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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梅远尘     大华恩仇引txt下载     大华恩仇引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〇六章 漪漪月夜承芳心

    一千个大老爷们儿的鼾声,能有多响?梅远尘如今总算见识到了。顶 点 X 23 U S

    下玄月高挂,晴夜下的喀塔图郊野如一片无边银海。凉风袭来,吹得人神思清明,若不是鼾声此起彼伏,倒真让人感觉如坠梦境。

    月色如透亮凝脂,何其像少女娇嫩体肤?

    “离开都城时,实在走得太过匆忙了些,只和漪漪草草说了几句,便算是作了别。瞧她当时的神色,除却五分不舍,三分忧虑外,倒还有着两分的怒意,显然心中已是大大的不悦。唉,我应承了她,要她开心喜乐的,怎又让她不快了...”梅远尘躺在账外,以手作枕,望着星空止不住想道。

    大地为床,星月为被,满营鼾声作曲,佳人渐入梦来... ...

    夏承漪这几日总是闷闷不乐,做甚么事都不得趣。纵使紫藤在旁百般劝慰纾解,她亦始终难以开怀。

    夜色皎洁,几缕月光照入闺阁中,夏承漪辗转反侧,难以成眠。“既睡不着,索性也就不睡罢!”夏承漪想着。于是支身从床上爬起,披上氅衣,出了小院,一路迤迤慢行而去。

    颌王王妃是个爱花之人,夏牧朝宠妻,是以在王府中遍植百花。先前雨水下了好些日子,雨歇后却是接连几日的艳阳天,此时府中的夏花正开得绚烂:红色的凌霄花、黄色的棣棠花、粉色的芍药花、白色的凤尾兰、紫色的瓣木槿... ...月光下的花,朦胧中多了一份神秘。

    夏承漪向来不是个沉静的女儿家,今夜被忧心之事牵绊着,竟难得沉下心来月下赏花。“我往日怎不知,府里的这些花,竟也漂亮得很!”眼前美景,令夏承漪禁不住轻叹道。

    “父王说了,沙陀大军已侵入安咸了,这几日诸事筹备妥当,他便要往安咸督导战事。不想也知,以那坏人的脾性,定然是会上战场的。只盼守军早早把外敌驱除出境,父亲和那坏人都平平安安归来!”夏承漪在心中默默祈愿。

    “漪漪,你竟还未睡?”一个

    声音从夏承漪身后传来。

    夏承漪听得是父王的声音,回过身福了一礼,羞红着脸道:“有些闷,睡不着。”今夜月明星稀,凉风习习,实在和“闷”全然不搭。

    “呵呵,父王陪你行行步,说说话,可好?”夏牧朝自然知道女儿家心思,也不道破,温声言道。

    “如何不好!女儿好久不曾和父王一起闲步了!”夏承漪轻轻笑道。

    夏牧朝负手行在前,夏承漪跟在后,直往镜湖园行去。

    “漪漪,你这些日子好不畅快,你娘亲虽不说,但我知她心中定然十分担心你。”夏牧朝一边慢行,一边说着。其实何止王妃,他又何尝不是为此忧心忡忡呢?

    夏承漪低着头,默然不语,忽然似受了天大的委屈一般,泪珠如落玉,滚滚而下。

    “父王,对不起!女儿教你们烦心了。”夏承漪轻轻啜泣道。心中不免想着,“父王、娘亲才是真真疼惜我,怜爱我。便是那坏人再恼我,也还总有父王、娘亲对我好。”

    夏牧朝回过身,静静看着她,见她自己擦拭了眼泪,还对着自己笑起,心中终于一松,笑着道:“走罢。”言毕,行在了前。夏承漪苦闷已去大半,理好仪容跟了上去。

    “你当真喜欢远尘么?”夏牧朝突然止住脚步问道。

    夏承漪一时没听明白,“啊?”地应了一句。终于回味过来,脸面瞬时便红透了。

    “呵呵,我是你爹,你有甚么不能与我说的。”夏牧朝将女儿神色看在眼里,心中早已了然,接着道,“远尘确是个难得一见的少年郎,无论出身、才学、相貌、秉性都是上上的品格,与你倒也颇为般配。”讲完这句,便又向前行了去。

    夏承漪心中又羞又喜,低着头轻轻跟在后面,不想发出一点声响。

    “远尘和思源很多地方很像,皆是一般的忠、勇、淳、善!想来,这便是他们梅家的家学渊源罢。”夏牧朝一边走,一边说着。

    夏承漪听父亲这般夸耀自己钟情之人,心间实在是有种难言的喜悦,嘴里却回着:“他哪里有这么许多长处!父王太高看他了。”

    夏牧朝“呵呵”一声,自不与她去辩,却话风一转,颇有些难为道:“有一点,他却不如思源。”

    “哪里不如?”夏承漪急问道。她一开口便生出悔意,“我怎这般不矜持!”

    “思源用情专一,从不做他想,待他夫人可谓好到极处。”夏牧朝似乎毫未察觉女儿适才‘失常’一般,正声说着,“而远尘嘛,似乎...”而后却没有再说下去。然而其意,自然是指他用情不专了。夏牧朝额眉微皱,神情肃穆。

    听及此,夏承漪一脸黯然。她又如何不知呢?“只是,他与海棠自小一起长大,二人情义笃深。就算换作是我,怕也舍弃不得。这也是命里注定的事,怎能去怪他呢?”

    “漪漪?”夏牧朝唤道。先前他已唤了她两句,却没有听见应声,是以这句唤出来声音就大了些。

    夏承漪原本沉入思虑中,竟不知父王在叫,这时却听得清楚了,忙回道:“啊?父王,甚么事?”

    “父王想问你,远尘并不唯一钟情于你,你仍是愿嫁于他么?”夏牧朝正声问道。作为父亲,他自然希望梅远尘能像梅思源一般,待夏承漪自始而终,心不二用。然,他自然知晓梅远尘与海棠,实是割不断的情分。心中难免犹疑纠结,是以想问爱女自己的心思。

    夏承漪不曾想到父王会如此直问,忙低下头,嘤嘤不作答。

    “漪漪,此事父王自然做得主,只怕是不合你的心意。你便把你心中所想直说于我听罢!”夏牧朝走近夏承漪,柔声说道。

    “漪漪自小无姐妹。这年余来,我与海棠朝夕相处,实是早有了姐妹的情分。若和她做对真正的长久姐妹,漪漪心里亦是欢喜的很。”夏承漪鼓起勇气,轻轻说道。

第一〇七章 决死境中援军至

    太阳初升,原当是一幅生机盎然的景象,然,宿州城却笼罩在一片阴翳当中。

    “将军,援军甚么时候来啊?我们快抵不住了!”安咸哨所佐将张东海谓徐定安道。七日的苦战下来,他手下四千余部众,此时所剩已不足一千五。而少去的两千五百多人,皆是他曾经朝夕相处的好兄弟,那可是两千五百多条活生生的人命。

    徐定安皱着眉,紧咬着唇,轻声说着:“快了,这几日便到了。”然他脸上的神情,莫说张东海,便是他自己亦毫不相信。

    “将军,援军真会来么?”张东海走近两步再问道,见徐定安低着头并不答话,已知最后一丝希望业已破灭,喃喃道:“我早也猜到了,哪有甚么援军!晟郡哨所、驻北哨所距此不过千里,若有心来救,便是脚程再慢,两三天前也已该到了。呵呵,其余的哨所知了是这仗势,躲还来不及,谁又肯来援助我们?”张东海悲极而怒,怒极而笑,一脸的狰狞样。

    “张东海!张憨子!你给老子听好!”徐定安陡然指着他,大声斥骂道,“援军正在赶来的路上,一定快到了!你他妈说甚么也得给老子顶住这几日!城墙内,那是三十几万的宿州百姓!身后还有锦州、阜州,百姓数百万!你我出身行伍,本就守土有责!战死沙场乃是你我再好也没有的归宿,你他妈怕的甚么!”

    “说得好!”张东海咧嘴大笑道,“说得好!我张憨子能与你徐定安这般的英雄并肩而战,那是八辈子修来的福分!呵呵,将军且看好,瞧我张憨子今日如何拒敌!”此时张东海万念俱灰,已抱了必死之心,只求今日战死之前能多杀伤些敌人。只见他说完这句话,再不去理会徐定安,扭头便快步行去。然行出十余丈后忽然止住脚步,大声叫道:“徐将军,我张憨子愿下辈子还能追随于你!做你的兄弟!”

    徐定安双手早已握得发紫,听到张东海的话,并不应答,目送他离去。至眼前再无张东海身影,徐定安始轻轻言道:“憨子,你我兄弟来世再见!”

    太阳高挂巽位,巳时已至。巳时初刻,是沙陀军每日引兵攻打宿州城的时点。

    果然,城外传来一阵悠长的“呜呜”声,乃是沙陀军队的号角吹起了。

    徐定安爬上城墙,看到远处

    黑压压行来的一片,心中压抑之感更甚,冷冷想着,“看来沙陀人已按耐不住,此次攻城,竟派了这**万人来,比前几日多了一倍不止!定是想一举拿下宿州了。”

    城上亦响起了五连号角,那是徐定安召集帐下千夫、佐将议事之声。不过半盏茶的功夫,人已齐聚。形势已至于此,两军相接在即,徐定安再想不出甚么计策可用,只得硬拼硬抵。

    中军帐中,十余人静立不言,等候主帅下令。然徐定安却并未对众人布置半点任务,只红着眼,重重说道:“兄弟们,杀敌报国!”

    这两日来,援军仍迟迟未至,众将心中早已了然,安咸哨所这两万八千人,只怕要全部战亡在此地了。心中既已怀了死志,那么死,也就不那么显得可怕了。此刻听得徐定安竟只说这一句话,众人心中已知,今日便是大家死战之日。一时间,各人皆心血沸腾,大声呼叫,走出中军帐去了。

    一万二对战八万,必输之战。

    “打开城门!”张东海引骑行在最前,大声呼喝道,脸上竟带着明显的喜意。往日里出战,他虽也并无惧意,却绝无法做到如今日这般视死如归,是以神色总有些严肃、紧张。

    城门开了,吊桥放了下来,安咸哨所几乎全军出战迎敌。

    宿州城的城墙乃依建制,高仅七丈,实在难以抵御强敌之攻。若非连着几日的大雨相阻,沙陀大军一直驻在高地不敢贸行,凭这两万八千人,又哪里守得住!

    前几日,路尚泥泞,辎重不继,是以赤赫丹仅着了八万前锋营分批攻城,每次出兵四万余。本以为,四万沙陀精锐攻打一个两万八千守军的旧城,就算没有十足的把握,五六成自然还是有的。哪里想得到,这支守军全然不似天门城及兖州的守军,竟然彪悍得很,以四万对两万八,己方竟丝毫没占得便宜,反而折损不少。接连两日的失利令赤赫丹大为恼怒,是以今日竟调集八万余人,浩浩荡荡而来,势要一举拿下宿州城。

    八万对战不足两万,必胜之战。

    五里... ...

    四里... ...

    三里... ...

    两百丈... ...

    一百丈.

    .. ...

    “杀啊!”张东海挥戟高呼,立在最前,驱骑向沙陀大军冲去。“既然已必死,又何必去怕死?多杀一个是一个罢!”

    短兵相接,响起不绝于耳的撞击声、撕裂声、倒地声、哭喊声、咒骂声... ...

    敌人执锐在前,不是他死就是你死,再没有半点仁慈之心。每一个人皆想以最麻利的手段致对方于死地。

    徐定安站在城墙上,看着远处渐渐被包围、蚕食的哨所将兵,心中又恨又痛。他看着天,重重叹了口气,自语道:“徐定安谨记夫子教诲,立志戍边杀敌,保国卫民。今死守宿州城,力战八倍之敌,援军久久不来,眼见事已不可为。学生已尽全力,却始终不得扭转乾坤。敌人势大,学生无计可施,今日便以死殉国,以明我志!”言毕,转过身大呼一句:“所有将卒听令,随我出城杀敌!”

    军中伙夫、辎重兵、斥候、辅兵、勤务兵、伤兵,所有拿得起兵器的,约两千人跟在徐定安身后,弃城向外杀去。

    “杀!杀!杀!”

    这可能将是他们生命中最后发出的声音,是以每个人都用尽力气喊着,不顾嗓子已喊破,不顾声音已沙哑。

    天然之弱势,又岂是后天所能轻易弥补的?就如,断足之人,便是再用力奔跑,也总跑不赢双足健全之人。哨所兵卒战意虽强,终究人数处于劣势,至午时初刻,出城的一万四千人,剩了已不足八千。

    远处扬起一阵黄沙,传来一阵阵“喔~喔~喔~”的声音。

    “援军来了!”不知谁先喊出这一句。本已行将就死的守军像吃了回魂药一般,立时又活气起来。

    “杀!杀!杀啊... ...”沙陀大军左右两侧皆响起了喊杀之声。

    “有埋伏!中了埋伏了,快撤!”赤赫丹见两股敌军裹尘滚滚杀至,着实吓了一大跳,急忙令大军回撤。

    张东海手执战戟追在后面一路杀去,直至眼前已没有了沙陀军的身影。

    扬尘落,援军现,竟是梅思源引着三千五百骑分兵两路赶了来。

第一〇八章 千里奔袭敌粮营

    “梅大人,怎竟会是你!”当梅思源驱骑赶到城门口时,徐定安瞪大眼睛,不敢相信眼前所见。m.www.uu234.net他如何也不曾想到,率先引兵来援的,竟会是一个督管盐政的文官!

    “徐将军,我们进城去谈罢。”城下战场一片狼藉,绝非谈话之地,梅思源笑着言道。他自知适才打退沙陀军,乃是用了疑兵之计,其间实在有颇多侥幸的成分。不多久,沙陀军的斥候定能探知此间实情的,赤赫丹必定领兵再次攻城。徐定安缓过神来,骑马在前,领着梅思源往城门内行去。

    中军帐中,诸将劫后余生,饮酒啖肉,难得畅快笑了起来。除了各人身上或轻或重的伤,倒一点不像在困守一座危城。

    这时众人已经知晓,梅思源所部骑卒,亦仅三千五百余。与对面的二十万大军比,这三千五百余人,实在有点杯水车薪。然,他们却也开心的很。驰援的人数多少自然是重要的,要说只来了这么三千五百人他们不失望,那肯定是假。然而,有人愿与他们并肩作战,使他们觉得自己不曾被人遗忘,安咸哨所这两万多人并不是一枚可怜的弃子。梅思源所带来的是希望和尊重,这正是他们此刻最为缺少的。

    “各位袍泽,思源有话要讲。”膳席间,梅思源缓缓从木凳上站起,双手举起一碗酒道:“安咸哨所临危领命,孤军守城,力拒数倍之敌,实乃当今大华军队之楷模!思源心中万分敬佩!借此薄酒敬大家一碗,聊表敬意!”说完,朝众人举碗示意,再一口而干。

    帐中这十几名将佐皆是硬铮铮的汉子,听梅思源言语,心中激昂,当即纷纷离座站起,举碗一干而尽。

    梅思源此来,首要并非与哨所兵卒合力拒敌,而是来此稳定军心。只听他又道:“诸位,安咸东南接连下了好些日的大雨,通交堵塞,车马难行。哨所派出的驿兵被阻,二十日才赶到驻地军营及郡政司府。”梅思源刻意把得知沙陀犯境的消息说后了一日。

    这时帐中诸人,连同徐定安都是大吃一惊,纷纷恨恨骂道:“哎呀,贼老天,原是如此!”均想,“原来是军情未能传出去,绝非其余哨所、驻地大军不来援救我等!哎,倒是错怪了他们了。”

    梅思源接着道:“我与郭子沐将军商议一番,决定先领骑卒过来驰援。郭将军在后筹整行军辎重,这几日定然便能赶到!”

    此时诸将再也按捺不住满腔喜意,欢呼雀跃起来,笑声传出营帐很远很远。

    “与思源一同拔营驰援的,尚还有一队,由我的公子梅远尘领兵,此时已率轻骑直往厥国境内的小仙口。这小仙口乃此次沙陀大军行军口粮的贮存之所,一旦他们口粮被烧了,定然不战自退!”梅思源面向众人正声说道。

    “嘭!”徐定安一拳重重打在条案上,大呼一句:“此计好极!”一

    众将佐,你看着我,我看着你,眼泪止不住地流下。

    梅思源眼见这一幕,心中‘突突’的收着,沉重想道:“尘儿,你可一定要办成此事啊!这一万多人的生死,全在于你此行成败!”

    天公作美,这几日风和气清,虽日行六个时辰,人马却也未及于过劳。众骑所带轻便,日行已至七百余里,原定五日的行程,提前一日半赶到。

    沙陀国地广人稀,而小仙口又地处偏壤,梅远尘所部未时许便已抵喀图塔,至亥时二刻,循着光亮才找到此处。

    “梅将军,现下当如何?”高发财靠近梅远尘轻轻问道。此时众人从卯时末刻赶路至此时,已行了七个多时辰,未歇未食,人马皆乏饿不堪。

    梅远尘看着身后席地或坐或躺的一众兵士,心下亦是大为不忍,只得道:“就地先歇息,我和众位道长趁夜潜入敌营,你们跟在后面。以火为号,一旦敌营燃起大火,你们便冲杀进来,见帐就泼油点火。火起便急走!”

    “将军,那口粮不去补充么?”伍生男问道。

    “我们所剩的口粮还能坚持两日余,便先不管了,烧了敌军粮草便快步行去!”梅远尘皱眉答道。众人虽有些不乐,却也未说甚么。

    梅远尘行到众位师兄师侄面前,道:“各位师兄、师侄,我们十六人一会儿便潜入到敌营去。此间我们先时并未来探过,实不知其中虚实,贸然潜进去实在是件极危险的事。”

    “师弟,需我们如何做?说罢!”湛通也不嗦,直言道。

    “好!那我便来指派分工。湛通师兄、湛觉师兄、湛虚师兄,你三人潜入敌营施放毒气,设法使其慌乱起来。止沧等十二位师侄趁乱查探口粮所在,一旦发现即时泼油点火烧粮。此间一千骑,见到火光便会冲杀进去,接应我们。”梅远尘清声说道,“至于我,我去设法断了他们的水源!”

    “妙啊!”止沧忍不住大叫道。

    “嘘!”梅远尘急忙止住他,言道,“此去敌营不过两三里,莫要走漏的行踪!”止沧知自己险些犯错,老实闭上了嘴。

    “师兄、师侄,可都听得明白?”梅远尘再问道。

    众道士皆应了是,湛通接着言道:“我们施放的毒气无色微有辣味,一旦吸入了,一时间气管内炽辣难忍,绝难以行动。我们这解药嘛,却易得的很,用尿打湿布,捂住鼻子即可。”梅远尘听了,急忙折身与部众骑卒说道,免得他们一会也跟着中了毒。

    一时间,众人纷纷撕衣缠布,解带排尿。这时骑行已久,除了刚排了尿的,余人皆是憋着半肚子的尿,哗啦啦排起来。尿气飘散开,方圆百丈内,味道颇不好闻。

    十六人以尿布蒙鼻,矮身向沙陀军守粮大营潜去,

    终于已离大营不足百丈远。

    “汪!汪!汪!”几声狗叫骤然响起。

    众人暗叫“不好”,皆未想到敌营竟有看门狗协守。梅远尘令众人退后数十丈,轻声言道:“我先去设法把狗和哨兵解决掉。你们伺机再上前。”他们皆知梅远尘轻功身法极好,做这等事情最合适不过,自然一一应允。

    “呼~”梅远尘聚集全身内劲,使出长生功中的提纵绝技‘齐物登宸’,几个腾跃便消失在众人眼前。

    “汪!汪!汪!汪!”狗叫之声再起。营内一队哨兵听了狗叫声,出营查看,左右兜转几圈,甚么也没发现,嘟囔几句又回了去。

    然哨兵回营才十几个呼吸,梅远尘再纵身靠近,几条狗又“汪!汪!汪!”的叫起来。其时已亥时三刻,正是人睡意最盛之时,二十几个哨兵骂骂咧咧出了营来,绕着营地翻找几圈,甚么也未发现。返回帐营时,一哨兵刻意行到几条狗旁,用脚狠狠踹了几脚。几条狗被栓住,躲闪不及,硬生生挨了那几脚,发出‘呜呜’的声音。哨兵头领折回至栓狗所在,对着几条狗大声斥骂了几句,晃悠悠回了营去。

    “汪!汪!”哨兵们才盖好被子躺下,却又听账外狗群在叫。这时已怒极,朝站外叽哩呱啦骂了几句,蒙头不去理会。

    梅远尘在外候了好一会,狗叫未歇,却一直未见哨兵出营巡逻,乃蓄力一跃,跳到营地去。这营地足有万亩之广,穿过两三百余个帐篷,乃见到一临时搭建的巨型竹屋。梅远尘用力掰开锁扣,悄悄潜进去。

    借着极微弱的光线,勉强看得到里面码放着密密麻麻,数以万计的木箱。梅远尘打开一木箱,伸手往里面一探,摸到一张硬邦邦的物事,取出来细看,乃知便是沙陀军的主粮:面穰,不由大喜起来!

    梅远尘急从竹屋出来,寻找水源去了。梅远尘知水源离防火之地,必不会远,便绕着竹屋周围寻找。果然陆续发现好多数丈方圆的水池,旁边放满木桶。梅远尘见此状已知,水源绝无法毁,只得毁取水用的木桶。是以一路行过去,蓄力在手快速出掌,把木桶都打破。约过了一刻钟,木桶尽毁,梅远尘折身觅众师兄、师侄去了,却恰见止沧等人赶了来,不由大喜。

    “呼~~~”竹屋及就近的营帐燃起了大火。火借着桐油、风势快速蔓延。

    “大人!你瞧,起火了!”三里外的梅远尘部众休憩所在,一骑卒惊叫起。董大为“呸”的吐了一口口水,跃上马去,大叫一声,“杀上前去!”

    一千骑,携着一千袋桐油,冲着火光所在杀了过去。

第一〇九章 皎洁月下屠杀夜

    乱。顶 点 X 23 U S

    乱源于毫无防备,而无防备,源于事情出乎意料。

    小仙口距两国边境尚有七百里之遥,四下荒凉,人迹罕至,实算得上是一个隐秘之所。就这般人不至,烟不起的偏僻之地,半夜里,突然杀出一股敌军,如何会在意料之内?如何会在防备之中?如何能不乱?

    沙陀国疆域辽阔,近两倍于大华,然人丁却不足大华的三成。沙陀国地广而平,鲜有丘、山,极宜耕种,是以历朝历代皆重农轻工。国境之内盐矿不过三个,产盐极其有限,远远不足民用,缺额全赖朝廷商队从大华及厥国盐商手中购入。好在沙陀每年出产米粮皆大有盈余,卖米买盐也算不得吃亏。一直以来,大华粮商从沙陀买米,而沙陀朝廷则从大华盐商手中买盐,相互有来有往,倒也和睦。

    变故发生于去年。

    去年年初,沙陀朝廷突然发现,大华做私盐买卖的几大帮派,皆不卖盐给沙陀的商队了。费劲心力买到,数额也少得可怜,价格亦比往常高出两倍多。这一惊实在非同小可,朝廷忙派人去查探。这才知,原是新任的盐运政司官卡住了私盐货源,几大做私盐买卖的大华帮派,皆再不能以低价从盐运政司购盐。一时间,私盐走量大减,价格自然水涨船高。沙陀朝廷派出好几拨人,软硬兼施,皆拿不下梅思源。以至于不惜频频派出杀手,欲置他于死地,却一直未能如愿。不得已,沙陀朝廷只得转而从更远的厥国购盐。路途虽远了两倍余,价钱亦贵了不少,好在供应足量,总算能续上了民用。

    然而,去年年底,厥国突然以国内用盐紧缺为由,断了私盐的买卖,再不卖盐给沙陀国。

    国内产盐一时无望,外购多番受阻,全民用盐朝不保夕,沙陀国皇帝普巴音慌了神。

    需知,食盐乃其时各国最重要的流通商货,其重远甚于米粮、绸缎、瓷器、香料等。米粮可以自产,绸缎可

    以不穿,瓷器香料可以不用。但人皆不能不进盐,而食盐一时没有替代物。缺盐会致病,长期缺盐可致死。

    就在此时,厥国、雪国、冼马三国使臣同来游说。只要沙陀国出兵攻下安咸郡,厥国便出兵庇南郡,牵制大华南方军队;雪国出兵保国郡,牵制大华北方军队,定使其无力相顾。并议定,最终沙陀国占领安咸郡、驻北郡,厥国占领晟郡、庇南郡,雪国则占据冰湖、保国二郡,相互之间绝不冲突。而一旦沙陀国、厥国、雪国事成,冼马国亦将出兵,由楚南郡而上,占领楚南、清溪二郡。三国皆知,沙陀困于盐缺,最是紧迫,是以挑拨普巴音率先出兵。而之所以冼马国最后出兵,是因为四国之中冼马国国力最弱,断不敢轻易涉险,必须待大华军队皆被牵制、削弱后,才敢引兵而上。

    三百多年来,大华一直是此间霸主,四国国势远不能及。这数百年来,大华与邻国起过战事无数,而无一例外,所有的战事皆以大华取胜而告终。四国与大华,可谓皆有宿仇,一直未能稍报。

    近二十几年来,永华帝耽于道途少理政事,而三位皇子明争暗斗相互掣肘,致使大华国势快速衰弱。邻近诸国趁势休养生息,政治清明,国力均有增强。此消而彼长,对四国来说,这都是一个极为难得的契机,实在百年难得一遇。有厥国从中牵线怂恿,三国又皆有不同图利,洽谈着实顺畅得很。为最终促成沙陀国出兵,厥国甚至不惜先行遣人往都城袭杀大华重臣;派人掘开屏州水坝,人为造了屏州城的旷世水灾;袭杀庇南哨所押粮兵,使其军中缺粮,将兵哗变。另外,厥国还送上重金,暗中收买大华军中将领。

    普巴音虽不愿打头阵,但国内缺盐难解,不久或可成灾。而恰好安咸郡内有着当今五国中出盐最多的两大盐矿:盲山盐场及阜州盐场。一弊一诱,再加上厥国的从旁助益,普巴音最终决定铤而走险,纠集半国之兵,向安咸郡浩荡杀来。

    沙陀

    国右将军赤赫丹是普巴音的侄子,素来在军中威望颇高,此次东征的大将军职便由他受领。

    赤赫丹把军粮贮存地选在喀塔图的小仙口,已算得上非常保守,本以为是决计妥帖无虞的。哪里想到,沙陀军押粮车队送粮路上碰到了御风镖局的镖队,而镖队又暗中遣人一路跟踪押粮车队,找到了此间所在。更未想到的是,镖队把这个紧要的情报告知了大华官府,而官府竟又派了一队人马奔袭千里过来烧掠粮仓。

    这一切,实在是大大出乎意料。

    赤赫丹未及意料到,守营的这四千押粮兵、辎重兵更是不曾想到。看着漫天的火光,看着随风晃荡的熊熊火苗,所有守卒都慌了神。而这时空中又传来一股淡淡的辣味,守卒们未及留意,皆吸入了湛通等三人释放的毒气。毒气入喉,一时气管炽热如烧,实在痛到了极处。一些中毒稍轻的守卒总算反应了过来,急急忙忙赶去粮仓救火。跑到走火池拿起水桶提水,却发现水桶早已一个个被打坏,半点水也蓄不得。

    偏偏营帐外,又传来一阵凶蛮的喊杀声,守卒们哪里还不知道发生了甚么?急匆匆跑去找马、取兵械。一找却发现,马槽已被放空,战马皆不知去了何处,而兵械库又被死死锁住,匆忙间哪里打得开?

    佐将找不到千夫,千夫找不到百夫,百夫找不到什长,什长找不到兵卒... ...敌人却越来越近。

    “杀!杀...”

    “杀!杀!杀!”

    喊杀声,从四面八方传来,梅远尘的一千骑卒远行两千多里,只为这一刻。这一千人,各个如灭世杀神一般,狰狞凶悍,手执长朴刀向守粮营将兵砍杀过去。而仓卒间的守卒,哪里还有半点反抗之力?这注定是一个一边倒的屠杀之夜。

    人死前的嚎叫声,刺破虚空,传出好几里远... ...

第一一〇章 生子当如易布衣

    “易公子,老夫心中最后尚有一疑欲问,还请如实相告!”诸葛滕正色道。

    易布衣拱手笑道:“老王爷但请问,布衣知无不答,绝不敢相欺!”

    “易家乃江湖世家,却向来不参合朝廷的事,何以此次竟愿替梅大人远行千里来我这黎民王府做这个说客?”诸葛滕从座上站起,直勾勾地看着易布衣,似乎要看穿他的心思。

    二十日一早,梅思源、梅远尘领着骑卒自锦州驻地军营出发,而易布衣亦同时从锦州动身赶往黎民王府所在的黎州。他此行仅为一事:请诸葛王府出兵,驰援宿州的安咸哨所守军。

    二十一日晚,易布衣便赶到了黎民王府,跟府兵表明了身份及来意。不想,诸葛王府不愿见他。易布衣清楚自己此行对安咸战局至关重要,是以站候在门外,不肯离去。

    这一站,便是两天两夜。这两天两夜不眠不休,不饮不食。至二十三日晚,一个时辰前,王府终于来人请他进去... ...

    易布衣丝毫不惧,与诸葛滕对视,正声说道:“行出于仁,驱于义,刀山火海尚自当去,遑论诸葛王府!”

    诸葛滕眼脸一颤,欺身再问道:“出兵安咸,于我弊远大于利,你何来把握说服我?”

    “诸葛王府百年传承,家学中自有一杆忠义之秤。大是大非,大智大义当前,何言小利小弊?”易布衣朗声笑道,“老王爷所行,不正佐证布衣所言么!”

    诸葛滕听了,抚须大笑道:“哈哈!不错!我诸葛滕虽对朝廷失望至极,却绝不能坐视大华疆土为他国所侵!”

    易布衣从这位老者身上,看到一股浓烈的阳刚正气,心中激昂不已,单膝跪地道:“布衣替安咸数百万苍生谢过老王爷!”

    诸葛滕躬身把他扶起,笑着赞道:“当世儿郎,几人能出易布衣之右!”

    “布衣不敢当!”易布衣辞道,突然想起一事,乃言道:“布衣冒昧,亦有一事相询。”

    “哈哈!你倒是会跟我讨价!”诸葛滕大笑道,笑暂歇,乃道,“不用问了。今一早,我便遣人去了煌州军营,最迟后日午时,煌州军营的三万铁甲军便会赶到宿州城外!”

    易布衣听及此,喜极而笑,大声道:“太好了!”说完这句话,便突然倒地晕厥过去,不省人事。易布衣自锦州赶来,路上两日不眠不歇,后又在诸葛王府候了两日,又是不眠不歇不饮不食,此时身体已乏饿到了极处。若非一股意念支撑,早也倒了下去。

    诸葛滕见此状,喃喃道:“生子当如易布衣!”

    宿州城外,沙陀行营中。

    “甚么?仅,仅三四千骑?你们不曾弄错?”赤赫丹惊呼道。

    斥候百夫单膝跪在地上,低首执礼道:“大将军,属下派人几番打探,敌援军确实只有不足四千骑。”

    “可恶!狡诈的大华捞兵!”赤赫丹大怒道,“左右,叫六位将军来帐中议事!我赤赫丹誓要踏平宿州城,屠尽这群大华将兵!”

    近卫听了赤赫丹命令,匆匆退下,寻几位将军去了。

    此时正值晚膳时分,赤赫丹近卫很快便找来了帐下几位将军。

    “大将军!”

    “大将军!”

    ... ...诸将一一见礼。

    见手下几员大将已就位落座,赤赫丹一字一顿道:“明日,我要踏平宿州城!”

    座下六人你看着我,我看着你。一个山羊胡子中年将军站起道:“大将军,敌人援军已至,这...今日一战,我军帐下伤兵颇多,且先前已连战数日,是不是当修整一两日再攻?”他的部队是先锋营,这几日与徐定安部交兵的多半便是他的部众,恶战下来,损伤惨重。

    “赤多哈,你的人这七日来与敌部苦战,折损了两万多,我自然知道,这次不需你们冲锋了,便在一旁掠阵罢。阿济格,你的右军营五万五千人出征这么多日,还未动过刀枪,明日便由你的右军营冲锋攻城!”赤赫丹指着一崩牙黑脸将军道。

    叫阿济格的黑脸将军站起身,朗声答道:“大将军,右军营早已准备出营攻城。只是,能否多容我一日,后日一早再发兵?”

    “为何要晚一日?”赤赫丹皱眉道,显然颇为不解。

    “回大将军,我派人弄到了一批攻城之物,此时尚在路上,适才驿兵来报,离此地已不足两百里,明日必到

    !”阿济格一脸得意答道。

    赤赫丹来了兴致,问道:“是甚么物事?”

    “一辆撞车,两架攻城塔!”阿济格答道。

    赤赫丹大喜,笑道:“哦,你竟能弄到此物!”

    沙陀国兵士不可谓不骁悍,但受制于轻工不济,军中装配较简,并无大型作战械具。这时听阿济格竟有撞车及攻城塔,教赤赫丹如何不喜?这几日下来,赤赫丹及帐下诸将皆已知晓,这徐定安部骁勇善战,远非天门城、兖州的守军可比。若以人数之优强行攻城,事或可成,伤亡却必重。而有攻城塔及撞车则远不相同,宿州城墙高仅七丈,城门亦只三丈高,九寸后,可拒沙陀兵,却绝难以挡住撞木及攻城塔。沙陀国本就地广人稀,每个兵卒都是不易得的壮丁,自不能随意死拼。

    “好,那便在候一日!后日一早,你的右军营便出营,攻下宿州城!”赤赫丹站起身下令道。

    阿济格从座凳起身,行至帐中,大声应道:“属下阿济格领命!后日出兵,必定一举攻下宿州城!”

    火盏把诸将的影子映在了营帐上,火光随风轻轻摇曳,七个将影像是在帐营上演着一出决战皮影戏。

    一道光亮透过窗户照进房里来,易布衣乃知,天已亮了。睁开眼,发现自己所在乃是一陌生房中,不禁想道:“这是甚么地方?我记得我正和诸葛老王爷聊着的,怎竟会躺在此处?”

    “易公子,你醒了?”一个少女之声传来,随之一个婢女打扮的小姑娘行到了他床前。

    易布衣一惊,忙支身从床上起来。

    他刚起身,那婢女便端着一碗汤面行过来,笑谓他道:“易公子,你体虚的很,老王爷嘱我给你备了汤面,你吃些罢!”

    易布衣并未伸手去接汤碗,勉强站起身,问那婢女道:“我不是做梦么?”

    “甚么?”那婢女瞪眼疑问道。

    易布衣双手紧握,传来痛感使他终于知道这不是做梦,乃大笑道:“我成了!爷爷,此事我办成了!”

第一一一章 天公不知人间恶

    虽是初夏,天已温热,虫蝇孽生。www.uu234.net肉质遇热而腐,为虫蝇所食。

    屏州城被滔天大水淹没,洪水过处,民五不存一,溺殍遍横野郊,尸臭飘出百里,宛如人间地狱。

    天道之使,行天之道。“天道,便是要这数十万人殉死于诡士的阴谋之中?”青玄数问,却不知何有答案。

    “太上敕令,超汝孤魂。鬼魅一切,四生沾恩。有头者超,无头者升。殊刀杀,跳水悬绳。明死暗死,冤曲屈亡。债主冤家,讨命儿郎。跪吾台前,八卦放光。站坎而出,超生他方。为男为女,自身承当。富贵贫贱,由汝自招。敕救等众,急急超生。敕救等众,急急超生... ...”

    青玄自命情寡谊薄,不为世间缘属羁绊。这一日,眼见人间至惨景象,心中不禁泛涟漪,生恻隐,乃席地而坐,诵《往生咒》百遍:

    “太上敕令,超汝孤魂。鬼魅一切,四生沾恩。有头者超,无头者升。殊刀杀,跳水悬绳。明死暗死,冤曲屈亡。债主冤家,讨命儿郎。跪吾台前,八卦放光。站坎而出,超生他方。为男为女,自身承当。富贵贫贱,由汝自招。敕救等众,急急超生。敕救等众,急急超生... ...”

    《往生咒》百遍诵毕,青玄起身仰天而叹:“天人道殊途,我向来循天道,求长生,今日却又背天向人,自毁仙缘了!”

    宿州,二十四日,风向由西而东。

    “将军,城外尸体遍布如海,已传出恶臭,须当处置才好,免得生出疫病。”一个千夫向徐定安报道。哨所阵亡的将兵都会把尸体收起来,在城外觅一个风水地埋了。现外面的尸体,皆是沙陀国将兵战死留下。暴尸荒野,往往是军人的宿命。

    徐定安一时怅然,感慨道:“唉,原本非亲非故,无怨无尤的人,竟至于刀枪相见,拼得你死我活。最后,死了都无人收尸!呵呵,呵呵!”言及此,竟惨笑起来,缓缓摇着头,令道,“埋了罢!便是有甚么仇怨,人死业消,也都过去了。找个风水好地,都埋了罢。把坑挖得深些,莫教狼狗给扒出来吃了。”

    千夫早有此意,得了明命便行了下去。

    “以战止战,望安咸从此再无大战。”徐定安抚着城墙,望着城下延绵到尽头的尸海,由衷祈愿道。

    世间惨事接踵至,孤魂野鬼遍地生。天公不知人间恶,犹挂明月照人间。

    一队

    轻骑在趁着月色夜行,不时传来马骑的嘶吼声。“梅将军,要不歇一歇罢?马都吃不住了。”董大为驱骑靠近梅远尘,大声道。

    “吁~~”梅远尘勒住马缰,回头看了看身后一队人马,见人马皆疲,无精打采,乃令道:“就地下马,安营造饭!”众将卒一听,连滚带摔从马上下来。

    前夜在小仙口,这一千骑卒袭击四千多守卒,厮杀了好久。守粮兵虽无防备,亦无甚兵械,但各个骁勇,操起身边家伙物事便迎上去。虽然最终仍是全营四千余人被杀,但耗费了梅远尘部大半夜的时间。厮杀过后,一千骑卒战死了两百余人,受伤不计。所有活下来的将兵亦都精疲力竭,再赶不得路,只得在小仙口歇息了大半日。

    歇半日,便是误了半日的行程。而宿州守军,却实在等不起。是以,这一日半来,梅远尘令部众每日歇息造饭的时间不足四个时辰,剩余八个时辰皆在赶路,望能补上这耽搁的半日。却不想,人马过劳,已是经受不住了。

    此时人与马最缺的皆不是饮食,而是歇息。是以梅远尘下令安营后,十灶倒有五六灶未动身,将兵多半直接摊倒在地上歇下了。梅远尘见此情此景,心中生愧却又无可奈何,“爹,孩儿明日便到了!你们可一定要抵住!”

    太阳升起,阳光和煦,惠风和畅,旌旗飘扬,是个好天气,却未必是个好日子。至少对宿州一万两千余守军来说,今日绝不是个甚么好日子。

    “呜呜~~呜呜~~”沙陀大军的号角越渐近了,整齐划一的脚步声,震得地面微微抖动。除留了两千人守城外,其余一万余人皆列队在城门下,整装待发,准备出城迎敌。而梅思源,赫然站在左首,与徐定安并骑。

    “哈哈,梅大人,有一话,老徐我一直没说出口,今日战后生死不知,不如便说了罢!”徐定安转过头,笑谓梅思源道。

    “徐将军,有话但讲!”梅思源此时也已将生死置之度外,笑着回道。

    徐定安摸了摸胡子,脸色颇有些忸怩,最后还是说道:“你梅思源虽是个文官,却当得上真汉子,我老徐佩服你!”

    “哈哈...”

    “哈哈...”两人相视一笑。

    徐定安晃了晃脑袋,举起丈余长槊,振臂高呼道,“开门迎敌!”

    “嘎~~~”城门打开了,映入眼帘的是见不到尽头的沙陀右军营大军。徐定安驱骑率先冲了出去,

    身后佐将、骑卒、步卒皆发出疯狂的呐喊声,紧随其后蜂拥而上。

    “杀!”和以往不同,今日徐定安并不是等对方攻来,而是引着五千余骑卒直冲沙陀大军。以攻代守,抢占先机,这是梅思源给他的建议。

    阿济格未料到徐定安部今日一上来,便摆出了决一死战的架势,想调整队形已来不及。这时,队列最前的是一众步卒,见这五千余骑冲过来声势浩大,已隐隐生出了惧意。

    五千余骑卒喊杀声震耳欲聋,伴着马蹄的声响,冲击着沙陀将兵的眼耳。

    “轰!轰!轰!”两股人马碰撞在一起,避无可避地厮杀开来。

    “铿~~~”

    “哐~~~”

    “当~~~”

    “啊~~~啊!”

    “噗!”

    “呲!”

    世间最可怕的声音莫过于此。这些声响是地狱的安灵曲,是人间的招魂音,每一个声响都伴随着一个生命的消亡陨落。谁都没了退路,只得竭力往前杀,只有杀了面前的人,自己才有活命的可能。

    从巳时杀到未时,活着的人,身上皆沾满血肉与脑浆。每一个人都面目狰狞,比鬼怪还凶残,梅思源亦不例外。他不知道自己杀了多少人,只知道很多,很多很多,杀得他现在对于死亡已没有了敬畏。兽性取代了觉识,杀戮掩盖了善念。淳厚如他,此时也变成了地狱的使者,勾魂的无常。

    “啊!”一把长枪刺中他的右胳臂,长枪拔出的瞬间血流如注涌出。这已是他第三处大伤,另外两处是右侧腰腹和左肩胛。

    “咕~~~咕~~~”正当梅思源自觉命将休矣时,却听沙陀军中响起两声悠长的声音,这是斥候示警之声。

    “何以鸣音?”赤赫丹大怒道。左右听了,急忙跑去找斥候问话。

    “大将军,斥候探到左路有敌援军赶到,其势汹汹!”斥候百夫,被赤赫丹近卫急急赶来,慌忙答道。

    赤赫丹一脸冷笑,大声言道:“可恶的大华捞兵,惯会使些骗人的伎俩,还当我会上当么!疑兵之计,不去理会便是!”

    一股绵长的扬尘出现在沙陀军右侧,然而,这却不是徐定安布的疑兵之计,乃诸葛王府的三万铁甲军赶到了。

第一一二章 三万铁甲偃月来

    战场之上,甚么兵最让敌人害怕?

    是奇兵,出其不意之兵。

    大华国四大异姓王,自立朝以来,皆有属地自有的军队:佑民郡皇甫家的箭羽军、天霜郡百里家的红缨军、苍生郡公羊家的银甲军以及黎民郡诸葛家的铁甲军。这四支王府属军装备精良,例训严苛,战力远非一般守城军、督防军可比。

    诸葛王府的铁甲军共十四万,其中有四万人驻扎在黎民郡重镇---煌州。这支四万人的煌州驻军首将乃是诸葛滕的三子,诸葛星辰的三叔诸葛平泰。

    二十三日半夜,诸葛平泰忽然接到父亲亲信送来的密函,令自己极速领兵驰援宿州。沙陀国引兵犯境,已攻到宿州的消息,这时早已传开。煌州乃宿州最近一处驻军所在,诸葛平泰早已做好战备,随时应敌。接到父亲密函,稍一准备,天一亮便披铠点兵上了马,引着三万铁甲重骑向西南的宿州赶来。

    宿州与煌州相距约四百里,重骑行军不如轻骑快,边行边歇,今日巳时便亦已赶到。诸葛平泰知沙陀大军定在宿州城外不远处,不敢再贸进,就地扎营歇息造饭。又遣斥候密集探视,稍有异动即刻来报。巳时三刻,斥候传讯,双方已厮杀开了,诸葛平泰才下令行军驰援。这时兵马歇息饮食皆足,士气正旺,杀过来气势浩荡,令沙陀斥候见了吓一大跳,急忙鸣音示警。

    赤赫丹此次出兵,中军列的是“四门兜底阵”,利于防。这是主将所在常列之阵。

    而赤多哈的前锋营,因战损巨大,所余将兵两万余人几乎都有负伤,实在难担攻坚大任,是以退到了左路,与中军再呈“雁形阵”,从旁掠阵。

    阿济格的五万五千部众原是右路军,担责乃是护卫及包抄,这时被推上去做了前锋。这几日阿济格在旁观战,已瞧得明白,宿州守军单兵作战极其骁悍,相互配合却不足,是以今刻意列出这个“二龙出水阵”,欲将其从中一切为二,分开围而歼之。

    出战前,梅思源找到徐定安,道:“我部仅万余,而沙陀大军纵使这些日有折损,想来也还有十**万部众。敌众我寡,依往常应战之法,最多是多杀伤些敌人而已,却毫无胜算。今日敌军重兵攻来,定欲毕其功于一役,则宿州城必破矣!”

    徐定安一怔,问道:“老徐我正觉无计可施,梅大人可有何良策?”

    “仅有一途,不能胜敌,却或可退敌亦未为不可!”梅思源回道

    徐定安喜道:“哦?快讲!”

    梅思源早已通盘考量,这是朗声言道:“以攻代守,骑卒五千余人摆出‘一字长蛇阵’,长驱直入,猛攻敌前锋营,乱其阵

    型;而步卒在后,列出‘五虎群羊阵’,将敌既乱之阵一一分离,使其将令不行。将令不行则群龙无首,难以再战,赤赫丹或鸣金收兵。”

    “此计妙极!”徐定安凝神听来,只觉难以相信,细想一下,果然是大为可行,乃大笑赞道。

    阿济格还想着将宿州守军切割成块,再分而歼之,没想到自己的大军却先被徐定安、梅思源部分开。自己所部几乎都是步卒,行动远不及宿州的这五千轻骑快,是以根本反应不及。而此刻,徐定安竟率着两百余骑杀到了前锋营深处,距阿济格不过百余丈。

    扬尘滚滚,马踏之音震耳欲聋,赤赫丹始觉不妙,大声斥问道:“斥候何在?左路敌情速速探知来报!”

    斥候百夫先前报过,亦早已鸣笛示警,乃赤赫丹自言无需理会的,这时颇觉委屈,灰溜溜下去探敌了。

    斥候百夫未及来报,铁甲军阵型已出现在赤赫丹眼前:乃是一个巨大的重骑“偃月阵”!

    所谓“偃月阵”又可称“月牙阵”。攻敌时,全军阵型呈弧形,形如弯月,两侧前,中间凹,尤擅攻击敌军侧翼。而阵型中两侧月轮厚实圆润,正好抵挡敌军包夹。阵型中间牙月凹处,看似最为薄弱,实则是主将所在之地,往往战力最为强悍,实是包藏凶险。

    不巧,宿州援军正在沙陀军侧翼,乃兵法之上位;援军为重骑,冲击力强,移动极快,最适宜摆此“偃月阵”,乃兵法上的顺势。

    赤赫丹见此景,脸色不由大惊:“竟,竟不是疑兵之计?这援军,怎如此势猛?”脑中一闪,突然大叫道,“不好,是诸葛王府的铁甲军!”

    这时赤赫丹帐下其余五名大将亦早已察觉此变,不免生出烦意。

    “孛鲁吉三,你的左路军正面迎敌,赤多哈,你的前锋营从旁协击!一定要阻住他们!”赤赫丹大声令道。 孛鲁吉三、赤多哈二人领命,急急引着五万余将兵迎上前去。

    所部虽余守军厮杀中,阿济格却一直关注着左侧敌情,见远处扬尘数里,蹄音轰隆,心中隐隐不安。

    徐定安及梅思源亦已知援军将至,一时皆忘却伤痛,战意凛然冲杀上去。“张憨子!随老子杀了那个敌将!”徐定安舔着嘴边的鲜血,指着阿济格大声喊道。

    这时,徐定安率着张东海等一百余人已杀至敌前锋营主将位,离阿济格不过三四十丈。张东海听了徐定安的话,旋枪在手,大吼一声:“兄弟们,随我杀,给将军杀出一条路来!”言毕引着三十几人疯狂杀向前去。

    何为疯狂?不要命了,不管枪戟加身,只往前杀。三十余骑,自杀式地往阿济格所在

    杀过去,用马身,人身开出一条血路。

    徐定安眼见这三十人,慢慢倒下,眼泪留下来冲洗着血水,笑道:“好,憨子!”言毕跳下马去,踏着这三十几人的尸体冲了过去。

    “挡住他!给我挡...”阿济格见徐定安杀来,一脸惊措,忙挥斥左右去抵,然话仅说一半,便再言语不出了。徐定安一柄长槊纵贯他咽喉,他瞪大眼睛,惊恐不已,却感觉体内生机被抽走,再没有一点气力,不甘心地倒了下去... ...

    “啊!啊!”徐定安的右胸、左手各被戳了一枪,血流不止,眼见就要不支。好在他身后的一百余骑赶了来,把他护在了中间。

    孛鲁吉三和赤多哈都是沙陀国有名的大将,今日所部与铁甲军甫一交兵便隐隐生出惧意。以步卒对重骑,原本心理上便占着绝对的劣势,何况这铁甲军摆出的这巨大的“偃月阵”阵型,让这五万多沙陀军错以为这支援军竟比己方还多。且沙陀军原是攻方,事先未准备鹿角木、铁蒺藜、陷马坑、拒马桩等防事,全然无法提前止住铁甲军攻势。

    未战先怯,则未战已败。

    三万人杀进五万人,场面情形却像是三十万人杀向五万人,铁骑所至之处,沙陀将兵人仰马翻,溃不成军。

    “塔吉木,你领军从右路包抄过去!”赤赫丹见状不妙,急忙遣帐下另一大将塔吉木从右包抄铁甲军。这时,他帐下的六员大将已派出四人,余下二人乃中军左右将,绝不能再派出了。塔吉木,实是他最后的希望。

    塔吉木领着两万部众出营,向右行去。

    斥候来报,敌营出兵两万,正往右路赶来,诸葛平泰听了甚觉可惜。此时他已调过阵型,正呈合围之势,敌人从右路包夹,他只能松开缺口,引兵防御。

    “噔!噔!噔!噔!”近千轻骑快速参进了战局,阻在了塔吉木的两万大军前,乃是梅远尘率部赶了过来。

    风,今日风未曾停过。此时正呼呼向塔吉木的军队吹着。

    眼前八百多骑列队摆开驻定,塔吉木心生蔑意,想着:“这点人便敢来阻我,是小瞧于我,还是高看了自己?”

    梅远尘感受着风,脸上有了笑意,轻叹:“天佑宿州!”待敌部越来越近,忽然大声道:“放石灰!”

    骑上众人得令,拿起先前装桐油的大囊袋,打开箍口齐甩,漫天的石灰粉吹向这两万沙陀军。

第一一三章 两军交战无胜者

    石灰粉质轻,凭风而起,飘到塔吉木的两万大军中。www.uu234.net

    石灰遇水则发热,本亦算不得甚么。然,一旦其被吸入口嘴,其热足可灼伤咽喉;若是不慎落入了眼中,足以在短时间灼瞎眼球。前夜烧毁沙陀守粮营后,临行补充一路口粮时,梅远尘在大竹屋里发现了甚多装罐好,用以除屋内潮气的石灰粉。眼前所见使他猛然想起端夫子所授,除了战场消杀除疫外,石灰粉还有着退敌的妙用,便令众卒装袋随行携了过来。

    风实在帮了梅远尘大忙,这时卷着石灰粉向塔吉木部吹了过去。白灰所到之处,响起此起彼伏的哀嚎之声,已是多人中招,为其所伤。侥幸未渍到石灰粉的将兵也只得捂眼驻足不前。梅远尘正想引着骑卒冲上去时,却听见沙陀大军中军位传来“叮!叮!叮!叮!”的声音。虽是初次听到,但他也知这是鸣金收兵之音。

    沙陀大军收兵了!

    兵家皆知,交战时攻城一方向来不占地利,是以出兵要快,力求势如破竹。一旦攻城久不能下,则此消彼长于己不利,此时不宜僵持,当收兵归整择机再战。赤赫丹见宿州援军已到,敌势大增,知今日事已不可为,乃令大军回撤收兵,并由攻势阵型转换为守势。这一变阵,果然收效不错。沙陀军聚兵一处后,诸葛平泰的重骑无法冲杀起来,便失去了作战之优势,只得在后追着小股落伍的沙陀军砍杀。

    徐定安、梅思源部明白,梅远尘部明白,诸葛平泰部亦明白,他们此行是来守城拒敌,而不是引兵杀敌。他们最终的目的,是将这支沙陀大军赶到国境以外,而不是将其杀光在这里。谁都知道,“杀敌一千,自损八百”,要杀光这二十万敌军,需要多少将兵拿命去抵?人皆有私,若非没了选择,谁都不愿就死。是以,沙陀军撤兵后,几部军队皆未追赶上去。

    人潮退去,留下了满目苍夷和难以计数的残肢断骸。满地皆是尸体,见马无处落蹄再难行进,梅远尘果断弃马徒步,往城门处的徐定安部赶去。他知道,梅思源定然在此间!

    “爹,你一定

    要平安无事!”梅远尘在心里强烈祈盼着。

    那夜小金口的惨烈,还一直刺痛着梅远尘,使他纵然得了胜,心中却半点也不喜。而此时宿州城外的战场,惨状远甚那夜,人尸马尸延绵了几里,血腥之气扑鼻而来。

    “爹!爹~~~”梅远尘一路走,一路渡声大喊。突然,感觉自己脚踝被紧紧抓住,低头去看,映入眼帘的是一张扭曲的、不甘的脸和一双乞求的、惊恐的眼。这人眼脸上都是血,一只手紧紧抓住了梅远尘的右脚,另一只手还仅仅握住插在胸膛上的枪柄。这是一个年少的沙陀兵。

    虽于心不忍,但梅远尘还是蓄力一脚甩开了他,继续在尸海中寻找自己的父亲。

    “徐将军!徐将军!”一队兵卒着急冲向一个小尸堆,扒开一具又一具尸体,寻找着徐定安。他们中有人记得,先前徐定安便是在这个位置倒了下去的。

    “徐将军!是徐将军!”一个士兵大喊道。一旁的士兵忙赶过来,把徐定安从尸堆里挖出来。在杀了阿济格被敌兵扎伤,眼见就要战死之时,他的一队亲兵赶到他身边,把徐定安护在了中间。

    现在,那队三十几人的亲兵已变成了这个小尸山,总算把他的命给保了下来。

    梅远尘循着这个声音赶来,辨这个浴血大汉的军铠,又听众人叫他“徐将军”,已知他便是安咸哨所参将徐定安了。忙推开一旁的士兵,把徐定安的铠甲脱掉,点了他身上几处大穴,把血止住。再抓起他左手,把一股内力输到他体内,最终护在心脉附近。“徐将军受伤很重,赶紧回去包扎入药。”梅远尘谓旁边的兵士道。轻骑远行,不宜负载过重,是以梅远尘此时并未穿千夫长的军铠。然众人见他快速出手救治徐定安,心中不免大为感激,自然遵其所言。

    “你们有见过,梅思源梅大人么?”梅远尘本来已行了出去找父亲,忽然回身,碰运气地向众卒问道。

    一个士兵行上前两步,答道:“我才见的梅大人。他受了不轻的伤,是我们几个把他抬进了城的!”

    梅远尘听到自己父亲还活着,不禁大喜,又想起他竟受了重伤,一时又十分难过,急问道:“你可知,他此刻在何处?”

    “梅大人是此间首官,我们把他抬到了中军营。”那士兵猜想眼前这位少年或许是梅思源亲眷,这时便多了分敬意,微微躬身回道。

    “太谢你了!”梅思源说完这句话,行出“斗转斜步二十三”,如一阵虚影般向城内冲去,留下惊愕不已的一众兵卒。

    世人皆知战事惨烈,战场如人间地狱。但却只有经历者,才确知其中感受。

    宿州守军赢了,以一敌五,击退了沙陀大军。然而,出城迎敌的那一万余守军,活下来的已不足三千。这三千人虽活了下来,却人人负伤在身,他们中,不知还有多少会死于这些伤口。

    “啊~~啊~~啊!!!”

    “啊!!啊~~啊~~!”

    ... ...

    一路走来,听到的都是伤兵痛到极处的哭喊声,令梅远尘更心乱,泪水一直在眼眶打转。走进中军帐,两个医兵正在给梅思源包扎。

    梅远尘握紧拳头,快步行了过去。看到梅思源身上几处深可见骨,宽可见脏器的伤口,他再也忍不住,放声痛哭起来。

    大声哭了一会儿,想起父亲身上伤口,又急忙摄回心神,握住他的左手,运气在梅思源体内游走,查探他的伤势。“好在爹有内功护体,血气才未枯竭衰败,否则实在...”一探之下,梅远尘乃知,父亲伤势虽重,却并无性命之忧。当下忙加大真气劲道,把梅思源体内的淤血、杂物催排了出来。

    半刻钟后,梅思源体内淤血已被除尽,随着兵械浸入伤口的污物也皆已排出。且梅远尘还留了几道真气在他心脉及几处伤口,以免天热伤口化腐不愈。便是以梅远尘这般深厚的内功这时也支撑不住,他只觉眼睑沉重,缓缓便失了知觉。

第一一四章 随心入世殉我道

    刀枪无眼,水火无情。m.www.uu234.net

    刀枪之为恶,乃人道之恶;水火之为恶,乃天道之恶。

    世人往往不知,“刀枪无眼”之说便是源自军营。战场之上,执锐者万千,杀至酣处,人又往往理智渐失,敌我不分。试想,立于万人之间,与数千人对敌,箭矢如雨般袭来,短刀长枪挟身,便是你有万般的能耐,亦难以久继。湛虚、湛空初涉战事杀敌心切,二人自恃力强孤身深入敌阵,不想被团团困住。他们的几个弟子见师父无法脱身,急忙冲上去救,结果可想而知。

    此刻右偏营简易的灵堂中,灯盏摇曳,白绫轻飘,湛虚、止消、止沐、止治、止游、止汲六人身披白布,并列躺在正中。真武观一众道士盘膝坐地,诵着往生咒。

    “...太上敕令,超汝孤魂,鬼魅一切,四生沾恩。...敕救等众,急急超生...”除了小仙口战死的止泽,以及伤重无法起身的湛空、止淳、止淀,余下的十四名真武门人皆在此间,为六人超度。梅远尘在灵堂最末,伏首跪地。“湛虚师兄和六位师侄,原本和此战事半点瓜葛也没有。若不是为了我,他们怎会丢了性命躺在此间?”想及此,他的心犹如千刀在剜。

    百遍往生咒诵毕,灵堂骤静,只听得到梅远尘呜咽啜泣的声音。

    湛通起身,行到梅远尘身前,谓他道:“小师弟,起来罢!”

    “师兄,我...我不能。”梅远尘哭声不止,断断续续说道。

    湛通叹了叹气,重重说道:“湛虚师兄及五位师侄逝去,你伤心则可,自责却大可不必!”

    “湛虚师兄及止泽他们,皆是因我而死,我...我实在是百死莫赎!实在...实在是罪孽深重!我真真对他们不起!...对不起...掌门师兄!...对不起!... 对不起!都怨我!”梅远尘越说心越痛,声音已嘶哑,不停“砰!砰!砰!”地以头抢地。双手成拳按在地上,十指已被掌力挤得发紫。

    湛成、湛觉早察觉此间异常,也已行了过来。湛成伸手蓄力去拉梅远尘,却发现拉他不动,乃知他一身内功竟比自己高出甚多。

    “他们绝非因你而死,小师弟,起来罢!”湛成不再强力去拉,清声劝道。见梅远尘并不答话,接着道:

    “你入师门尚浅,于道门要义只怕知之有限,今日师兄托大,便与你说道说道。”

    梅远尘虽仍是未答,却忍不住凝神去听。

    “道门教条虽从不劝人向善向义。然,这千百年来,每每乱世来临之际,道门中人往往都是率先下山入世,普济众生。”湛成朗声说来,“世人常以为,道门只知开山敛财,求长生,炼丹药,避世弃世,趋吉避祸。哪里知道,道门真正所求非是天道,而是天人之道!”

    梅远尘追随青玄道人虽一年有余,却从未听他讲过道门教义,所知实在甚浅,这时听湛成说来,心中触动非常,禁不住问答:“师兄,何为天人道?”

    “随心随性,逐我逐道。心向何处,则行向何处,无拘无束,不顾不虑。我若向长生,则必究寿久不死之道。我若怜世人,则不惜以死救渡苍生。我为苍生死,不为情义,只为殉道!真武二十四子此次下山,皆是驱于心源之怜,怜人道罔存,悯众生苦多。我们既已入世,便早做了以身殉道之念。湛虚师兄及几位师侄殉身,不过是宿业圆满,奉道得脱而已。人皆有情,数十年相处间早已生出不舍。是以他们离去,我们伤心自是难免。小师弟,你心伤不舍便罢。若是以此自责,从此自苦,实在大可不必!”湛成正声回道。只见他双眼之中布有血丝,显是颇为神伤,话语间却是铿锵有力。

    这一字一句听来,另梅远尘心境大变。“这便是道门之义么?若为义死,竟如此无惧无悔!”他心中不禁叹道。

    湛通会心地望向湛成,二人各伸出一手,把梅远尘从地上架起。

    灯盏摇曳,白绫轻飘,这是六个殉道者向世间做的最后辞行。

    从灵堂出来时已是亥时二刻。夜黑有风,风中夹杂着血腥味、尸臭味... ...梅远尘走进中军帐,梅思源、徐定安皆伤重,被安置在那里。

    梅思源的脸色已见好转,想来是梅远尘灌入到他体内的几道长生功真气的效用。徐定安的创口并不算多,但却要么很深,要么很宽,其中腰间的刀伤已划破了他的一个腰子,他现在仍不确定能不能挺过来。

    “梅公子?”一个声音从后面传来。

    梅远尘忙回头去看,见一个铁甲将军站在帐帘下,正努眼盯着自己。梅远

    尘虽不认识他,却听守兵说起,黎民王府的诸葛平泰领兵来援,料知便是眼前这位了。拱手执礼道:“诸葛将军!”

    诸葛平泰见他应了声,大步行过来,重重拍他肩膀,说道:“梅家的男儿,果然不错!”见梅远尘前,他已见过了易麒麟,是以此间诸事,他皆已知晓。知晓遣人去黎民王府求援是他的主意;知晓先于自己驰援宿州的四千五百骑卒是他从安咸驻地军营借来;知晓他引着一千轻骑,狂奔两千四百里深入敌境七百里烧了这二十万大军的口粮。今日战时,沙陀数万军欲从侧包夹自己的铁甲军,是他撒石灰阻住了敌军包夹的攻势。心中对他,实在十分欣赏。而梅思源就更不消说了,乃是允文允武的治世能吏,大华境内谁人不服?

    “梅公子,我大哥的二子,诸葛星辰亦在都城华子监求学,你当认识他?”诸葛平泰面带微笑道。

    听说了诸葛星辰,梅远尘勉强一笑,回道:“星辰乃是我的至交好友。他若能离京,必定也会从戎杀敌,所为一定比我好十倍不止!”

    “哈哈!好男儿!”诸葛平泰大笑,“大华有你们这些后辈,定然乾坤扭转,气吞宇内!”笑声稍歇,他突然问道:“你以为,烧了沙陀大军的粮草,赤赫丹知了消息会如何?”

    “二择一尔!”梅远尘答道。

    诸葛平泰郑声道:“说!”

    “其一,撤兵返回沙陀。此乃你我所望者。”梅远尘舒了口气,再道:“其二,再不作他顾,引兵猛袭宿州,以战养战!”

    诸葛平泰仰着头,重重叹道:“不错。若赤赫丹选择攻城,而短时再无援军赶来,便是你我皆战死于此,也决计挡不住了!”破釜沉舟,没有退路的将兵,战力往往会突然大增。沙陀军战力本就不弱,若非千里远来,又遇上连绵大雨,一路行军受阻,宿州定然已被攻陷多时了。

    梅远尘心中早有打算,听得诸葛平泰意志有些消沉,乃正色言道:“诸葛将军,你且安心备守。晚辈一定竭力,让赤赫丹大军放弃攻城为营之念!”

    诸葛平泰见他言语坚定,神色决然,想了想,惊道:“你想去夜闯沙陀大营,杀了赤赫丹?”

第一一五章 帐外君子报上名

    沙陀大营驻扎在距宿州城门四十余里的一片开阔地。www.uu234.net军营四周的树木早已被砍光,附近的村落亦早已举村躲进了城里。便是再心宽的人亦不敢留下来,谁都知晓那意味着甚么。

    虽已是夜半,早过了入睡的时辰,军营却并不安静。此起彼伏的呻吟声、痛呼声、哭喊声从一个个帐营里传来。接连的苦战,二十二万沙陀东征大军只剩这十七万余,且这其中还有五六万的伤兵。这些呻吟声、痛呼声、哭喊声多半便是他们发出的。

    战死沙场倒也一了百了,至少干脆利落,身后尚能留下一笔抚恤银钱,总好过现下这般伤而不死。这些伤兵,有些是肢体残缺,手脚已是不全;有些则是肩背、腰腹被捅了窟窿,白骨脏器隐隐可见;还有的眼脸头颅被砍,脑髓脑浆已然露出在外;另外又有前几日的伤口溃烂开来,腐肉正被虫蝇慢慢啃食。这些极致的痛楚支配了他们的躯壳,使得他们发出那些不堪的声响。

    梅远尘一路潜行过去,听着这不绝于耳的声息,心绪沉甸甸的,止战之念更坚。此间帐营少说亦有七八千顶,他已在此间觅寻了半个多时辰,犹未找到赤赫丹所在的主将军营。“竟不在正中?看来赤赫丹也防着有人潜进来行歹事啊。”中间千余帐篷已探过,梅远尘仍是未寻到赤赫丹休憩所在。

    又一队兵丁巡逻至此,梅远尘急忙跃开数丈,趴下躲到一个帐营后,离了他们眼界。原以为这队人很快便要行开,不想,他们径直进了他倚着的帐营。一阵的声音传来,听起来像是他们放下了兵械,已在地上躺下。梅远尘在外面听得他们说起了话。沙陀语乃华语外化而成,算是华语的一个地方语种,和华语倒有七八分相像,是以梅远尘也能听得明白。

    “玛衣马希今天也死了,哎,我们怎跟他爹娘交代?他家可就他一个男丁,这下算是绝后了。”一个中年男子的声音传来,不时还叹着气。

    “李金山前天不也死了么?死得可真惨啊,被大华人的朴刀砍成了好几块... ...”

    “哎,死了倒也干脆,至少家里边能拿到一笔银钱,往后五年亦再不消缴税,他们爹娘、妻子总算日子好过些。要是像卓可阿木那样,啧啧...哎,真是生不如死啊!”

    “你今又到看他么?”

    “都是村里的邻里,几十年的交情,自然当多眷看他一些了。”

    “他怎样了?伤口好些没有?”

    “好些?唉,他左腰和左腹的伤口皆已经烂开了。我午时去看他,见那伤口上一团白乎乎的物事,细看才知,竟是密密麻麻的蛆虫。唉,实在是惨啊!”

    “那,他也活不成了?”

    “若没有天大的造化,九成九是活不成了。”

    这时一阵幽幽的哭声传出来...

    “我们毡不多村应征的这三十一人,如今便只剩我们这十二人了。呜呜呜... ...

    .”

    “呵呵,说不准是明日还是后日,我们也就战死了。不说了,睡一会儿。起来还得去左前营巡逻呢,大将军可在那里落脚歇着。”

    意外之喜!

    “赤赫丹原来在左前营!”梅远尘得了这个消息,忙起身寻那左前营去了。

    为避免暴露主将位置,沙陀大军所有的帐篷皆是一般的大小,一般的材质,七八千顶帐篷看起来绝无半点异同。

    “沙陀大营是面向宿州城的,正向当是东,那左前营当在坤位和申位附近了。”梅远尘理了理头绪,折身又往回走,所去乃是大营的申坤位。他心下暗暗感叹着:“好在得了这个紧要消息,否则要在这大营中寻到那赤赫丹所在,当真是大海捞针啊!”

    既知了赤赫丹的大概位置,找起来便快得多。

    又翻找了四十余顶帐篷后,梅远尘在一处稳下了身形,因他听到其间传来了数人对话之音。

    “哼,打仗哪有不死人的?五日前亲弟弟战死,我尚且未吭声,怎今日阿济格一死,你们左路军就吓得不敢再战了!”赤多哈一脸讥讽道。这些日的血战下来,他的前锋营已是拼得不剩一半,令他心疼不止,这时竟听孛鲁吉三建议撤兵,自然是又气又恨,嘴上言语便不那么客气了。

    孛鲁吉三脸色不快,却强行忍住了怒意,冷声道:“我左路军绝不是贪生怕死不敢应战,大将军自然明断。你赤多哈的前锋营向来彪悍,我孛鲁吉三自然知道,心中也一直深感佩服!”赤多哈听这个木头楞子的孛鲁吉三,竟这般看自己的前锋营,脸色不由大缓。

    “只是,众位也当知道,我们此次东征大华,远离腹地必速战速决。否则一旦粮草供应稍出纰漏,整个东征大军全军覆没也未必不可能。”孛鲁吉三言辞色厉,直直看着赤多哈,“这几日来,粮草送得越来越不及时,押粮官也被大将军斩了两个了,足可见后方供粮已渐渐难为。若不趁此时粮草未断,宿州大股援军未至先行撤兵,而后再想撤兵只怕是千难万难了!”

    孛鲁吉三这话,正戳到赤赫丹的痛处,亦是他最为忧虑的两点。现在宿州虽来了三万铁甲军,但赤赫丹相信,只要自己不计代价强攻,这三万多守军绝对无法抵住。然,大华国力毕竟远胜沙陀。虽说皇上有明言,厥国、雪国会牵制住大华几处兵力,但若万一没能牵制住,大股援军赶到了宿州,这十七万沙陀东征军便陷入绝境,孤立无援了。十七万人的口粮、药石,每日耗费何其之大,粮道千余里之遥,路上稍微耽搁,后果便不堪设想。近几日,押粮要务已渐呈力不从心之势。

    “嗯... ...”赤赫丹重重呼了一口气,抬头看向争论中的孛鲁吉三和赤多哈。

    赤多哈不甘道:“那我们便攻下宿州,以宿州为营,一应供给向城内百姓征取!”

    “赤多哈,宿州便是那么易攻的么?诸葛王府三万铁甲军的战力,只怕比你的五

    万前锋营未有折损时还强些。由他们守城,再加上之前的安咸哨所余将余兵、前日赶来的那部骑卒,攻城实在是说易行难啊!”孛鲁吉三正色道。大华铁甲军的威名,他早已听过,只是今日亲眼见到,实在感受深刻。

    “我就不信我们十七万人,灭不掉这不足四万人!”赤多哈紧握双拳,恨恨道。适才,听孛鲁吉三说他的五万前锋营不如三万铁甲军时,他只是轻轻哼了一句,却并未驳斥。依着他的性格是绝不会示弱的,然,今日亲见诸葛平泰这三万铁甲军的威势,又不由得不服。

    孛鲁吉三轻轻摇了摇头,叹道:“唉,赤多哈将军,你是沙陀多年的名将,我孛鲁吉三对你实无半分不敬。只是,我想告于你知:打仗绝不是为了杀些人,占些城池。我们带了半国之兵东征,原是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路打到锦州、阜州,在此建营立政。届时盟国一同出兵征华,大华无法分兵顾及,几年后便能雕木为舟,将安咸纳入我沙陀版图。怎奈天时不与我,接连大雨相阻,东征出师不利,宿州久攻不克。我们带来的二十二万人,已战死了近五万。而所剩的十七万余兵卒中,重伤之兵不下两万。此时,我们战力实际不足十五万。兵法云,‘十则围之,五则攻之。’与宿州守军对垒,我们并无绝对之优,便是能胜,也定然是惨胜!将军,你所部还有两万多,难不成,你真想拼光他们?”

    听及此,赤多哈神情一滞,愣在了那里。“是啊,我的前锋营,我真要拼光他们么?”他忍不住自问道。

    帐外的梅远尘听了孛鲁吉三一番言语,心下大为震撼:“沙陀国亦不乏有识之士,这大军中也不是人人凶蛮好战。沙陀国竟已与邻国结盟,欲同时犯我国境!此事非同小可,当急报知爹和义父,好让他们早做准备。”

    孛鲁吉三接着道:“皇上虽不曾与我说过,但我自然猜得到,皇上是想占了安咸的几处盐场,解沙陀盐缺之危。只是,若以我们这二十万将兵的命去换,真的值得么?”

    “皇上竟是有这般打算?”赤赫丹帐下的另一大将李东怀奇问道。

    孛鲁吉三正欲开口,却听赤赫丹斥道:“我们身为武将,领命行事而已,莫做他论!孛鲁吉三,你虽是皇后娘娘的亲弟,亦莫要在此揣测圣心!”

    “是!属下知错了!”孛鲁吉三躬身言道。

    梅远尘这才知道,沙陀攻打大华,竟是觊觎阜州的几大盐场。心下担心更甚:“爹便是督管盐政的首官,莫非先前欲加害爹爹的歹人,竟也是沙陀派来的?我定要设法消了他们这番心思才好,否则爹在任上,哪里能保周全?”当即立起身,在帐外叫道:“宿州守将梅远尘求见大将军!”

    帐内六人骤听这声音,皆是大吃一惊,忙执剑朝梅远尘所在之处刺去。

第一一六章 智劝敌军引兵退

    领兵的武将,身手自不会差,四剑一枪对着声音发出之处便是猛刺过去。www.uu234.net剑尖划破帐篷,却哪里见到有人?五人正惊疑诧异间,却听身后传来一个声音:“大将军,得罪了!”

    孛鲁吉三、赤多哈等五人急忙回头,却见赤赫丹已被人制住:一个少年手执短刃抵在他咽喉之上,稍一使力,便可以结果了他的性命。

    “你是何人?竟敢夜闯我沙陀大军行营!快放开大将军,否则我们乱刀之下,必将你剁成肉泥!”孛鲁吉三剑指梅远尘,沉声斥道。赤赫丹乃东征大将军,一旦他身死,后果不堪设想。

    赤多哈也急了,怒道:“快放开大将军!否则,你决计不可能活着出这大营!”

    梅远尘此时也是颇感烦乱,但今夜既然潜入了沙陀大营,自然早做了就死的准备。他此时一心只想着,无论如何也要保得宿州城的周全,保得父亲的周全。听了赤多哈的话,倒令他清醒不少,冷冷道:“我既然敢来此,自没打算活着出去。哼,你们的大将军便在我手上,我要杀他,可说是易如反掌。”

    这话正击中了五人的软肋,一时投鼠忌器,左右为难。不想赤赫丹却趁着间隙快速说道:“还等甚么?杀了他!我死了,孛鲁吉三暂代我职!”这话一出,四人皆望着孛鲁吉三,眼中皆有显而易见的不服之色。

    “大将军,我们只认你赤赫丹,旁的人,我赤多哈断不从令!”赤多哈冷声道,“快放开我们大将军!”后面那一句自然是对梅远尘说的了。

    另一大将普西吉泰也开口道:“赤赫丹,你是皇上亲封的大将军,我们自然从你军令。孛鲁吉三虽然出身尊贵,然军中资望却远远不足,便是我们四人服他,下面的万夫、千夫又怎会服他?”孛鲁吉三所在的家族是沙陀望族,他的长姐孛鲁阿黛丽十五年前嫁给普巴音成为了沙陀皇后。然,军中向来讲究资望,孛鲁吉三年仅三十三岁,在军中不过七八年,实在难以令这几位沙陀大将心服。

    梅远尘不想听他们再言,用短刃在赤赫丹脖颈轻轻一割,顿时出现了一道血痕,冷声道:“你们再多言,我便再割深一些。”见他们都已安静下来,梅远尘再对赤赫丹道:“大将军,形势所逼,勿怪!”见他只是冷哼一声,并不说话,乃接着道:“我来此间,非是要行刺你。”

    “若非来行刺本将军,何以刀兵相胁?”赤赫丹怒道。

    梅远尘怔了怔,答道:“我若不以短刃相逼,你如何肯听我言?只怕你大呼一声,便招来千百护卫把我擒起来了。”

    “你以为你跑得了吗?”赤赫丹冷冷回道。

    “我或许逃不掉,也未打算活着离开。但依我的身手,杀尽你们这六人,自问还是办得到的!”梅远尘想了想,正色回道。

    帐中诸位皆是沙陀有名的大将,赤赫丹听他竟言能将自己这六人悉数杀了,不禁倒吸一口凉气,一时也再不敢去激他。赤赫丹不言语了,他帐下的李东怀却搭话了:“大言不惭!”言语间自是一副又气又恨又不屑的形容。

    “当真么?”梅远尘一句话未说完便从赤赫丹身边行到他跟前,用短刃在他脸上轻划了一刀,再回到赤赫丹身

    后,用短刃抵住了他咽喉。发生这一切,仅在电光火石之间。

    赤赫丹陡然觉得脖颈处的短刃移开了,忙要转身行开,脚下才迈出一步,便又被短刃抵住了脖颈。

    李东怀只觉一道身影快速向自己冲来,忽然脸上一凉,似乎沁出了血珠,这时自己的佩刀尚只拔出不到一半。

    其余众人见那少年转瞬间化作一道虚影,松开赤赫丹向李东怀而去,正想去护住赤赫丹,不想脚步才迈开,大将军竟又被他制住。

    “这个少年武功,竟然到了如此出神入化的境地!”六人皆不禁想着。

    倒不是梅远尘武功真练到出神入化之境,而是他适才行出了长生功身法绝技“斗转斜步二十三”。自从任督二脉打通后,梅远尘只觉练功进益显比先前快,尤其这“斗转斜步二十三”,有了深厚的内力为基,精进更是一日千里。此时,他这门身法已近练至小成,界于灵境与诡之间,在这六个着了重铠的将军面前,自然是得心应手来去自如。“如何?还觉得我是诓你们么?”梅远尘看着他们,冷声道。

    赤赫丹之前尚留着一份趁机脱身的想法,此时再不敢作此念,重重呼着气,斥骂道:“还不放开本将军?你既能随时制住我,又何必以刃相抵?难不成你便是想这般跟我谈?”

    梅远尘一听,似乎也颇有道理,乃言道:“大将军,我自可以放开你。但,请你自重,莫招来其他兵卒。否则,在下只能与各位在此帐中同归于尽了。”他虽自恃武功身法皆不弱,但倘使大队兵卒杀来,自己也决计无法活着离开的,是以先跟赤赫丹言明。说完,慢慢移开了他脖颈处的短刃,松开了抓住他的手,致歉道:“得罪了!”

    赤赫丹为将二十几年,从未如今日这般狼狈。且自己的狼狈样还被几个属下尽看在眼里,心中实在是怒极。这时脱离了梅远尘的挟制,便一把坐到矮凳上,取过酒杯,将酒一口干下。

    “说,你来此间有何事?”赤赫丹把酒杯重重放到案上,大声问道。

    梅远尘想起自己身负要事,也顾不得再致歉,执手答道:“在下梅远尘,乃大华安咸盐运政司梅思源之子,与父亲协力助守宿州城。”

    赤赫丹、孛鲁吉三皆是一惊,望向梅远尘的眼神颇为复杂,似乎在说:“唉,好一对虎将虎子!怎竟是敌国之人?”

    见他们一时不答话,梅远尘接着道:“在下夜潜沙陀大营只为一件事,请大将军为两国将士计,引兵撤回沙陀境内!”帐中几人初时还料定梅远尘是来行刺己方主将的,而后却已渐渐猜到他多半是为劝退而来,是以此时并不甚惊讶。六人你看着我,我看着你,似乎在神交。

    梅远尘先前已听到他们谈论,知那位孛鲁吉三已生出了退兵之意,这时接着说道:“在下一路从伤兵营过来,所到之处,兵卒呻吟、哭喊之声不绝,实在是惨不可言。”这几人皆没想到,两方正交战中,他竟会同情己方士兵。

    “在下的几位师兄、师侄也在今日的战事中战死、负伤,在下的亲友亦不乏正受着伤重之痛,与此军中伤兵并无二致。”梅远尘语出真切,众人听得亦是颇受感染,只听他又道:“这些人,原本都

    不必死,不必伤,原本可守着父母、妻儿,聊着天逗着闷子,而不是暴尸在荒野,躺在病床上苦苦挣扎求生!大将军,你知道么?”这时,他已早按捺不住心伤,流下了眼泪。

    赤赫丹被他一问,瞬时觉得被人揪住了心,不禁自问:“真是我,使这些人或死或伤么?我竟真害了这么许多人陷入此绝苦之境?我...我只是奉命领军啊,我只是领命行事而已。”

    孛鲁吉三、赤多哈眼见他为战场死伤之人流泪,却并不分敌我,心中也是颇多感触。赤多哈的前锋营此时已战死两万多人,重伤五六千,他对此事自然最是感受深刻,又想起孛鲁吉三那句“难不成,你真想拼光他们?”不觉间心思有些恍惚,似乎再不是那么想去攻下宿州了。

    “将军当知,今日诸葛王府的铁甲军已赶来驰援,他们战力如何,想必你们已经清楚。”梅远尘收拾好心绪,接着说道:“安咸驻地军营、晟郡驻地军营及浮阳驻地军营亦在赶往宿州的路上,最迟后日便至!”

    “甚么?”李东怀惊问。转而又冷笑道:“哼,倘使真有这么多援军来,你怎会来劝我们退兵?”

    这三地的援军确实是梅远尘编的,这时却半点不敢露出破绽,正色道:“这几路援军皆是受军令来此驰援,想来绝不会轻易放你们退兵,届时不免又是一番昏天暗地的厮杀,不知又要有多少人丢了性命!人道向善,这岂是你我所望?”

    中军副将巴提拉驳斥道:“呵呵,这些皆是你一口说来,哪里知道半点真假?我们受命东征,岂能无功而返?”巴提拉是个五十几岁的老将,深得沙陀皇帝普巴音的器重,这次亦随着赤赫丹出征安咸。

    “非是在下看轻你们,但我可确言相告,你们此战,绝无半点胜机!”梅远尘看着巴提拉,一脸肃穆道。

    巴提拉脸色一冷,忽然大笑道:“哈哈哈!好狂妄的无知小儿!”一旁的孛鲁吉三、赤多哈、李东怀等人亦同看向梅远尘,脸上不免皆有怀疑之色。

    “既如此,在下便再告知你们一事:你们的粮草马上便要断了。”梅远尘正色言道。

    赤赫丹听了他这话,不由大惊,这正是他近几日忧心之事,当即叱问道:“黄口小儿,信口开河!”

    梅远尘看着他,见到他眼神中的慌乱,乃知自己此行多半已是功成,心中不由大喜,半晌乃缓缓说道:“三日前,在下引着骑卒进入到了沙陀境内喀叶的小仙口,全歼了那里的一个守粮营,竹屋内的面穰也被我们尽数烧了。却不知,他们贮存的是不是你们的粮草?”

    惊!

    怒!

    慌!

    惧!

    六人的脸色皆再也掩饰不住,经历着由惊转怒,由怒转慌,再由慌转惧的变化。小仙口乃此次东征军的粮草贮存所在,位置远离边境,可谓隐秘至极。梅远尘既然说了出来,自然不会有假,那么这十七万大军的口粮竟真的马上便要断了,教他们如何能不惊?不怒?不慌?不惧?

第一一七章 非大勇者岂无惧

    夕阳留下最后一抹红,不甘心地沉下了山后。m.www.uu234.net倦鸟归巢,“呜呀呀”的叫声似乎佐证着它又一次地无功而返。

    此时光线已黯淡,难以看清官道两旁树桠、芦丛后面延绵一片黑压压的身影。他们皆伏低着身体,腰间别着刀,手上夹着暗器,在等一队人马经过。

    攻城塔和撞车皆是攻城之利器,寻常的州府城防,实在难以抵挡。然而,沙陀大军攻打宿州城时,竟用上了攻城塔和撞车!

    哨所乃御外敌所设,是以军营皆未配置攻城械具。攻城塔及撞木乃驻地军营所独有,而这时,它们竟然出现在敌军攻打自家城墙的战场之上。只有一条原由:有驻地军营已投了敌,私下将这些攻城利器给了沙陀。这是夏牧朝最不想见到的。对大华而言,内乱比外敌要可怕得多。

    夏牧朝手里紧紧攥着诸葛平泰八百里加急,从宿州传过来的急报:梅思源公子梅远尘夜潜敌营,已智劝沙陀大军撤兵,我军承诺追而不击,一路尾随赤赫丹部直至出境。此时,末将率铁甲军已在路上。然有一事,末将必先上报朝廷:昨日沙陀大军猛攻宿州城时,前锋营中赫然竟有攻城塔及撞车,万幸梅思源大人与徐定安将军先于敌攻前引骑兵冲进敌阵,使其攻城械具未得施用,而后为末将所获。兹事体大,末将不敢擅断,谨呈此密函以报朝廷。煌州将军诸葛平泰。

    “是安咸驻地军营么?郭子沐是颐王的亲信,当不至于通敌才是。这些械具会是来自晟郡驻地军营吗?乐成硕素来稳重,竟会做这等叛国之事?不是这两处,难不成会是驻北军营?赵乾明?赵乾明!...”夏牧朝细细想着,竟未听到辇外华方在唤。

    “王爷!王爷!”华方再唤道。此时天色渐黑,实在不宜再赶路。他已先一步向前探过,前方十里处有一个小镇,今夜正可落脚于此,特来请示。

    夏牧朝这才回过神,问道:“哦,甚么事?”

    “王爷,天色沉暮,不宜再行。属下已探过,前方十里有小镇,是否要折过去落脚歇下?”华方恭敬道。

    “去罢,莫要惊扰了百姓。”夏牧朝虽想早些到锦州,亦知劳逸结合之理,当下令道。

    华方得了令,乃驱马至队首,与领头的卢剑庭轻语几句,便驱马赶往夏牧朝所在的轿辇。他的职责是护卫王爷的周全,无论何时何地,他皆谨记在心。

    “咻!咻!咻!”锐器破空之音倏而从官道两边的草木丛中传来,不绝于耳。

    “戒备!”杌大喊一声,而后一个凌空跃,冲进了一旁的草木丛中。暗器施发又急又密,转瞬之间已有近百人被击中。随着杌的一声警示,应声、华方、穷奇和饕餮四人已牢牢守在夏牧朝轿辇四角,护卫亲兵亦快速聚拢过来,围起了三道人墙。队首的卢剑庭引着一队亲兵向左侧草木丛杀去,而队尾的周旭宽亦同时领着一队亲兵向右侧草木丛杀去。

    “杀!”... ...“啊!”... ...“啊~~~”... ...“吭!吭!吭!”... ...“咻!咻!”... ...“啊!”

    ... ...

    半个时辰过去了,官道两边渐渐安静了下来。

    “王爷,料理好了,抓了十二个活口,其余两百一十五人皆杀了!”杌行近轿辇,朝内报道。这是颌王府近十余年来,所遇最大规模的一次袭击。这两百二十七人皆是死士杀手,出手狠辣毫无顾虑。

    “走罢!在前面小镇歇下。”夏牧朝皱着眉言道。“这些人,也太着急了些罢?我既领命来安咸,自知此间凶险,又岂能没有防备?”听得这一拨杀手便有两百多人,夏牧朝忍不住想道:“唉,此处危机四伏,尚在我预料之外,这一年多来,实在是难为思源了!”

    留下了一队人马在此报知官府及处理尸首,其余人继续行进,一路往知更镇而去。待轿辇赶到知更镇时,诸事已备得妥帖。华方领着数十人先大队一步快骑,找到镇上几个挨在一起的大祠堂,给了些银子,快速便把那几处给清空了。那几大家见到这几十个差官明晃晃的刀枪,哪里敢有半点话,都远远躲了开去,深怕招来杀身灭族之祸。

    “王爷,已置妥,请下辇歇息。”卢剑庭在夏牧朝轿辇前站定,此间里外他皆亲自巡查过,乃躬身报道。

    夏牧朝从辇中下来,对一旁的饕餮说道:“抓住的十二人,今晚便审出来罢。明日便至安咸的地界了,定要清楚知道孰敌孰友。”

    饕餮向来是审问的好手,上次何瓒买凶行刺夏承漪等人,亦是他审出来的,当即抱手道:“王爷请宽心,属下必定审得明明白白!”

    夜已深,灯盏摇曳,是有人来了,脚步声已近。一个,两个... ... 七个人,六条狗进来了。

    这是一个比较老旧的祠堂,正中是一个采光用的大天井。天井被临时用木桩封钉起来,成了一个牢笼,被俘虏的十二人便被关在这里面。看着外面密密麻麻的卫兵,这十二人皆已知道,自己定然凶多吉少了。做他们这一行,早晚有一死。他们不怕死,只想得个高的价码,让身后的一家人衣食无忧。

    “哐当!”响起几声金属碰撞的声音。这十二人不觉往里拢了拢,他们自然猜到,发出那声响的,是刑具。审问他们的刑具。倘使可以选择,他们早就自我了断了,杌冲进草木丛首先便是下重手打昏了他们,而后才大开杀戒的。等他们醒来时,手脚已被缚住,下排牙齿尽数被敲掉关在了这里。

    两个卫兵开了牢门,架起一个俘虏便往外走。这时,另外几个卫兵分别搬了长条木桌,牵了六只狗来。那个俘虏看到了地上的刑具,脸皮在抖动,止不住地抖动。那是一把剔骨刀、和几把剥肉的小刀。

    “扒了他的衣服,绑在条桌上。”饕餮冷冷说道。

    那个俘虏死命抵抗着,仍是未能止住自己被架到刑桌上实实绑住。此刻,他已是赤条条的不着一缕,像极一只刮完毛的白皮猪。而饕餮手提着一把剔骨刀,十足一个屠夫的模样。眼见饕餮正一步一步走近,他眼中的绝望几乎就要冲破了眼帘。极度的恐惧使他已不能言语,只是不停地抖动身体,摇着脑袋,泪水滚滚流下。

    饕餮并不说话,旋起剔骨刀便照着那俘虏腿上割去,“嘶啦~”刀尖滑过之处,响起

    轻微的皮肉分离之音,以及一个极度痛苦的嚎叫,“啊~~~”

    “听,老婆子,你听,甚么声音?谁竟叫这么惨?”夜深不能见物,漆黑中一老头的声音响起。

    “是嘞,我也听见嘞。可不像杀猪声么!”一个老妇回道。

    ... ...

    饕餮取下这刚割的鲜血淋淋的人肉,“啪!”丢到了几条狗面前。几条狗显然刻意不曾饲喂,此刻已是饿极,轰的一下,冲上去撕咬那块肉去了。牢中十一人看了,都冒出了一身的冷汗,不停地吞咽着口水,眼中是无尽的恐惧与悔恨。这时忽听饕餮大声叱骂道:“狗畜生!急的甚么!这里十二个人,足够你们吃个饱了!”

    他这话才刚落,里面十一人已吓得面目扭曲,发出“呜呜”的哭声,骚臭之味一时扑鼻而来,甚是不好闻。俨然,已有两人吓昏了过去。

    天井旁边有两个大水缸,早蓄好了满满两缸水,本是用来防火的,这时却也派上了用场。一个卫兵拎着木桶装满水,照着那两人身上冲去,不一会儿,这两人便悠悠转醒。醒来便是嚎啕大哭。

    “啊~~~~”刑桌上,俘虏又发出一声惨绝人寰的呼喊。他的右臂已被齐肩剁了下来,血流如注。就刀工而言,饕餮实在算不得是个好屠夫,这一刀未砍利落,腋下的皮肉仍搭连着,最后是强行扯下来的。两个卫兵行上前,用裹着石灰粉的棉布按住断臂伤口,替他止血。止血,是为了让他活得久一点,将这痛苦感受得深一些,让他的同伴能多看得几幕。

    “嘭!”一条血淋淋的,手指还在抽动的手臂被丢到狗群前,被他们撕咬了开来。

    “呜呜... 求求你,给我们个痛快吧!求你了!求你们了!...啊...”他们从不觉得自己怕死,直到此时。或许说,他们并不怕死,只是怕这种死前的折磨,来自地狱的折磨。

    没有人搭理他们,就像没有人听到他们的喊叫。

    饕餮放下剔骨刀,选了一把小剜刀。剜刀从刑桌上的俘虏身上带过,没有流血,原来接触他皮肉的是刀背。“啦”就在那俘虏稍微庆幸的时候,饕餮在他左腰剜了一刀,切下一寸见宽的一块肉,在他腰上开了一个洞口。饕餮伸出两根手指插进去,一阵翻倒,扯出一个物事,丢到了牢前。

    十一人定睛一看,才知竟是一个腰子!一条狗冲过来,把这个新鲜的人腰子叼起来,吃了下去。

    两颗眼珠子...

    一条舌头...

    一截肠子...

    一颗还在跳的心脏...

    十一人不停地呕吐者,拉着屎尿,手脚不停抖动。“勇者无惧”,只有真正的勇者,他的内心才不会有恐惧。这里十一人显然不算,他们最多只是亡命徒。

    “咚!咚!咚!”房外响起了叩门声。夏牧朝知道,饕餮已经把事办成了。

    饕餮递来一张纸,上面写了几个字。

    夏牧朝接过纸,看了一眼,脸上露出了冷冷的笑意。

第一一八章 为迎义父辞宿州

    浮阳郡地界在都城和安咸郡之间,其澹州与安咸的青州相连,司马庙与都城相连,而郡府所在丹阳城则恰在两城正中。www.uu234.net

    “赵乾明的人都动手了?”张遂光一边靠着椅子饮着刚出窖的十五年份“醉丹阳”,一边笑问伺立一旁的黑衣麻脸老者。

    “昨夜酉时便动手了,两百多号人呢,全被杀了!”黑衣麻脸老者恭敬回答,甚至不敢抬头去看他。

    张遂光放下酒坛,从椅子上起身,活动着筋骨,一脸鄙夷道:“赵乾明还真是猪脑袋。花这点银钱便想杀个亲王?唉,留着那些银子怕是也没命花!”说着又转头望向那黑衣老者,笑问道:“你说他莫不是不知钱财生不带来,死不带去?”

    那黑衣老者听着张遂光这爽朗的笑声,只觉得全身起了鸡皮疙瘩,躬身回道:“想是,他被当前局势吓坏了罢。”

    “呵呵,菩提心,你答得倒是巧。”张遂光大笑赞道,舔了舔唇上酒渍,乃缓缓道:“我若是赵乾明,此刻只怕也要慌不择路了。收厥国的银钱便不说了,见死不救亦算不得甚么,然竟被沙陀人骗走了军中的攻城械具!这可无论如何都赖不掉了,早晚要被夏牧朝查到的,到时绝无生路。你瞧罢,他手握五万多人,绝不会坐以待毙的,定然还有好戏看。”顿了顿,似乎在思考,半晌才接着说着:“嗯...嗯...我若是端木澜,定然不会放过这个绝好的机会!”

    菩提心稍稍抬起头,正见他一脸邪魅的笑意。

    贯穿之伤在于纵深,创口易愈而内气难补。梅思源身上几处创口皆是枪戟之伤,这五日下来,倒愈合得不错。虽还下不得床,左右却能翻身,脸色也颇为红润。徐定安左腰上被扎了一枪,腰子被划破,此时躺在病榻上昏迷不醒,仍不时有淤血从创口流出,显然比梅思源要伤重得多。梅远尘和易麒麟几次为他渡入真气,护住了他创伤附近几处要穴,免得他伤口烂开,脏器受损。便是此刻,他仍是生死难定。

    “唉,徐大人赤血忠心,实是大华难得的将才,盼他能熬过这一关才好。”二人从中军营走出,易麒麟轻声叹道。

    梅远尘对他的伤情知之不浅,自然清楚他仍有性命之虞,当下轻轻点了点头,也不知该说甚么。

    易麒麟侧首看了看他,朗声笑问道:“梅公子,你这次可是立了好大一个功,是否想过就此入仕?”此次退敌,徐定安、梅思源、诸葛平泰三人引兵拒敌,自然是有功之臣,但若论首功,只怕当属梅远尘。易麒麟看来,他凭此功劳从戎领个从四品的偏将,想来也不是甚么难事。

    梅远尘却有自己的考量:“义父说过,弱冠之前,当以受学为先。过早入仕未必便是好事,反而易沾染官场的不良之气。”又想起自己长生功仍算初练,尚有许多不明之处,当趁师父未隐迹寻道缘之前再精进些才是。此外院监授学亦未毕,将(qiang)兵论战之道,自己实在颇有不足。考虑这种种,梅远尘乃答道:“易前辈,晚辈尚无从仕之意,此间事毕,或许便要回都城授学了。”

    “哦!原是如此!梅公子求学之心当真令人钦佩啊!”梅远尘这么答,易麒麟倒也不意外,毕竟此时他才十七岁,实在太过于年轻。

    梅远尘见易麒麟一直叫自己“梅公子”,心中甚觉别扭,躬身谓他道:“易前辈,我与易大哥同辈论交,你是我的祖辈,不如便唤我‘远尘’罢,否则,晚辈实在不敢当!”

    “哈哈!好!”易麒麟大笑着应承道。

    两人正聊着,一个黑脸大汉行了过来,躬身执礼道:“请问,可是安咸盐运政司府梅公子?”

    梅远尘一愣,不想却有人来找,回道:“家父确是安咸盐运政司梅思源。不知...?”

    “哦,在下是郡政司府何大人的亲兵队长甄粟童,奉命来请公子返回锦州。何大人说是颌亲王殿下后日要到锦州了,接待一应诸事,只怕还得有劳公子。”他的意思自然是:你是颌王殿下的义子,颌王自然多半要落脚在盐运政司府上,我郡政司府总不好越俎代庖。

    梅远尘听是义父来了,不禁大喜,一口答道:“是了!我稍后便去!”忽又想起父亲,几位师兄、师侄还在伤愈中,又有些犹豫了。

    正左右为难间,却听易麒麟笑道:“远尘,你可信得过老夫?”

    “易前辈哪里话!你是武林泰斗,且多番相助家父,相助朝廷,晚辈心中敬你还来不及,自然万分信得过!”梅远尘躬身抱手答道。

    梅远尘这番话,纯自肺腑,易麒麟听了亦是颇为受用,伸手托起他,朗声道:“此间诸事,便交给老夫罢,你但去则可!”他是江湖上极有名望之人,向来不轻易允诺甚么,一旦应允,自然竭力设法办妥,这便是所谓金字招牌。

    梅远尘一脸感激之色,正色道:“如此,有劳易前辈了!此情,远尘铭记于心!”

    ... ...

    “爹,刚刚郡政司何大人遣人来报,义父后日便来锦州了。”梅远尘坐在梅思源病榻前,轻声说着。梅远尘刚又给他渡了真气,清除他体内疠气。

    梅思源虽醒着,精神却仍不大好,勉力说着:“尘儿,此间...徐将军和我皆...皆理不得事。哨所几位佐将...亦皆战死。诸葛将军又不在城内,诸事...诸事托给易老先生则可。王爷...初来此间,你要...多守着他身边...才好。一会儿,一会儿便动身...回锦州罢。”

    “是,孩儿已委托易前辈代为料理此间诸事。”梅远尘答道。心想,爹果然也是想把此间诸事托付给易前辈。

    梅思源重重吸了一口气,待气息稍复,乃道:“爹有几事嘱托你...你些须记着。”不待梅远尘回话便接着说了:“第一,不可跟你娘亲说起我伤重之事,便说...说此间诸事未定...我...我行不开,怕是...怕是要在宿州待...待上几个月了。第二,为父知你此次...立功不小。但...但你切莫领功。此战...此战,哨所千夫以上将佐,不是战死便是重伤。一应功劳,须当...须当给他们才是。你...尚年少,这些功劳,你稀罕不得。”

    “是,爹!孩儿理会得!”梅远尘一口应道。

    许是因为说话牵动了伤口,梅思源脸色不若,又重重吸了几口气,梅远尘就要去给他渡气,却见他摆了摆手,说道:“你信中言过你与承漪郡主之事...为父,为父也常苦恼。

    倘使...倘使你真爱承漪,那便直和王爷说罢。海棠乃...我们自家人...不得已,只能,只能委屈她做偏房了。这...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想来...她也是可以明白的。”他此时感觉自己伤重,未必便能平安度过这个坎,突然很想看着独子成家立业。

    梅远尘见他气息不定,脸色潮红,似乎又发起烧了,心中担忧更甚。听他叮咛叮嘱心中难过,重重点头应道:“是,孩儿记住了!”

    梅思源见自己说的话,他皆应承了,不由笑起,说着:“我儿向来宽厚仁善,便不消我来说也...也定能办得...诸事办得妥当。梅府深受皇恩,你我身为...梅家子嗣,当存以死效国之念。尘儿,我知你...知你并不喜入仕为官。呵呵,为父...为父何尝乐于为官呢?只是...大丈夫当有所担当,当...当有所作为,当为天下百姓计。你...你明白么?”

    “孩儿明白!待院监授学既毕,孩儿便投身从戎!”梅远尘流着泪,应承着。

    “好!好...这便好。那...那你...早些去罢。”梅思源力有不继,显然已乏甚。

    梅远尘辞了他,往真武观众师兄、师侄的帐营行去。

    湛空毕竟自身内功深厚,且受伤较徐定安、梅思源为轻,这时已能坐起身。止淳、止淀二人虽清醒着,却难以动弹,正老实躺在病榻上。众人见梅远尘过来,皆笑着跟他打招呼。此前,医兵已跟他们说过,是他劝退了沙陀十几万大军。有这样一位有为师弟、师叔,他们也是与有荣焉。

    “去罢,我们几人会协助易老先生料理城中诸事的!”梅远尘说明了来意,湛通、湛觉、湛成皆是一口答应:“湛空师兄的伤,再将养七八天便可以下床了。止淳、止淀也未伤到要害,两三个月,伤也就好了,小师弟,你无需担心,便早些回盐政司府罢!想来颌王殿下来此间,当有要事,你正可助他一臂之力!”

    梅远尘谢过他们,再与湛虚、止淳、止淀聊了几句便出了营帐来。正好在帐外碰到了易布衣。

    “易大哥,我正左右找你不到呢!”梅远尘欣喜道。他正有许些话,想跟易布衣讲,却不知他去了哪里。

    易布衣也是一脸笑意,走过来道:“我刚从爷爷那里来。你甚么时候动身离开?”

    “和你聊完便走。”梅远尘答道。

    易布衣点了点头,笑道:“你想说甚么,我想我已然猜到。你且放心去罢,撞车及攻城塔我遣人守着呢,有这铁证在,叛敌之将决计逃不脱的!”现时军中将佐非死即重伤,梅思源临时授令他为自己的佐官,并叫来余下的几个百夫,嘱他们听他之令行事。是以,他虽未领军职,此刻却暂理着军中事务。撞车、攻城塔乃是有人通敌的铁证,他自然早已遣人收拾了起来。

    梅远尘听他讲了这一事,便知他确已知自己所想,其他诸事自然也就不多说了。谢过他后,从骑兵营牵了一匹马,便出了城门,一路向东而去。

第一一九章 敕救等众急超生

    大华品阶最高的武将是位列正一品的大将军,此时芮如闵被害不久,此位出缺。m.www.uu234.net而大将军往下便是四位从一品的四方将军了,分别是植林将军布舍一、楚南将军欧禄海、晟郡将军葛劲棠及驻北将军赵乾明。

    四方将军辖制驻地所在邻近郡州的哨所及驻地军营,徐定安所在的安咸哨所和郭子沐的锦州驻地军营皆直属驻北将军府辖制,而赵乾明乃是徐、郭二人的直属上官。

    夜虽未深,此刻的驻北将军府却出奇的静谧,谁也不敢发出一点多余声响。府上主仆老少皆已知,赵乾明的心情极是不好。不好到,到了怒极而杀人的地步,这是他在任六年来,从未有过的。所有人都怕触了他的霉头,一不小心便成为他泄怒的靶子。

    “废物!全他妈废物!两百多人拼一条命都拼不回来,赵治明,我给了你十万两银子,便请了些这样的货色!”赵乾明真的气疯了,若眼前这人不是他亲弟弟,早就被他一刀砍了。

    看着一脸惊恐唯诺的赵治明,他已知再骂亦是于事无补,心中焦虑不已:“怎么办?颌王最迟明日便到锦州了,便是去宿州,也不过是多三日的功夫。以他的智计,只怕这次糊弄不过去了。唉!唉!我真是鬼迷了心窍,竟信了阿济格的鬼话!现下莫说西北王做不了,脑袋能不能保住还难说。唉!我真...真是猪油蒙了心了,说甚么也不该把撞车、攻城塔借给他啊!”

    赵治明拼命低着头,深怕教哥哥看出了破绽:“我,唉!我竟又闯祸了!这次可不能害了大哥罢?果然是花多少银钱办多大事,早知这群人竟办不成事,我说甚么也不能截下那五万两银子啊!倘使大哥倒了,赵家哪里能够独善其身?我这一大家子,又如何能活命?真真不该在如此紧要时候昧这活命的银钱啊!”

    通敌乃是不赦的死罪,一旦坐实则绝无活命的可能,赵乾明自是深知这一点,是以如此紧张、惧怕。他负手在厅上来回走着,不停叹着气,再走到赵治明身旁时停了下来,咬牙切齿道:“我再派个活给你去办,若是没办妥,别怪我这个做哥哥的不讲人情了!”

    他讲这话时,脸上神色无比认真,赵治明自知他绝非玩笑,心中不由地一凛,竟有些战战兢兢。嘴巴吧啦了几次,总算说了:“大哥,你让我做甚?我便是拼了命也定要替你办成!”此时,二人皆已没有了退路。

    “一会儿马上去找九殿的人,就说我们出二十万两,请他们帮忙。出手的不需多,我只要八个人,九殿的八位大师傅!”赵乾明压低着声音,恶狠狠地说着。

    二十万两银子请八个人,算到一个人头上便是两万五千两,这实在是一个高得不能再高的价码了。

    要知,前次他们请的这两百多号人才花了五万两,扣掉掮客的佣酬,那些杀手每人拿到手也就二百两。相较之下,确有天壤云泥之别。“哼,人多有甚么用?两百多人都被杀了!还不如请几个最顶级的来,这次,说甚么也要把他夏牧朝留在安咸!”见了赵治明张口结舌的样,赵乾明斩钉截铁说道。

    “我的乖乖!大哥怎舍得花二十万两去请几个杀手?他...他出手向来并不阔绰的啊!今是怎了?莫非真到了孤注一掷的境地?”赵治明嘴里老实应着,心下却暗暗想道。

    赵乾明当即拿来纸笔写了银钱支用的凭条,用上了他的私戳大印交与赵治明,双眼直直盯着他,嘱托道:“老二,此事你需万分用心去办!成,则你我皆可活;败,则你我皆死无葬生之地!”

    赵治明被他这一句话吓得冷不防急吞了一大口口水,已说不出话来,只得重重点头。他并不曾在朝廷领个一官半职,这些年全靠在大哥府上当管家,才挣到了现下这好大一份产业。虽然贪婪,但他并不愚蠢,自然知道唇亡齿寒,覆巢之下无完卵的道理。是以,拿了支用银钱的凭条,便急急坐上轿,趁夜去找人搭九殿的线了。

    晚膳已毕,海棠、筱雪二人抢着把碗筷收拾了停当。白泽临产在即,云婆岁数大了,先前碗筷收拾一向都是筱雪独个儿承着,海棠回府后,便抢着做这些事。百里思看在眼里,又是欣慰,又是难过。

    “海棠,你过来,我们坐下来聊一会儿天。”见海棠正走过来,百里思对她招手温声说道。

    “是,夫人。”虽说自己名义上是梅府的养女,但海棠早叫顺了口,一时实在难以改过来,便一直这么唤着。厅上的云婆、筱雪、白泽三人知她们所谈之事定关于姻亲,是以纷纷避开了去。海棠行到百里思身旁,取了锦凳坐下,低埋着头。

    “傻妮子,难不成还怕我么?”百里思打趣她道,一边去轻拍她的手。见她终于抬起了头,乃笑谓她道:“海棠,你素来与尘儿亲近,想来他也不会瞒你。我们本想着等尘儿十一月休学了,从都城回锦州便把你二人的婚事给办了。”

    海棠抿着唇,双手攥着衣角,微微点了点头,轻声道:“公子,他确跟我说过的。”

    “呵呵,我便知他定不会瞒你的。”百里思笑道,见她脸有苦色,缓缓牵住她手,轻声问道:“尘儿与承漪郡主的事,你早知道了

    ,对不对?”

    “嗯。”海棠答道,见百里思一脸的愁容,忙又道:“夫人,你莫要为我的事为难了。我在府上做个丫头便心满意足,哪里能有再多的奢望!”海棠看得出来,夫人是真的怜惜自己、疼爱自己,她实在不愿老爷、夫人为此事再添烦恼。此时梅思源、梅远尘还在宿州,虽然沙陀退兵的捷报已传来,二人亦皆“平安无事”,然先前频频遇袭之事仍令她们心有余悸。

    “海棠,你说甚么胡话!”百里思握紧她手,轻斥道:“你是梅府早早认定的媳妇儿,说甚么也要给你个名分的!”

    海棠听她这么说着,只觉心中难受,两道清泪夺眶而出,啜泣道:“我知道夫人你对我好,只是,只是漪漪是郡主,这亦是没有办法的事。我...我怎能和她抢名分?此事,实在不可为。”

    “王爷最迟明天下午便到了,到时,我在和他谈一谈。王爷是个宽厚之人,定能体察我们的苦处,想来会应允尘儿同时纳娶你和承漪二人的。怎说,也要给你一个平妻的名分。”百里思看着海棠,轻轻点着头,既像鼓励又像诺许。

    天公不作美,夜黑无星,行不得路,梅远尘只得投了这家叫做“神仙居”的小客栈。付过银钱,填饱了肚子,便阖门入了房,将伏包放好。诸事才毕,梅远尘便盘膝坐在了地上,非是练功,而是念起了往生咒。

    “太上敕令,超汝孤魂。鬼魅一切,四生沾恩。有头者超,无头者升。殊刀杀,跳水悬绳。明死暗死,冤曲屈亡。债主冤家,讨命儿郎。跪吾台前,八卦放光。站坎而出,超生他方。为男为女,自身承当。富贵贫贱,由汝自招。敕救等众,急急超生。敕救等众,急急超生... ...”

    ... ...

    这几日,他已不知念了几百遍往生咒,不止是为湛虚、止淳、止沉、止泽,也为那些战死的大华将兵、沙陀将兵。想起那个年幼的沙陀兵,想起他眼中布满的惧意,不觉间,他的咒语念得愈来愈快,愈来愈急...

    良久,一声鸡鸣传来,东方升起鱼肚白。

    ps:本章的章节名可能会改,但暂时没想好,先将就用着。

    另外,在此特别感谢“燕水云涛”才考完试就来捧场了,真的,非常感谢!谢谢!

第一二〇章 匪兵为恶甚于匪

    庄稼地里的收成,通常取决于泥壤的好坏及雨水的丰寡。m.www.uu234.net何贝岭村恰在两河交界之处,是以泥壤深厚肥沃、渠水常年不掇,田垄的收成比其他村庄自然要好一些,乃是百里内有名的富庶之村。全村住户有六百余,老少民丁三千五百多人,世代累积下来,村里已有了不少的富户。

    “虾明仔,快点过来吃早饭哦,阿妈给你做了瘦肉粥!”一个妇人自厅堂走来,手里拿着碗勺,柔声向院子里快步跑着的一个四五岁孩童说道。小孩童听了夫人的召唤,呼呼地跑到她身边,大笑着说道:“耶,吃肉粥!阿妈做的肉粥最好吃啦!仔仔今天要吃两碗!”说完,伸出右手两根稚嫩的小手指。

    妇人温声笑道:“虾明仔最乖啦!阿妈今天便喂你吃两碗,希望我的仔仔快快长高高!”言毕,舀了一勺肉粥,在嘴边轻轻吹了吹,料瓷勺内的肉粥不烫嘴了,才放到孩童嘴边。

    “嘭!”院外传来一身巨响,像是有人在砸门。 妇人一愣,忙把勺子放到碗中,腾出手来抱住那孩童。

    “嘣!”又是一身巨响,有重物砸在了门上。妇人已知院外来者不善,忙把碗勺放在地上去抱起那孩童。此时孩童已被吓坏,一股脑往娘亲怀里钻,小手紧紧搂住她的脖颈,低声道:“阿妈,仔仔怕!”

    “哐!”门已被砸开,门洞外是一张恶霸霸的脸,和几杆明晃晃的枪。门已尽开,终于看到了这群人的全貌:这是一群着了大华哨所兵服的汉子,十三四人手里各个拿着兵刃,正骂骂咧咧朝这对母子快步行来。

    妇人慌了,一边后退一边斥问:“你们是甚么人?为甚么强闯我家?”

    正这时,一对老夫妻听了声响已从房内走来,见了这阵仗,知是家里来了匪兵,着实吓得不轻。老汉跪倒在地,满脸泣涕哭道:“军爷!军爷!你要甚么,只管去拿,但请军爷饶了小老儿一家啊军爷!”

    站在最前的恶脸汉子显然颇为满意,大叫道:“去把家里的猪、鸡、鸭全杀了,给老子及这些弟兄们做顿好吃的!他妈的,跑了这么远,有一顿没一顿的,今儿才算找到了一处像样的地儿!”一个兵丁已从屋内拿了方凳过来,放在那恶脸汉子身后。恶脸汉子回头看了看,一屁股坐在上面。余

    下十几个兵丁则已偷偷潜入到屋子里,翻找这家里值钱的物事去了。

    “阿妈,他们在拿我们家东西!”小孩童突然开口讲话了。妇人忙捂住他嘴巴,低声说着:“仔仔,乖,莫说话。”

    原本这对母子已趁恶脸汉子与老夫妇说话之际躲到了树后,正想伺机跑到外边去。这时,听了这孩童说话,恶脸汉子才想起还有两人在此间。只见他从方凳起身,往树后行去。

    那妇人姿色也并不如何好看,只是肤皮甚白,倒为容貌加分不少。这时夏已深,暑气颇重,妇人仅穿着衿衣,女子特有的肢体线条尤显得清楚。恶脸汉子性心大起,走上前蓦然伸手在她脸上摸了一把,见妇人忙向旁闪躲,乃大笑起来:“哈哈,老子先来探一探,一会儿人人有份!”

    听了这话,妇人哪里还不明白他们想做甚么,抱起怀中孩童拼命便跑。女子毕竟体弱,且怀中还有一个三十余斤的小孩,哪里跑得快?几步便被恶脸汉子追上,一把拉倒在地,衣裳已裂开,露出了肩背上大片的肌肤。这白花花的女子肌肤更是刺激着他的兽欲,又要来撕妇人的衣服。妇人哪里肯从,拼命挥手反抗着。她怀中的孩童早已跟着她倒地,这时已爬了起来,指着恶脸汉子,骂道:“坏人,不许你欺负我阿妈!”说完,便挥着小拳头跑过去。

    恶脸汉子正来劲,怎甘心罢手,见那孩童过来坏事,眼神一凛,拔出腰间的刀,一把朝他胸膛捅了过去。

    “不许...你这个...”孩童话没说完,便无力地倒了下去。他胸口飙出来的血,溅到了地上妇人的脸上、身上,幼小的身体最后瘫倒在阿妈的怀中,还在轻轻抽搐着... ...

    “啊!啊!啊~~~”那妇人意识到了幼子已被这恶人所害,瞬间只觉眼前一片黑暗,心痛到马上便要死去。只见她突然从地上爬起,转身跳到那恶脸汉子身上,张口便死命咬下。

    恶脸汉子忽然感到脸上一阵剧痛,忙又使刀朝女子腰间捅去。血,顺着刀口流了一地,直与那孩童的血连在了一起。

    “废物,愣着干甚么?快把这疯婆子支开!”恶脸汉子使力推,却推她不开,乃向一旁的几个兵丁大骂道。

    两个兵丁得了他的话

    ,急忙赶上来,用力拉扯,才把她扯开,放倒在地。

    “啊!啊~~~”女子甫一离身,恶脸汉子便大声痛呼起来。旁边十几个兵丁瞧见,他脸上被咬掉好大一口肉。再往那女子去看,她的形容实在忍不住吓人一跳:此刻她双眼圆瞪,额眉紧紧挤到一起,脸上、脖颈都是血,嘴里还含着好大一口血肉。

    恶脸汉子一手捂住了伤口,一手提着刀冲到她尸身前,狠命捅着、砍着,已将她砍得面目全非。

    先前下去准备膳食的老汉、老妪原正杀着猪。猪被捆着按倒在地,自拼命地叫唤,竟盖过了院子里面的声响。这时它已气绝,再发不出半点声响,老汉却听见了恶脸汉子的狂叫之声。二人担心孙子、儿媳安危,忙拎着杀猪刀急忙赶去院内。眼前所见,令他们灭了最后一丝希望:孙子、儿媳皆已倒在了血泊之中,死得惨不可言。

    “畜生啊!”老汉举着杀猪刀便冲过来。尚未靠近恶脸汉子三丈,即被一旁的兵丁一枪捅倒在地。“你们这群天杀的啊!”老妇人虽然提着刀,却已被眼前之事吓得瘫软在地,脸皮抖动,竭力嘶吼着。

    两个兵丁执枪快步行过去,“噗!噗!”在她身上扎了几枪,泣音乃歇。

    五百余白衣轻骑向何贝岭村赶来,领头的是个形容孔武的中年将军。

    “承灿,听到甚么声音没?”中年将军转头问一旁的少年骑卒。

    少年骑卒稳住坐骑,靠近中年将军,脸色沉郁,正声道:“父王,孩儿听到一声凄厉的喊叫声,乃是从东南方向传来的!”

    这少年不是夏承灿又是谁?而那个中年将军,自然便是当今最得势的皇子贽王夏牧阳了。

    夏牧阳被永华帝遣来平息庇南哨所哗变,此时已近尾声。他此行来,已备足了粮草,是以庇南哨所三万多人中,已有近三万人归了军营,另有两千多为恶过甚者已被他的白衣军诛杀。此时,哨所由他的亲信镇守,他亲率了五百轻骑一路追杀匪兵到了此处。

    “走!”听他厉声大呼一声,顿时五百余骑向村东南角快速奔去。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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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意?谁能知天意?命时难与,人事可为。跬步不辍,未必不至万里;孤翅单飞,或许亦登青云!大华恩仇引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大华恩仇引,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大华恩仇引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