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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梅远尘     大华恩仇引txt下载     大华恩仇引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〇九一章 以善之名行善行

    “倾心,你向来不喜欢见客的,今日怎非要跟来?”易布衣见妹妹跟在自己身后,紧紧拽住自己衣角的模样甚是好笑,不由问道。www.uu234.net

    “坊间都传颂这梅大人,把他说得如何如何好,难得今日哥哥你来拜会他,我当然要来。”易倾心答道,“反正一会儿我跟在你身后不言语便是。”心里却想着,“他亦是往锦州方向去的,又都姓梅,不知他与这个梅大人有没有甚么关系。”

    梅远尘是初到盐运政司府,不想这府邸竟也颇不小,各中廊苑交错。好在傅惩已告知了偏堂正厅的所在,梅远尘总算顺利找到。甫一踏入院门,便远远瞧见易布衣、易倾心正坐在客位上。

    “易公子,竟真是你们!”梅远尘远远叫道。

    易倾心听这声音,只觉似曾相识,转头一看,却见那“坏透的人”正往厅内行来,一时心里“扑通!扑通!”急跳起来。易布衣却无这许多心思,从座上起身,往外行出几步一脸喜笑道:“梅公子,竟是你!”自前日在驿道及客栈两番相遇,易布衣便对梅远尘生出了相交之心。虽有心结交,却只是途中偶遇,不好过问太多,以至连个去处亦未留下。易布衣还以为,客栈一别后便已缘尽,不想今日又在此间再遇,心中亦颇激动,感慨道,“没想到两日前迎来客栈一别,竟又在此重逢,莫非是缘分使然?”

    “如何不是!”梅远尘欣喜不下于易布衣,朗笑回道。

    待梅远尘走近了,易布衣乃询道:“梅公子,可介意我冒昧一问?”

    梅远尘笑道:“你是不是想问我与府上梅大人是何关系?”

    “正是。”易布衣拱手答道。

    “你们要见的梅大人,正是家父。”梅远尘回道,心中一股自豪油然而生。

    易倾心不敢正眼去看梅远尘,只得低下头,用余光偷偷去瞥他,暗自想道,“没想到他竟有这样的显赫出身。那日我骂了他,又打了他,他也不还口、不还手,也不知他是恼我不恼。还好,他脸上的手掌印似乎已消了

    。”

    “易小姐,你好啊!”梅远尘走到易倾心面前,问道。见她低着头不搭理自己,还道她在生自己冒犯她的气,歉然道:“易小姐,当日在下行止鲁莽粗鄙,冒犯了你,还请勿怪则好。”

    易倾心先前正神游中,未曾听见梅远尘向自己问好,只听他又向自己道歉,心想,“他是个呆子么?怎如此礼甚?又跑来道个甚么歉!”一边抬起头从座上起身回礼,一边微微歪着头,眼睛看下他处,轻声答道:“你不是有意冒犯,我便不生你气了。”

    “在下不敢。”梅远尘尴尬笑道。

    易倾心回过头,竟恰与梅远尘四目相对,忙又错了开去。惊鸿一瞥间,梅远尘似乎见到她脸上若有若无的笑意。

    “原来你们竟认识?这可巧了!”梅思源大步走过来,朗声笑道。

    盲山盐场产盐远远多于预期,然朝廷运力却一时难以续上。眼见盐仓积压益甚,而偏远州郡的百姓却仍因无盐可食而致病死,梅思源愁苦难挡,郁结于胸。正当无计可施之时,易布衣找上了门来,揽了这笔并不赚钱,甚至于蚀本的买卖,解了梅思源老大一个难题。

    “梅大人!”易布衣拱手执礼道。一边用肘尖顶了顶易倾心,示意她见礼。

    不知易倾心今日怎如此鲁钝,半晌才反应过来,忙跟着易布衣向梅思源拱手行礼。

    “这位姑娘是?”易倾心今日仍是着了男装,但她肤白皮嫩,眼大眉弯,乍看就辨得出是个女儿家,是以梅思源这般问道。

    易布衣一脸歉意,微躬身躯道:“梅大人,这是舍妹倾心。她久慕你大名,今日说甚么也要跟过来见你一见。我道女孩儿家上门访客多有不便,她便着了这身男袍出来。实在无意存心欺瞒,还请大人海涵!”

    “三公子,你多虑了,我便是随意问问罢了。”梅思源摆手温声笑道,“御风镖局如此耗费大力帮朝廷运盐押盐,解思源天大的难题,本当早日登门拜谢。只是此间杂务困囿,始终不得成行,还请转告

    易老先生,勿怪则好!”

    盲山盐场每日出盐三万余斤,月出盐合一千五百石,而盐政司官驿当前运力却堪堪够五百石之数,余下千余石的缺口全由御风镖局补上。因朝廷统购律有明令,盐货运资不得超自身货价的两成。而大华当下,各郡、各州、各县府,食盐无有足用者,运途往往又远又偏,一路颠簸好走,合算下来,实在毫无银钱可挣,是以,虽然朝廷派人多方游说,却并无民镖愿接官盐的买卖。

    不想一日易布衣找上门来,表明了所来何意:

    “爷爷他老人家谓布衣道,天下百姓翘首待盐,梅大人天纵之才,竟在如此之短的时间内扭转大华盐政,实在是至善至能之人。天下人熙来攘往皆为利,像梅大人这般置之生死于度外,一心为民谋福的好官实在太少了。易家处江湖远处,无力造福一方,却当在自己所长处略尽绵力。御风镖局开门三十七年,接镖数以万计,每一笔买卖皆是为赚钱牟利,这些年已赚了不少银钱。如今大华国危民困,难得有梅大人这样的能臣激流勇进。易家虽做不得那倒转乾坤之人,却愿站在这样的人身畔,愿能挡几缕风,挡几滴雨。力虽有限,终究亦是助益。爷爷已令,御风镖局辞却了所有镖务,全部的镖车用于接盐镖,运盐押盐,直至盐危解抑或易家垮。”

    那日,梅思源听了易布衣之言,激动得热泪盈眶,躬身执礼回道:“三公子,易家所为如何是‘挡几缕风,挡几滴雨’,实在是毁家纾难的大义之举,当得至善之名!思源得此良助,实在感激涕零,无以言表!”那是易布衣生平仅见,竟有朝廷官员为了百姓之事而感激流泪,不觉触动莫名。

    “梅大人客气了!”易布衣回道,“易家家训传承数百年,仅两字:‘义’与‘善’。御风镖局所为这般,不过出于义尔、源自善尔,本分本心而已,又何敢劳大人分心记挂!”

第〇九二章 院似修罗人如狗

    “梅大人,上次拜访时在下听你有言过,盲山盐场中提炼精盐所需的绿硝石已无存量,哪里也寻不着。顶 点 X 23 U S这次镖队押盐运往素州途中,恰听人说起,素州比邻的耒阳有个弃置的绿硝石矿场。在下找人带去一看,果然见了那矿场。便雇人采了一些,磨成砂粒押了来锦州。还请梅大人鉴别一二。”易布衣是个爽快的江湖人,直言道出了今日所来之意。

    “哦?硝石在哪?”梅思源大喜,笑问道。

    “硝石尚存在城东驿馆的镖车里,然样石我今日却带了来。”易布衣笑着言道,一边从腰袋取出了一小包砂粒,向梅思源递过去。其实他早已找人验过,这确是提炼精盐所用的绿硝石无疑,是以此刻神情轻松,面有微笑。

    梅思源打开袋包,取出砂粒放在桌案上,又是轻轻搓动,又是放到嘴里舔,脸上笑意渐浓,最后哈哈大笑起来:“不错,这砂粒果然是绿硝石。一会儿我便派府兵随你去取吧!验过了成色、分量,盐政司按时价给镖局算银钱。”昨日,梅思源还觉得已至穷途末路,诸事难为。才过去多少时辰,喜事竟接踵而来,令他心中生出一股再世为人之感。

    “呵呵,梅大人,只怕你这政司府衙的府兵不足用啊!还是我们直押去盲山盐场罢,就地勘验成色分量,也少去那许多麻烦。”易布衣笑道。他并未推辞盐政司计价的银钱,一来,镖队此行途遥艰苦,镖师们的出镖钱、餐资、宿费、镖车修葺、马骑添置及采石磨砂等等,一应诸事耗费实在不少;二来,亦是最紧要一点,便是要避嫌了。梅思源与御风镖局皆不同寻常,若是有人拿此作论,其害难料。人言可畏,不可不防。

    “哦,三公子,你捎了很多么?”梅思源这才想起,自己似乎从问过此节。

    “我们押盐往素州的镖车是二十八辆,回程时我们便把这二十八辆镖车皆装满了绿硝石沙粒,粗算约有五十余石。”易布衣答道。

    “五十石?这...”梅思源先是一阵狂喜,而后却是一脸的为难。绿硝石极难采探,是以价钱颇不菲,时价一石约是四百三十两银,与粉盐之价几已无差。五十石绿硝石合算即是两万多两。而盲山盐场虽然日进万金,却皆上缴了国库。盐运政司府的用度,由尚书阁三位大学士计定,皇上核准,才由吏部分月拨付。此时,盐政司府账上可支用的银钱并不足数,是以教梅思源好生为难。

    “梅大人请宽心!”易布衣早已料到此情,笑着道,“御风镖局与盐政司府往来又不是这一日,这笔资费先欠在账上,待朝廷拨了银钱再给付亦无不可!”

    梅思源听了大喜,不禁连连感激。一旁的易倾心眼见这一切,心中不免想道,“原来他们

    父子皆是一样的执礼过恭,果然是家学渊源。”

    送走了易家兄妹后,梅家父子终于得空亲近。昨夜梅远尘回来时已是子时末刻,灯光摇曳视物不清。这时,梅远尘距父亲仅两尺余,见他两鬓竟已微微斑白眼眶内陷,显是操劳过甚,伤了腑经脉,心中难过非常。

    “尘儿,你何以结识了易家兄妹?”梅思源好奇问道。梅远尘在都城求学,而易布衣四海之内走镖,二人可说风牛马不相及,实在难以将其关联至一起。

    “爹,我与易公子他们亦是初识。前日孩儿一行在澹州的驿道上碰上了易公子的镖队,当时下着大雨,镖车的叶轮陷入泥淖中出不来,孩儿及一众师兄、师侄略出了一份力,帮他们把车推出了泥淖,后又在同一客栈落脚歇息。孩儿与他么便是这样认识的。”梅远尘把当日发生之事简言报道。

    梅思源抚了抚须,大笑道:“哈哈,善结善缘啊!你澹州帮他们,何尝又不是帮了爹,帮了朝廷呢!”

    “是啊。当时孩儿还想,这镖车装得甚么物事,怎如此沉重?原来竟是爹苦寻不得的绿硝石。”梅远尘回想起当日情由,欣慰言道,“也许,这便是上天冥冥中安排好的缘分罢!”

    一幢幽深的宅院中,李学辞正来回踱步。

    “李长老,我们的人已围住了安咸盐运政司府,当真要动手么?”一个五十来岁的矮胖老人向李学辞报道。

    “唉...”箭已上弦,李学辞又忽然有些把握不定了。梅思源乃当朝一品大员,若非万不得已,李学辞绝不愿轻易对他下杀手。且这梅思源虽食古不化,一番作为却又着实令人钦佩。李学辞自认不是甚么善男信女,却也对梅思源其人心悦诚服,不过立场相左罢了。只是盐帮的根本营生便是私盐的买卖,而梅思源上任不到两个月便断了暗盐的供给,等同是断了盐帮的财路、生路。帮主张逐光遣李学辞来锦州,便是来解决此事的。李学辞几番找梅思源通融,开出的价码亦是越来越高,而梅思源却始终不为所动,皆未准允。

    “妈的,若不杀了他,只怕帮主便要杀了我了。不管这许多了,叫兄弟们动手罢!”李学辞一番忖度,终是下定了主意。

    矮胖老者得了李学辞的准话,应声快步向外行了去。

    “爹,外边甚么声音?”梅远尘听到一阵喧闹声,忙向梅思源问道。

    梅思源并未听出异样,但梅远尘既问,他便已料知发生了甚么事,伸手搭在梅远尘肩上,强笑道:“尘儿,你莫管了,无论外间发生甚么事,都有府兵和你云爷爷他们呢,你在这里好好待着!”

    梅远尘初时还听不得清楚,这时已

    清楚听到几声哭号声,哪里还不明白,急忙一个箭步冲了出去。循着声响行至外院,眼前所见令他惊怒至极:黑压压的一群歹人正手执兵械围攻府兵及云鸢、云鹞、傅惩等人,敌众我寡,府上显然已支撑见绌。

    “呼~”梅远尘使出“斗转斜步二十三”冲入战圈。伸手便往一个黑衣歹人肩膀一搭一扣一按,已将他肩胛捏得粉碎。钻心之痛使那黑衣人丢下刀把,鬼哭狼嚎起来。这是梅远尘生平初次用武功伤人,不过,很快便有了第二次、第三次... ...

    梅远尘脚下极快,所到之处的黑衣歹人皆被捏碎肩胛,再不能战,转眼便有三四十人被梅远尘所制。而这时,真武观的道士们也已听见了动静,持剑冲了进来。

    “啊~~我的眼睛!”...

    “啊~~~啊!”...

    “抵不住了,快撤!快撤!”...

    听见歹人说要撤,梅远尘心中一喜,不料却听云鸢大呼道:“挡住他们去路,莫让他们跑了!”

    显然,真武观的道士们武艺比府兵及梅思源众亲卫要高,执剑所向,血溅长空,无有能挡。眼见有数十人遁出了院外,云鸢急忙飞身跟上,湛通、湛觉、顾一清、止沧亦紧紧跟在后面冲了出去。

    待五人折身返回时,院落中已没有了动静,只有躺满的、横七竖八的尸体和遍地流淌的血液... ...

    梅远尘看着眼前残破的尸身和鲜红的血液,呆呆地愣在那里,已丢失了魂灵。他适才出手制住了六十七人,却并未下一手杀招,然而被制的那六十七人又皆被府兵斩杀了,无一幸免。

    这时梅思源已行了过来,看了看一地的尸体,重重叹了口气,问一旁的护卫队长道:“贺荆,府里有损伤么?”

    “回大人,许海生、章小仙没了,受伤重的还有七八个。”护卫队长贺荆一脸哀伤答道,顿了顿继续报道,“这一次歹人来了两百多人,若不是有众位道长和公子在,我们定然是撑不住了。”

    梅思源看着自己身旁呆若木鸡的梅远尘,轻轻拍他臂膀,言语低沉谓他道:“尘儿,世间险恶如此,旁人要来杀你,你便是有再多不忍,也绝不能手软,否则,定会害了自己害了亲近之人。倘使今天我们未能将他们杀了,你和我,还有你娘亲、云爷爷他们,我们一个也活不成了,明白么?”

    梅远尘抬起头看着父亲,轻轻点了点头。两行眼泪落下,掉在地面,滴在转暗红色的血液上... ...

第〇九三章 千苦历尽甘终来

    盐运政司府外,满满的人,躺着的、跪着的、站着的... ...

    祝孝臣隐在围观的人群中,看着政司衙门的护卫把地上的尸首一具一具拖走。www.uu234.net

    “这些天杀的贼人,竟想害梅大人,杀的好哇!”... ...

    “唉,梅大人这么好的官儿,怎也有人想害他?当真没有丁点良知么?”... ...

    “你听说了么,这次去的歹人有四五百人呢!亏得梅大人的公子引着一群道士把这些贼人杀退了。啧啧...听说这政司府里边,鲜血流了一整池子呢!”... ...

    “你瞎说!我姑丈,你是知道的,他是远近有名的粪夫,一向给政司府挑粪水的。我刚从他家过来,他给我说了那里面的事。歹人杀进去的时候,我姑丈正挑着粪水出来。好家伙,突然冒出一千多号蒙面的黑衣歹人,见人便杀,疯了一般的。这梅公子甚么人?那是都城国观的小观主,真武大帝的入梦弟子!听我姑丈说,这位梅公子见歹人如潮水般涌来,便使了个“仙人定”,把歹人通通定在地上动弹不得。这些歹人既动不得又言不得,自然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被政司府的府兵切瓜一般地砍了。”

    “是真的么?”

    “千真万确啊!我贾老实甚么时候诓过人?”

    ... ...

    祝孝臣听着这纷纷论议,不由地有些烦乱了。“瞧此间跪一地祈祷的百姓,这个梅思源倒甚得民心,想来是个好官。只是我既应承太子殿下要杀了他,便再不能犹疑了!”念及此,心下一横,从人群中退出,准备趁乱潜入政司府内去。

    “祝先生,你竟在这里!可叫我好找!”穆亦刚从人群中挤出来,隔着老远便向祝孝臣低声唤道。

    “穆,你来作甚?还怕我办不成这事么?”祝孝臣脸色一黑,冷声道。

    穆一愣,回道:“此事我不便多言。少主要你回去,那件事莫要办了。你这便随我回去见少主罢!”

    “原来那夜在芮府失手后,他果然再不信任我了。”祝孝臣神色一惨,暗暗想道。

    “祝先生,这便随我去见少主罢!我奉命出来找你,已经两个多时辰了,可莫教少主久等。”穆原本正往前行着,见祝孝臣并未跟来,乃转过头来催道。

    祝孝臣始回过神,快步跟了上去。

    祝、穆二人才走没多久,一队精骑在人群前停驻

    ,看着满地的血迹,相互张望着。

    “林大人,我们不会来迟了罢?”一骑上的魁梧汉子侧首向队首男子问道。

    那男子精练挺拔,每一行止都透着浓烈的武人气息。只见他脸色暗沉,望向前方,缓缓道:“莫要猜了,进去便知!”说完,催马快行。

    “噔噔!噔噔!... ...”两百个铁蹄踏地,发出一阵铿锵有力的声音。

    梅思源正在厢房探视受伤的府兵,忽然听到顾一清大声叫唤的声音。那声音中,竟洋溢着浓浓的喜意。

    “大人!大人!”

    “大人在此处!”傅惩应道。

    不一会儿,便见顾一清满脸的笑意跑了过来,“大人!来人了!”

    梅思源听得不甚明了,皱眉道:“甚么来人了?来了甚么人?”

    “大人,都城来人了!都城来人了!”顾一清重重吞了一口口水,接着道,“皇上派了一队禁卫过来,专职护卫大人!”

    “哦,有这事!”梅思源一惊,对一众伤员交待几句,匆匆向正厅行了去。而他身后,众亲卫紧紧抱在一起,呜呜哭起来,“海生、小仙,你们怎没抵住这半日啊... ...”

    “下官神哨营佐尉林觉明见过梅大人!”见梅思源行来,精练男子躬身执礼道。

    “林大人多礼了,请坐!”梅思源回礼道。神哨营乃皇帝近卫,向来只担皇家护卫之责,而神哨营佐尉乃正五品的武将。永华帝派一个五品武将带人护卫自己,梅思源心中澎湃。

    “梅大人,下官这里有皇上给你的亲笔信笺。”林觉明从怀中取出一信封,双手递给梅思源。

    梅思源深躬腰首,双手举过头顶,林觉明把信封放到了他手上。

    梅思源接过信,见火漆完好,两面均无字无戳,乃去漆取出信笺。映入眼帘仅三行劲字:

    梅卿之功在於社稷,在於黎民,朕不容卿有所失。

    特遣神哨五十人卿,日夜左右不。

    危既解,朕定於泰和殿卿功。

    左下是永华帝的御印大宝。

    梅思源看完,情难自禁,双手微微抖动,眼泪止不住地掉,心中感慨道:“思源所为,皇上终究还是知道的!”

    “梅大人,皇上同时给安咸郡政司何厚棠、安咸驻地将军郭子沐下了明旨,已钦定你

    为安咸首官,郡内文武皆受你节制。想来圣旨这两三日也就到了。”梅思源听了,更感皇恩浩荡,当即遥跪谢恩。

    “林大人一行远途赶来,早已体乏,请先行去厢房歇息罢!”一应诸事交待完毕,梅思源乃谓林觉明道。

    “也好!”林觉明言道。言毕行到厅外,对外喊道:“列两队,一队执勤,一队随府中管事安排,入厢房歇息!”

    原来,厅外竟还站了四十九人,此前竟未发出丁点声响,是以梅思源并未察觉。厅外列着的四十九人快速分为两队,在前一队随着府中管事,往厢房行了去,另一队则快速散开,隐入府中不见踪影。

    “不愧是皇上近卫,端的是精练无比!”一旁的顾一清,喃喃叹道。

    一进毫不起眼的院落中,传来揖门的声音。

    “祝先生,少主便在里面,你请自去!”穆在院外止住脚步,谓祝孝臣道。

    “是祝先生么?请进来罢!”里面传来端木玉轻快的声音。

    祝孝臣听了,正过身,整理好仪容,快步行了进去。

    “见过太子殿下!”祝孝臣躬身执礼道。

    “祝先生多礼了,请入座罢!”端木玉脸上和煦,毫无稍怒之迹,教祝孝臣颇感不解。

    “先生,请喝热茶!这是我们厥国的‘青口茶’,请!”端木玉给祝孝臣斟好茶,执请手势道。

    祝孝臣躬身谢过,双手取杯将茶一饮而完,尚觉不明,却听端木玉清声说道:“我突然把祝先生叫回来,还请先生勿怪。”

    “在下不敢!”祝孝臣忙躬身回道。

    “此间有三个突发之缘由。其一,想杀梅思源的远不止我们,不如让他们自己人相杀罢。其二,大华皇帝从都城派了一队禁卫来护佑梅思源,此时已到盐运政司府。这队禁卫战力非同寻常,绝不可小视。其三:昨半夜,梅思源的儿子突然赶了回来,还带来一众武艺不弱的道士。”端木玉淡淡言道。

    “梅思源儿子?”祝孝臣不知何以端木玉把这一条置于最末来说,乃问道。

    端木玉刚喝完茶,慢慢放下茶杯,缓缓道:“他便是那夜你在都城大将军府遇见的那个少年。”

    祝孝臣听得这一句,眉端一扬,半晌乃道:“竟是他。”

第〇九四章 从此江湖无宁日

    “南无大悲观世音,愿我速知一切法;南无大悲观世音,愿我早得智慧眼;南无大悲观世音,愿我速度一切众;南无大悲观世音,愿我早得善方便;南无大悲观世音,愿我速乘般若船;南无大悲观世音,愿我早得越苦海;南无大悲观世音,愿我速得戒定道;南无大悲观世音,愿我早登涅盘山;南无大悲观世音,愿我速会无为舍;南无大悲观世音,愿我早同法性身。我若向刀山,刀山自摧折;我若向火汤,火汤自枯竭;我若向地狱,地狱自消灭;我若向饿鬼,饿鬼自饱满;我若向修罗,恶心自调伏;我若向畜生,自得大智慧... ...”

    苦禅寺诵经堂中,众僧端坐,梵音袅袅,令人耳目清明。

    “咚...咚...咚...咚...”四响钟声绵绵传来。钟鸣虽不甚大,却响彻了天柱山,传到每一个人耳中。

    四响钟,乃苦禅寺召集首座大和尚议事之声。法盛诵完最后一遍苦禅,从蒲垫起身,走出诵经堂,直往长老院行去。

    “众位师兄弟既已到齐,便开始议事罢。”苦禅寺方丈法相往座上扫视一遍乃言道。

    “方丈师兄,瞧你这神色,可是遇着了甚么难事?”舍利院首座大和尚法通望向法相问道。他坐在左首位上,距法相最近,显见他一脸愁容。

    法相缓缓从袖袋取出一红皮折本,顿了顿,轻轻掷在法通面前,叹道:“唉,法通师弟,你看看罢。”

    红皮折本落在面前,法通始见其上正中有两个镀铜大字,正是“官牒”。法通想,原来便是此物令方丈师兄为难,倒要看看里面写了些甚么。忙撸起袖口,从桌上拿起来,翻开细看。“哦,这... ...竟有这等事?法正师弟,你亦看一看罢!”法通看完,脸色大变,忙把折本递给左二位的戒律院首座法正。

    “这,这简直闻所未闻啊!法普师兄,你来瞧一瞧!”法正神情和法通适才并无二致,看完转递给了罗汉堂首座法普。

    ... ...

    座上大和尚皆已看完,红皮折本又被传到了方丈法相面前。

    法相收好折本,看向座中众人,问道:“众位师兄弟,不知你们作何想?”

    “方丈师兄,皇帝这是让我们去做杀人的恶业啊,这如何使得?”常住院首座法严站起来,首先回道。

    “法严师弟,你未看到么?官牒可明言写着,若不从召,以反叛入罪,杀无赦!”般若堂首座法空说完,轻轻摇头,亦是一脸的愤怒与无奈。

    “皇帝怎可如此霸蛮,强令我等佛门清修弟子杀人作孽?”法严无可辩驳,只得大声叱问。

    “师弟,事已至此,官牒已下,只怕我们想推亦是推脱不掉啊!我佛慈悲,智达清澈,定知个中缘由,阿弥陀佛!以恶止恶,恶不为恶。佛不杀,非不杀,非不可杀,以杀了此恶业,以杀止此杀业,杀未必便不是一种修行。”法相正声言道。

    “是,方丈师兄。法严受教了。”法严听完,双手合十道。

    法相接着言道:“从召已是势在必行,多思无益。我有所忧者,乃是悬月师叔。这官牒上明文征召悬月师叔入都城,唉,师叔已耄耋之年,实不宜千里奔波,总得想个法子却拒才好啊。”

    众僧想到此节,皆面面相觑,不知何以答... ...

    若州徐家大宅院内,一高胖老者手执一红皮折本快步疾行,脚下如有生风。

    高胖老者行到一院落门口,缓下脚步,朝内唤道:“老爷!老爷,朝廷来人了。”

    院内传来一阵阵“咻!咻!咻!”的破空之音,原来是一个五十几岁的华服老者在练剑。只见他一剑朝地斜下刺出,手抖而剑尖不抖,接着手腕一翻,剑身在虚空一抽,剑尖所指之处草地、树枝瞬时裂开。原来,这华服老者的剑招,蕴含着肉眼不可见的强悍剑气,竟能隔空使力。剑气所至,如剑刃亲至,实可杀敌于无形。

    高胖老者见华服老者在练剑,不敢打搅,乃靠在石山旁垂手立定。只见

    他脸上神情焦虑,犹如憋尿一般,左右不得自在。

    这华服老者,便是徐家家主徐啸衣了,乃是当今武林排第三的高手。

    徐啸衣毫不理会这高胖老者,手上剑招越走越疾,越行越厉,渐渐形成一道道虚影。

    一百一十二路徐家剑法使完,还剑入鞘,徐啸衣顿觉全身各处无不舒畅。高胖老者见他练剑既毕,急忙行过来报道:“老爷,朝廷衙差刚刚来过,留下这本‘官牒’便走了。瞧他们的神情,想来不是甚么好事。”说完,双手将红皮折本递了过去。

    徐啸衣接过官牒,快目一扫,脸色渐转阴沉,一旁的高胖老者默然伺立,战兢不敢言。

    ... ...

    “师父,朝廷的狗官儿被厥邦的人杀,皇帝老儿丢个破本本儿便要我们去帮他杀人?哪里有这么爽快的事!要我说,我们就不去理会他,咱这护钟山山高路斜,难走的很,看他们啷个样上来!”错阿衣西叉着腰,骂骂咧咧道。

    “你个傻儿!朝廷要吃了心思要来剿我们,凭我们这点山险哪里阻得了?何况这次厥邦龟孙杀的刘近北是我们宣州的同乡。那可是个出了名的好官,十几年前,他在宣州为官,为师且还受过他许些恩惠,却一直没得机会回报他呢。哎!怎就被人杀!”马全德一脸怒气骂道。

    “师父,我们真要去都城赴那六月初六的征召么?”马全德大弟子赵晓杰问道。

    ... ...

    不只是秦州苦禅寺、若州徐家、宣州护钟山,江湖中有名气的大门派尽皆收到了朝廷衙差送去的征召官牒。一时间,受召的门派皆如临大难,忐忑不得安宁。

    徐啸衣负手立在水池边,手里来回攥着官牒,望向初升的太阳,轻轻说道:“圣召既出,从此江湖再无宁日了。”

第〇九五章 盐政府中初授武

    破晓,鸡鸣,天高气清,让人心神宁静。www.uu234.net

    端木玉并不是个耽于享乐的人。这进院落年久失修,床、椅、桌、凳皆有旧损,端木玉置身其中却毫不介怀。

    如同往常一般早起,读书、写字、练武、省思、筹谋。此刻他正在临时清理出的小书房执笔挥墨,所书的乃厥国大儒胥潜梦的《与君子交》:与君子交,信而不疑,不背不避;与君子交,敬而不倨,不使不驭... ...

    “咚!咚!咚!”叩门声响起。书房狭小,门早已破败难以阖上,端木敬叩门时,端木玉早已看到了他,却未抬头,轻快言道:“说罢!”

    端木敬双手奉着一个小竹筒,恭敬道:“少主,刚接到都城六百里加急送来的信筒”。

    端木玉抬起头看了看端木敬,笑道:“我正写着字,你念给我听罢。”

    “是,少主!”端木敬躬身回答,再打开竹筒,取出一纸条,摊开念道,“大华召武林高手六月初六集于都城,欲于我亲贵大臣不利。”端木敬念完,神色大变,急道,“少主,这如何是好?”

    “呵呵,你急甚么!欲杀人,自必做好被杀的打算,我们临行,不都写了诀别信么?”端木玉笑道,又由笑转冷,“我们如此,大华亦是如此,他们要来厥国作乱,倒要看看究竟有多大能耐!是杀人还是被杀!”

    “原来少主早有计定,端木敬多虑了!”端木敬恍然大悟道,“少主,那我们还要回鄞阳城么?”

    “我们离开鄞阳城日久,自该回去了。”端木玉淡淡道,“但这次来安咸,梅思源没杀成,可不能便罢了。回鄞阳前,还需要另做一件事。”只见他从桌案上拿起一张纸,白纸上赫然写了三个苍劲大字:回马枪。

    盐运政司府西厢房院落中,真武观九个止字辈的道士正在练剑,梅远尘则坐在一旁石凳上细细看着。

    “小师叔,你莫坐在那里干看着啊,过来指点我们几招罢!”止沧收住手上剑招,向石凳走来,笑谓梅远尘道。他比梅远尘还大了九岁,嘴里虽叫着梅远尘“师叔”,日常相处倒把他当了同辈。

    梅远尘探了探身,一脸为难道:“你们这套剑法,我也只在这里瞧了这一会儿,先前却从未学过,哪里能指点你们?”

    止沧拉住梅远尘衣袖就往院中走,笑道:“不管!一通则百通。前日我们已见过你出手,没想到你武功竟这么好!难得现下得空,说甚么也要你教几招来!”

    梅远尘在旁边瞧了一个多时辰,倒把这套剑法看得七七八八,止沧既拉自己指点,梅远尘半推半顺也就跟了过去。其余八位止字辈师侄蜂拥围了上前来。自前日与歹人一役,众人皆知他武功极好,比三位湛字辈的师叔伯只高不低,比自己九人那是高得多了去了。

    “那好。我便说说罢,若是说的不对,你们请多担待着些。”梅远尘学了“了一”剑法,这时看这套真武剑法实在颇觉简单,亦瞧出了不少端倪,心里也就有了些底气,“我先使一遍,你们看对是不对。”说完,从止沧手里接过剑,跃出两丈远,将适才所学剑招从头至尾使出来。

    梅远尘一边使剑,止字辈的道士在一旁接连惊叹:“哇,小师叔这剑法,这...他说他先前未学过,我哪里敢信!”

    “我练这真武剑法十四年了,才自觉有所小成,小师叔的这造诣,比我可高了不知道多少!不知我何时才能练到那般行云流水。你看那招‘鱼跃龙门’,我由下向上斜挑,在自上往下压刺,怎也练不好...”

    “啊,就是这招了!这招‘白驹过隙’最是难练了!进身刺剑,身在动而剑不可偏分毫,没个十几年功夫,哪里刺得准?”

    ... ...

    梅远尘练完收招,行到众人面前,问道:“你们也瞧见了,我练得对是不对?”

    止漾此时心中感慨万千,退后半步,微躬身体,重重说道:“师叔!你练得极好!”

    止沧几位师兄弟亦跟着退后半步,唤道:“师叔!”先前众人于梅远尘并不知甚,只知他是青玄师(叔)祖的小弟子,辈分上确是自己的师叔。然前日、今日亲见他出手,知梅远尘的武学修为,实堪当得众人师叔之名,是以即时改了口谓。

    梅远尘却是大窘,

    忙道:“你们还是叫我小师叔罢,我比你们年幼,你们这样唤,我听得不惯。”众人听了皆是一乐,欣然应允。

    ... ...

    “这招‘鹰击长空’本意是要刺敌人咽喉去的。所谓攻敌所必守,这招原也没错。只是敌既必守,我们出招敌人必有守招、避招,怕是难以一击而中。不如剑招刺出至一半,剑尖陡转往下六寸,攻敌胸肺。敌见你出招,料定你要刺他咽喉,自然脑袋后仰避退。倘使刺向咽喉的是虚招,剑刺一半忽而转向胸膛。这时,敌人避招已出,定然无法分顾胸膛,多半是要中招的。”

    “啊,妙极啊!实在妙极!”

    “是啊,我怎没想到!”

    ... ...

    “这招‘长虹贯日’去势凶猛,发招蓄力稍有不济便刺得不准了。不如出招时由刺改为撩,刺式在于伤敌纵深,难在于刺出的精准拿捏;撩式出招更易,伤敌虽不那么深,创口却要大得多,一时虽不能致命,久战却必使敌人失血力竭。”

    “不错!不错!这一招准度实在太难把握,往往剑式华丽却伤不得敌...”

    “小师叔,还有,还有呢!我这招‘离人断泪’,就是这样这样的那招,你瞧怎么改才好?”

    ... ...

    梅远尘遇问必答,所答所解往往恰如其分,使人耳目一新、醍醐灌顶。或许,这便是“了一”剑法,剑意在前,剑招在后,以意使剑的精髓所在了。

    梅远尘想,难怪师父不教我这套真武剑法,此剑法虽精妙,却落入窠臼,困囿自身于招式之中;往往又过于追求招式的繁复精妙,反而失了伤敌致胜的本意。“了一”剑法却大相迳庭,招式简洁,然每一招使出都志在伤敌。剑意果决,出招便能做到迅、捷、准,毫不拖沓耽误,令敌难以退避防守,实不负师父所言的“杀人至技”!

    “欲害爹的歹人实多,不如我把这套‘了一’剑法授给府里的护卫罢!总得让他们少一些损伤才好。”梅远尘不禁想道。

第〇九六章 两人两偶两份情

    正是农忙时节,驿道上往来的耕夫络绎不绝,或牵牛,或挑担,或背箩... ...

    一行十二名道人护着一马轿行走其间,甚是惹眼。www.uu234.net只听道人们嘴里碎碎念着:“心若冰清,天塌不惊。万变犹定,神怡气静。尘垢不沾,俗相不染。虚空甯宓,混然无物。无有相生,难易相成。份与物忘,同乎浑涅。天地无涯,万物齐一。飞花落叶,虚怀若谷。千般烦忧,才下心头。即展眉头,灵台清悠。心无碍,意无所执。解心释神,莫然无魂。水流心不惊,云在意俱迟。一心不赘物,古今自逍遥。清心如水,清水即心。微风无起,波澜不惊。幽篁独坐,长啸鸣琴。禅寂入定,毒龙遁形。我心无窍,天道酬勤。我义凛然,鬼魅皆惊。我情豪溢,天地归心。我志扬迈,水起风生!天高地阔,流水行云。清新治本,直道谋身。至性至善,大道天成!”

    这十二骑、一马轿便是落在梅远尘等人身后的湛空、海棠一行了。

    虽在路途中,湛空等老少道士早已养成的诵咒之习却仍保留着。一边骑马行路,一边口中轻念,两相不误。从辰时初刻,至巳时初刻,整整念了一个时辰,已不知念了多少遍。

    这六日来,海棠坐在马车里听得多了,几已能一一背默。在车厢内左右无事,学会了这《净心咒》,每每烦乱时背默几遍,往往心神便定。

    “湛空道长,‘心无碍,意无所执’当作何解?”海棠暗自背默,遇有疑义即向湛空请教道。

    这几日,海棠每有不解便来问自己,湛空早已习惯,亦皆欣然作解,这时笑着答道:“修道讲求心无挂碍,这句咒语就是劝人心中莫要有所偏执,甚么物事都能放得下。”

    “哦,原是如此!”海棠喃喃答道,又不免去想,“世间这许多挂念,我真能放得下么?”念及梅思源、百里思的恩,梅远尘的情,海棠不由轻摇其首,呢喃道:“恩情深重如此,我却又如何能放得下?”

    “天地自然,秽分散。洞中玄虚,晃朗太元。八方威神,使我自然。灵宝符命,普告九天。乾罗答那,洞罡太玄。斩妖缚邪,度人万千... ...魔王束首,侍卫我轩... ...”《静心咒》念完,众道士又念起了《净天地咒》,咒语中似乎隐然流露出一股天罡正气。

    才酉时三刻,街道上摊贩走夫已不多,五骑护着一辆华贵的轿辇在其间缓行,路人见了皆远远避开。

    轿辇在一家泥人铺面停驻,辇驾上是一个娇俏的少女,这时她正转过身,向里面轻声报道:“郡主,到了。”

    不一会儿,从辇厢内出来一个面容绝美的少女,只见她面如凝脂,眼若星辰,所至之处,时空如定。只听那绝美少女轻声问道:“紫藤,这便是那家泥人铺子么?”

    紫藤躬身回答道:“是了,郡主。在之前,我已同阿来走过一遍,便是这‘泥人王’无错了。”言毕,伸手搀扶夏承漪走下辇车。

    “泥人王。”夏承漪在轿辇旁驻足,望着对面的铺面招牌轻声念道。

    今店里一整天也没做成一单买卖,掌堂王婆心中苦闷不乐,正双手撑着脑袋想着,“今是望日,寻常时候,那位温润公子早该来取了泥偶了,今怎还不来?却不知要在店里等到甚么时候?自那些大官家里遭害,不知道死了多少人,这满都城都总阴阴沉沉的,倒想早些关了门回家去。”

    “掌堂,我想看泥人。”一个轻轻柔柔的声音从柜台旁响起。

    这声音直如餐铃一般,令王婆从思虑中恍然醒来,满脸堆笑行出柜台来。走近一看,见这女尊客有如空谷幽兰一般,脸上带着淡淡的愁苦,心中暗暗诧异,“好俊的姑娘家啊!”

    “小姐,你要看甚么泥偶?”王婆笑问道。言毕,折身回到柜台,弯腰取出一张摆桌,上面放好各式各样的泥人:有菩萨、有仕女、有姬尧娘娘,有麒麟瑞兽... ...

    “你们这有禽偶么?我想看看禽偶。”夏承漪双目在摆桌上扫视而过,轻轻摇了摇头,问道。

    掌堂王婆一愣,神情一闪,说道:“哎哟,有是有的,只是被一位公子买下了。我且取来给你瞧一瞧罢。”心里却想着,这位公子现下还不曾来,想来今也不会来了,不如拿给这姑娘瞧一瞧罢,或许这姑娘便看上了那泥偶呢,可莫丢了这难得的买卖。

    王婆取了两个锦盒出来,放在柜面上,对夏承漪说道:“这俩都是一位公子买了的,一个是禽偶,一个是女偶,小姐要不要看一看?”

    夏承漪于这锦盒再熟悉不过了,此刻闺阁中正存着三十一个。伸手取过锦盒,轻轻打开,映入眼帘的乃是一对鸳鸯偶。

    “没想到,远尘哥哥这次本要送我的却是鸳鸯,可惜他却没来取这禽偶,急急赶去了安咸锦州。”夏承漪看着这对鸳鸯泥偶怔怔发呆,不由胡思乱想起来,越想便越觉

    得清苦,心伤更甚。

    “只盼梅府阖家平平安安,他早日归来。”

    看完禽偶,夏承漪再取来另一锦盒,轻轻打了开,见里面竟是一个新娘女偶!再看座下,却写着“成双”两字。夏承漪看了突然眼眶湿润。

    “他竟要送海棠新娘女偶,这不是要定亲了么?我,...海棠待他那么好,他俩又自幼一起长大,我哪里比得过?只怕他们在安咸待着,便再不回来了,留我在这里孤零零候着... ...”想及此,再也忍受不住心伤,趴在柜面哭起来。

    王婆见了,“哎哟”叫起来。门外的紫藤也急急跟了上前,急急唤道,“郡主,你怎了?”。王婆听紫藤唤夏承漪“郡主”,顿时吓得直哆嗦。

    紫藤见夏承漪只哭不答,心中急甚,叱问王婆道:“掌堂婆子,你怎欺负我家郡主了?”

    听紫藤这本质问,王婆直吓得魂飞魄散,哭央着道:“姑娘明察啊,老婆子长了一百个胆也不敢啊!这,这,她瞧了这两个泥偶就自顾哭了。婆子哪里知道如何就开罪了贵人啊?”

    紫藤听了,忙行到柜台,取过锦盒看了一看,瞧见两个泥偶竟分别是鸳鸯和新娘。再拿起泥偶仔细端看,只见座下分别刻了两字:成双、成对。见此情,紫藤当即有了一番计量,乃谓夏承漪道:“郡主,远尘公子喜欢你可喜欢的紧啊!”

    夏承漪哭声渐缓,抽泣道:“他都要娶海棠了,身边哪里还有我的位置?”

    “远尘公子是心大了些,竟想同娶郡主和海棠姑娘!”紫藤气愤道。

    夏承漪早知梅远尘定舍不得海棠,是以从来都把海棠当了亲姐妹,现下心伤的是,他只想娶海棠却丢下了自己。“他不喜欢我了,他只想娶海棠!”夏承漪哭道。

    “郡主,你未瞧见泥偶写了甚么吗?”紫藤恍然大悟,强忍笑意问夏承漪道。

    已哭了这一会儿,夏承漪心情稍缓,答道:“我自然看到了。”忽然想起自己只看了女偶座下刻字,并未看鸳鸯泥偶座下何字,忙支起身子起来,拿过鸳鸯泥偶一看,脸上由哭转笑。

    “原来这座下不是‘鸳鸯’,而是‘成对’。送给海棠的是‘成双’,送给我的是‘成对’,远尘哥哥竟同时向我二人陈情呢!”

第〇九七章 我为苍生入地狱

    雨淅沥下着,端木玉站在屋檐下,负手闭目,久不言语。顶 点 X 23 U S

    滴水如线,牵连天地,立于此,可感应天意?

    天意?谁能知天意?

    吹来一阵风,掀起书案上的纸,露出白纸上的字:

    世间苦如此,谁主苍生福?行善不能及,除恶不得尽。正道阻且长,我愿下地狱。

    “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端木玉轻轻呢喃着,两行清泪从眼眶流出,滑过他俊逸的脸庞,落在被溅湿的地上,和天上落下的雨混在了一起。

    端木玉睁开眼,眼神冷冽,不带一丝感情言道:“叫他们都动手罢!”身后伺立的穆听了,深深躬首,应了声“是”,便快步冲进雨中,消失不见踪影。

    “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人间早已是地狱。”端木玉把手伸到檐外触雨,梦呓般说着。

    迎来客栈,一人一蓑衣,一剑一马匹,从雨中走来。

    “客官,要点甚么?”跑堂伙计笑着问道。

    “把马给我喂好,再来二十个馒头、五斤肉、五斤酒。包好。再另上两碗肉汤面。”祝孝臣解下蓑衣,放下手中的剑,冷冷言道,“把事做好,不用兑铜圆了。”言毕,从腰间摸出一粒二两的银锭放在案桌上。

    伙计难得见到如此豪客,拿了银钱欢天喜地忙开去了。

    “祝先生,端木玉有一事劳烦你去办。”

    “殿下请讲,但教能及,必定照办!”

    “请祝先生回都城一趟,杀一人!”

    “谁?”

    “芮如闵!”

    ... ...“我若不死,他必死!”

    “请受端木玉一拜!”

    从那进老旧院落出来后,祝孝臣脚不停歇,直奔都城去,此刻天才黑,已到澹州,正好在这家客栈补足一路用需。两碗汤面吃完,伙计正把一应物事装好伏包给祝孝臣送来。

    祝孝臣接过伏包,披上蓑衣,执剑在手,快步行到院中,解开马栓,跃上马背,一路疾驰东去。

    奔袭千里只杀一人。

    都城之北,上河郡,屏州城。

    天色暗沉,分不清早晚。雨越下越大,已成滂沱之势。一队人在雨中快步行进,有的扛着锹、有的扛着镐、有的扛着铲、有的扛着锄... ...

    他们行进的方向乃大华境内最大的水事,长达十几里的屏州水坝。水坝的驻兵只有几十人,早已被他们杀尽。

    这一百余人在水坝上列好队,站定。

    一人站到队前,雨点打在他脸上,全然看不清他形容。只听他冲着面前一百余人大声喊道:“为国而死,虽死无悔!”

    他对面这一百余人,亦跟着他齐声呼喊道:“为国而死,虽死无悔!”眼泪流出,和雨水混在一起,已无法分清是喜是悲,是苦是咸。

    一锄一锄又一锄... ...

    一铲一铲又一铲... ...

    坝上的泥石被挖掉越来越多。所有人皆忘却了疲惫、忘却了手掌的破皮之痛,只是疯狂地、拼命的挖着、铲着... ...

    天黑过,又亮了,雨一直下着,至此时犹未停。

    豁口将开。

    豁口一边是延绵无尽头的屏州河,另一边是富饶的、秀丽的上河郡府屏州城... ...

    风成了帮凶,掀起好大一个浪。浪花借着风力狠狠拍打在水坝坝身上,冲开豁口滚滚而下,裹挟着锹、裹挟着铲、裹挟着那队不辨形容的一百余人,往屏州城奔腾冲去... ...

    大华之南,庇南郡,庇南哨所。

    “芮将军,这雨一直不曾停过,粮草已八天未送过来了。哨所的存粮不过一百二十石,最多再坚持三日,我们便要绝粮了!”庇南哨所军需官跪在地上,脸色惨白道。

    “只够三日了么?”芮图鹜双手紧紧握成拳,恨恨道。

    最后之期:三日。

    三日之后若再无粮草供应,军中兵卒无食果腹,必生哗变。两万余人的军队,一旦哗变,何其可怕!

    这五日,芮图鹜共派了五队人出去查探,一队未回。

    芮图鹜从未如此紧张过。战场杀敌他不怕,但兵卒缺粮,定然哗变作乱。就算他军威再盛,亦绝对压制不住。此祸,可通天。

    “丁仁蔚,点一百精兵,随我出营!”芮图鹜不敢再等下去,决定亲自去粮道一查。查一查究竟发生何事,何以军粮久久未至?何以探查之人一队未回?

    “是,将军!何不多点些人马?”丁仁蔚是芮图鹜的心腹佐将,此时亦急地火急火燎,但听芮图鹜只点百人出去查探,不禁有些忧虑。

    芮图鹜深吸一口气道:“军中缺粮,知道的人自然越少越好。”丁仁蔚了然,乃领命下去点兵。

    “噔!噔!噔!噔!”一百零二骑冒雨出行,往粮道而去。

    一道天光闪过,雷鸣轰隆传来。

    天人涧,庇南粮道第一天险。粮道从山涧穿过,最窄那两百丈山涧,宽仅丈余,两车不能并行。

    “大人,庇南哨所的存粮应该不多了,这都派了五队人出来。”山涧的矮树丛中一个猴脸汉子谓一个络腮胡子五百夫道。

    “嗯,这种常驻哨所,非战时军中存粮通常是十天至半月的口粮,我们都阻了他们八天了,想来他们的存粮也不会太多。穆大人真乃神人,令我们提前月余守在此间,一旦下起了连绵雨,便阻截粮队及哨所派来探查的人。哎,只盼他们早些自乱,不上战场便四散溃败。”络腮胡子五百夫磋磨着下巴道。

    “大人,大人!又来了一拨了!已辨过军铠,竟是个从三品的参将呢!”一个斥候奔过来呼叫道。

    五百夫一听,忙从小营帐冲出来,大笑道:“哦?真是个参将?带了多少人?”

    “百余人!”斥候答道。

    “真的?”五百夫重重吐了一口唾沫,咧嘴笑道:“老子今年是走鸿运了,竟给送了个三品武将来!”接着向左右道:“备战,老样子!老子升官了,少不了你们的好处!”

    几个百夫长听了大喜,磨刀霍霍而去。

    “吁~~~”芮图鹜在山涧前勒住马缰,定住坐骑,抬头向两面张望。审视一遍,并未发现异常,乃令道:“继续行!”

    “轰~~~”一阵雷鸣响起,一百零二骑向山涧行去。

    “轰!轰!轰!”忽然从山涧两边掉下很多大石,砸在地上、马上、人上... ...

第〇九八章 屋漏偏逢连夜雨

    自浮阳郡寰州别后,梅远尘与海棠已分离十日。www.uu234.net

    “我们六日前便到锦州,海棠他们脚程再慢,这十日行一千四百里亦早该到了,怎现今仍未到?”近两日,梅远尘心中不安之感渐增,“是连绵着下雨,路被阻了么?海棠可没半点功夫底子,莫不是赶路赶得急了,身子骨吃不消,竟生病了?还是途中遇上甚么歹人了?”念及这种种可能,梅远尘越来越急,越急偏又止不住越往坏处去想。

    雨历久乃停,道路泥泞,车马难行。

    雨才停,湛空便引着一行人上了路。自寰州客栈夜半别后,这十日里竟有六日雨未曾停,众人被困在住处不得成行。现下,雨停虽未稳当,但好在无有湿身之忧,众人带上用需便上路了。脚程虽不快,这两个多时辰也已行出百余里,已到了栾州地界,距锦州不过三百里了。

    “师父,何以言水为天道之使?”止澄驱骑缓行,侧首问一旁的湛空道。途中连绵大雨,路上亲见洪水滔滔,使止澄对水生出一种难以言喻的敬畏。

    湛空道人笑了笑,回道:“五行中金、木、土、火皆诞于地。金可铸币、可炼器;木可凿舟、可置屋;土可砌楼、可塑墙;火可驱暗,可取热。此四行皆可为人所用,造福于人,是为善也。而所谓人道,自源于善,而又行出于善,故曰此四行为人道之使。五行中的水,正可为善,邪可为恶,正合天道之不与人也。水出于地曰泉,为地水;出于天曰雨,为天水。善水活命,如久旱甘霖,使万枯复苏;恶水索命,如滔天洪水,毁灭生机,这如何不是与天道一般不可究、不可逆?是以皆谓水为天道使者,行天之道。”

    “哦,原来如此,弟子明了。”止澄受教,欣喜答道。

    忽然从队尾传来一阵异响,原是湛虚道人的大弟子止济驱骑赶了上来。只见他一脸急切道:“师伯,弟子见到河中间的浮木上好像有一个人形物事。”

    “哦!在哪?”湛空道人急问道。道家推崇自然,从不宣扬向善之义。而道门中人,却又似乎从不缺少仁善之心。善源于本心,顺其自然,何尝不是自然行善?

    “便在那里了,师伯,瞧见没?”止济伸手向路旁的河央指去。

    湛空道人顺着止济手指所向去看,果见河中央一浮木上趴着一个人,惊道:“呀!正是有一人!”乃转而谓同行的湛仁、湛成道:“两位师弟,救人

    !”

    湛仁、湛成二人已听到止济所报,早已准备出手,三人对视点了点头,从马背上跃起,几个大雀步便冲到了河边。只见河中一人趴在一段浮木上,被卡在离河岸百余丈外。湛空道人见河边有一堆硕大枯木,心生一计,言道:“把此间枯木掷到河中做落脚处!”湛仁、湛成听得明白,三人各自举起枯木,由近及远掷出去。这枯木有十几段,小的几段约有百十斤,众人掷出并不吃力。剩下七八段一掂之下竟有六七百斤重,三人内功虽然深厚,亦无法将这些枯木掷远。

    正为难间,湛成大叫道:“湛空师兄,你先去救人,我和湛仁合力把枯木打断成小截,再丢掷过来!”

    湛空一听,喜道:“此法甚好!”当即运转内力,提气纵跃出去,在水面的浮木上站定,再跃至另一段浮木。河边的湛仁、湛成不敢耽搁,分立一根大枯木两边,合力一掌拍在枯木上,顿时“啪”的一响,断下一小截。依此再使力打出一掌,又拍下一截,如此四次,一根大枯木被断成五截小枯木。二人举起小枯木,一截一截远远掷出,正好在河上形成一条浮桥,通连河央人形物事处。

    湛空顺畅抵达,在枯木上稳住身形,定睛一看,乃知这却是个兵卒。不及多想,湛空道人抱起那兵卒便急急往回赶。这时,浮桥已被水流冲散,枯木之间相隔渐远,已达三、四丈,且湛空背负一人,显然有些支绌,越过七段浮木后渐觉吃力。湛成道人已发觉不对,急忙对一旁的湛觉言道:“湛仁师兄,我去接应湛空师兄,一会儿,你再来接应我!”

    湛仁早已了然,答道:“去罢!”言毕,行到大枯木前,蓄力一掌一掌打下,终于又拍下一截,忙往湛空落脚附近扔去。

    湛成已赶到湛空道人最近一块枯木,谓他道:“师兄,把人丢过来!”

    湛空一直蓄力稳住身形,不使二人下沉,这时已颇觉体乏,不敢逞强,道了一声“接住了!”便把背上兵卒掷了过去。

    人浮于水面,实在难以使力,与在陆地那是远不可同语。湛成甫一接过那兵卒,身形便剧烈晃动起来,差点掉下去。好在他内功深厚,急急稳住了下盘,顺着荡势跃到另一块枯木上。这时湛觉已丢掷了好几块枯木过来,正落在其间稀疏处。湛成提气,脚下用力蹬起,又跳到另一块,不敢稍歇,借着力再跃起,再落到另一枯木上... ...

    那兵卒被救上

    岸时,湛成已累的满头大汗,倒比湛空还甚。湛仁忙接过那兵卒,为他渡气排水。

    “湛成师弟,辛苦了!”湛空喘气笑道。

    “哈哈,若在前几年,我大气也是不喘一口的,如今却是老了!”得救一人,湛成心下亦颇欣慰,笑着自嘲道。

    “水之力,人力弗能与也!”湛空感叹道。湛成想起适才凶险,不住点头称是。

    “呕~~~”适才救那兵卒吐出好大一滩水,悠悠转醒了。“给我一匹马...给我一匹马...”那人才醒过来,不及道谢救命之恩,却向湛仁觉道人索要马匹。

    “小兄弟,你体虚得很,绝行不得路了,要马匹作甚?”湛仁问道。湛空、湛成见那人醒了,急围了过来。

    “求...求三位道长...给我找一匹马...我...我有重要军情要送...送往浮阳哨所,再迟就...来不及了!”那兵卒伸手去支起身体,却哪里撑得起,急得大哭起来,“快...快啊...”

    “到底甚么重要军情?”湛空急问道。

    “军情胜命,恕小的无法...无法...相告。”兵卒紧咬着牙关,勉强说道。

    湛空道人了然,释道:“小兄弟,我们是真武观的道士。你当知道,真武观乃国观,你与我们说,想来也是不打紧的!”

    “哦!...那可好了...天怜我大华啊!... ...”那兵卒大哭起来,再道,“请道长速去浮阳哨所...找...找到顾参将,跟他...说,沙陀国引兵二十万来犯... ...十七日已攻...下了天门城和兖州......徐参将已率安...咸哨所两万八千人......前往宿州阻截了。敌强我弱...请顾参将引...军驰援!迟了,安咸...便全郡要失陷了!”那兵卒越说越急,泪已纵贯他全脸。

    “甚么?竟有这事!”三人一听,皆吓得不敢信。

    “快!快!”那兵卒有气无力地央求道。

    三人中以湛空为首,此时他当机立断道:“此时连降大雨,官驿不通,只怕误了军情。湛仁,你亲自回一趟都城,向掌门师兄报知此事,由他向皇上禀报此事最适宜。另外再遣止渡、止渐二人往浮阳哨所求援!”

第〇九九章 雨后初霁人归来

    雨后初霁,万物向阳而生。m.www.uu234.net沉寂数日后,锦州的坊市、商埠也总算热闹了起来。

    此时正值早市,街道上摊贩遍地,行人如织。

    “噔!噔!噔!噔!”... ...马蹄击打地砖的声响远远传来。

    “让开!让开!”一匹战马在人流中疾驰而过,撞倒不少摊档,吓倒不少行人,却兀自不停,一路向前。“快让开!赶紧让开!”骑上的兵卒大声喊道,叫声中已带着显而易见的泣音。

    “噔!”马匹受力,在盐运政司府门口停驻。只见其上兵卒半跳半摔着自马匹上下来,从腰间取出一物事,冲到府兵跟前一亮,便由府兵领着进了里边去。

    “大人!急报!安咸哨所的驿兵来了!”傅惩急急行到梅思源书房,大声报道。

    梅思源正阅览着云鹄、傅愆送来的盲山盐场前半月的出盐册录,听到是哨所的驿兵来报,忙放下册子,急道:“人在哪里?快带我去!”依大华屯兵制令,哨所督外敌,驻地军队督内乱。现既安咸哨所来报,定然是边境出了事,梅思源乃安咸首官,如何能不急!

    “驿兵正在右偏厅候着。”傅惩沉声答道,言毕乃行在前,心下却想着,“哎,一波未息,一波又起,老爷何时才得片刻的安生?”

    梅思源急急在后面跟着,往右偏厅行去。二人行到右偏厅,果见一个全身污秽,脸有血迹的兵卒站在正中,忙走上前问道:“安咸哨所发生了甚么事?”

    哨所驿兵见见梅思源到了,当即单膝跪地,哭道:“回大人,十六日,沙陀国突然引兵越境,杀了我们哨所两队边防兵。之后一路往东而来,声势浩大,已攻下了天门城和兖州!”

    “甚么!”梅思源这一惊实在非同小可,眼睛瞪得浑圆,胡子随着唇齿微微抖动,大声叱问道,“哨所参将徐定安呢?今日已十九了,你们怎这时才来报?不知误了军机么!”

    哨所驿兵另一腿也跪下,身体已近瘫软,哭道:“哨所十七日得到消息,当日徐将军便拔营向西行军,阻截沙陀大军去了。临行,派了小的等一众驿兵分几路报信求援。小的早已出

    发,只是连绵几日的大雨,一路都有深水阻滞,实在没法前行,绝非有意拖延。这积水才稍降,小的便一路驱马急急赶来了。”

    梅思源听了,心知驿兵所言定然非虚,心中怒意渐息,再问道:“沙陀此次越境,引了多少人马?”

    “确数尚不得知。概数初计,只怕不下二十万!”驿兵颤颤巍巍答道。

    梅思源听了心脏一紧,再也把持不住,瘫坐椅上,一脸不可思议之色,喃喃道:“二十万... ...二十万啊...安咸哨所屯兵之数,不过两万八千人而已,徐定安引这两万八千将兵,又如何抵得住那八倍之敌?”

    “徐将军说了,‘养兵千日,用在一时’,哨所两万八千铁骨男儿,人人需抱必死之心守疆御敌。他若战死,副将领兵;副将战死,佐将领兵...无论前路如何艰难,亦定要在援军赶到之前,阻住敌人,绝不能使沙陀大军入我腹地。”驿兵趴在地上哭着说道。

    梅思源听及此处,心中一激,总算回过了神。想了想,忙向一旁的傅惩令道:“你速速派人去政司府及驻地将军府请何政司及郭将军来此!就说我有极紧要的事情与他二人相商!”傅惩应了声“是”,急急退了下去。

    见傅惩已领命退下,梅思源回身问驿兵道:“哨所驿兵都有向何处求援?”

    “回大人,有向驻北哨所、晟郡哨所、苍生郡公羊王府、黎民郡诸葛王府、磐郡哨所、浮阳哨所、樊西哨所及都城这八处求援。徐将军已有言明,他欲引兵把沙陀大军阻截在宿州,请援军拔营直往宿州驰援即可。”哨兵回道。

    “宿州么?宿州地势东高西低,沙陀东进乃由低向高,我方的确是据着地利。只是,宿州城墙低矮破败失修,守城实在是件难为的事啊... ...是了,安咸七州中,除了已被攻下的兖州,就属宿州人丁最稀少,徐定安不想将战事引到人丁稠密之地,才在此处截住沙陀大军的。”梅思源低首思忖着,又嘀咕道,“宿州?那距黎民郡驻兵的煌州不过四百里!诸葛王府的铁甲军有十四万,若是愿意驰援,最多两日便到了!”念及此,不禁感叹道:“徐定安,不愧是当世名将,行止间无

    处不透着大忠大勇大仁大智,实乃思源之楷模!”

    梅思源再向驿兵详询一番,乃遣他下去歇着了。此间只剩他一人,正可好好绸缪度势。只见他一会儿站起,又一会儿突然坐下,如此反复了不知多少次。

    九骑一马轿在盐政司府大门前停下,一个青年道士跃下马来,行到府门口,笑问卫兵道:“两位兵爷,此间可是安咸盐运政司梅思源大人的官邸?”

    府兵骂道:“你个小道士眼睛不会看么?还要来问!匾牌上写的清楚!”

    止湍也不置气,笑着执手回道:“那便是了。这可好!我们一行是梅公子同门及眷属,奉师门之命前来佑护梅大人的,麻烦去给我们通报一声。”

    那日梅远尘一行是夜半赶到,这四名府兵执的是昼勤,并不知府里先前已来过一拨道人。这时见有道士来问,还以为止湍故意消遣,是以言语一点不客气。但既听这行人是来佑护他们大人梅思源的,那自是大大的开心,满脸堆笑道:“真的么?那你们且稍候着,我去请梅公子来问一问。”说完,快步向内行去。

    梅远尘正坐在西厢房院落中的石桌旁,与湛通、湛觉、湛虚三位师兄论武。湛通三人皆五十几岁,武功虽不比梅远尘强,经验、见识却远比梅远尘要多,梅远尘与他们探讨亦颇感受益。

    “公子,府外正门来人,自称是你同门眷属,小的认不得,没敢放进来,你要不要去瞧一瞧?”一个府兵匆匆赶来,行到石桌旁向梅远尘报道。

    四人听了,皆大喜。“定是湛空师弟一行到了!”湛通大笑道。他虽不相信湛空一行路上有危,但在此间久候不至,总还是有些心不定。

    梅远尘大喜道:“是了!乃我师兄、师侄们到了!”也不待府兵领路,自己迈着“斗转斜步二十三”如风一般朝大门方向快步溜去。府兵见此情形当真吓一大跳,愣住久不能言语。

    “小师弟的天资实在太高了,连师叔最得意的这套轻功都学了去!”湛觉见此状,忍不住叹道。

第一〇〇章 梅家男儿不畏死

    安咸郡政司府和驻地将军府只隔了一条胡同,百步便至。www.uu234.net

    “何大人,你说这梅大人着急找我们,会有何事相商。”郭子沐坐在茶案旁,侧身探首问道。盐政司的府兵前脚才走,郭子沐后脚便出了门,然,所去非是盐运政司府,而是比邻的郡政司府。

    何厚棠倚靠在扶椅上,闭目思量,半晌乃道:“盐政的事,梅思源向来不让你我插手。能让他如此火急火燎的,只有一事!”

    “甚么事?”郭子沐放下茶杯急问道。

    “边防之事!”何厚棠斩钉截铁道。

    郭子沐一脸狐疑,问道:“边防不是有徐定安么?找你我二人作甚?”

    “那今要商议之事,定是徐定安的哨所抵不住的事!”何厚棠一脸紧张道,“沙陀国犯境了!”

    “啊!这怎么可能?”郭子沐大惊道,“我们可半点风声没听到!”

    何厚棠手掌不停轻敲扶椅,嘴巴在轻轻默念着甚么,忽然向郭子沐问道:“你上任前,颐王殿下有何嘱咐?”

    郭子沐答道:“殿下对我说,梅思源非敌非友,亦敌亦友,叫我与你合力制衡他则可,掣肘他则不必。要我行好本职之责。”

    “不错,殿下亦是如此对我说的。”何厚棠点头道。深吸一口气,谓郭子沐道:“既如此,走罢,此事非同小可,我们且去听他怎说。”

    “正当如此!”郭子沐言道。二人分从正、旁两门行出郡政司府,带着随从往盐政司府而去。

    梅远尘行到盐政司府大门时,海棠早已出了马车,正立在了门前。“海棠,你总算到了,可急死我了!”梅远尘惊鸿一般飘然而至,待声音落下时,海棠已发觉自己一手荑被他握住。想着真武观一众道长及门前府兵尚在此间,海棠又喜又羞,嗔道:“你怎没个正形?见面便随意去拉人手!”说完,急急把手抽了出来。

    梅远尘这才意识到此间旁人甚多,脸色大窘,尴尬笑着向几位师兄师侄招呼道:“湛空师兄、湛成师兄!”然在人群中,并未发现湛仁道人及止渡、止渐两位师侄,乃问道:“湛仁师兄和止渡、止渐呢?”

    湛空道人神情严肃,谓梅远尘道:“此事不急详聊,你父亲呢?我们有极紧要的事要报知他!”

    梅远尘虽不明就里,亦猜到此事绝非小可,乃回道:“两位师兄,请随我来,我爹当在书房,我带你们去他罢。”再转头谓府兵道,“你带海棠和几位师侄去找顾把头,叫他给众人安排好住处。”最后回首笑谓海棠道,“你

    先去见过娘亲,我已经与她说了你我之事了。此间事忙完,我便去找你。”

    梅远尘、湛空和湛成行到书房,却并未找到梅思源,几经问询才知道梅思源去了右偏厅,乃急带两位师兄行去。

    “梅大人,绝非下官有意拂你面子,兹事体大,恕下官不能从命!”郭子沐满脸通红,摇头道。

    梅思源指着他脸面大声骂道:“郭子沐,你便是这般为官么!本官已经跟你讲得很清楚了,一应后果,由本官一人承担,若皇上怪罪下来,梅思源定以项上人头相保。你若信不过,本官给你写一封陈情函,用上盐政司府的大印,你还待要怎样!现如今,沙陀引二十万大军犯境,徐定安带着两万八千人去阻截了。同样是武官,你便这般懦弱怕死么!”

    郭子沐见梅思源一脸正气,实在不知如何反驳,只得回道:“梅大人,下官上任之前,皇上亲下的旨意,教下官恪尽职守,护一方安宁。在下是驻地将军,督察内乱自不在话下,护这锦州城百万黎民的安宁正是下官之责,下官绝不敢忘!现大人令我引兵驰援徐将军,倘使驻兵离城后,沙陀分兵来袭,锦州城由谁人来守?这百十万的百姓的命便不是命么?梅大人,要我调兵,可以!但请拿兵部的明令来,否则,恕下官万万办不到!”郭子沐是正三品的正职武将,实算得上是一方大员,适才被梅思源劈头盖脸骂了一通,这时也已来了气,话语间已没了往日的礼敬。

    梅思源拍案叱骂道:“若不在宿州抵住沙陀大军,一旦徐定安部众被歼,沙陀大军必定东进,锦州首当其冲,怎能幸免?此时你与徐定安合兵一处,未必便没有一战之力,倘使哨所将兵皆战亡,锦州城孤立无援,你这两万两千守兵又如何能拒敌?难道锦州便守得住么?”

    郭子沐眼皮急跳,嘴巴哆了哆,终说道:“梅大人,你虽是安咸首官,却无权发出军令。下官上任前是立了军令状的,可知军令如山,绝无虚言。未见军令,便是大人所言再有理,亦恕下官不能从命!”显然,郭子沐是赞同梅思源所言,只是他心中顾虑万千,实不敢轻易出兵。

    “郭子沐!”梅思源气得目眦尽裂,大呼道。

    梅远尘正领着两位师兄赶往右偏厅,陡然听见梅思源的呼叫,不由大惊,急忙冲了进去,远远便唤道,“爹,发生甚么事了?”

    待梅思源、何厚棠、郭子沐三人反应过来时,梅远尘已站在了梅思源身边,一脸寒意望向何、郭二人。

    郭子沐心中一惊,暗暗想道:“前几日听说梅思源的公子武功极高,想不到竟到了这般境地!”

    “尘儿,你怎来了?哦,这两位道长是?”梅思源正问着话,恰湛空、湛成两位道人亦赶了来,转而询道。

    湛空行上前,看了一眼旁边的何、郭二人,似乎有些顾虑。梅思源亦看了二人一眼,无奈叹道:“道长有何事报?但说则可,这两位是安咸郡政司和驻地将军,并不妨碍的。”

    湛空大喜道:“如此便最好了!”何、郭二人一听,颇觉诧异,便围了上来。只听湛空言道:“贫道是真武观道士湛空,受掌门师兄之令前来佑护梅大人。路过栾州时救下了一个被水冲走的安咸哨所驿兵,经他口得知,沙陀国引兵二十万来犯,接连攻下了天门城和兖州。哨所的徐参将已领兵去阻截了。他深知敌强我弱,难以久继,便派了驿兵四下求援。那个驿兵几要被水冲走,救起后体弱行不得,我们便把他留在了栾州。贫道自作主张,遣师弟、师侄三人分往浮阳哨所及都城报信去了。”

    “哦,竟这么巧?”梅思源大惊,言道,“我亦才知此情,正与两位大人商议。”

    湛空喜道:“那可好!驻地军营何时出兵?”

    郭子沐一脸难堪,讪讪不敢言。梅思源答道:“这位郭将军以未见军令为由,拒不出兵!”

    “荒谬!”湛空斥道,“我一个道士尚且知晓,‘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如此紧要时刻,怎能拿‘军令未至’来推脱?”

    真武观乃国观,当朝皇帝尚且对他们礼敬有加,郭子沐被湛空斥问,竟不敢回嘴,只执手辞道:“梅大人,此间之事难有定论,下官先回去准备罢,甚么时候军令到了,下官立马拔营驰援。”

    转身正要走,却发现梅远尘堵住去路。想起他适才鬼魅一般的身手,郭子沐心中打了一冷颤,问道:“你待要做甚么?我可是当朝三品武将!”

    梅远尘脸色冰冷,握拳道:“你不配!”

    “尘儿,莫要做了傻事!”梅思源担心梅远尘一怒之下杀了郭子沐,急忙提醒道。

    听得梅思源话语,郭子沐更觉脊梁骨都凉透,脸上惧意再饰掩不住,一边后退,一边言道:“梅公子,你...你要干甚么?...你莫要胡来啊!”

    梅远尘突然问道:“驻地军营有多少马匹?”

    郭子沐一愣,缓缓道:“四...四千五百余匹。”

    “好,你既不敢出兵,便借四千五百骑兵给我盐政司府,我们自去驰援徐将军。你怕死,我们梅家的人不怕!”梅远尘强忍着愤怒,冷冷言道。

第一〇一章 得道之人岂寡助

    “你怕死,我们梅家的人不怕!”

    ... ...

    郭子沐这一瞬间突然自惭形秽。www.uu234.net他心里很愤怒,恨自己的犹疑,恨自己的软弱。

    “我当真怕死么?”他禁不住自问,“梅家的人当真不怕死么?”

    “好,我借你四千五百骑兵。”郭子沐吞了口唾沫,轻声言道,“我去备好军需,你明日一早来点兵。”言毕,低头绕开梅远尘行了开去。

    梅思源见儿子几句话便向郭子沐要到了四千五百骑兵,心中自有一股难言的欢喜。又想起他那句,“我们梅家的人不怕死”,这种欢喜转而成了一种深深的自豪,“毕竟是我梅家的男儿,这副铮铮铁骨当是生而有之的。”

    “何大人,郭将军已允了借人借马,郡政司便允了这粮草军资罢,你总无异议了?”梅思源转而谓何厚棠道。

    何厚棠与郭子沐皆是夏牧仁心腹之臣,自然共进共退,郭子沐既已允了此事,他断无却拒的道理,当下也不多言,执手朗声道:“梅大人请放心,厚棠这便去筹措,四千五百骑的军资亦不算多,想来今日即可筹集大半,绝不误了你行程!”

    “如此最好了!”郡政司乃正二品大员,比梅思源亦只矮了半阶,且何厚棠向来处事圆滑会做人,梅思源对他便自然多了几份敬重。

    送走了何厚棠,梅思源脸上愁容不减,行到湛空、湛成二人面前,勉强笑道:“思源感激二位道长远来报信!”

    二人回礼,湛空言道:“梅先生乃当世贤臣,所谋之事活命万千,掌门忧歹人行恶,特遣我们来相佑。路上碰到哨所驿卒,那实是极巧合的事。既得知如此重要军情,哪有耽搁不报之理?义所当为,先生不必言谢!”

    梅思源轻轻点了点头,转谓梅远尘道:“尘儿,你虽尚年少,却担得上顶天立地。为父甚是为你开心!”

    梅远尘泪眼婆娑,低沉回道:“祖父早故,孩儿无缘见得一面。然爹为朝廷、为百姓付出多少苦劳心力,孩儿如何不知?我是梅家男丁,虽力有不逮,亦当追随我祖、

    我父之行,为朝廷分忧,为百姓谋福!”

    “好男儿,自当如此!”梅思源重重拍着梅远尘臂膀,大声道。一旁的湛空、湛成亲见这对父子对答,不觉肃然起敬,均想,“小师弟父子,实在是少见的忠勇之士,掌门师兄派我们来佑护梅先生,果然不错。”

    四人从右偏厅出来时,已是午膳时分。正厅的接风宴早已备好,只等四人入席。

    梅思源心中挂念甚多,实在难以掩饰,脸上忧容昭昭。然佳客远来,不敢轻慢,席上勉强站起祝酒,谢道:“恩情不言谢,思源谨记于心!此间事务繁杂,若有怠慢,还请万望勿怪!思源借酒,先行请罪了!”言毕,一杯酒入肚,怅然回座。

    “梅先生,沙陀犯境之事,我已听湛空师弟说了。若先生不嫌弃,我们真武观二十一个老少道士愿意随骑兵出征棉州,望能多少出一份力!”湛通听湛空、湛成讲起栾州及适才偏厅见闻,大为触动,乃借机表明心意道。

    梅思源想这二十几位道长武功高强,奔袭再适合不过,不禁大喜道:“思源感激不尽!不如席后众位道长与我到正厅相商御敌之策?集思广益,或许能想出一个上佳的拒敌之法,亦不可知啊!”

    “老道士领命!”湛通执手笑道。一时间,虽剑悬于颈朝不知息,主客犹饮食尽兴。

    正厅之中,七人正坐,严而不慌,肃而不乱。梅思源坐主位,湛通坐右客首,湛空、湛成等人依次落座,梅远尘站在父亲旁侧。

    “湛通道长,你乃高人,不如赐见?”梅思源谓湛通道。

    “老道士在山上待了几十年,哪里有甚么想法?倒是小师弟乃我青玄师叔得意弟子,又在华子监求学,思虑非常人可比。小师弟,如此紧要时刻,再不要顾虑甚么,便大胆说罢!”湛通与梅远尘相识不足月,但相处这些时日,早已看出这位小师弟实乃天骄之子,慧根之高,从未见闻有能匹敌者,是以如此言道。

    梅思源与孩儿分别已年余,虽知他见识、武功进益俱佳,却也知之不甚详,正待开口,却听傅惩来报。

    “大人,

    御风镖局易老先生和小三公子来了,说有事相告。”傅惩执手报道。

    梅思源一直感念御风镖局大义之举,此时正感头疼,或许可向老先生取意一二,大喜道:“快请到此处来!”

    “哦,是易麒麟么?”湛成道人奇问道。

    “是了,正是御风镖局当家易麒麟老先生。老先生一腔正义,助思源实多!”梅思源回道。

    几人再聊几句,已听到傅惩引路之声,易麒麟到了。

    只见一个银发老者快步行来,易布衣紧跟其后。那老者行到厅内,一眼锁住梅远尘,绕开迎上前的梅思源,双掌推出向梅远尘攻去。

    “嘭!”梅远尘不知就里,但对方掌力已到跟前,只得出掌相抵。四掌相激,荡起一股强大的劲气。

    易麒麟退了一步,梅远尘退了三步。

    二人对掌只在电光石火之间,厅上众人皆是一脸错愕,面面相觑。易布衣则一脸不可思议之色,“爷爷的武功,天下第二。这位梅公子如此年少,竟能和爷爷对掌而仅稍落下风!功力何其深厚!我原是大大低估了他了!”

    “这,易老先生?”梅思源行过去,挡在梅远尘身前,笑问易麒麟道。他不知为何易麒麟会突然向梅远尘出手,且从适才激荡的劲气看,似乎二人对掌间均并未留多少余力。

    易麒麟并未理会梅思源,只直直盯着梅远尘,良久乃“哈哈”大笑起来:“果然是少年英雄!内功竟然深厚如斯!老夫佩服!”

    梅远尘正迷糊间,这才知道这位屡次帮了父亲大忙的易老先生是在试自己功力深浅,一时了然,躬身执礼道:“老先生谬赞了!远尘实不敢当!”

    易麒麟视线转到梅思源身上,一双锐目如鹰,执手道:“梅大人造福百姓,易麒麟甚是敬佩。瞧你一脸烦忧,想来也已知边境之事,老夫便不多言了。不过,御风镖局还有一份大礼,想必对梅大人甚有助益!”

第一〇二章 公子智计世无双

    “梅公子,不如你来猜猜看,老夫送的这份大礼会是甚么?”易麒麟看着梅远尘,笑问道。顶 点 X 23 U S

    梅远尘心下正想着,这位老先生会带来甚么大礼,没想到易麒麟却真开口这般问了,理了理头绪乃答道:“御风镖局四海之内走镖,消息自然最是通灵,便是连盐运政司府驿卒四处探查,犹苦寻不得的绿硝石,你们亦是转身便寻了几十车来。晚辈猜,易前辈此次带来的大礼,多半是个极紧要的消息!”

    “不错!小公子果然天资聪颖!老夫此次带来的,便是一个极重要的消息!”易麒麟声如洪钟言道,一双锐目紧盯着梅远尘,再问道,“你再细猜,此消息相关何事?”

    “这...”梅远尘神思活泛开来,将自己于御风镖局所知一并关联起来,思忖良久乃抬头回道:“此消息自然是关于沙陀大军无疑,晚辈观易前辈神色,似乎此消息竟可能助我大华军队以弱制强,克敌制胜?晚辈猜此消息定然与沙陀大军的死穴相关。而军队行出在外,最大软肋莫过于粮草。易前辈的这个消息,想来当是关于沙陀大军的粮草供给,莫非御风镖局竟已探清了他们的粮道所在?”梅远尘越言越笃定,脸上喜色渐增。

    易麒麟深深努着眼,深吸一口气,轻摇其首,叹道:“世间竟当真有如此聪慧之人,老夫今日算开了眼界!”

    梅思源听梅远尘一番推断,倒有已四五分赞同,此刻再听易麒麟感叹,才知竟真被猜中,一脸狂喜,大声问道:“老先生,你们竟真探到了沙陀粮道?”

    “哈哈,御风镖局押镖之外另有所长,便在于收罗消息。镖车所至之处,大小事总要查究一番才踏实。昨日我们有一队走沙陀的镖车回来,巧合间正探到了沙陀大军此次出兵的粮食供给之线。”易麒麟大笑道,一边从怀中取出一物事,放到桌案上摊开,竟是一张地图!

    “沙陀大军由沙陀皇帝的大侄子赤赫丹领军,在堪塔木结集,行军至塔塔多西,十六日越境到了天门城,十七日已攻下兖州,前日已率军到宿州城外。听说安咸哨所的徐定安参将已引兵在此阻截了。再近的消息,却仍未传回。”易麒麟指着地图,一边示意道,“沙陀军中口粮主要是面穰,这种干粮口感并不好,但做军粮确有个绝好之处:耐储而不腐。回程途中,我们的镖队遇着了一沙陀车队,不仅有数千兵卒随行护卫,马车竟然也有七百五十辆之多,可谓从所未见,知此绝非寻

    常。跟了三百多里才觅得机会接近,一探之下,马车内所载竟全是面穰。后到了大华境内才知,原来沙陀国引兵来犯了。那此批面穰必是敌军口粮无疑了!”

    梅思源抚掌大笑道:“好!好!天助我大华!”

    易麒麟接着道:“我们有镖师彻夜跟着他们,每两个时辰派人传一次讯息,我已嘱他们先送盐运政司府,再送镖局。”

    “老先生实在是雪中送炭啊!此情报实在是无价之宝啊!”梅思源忍不住再感慨道,言毕,向易麒麟深鞠一躬,正声道,“老先生历来所为,思源由衷敬佩,在此深深谢过!”

    易麒麟大方受礼,笑道:“易家所能为者,便至于此了。接下来预备如何,倒想听梅大人怎般说!”

    湛通道人笑了笑,回道:“适才你们来之前,梅大人正与我们几人商议着此事。小师弟正要开口说的,你们恰好来了。”

    “哦,这位是?”易麒麟初来便发觉湛通等五人,正诧异哪里冒出来这五个少见的高手,正好趁机问道。

    梅思源忙向易麒麟一一介绍道:“这位是都城真武观的湛通道长、这位是... ...这位是湛成道长。”

    易麒麟与众道士一一执礼,心中不免叹道:“这真武观向来隐秘,没想到底蕴竟深厚至此!梅家公子便不说了,这五个老道士放到江湖上那也是少见的高手,比苦禅寺几位法字辈高僧只强不弱!”

    “这位是易先生的孙子,易布衣,实乃年轻人中的翘楚!”梅思源亦把易布衣介绍给了真武观五位道长。

    一番见礼后,各自落座。梅思源乃谓梅远尘道:“尘儿,既几位道长如此看好你,你便说说罢!”

    梅远尘向众人躬身执礼,乃回梅思源道:“是。远尘便不客气了。敌势远强于我,自不宜正面抵抗。我所计者有五:其一:使其内乱,至佳之法在于杀伤其主将。主将有虞,其下必乱。最好便由我及五位师兄潜入敌营,伺机刺杀这个赤赫丹!”

    “不错!如此正好!”湛空拍腿笑道。梅思源及易麒麟亦缓缓点了点头,易麒麟突然笑道:“怎么?小公子却不欲老夫同往?”

    梅远尘大惊,忙执礼道:“老前辈送来如此紧要军情,远尘怎还敢劳烦你身涉险地?”

    “你或许不知,皇上前几日已遣人送了官牒来,令我们六月

    初六去都城领受必杀令。呵呵,杀厥国亲贵是杀,杀沙陀亲贵亦是杀,早晚是要入险境的。易家世代是安咸人,能为安咸出一份力,义不容辞。”易麒麟正色道,“你已说其一,余下呢?”

    “使其内乱,除刺杀其主将外,还有一计,便是在军营使毒。只是仓促间,实不知哪里去找一个使毒好手。”梅远尘为难道。

    湛通、湛空五人听了皆不约而同笑了起来,湛成站起来道:“师弟你莫忧心此事了,道门向来善于使毒,只是师叔可能未曾授你。放心,此事交给我们五人则可!”

    梅远尘大喜,笑道:“那可好!刺杀一事,说起来简单,只怕也实在难为,成事在于天。下毒则容易得多,空中、水中、吃食中、草料中皆可下毒,实在大是易为!”

    “正是!”众人一听,不禁皆觉此计大妙,无不赞同。

    梅远尘顿了顿,接着道:“至于第三计,自然便是断其粮草了。适才向郭子沐要骑兵,其用便是搜寻敌人粮道,一旦发现即设法烧毁,敌大军粮草不继,绝不敢远行,定止于棉州不前!易前辈今送图来,可不是天赐的机缘么!”

    “不错!正是如此!”梅思源笑道,“尘儿,还有两计呢?”

    “计四,刺杀沙陀大臣,使其政乱。此计厥国已使过,效用之佳胜于歼敌万人。”梅远尘咬牙道。此计绝非由心,实乃形势所逼,不得以而为之。

    梅思源、易麒麟及湛通等人都愣住了,“是啊,其害之大,大华便是明证啊!”。梅思源半晌乃道:“这,绝境当中,不失为一良计。只是,需勿滥杀无辜才好!”

    “不错,只杀主事之人,勿伤亲眷。”湛通附和道,“小师弟,还有呢?”

    “计其五,在于强我!五百里之内,有煌州诸葛王府的驻军三万人,晟郡哨所驻军两万五千人,徐将军虽有派人去求援,我们亦当再走一趟,定要设法劝其引兵来救!徐将军两万八千人,实在难以抵挡!而我们这四千五百骑亦无法久留敌境,敌军粮草终会续上。如此,还得自有御敌之力才是根本之法!”梅远尘一脸沉静回道。

    易麒麟从座上起身,行到梅远尘面前,赞道:“小公子不但武功天下少有,恐怕智计亦是天下无双罢!”

第一〇三章 梦如泡影终须破

    初夏的风是温热的,却吹得人心凉... ...

    倪居正垂手伺立一旁,不敢言语。顶 点 X 23 U S他清楚知道,永华帝此刻的心境定然糟到了极处。大将军芮如闵在家中被杀,屏州水灾全城被淹,庇南哨所主将失踪士兵哗变,再加上刚刚报过来的沙陀大军引兵犯境连下两城...任何一桩都可使他焦头烂额,何况诸事凑在了一起。

    令臣子们大感意外的是,永华帝接连知晓了这些厄讯后,竟并未大发雷霆,反而镇定得出奇。胡秀安奏报芮如闵死讯之时,实已抱了必死之心。不料永华帝只是挥退了他,却并未丝毫降罪,令他有劫后余生之感。

    “呼~~~”永华帝深吸一口气,一双眼睛浑浊得发黄,正茫然望着即将落下的夕阳,手里轻轻搓摩着真武观掌门湛明遣人送来的急奏。

    “呵呵,倒真是四面楚歌!东边的海灾尚在赈济当中,北边又遭百年不遇的大水,南边就哨所闹起哗变,而西边一向示弱的沙陀竟然敢引兵来袭!”永华帝轻轻自语道,“水灾、哗变、犯境... ...当真会如此巧合?”念及此,双眼不禁一颤,冷声道,“端木澜,莫非真是你做的好事?”

    “居正,快去把牧仁、牧朝、牧阳、牧炎召到御书房来,朕有事交于他们办!”永华帝双手紧紧抓在石栏上,脸上忽然冷厉起来,对一旁的倪居正道。

    倪居正领命,急急派人去办了。

    “三百二十七年的大华江山,绝不能断送在我夏虏华手上!”永华帝轻轻自言道。

    夏牧仁近月来甚是烦忧,一直在思量着,“皇位和祖宗的基业,哪个重要?”大华虽然逐渐势弱,但根基毕竟比之厥国、沙陀、雪国、冼马要强出许多,倘使四异姓王及仁、智、武三王心力往一处使,便是这四国引兵齐来,亦丝毫无惧。

    “如今国难当头,我竟仍想着从中掣肘,我怎变得如此私利?”夏牧仁望着堆积如山的奏折,禁不住自问道,“唇亡齿寒。倘使大华江山没了,莫说皇帝,便是这个王爷亦没得做。何况先祖牺牲多少人命才打下的江山,我身为夏氏儿孙,自是守土有责... ...”

    “王爷,宫里来人,说皇上急召。”门外传来管事的声音。

    夏牧仁思绪被打断,脑中一时清明起来,“守土有责”四字却总萦绕在脑海中,急急出了府门去。

    “赵乾明有递奏折上来么?”夏牧阳看着岸上的地图,

    问一旁的兵部左丞陆思廖。

    陆思廖毫不思索答道:“兵部这半月来尚未接到赵将军奏报,想来是路上雨水多了,耽搁了去。”

    夏牧阳脸色一沉,冷声道:“哼,沙陀的大军都已杀到棉州,他这个驻北将军竟连奏折都没一份,难不成整个驻北大营都死光了么!”

    “这...呵呵,下官就不清楚了。”陆思廖尴尬笑道。驻北将军是本朝四位从一品的四方将军之一,品阶可比他这个从二品的兵部左丞要高出一阶。

    “贽王殿下,可找着你了!皇上有旨,急宣你入宫议事!”传旨太监几番探问,才在这兵部执事堂找着夏牧阳,急忙说明了来意。

    夏牧阳眼眉一挑,回道:“好,这便去了!”

    夜幕降下,玲珑灯盏已点起,宫城璀璨如星河。

    夏牧朝赶到御书房时,只见颐王、贽王、王已站立其间。

    “好,既已齐至便议事罢。”永华帝从龙椅起身,拿了一张锦凳坐到四人前面,言道,“你们亦坐下罢!”

    四人谢过,依言落座。

    “近来发生诸事,你们如何看?颐王,你先说!”永华帝如话家常一般开口道。

    夏牧仁早已通盘考虑过,当下答道:“依儿臣看,屏州水灾绝非天灾,而是**。一者,今年雨势虽大,却不至于比往年大多少,何以水坝突然决堤?二者,水坝卫兵何以竟没有一个活口?卫兵驻扎地在上游,便是决堤了,亦不至于这几十名卫兵其时恰好在下游又恰好都冲走罢?只怕是被人害了,丢到河里冲走了。至于庇南哨所哗变则更是离奇!芮图鹜身在何处?送粮兵去了甚么地方?哼,只怕他们都遭了厥国人的毒手了!沙陀素来不敢与我大华为敌,此次竟举半国之兵来犯,实在令人费解。加上厥国派人杀了我朝如此多位高大臣,不难想到,此皆端木式欲行颠覆大华之举。”

    “不错,儿臣以为颐王兄所言正是!”王夏牧炎赞成道。

    永华帝看向夏牧朝、夏牧阳,问道:“你们以为何?”

    “此事全无犹疑,定是厥国那端木老狗所为!”夏牧阳冷声道。夏牧朝亦跟着点头附和。

    “难得你们四兄弟竟不吵嘴了!兄弟合力,其利断金!”永华帝笑道。

    四人听了,不免暗暗自责。却听永华帝接着言道:“此事朕已计定,叫你们是有事让尔们去做!”

    永华帝看着夏牧仁道:“颐王,你素善赈灾救济之事,这次便着你去屏州,水事修缮、农耕恢复、民宅重建、新立坊市,一应诸般不求好,但求快!”

    “是,儿臣领命!”夏牧仁正声道。

    “颌王,梅思源是你举荐的大臣,他在安咸做的极好,这次你与他合力平定沙陀国之乱!”永华帝简而言道。

    “是,儿臣定不辱圣命!”夏牧朝执礼答道。

    永华帝点了点头,转而谓夏牧阳道:“贽王,你的白衣军便是驻扎在下河郡,离着庇南亦只六百余里。此次庇南哗变,你便引兵去压制,若兵痞抢掠百姓过甚,大可聚而杀之!此外,厥国最近的哨所在伏砦城,驻兵不过两万。你的白衣军既拔营出征,哪有不杀敌之理?朕令你给他们一个狠狠的教训!”言至语末,竟透出一股难得的霸决之气。

    夏牧阳站起身,邪魅冷笑着,回道:“儿臣必定给他们一个难以忘却的教训!”

    最后只剩王夏牧炎未有授命,永华帝轻笑着对他说:“牧炎,你这几年懂事不少。朕今次亦派一件要事给你去办!”

    夏牧炎难得被父皇夸奖,喜不自胜,站起身请命道:“请父皇指派,儿臣定竭力而为,定把事情办好!”

    “嗯。朕已着人给江湖上的大门派发去了官牒,征召他们入都城接必杀令。此事亦颇繁琐,便由你代朕去办!这些江湖人武艺高绝,其间未必没有不识好歹之人,朕从内卫营调派一百人给你。”永华帝一脸慈意谓夏牧炎道。夏牧炎年纪最幼,入朝最短,此事办来不需离开都城,正最适宜他了。

    夏牧炎自是欣然领命。四人各有所承,授命既领,便急急离了宫去。

    永华帝站在檐下看着四位皇子匆匆离去,想起这么多年,自己似乎从未如此为国戮力,不禁自愧又惭,喃喃叹道:“道门长生之梦,终究是梦幻泡影!虏华求道误国,实在害人害己!”

    风又吹来,凉意再起。

    “皇上,外边风大,进去歇着罢!”倪居正行上前为他披上风衣,轻声道。

    永华帝紧了紧风衣,转头谓倪居正道:“摆驾,去端王府!”

第一〇四章 初领千骑向西征

    繁花开昨日,凋去人不知。m.www.uu234.net

    端王府悄立闹市,却如遗世独立。世间再无几人记得此间主人曾经怎般天纵奇才,亦再无人将其与至尊皇位遐想至一起。永华帝别去此地已久,前次造访已是二十七年前的事。其时,他初登大位,诸事难解,身边又无人可信,只得求教已退隐的端王。

    “主子,到了!”倪居正跃下了马来,躬身朝轿辇内报道。

    永华帝行出轿辇,在端王府门前站定,不由忆起往日种种,心伤难以自控。“端王兄是我同胞至亲手足,这些年我们怎闹得如此不堪?”

    “居正,去叫门罢!”永华帝重重叹了口气,轻声谓倪居正说道。

    倪居正依言上前拍了门扣。门很快便从里面打开,只见倪居正向府兵轻语了几句,那府兵便急急往内奔去。

    故地重游,再没有往日情景。二十七年如一弹指,恍如身从梦醒。而梦逝韶华去,少年鬓已白,徒叹奈何?

    “皇上,我家王爷...他说不想...见客。”端王府管家行过来,双脚微抖,战战兢兢说着。

    永华帝朝里望了望,一脸遗憾,正欲离去,却听管家急急说道:“皇上,王爷有一句话托小的转告。”

    “甚么话?”永华帝转过身问道。

    管家恭敬回道:“王爷只说了六字,‘乱敌首,擒贼王’”

    永华帝一听,若有所思,忽然大笑起来,自言自语道:“不错,正该如此!”转身,飒沓而去。

    旭日初升,阳光普照大地,实在是许久未有的好天气。好天气,好兆头,利于行。

    盐运政司府内院中,乃是一副临别依依的画面。百里思、海棠站在回廊下,目送梅思源、梅远尘行了出去,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夫人,你莫要担心了,老爷、公子为民出征,必有真武大帝佑护,此战定然大捷,一举挫败敌军,平平安安归来!”海棠搀扶着百里思手臂道。

    百里思看着海棠满是血丝的眼睛,勉强笑了笑,握住她双手,轻轻点了点头。

    昨日已与郭子沐议定,今一早,盐运政司府便可去驻地军营点兵。果然,梅思源父子辰时三刻抵达军营时,骑兵已列队站好,整装待发,点了点人数,人马皆是四千五百整。依昨夜计定,骑兵分成两队,一队三千五百人,由梅思源领着赶往宿州,驰援徐定安部,随行有易麒麟及湛成等六位真武观道士;另一队一千人,由梅远尘领着赶往厥国境内一唤作‘小仙口’的村庄,随行有湛通、湛觉等十五位真武观道士,此时沙陀大军的口粮尽皆存贮于此。

    梅远尘站在队前,大声喝道:“我是都城华子监生员梅远尘,现执颌亲王殿下金令暂领

    千夫职,自此时起,我便是你们这一千人的首官!尔等自百夫而下,皆受我节制,一应行止,皆听我号令,若有违者,依军法严惩不贷!”

    “哗~~~哗~~~”一千人中传来此起彼伏的议论之声,显然对梅远尘这个少年公子哥并不服气。

    “百夫长何在?”梅远尘大声叱问道。

    “有!...有!”队中陆续传来几声应答,懒懒散散行出十人来。

    梅远尘看了看他们,眉眼深皱,冷声道:“首官训令,士兵纷纭吵杂,你们便是如此带兵的么!”

    “梅公子,这...呵呵,打仗可不是读书,战场亦非院监,你一个孩儿,拿刀都费劲,何必来凑这热闹?”一个粗犷百夫蔑笑道。

    梅远尘微笑看着他,再扫过余下九人,问道:“你们觉得我是个文弱书生打不得仗?”

    这十人皆笑而不答。

    突然,如一阵风吹过,先前言语的百夫被带得重重摔了一跤。

    “噗!”那百夫吐出一口泥巴和血水,一脸惊恐地看向梅远尘,哆嗦道:“你?”

    队中九百多人除队首几人瞧见是梅远尘一腿踢在那百夫肚上,其余皆不知发生了何事,何以百夫长突然狠狠甩出。

    只听梅远尘冷冷道:“你们不是觉得我是文弱书生么?我一个人挑你们十个,把你们打得满地找牙,看你们服是不服?”

    这九人,你看着我,我看着你,相互使了个眼色,便一起攻了上来。然而,来得快,去的也快。“嘭!嘭!...嘭!”九个重物坠地之声响起,这九个百夫便都躺在了地上,皆是一脸骇然。此时梅远尘的“斗转斜步二十三”已学成魁临七弄中的前六弄,勉强到了‘灵’境,身形脚步极快,九人眼见梅远尘踢腿过来,却反应不及,结实挨了一脚。好在梅远尘旨在立威,腿上未用内劲,九人摔势虽重,却并无受伤。

    梅远尘昨夜早已料到,自己年少且不在军中履职,便是有义父的金令,此间将兵亦定然不服。是以今日,毫不保留,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击倒这十名百夫,立下自己在这群人面前的威信。瞧这些人错愕的神情,其效果然不错。

    “百夫!”梅远尘大声喊道。

    十人听了,急急整理好军容站在了队前。

    “听好!军中无戏言,我说的每个字你们必一一遵从,如有违背,绝不容情!”梅远尘训道。端夫子有云,“引兵者,令出如山。令者下令精谨,执者执令果决。不使有疑,不使有惑!”

    “是!”十人经适才一事,已知眼前这位实在是少年高人,再不敢违拗,正形正声答道。

    梅远尘立威之效达成,不想再追究这十人轻慢之罪。看

    向这十人,缓缓点了点头,大叫道:“百夫,报上名来!”

    “刘山水!”

    “高发财!”

    “伍生男!”

    ... ...

    “董大为!”最后一个粗犷百夫亦报上了名来。

    梅远尘看着这十人,问道:“可知我们此去为何?”

    “不知!”十人皆摇头回道。

    “沙陀国引兵犯境,已攻下天门城和兖州了,此时哨所的徐参将正领兵把他们阻截在宿州!”梅远尘运气渡声说道,以使此间四千五百人皆能听见。

    他言语才落,队中就传来了稀里哗啦的哭泣之音:

    “啊~~~我家便在天门城啊,我的娘妻孩儿还在城中...将军,赶紧发兵罢!”

    “我是兖州城外漯子口的,天杀的啊!我的儿啊!我的...”

    “... ...娘亲啊!你可一定要平安无事啊!儿子这就杀过来了!”

    ... ...

    驻地军营的兵员皆是征召自本郡民丁,梅远尘昨夜已查过兵籍,此间四千五百人中,倒有**百是天门城、兖州和宿州这三地的。是以适才刻意渡声告知沙陀大军已至此三处,便为使众人生出同仇敌忾之心。

    一旁的易麒麟、湛通、湛空等人见此状,不由叹服,皆想:“这少年转瞬之间便立了军威,聚了军心,实在有大将之风!”

    “将军!拔营往宿州罢!”高发财跪在地上哭泣道。他是地道的宿州城人,族里数百人此刻皆在宿州城内。想着此刻沙陀大军正在攻打宿州,他的心里就痛到了极处,“一旦宿州城攻破了,家里老小哪里能保没个闪失啊!一旦敌军屠城,那我高麻子就成了举目无亲的孤家寡人了...”

    梅远尘深吸一口气,言道:“我们人少,不足以拒敌。今次我等所受之令,乃烧了敌军粮草,使其断粮而返!”

    听了梅远尘之言,众人稍稍平复下来。

    梅远尘行出百丈,找到梅思源,道:“爹,我们便早些出发罢,有云爷爷、顾叔叔他们在郡政司盯着军资,出不了岔子的。”梅远尘初次领兵,跃跃欲试,笑谓梅思源道。

    梅思源看了看梅远尘,嘱咐道:“尘儿,你尚年少,遇事多与几位师兄商议!一旦粮草烧了,便快快离开,往宿州来与我们会合!”

    “是了。孩儿理会得!”梅远尘答道。言毕,行到所部千人队前,跃上马匹,大喊一句:“拔营!”

    一时,千骑齐出,裹尘向西而去。

第一〇五章 袍泽同灶请君飨

    江湖上,谁人不知张遂光?

    张遂光其人,实有着太多的光环。www.uu234.net然,总而言之他是个有着绝顶身手,且资财富可敌国的酒中豪客。但凡在江湖上混饭吃的,便绝不可能不知盐帮,亦绝不可能不知盐帮的帮主张遂光。

    就名气而言,张遂光要盛于苦禅寺悬月、御风镖局易麒麟及素心宫主云晓,实当得现今江湖的第一人。

    盐帮靠着私盐的买卖起家,渐做渐大,历经百年累积,至此时,帮众已逾三万。除此之外,张遂光还掌握着九殿,这个令人闻风丧胆的杀手组织。是以,江湖上无论黑白,鲜少有人敢略其锋芒。

    听过这个名头的人极多,见过其人的实寡。谁能想到,这个叱咤江湖,行事狠辣果决的大人物会是这样一副和煦柔善的形容!

    浮阳郡郡府所在丹阳城,盐帮总堂花园中。

    李学辞躬身垂首站在院子里,不敢去看他眼前坐着的这个面如春风般的中年男子。

    “两百多人皆被杀了么?你手下这些人倒也不济得很呢。”张遂光把一碗酒一口干完,再放下瓷碗,满足地轻轻呻吟着,随意言道。

    “是,帮主!以盐运政司府先前的防卫,这两百八十人原是足以血洗梅家上下的,哪里知道,前日半夜里府上竟来了十几个强援!”李学辞深知,张遂光向来喜怒不形于色,他看起来怒时,未必真怒;他脸上虽笑着,或许下一刻却气得要杀人也未为不可,是以急忙解释道。

    张遂光舔了舔唇上的酒渍,上下左右转动着脑袋,重重呼了一口气,再问道:“都去了些甚么人?有查的明白么?”

    “回帮主,已查实,前夜共去了十三人:十二个是真武观道士,余下一个是梅思源的儿子,一个武艺极高的少年。”李学辞答道。派去行刺的人,没一个活着回来,这消息还是他遣人细细打听才知道的。

    “一个少年?十二个真武观道士?”张遂光一脸怀疑之色,转而又呵呵笑起来,“这倒有

    意思。”

    李学辞忙跪在地上,求饶道:“帮主,属下再去,一定把他们都杀了!请帮主再容我一些时日,属下一定办成此事!”

    张遂光见李学辞这般着急模样,一脸嗤笑道:“李长老,这是作甚?我又没怪你。”顿了顿,挥手道:“起来罢。想杀这位盐运政司官的人可多了去了,来头比我们大的亦不是没有。他们尚且未能成事,你败了,也没甚么丢脸的。无妨,盐帮又不是非杀他不可。”

    “是,帮主!属下谢帮主不罚之恩!”李学辞听了大喜,起身执礼谢道。

    张遂光从座上起来,活动着全身筋骨,一边谓李学辞道:“李长老,此事暂且搁下。下月,你陪我去一趟都城。”

    “是!”李学辞伺立一旁,正色答道。

    只见张遂光一边扭着腰腹,一边微笑着感叹:“这皇帝老儿一纸官牒,便迫得天下高手尽皆赶去都城为他卖命,便是我张遂光都不敢违抗。呵呵,当皇帝可真好啊!”

    好马日行千里,算不得甚么难事。安咸驻地军营的战马皆产自大华极北植林郡,这种战马矮壮耐寒耐病,脚力好。梅远尘所部千余骑,巳时从锦州驻地大营出发,戌时便到了天门城属地喀塔图,五个多时辰已行出了六百里。

    夏日的夜色虽沉得慢些,这时却也难以视物。恰好此地是个平缓的小山坡,背风,附近不远便有一条小河,梅远尘左右观望一阵,乃令部众下马,就地安营扎寨,做灶造饭。

    拔营前夕,梅远尘已仔细计量过,锦州大营距‘小仙口’约两千四百里,‘小仙口’去宿州大概是一千三百里。依部骑日行五百里,赶往‘小仙口’需时五日。梅远尘反复核计,计定每骑仅带了六斤干米、五斤肉干、一囊五斤的水及一袋十四斤的桐油,米肉皆只能维系五日。赶到‘小仙口’,抢夺干粮后便把余下的面穰全烧了,再赶往宿州与徐定安部及父亲会合。

    据端夫子所授,植林马矮壮,耐力虽佳却不易负载过重,背负百五十

    斤方不至使其过乏。骑卒向来无胖子,均重约一百二十斤,是以随行携带资物,不宜过三十斤。多番计量,才定下水、米、肉干、桐油的额重。骑卒奔袭,无法捎带锅鼎,需用携带的木块临时拼接成桶,把桶埋在泥壤中,往桶内注水,放入干米、肉干,再于木桶四周点火烧柴,借着四周烧火的热气把水米煮熟。

    十人一灶,一坑一桶算一灶。十人皆有所担责,分工既定:一人拼桶拆桶,一人挖坑做灶,两人找柴火,二人放马、看随行资物,二人找水接水,二人安扎营房。行军在外,向来是日食两餐的,早晚各一。这一日,将兵骑行已久,早已饥饿难耐,下了马便各自忙开了去。

    约亥时初刻,营地已飘出喷香的肉汤饭... ...摇曳的篝火,映照出一双双冒着精光的眼。

    “嗷...嗷”,一声声低吼响起,兵卒已耐不住,吃开了去。

    “梅将军,过来用饭罢!”粗犷百夫董大为快步行过来,笑谓梅远尘道。军中自来崇尚强者,梅远尘的身手早已征服了他,此时心中早已无半点不平之气。

    梅远尘正抬头辨着天上星宿落位,听得董大为来唤,笑着跟了过去。

    “哎,小师弟,你不来我们这一灶用饭么?”真武观道士们皆初次行军,木桶是旁的兵士帮忙拼接的。这时两灶中饭食已熟,湛空正准备叫梅远尘去用饭,却见他正走向一旁的兵卒一灶,乃问道。

    “师兄,不了。行军在外,我身为主将,自当与袍泽同食。”梅远尘笑笑回道,言毕在董大为身畔坐下。

    灶旁将兵见梅远尘来了,忙向一旁挤了挤,给他让出一个位来。“小将军,拿筷罢!”一个兵卒从地上拿起一双竹筷,在肩膀上擦了一擦递过来道。

    梅远尘也不以为意,接过一尺多长的竹筷子便伸向大木桶夹饭。果然,饭很香!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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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意?谁能知天意?命时难与,人事可为。跬步不辍,未必不至万里;孤翅单飞,或许亦登青云!大华恩仇引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大华恩仇引,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大华恩仇引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