是...我说甚么也再不能拖着你脚程。你和真武观的道长们先行罢,早些去到安咸,你的心中便早一刻安生。我在后跟着,亦有甚么打紧的。”

    上前日,梅远尘与师门的各位师兄皆见了面,湛明把山下发生之事讲于座中一众师兄弟们听。道门授德虽不提倡侠气,然而道人却又从不缺乏侠气。众道士听了厥国歹人在都城的作为,无不气得咬牙切齿。当湛明道人提出欲派出门中弟子下山佑护梅思源时,无不双手赞同。最后一番计较商定,遣了这组这二十四人的真武观嫡传弟子下山佑护梅思源。这二十四人中,有“湛”字辈六人,“止”字辈一十八人,由五十四岁的湛通道人领头。

    日间,海棠昏睡之时,几位“湛”字辈师兄来找梅远尘商量:

    “小师弟,接连三日赶路,这位海棠姑娘怕实在难以坚持了。我观她,昨日便已现颓势,若非依着顽强的意念支撑着,怕已早一日倒下了。可总这般熬着也不成啊,一旦这姑娘有了个甚么好歹,怕是大大的不妙了。”

    “湛通师兄,我亦正烦忧此事,你可有甚么良策么?”

    “哎,亦算不得甚么良策,只是没法子中的法子了。我也就说说,究竟待如何,仍是在你的。”

    “师兄但讲则可!”

    “你父亲身处险境,你定是比我清楚的。可说是早一日到,便早一日心宽。依着我们的马力,原本一日行出三百五六十里还是办得到的,然带了这个姑娘家,一日多行一个时辰却要少行出一百里。都城距锦州可有两千一百里路,这三日我们才行七百余里,尚有一千四百里的

    行程。依现下的状况,不如我们分两批行进,海棠姑娘随着湛如师弟他们十二人在后,我们十三人日夜兼程先行,想来再有四日也就到了。”

    ... ...

    海棠轻轻抓住梅远尘的双手,轻声劝道:“远尘哥哥,我毕竟没有习武的底子,一路上带着我,定要拖累了你们的行程。你和道长们先前罢,我晚个三两天,也就到了。说不准现下我们在歇着,而那些歹人却在赶路呢!”

    梅远尘身体冷不防抖了一下,“歹人们当真要赶去害我爹娘么?”念及此,梅远尘只觉一股滞气堵在心口,令他吐息不畅。

    海棠再劝道:“远尘哥哥,便这么议定了罢。我瞧外边圆月倒是亮堂的很,不如你们今晚趁夜便走,补上今日耽搁的行程。”

    梅远尘再不坚持,轻轻点了点头道:“好海棠,我让十二位师兄、师侄随你同行,我与其余十二位师兄、师侄先行。你们一路上行慢些,莫要再赶脚程。我这便去找湛通师兄,收拾停当,一会儿便出发。”

    海棠微微笑道:“是了,自该如此!”

    梅远尘把海棠扶好躺下,掐熄了油灯阖门而去。

    “咚!咚!咚!”已是亥时二刻,三声叩门声响起。

    “小师弟,你来啦?”湛通揖开门道。

    梅远尘见他仍穿着白天穿的道袍,颇有些讶异,但也不去理会,有些难为的模样问道:“师兄,可体乏了?”

    “呵呵,小师弟,无需多言了,我们这便行罢!”说完,湛通从门口挂钉上取下配剑,往门上敲了三声。一时间,隔壁四间客房的房门一起打开了,十一名老少道士都已收拾了妥当,走到行廊中,向此间望来。

    梅远尘心中激荡,向众人深深鞠了一礼,转身快步往楼下行去。“唰!”、“唰!”、“唰!”一阵有如风吹般的声音响起。

    明月下,一十三骑一路向西疾行... ...

第〇八五章 还道尔是男儿身

    人,上善若水,利而不争,处人之所恶,历苦而近于道。m.www.uu234.net

    雨,水聚天而落,善则润万物,恶则灭生灵,为天道所遣。

    善德若善水,能润万物,能容万过,能灭万恶,为人道所使。

    申时二刻,天有积云,鸟兽归巢燕低飞,示雨。

    浮阳郡,澹州,城西三十里驿道中,铜锣声响起...

    “咚~~~”,“御风借道!”

    “咚~~~”,“御风借道!”

    “咚~~~”,“御风借道!”

    一队行伍马车二三十辆、骠骑四五十匹、步卒五六十人正快步行过,一边不停打着锣、喊着道上行话,警示着想动手的黑道朋友。只见飘扬着的四面镖旗上皆印着两个黄色的绣字,正是他们所念的“御风”。御风,便是他们的镖号。

    江湖人谁不知道,天下第一大镖局,就叫“御风”?

    江湖上又谁不知道,御风镖局的当家叫易麒麟,是仅次于苦禅寺悬月大师的天下第二高手?

    镖号和当家皆是这家镖局的金字招牌,若不是到了绝境,没人敢打他们的主意。是以镖队一路报着镖号行进,而又自是一路通行顺畅无阻。

    “三哥,这出镖也真无趣的很,从耒阳装镖出发至今,这半个多月里每日除了赶路还是赶路,我都晒黑许多!”一个十五六岁俊俏少年向旁边青年男子嘟嘴抱怨道。

    “谁叫你非要跟来?你真当我们行镖是游山玩水么?”青年男子笑道。只见他皮肤微黑,剑眉星目,端的是一副好模样。见俊俏少年气鼓鼓的,又温声言道,“倾心,向来都是男子行镖的,这餐风露宿的,你一个女儿家实在诸多不便,真个是难为你了!到锦州后,哥哥陪你好好逛一逛街市,好么?”

    那少年肤白肉嫩,竟原来是女儿家扮了男装,只见她笑嘻嘻答道:“还是三哥好!你说到要做到,可不许诓我!”

    “三哥自然做到。”星目男子朗声答道。

    “噔!噔!... ...噔!噔!”一十三骑快步从驿道行过,泥灰溅到男装少女身上。

    “呸!呸!坏透的东西,姑娘今日倒了大霉!”男装少女一边干咳,一边“

    呸”,一边骂。只听前方已然行远的马骑上幽幽传来一句,“急赶路,对不住了!”

    星目男子听了这一句,忽然脸色大变,探首向前望去。

    “哥,你怎么呢?”男装少女奇问道。

    星目男子回过神,转头严肃谓她言道:“我怎跟你说的!出镖在外‘三分保平安’---带三分笑,让三分礼,忍三分气!你适才怎胡乱说话?”

    少女见男子脸有怒容,似乎是真生气了,乃低头认错道:“是,哥哥,我莽撞了。你莫要生气!”

    “你道我在生气么?我是怕你惹了祸事!”星目男子拉住马缰定住马匹,正色谓少女道:“江湖之上,危机四伏。我们护镖远行须当与人为善才是,万不能平白招敌,知道么!”

    少女咽了咽口水,问道:“适才那群人,武功厉害的紧么?”

    “嗯,适才答你话的那人,内功非常高,是极少见的高手。”星目男子想了想,微微点头答道,“却不知道,江湖上甚么时候有了一个这样厉害的人物。”

    “哥,他比你武功还高么?”少女试探着问道。

    星目男子看着她,一脸宠溺道:“倾心,往后你就安生在家里待着罢。在家里,甚么人也伤你半分不得。”

    凭着镖号和爷爷的招牌,少女这次随镖出行并未遇上甚么险事,还道出镖不过如此罢。适才见星目男子那般严肃的神情,少女知道刚刚自己口风无遮几乎召来祸事,当下暗暗自责。尔后再不发一言,老实催马跟着。

    “啪!”一道闪电切开天际,发出刺耳的声音。队首一个中年汉子勒住马缰掉转马头,快步行到星目男子面前。

    “三公子,这雨又临近了,前方七八里处有一家客栈,不如我们赶快一些?”中年汉子言道。

    星目男子看了看天色,点头谓他道:“段镖头,正当如此,这便行快些罢!”

    “咚...六如地,雨湿鞋,快行步,把脚歇!”镖中吆父敲锣大呼道... ...

    天上积云由白转灰,由灰转黑,显是暴雨将至。

    镖队离着客栈不足百丈,眼看就到了。可惜,人未至而雨先降。雨势如倾盘,雨点如坠珠,百步之外物事不辨。泥地

    积水成淖,车轮深陷其中,进退不得。骑镖师皆下马,与卒镖师一同推车,勉强缓行。

    “师兄,我看那队镖的车马似乎被泥淖阻住了,我们是不是应该去帮上一帮?”梅远尘站在客栈楼阁边,谓湛通道人。他眼力甚好,仍可辨物。

    湛通向外看去,只依稀看得一些虚影,点了点头道:“行出在外,能帮衬着些就帮衬着些罢!可是装服湿了,赶路亦是大大不便,不如我们光膀去帮他们使力罢?”

    “如此最好!”梅远尘大喜道。

    十三个光膀汉子从客栈冲出,行到镖车旁。只听湛通问道:“兄台,可需我们搭一把力?”

    段正德正自愁苦,见有人来帮,大喜道:“多谢了!”

    星目男子数了数这光膀汉竟恰巧是十三人,已知便是先前在驿道快行的那队人了,一时心中又喜又忧,不知是福是祸。

    真武观下山这二十四人,皆是门派精锐,武功各个不凡。镖队虽有随行镖师近百人,却大半是拿着半两月钱的卒镖师,武艺稀松平常。百余人推着二十八辆镖车,犹觉有如蚍蜉撼树。这十三人分推十三辆镖车,一时间镖车便出了泥淖。此间镖车既出了泥淖,这十三人便再推另外十三辆,不至半刻钟,二十八辆镖车很快便皆被推了出泥淖,缓行到客栈院落内。

    男装少女不愿弄脏装服,一直骑在马上未曾落地,镖队到了院落中,才迈腿准备下马。

    “啪!”又是一个惊天大雷响起。男装少女一半身躯已离了马鞍,马儿受惊窜起,把她重重甩了出去。

    梅远尘早已注意到,此群人中仅这一个小哥未下马来,想他当是此中位分最尊的。这时见他被惊马甩出,急忙使出一招“颜面扫地”把他抱住,自己垫在他身下。甫一抱住他,便暗叫“不好”。原来男装少女装服早已湿透,梅远尘把她抱在自己胸前,显能感觉他胸前异象,始知她是女儿身。

    “啪!”一个清脆的耳光响起。男装少女狠狠在梅远尘脸上扇了一巴掌,便急急从他身上起来,往客栈里面跑去。

    留下院落中真武观面面相觑的十二个老少道士和镖队中尬笑的一众镖师。

第〇八六章 冤家宜解不宜结

    皆是客栈,驿道上的客栈与闹市中的却颇不一样。顶 点 X 23 U S

    这家“迎来”客栈招待的客人多半是往来的镖局、商队和长徙的邮客。而无一例外,这些人赚的都是苦劳钱,非是来此间享乐的。往往只求驻足停歇稍解疲乏,填饱肚子睡个觉,再把马匹喂了即可。是以这客栈虽不小,里面却无甚装饰,倒显得有些寒酸。

    “倾心,人家好心接住你,你怎能打人?”一间客房内,星目男子坐在木凳上对床沿的男装少女道,“一会儿你随我去给人家道个歉罢。”

    “我不去!”叫倾心的少女早已换了一套干净的男袍,把头歪向一边,倔强道,“谁叫他抱我!”想起刚刚发生那幕,一抹酡红不觉间又爬上她俏脸。“可真是个坏人!竟光着膀子来抱我!呸呸!”心中骂道。

    星目男子也是一脸尴尬,咳了咳嗓子,强忍笑意道:“人家也不知你是女孩儿家,所谓不知者不怪。何况,你没瞧见么?我们的镖车陷入泥里出不来,是人家出了大力才脱困了。江湖儿女,恩怨分明,适才你打了他一下暂不去提。人家帮我们,那你总得随我去道谢罢。易家的儿女,怎没这点担当?”

    易倾心低头不语,缓缓从床沿下来,行到了门口,倚着墙嘟囔道:“布衣公子,便请在前带路罢!”

    易布衣微笑着轻轻摇头,从凳子起身往门外行去。

    “师父,没想到这客栈虽然简陋了一些,饭菜倒蛮可口的嘛!”一个青年道士嘴里一边嚼,手里一边伸筷子夹菜,还一边感叹道。

    湛通道人笑道:“止漾,只怕是你肚子太饿了罢。你去买个馒头吃看看,定然亦觉香甜美味。”

    佛门三学有戒,其功在于止错,其行在于遵规循律。道门则相反,事事求自然无为,便是师徒之间相处亦跳脱活泛得多。便真有弟子执礼过恭,亦多半出于本心的敬意。

    止漾笑道:“是了,弟子可是真饿了。”说完又快速往嘴里夹菜、拔饭,好一个狼吐虎咽的架势。

    另一边的御风镖局一众镖师亦都占好了座,只是十几张桌上皆是空空如也,

    甚么也还没有。易布衣带着易倾心到了膳堂,却并往众镖师落座的一边行去,乃径直走向梅远尘与湛通道人那一桌。

    梅远尘亦已察觉他们正行过来,已放下了碗筷,站起身来。“止漾,去旁边一桌!”湛通轻声说道。止漾夹了一口菜到嘴里,端着碗筷往邻桌挤去。

    “在下御风镖局易布衣,先前得众位前辈、朋友助力才使镖车脱困,心中实在万分感激!此情谨记!”易布衣说完,微微躬下身子致谢。

    湛通回礼道:“易公子,你客气了!举手之劳而已。”

    易倾心从楼阁下来,一眼便看到了梅远尘,此时走近,见他左脸好清晰五个红指印,颇觉不好意思。一旁的易布衣似乎发觉妹妹窘状,清声谓梅远尘道:“这位少侠,舍妹鲁莽冒犯,还请万望勿怪。她性子腆,在下替她向你道歉。”

    “哪里哪里!是在下眼拙鲁莽,还请姑娘勿怪则好!”梅远尘被打一耳光,却并不生气,见对方来致歉,忙借机陈情道。

    易倾心女儿身份被揭穿,一时更觉尴尬,一溜烟又往楼梯跑去,“噔!噔!噔!”已消失在众人面前。

    “呵呵,舍妹年少不懂事还请少侠勿怪。”易布衣无奈道,“对了,还未曾请教众位?”

    湛通虽不如何在江湖上走动,但真武观一应的招待多是他来出面,人情事故比余人要通晓得多,当即抱拳道:“哦,失礼了。贫道湛通,我们一行是都城真武观的,这位是贫道的师弟梅远尘。”易布衣已先行自报了家门出处,按江湖规矩,便是对方并不问起,自己亦当报上来处的,是以湛通言“失礼了”。

    “哦,原来是国观的高人!失敬失敬!”易布衣大惊回道。所惊有三,其一是真武观乃大华国观向来少于武林门派打交道,江湖上对他们所知甚少,不想今日竟在此间遇见;其二是这个少年看起来似乎比自己还小得多,却竟是这个老道的师弟;其三是他已听出路上传音致歉之人便是这位少年,讶异他竟有如此惊人武功。心想,对方十三人,似乎各个是高手,好在是和对方结了善缘。

    “上菜咯!坤、离位

    十二桌尊客,肉丝萝卜丁十二碟!香煎荷包蛋十二碟!”客栈跑堂小厮吆喝道,四个大妈子端着好大个的食盘从伙房稳稳行出来。

    易布衣见镖队的饭菜已上,自己不动筷,镖中兄弟绝不敢动筷,乃辞道:“湛通道长、梅少侠、各位道长,布衣不打搅各位饮食了!”

    易倾心躲在房中,闻着楼下传来的喷香肉菜味,只觉肚中饥肠辘辘。“原来,我打他打得那么重。”易倾心想起梅远尘脸上那清晰的五个指印,忍不住想道,“当时雨势猛烈,或许他实在不曾注意那许多。唉,可谁叫他竟光着膀来抱自己!”越想越烦,后面索性不想了,躺在床上蒙头装睡。

    “咚!咚!咚!”三响叩门声后,只听易布衣在门外叫道:“倾心,我给你带了饭菜来。”

    易倾心蒙在被子里,听得自己肚子在咕咕叫,正在心里暗骂,“哥哥这个饿鬼,怎吃那么久?还不来给我送饭菜!莫不是把我忘了?”这扣门声响起,她便跳起了来。易布衣话才说完,她即开了门,忙伸手接过小餐盘,在房内茶案坐下,全然不顾形象吃起来。

    “傻妹妹,饿极了罢!”易布衣柔声道。见妹妹只顾着吃,并不睬自己,也就闭口再不言语。待她把两碗饭菜吃完,抹了嘴,才道:“现在已吃饱了,气也该消了罢?”

    “甚么?”易倾心没好气翻眼道,“我都饿了好久,也不见你们送吃食来!”说完,伸手在易布衣臂膀上重重拍了一下,骂道:“你便是这么对你妹妹么!”

    易布衣哈哈大笑:“谁叫你使小性子啊!饿一下算是给你一点教训。”见妹妹不闹了,乃道:“这十三位是真武观的高人,你打了人家实在不好,听三哥话,还是给那位梅公子赔个不是罢。”

    易倾心并不答话,站起身推着易布衣往外走,一边说道:“我不理你了,你出去。”

    易布衣任妹妹推着自己,至门口处忽然转过头笑着低声说了句:“我问过了,他住乙字号,楼梯口第一间。”

第〇八七章 至善者天人助之

    安咸郡因出产粉盐和与沙陀国比邻,故而往来客商甚多。顶 点 X 23 U S锦州乃郡府所在地,其繁华虽比不得都城,却亦是一般州、郡府所不能比。街道整齐划一,酒肆茶楼鳞次栉比,商贩走卒云集,亦是江湖上消息聚散之地。

    城中的官市卯时三刻便开,各行各地的商贾在此间买卖着各式各样的货物。梅思源在盐市兜了一圈,盐货的质地和价钱皆没问题,便早早出了来,往民坊那边行去。官市有衙役守着,往来通交秩序井然。而民坊则由小摊贩自行摆卖,往往为着好的段位你争我抢,甚至还闹出过人命。梅思源从菜坊逛到米坊,又再逛到油坊,最后在盐坊停驻。

    “卖家,这粉盐多少银钱一两?”梅思源用盐袋里的竹片拨弄里面的盐粒细细看着,乃问一旁的掌堂汉子道。

    掌堂汉子一脸精明的样子,麻利着答道:“客官,一两粉盐卖一百四十文,论斤卖的话可以算你便宜点,八钱银子。这粉盐可是稀缺货,今儿有,明天可就指不定了。”

    梅思源皱眉道:“统购律不是明文规定一斤粉盐卖一千七百五十文么,一两银子二千五百文,你卖八钱银子就是两千文,可比统购律高出二百五十文了!”又指了指盐袋,问道:“且你这粉盐里面夹杂了许些砂屑,质地算不得好,怎卖如此贵?”

    掌堂汉子摇头叹气道:“唉,统购律有甚么用?这盐我们从官市买来都要一千八百五十文,真要按统购律去卖,我们还不亏死、饿死?”

    “竟有这等事?”梅思源惊问。自己是大华督管盐政的首官,若盐价都控不住,谈何治盐?正待再问,却见铺面口一个老妇人拄着竹拐走了进来。

    “去!去!去!”掌堂汉子挥袖赶道,“你又买不起,天天来这作甚!”

    那老妇人衣着褴褛,两个眼窝深深陷下,已瘦得不成人样,跪在地上哭央着道:“你发发善心,行行好罢!我孙儿几个月没进盐,脚都烂开了,再不进盐,怕是活不成啊!我求求你了!你舍一点盐给我罢!”

    “你走罢!我还做着买卖呢!我这盐是拿来卖的

    ,你若是拿了钱来,我立马也就卖了给你。你手里既没有银钱,你说甚么我也不能给你!”掌堂汉子眼角抽了抽,咬牙撵道。

    梅思源在旁边看着,竟见这汉子眼眶隐隐有泪。不免想着,“想来这汉子亦算不得心肠多坏。只怕真个儿是营生难做,又家里有老小伺奉,左右难以支绌也说不定。”

    “老人家,你且莫走。”梅思源走上前,一手拉住她衣袖,一手从腰袋里摸出一锭官银,谓掌堂汉子道:“卖家,你给我匀半斤粉盐,我这里是一两的银锭,余下的银钱,你给兑成铜圆罢!”

    掌堂汉子接过银锭,忍不住一笑,几滴泪珠恰好从眼眶中被挤出来,忙转过身去应了句“得勒!”,一阵忙活起来。

    “大娘,这是这位先生给你买的盐,你可拿好,万莫要碰了水!”掌堂汉子一手把盐包递给老妇人,等老妇人接了盐包,再双手奉着三大串铜圆,谓梅思源道:“这是兑给你的铜圆,一共一千五百文,客官数数看。”

    梅思源接过这三串铜圆,送到老妇人面前,温声道:“这些银钱,你给孙儿买些好的吃食,让他早些好起来罢!我也有个孩儿,想来和你孙儿一般大。”

    老妇人颤巍巍接过铜圆,直直看着梅思源,脸皮抖动、嘴角轻颤却未哭出来,似乎想把恩人的模样深深记住。只见她忽然跪下,呜呜哭起来... ...

    “少主,这个梅思源倒真是个好官啊!”几十丈外,亲见整个缘由的穆喃喃言道,“为甚么他竟会是大华人!”

    旁边的白衣公子默默不语,折身往众人身后行去。穆回过神,见四人已行远,急急跟了上去。

    他们一行四日前便到了,找到梅思源时,恰逢见他在路边给一个瞎子乞丐喂饭吃。众人本算动手杀了他,了结此间事宜早些回鄞阳城去,却怎么也下不去手。

    “端木敬、端木崇,你们动手罢,我今有点不自在。”

    “穆,你又来诓我,要动手便一起动手!”

    ... ...

    最后几人商议计定,先跟着梅思源,待他哪天没做善事了,便三人一起出手杀了他。然而跟了四天,梅思源却一次又一次让他们杀意减退。

    “唉,这位梅大人,每日歇息不到三个时辰,为公为私皆毫无半点瑕疵,我端木荣虽杀人如麻,却也舍不得杀他!”个头最小的黑脸汉子感慨道,“若非家国恩怨,我端木荣实在佩服这样的汉子,倒真心愿意结交。”

    “谁说不是!”穆接话道,“在大华,这个梅思源实在是最对我胃口的一个,我穆跟了他四天,还真下不去手了!”

    五人在一个僻静的小湖边站定。白衣公子眼神犹豫,显然,经过这几日所见,他亦自不想杀梅思源了。只见他忽然从腰袋间拔出一把软剑,向湖面纵去。一时湖面光影摇曳,灿烂如花。只见他踩在湖面而不湿鞋,一把软剑在他手里忽如灵蛇,忽如彩带,或柔或灵,出招快而决,剑招险而魅,如梦幻一般。

    待他从湖面翻身跃至四人身边时,已难得出了一身汗,却听他冷冷言道:“我可以不杀他,但他亦必死!”还剑入腰再缓缓道,“祝孝臣明日便该到此间与我们会合了。他对梅思源一无所知,总下得去手!我不信,他会失手第二次!”穆、端木敬四人心中一凛,终究还是点了点头。家国利益之前,个人生死犹自不顾,遑论其他?

    太阳初升,好一副初夏晨曦的美景。

    “倾心,你怎又不乐了?”易布衣转过头问道。

    “哪里有?你说甚么啊!”易倾心有气无力道,“只是昨夜睡的不美,有些体乏了罢。”昨夜在客栈中赶走易布衣后,易倾心小心行到乙字号房门,可总也不敢敲开,犹豫一番,还是悻悻回了房。如此这般几次,歉未道成,自己也未睡好。本想今日起来得早,正可觅机致歉,却见他们早已离了去,哪里还有影踪。

    “是了,他说过的,急赶路。”易倾心幽幽想着。

第〇八八章 愿涂肝脑向死行

    此处山谷清幽僻静,蒸腾的雾气延绵缭绕了数十里,把此处方圆托衬得如同仙境一般。m.www.uu234.net林间一会儿画眉鸟叫,一会儿是戴胜鸟叫,一会儿又是布谷鸟叫起......

    祝孝臣盘膝坐在一块高凛的大石上,俯瞰眼前幻境般的美景,听着耳畔仙乐般的清脆鸟鸣,心中却半点没有坦然恬静。他的脑海中,那个少年鬼魅的身影挥之不去。他曾经有多自负,如今便有多犹疑,“他的身法怎能如此快?”、“我的玄湮掌明明打在了他背心,他怎还能再运功?”、“莫不是他们说的是真的,此间确有蹊跷?”

    那夜自大将军府出来,与那人报知自己失手后,祝孝臣便单独离了开。他是此行三十二人中的第一高手,是以那人派他去杀大臣中分量最重的芮如闵时,他欣然领命。“使最有把握之人去办最紧要之事”,自十七年前端木澜登基后,便成了厥国治政选才的总领。之后这十七年间,厥国上下冒出了无数的能人治臣,一番励精图治国力得以大增,几与大华无差。

    显然,那人对祝孝臣寄予了厚望。原本自己亦以为,定能斩敌首级,不辱使命,不想却成了当夜出手的二十四人中失手的七人之一。那人虽未责怪祝孝臣,但同行投来的怪异目光,实在不堪忍受,便向那人辞行离了去,相约八日后,在锦州会合。祝孝臣三日前便到了锦州,却并未去相约之地,而是找了这个山谷,隐了起来。

    今是八日之期的最后一日,祝孝臣是厥国武林中的大人物,断没有失约的习惯。再向山谷望了一眼,便转身快速向下奔去,身形隐入林中,再不见踪影。

    “小师叔,我们已过了锦州的边界,想来离着盐运政司府亦不会远了,你就放宽着些心罢!”湛通的小弟子止沧见梅远尘一路精神紧绷,脸色焦虑,忍不住安慰道。止沧虽比梅远尘年长不少,但今年也才二十五岁,然拜在湛通门下已十一年,武功一点不弱,此时正与他并坐在草梗上稍歇。

    梅远尘侧过头对他勉强一笑,却并未答话,拿起

    手里的馒头几口吃完,拍拍屁股站起了来。真武观十二个老少道士见梅远尘已起身,不管手里馒头有没吃完,皆从草梗爬起,纷纷跃上马去。

    “噔!噔!... ....噔!噔!”一阵尘土扬起,一十三骑在驿道上狠命向西奔去。余辉下,十三个背影似乎散发出淡淡的金光。

    戌时初刻,正当用晚膳,安咸盐运政司府内传来了一阵吵杂音。

    “休想!但教我梅思源在这安咸盐政司位上一天,便绝不可能让你盐帮的人染指盲山盐场!再勿多言,送客!”梅思源怒斥道。

    一个山羊胡子的瘦高老者阴笑道:“梅大人,所谓识时务者为俊杰,你真以为自己便能一手遮天,无人可制么!”

    “我梅思源行事但求无愧于天地,无愧于百姓,无愧于本心。你盐帮虽然势大,但亦大不过法去!你们老实规矩做你们的私盐买卖,我便也不来约束你们,但若是胆敢打官盐的主意,我梅某人便是拼着性命不要,也定和你们盐帮周旋到底!”梅思源指着瘦高老者瞪眼骂道。

    “哼,哼哼!合则两利,梅大人,你可要想清楚来啊,李学辞言尽于此了!”瘦高老者说完,甩袖离去。

    梅思源看着李学辞离去的背影,眼中露出深深的忧虑。

    “老爷,已送走了。你去用膳罢,夫人正在偏厅候着!”傅惩快步走过来,一脸肃穆道。

    梅思源深吸了几口气,强笑道:“傅二弟,莫多想了,一起去用膳罢!”

    傅惩低着头,强忍着哭腔,轻声道:“我不去了,就在外间候着。政司府左近歹人太多,半刻放松不得。”

    梅思源也不强求,转身往偏厅行去。梅思源走后,傅惩昂起头,两行眼泪顺着脸颊一路流下。借着灯盏昏黄的光亮,依稀能看到他脸上好大一个刀疤,以及左眼空洞的眼眶。

    “思妹,今夜的菜可真香!我定要多吃几碗!”梅思源笑着坐到餐案旁,笑谓百里思道。

    百里思勉强一笑,给梅思源盛好饭放在他位前,柔声言道:“源哥,这个盐政司,你还是莫要做了罢!这都第几拨人了。”

    梅思源正扒拉着碗里的饭菜,听爱妻来劝,手上一滞,干脆放下了碗筷,伸手握住百里思双手,温声道:“下个月,你和云婶、百灵他们几个去都城好不好?你不是也想尘儿想的紧么?正该去找他了,要不都不知他长得甚么模样!”梅思源看向爱妻的眼中,自有着无尽的爱意。

    “源哥,我哪里也不去!你当我不知你做的甚么打算么?你既已将生死置之度外,我又何惜这一条命?尘儿已经长成了人,我心中亦再无甚牵挂,你若已存必死之志,我自然陪你共赴黄泉,一路上,你我作伴,可不也好的很么!”百里思笑着,泪水早已湿了眼脸。

    阜州盐场大量出盐这七八个月来,梅思源已不知拒了多少巨贾豪门。近半年来,明里暗里想至他于死地的人实在不知有多少,杀手死士已经派来了二十几拨,且一拨强过一拨,间隔越来越短。梅思源自然心知,自己不死,他们派来的刺客便绝不会停。

    “思妹,如今大华内忧外困,百姓度日才刚有好转,我怎能此时抽身离去?”梅思源一脸诚挚道,“梅府世代深受皇恩,现下正是我报效朝廷的时候,怎能只顾自己安危?人皆有一死,本亦无甚可怕的,但求这一生,能竭我所能,为百姓谋福祉,为朝廷解忧难!薛大人、刘大人他们都能以死殉国,我梅家男儿铮铮铁骨,又岂能独惜此命!”

    百里思紧咬双唇,双眼噙着泪重重点头。

    “家国危殆,百姓潦苦,边境烽火已起,兵士枕戈待旦。阜州出盐不只是百姓用盐所在,更是军饷军资之源。一些人不但不思报国,竟想着侵吞盐产为己有,发国难之财,为夫居此要职,如何能允!”梅思源站起身来,朗声道,“家国危难存亡际,愿涂肝脑向死行!”

第〇**章 人生至乐久别聚

    锦州是大华国的西大门,不只是最大产盐地,亦是军事重镇,常驻守军两万余人。www.uu234.net

    依大华的治令,外城门酉时三刻便收起吊桥,无军令不得出入。梅远尘一行赶到锦州外城门时已是亥时初刻,城门早关,吊桥亦早收了。

    “守官,烦请打开城门,让我等入城!”一十三骑风尘仆仆赶来,人马皆乏了,梅远尘定住坐骑,运气渡声道。

    这话声幽幽传来,如在耳畔轻语一般,城墙诸将士无不吓了一大跳。守城百夫忙叱令兵卒戒备,乃朝城墙下大声呼号道:“城下甚么人在唤?”

    “在下梅远尘,有颌亲王随行金令在手,劳烦放下吊桥打开城门,让我等入城去!”梅远尘离开都城前,夏承炫把这块颌王的金令给了他,以备不时之需,这时正好拿出来用。

    守城百夫听了一怔,想道,“这该如何是好?若城下这人确有颌亲王金令,自然当开门放他们进来。然此时夜色已沉,城墙火把照不得那么许远,实无法看清他手中究竟是何物事,总不好凭他一句话便放他们进来罢?”

    “夜色太暗,目不能视物,看不清你手里所执是甚么物事,恕不能开门。你们还是明早再入城罢!”百夫哪里敢冒此杀头巨险下令开门?可又担心他确是王府中人,不宜开罪,是以客气劝梅远尘道。

    “守官大哥,我这便上来执令给你看个清楚罢。”梅远尘已料到他断不会轻易开门,便早想好了这个折中的主意。大华的城墙建制有三种规格,都城地位非同寻常,自然单独列类,城墙高达一十二丈,约十八倍于成年汉子之高;宽约一丈六尺,十名步卒在其上并行而不比肩。郡府城墙高九丈,约十三倍于成年男子之高,锦州乃安咸郡府所在,城墙正是依制而建,整整九丈之高。

    守城百夫还道梅远尘说笑,哪知晃眼间便见他已落到了自己身边。一众守兵见此情形均皆瞠目结舌,诧异不能语,愣在原地。

    “守官大哥,这是颌亲王随行金令,请验过!”梅远尘说着,把手里金令递了过去。

    守城的百夫,重重咽了咽口水,定了定神才缓过来,不禁想道,“我今日竟遇到如此年少高人!”一手接过金令,一手从守卒手里接过火把,照着火光仔细端详起来。这一瞧,果见其上背面镂雕“颌亲王夏牧朝”六字,忙放下火把,双手把金牌还给梅远尘,单膝跪地道:“下官冒犯了,还请海涵勿怪!”

    “大

    哥请起!还请放下吊桥,把城门打开,让我们进去。”此时甚晚,且梅远尘心中实在挂念父母,不欲再多言语,直接说道。

    守官见他言语虽精简,脸上却似乎并无怒意,当即心下一松,忙令兵卒放下吊桥,开了城门,放一行人入了城去。

    “甚么人!”云鸢跃上围墙,朝正靠近盐运政司府的梅远尘一行斥道。院中顾一清、尹成惠听到声响,亦快步跟着跃上墙来。

    梅远尘一听这声音,便知是云鸢了,心中猛的一热,就快哭出来,朝云鸢叫道:“云爷爷,是我,远尘!”

    云鸢往下俯冲的身形不由一顿,忙立住身体,定睛向梅远尘望去。细看之下乃知,这黑影果然便是分别了一年多的小主人,一时又惊又喜,当即纵身跳过去,大笑道:“哈哈,尘儿,竟真的是你!我,我如何也不敢相信啊!”

    这时顾一清也跃了下来,他追随梅思源多年,自早与梅远尘熟络。

    “顾叔叔!”梅远尘道。

    “小公子!”顾一清道。

    尹成惠早已往内院跑去,向梅思源报信去了,“大人!大人!远尘公子来了!大人!远尘公子来了!”

    梅思源向来晚睡,这时还在书房中理事,远远便听尹成惠说着甚么,却不敢相信自己耳朵。只见尹成惠快步冲了进书房来,一脸狂喜报道:“大人,远尘公子来了,这时便在门口!”

    “啪!”梅思源全身一抖,手中的毫笔掉在了地上,脸上露出一副难以置信的形容。见尹成惠正朝自己重重地点头,忙从书案走出,朝门口方向奔去。行到门口时,百里思已先听到声音赶去了那里,正与梅远尘抱在一起。

    “娘亲,孩儿真真好想你!没有一日不想你!”梅远尘情难自禁,轻声啜泣道。这一年多来,虽书信不曾断过,却始终难解这种骨肉之思。

    百里思本已心怀死志,最大的缺憾便是怕自己不能在死之前,再见梅远尘一面。哪知上天怜悯,梅远尘此时竟真真出现在了自己面前,叫她如何不喜极而泣,大声哭泣道:“我的好孩儿!我的尘儿啊!娘亲也想你,娘亲想你想的紧啊!”

    “尘儿,你竟真来了么?”虽亲眼见了梅远尘便站在面前,梅思源犹不敢相信,怔怔说着。

    梅远尘、百里思挽手行到梅思源面前,梅远尘不禁抱住父亲,哭喊道:“爹,孩儿真的来了。孩儿想你们,来看你们了!”一

    旁的云鸢、尹成惠、顾一清及真武观十二名老少道士无不感动得热泪盈眶。

    “尘儿,你怎来了?这几位道长是?”梅思源稍稍稳住一腔的激动,询问道。

    梅远尘侧过身子,手指湛通、湛觉等人脚下道:“这十二位皆是真武观的道长,这位是我师兄湛通道长,这位是我师兄湛觉道长... ...这位是我师侄止沧。”梅远尘把十二位师兄、师侄一一介绍给父亲认识,再对众位师兄、师侄道,“这便是我爹了!”

    梅思源挨个跟他们招呼过,心里正觉奇怪,自己的孩儿何时竟成了道门弟子?又何以这么多道长会与他同来到此处?却听湛通道人笑谓自己道,“梅先生,你既是小师弟父亲,更是当世少有的贤臣能吏,天下想害你的歹人自不在少。湛明掌门派我等来安咸,说甚么也要佑护你周全!”

    这些日来,盐运政司府应付歹人已经死伤了数十人,云鸢、顾一清和尹成惠正觉渐难应付,不想这时竟来了强援,当下大喜之色溢于言表。

    “思源一介尘世俗人,那里敢劳各位方外高人佑护?”梅思源听了大吃一惊,推却道,“各位远来做客则可,若是来护卫我,思源实在万不敢当!”

    “哈哈,梅先生,掌门已下了死令,真武观下批接应的门人过来之前,我们二十四人断不能回,否则便要逐出观门了。你便是赶我们走,我们亦不能走的。”忽然想起还有十二人并不在此间,乃解释道,“湛空师弟一行十二人还在后面护着海棠姑娘,想来这几天也就到了。”

    “哦,海棠亦来了?(还有道长要来?)”梅思源、百里思同时问道。

    “都城二十几位大臣府中遭袭,死伤了七十几人。湛明师兄知道歹人武功高强,担心爹身边护卫不够,便遣了门中二十四位师兄、师侄来佑护爹,海棠体弱,行不得快,我和湛通几位师兄、师侄便先行赶来了。”梅远尘握拳答道,“爹,孩儿跟随师父学了一身武艺,誓死也要保护爹娘周全!歹人再敢来,定教他们各个有来无回!”

    梅思源至此时此刻犹不敢相信,自己向来不爱练武的孩儿竟学会一身好武功,且带了一群师门中人来护卫自己。心下这许多疑问,他暂时不愿去想。此刻梅思源只确知一事,那便是:自己一年多来念念不忘的孩儿,已来到了他的身边,这便是生之至乐!

第〇九〇章 命中有无早注定

    端木澜有九子,其中业已成年的有七个,端木玉排行第六,今三十一岁。论长幼,在他前面还有五位兄长;论出身,他生母是二品贤妃,贵重自比不得皇后、贵妃,乃实实在在的庶出之子。皇后所生的大皇子、四皇子、五皇子及穆贵妃所生的二皇子,在皇位继承顺位中皆比端木玉靠前。

    然,八年前他却被端木澜立为了储君监国。如此不合礼法的大事,近至宗室叔伯、兄弟,远至朝堂文武百官却几无人反对。

    只因端木玉实在太过出众了。

    抛开形容绝世不论,其文采、秉性、慧根、武事在一众皇子,甚至于整个厥国中皆无人能比。虽自小带着熠熠光芒,深得圣宠却毫不自大,事上恭谨待下亲近,不骄不慢不急不躁,永远沉静内敛,遇败而不馁。

    三月初九,丁巳月,丙戌日;宜结盟、祭祀,忌入门;福向为南,忌北上。

    端木玉在院中来回踱步,反复思量着今日的卦历所示。忽然停住身形,向身后问道:“穆,祝先生呢?”

    昨日祝孝臣已到了约定之地和他们会合,已议定,便在今日下手,了结梅思源性命。

    “少主,祝先生卯时四刻已出门了,想来快到了盐政司府,你且等好消息罢!”在穆看来,祝孝臣杀梅思源自有必成的把握。

    穆的话才说完,院门口便传来一阵轻盈而快捷的脚步声,乃是端木荣行了进来。

    “少主,属下有两事要报。”端木荣靠院墙站定说道。

    端木玉看着端木敬严肃的样子,挑了挑眉,轻笑道:“瞧你这神情,多半是坏事了。无妨,便说来听罢。”

    “是,少主。我们的人探查到了两个消息,皆于我们此行极不利。一是,梅思源那个武艺高强的儿子梅远尘,昨半夜竟回了府,一起同来的还有十几个老少道士,似乎武功皆颇不弱。二是,大华皇帝派了一队五十人的禁卫正赶往锦州,将长驻盐运政司府担梅思源护卫之责,现已到了澹州,最迟今夜便可抵政司府。我们的人一得到消息便往这边传递,快马加鞭亦只比禁卫提前了一日赶到。”端木荣微微躬身报道。

    “这个

    夏虏华应变还不算慢,看来并不像传言说的那般不堪。”端木玉虽有些觉得诧异,脸上神情却始终淡然,听他又笑着说道,“我若有个梅思源这样的大臣,早也把他严实护卫起来了。”

    “唉,棋错一着!”端木玉无奈苦笑道,撰了撰手里的卦历,清声谓穆道,“找到祝先生,叫他回来罢。事既已至此,我们再不能强行为之。”他此刻心中颇有悔意,“初时便杀了他,多好!”

    穆心中尚有不少疑虑,却并未开口问,只应了声“是”,便快步行了出去。

    “端木敬,你信命势么?”端木玉向端木敬行来,一脸正色问道。

    “我不信运势,我只信少主!”端木敬摇了摇头,坚定答道。

    “我信。”端木玉清声慨叹道。

    三月初九是姬尧娘娘的诞辰,这一日,道门的信徒会供香炉、点爆竹庆贺。盐运政司府的爆竹天还未亮便燃起了,响了很久很久。不只是庆贺娘娘诞辰,更是庆贺梅远尘千里归来。

    “姬尧娘娘保佑!保佑梅家主仆老少平安康健,保佑大华四境风调雨顺百姓度日喜乐!保佑我儿远尘远离疾苦事事顺遂!”百里思跪在香鼎前轻声祈愿道。再插好香火,恭敬拜了三拜。

    “用早膳了!”云婆行到厅内,向众人喊道。只见她脸上堆满笑意,显然是开心到了心里深处。

    她今日是真个儿开心,不仅小公子远别一年多后回来了,更带来一众道士高人,使她紧绷的心,终于可以稍安。这几月,府里的侍卫已死伤二十几人,甚至梅府的亲卫亦各自受了伤。

    月前,梅思源自盲山盐场回锦州盐政司衙门路上,遭蒙面歹人行刺,云鹄为保护梅思源背上被砍了好长一道伤口,前几日才能下床走动。而云鸢这一年多来,朝夕不敢深眠,亦早已积劳成疾,现也只是勉力撑着。

    云婆昨日从云鸢口中得知,这行老少道人武艺皆不凡,其中三个老道士竟不在云鸢之下,实在令云婆喜出望外。“梅府这一家子,总算可以安生着些!老头和两个仔娃肩上的担子可算轻多了。”是以天色还未亮,她便下伙房忙活开了来,为府上百余人造饭去了。

    傅惩有事来禀,正往主眷用膳的偏厅行去,恰与梅远尘碰了个正着。梅远尘一眼便瞧见了他脸上狰狞可怖的刀疤和空洞歪曲的左眼眼眶。

    “傅二叔,你的眼睛、你的脸上,你是怎受了这伤?”梅远尘颤声问道,泪水在他双眼中打转。

    傅惩昨夜不值夜,此时乃初见梅远尘,心下大喜,笑起来牵动着伤疤形容更是可怖。伸手扶住梅远尘肩膀,大笑道:“公子,你真回来了!那便是最好了!我这伤没甚么,已过去了!”于自己所受之伤并不愿多说,转而言他道,“自清溪到这安咸,老爷做了多少大事?活了多少人命?世人皆知他是当朝第一能臣,可却仍有那么多人欲置他于死地。哼,你说可笑不可笑?我傅家受老爷的恩情,这辈子都报答不完,便是为老爷去死亦是毫不遗憾,更莫说这一点小伤了。”

    梅远尘看着傅惩的伤口,听着他轻描淡写的话语,早已怨怒至极,紧咬着牙关,低声吼道:“这些该死的歹人!”

    傅惩见梅远尘露出从未见之怒容,心中一悸,忙道:“我与白泽去年已完婚了,白泽肚里已经有了孩儿,这个月便要生了,你可知么?”

    梅远尘回过神,强笑道:“娘亲写信跟我讲过,不过却不知是这个月生。傅二叔,恭喜你要当爹爹了!”

    “哈哈... ...”傅惩一计得逞,哈哈笑起,忽然想起自己有事要禀告梅思源,脸皮一耷,自骂道,“我却忘了向老爷通报御风镖局的三公子已到了!”

    梅远尘听是御风镖局,心想自己一行前日在迎来客栈所遇的便是御风镖局的镖队了,莫非外面候着的却是同一拨人?乃谓傅惩道:“傅二叔,御风镖局的这位三公子在哪里?我可以去看上一看么?”

    傅惩不曾想梅远尘竟会过问此事,但亦不犹疑答道:“便在右偏堂的正厅,前行一百步到回廊尽头往右拐便到了。你若是想去看看,自也不碍事,老爷一会儿也就过去了。”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21170/ 第一时间欣赏大华恩仇引最新章节! 作者:梅远尘所写的《大华恩仇引》为转载作品,大华恩仇引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大华恩仇引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大华恩仇引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大华恩仇引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大华恩仇引介绍:
天意?谁能知天意?命时难与,人事可为。跬步不辍,未必不至万里;孤翅单飞,或许亦登青云!大华恩仇引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大华恩仇引,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大华恩仇引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