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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枪爆头全文阅读

作者:十二龙骑     一枪爆头txt下载     一枪爆头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12:打赏

    沧海月明楼,前身名为还珠楼,也是十大帮会之一。楼主名为朱潇湘,但其武功与才具,都只属于中人之姿,并不出众。

    直至朱有泪横空出世,方以其天纵之资,带领还珠楼迅速壮大崛起,直至占领了白玉京地下江湖的半壁江山,后来居上,成为足以八斗堂分庭抗礼的天下四大帮会之一。

    沧海月明楼鼎盛期,以楼主朱有泪为首,有两位副楼主白仇非和黄磊,又有五方神煞,以及无邪无愧,无错无语,无法无天,吉祥如意,一百零八公案等精锐成员。可谓人才济济,冠绝一时。

    可惜,经过杭州和永州两次战役之后,朱有泪和白仇非相继战死,黄磊则心灰意冷,选择了退出江湖。其他五方神煞等猛将,也先后凋零殆尽。偌大一个沧海月明楼,就此风流云散,彻底成为明日黄花。

    但是,现在萧剑诗又说本来已经退隐的黄磊,突然复出,并且接管了大部分本属于沧海月明楼的势力,和那个什么惊怖盟并驾齐驱,一起争夺白玉京江湖的霸权。这就不能不让程立感觉惊讶了。

    程立剑眉微挑,问道:“真是黄磊?不会有错?”

    萧剑诗肯定地道:“绝对不会有错。身为沧海月明楼的三楼主,白玉京里见过他的人,哪怕没有十万,至少也有八万了,怎么可能会错?再说,即使人有可能错,但武功和兵器,却是无论如何都错不了的。当世四大神兵之一的‘挽留奇剑’,再加上隔空相思刀,凌空**剑。绝对只此一家,别无分号。只不过……”

    程立问道:“只不过什么?”

    萧剑诗眉宇之间,也流露出几分疑惑,道:“不过这个黄磊,却不肯承认自己是黄磊,改名自称为黄一石。而且他也没有直接继承沧海月明楼,而是另外组织了一个‘扁担帮’。帮中成员也来源复杂,除去部分沧海月明楼的成员,还有许多本来无归属的江湖人加盟。以及不少市井之徒。”

    程立点头道:“这些市井之徒,都是真正在白玉京里讨生活的,有了他们加盟,可想而知,这个扁担帮肯定比之前更加接地气了。”

    萧剑诗道:“朱有泪长袖善舞,八面玲珑,也舍得放下身段和达官贵人结交。所以朝廷里很有不少替他说话的人。这也是沧海月明楼能立足的根基之一。但黄磊现在该称呼黄一石了虽然注重下面的小民,却不肯主动结交那些达官贵人。故此朝廷里面,除去太傅还稍微会替他回护一下,扁担帮是完全孤立无援的。”

    程立道:“那个惊怖盟,想必就完全不同了。嗯,让我猜猜。以前在幕后支持八斗堂的人,其实就是颜老宰相颜崇。那么惊怖盟能够接收大部分八斗堂的产业,肯定仍然和颜崇扯不开关系的,对吧?”

    萧剑诗道:“虽然谁也拿不出什么证据,可以证明颜老宰相和惊怖盟有关,但大部分人都是这样想的。朝廷里一些和颜老宰相有很深关系的官员,也都先后替惊怖盟说过话。

    可是尽管有朝廷方面的支持,但惊怖盟的人,大多来自外地,白玉京的老百姓很排斥他们,反而更愿意支持扁担帮。于是乎,一方有由上而下的支持,另一方则由下而上。双方又扯了个平。再加上双方都不能再开杀戒,彼此都无可奈何,只好像刚才一样,三天两头地打烂仗。”

    程立听得好笑,道:“这么一来,头痛的该是惊怖盟吧?至于扁担帮嘛,以那颗小石头的脾性,只要能够顶住惊怖盟,不让他们彻底统一白玉京的江湖,那就算是赚到了。至于更进一步,那颗小石头大概也没这种野心。”

    萧剑诗道:“这话也说得是。不过继续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程少你看见了。他们每次这样大战之后,即使没死人,可是客人都被吓跑了,街上这些店铺,还怎么继续做生意啊?长此以往的话,一个个非得都饿死了不可。”

    程立向萧剑诗深深看了一眼,道:“看来,今天萧兄请我来这里吃早点,是早早便打好了埋伏啊。”

    萧剑诗陪笑道:“不敢不敢。可是这段日子以来,白玉京的老百姓们天天担惊受怕,那也是事实啊。像这张家老铺,前段日子最乱的时候,一天里竟然能有七八拨不同的人马,上门要收取保护费。甚至一言不合,就在铺子里大打出手。

    那时候,张家老铺的老板连觉都睡不着,几乎愁得快要上吊了。幸亏我还有点面子,帮张老板把那些人全都赶走了,不准他们再上门,这才总算暂且过了一关。可是在白玉京里,类似的店铺有千千万万,我又能帮得了几人?”

    程立不置可否,道:“但那段最乱的日子,也已经过去了。对吧?”

    萧剑诗叹道:“也是治标不治本罢了。总而言之,继续像现在这样打烂杖,谁也不知道白玉京的江湖,究竟什么时候才能安定得下来?而且,如果最后是扁担帮赢了,那还好说,要是惊怖盟赢呢?呵呵~到时候,白玉京的老百姓们,可有得活罪好受了。”

    顿了顿,萧剑诗换个姿势,端坐着正色道:“白玉京绝不能乱。白玉京若乱了,大魏朝必乱。白玉京的百姓,也绝不可能接受惊怖盟。他们简直就是把白玉京的老百姓当成了一群肥羊,想怎么宰就怎么宰。完全没把自己当做白玉京的一份子。如果白玉京的江湖,一定需要一个主人的话,那么我觉得那颗小石头才是最合适的。程少,你认为呢?”

    程立沉吟半晌,终于道:“这件事,我暂时不能答应你什么。不如这样吧。帮我安排和小石头,还有那位宁大将军分别见上一面。等见过之后再说吧。”

    萧剑诗喜笑颜开,道:“好的好的,尽管都包在我身上。”

    程立又笑笑,站起来道:“好啦,说话谈完,东西也吃完,咱们该走了。萧兄,不是说带我去勾栏瓦舍那边耍耍吗?这就动身吧。”

    萧剑诗赶紧起身,点头道:“好好好,走走走,咱们这就走。”率先转身走下楼梯。

    程立跟着也一起下去早点铺子的大堂,却见刚才还是熙熙攘攘,人头涌涌的大堂,现在冷冷清清,一名顾客都看不到了。铺子的老板和店小二,看着灶头上那些剩下来再卖不出去的货物,禁不住愁眉苦脸。

    需知道,早点铺子卖的食物,就讲究一个新鲜。第一天卖不完的,要留到第二天再卖,通常顾客都不买账。店家硬要这么干,很容易会坏了口碑,那么以后便再没顾客帮衬了。

    更何况如今天气渐热,这里又没有冷藏柜或冰箱之类保鲜设备。食物放一个晚上,很容易就坏掉。人要是吃下去,轻则上吐下泻,重则直接丢了小命都有可能。故此这些卖不完的东西,只能统统倒掉。

    可是类似这样的早点铺子,本来就是小本经营,把卖不出去的东西倒掉,绝对要亏大本的。一次两次,勉强还可以承受。可要是多来几次,恐怕老板又要上吊了。可是看情形,类似情况肯定已经不是第一次出现。也难怪老板和店小二们的脸色,会如此难看。

    但心情再差,面色难看,老板也不敢给面色萧剑诗看。见萧剑诗和程立走下来,老板连忙勉强挤出一丝笑容,迎上前点头哈腰道:“萧大人,吃好了?请慢走哦。”

    萧剑诗点点头,道:“走了。老张,不用这么愁眉苦脸的。振作起来,还有一大家子人,都等着你养活呢。放心吧,眼前这种情况,不会再持续得太久了。”

    老板苦笑道:“但愿如此,但愿如此吧。萧大人,还有这位大人,以后常来光顾啊。”

    萧剑诗还没说话,程立率先一笑,道:“张家铺子做的早点,味道确实不错。以后我应该会常来。对了老板,这里是早点钱,收好。”更不由分说,随手从怀里掏出样东西,就放在柜台上。赫然是个铜钱。

    一个铜钱,付刚才那顿早点的钱,肯定不够。不过萧剑诗有张家铺子的一成干股。他带来的朋友,老板本来就没想着要收钱。他连忙拿起那个铜钱,要还给程立。却觉得手上一沉,份量十分不对。低头细看,当场大吃一惊。原来这哪里是什么铜钱?根本就是用纯金铸造的。而且足有五、六钱那么重。

    根据时下通行的金银兑换率,一两黄金,相当于白银八十两。一两银子相当于一千文铜钱。这个名副其实的“金钱”,算它有五钱重,那就是白银四十两,相当于四万文铜钱了。

    张家铺子虽然生意兴隆,可是售卖的毕竟只是普通早点。哪怕一大碗牛肉汤,也不过几十个铜钱就够了。扣除所有灯油火蜡等必要开支,整整四万文铜钱的纯利,张老板得起早摸黑,干上至少大半年左右才赚得到。

    没想到此时此刻,程立居然随手就打赏了出来。一时之间,张老板又惊又喜,甚至都不敢收。抬头颤声叫道:“这位大人,这个金钱……”说话才讲到一半,忽然又怔住。却见眼前空荡荡的,那里还有人影?他连忙追出大门,却见程立和萧剑诗一起骑着马,早已经去得远了。

14:出手

    阎王好见,小鬼难缠。举凡豪门大家的子弟,身边或多或少,都肯定会有一群帮闲狗腿子。这些人跟在那些公子哥儿身后,整天咋咋呼呼,没事也要搅三分,唯恐天下不乱。只因为越是出事,他们越有机会表现自己,越有机会博取主人欢心。

    显而易见,眼下又是一例。这名鹰鼻深目的武士,正正把程立视为踏脚石,要踩着程立上位,去博取那位富贵公子之欢心。

    程立不闪不避,不格不挡,任由那武士抓住自己手腕。那武士眉宇间闪过一丝诧异,似是料想不到竟然如此容易便得手了。心念急转,随即狞笑一下,五指加劲,就要扭断程立手腕。

    可是这武士丹田内的真气,尚未来得及灌注于五指之上。陡然便觉眉心一寒,竟似有口削铁如泥的宝剑,正指着自己的致命要害一样。如此威胁,让他一时间再不敢轻举妄动。急抬头望去,却见萧剑诗已经站起看着自己,目光森然,锐利如剑。

    萧剑诗向那武士深深看了一眼。随即侧转半身,向那富贵公子喝道:“连老三,叫你的人住手!否则的话,休怪我不客气了!”

    那富贵公子愕然一怔,随即脱口道:“萧家老七,是你?哼,这个是什么人?看他唇红齿白,眉清目秀的,呵呵~难不成是你的相好?”

    萧剑诗冷冷道:“连老三,祸从口出这句话,难道你没听过吗?别胡说八道,给我仔细收敛点。否则的话,别说你自己,就是你家大人来了,也保你不住。”

    那富贵公子哪里把这话放在心上。他不屑地道:“哟呵,我家大人来了也保不住我?听听这话。不知道的,还以为这小白脸是什么皇亲国戚,天潢贵胄呢。我呸!”更不由分说,一口唾沫就吐在脚边。面色随之一变,喝道:“老童,把他这双手给废了!本少爷就要看看,这小白脸究竟是个什么了不起的人物,怎么就不能招惹了?”

    那武士得到主人撑腰,更加肆无忌惮。纵然眉心处仍有丝丝刺痛,却笃定了萧剑诗绝不敢当真向自己动手。当下嘴角牵动,又是一声狞笑,五指加劲,就要把程立的手腕捏成粉碎。

    可是就在弹指之际,程立手腕陡然一弹,轻描淡写就从那武士五指之下挣脱出来,随即反客为主,擒拿住对方手腕,轻轻一捏。

    “啊啊啊~~~”

    惊天动地的惨叫嘶吼声,从那武士口中疯狂爆发。他双膝发软,“噗通~”跪倒在地。眼泪鼻涕口水,都同时涌了出来。一只右手高高抬起,任由程立捏着,一动不动。纵然还有只左手闲着,却软软垂在身边,仿佛再也提不起半分力气。

    白玉京是大魏朝帝都,正所谓公侯遍地走,大官多如狗。这些公侯官宦之家的公子哥儿们,隔三差五总要闹一闹事,不然就似乎浑身上下也不舒服。白玉京的老百姓们,都早已经见惯不怪了。

    所以此刻,纵然见程立萧剑诗两人,和那富贵公子产生冲突,勾栏里看戏的老百姓们也并不害怕。只是为防殃及池鱼,所以纷纷起身向后,让出一大片空地,好让程立他们这些演员有足够大的舞台,可以尽情表演。瞧这些观众的模样,非但绝不害怕,反而觉得花一份钱能够连看两场表演,实在太值得了。

    那富贵公子出门,身边自然不会只带着一个人。看见那高鼻深目的武士受制,立刻又有两名彪悍汉子站出来,就要向程立扑过去。可他们还没动身。突然一瞥眼,便看见那高鼻深目武士的右手,赫然已经变成了一片触目惊心的紫红色。

    这种紫红的颜色不但诡异,而且更像会传染一样,不断沿着高鼻深目武士的手臂向上蔓延。每多蔓延一寸,那武士的嘶叫声便更加凄惨了一分。看着他那五官扭曲,活像在十八层地狱之下遭受刀山火海酷刑一般的面孔,简直令人不寒而栗。刹那间,那另外两名彪悍汉子同时打个哆嗦,脱口惊呼道:“大紫/阳手!竟然是大紫/阳手!?”

    惊叫同时,这两名彪悍汉子也本能地连连向后退,一个不小心,居然撞到了那名富贵公子。霎时间,三个人相互纠缠着摔成一团,让够懒之中的情况,赫然显得混乱无比。

    亲眼目睹了这种诡异的紫红色,甚至连萧剑诗都惊呆了。他呆了好一阵子,这才失声叫道:“这、这就是传说之中的,天绝地灭大紫/阳手?可是程少,你怎么……难道……”

    顷刻间,无数种猜测和想象,就活像走马灯一般,在萧剑诗的脑子里不断转来转去。可无论是其中的任何一种,对他来说,也实在太可怕了。所以到头来,萧剑诗就连任何一种猜测,都丝毫不敢宣之于口。

    天绝地灭大紫阳手,来自《天地交征阴阳大悲赋》。而大悲赋又来自阴司地府的初代圣主阎魔王。

    阎魔王惊才绝艳,以一己之力,把本来属于一盘散沙,只是在儒门压力下不得不相互聚在一起抱团取暖的诸子百家余脉,改组成阴司地府这个组织,又称为魔门。阎魔王综合百家经典,去芜存菁,再融合佛道儒三家精华所创的《天书》,也由此被奉为魔门中至高无上的经典。

    《天书》分为两部分。一部分是“种玉功”。其理论被认为完美无瑕,但实际上修炼起来,却又困难重重。以至于自阎魔王之后,即使经过了漫长的千余载岁月,也从来未曾有人能够把它修炼成功。

    至于另一部分,却是“天地交征阴阳大悲赋”。内里包括有七种高深武学。据说只要七武合一,必能天下无敌。这七大绝学,就是:天惊地动大玄黄诀;天愁地惨大泣血剑;天诛地灭大斩魄刀;天绝地灭大紫阳手;天罗地网大催魂音;天移地转大移穴法;天固地磐大无极身。

    不过,就和“种玉功”从来未曾有魔门弟子能够修炼得成功一样。千余年来,也从未有魔门弟子,能够把大悲赋的七大绝学修炼得齐全。只是偶尔有魔门弟子在江湖上行走的时候,显露出那么一鳞半爪而已。

    但就是这区区的一鳞半爪,便已经足够震惊天下,令江湖上众多豪杰,对于这魔门的不传绝学感觉胆颤心惊,甚至闻名变色了。江湖正道中人,更因此编造出“大悲赋的七种武功,是世上最邪恶的武学。若有人胆敢修炼,必遭天谴”的说法。

    所谓正魔不两立。魔门中人既然与以佛道儒三教为首的正道为敌,自然也不会把正道的诅咒当作什么一回事。可惜自从“孤独侯”公山上卿这位最后一任魔门圣王失踪之后,完整的“大悲赋”也随之失踪,只剩下一些残篇,分别落在其余几家魔门支脉手里。即使全部集中起来,却也凑不齐全本。换言之,想练都没得练。

    但魔门弟子没得练,程立却有。因为在洞天福地的梦境虚无世界里,和孤独侯、刀圣、神州王等诸多意识体接触过后,这些前辈高人的毕生所学,已经全被程立所得。别说魔门的“大悲赋”和“种玉功”,甚至刀圣的飞刀绝技,还有神州王的绝学“沧海**”,以及其他诸多武学,程立全部都了然于胸,洞若观火。

    虽说了然于胸,却并不等于就能修炼,甚至就能够施展得出来。因为这些绝学归根究底,都属于“武道”范畴。而程立并非武者,不修炼内功真气。很多必须配合真气运转才能使用的秘技,程立只能干看着,完全得物无所用。

    不过,哪怕不能依样画葫芦地修炼和施展出这些绝技,但并不妨碍程立深入理解,并且掌握这些武技的原理。然后再使用自己的劫力,去进行重复性还原。换言之,就是把这些内功真气版本的绝学,提升蜕变为专属自己的劫力版本。

    劫力和真气,都同样是能量的一种表现形式。但两者所具有的特点,毕竟还是不同的。就像汽油和木柴,纵然都作为燃料而存在着,两者却不可同日而语。而且两者都拥有自己的某种不可取代性,并不能完全进行相互替换。

    所以劫力版本的武学,无法百分之一百地对真气版本进行还原。比方说大悲赋的“天惊地动大玄黄诀”,这是一门极高深的内功绝学。程立就不可能利用劫力去还原。而且也没有必要。作为劫者,只要不断吸取劫力强化自身,则对身体的强化程度,已经超过任何高深内功了。

    还有“天移地转大移穴法”和“天固地磐大无极身”。前者转移身上的经脉穴道,让敌人针对穴道经脉而出手的攻击无效。后者则类似于金钟罩铁布衫,十三太保横练,或者童子功等诸如此类的护身硬功。

    但硬功即使再硬,终究也比不上暗物质。只要程立运用起“地藏劫”的独门劫力神通,哪怕是正面硬接坦克主炮的射击,也能安然无恙,哪里还需要什么护身硬功?

15:勋贵

    劫就是一,一就是道。所以劫力自有永有,无处不在。

    但在这方天地中,从未有人能参透和接触得到劫力的存在。故此,无人能知道程立以劫力模仿的大悲赋,和原版的大悲赋究竟有什么区别。

    既然不知道,那么便等于是毫无区别。大悲赋在世间流传千余年,死于其下的冤魂厉魄简直多得无法计数。而且每一名死者,都要受尽痛苦,死得极尽惨酷。可谓凶威滔天,恶名昭彰。

    久而久之,“大悲赋”三字对于世间芸芸众生而言,可谓尤胜洪水猛兽千万倍,乍听其名,已经足以教人为之魂飞胆丧。

    勾栏之内,程立小试牛刀。使出的大悲赋虽然并非原版,但若论威力,只会比原版更有过之而无不及。而且出手之后所留下的痕迹,更和原版完全一模一样。别说普通江湖中人分辨不出。哪怕“孤独侯”复生,照样也看不清其中玄虚。

    白玉京为大魏朝帝都。公侯不如狗,大官遍地走。需知道不管什么东西,只要数量一多起来,那就不值钱了。眼前这位被萧剑诗称呼为“连老三”的公子哥儿,看来也是如此。虽然身份似乎不低。但跟随在他身边的武士,顶多只算是江湖里的三、四流角色,就连去金龙帮里当个精英帮众都没资格。

    故此,骤然看见程立施展出,似乎是来自“大悲赋”里的绝技大紫阳手。这些武士当场吓得肝胆俱裂,一个个都变得活像鹌鹑似的,哪里还敢再上前动手送死?

    程立冷哂一下,随手轻甩,把那名高鼻深目的武士甩开。再回首向这勾栏里的行院霍凤仙,略带歉意地点点头。随之转身而去,就连费心多看那公子哥儿半眼的兴趣也欠奉。那公子哥儿惊魂未定,一颗心脏嘭嘭,跳动得厉害,连开口说话都不敢,却哪里还敢再追出去生事?

    萧剑诗毕竟是诸葛太傅的记名弟子,一般纨绔子弟,根本没资格和他相比。所以虽说乍见程立的大紫阳手,萧剑诗同样也大吃了一惊。但仅仅片刻功夫,萧剑诗的心境便已经平复了下来。

    萧剑诗轻轻吐口气,向那富家公子冷冷道:“连老三,天下之大,卧虎藏龙。别以为自己一个国公家勋贵之后,就能横行天下,为所欲为了。白玉京里,多的是你惹不起的人物。这次就当是个小小教训。回家后记得好好反省,下次千万要擦亮眼睛。否则的话,神仙下凡也救不了你。我说的。”

    说话讲完,萧剑诗衣袖一拂,转身走出勾栏,三步并作两步,匆匆赶上已经走出十几丈远的程立。低声道:“程少,实在抱歉。居然会遇上这种事,我也实在没想到。”

    程立不在意地摆摆手:“倒也没什么。那个公子哥儿,是什么身份来着?你叫他连老三,他喊你萧老七,你们认识?”

    萧剑诗叹气道:“从祖上算起,也是三代的世交了。所谓天上白玉京,五楼十二城。那后半句的‘十二干城’之中,又分为七公五侯。我的萧家,还有连老三的连家,便都属于七公之一。”

    程立饶有兴味地道:“十二干城这句话,我倒听得多了。但不知道究竟是那十二人呢?”

    萧剑诗道:“十二干城,就是赵国公的公孙家、鄂国公的拓拔家、潞国公的周家、卫国公的利家、宋国公的萧家、卢国公的成家、曾国公的连家。

    另外就是世叔的武乡侯、颜老宰相的武英侯、还有尚书令狄大人的武昌侯、中书令李大人的武兴侯、侍中郑大人的武洋侯。

    其中,七位国公都是跟随太祖皇帝起兵的老臣子。以军功封爵。五位侯爷则是先帝册封的文官。不过,七位国公爷年纪都已经大了,平日都在家养老,等闲并不管事。五位侯爷则至今还在朝廷之中,辅助天子掌理朝政。”

    程立笑道:“原来萧兄还是位世家子弟,功勋之后。失敬失敬。”

    萧剑诗叹道:“可敬者,只是我等的祖辈。至于我们自己,却没什么可敬了。事实上,我们这些人一出生,就得到祖宗庇荫,大可尽情一辈子吃喝玩乐。所以能有些上进心者,可谓少之又少。像连老三这种纨绔,才是常态。白玉京的老百姓们,没指着我们的脊梁骨破口大骂,都已经算得上很给我们祖宗面子了。哪里还敢再奢求什么。”

    程立道:“萧兄何必妄自菲薄?他们归他们,你自己归你自己。能够拜在诸葛太傅门下,可见你的禀性和资质都甚是不凡。何况你还是天子身边的大内十八禁卫之一。这个位置,可不是随便谁都能坐得上去的。”

    萧剑诗略觉得意,但随即谦逊道:“在下这么一点小玩意儿,三脚猫的功夫。和程少相比,简直小巫见大巫,差得远了。程少这样谬赞,在下可受不起。不过……”

    话到口边,萧剑诗不禁又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忍不住,小心翼翼地问道:“程少,你刚才所施展的,究竟是不是……是不是天绝地灭大紫阳手?”

    程立随意道:“是,也不是。怎么,你想学?”

    萧剑诗连忙摇头,道:“不想不想。传说,大紫阳手来自大悲赋,是天地之间七种至邪至恶的武学之一。这种武功,我可不敢学。”

    程立笑笑,目光向萧剑诗的手看了一眼,忽然讶异道:“萧兄,你练的是刀,不是剑?”

    萧剑诗双手一摊,无奈地道:“剑诗这个名字,是我老爹起的。可他老人家能管得儿子叫什么,却管不到儿子的天赋是什么。我小时候倒是天天练剑。可惜练来练去,都没练出个什么名堂。后来有幸拜在世叔门下,改为练刀,这才侥幸小有成就。”

    程立点点头,道:“原来如此。说起来,我自己也是练刀的。有一门刀法,名为天王斩鬼刀。不知道你听过没有?”

    萧剑诗愕然一怔,随即失声道:“天王斩鬼刀?莫非就是百年之前,曾经纵横七海的墨天王,以之斩尽天下豪杰的天王斩鬼刀?据说此刀见神杀神,遇鬼斩鬼。生平只在魔教的‘小楼一夜听春雨’之下,败过那么一次而已。”

    程立道:“所谓小楼一夜听春雨。其实就是大悲赋的天诛地灭大斩魄刀。天王斩鬼刀虽然不及大斩魄刀,但也算不俗了。萧兄假如有意的话,得闲时咱们不妨相互切磋一下。”

    说是切磋。但这种情况下,任谁也知道程立是要借机传授刀法了。萧剑诗登时大喜过望。道:“那就先多谢程少了。”

    程立不在意地摆摆手,道:“朋友之间相互切磋而已。那里就用得着这么郑重其事呢。走吧。趁着时间还早,干脆咱们也别去什么酒楼了。就去大崇法寺,尝尝和尚做的蒸猪头,看究竟是个什么滋味。”

    萧剑诗按下心中亢奋,精神抖擞地道:“一切随程少喜欢。来来来,咱们走。”当先大步流星地走出瓦舍,把拴在门前的两匹坐骑牵了。随即和程立分别上马,转往大崇法寺的方向而去。

    萧剑诗连忙摇头,道:“不想不想。传说,大紫阳手来自大悲赋,是天地之间七种至邪至恶的武学之一。这种武功,我可不敢学。”

    程立笑笑,目光向萧剑诗的手看了一眼,忽然讶异道:“萧兄,你练的是刀,不是剑?”

    萧剑诗双手一摊,无奈地道:“剑诗这个名字,是我老爹起的。可他老人家能管得儿子叫什么,却管不到儿子的天赋是什么。我小时候倒是天天练剑。可惜练来练去,都没练出个什么名堂。后来有幸拜在世叔门下,改为练刀,这才侥幸小有成就。”

    程立点点头,道:“原来如此。说起来,我自己也是练刀的。有一门刀法,名为天王斩鬼刀。不知道你听过没有?”

    萧剑诗愕然一怔,随即失声道:“天王斩鬼刀?莫非就是百年之前,曾经纵横七海的墨天王,以之斩尽天下豪杰的天王斩鬼刀?据说此刀见神杀神,遇鬼斩鬼。生平只在魔教的‘小楼一夜听春雨’之下,败过那么一次而已。”

    程立道:“所谓小楼一夜听春雨。其实就是大悲赋的天诛地灭大斩魄刀。天王斩鬼刀虽然不及大斩魄刀,但也算不俗了。萧兄假如有意的话,得闲时咱们不妨相互切磋一下。”

    说是切磋。但这种情况下,任谁也知道程立是要借机传授刀法了。萧剑诗登时大喜过望。道:“那就先多谢程少了。”

    程立不在意地摆摆手,道:“朋友之间相互切磋而已。那里就用得着这么郑重其事呢。走吧。趁着时间还早,干脆咱们也别去什么酒楼了。就去大崇法寺,尝尝和尚做的蒸猪头,看究竟是个什么滋味。”

    萧剑诗按下心中亢奋,精神抖擞地道:“一切随程少喜欢。来来来,咱们走。”当先大步流星地走出瓦舍,把拴在门前的两匹坐骑牵了。随即和程立分别上马,转往大崇法寺的方向而去。

16:俱备

    “自古以来,世人饮茶,一向以绿茶为上。但本朝初年,红茶开始在安徽祁门县兴起。之后迅速风行全国,时至今日,红茶绿茶,已经各自占有半壁江山,互不相让。

    红茶制作工艺十分繁琐。采摘之后,要先以文火烘焙至干,然后送进酵室进行发酵。等到叶色转红,便成为初制成品,称为红毛茶。

    初制成功后,还须进行精制。工序有毛筛、抖筛、分筛、紧门、撩筛、切断、风选、拣剔、补火、清风、拼和、装箱等等。

    精制完成后,就是天下知名的祁门红茶了。因为茶叶香气清香持久,似果香又似兰花香,所以行家对此有个专门称呼,乃是‘祁门香’。

    祁门红茶最适宜用来炮制‘功夫茶’。泡好之后,茶汤和叶底颜色都是红艳明亮,口感也鲜醇酣厚,实为不可多得的茶中上品。”

    太傅府中,幽静茶室之内,程立和绣春楼四大档头之首,“多情”雨霖铃相对而坐。雨霖铃熟练地烧水、备具,烫杯、投茶、洗茶、泡茶。片刻之间,茶已泡好。雨霖铃又提起茶壶,把茶水倒入公道杯,再从公道杯斟入闻香杯中,止于七分满。随即双手奉给程立,微笑道:“来,程少,请品茶。”

    程立以双手接过茶杯,放在鼻端之下,细闻幽香。随之接连轻呷三口。深觉口舌生津、唇齿流芳,禁不住由衷赞道:“好茶。不过冲泡的工序,也未免太繁琐了一点。”

    雨霖铃微笑道:“正所谓心急吃不得热豆腐。同样,心急也是喝不到好茶的。但真正的好东西,自然值得花时间多等待一下。程少,你认为呢?”

    程立放下茶杯,向雨霖铃深深看了一眼。道:“关于如何对待我的事,朝廷之中,仍然未能有统一的结论?”

    雨霖铃略带几分无奈,道:“此事关系着朝廷中诸般势力之消长,需要多方博弈,并非一时可决。急也急不来的。程少,还请继续耐心等待多一阵。”

    程立轻哼一声,道:“我当然可以等。但落日锟那些人,却不会等。多耽搁一日,危险便多增一点。日后的损失,也更添一分。这种显浅道理,我懂,雨姑娘懂,太傅更懂。”

    雨霖铃微微颌首,道:“世叔确实懂。而且,世叔也明白单凭朝廷上的力量,短时间内,这件事很难扯得出个什么结果了。所以世叔让妾身过来,向程少说一句:英雄所见略同。”

    程立一怔,随即恍然,忍不住笑道:“好个英雄所见略同。那么……”

    话至半途,程立突然住口,改为回首望向茶室大门。紧接着,阵阵脚步声迅速由远而近。萧剑诗带着几分兴奋的声音,随即在门外响起。

    “大师姐,程少,剑诗求见。”

    程立和雨霖铃两人相互对望一眼,各自微笑。雨霖铃随之肃容道:“是萧师弟?进来吧。”

    茶室大门拉开,身穿官服的萧剑诗满头大汗,迫不及待地闯进来,兴冲冲道:“大师姐,程少,你们看,这是什么?”

    程立随意一扫,赫然发现萧剑诗腰间所佩戴的鱼袋,已经换了个新的。上面以银丝镶嵌成游鱼之形。程立当即笑道:“哟,昨天的时候,这个鱼袋好像还是铜饰。今天就变成银饰啦?这是升官了吧,了不起。”

    大魏朝法度,但凡官员,皆赐给“鱼符”。这鱼符用金属精制而成,其形为鱼,分左右两片。里面刻有官员的姓名、在什么衙门任职、官居几品、俸禄几许,出行享受何种待遇等等。十分详细。

    用来安放鱼符的小袋子,就是鱼袋。其中,亲王和国公,使用紫金丝装饰鱼袋,称为紫金鱼袋;三品或以上官员,用黄金鱼袋;四品用银鱼袋,五品用铜鱼袋。六品至九品官员,则不用鱼袋。

    萧剑诗是大内十八禁卫之一。名头听起来很威风。但实际上,也就是五品官而已。在外地的话,五品官已经是知府,一方父母官,能掌握一府十数万,甚至数十万百姓之祸福了。但在白玉京这里,区区五品官,比比皆是,根本不稀罕。

    大内禁卫属于武职。想升官的话,就得要立下军功。可是如今天下太平,并没有打仗。大内禁卫又是跟随在天子身边的。偏偏天子极少离开皇宫,甚至连白玉京的市井都没去过。却哪里能有什么军功可立?

    所以如无意外,萧剑诗他们这些大内侍卫要升官,唯有按部就班熬资历,等到了一定的年纪,再谋求外放而已。

    可是萧剑诗昨天还是五品,今天进宫点了一回卯,立刻就升为四品,被授予银鱼袋了。这升官的速度,可不寻常。

    萧剑诗平伏了一下过于激动的心情,跪坐下来,向程立深深一拜,凝声道:“程少,在下能有今日,全赖程少栽培。”

    程立摆摆手:“先说说看,具体是怎么回事。”

    萧剑诗正襟危坐,毕恭毕敬道:“是。太祖皇帝订下来的规矩。每年除夕前三日,皇宫中所有大内御前侍卫聚集在一起较量武功,考查进境。称呼为大较。年中时节,则皇宫里隶属各处宫殿的侍卫分头较艺,称为小较。

    今天正好就是小较的日子。我们一帮属于养心殿的侍卫,午饭过后,便相互较量起来。本来在我们这帮人当中,以慕容杰和蓝天勇,还有伍天风三人最强。我资质不及他们,这几年的大较小较,一旦遇上这几人,都是干脆自动认输,也省得出丑人前。”

    程立问道:“这三人是什么来历?修炼的又是什么武功,连萧兄你也比不上?难道他们是三大源流,还是七大剑派的人?”

    雨霖铃道:“他们三人,倒和三大源流还有七大剑派无关。却是八大世家的人。慕容杰来自舞阳城周家,蓝天勇来自伏犀镇蓝家,还有伍天风来自青天寨伍家。”

    程立一怔,问道:“舞阳城,伏犀镇,青天寨?”

    雨霖铃微笑道:“舞阳城位于白玉京北方五十里,伏犀镇在白玉京西边七十里,青天寨在白玉京南方三十里。再加上白玉京东边六十里的撼天堡。因为它们都位处于白玉京附近,所以又合称东南西北四大世家。和另外的四大世家,什么霹雳堂雷家,老字号温家,神枪孙家,蜀中唐门唐家,相互都不大对付。”

    程立点头道:“我明白了。不过萧兄,想必今天小较,你没有再认输了吧?”

    萧剑诗容光焕发,大声道:“当然没有了。不但没有,而且我还主动站出来,向慕容杰挑战。只用一刀,就击败了他。”

    程立笑道:“是用‘兽斩’吗?”

    萧剑诗用力点头:“正是用‘兽斩’。哈,那家伙败了还不服气,想要再上来死缠烂打。被我又是一刀,直接把他给敲晕了。接着,蓝天勇和伍天风两个联手,想要来个以众凌寡。

    哈哈,可是根本没有用。不管他们上来多少人,我都是直接一刀,立刻就把他们的兵器劈碎,赢得干净利落。最后甚至连天子都被惊动了。”

    雨霖铃讶异道:“哦,天子当时在养心殿吗?这样说来,这个银鱼袋,是天子赏赐的了?”

    萧剑诗喜滋滋道:“正是。天子见我刀法大进,十分高兴。当场便升了我的官,还亲授银鱼袋。程少,在下能有今天,都全是拜你所赐啊。此恩此德,无以为报。今后只要有所吩咐,在下一定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程立摆摆手,不在意地道:“萧兄你能有今天,首要功劳当然是太傅的。多亏太傅替你扎稳了根基,你才能厚积薄发,一朝脱胎换骨。至于说被天子看中,那就是纯粹的你运气好了。和我关系实在不大。”

    萧剑诗连声道:“怎么会关系不大?关系大着呢。对了程少,当时天子向我问起,为什么会突然武功大进,练的是什么刀法。我都如实禀告给天子知道了。天子似乎对程少很有兴趣,有意要召见你呢。”

    程立回过头去,又和雨霖铃对望了一眼。微笑道:“哦,天子想要见我吗?”

    萧剑诗肯定道:“绝对没错的。我看啊,多半这两三天之内,就会有消息出来了。不过在此之前,程少,路总管想要先见见你。”

    程立挑了挑眉:“路总管又是什么人?”

    雨霖铃道:“皇宫中的大内侍卫,本来由原师叔这位大总管统领。在原师叔之下,另外还有三名副总管。路总管就是其中之一。原师叔这次奉命去永州,却一去不归。大总管职位空缺,三名副总管相互争斗得很厉害,但天子一直没有明确究竟该由谁填补空缺。路总管想要见程少你,多半是企图通过拉拢你,来增强自己的筹码吧。”

    程立失笑道道:“原来如此。那么我和天子见面前,先见见这个路总管,倒也没什么的。萧兄,路总管有没有说什么时候,什么地点?”

    萧剑诗连连点头:“有,有。就是明天。西苑玄武池,流觞亭中。”

17:入门

    天清气朗,风和日丽,今天。正是郊游踏青的好日子。

    程立穿了一身休闲便装,骑乘在龙马“太仆”背上,悠闲地左顾右盼,欣赏着四周的美丽风光。眉宇间看不出有丝毫的紧张。完完全全,就是一派出来郊游的模样。

    可是同样骑在马背之上,跟在程立身畔的萧剑诗,其表现却恰好相反。在今天这样一个微风吹拂,既不太冷又不太热,气温适中怡人的日子里,他额角处居然渗出了一层细密汗珠。而且,假如仔细的话,更会发现被萧剑诗所握着的马匹缰绳,已经有部分明显呈现出湿漉漉的状态。可见萧剑诗的手心,此刻定然握了满把冷汗。

    程立不经意地回首,向萧剑诗瞥了一眼。安抚道:“萧兄,不用这么紧张吧?放轻松一点。只是和你们那位路总管见上一面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

    萧剑诗叹口气,无奈地道:“程少,筵无好筵,会无好会啊。我也不瞒你,这次见面,路总管固然没有恶意。但路总管身边的人,可未必会对程少你怀着什么善心啊。尤其慕容杰、蓝天勇、伍天风他们三个,还说不准究竟会闹出些什么幺蛾子呢。”

    程立道:“官场之上,一个萝卜一个坑。位置就那么多,想上位的人,却比位置更多了十倍,甚至百倍。所以你要上进,你那就得踩着别人的脑袋上去。别人当然也不甘心被你踩,哪还有什么办法?只能争,只能斗。”

    萧剑诗一怔,道:“程少,想不到你从来没入过官场,居然也对官场里的事,看得这么通透啊?佩服佩服。”

    程立笑笑:“官场是什么?不过是人与人之间斗争的江湖而已。江湖是什么?不过是另一片荒野而已。我没混过官场,但我从小在荒野里长大的。荒野之中,食物很有限。不想饿死,就得拼命去抢,努力去争。这里容不下什么温良谦恭,让来让去什么的,更加是笑话奇谈。

    当然,你一定想当君子,那也没问题。只不过,结果就是没过两天便活活饿死,然后被一群野兽跑过来,把你的尸体撕碎了分吃掉而已。”

    顿了顿,程立又向萧剑诗瞥了两眼,淡道:“自然了。官场不是只有野兽的荒野。萧兄你身为功勋之后,即使争上位失败了,人家也不会把你怎么样,顶多打发你去坐冷板凳,一辈子就当个小小侍卫罢了。所以你其实没必要这么紧张的。”

    萧剑诗面色变幻,左右犹豫,一时之间,再也说不出话来。程立也不去催促他,只是自顾自地欣赏四周风景。

    好半晌过去,萧剑诗忽然用力一咬牙,开口叫道:“程少,我想通了。”

    程立回过头来,问道:“你想通了什么?”

    萧剑诗深深吸一口气,凝声道:“我想通了。为什么世叔一直不肯正式收我入门,只肯让我当个记名弟子?因为一直以来,我的血都是冷的,从来没有热过。

    相比之下,四位师姐师兄,他们体内流淌的,从来都是一腔热血。只要是为国为民的事,无论多么艰难危险,他们从来没有退缩过半步。他们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更知道这样做所可能付出的代价。但到最后,他们依旧义无反顾。而我……”

    轻微的噼啪声响起。那是萧剑诗用力握紧拳头的声音。他缓了半晌,终于能够再度开口,凝声道:“浑浑噩噩过去这么多年,也算混够了。现在,即使做不到像四位师姐师兄那样奋不顾身,但我也想振作起来,真正做一点事。

    当然,之前的我,根本没有什么力量。即使想做什么,也有心无力。可是现在……现在已经不同了。多多少少,我总是比之前强了一些。而这份力量,是程少你赐予我的。”

    程立摇摇头:“力量是自己的。你的心有多大,力量就有多大。”

    萧剑诗用力地道:“可是让我的心觉醒者,同样是程少你。程少,世叔前几天已经对我说过了。他说在骨子里,你和他根本属于一路人。而我的机缘,其实不在他身上,应该应在程少你身上才对。所以……”

    程立一笑:“所以又怎么样?”

    萧剑诗手里缰绳一挽,陡然勒定马匹,随之翻身下马,在程立面前双膝下跪,毕恭毕敬地接连磕了九个响头,大声道:“徒儿恳请师父大发慈悲,收录徒儿入门。”

    程立略觉意外。实话说,居然会有这么一出,他事前可真没想到过。不过转念一想,有这样一个徒弟,其实也不是什么坏事啊。只不过……

    失笑摇摇头,程立问道:“萧兄,你几岁?”

    萧剑诗毫不犹豫,大声道:“徒儿今年二十七了。虚度光阴,一事无成,实在惭愧。”

    程立摇头道:“那可比我大着好几岁啊。徒弟比师父年纪还大,说出去不像话吧?”

    萧剑诗毫不在意地道:“学无前后,达者为先。师父是当世绝顶高手,单凭这一点,就有资格做任何人的师父。年纪什么的,只是个微不足道的小问题而已。”

    程立笑道:“好吧,既然你也不怕被人笑话,那么我又怕什么?萧剑诗,你这个徒弟,我收下了。”

    萧剑诗大喜过望,又要再度磕头。程立却纵身下马,出手拉住他,笑道:“不用再磕头啦。刚才已经磕过那么多个,足够了。从今往后,你就是我黑煞神君门下大弟子。今后牢记着自己入门的初心,然后尽量努力吧。”

    萧剑诗毕恭毕敬道:“是。徒儿一定谨记师父教诲。”

    程立失笑道:“不用这么拘谨的。之前咱们怎么打交道,之后便继续那样子就最好。不然你口口声声师父,我也觉得浑身不舒服啊。”

    像之前那样?是不可能的。这辈子也不可能了。什么叫尊师重道?什么叫一日为师终生为父?这种简单显浅的道理,萧剑诗作为世家子弟,师父怎么说,那是师父的事。无论如何,自己是万万不能失礼的。

    程立摇摇头,把这个问题随意抛诸脑后。一个称呼而已,反正也不是什么大事。他提手托住自己下巴,沉吟道:“好吧。既然入了门,那么我这个当老师的,总得给份见面礼才对。嗯……究竟什么好呢?”

    萧剑诗顿首道:“能够得到师父传授天王斩鬼刀,徒儿已经心满意足,不敢再奢求其他。”

    程立一挥手,道:“你别说话,打扰到为师想事了。”脑海之中同时活像走马灯一样,闪现出无数文字和图案。

    见面礼这种东西,究竟给什么好呢?天王斩鬼刀的其余六式刀法?那是肯定要教的。不过,那算是以后的事,不适合眼下拿出来送礼。作为见面礼的话,最好是可以立刻形成战斗力,又或者可以作为救命底牌用,那才是最好的。

    手枪?步枪?手**?火箭炮?这些都不合适。因为这些现代化武器,都有弹药数量的限制。除非能够像程立自己一样,随身带着个大军火库到处走。否则的话,即使是火箭炮,作用也十分有限。而且像萧剑诗这种大内侍卫,总不可能随身带着火箭炮,在皇宫里到处乱跑吧?真要那样子的话,恐怕还不等他“真正做到些什么事”,先就被干掉了。

    想来想去,程立终于有所决定了。他点点头,凝声道:“剑诗,放轻松一点,接受我的赐予吧。”更不由分说,一手按上了萧剑诗的头顶。

    霎时间,一股极沉重的感觉,源源不绝地灌注入萧剑诗体内。他察觉自己体内似乎多了些什么,但认真检查和内视的话,却又什么都感应不到。顷刻之间,禁不住满腔的莫名其妙。下意识问道:“师父,这是什么?”

    程立收回手掌,手腕一翻,掌中已然握了支麦林左轮。道:“看着。”更不多话,随手举枪就射。

    轰鸣枪声响起,不远外一块体积颇大的山石,登时被子弹打个正着。平整石面当场被炸出个凹凸不平的窝洞,无数碎石应声八方乱飞,声势极是威猛。

    程立移动手腕,枪口对准了山石旁边,一棵足有碗口般粗细的树木。点四五口径的子弹,随即呼啸激射,正中树干。子弹登时炸得树皮纷飞,暴露出白色树芯。紧接着,又是第二枪,第三枪,第四枪。终于,随着最后一下枪声响起,树干直接被从中炸断。上半截树干轰然倒塌,重重砸落地面,激起飞沙走石。

    萧剑诗还是生平首次,看见类似麦林左轮这种大威力枪械。霎时间,他禁不住目眩神驰,咋舌不已。正在震撼之中,突然竟看见程立一挥手,麦林左轮的黑洞洞枪口移转过来,正正对准了自己脑袋。、

    这怪异武器的威力,连坚硬石头都能炸开个大窝洞,碗口般粗细的树干也能打断。如此威力,简直匪夷所思。萧剑诗怀疑,除非有人能够把传说中的“龙吟金钟罩”和“虎啸铁布衫”这两大护身硬功,同时修炼至登峰造极境界,否则的话,单凭血肉之躯,怎么可能抵挡得住这样的攻击?

    偏偏现在,程立就把这武器对准自己的脑袋,难道他很不满意自己这个徒弟,刚刚收纳入门,立刻就要清理门户?

    萧剑诗的胡思乱想还没来得及结束,枪声已然毫不留情地响起。萧剑诗心下一凉,正想脱口说句“我命休矣”。未料体内突然自动涌出一股黑气,在自己脑袋前凝聚成半透明的护盾。紧接着,护盾之上火光一闪,似乎有什么东西炸裂。但萧剑诗自己,却安然无恙。

    黑气随之散开,一切也恢复了正常。萧剑诗却还未能立刻回得过神来,愣愣地问道:“师父,那究竟是什么?”

    程立满意地点点头,拍拍萧剑诗肩膀,道:“是给你救命用的东西。如何,为师这份见面礼,还算可以吧?”

18:来历

    程立所赠送的这份见面礼,当然就是他的拿手好戏暗物质了、

    不可见,同时也不属于目前任何一种已知物质的存在。但事实上,暗物质却是宇宙的最主要组成部分,占宇宙整体质量的百分之八十五左右。其性质之特殊与奇妙,仅次于劫力。程立的暗黑战体,其正体就是一团高度凝聚浓缩的暗物质。

    程立赠送出去的这团暗物质,其浓度与暗黑战体相差很远,故此不能像暗黑战体一样覆盖全身,化为坚固甲胄。但由于上面依附了自己一丝精神,所以能够在萧剑诗这名宿主遭遇危险时,自发启动形成屏障,救下宿主的一条小命。

    此外,程立也想乘机做个试验看看。要知道,暗物质的本身,拥有某种奇妙的辐射作用。长期暴露在高浓度暗物质的辐射之下,无论是有机物,抑或无机物,都一定会催生出某种变化。这是穿越之前,程立的养父,研究所所长的研究结果。

    可惜,暗物质的辐射影响,在程立自己身上,几乎不产生任何效果。原因便在于,他自己已经是一名劫者。劫力的能级远高于暗物质。故此无论暗物质对程立产生什么影响也罢,都早就被劫力给覆盖过去了。

    不过,萧剑诗可并非劫者。他本身是一名修炼真气的武者。暗物质不会和真气相互融合,更不会强化或弱化。两者泾渭分明,互不打扰。这一点,之前程立也在雪烟霞和小青哪里做过相关试验了。

    那么,身上携带了高浓度的暗物质,并且长期接受其辐射之后,萧剑诗身上,究竟会产生什么变化呢?对于这一点,程立很是好奇。

    当然,程立隐约可以感应得到,即使暗物质对萧剑诗有所影响,也绝对是倾向于正面。不会让萧剑诗变成三头六臂的畸形怪物。既然如此,那么用这团暗物质作为拜师的见面礼,显然再合适不过。

    萧剑诗自己,当然不会知道暗物质的特殊性质。他只知道,程立灌输在自己身上的这团黑气,似乎厉害得很啊。一时间不禁大喜过望。不由分说,又再跪下行礼,喜滋滋道:“多谢师父厚赐。徒儿感激不尽。”

    程立伸手把他拉起来,道:“不要随随便便就下跪,这个我不喜欢。我在江湖上有个外号,叫做什么黑煞神君,剑诗应该听说过吧?”

    萧剑诗点头道:“听说过。啊,难道刚才的那个,就是……”

    程立道:“没错。刚才给你的,就是‘黑煞’了。一旦遇上足以致命的危险,它便会自动替你挡下。不过刚才那次不算的话,你剩下只有三次使用机会。所以可千万别仗着有这东西,就胡乱冒险啊。”

    萧剑诗连声答应了。随之恭请程立上马。自己也跃上马背,在后跟随。

    再度动身前往赴会,程立和萧剑诗两人之间的关系,已经有所不同。两人再说起话来,也比之前更少了几分顾忌。

    萧剑诗凝声道:“师父,这次路副总管邀请您去见面,多半存了些试探你的意思。要是觉得你实力实在不凡,那么他多半会着力拉拢你。但要是他觉得你也不过如此,那么……”

    顿了顿,萧剑诗却又失笑摇头道:“当然不可能。路副总管再怎么说,也只是个副总管。之前原大总管还在的时候,可是把其他几名副总管都压得服服帖帖的。但世叔也说过,师父你的本事,只会在原大总管之上。区区一个路远岳,自然更不在话下了。”

    程立对于这句评价不置可否。道:“哦,原来路总管的名字,叫做仲岳啊。他是个什么来历,为什么可以当上大内御前侍卫副总管?”

    萧剑诗道:“师父,你可知道泰山上的天下风云碑?”

    程立颌首道:“这个自然知道。路仲岳和风云碑有关系?”

    萧剑诗道:“风云碑三十年开启一次。每次开启,都会选出十位天下第一的高手。当今的天下第一剑,乃是真武宫‘七星剑’之首的天权星。

    可是五十多年前,天下第一剑却是雁大侠雁南天。他的剑术修为,据说已经返璞归真,夺天地之造化。哪怕孤身一人,也能匹敌百万雄兵。只是后来他归隐海外,不知所踪。所以天下第一剑的称号,才被天权星所夺。”

    “雁南天吗?”

    程立若有所思,道:“我好像也听过这个人的名字。据说,他和当年肆虐武林的十大恶人,还有横行江湖的什么十二星相,甚至其时江湖内最神秘的‘移玉宫’,都有些关系。”

    萧剑诗道:“正是。雁大侠生平有位好友,名为南天大侠路仲元。两人意气相投,十分要好。后来雁大侠因为要救助自己一名结义兄弟的儿子,不幸身陷囹圄。好不容易脱困之后,却已经武功全失。

    虽然武功可以恢复,但需要时间。而雁大侠那位结义兄弟的儿子,偏偏又在这时候有危险。于是雁大侠便拜托南天大侠乔装改扮成自己的模样,去救助自己结义兄弟的儿子。

    南天大侠毫不犹豫,一口便答应了下来。可惜因为敌人太狡猾,太卑鄙,所以南天大侠虽然最终也解救了雁大侠的子侄,但自己却中了暗算,不幸去世。

    雁大侠重新出山之后,觉得对好朋友有所亏欠,于是去南天大侠的家里,看有什么能做的。但南天大侠一生未曾娶妻,并无子嗣。于是雁大侠就从南天大侠的远房族人当中,选了一名资质才华都堪称上佳的幼童,让这名幼童过继给南天大侠。承接南天大侠的香火。然后又把自己的毕生所学,都教给了这名幼童。”

    程立恍然道:“哦。那么,这名幼童就是路副总管?”

    萧剑诗摇头道:“不是。这名幼童是路副总管的父亲。南天山庄的庄主路如意。他虽然继承了雁大侠的毕生所学,但一生行事十分低调,极少在江湖上露面。甚至他的武功究竟得了雁大侠的几分真传,江湖中也说不大上来。”

    程立问道:“那么路副总管又是怎么来到白玉京,并且当上大内侍卫副总管的呢?”

    萧剑诗答道:“数年前天子刚刚亲政,决定公开摆擂台,选拔有能者充任大内侍卫总管。当时这个消息轰动武林,很多高手都参加了。最后,就是原师叔、路仲岳,还有来自华山派的蔡紫锋,以及崆峒派的宗文敬,这四位高手分别杀入总决赛。

    原师叔提出以一对三,他自己要同时挑战另外三人。天子同意了。但路仲岳、蔡紫锋、宗文敬三人合力,仍在五招之内就被原师叔击败。所以到最后,便是原师叔担当大总管。其余三人则当上了副总管。”

    “华山派,崆峒派?”

    程立一听到这两个词,不由得就笑了。记得当初在梦境虚无世界里,就有一位华山掌门宁不群。如果按照辈分算的话,宁不群大概该算是现在这个蔡紫锋的师叔祖了。

    也不知道这么几辈人过去,华山派有没有推陈出新,另创什么厉害武功。假如没有的话,那么蔡紫锋可糟糕了。因为程立击败了宁不群之后,便吸收了他的所有记忆。华山派的全部武功,从内功心法到拳掌轻功,还有华山派最高深的剑法,全部俱细无遗地囊括于其中。

    也就是说,在程立面前,华山派根本不存在任何秘密,彻底是透明的。

    另外,梦境虚无世界当中,还有另一位峨嵋派掌门宇文鹤。程立同样吸收了他的记忆。偏偏数百年来,华山、昆仑、崆峒、青城、峨嵋、长白、海南等七大门派都齐名当世,彼此守望相助,同气连枝,关系极好。

    故此,既然已经吸收了华山和峨嵋两派掌门的记忆,那么其余五大剑派的武学,基本上程立也都了若指掌了。蔡紫锋和宗文敬这两个人,假如有些自知之明,不来捣乱的话,那么也罢了。但他们若是想要在暗地里搞些什么动作。那么甚至还没真正动手,他们便已经输了至少九成。

    两人边谈边说。过不多久,便走出了林中小径。却见眼前一道曲折盘亘的大水渠,依地形高低而曲折跌宕,蜿蜒流过。水渠之旁,是鳞次栉比的一座座宫院。远远看去,但见殿堂楼阁,壮观华丽之极。

    这条大水渠又分出一道支流,转折向东,在程立和萧剑诗两人面前横淌。支流之上,修建有一座石拱桥。拱桥对岸处,却是一片碧草如茵的草地。草地之上,又点缀着奇花异石,亭台假山。更种植有大片牡丹。此际繁花盛放,玉笑珠香,潇洒风流,堂皇富丽,尽显花中之王的气势。

    碧草地上,东一簇,西一簇,错错落落,疏朗散布着约莫三、五十人左右。其中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或者盘膝而坐,相互闲谈饮酒。或者击剑摔跤,角抵为戏。或者摇头晃脑,曼声吟哦诗赋。气氛十分悠闲自得。若不知就里,恐怕还真会以为,他们只是一群前来郊游踏青的游客了。

19:复仇

    萧剑诗率先翻身下马,低声道:“师父,您看见没有?那边坐在草地上饮酒的,身材特别高大的汉子,就是路副总管了。”

    其实不用萧剑诗多说。任何人第一眼看过去,肯定都会先看见这名高大汉子的。他面上大手大脚,浓眉如墨,满脸都是浓密的大胡子,长得就跟个张飞似的。年纪大约三、四十岁左右。

    这名高大汉子,虽然粗看之下,是一派懒洋洋的模样。但无论任何人见着他,都肯定只会想起老虎却是一头吃饱睡足,正在晒太阳的老虎。看着似乎没有危害,其实随时都可以暴起伤人,甚至杀人。

    程立点点头,同样从龙马“太仆”背上跃下。背负双手,施施然踏上那条石拱桥,向对岸的草地走去。刚刚在桥上走出一步,目光骤然一闪,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他背负于身后的双手,暗暗向跟在后面的萧剑诗打了个手势,让他暂且留在原地不要过来。自己却丝毫不停,继续向前走去。

    一步,两步,三步……堪堪走到第七步,刚好站上了石拱桥的正中央处。突然间,石拱桥下的河水里。“哗啦~”猛然冒起一个人。他手里紧握着一支长达丈八的点钢蛇矛,由下而上,用尽全力举矛一刺。登时“噗~”轻声响过,长矛刺穿了拱桥石板,继续气势汹汹地刺向程立的/下/**位。

    这一招出手角度既刁钻,而且纵使隔着石桥,落点也丝毫不差,就仿佛这座石桥根本是透明的,并不妨碍他的视线一样。

    可是千钧一发关头,程立的身体却忽然向后一滑,滑开半步左右,距离虽短,偏偏就刚好避过了长矛这一刺,让出手精心策划的偷袭,完全成了无用功。

    眼看程立被人偷袭,跟在身后的萧剑诗,登时脸色变了,失声惊呼道:“师父!”

    声犹未落,这条人工河道的上游,轰然炸开一声如雷霆霹雳的咆哮。只见有名身材魁梧至极点,脸生横肉,厚唇铁髭的大汉,他双手高举一柄至少有上百斤重的偃月大刀,脚下激起白花花的水珠,怒吼着悍然冲杀过来。每冲一步,脚下便炸开百道银线。气势凶狂,无人能挡。

    与此同时,河道下游处,又有一人踏水飞掠而来。他身材高瘦,纵在水上,亦如履平地,轻功十分高明,手中挥舞了一条银鞭。鞭子与河面上水色相互辉映,发出细长尖锐的破风之声。

    这左右两人,一个极刚猛,一个极阴柔。偏偏彼此之间,又仿佛存在着某种天衣无缝般的默契。一旦被这两人联手夹攻的话,哪怕修为再高,只怕也不好受。

    两人速度都极快,几乎只在弹指瞬间,早已迫近至石拱桥左右,距离程立,还不足十步。程立则淡淡地看着他们,眉宇间一片好整以暇,丝毫不以为意。可就在这时,石桥对岸的泥土里,陡然土浪翻飞,一条人影,悍然破土而出。

    不,不是人,应该说,是一尊巨大的铜像。只因为这人全身上下,都披挂了钢盔铁甲。除去两只眼睛之外,根本再没有任何地方暴露在外。

    这样一身铠甲,可想而知,份量必定十分沉重。但防御力也绝对强得教人无话可说。哪怕置身于千军万马当中,想必也能安然无恙,任意进出。

    这铜像的手里,有一柄双刃巨斧。铜像怒吼着向程立狂飙冲杀而来,这口巨斧也随之迅速变长。越是接近,便越教人看得清楚这口巨斧的模样。寒光闪烁,宛若雪花,可想而知,即使用此斧杀人,也绝对不会沾血。

    话说繁琐,但事实上,从桥底有人出手偷袭之后开始算,直至三路人马各自施展毒手为止,前前后后,顶多不过数次呼吸的短促光阴而已。不过顷刻之间,程立已经陷入一个前无去路,左右皆有追兵,无法插翅高飞,下方又有杀机暗藏,欲要退后,偏偏又被萧剑诗挡住而无法后退的困境之中。

    若说这是一个恶毒的捕兽陷阱,那么显而易见,程立此刻已经一脚踏入陷阱之中,再也难以自拔。

    程立右手抓住那根由下刺上的点钢长矛,固然让那矛手无法继续发动攻击。可是与此同时,也限制住了自己,把自己困在原地了。

    但那手执长鞭与大刀,还有高举钢斧的三名敌人,却已经同时杀到。甫至身前。三般兵器尚未挥出,三人竟不约而同,翻腕从怀内摸出一枚圆坨坨,黑黝黝的珠子,甩手就打向程立。那赫然就是江南霹雳堂雷家,名震天下的火器霹雳子!

    萧剑诗双眼发红,嘶声狂吼着,不顾一切地冲上去要救援。明知自己根本挡不住霹雳子的爆炸,却也没有丝毫犹豫。

    程立没有看正前方那铜像般的大汉,没有注意左右两边夹攻而来的大刀与银鞭,更没把脚下那矛手放在心上。就连那些霹雳子,在他眼里,也仿佛根本不存在一样。程立只是抬起头来,仰望天际。

    天清气朗,万里无云。然而,高空置上,却有一点黑影存在。乍看之下,似乎是头大鸟。或许是大雁,或许是老鹰。总而言之,这头鸟肯定很大,很大。

    电光石火之际,霹雳子已经杀到近前,即将爆炸。可是就在此刻,跟随在程立身边的龙马“太仆”,却轻轻打了个响鼻,提起蹄子,在石拱桥的桥面上用力一敲。

    “笃~”轻声响过,桥面之上,随之出现了一个“八卦符号。正是“巽”!

    巽为风。于是下一刻,桥面之上,环绕着程立,赫然卷起了一股呼啸旋风。回旋卷动不止,赫然把那三颗霹雳子同时向外反弹荡开。

    “轰轰轰~~”

    火光闪烁之间,接连三下巨响炸裂。霹雳子被荡开至十多步之外,分别于人工河道上爆炸。先后相差不过半个刹那,刀鞭斧三般兵器,同时杀到。

    狂风也挡不住这三件兵器。无论任何人看来,程立都绝对已经死定了。

    一刹那,石拱桥对岸的草地上,几乎所有人都挺身站起,睁大了眼睛,死死盯着这边的情况。众人眉宇之间,有兴奋、有喜悦、有冷笑,有不屑、有叹息、更有不忍,千姿百态,尽见人心。

    “咻咻咻~”

    偏偏正这时际,倏闻三声尖啸凭空响起。响声未过,那手执钢斧的巨人,那高举大刀的巨汉,那握银鞭的瘦高个,分别嘶声大叫,仰身向后,朝天倒地。就此再也不动。

    拱桥对岸的人,都隔得远了,以至于难以看得清楚。可是就跟在程立身后的萧剑诗,却明明白白地看见了。在那三名刺客杀手的咽喉位置处,赫然都插着半截乌黑的东西。凝神细看,那似乎是……

    飞刀?

    气势汹汹的三名杀手,攻势甚至还未来得及真正发动,却已经分别倒下。而且还倒得如此莫名其妙。拱桥对岸众人瞧在眼里,不禁觉得莫名其妙。一时间,现场鸦雀无声。

    但就在此际,却有一声鹰唳长啸,从天而降。众人不约而同,纷纷循声仰首,赫见天上那头大鸟,正疾如流星,当空急速俯冲而下。却哪里是什么大鸟?分明就是个人!一个头发胡须都已经花白的老人。

    但尽管年纪老,手上的功夫却不老。弹指一霎,电光闪耀,雷霆噼啪,那老者浑身上下霹雳轰鸣,仿佛雷神下凡,双拳电光炽烈,夺天地之威,疯狂当头下击,狠狠轰向程立头顶。与此同时,桥下那刺客腾身急翻,赫然跃上了桥面。双臂一挥,两截精光闪烁的锐利枪头从袖中滑出,宛若毒蛇一般狠狠刺向程立小腹。

    这上下夹击的一着,才是捕兽陷阱的真正杀手!

    可是由始至终,程立眉宇间始终一派风轻云淡,眼里仿佛根本看不到这两人疾逾迅雷闪电,狠如毒蛇恶兽的攻击。他只是随随便便,又挥了挥手。

    这两下挥手,力度轻柔,就似在煽风一样,恐怕连蚊子都打不死。但随之而来的,却又是两下锐烈得刺耳的尖啸之声。

    声犹在耳,那从天而降的老人,还有桥下的刺客,赫然同时如遭天谴雷击,浑身剧震,所有的力量,所有的生机,更随之尽数泄走,只剩余一具空壳,

    “叮当~”清脆响声之中,桥下刺客手中双枪落地,人也颓然软倒在地,再也没有起来过。

    半个刹那以后,那名气势汹汹,从天而降的老者,也一头撞上石桥。几丝残电在桥面石砖上无力地跳动了几下,就此熄灭。

    但这老者竟没有死。他左右两边的“肩井穴”上,俨然都刺着半截乌黑的,类似于刀柄的东西。

    就是这两截毫不起眼的乌黑东西,无情地彻底夺走了那老者所有的力量。本来已经充盈满溢,不吐不快的一身澎湃杀力,就此莫名其妙地,完全白白浪费掉了。

    已经撞得血流披面的老者,颤颤巍巍地站起来。他咬牙切齿,满腔怨毒地死盯着程立不放,陡然却又厉声狂笑,矮身弯腰,豁尽残力,一头撞在旁边的拱桥石栏杆上,撞得**迸裂,当场惨死。

    “黑煞魔头!我们霹雳堂雷家的人,一定会跟你算……算这血海深仇!老夫雷万山,在地狱里等着你!哈哈,哈哈哈~~”

20:仇家

    尘埃落定,惊魂稍歇。萧剑诗赶紧急步上前,低声问道:“师父,您老人家没事吧?”

    程立嫌弃地道:“当然没事。不过,不准再叫什么老人家。我可没那么老。”

    萧剑诗略绝尴尬,低头道:“是。弟子明白。不过师父,眼下的事,该如何处理?”

    程立淡淡道:“就交给你去处理,如何?”

    萧剑诗用力点点头,凝声道:“师父放心,弟子定不负所望。”

    顿了顿,萧剑诗咳嗽两声,气势登时一变。从之前那毕恭毕敬地执礼,自居弟子的模样,变成了一副混不吝的纨绔公子架势。

    他气势汹汹地大声道:“路副总管,这是怎么回事?我好不容易,才请动了师父答应来这里和你见面。为什么竟会有刺客埋伏在桥底,要刺杀我师父的?今日这事,你必定要给我个交代。否则的话,绣春楼和宋国公府,都绝对不会善罢甘休的!”

    若在今日之前,萧剑诗是绝不敢用这种口气,和路副总管说话的。因为再怎么说也罢,路副总管也是他的顶头上司。哪怕被天子赏赐了银鱼袋也罢,品级终究还在路副总管之下。只要他还想要升迁,那便无论如何,都不能得罪了路副总管。

    可是现在,情况已经完全不同了。拜程立为师之后,萧剑诗感觉就是一下子打破了既有窠臼,打开了另一扇全新大门。回首过往,只觉得自己之前的所为,简直蝇营狗苟,何其可笑?

    故此现如今再和路副总管说话,萧剑诗可谓无欲则刚,该怎么样就怎么样,再没有半点束手束脚。尽显白玉京内,开国功勋之后,国公府子弟的纨绔本色。

    拱桥对岸的草地上,路仲岳长身站起,皱了皱眉。对于萧剑诗忽然活像变了个人一样,感觉十分诧异。同时,也因为平时见惯了萧剑诗在自己面前小心翼翼,诚惶诚恐的模样,故此对眼下这个突然强硬起来的萧剑诗十分不习惯,甚至还有几分反感。

    可是路仲岳却也知道,眼前这事无论如何,都是自己的过失。一个弄不好的话,本来着力想要拉拢的朋友,随时也会变成敌人。所以他只好耐着性子,一边迈步向拱桥这边走来,一边凝声道:“萧侍卫,稍安毋躁。居然让程百户遭遇危险,确实是本总管失察。不过本总管以家祖名誉发誓,这伙刺客绝对和本总管无关。”

    萧剑诗冷笑道:“那么路副总管你来说说看,这伙人究竟和谁有关了?”

    路仲岳一时为之语塞。但就在此际,却又有一把阴柔之余,却又带点夸张的声音就在近处响起。并且恰好替他解了围。

    “哟,让咱家看看。不得了不得了。这老儿不得了。他是‘恶雷神’雷万山啊。”

    路仲岳如蒙大赦,连忙转身过去,恭敬笑道:“是安公公来了,来的正好啊。公公见多识广,天下之事,天下之人,可谓无一不知无一不识。正好来帮我看看,这胆大妄为的老儿,究竟是个什么来历?”

    程立微微眯起眼睛,循声望去。只见那位说话的“安公公”,年纪约莫五十来岁左右,身穿太监袍服,身材矮胖,满面笑容可掬。看起来完全一副人畜无害般的样子。

    不过,他双眼偶尔开阖之际,却会绽射出锐利精光。明显是修为极深的高手。纵然不如原无限,却也至少是祝顺水那个级数。

    彼此目光相对,那安公公又是未语先笑。他冲着程立抱拳拱手,笑嘻嘻道:“程百户,久仰久仰。咱家安怜香,皇宫里伺候诸位贵人,低三下四的一位奴才罢了。只是咱家虽然下贱,却向来仰慕世间的诸位英雄豪杰。今日听说路总管要来西苑与程百户聚会,咱家实在心痒难耐,于是便厚着脸皮,也跟随路总管一起来了。程百户,该不会见怪吧?”

    萧剑诗连忙道:“师父,这位安公公,也是三朝老臣了。从太祖皇帝还在的时候,便已经进宫。先帝对之极为倚重,当今天子也是安公公从小看着长大的。所以天子对待安公公,也和对待自己家人完全一样。”

    程立点点头,也抱拳回礼道:“原来是安公公。失敬。”

    安公公笑道:“不失不失。要说失,也是咱家失才对。毕竟在这边宫院,咱家东拉西扯的,怎么也能算得上小半个地主。居然闹了回刺客,让程百户受惊,实在是咱家的过失啊。”

    程立双眉向上一挑,问道:“这又是怎么回事?”

    萧剑诗赶紧答道:“师父,安公公在宫里数十年,可说桃李满皇宫。徒子徒孙全部加起来,也数不清究竟有多少了。恰好,负责管理这边宫院的陈公公,就是安公公的徒弟。所以安公公说自己是这里的小半个地主。”

    程立微微颌首,却并不忙着说话。虽然这些刺客对自己没什么威胁。但无论如何,必须有人出来给个交代。程立是要和大魏朝廷合作,一起对抗“最终之恶”不错。但这并不代表他就要委曲求全。朝廷中人若对自己心怀恶意,那么程立也绝不会心慈手软地惯着他们的这些臭毛病。

    安公公在皇宫里伺候了三代帝皇。别的本事不好说。这察颜观色的本事,可当真已经修炼到炉火纯青,无人能及的地步。眼看程立不说话,安公公心里不禁便叹了口气。知道眼前这事,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单凭自己说几句好话,便成功蒙混过关了。

    暗地里轻轻叹一口气,安公公高举双手,连拍三下,叫道:“小荣。”

    另一名年纪甚轻,面上肤色极白的年轻太监,三步夹作两步匆匆赶过来,点头哈腰道:“师父,您老人家请吩咐。”

    安公公拍拍他肩膀,吩咐道:“去,把你陈师兄叫过来。大家当面把话都说清楚了,那样对大家都好。否则的话,呵呵~别说程百户不高兴,就是路总管与咱家,也都不高兴了。”

    那名姓荣的年轻太监,连声答应着去了。安公公又回过头来,满面堆笑地道:“唉哟萧侍卫,刚才你称呼程百户什么来着?假如咱家还没耳聋的话,好像是……师父?”

    萧剑诗自豪地挺起胸膛,道:“不错。承蒙恩师不弃,我已经拜入恩师门下,成为恩师的开山门大弟子了。这事世叔也同意的。”

    安公公微微一惊,下意识回首和路仲岳相互对望一眼,彼此眼眸之内,都流露出意外及惊叹之意。但随即安公公又满面堆笑,拱手道:“原来如此。恭喜恭喜。恭喜程百户收到了一名好弟子。也恭喜萧侍卫拜到了一位好师父啊。”

    路仲岳也抱了抱拳,闷声闷气地道:“恭喜。”

    程立摆摆手,道:“这也没什么。嗯,安公公,刚才你说,这个自己一头撞死的老家伙,叫做什么‘恶雷神’?”

    安公公收敛笑容,点头道:“不错。恶雷神’雷万山,是霹雳堂堂主,雷万钧的庶兄。年轻之时,也曾经横行江湖,掌下从无十合之敌。咱家当年奉先帝爷的命令出宫办事,和雷万山这厮也着实打过几次交道。嘿,这家伙可当真难缠。当时咱家本事还不到家,吃了不少苦头。有一次还几乎就交代了。”

    萧剑诗疑惑道:“哦?这么说来,这个雷万山该当很有名了?怎么我从没听说过的?”

    安公公叹道:“因为后来霹雳堂雷家的上代家主去世了。为了由谁来担当下任家主这个问题,雷家吵得很热闹。而呼声最高的,就是雷万山和雷万钧两兄弟。

    为了避免兄弟相残,于是雷万山离开江南,这几十年都不知所踪。有人说,他去了凉州一带,当了一名独行大盗。也有人说,他去了西南,在当地入赘了一户土司。总之说什么的都有。咱家还以为这辈子再也看不见这个人,当年吃的亏,也没法子再找回来。没想到啊没想到。”说到这里,安公公禁不住一边叹气,一边连连摇头。

    路仲岳也抱了抱拳,闷声闷气地道:“恭喜。”

    程立摆摆手,道:“这也没什么。嗯,安公公,刚才你说,这个自己一头撞死的老家伙,叫做什么‘恶雷神’?”

    安公公收敛笑容,点头道:“不错。恶雷神’雷万山,是霹雳堂堂主,雷万钧的庶兄。年轻之时,也曾经横行江湖,掌下从无十合之敌。咱家当年奉先帝爷的命令出宫办事,和雷万山这厮也着实打过几次交道。嘿,这家伙可当真难缠。当时咱家本事还不到家,吃了不少苦头。有一次还几乎就交代了。”

    萧剑诗疑惑道:“哦?这么说来,这个雷万山该当很有名了?怎么我从没听说过的?”

    安公公叹道:“因为后来霹雳堂雷家的上代家主去世了。为了由谁来担当下任家主这个问题,雷家吵得很热闹。而呼声最高的,就是雷万山和雷万钧两兄弟。

    为了避免兄弟相残,于是雷万山离开江南,这几十年都不知所踪。有人说,他去了凉州一带,当了一名独行大盗。也有人说,他去了西南,在当地入赘了一户土司。总之说什么的都有。咱家还以为这辈子再也看不见这个人,当年吃的亏,也没法子再找回来。没想到啊没想到。”说到这里,安公公禁不住一边叹气,一边连连摇头。

21:飞刀

    刀,是一种武器。不但是武器,而且它更在十八般武器当中,排名第一。

    可是在某一方面来说,刀是比不上剑的。因为它没有剑那种高雅神秘浪漫的气质,也没有剑的尊贵。

    剑,有些时候,是一种华丽的装饰。也有些时候,是一种身份和地位的象征。

    刀不是。若说剑是优雅的贵族,那么,刀便是朴素的平民。

    有关剑的联想,往往在宫廷里,在深山里,在白云间。通常都很虚无缥缈,仿佛根本不食人间烟火一样。

    刀不同。有关刀的所有事,其实都和普通老百姓生活息息相关。

    婴儿刚刚出世,便需要用剪刀剪断脐带。长大之后,无论是切菜、裁农、剪布、理发,修胡子、剪指甲、分肉、剖鱼、切烟……所有这些事,都没有一件可以少得了刀。所以人类的生活里,根本不能没有刀,就好像人类的生活里,不能没有空气和水一样。

    但很奇怪的,很多人一旦想起刀,所想到的,往往不是这些和自己生活息息相关的事,反会想到一些诸如“残酷、惨烈、凶悍、野蛮、刚猛”等等之类的词。

    说起刀,它的种类很多。单刀,双刀,横刀、弯刀、朴刀,戒刀,锯齿刀,砍山刀,鬼头刀,雁钢刀,五风朝阳刀,鱼鳞紫金刀……

    但毫无疑问,飞刀也是一种刀。虽然武林当中的门派,很少有专练飞刀的。通常情况下,武林中人只不过把飞刀视为一种辅助性的暗器而已。但即使如此,依然没有人能够对“飞刀也是刀” 这个铁一般的事实,进行任何反驳。

    可是在很多年之前,在某一个充满了暴力、邪恶、以及动乱的时代里,江湖当中,忽然出现了一口飞刀。

    它的形状和式样,其实很普通,没有什么特殊之处。可是它的力量和速度,却绝对没有人能够形容得出来。

    很多年之前,江湖中又有一位奇人,名为。他是不是当真比世上任何人都知道得更多?关于这一点,没有人能够说得清楚。但他确实知道得很多,而且所说的话,所评价的人,也都很公平。

    因此,当为当时天下高手排定座次,编写成一卷《兵器谱》的时候,世上便没有任何人,能够不服对谱上诸位高手的排名和点评。

    “探花飞刀,例不虚发”!这句话,正是对那口飞刀的评价。纵然在《兵器谱》上,那口飞刀只排名第三,但即使是排名更在飞刀之上的两位高手,也无法打破的这八字评语。

    飞刀的主人,正是小乐探花,乐笙歌。

    乐探花纵横江湖,一生都相信正义必定战胜邪恶,更相信公道必定永在人间。所以假若遇上不平之事,那么他肯定会毫不犹豫,第一时间便挺身而出。

    也正因为这个缘故,虽然小乐探花的名字,叫做“笙歌”。可是通常伴随着他的,都不是什么欢乐笙歌,而只是烦恼。

    但小乐探花自己,通常也不会觉得这是什么烦恼。他一向都很乐于为了别人而牺牲自己,甚至往往宁可自己流血,也不愿别人为他流泪。故此,当时的世上,绝没有任何人不信任小乐探花的诺言,就连他的仇人,也都不例外!

    在很多江湖人心目中,例不虚发的探花飞刀,已不再仅仅是一柄刀,反而近乎于一种恶魔的化身!几乎变得和“死亡”有同样的意义。

    可是后人也曾有统计,败在小乐探花飞刀之下的敌人,虽然共有二百五十八人之多。但其中却有七十三人即使败了,仍没有死。真正死的,都是那些实在该死之辈。

    千真万确,纵然小乐探花这一生,有过许多敌人。可他却从未杀错过任何一个。因此到了后来,小乐探花的飞刀,便已经成为了一种神奇力量的化身。甚至是一种神圣的象征。

    在人们心目中,这口飞刀,再不仅是一种武器。它俨然是一种正义和尊严的象征。而这种力量,当然是至大至刚,所向无敌的。同样地,拥有这样力量的人,才是天下第一,无人能及。所有人都带着崇拜和敬畏的心情,称呼小乐探花为:“刀圣”。

    刀圣的出现,让江湖中的暴力、邪恶、以及动乱,都逐渐得以平息。当一切过去之后,刀圣也跟着消失,就好像巨浪消失在和平宁静的海洋里。

    但平静永远是短暂的。在这个纷乱江湖,在这个纷乱世间,争斗与动乱,才是永恒的主题。可是即使刀圣已经消失,他所代表的那种力量,所代表的那种精神,却能够永存的。只要这种精神还存在,那么它便依旧会带给人们无穷无尽的信心,以及希望。

    神州王、刀圣、孤独侯。这三个人,都曾经得到过琉璃宝刀,都曾经以一己之力,改写天下的命运。在梦境虚无世界当中,他们也是三位最为特殊的存在。

    神州王,他心中无欲,并以此入道。他纵横江湖,只为了完成自己的天命。当天命完结之后,他便再不留恋世间的一切,潇洒而去,仅仅留下一个传说。所以神州王就像高踞天上,不食人间烟火的仙神。纵然他曾经做过的一切,也都是值得尊敬的。却少了几分红尘味。故此世间看待神州王,往往也像看待天上的神佛。可敬,但不可亲。

    若说神州王是仙神,那么毫无疑问,孤独侯就是地狱里的魔!而且,更是魔中之魔。

    他多欲多情,曾经雄心勃勃,企图缔造出空前绝后的一番雄图霸业。为此,他做过很多残酷的事,也伤害过很多不该被伤害的人。但孤独侯对此从无后悔,更无愧疚。

    只是,当孤独侯发现自己所做的一切,终究都不可能成功。而在这世间,还有其他更加值得追求的事之后,他同样毅然放下了一切,飘然而去。由始至终,他都只是孤独一人,与寂寞相伴。不要说世人,哪怕同样为地狱之魔,也只会觉得孤独侯是如此地可怕、可畏、可惧、可惊、可怖。

    唯有刀圣不同。他不是仙神,也不是魔鬼,只是一个真实的,同样有血有肉,有欢笑也有烦恼的人。由始至终,他不曾脱离过红尘,不曾脱离过这个世间。即使他的人不在了,但他的精神还在。因为他的飞刀,本就是在这万丈红尘,在这无数悲欢离合中锻造出来的。

    假如一定要用一句话来概括刀圣这个人,那么“知其不可而为之”,便最合适不过了。哪怕为此要奉献自己的生命,亦在所不惜。只因为他真正最相信的,并不是自己掌中的飞刀,而是一种“仁者无敌”的爱人之心。也正因为拥有这样一种伟大的境界,所以他才能真正发出那惊天动地的飞刀。

    三位曾经的琉璃宝刀刀主当中,程立最敬佩的,就是刀圣。与刀圣的心境还有精神,也最有共鸣。

    故此,程立并没有模仿刀圣的飞刀,他是根据自己的理解,再度还原出那曾经天下无敌,必杀必中,例不虚发的飞刀。

    事实上,刀圣飞刀的真正精髓,也并不在于手法或内力,而在于精神。只要有了那种愿意为了天下人而不惜把自己燃烧殆尽的精神,就是真正的刀圣飞刀。

    这并非一种务虚的,假大空的,泛泛而谈的说法。恰恰相反,以精神驾驭物质,以心念操控武器。以信心让飞刀无坚不摧,这才是刀圣飞刀之所以天下无敌的最大奥妙所在。

    当然,精神的力量,并非只有一种。只要能够把精神发挥到极致,那么即使其性质和刀圣的“仁爱”截然相反也罢,同样可以练出无坚不摧,必杀必中的飞刀。但,那样的飞刀,永远不是刀圣的飞刀,更不可能取代刀圣,成为人们心目中的希望。

    程立的飞刀,正是刀圣的飞刀。或者更严格地说,在精神层面上,程立是刀圣真正的衣钵传人。

    不过,当然还是有所不同的。正如同乐笙歌是古往今来,独一无二,空前绝后的一位小乐探花一样。程立也只会是程立自己,不是第二个刀圣。

    论人格魅力之伟大崇高,程立或许还不如刀圣。但若论精神力量之强大,那么即使再增加三个刀圣,并且全部加起来,也未必能够比得上程立。

    更何况,刀圣那口飞刀,不过是随便找家铁匠铺,随便叫大师傅用两个时辰所打造出来的武器而已。不算破铜烂铁,但也无论如何,都和什么神兵利器之类的字眼毫不沾边。

    程立根本用不着找什么铁匠铺。他利用自己是劫者的优势,直接发动“地藏劫”,凝聚暗物质,俨然就形成了一口口锐利无匹的漆黑飞刀。

    暗物质飞刀,比刀圣当年所用的飞刀更轻、更快、更利。而且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绝不会像当年的刀圣那样,好几次对上敌人,竟然都因为飞刀用尽,以至于功败垂成。

    仇恨,毫无疑问也是一种无比强大的力量。假如真能把这种感情酝酿得浓烈到极致,以此作为推动力的话,那么必然能爆发出不下于探花飞刀的巨大力量。然而,这样一份极致的感情,在雷万山他们身上,并不存在。

    为霹雳堂复仇,所以要杀程立?然而,霹雳堂横行江南,鱼肉乡里,坏事做尽。早已到了一个天怒人怨的地步。霹雳堂不灭,江南不安,人民心中的愤怒,更无法被平息。所以灭霹雳堂的人,事实上不是程立,而是霹雳堂自己。这就叫做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

    偏偏现在,雷万山他们就要为了这个恶贯满盈的霹雳堂,前来找程立进行报复。哪怕有千般理由,但在内心最深处,雷万山他们自己也一定知道,自己的理由根本不够过硬,是站不住脚的。

    相比之下,程立却一片坦荡,问心无愧。以无愧对有私,则雷万山他们这些人,何能不败?何能不死?

22:报恩

    “探花飞刀”!这区区四个字,竟似是有魔力的一样。当安公公和路仲岳两人,脱口叫出了这四个字之后,整片广阔空间,都一下子便静了下来。

    恐惧、敬畏、崇仰、甚至还有浓烈的亢奋。各种各样情感,纷纷凝聚于目光当中,同时从四面八方射过来,尽数集中在程立身上。

    程立只是笑了笑,慢吞吞地放下手。衣袖随之垂落,遮住了那柄乌黑的飞刀。当他再度提手的时候,指间已然空空荡荡,什么都没有了。

    一时之间,在场所有人都情不自禁,产生了某种怅然若失的感觉。但敬畏之情,却只会更加有增无减。只因为所有人都已经知道,飞刀仍在,飞刀从未离开。一旦世人有所需要,那么飞刀永远都会在它该在的地方。

    对此有所感叹的,并不仅仅是路仲岳和安公公等人,甚至乎,还包括了程立自己。

    正所谓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三元大道,贯彻宇宙乾坤。而三元,便是“天、地、人”。在程立看来,神州王、刀圣、孤独侯这三人,同样也可以代表三元大道。神州王是天,高高在上,俯瞅众生;孤独侯是地,无论好坏美丑善恶,皆承载包容;刀圣便是人,与黎民百姓同悲同喜。

    说到武功,神州王的“沧海**”,如浩瀚汪洋,如惶惶天罚,能令乾坤变色。孤独侯的“天地阴阳交征大悲赋”,同样可以翻天覆地,开山破海,令敌人堕入十八层地狱。可是相比之下,刀圣的飞刀,却并不具备那种骇异的破坏力。就像人的力量,也绝对比不上天地伟力的强大一样。

    偏偏百年之后,世人对之印象最深刻的,始终仍是刀圣之飞刀。这便足以证明一句老话:人定胜天。能够真正改变这个世界的,不是天,更不是地,只会是人。

    心念一转,感叹一声。程立放下手,懒懒道:“今日风和日丽,天清气朗。正适合饮酒赏花。路总管,安公公,有酒么?”

    路仲岳和安公公二人分别一个激灵,这才回过神来。路仲岳连忙道:“当然有当然有。美酒早已经准备好,就等着程百户来享用了。请请请,这边请。”

    更不多话,路仲岳当即微微弯腰,伸手肃客。语气神态之中,俨然更增添了几分客气和恭谨。只不过,这些客气和恭谨,就连他自己,此刻也还未能察觉得到。而即使察觉,也只会自认为是理所当然吧。毕竟……

    “刀圣传人”这四个字的份量之重,绝对更要超过很多人自己的想象。

    这是在屋外郊游踏青,并非正式筵席。所以安排上,也是一切随简。不过在草地上铺开一张草席,上面放张矮几,然后众人便围绕矮几,席地而坐。

    这种方式虽然轻松自在,但从另一方面来看,却也实在不够尊重。尤其这是程立第一次和路仲岳见面。居然安排在这种地方,以这种方式见面。那就更加地不像话了。从中也可以窥见得到,截至刚才真正见面为之,路仲岳心中对于程立,实在不够重视。

    当然,这也是无可厚非之事。毕竟这里是白玉京,大魏朝帝都,当之无愧的天下第一城。无论财富,抑或人才,聚集在这里的,甚至比白玉京之外的整个大魏朝都多。也正因为如此,所以沧海月明楼和八斗堂两家,不过才在白玉京的江湖上,分别占据了四、五成左右的份额,就已经成为天下四大势力之二。

    相比之下,程立尽管曾有一举江南霹雳堂雷家之丰功伟绩,但对于白玉京的贵人来说,却仍不足为道。至于永州那些事,则又太过神幻了,以至于很难让人相信,这些神话般的事迹,竟都是真的。

    真正让他们重视起程立这个人,还要归功于萧剑诗。说实在话,大家都是大内侍卫,谁有多少斤两,彼此间早已心知肚明。较量不较量,其实都没什么分别。所以皇宫之内的大较小较,早已经流于形式。

    偏偏萧剑诗就能异军突起,一鸣惊人。这便不能不让人感觉大大吃惊了。也正因如此,路仲岳才对站在萧剑诗背后的程立,真正提起了几分兴趣。也才因此有了今天这次见面。

    可是无论路仲岳也罢,安公公也好,他们都实在没有想到,这次见面所得到的答案,居然会是如此惊人!程立,竟然是昔年名动天下的探花飞刀之传人?

    从这一刻开始,两人已经完全明白。自己对待程立的态度,必须改变了。不为什么,单凭“探花飞刀,例不虚发”这四个字,程立便完全值得。不但程立值得,而且作为程立的徒弟,萧剑诗也同样值得。

    正因为这份心态上的改变,所以当众人分别坐下之后,安公公赫然把自己在皇宫里面所练就,专门用来伺候天子的那套本事拿了出来。说话之间,处处都是奉承吹捧。偏偏又花样百出,让人听起来只感觉理所当然,完全不会觉得突兀和肉麻。故此众人坐下还不过片刻,美酒还未喝够三杯,气氛已经热络起来,不再像刚才那样,处处都显得尴尬了。

    不过安公公来了这么一出,却是反客为主,把路仲岳这个正牌主人给撇到一边去了。但看起来,路仲岳对此却也并无怨言,反倒心甘情愿地在旁边给安公公打下手。程立冷眼旁观,心中若有所思。

    或许,真正想要见自己的人,本来就是这位安公公才对。不过截至目前为止,安公公都只是说些虚话,并不涉及实际。

    或许,他还未曾想好,究竟该如何对待自己这位黑煞神君?那也不要紧,就让他慢慢想好了。程立知道,当自己亮出飞刀之后,主动权已经牢牢掌握在自己手里,谁也别想能够抢得过去。所以程立一点儿都不急,就等安公公想好了先出招便是。无论他出什么招,自己都一样能够后发制人。

    酒过三巡,安公公提起酒壶,正要继续替程立斟酒。忽然双耳微微一动,轻轻叹口气,放下酒壶,向程立抱拳道:“程百户,抱歉。看来要稍微让你扫兴一下了。”

    程立若无其事地道:“倒也未必。或许会很有趣也不一定。安公公,这就让人过来吧。”

    安公公颌首答允。随之转身回首,瞪起眼睛,叫道:“小荣,还不给咱家滚过来!”

    叫声当中,只见有两人快步走过来。为首者是一名雄赳赳气昂昂的高大汉子。若不是身上穿了太监袍服,实在令人难以相信,他居然也会是一名宦官。至于走在后面那名年轻人,却正是刚才奉了安公公吩咐,出去找人的“小荣”。

    看见是他们过来,萧剑诗和路仲岳也分别放下了手中酒杯。片刻之间,两人走到近前站定。小荣弯腰行礼,毕恭毕敬地道:“师父,陈师兄来了。”

    荣公公微微点头,眯起眼睛,向那高大汉子淡淡道:“哟,这不是发海么?几天不见,怎么好像整个人都变啦,变得咱家都几乎认不出来了?”

    那高大汉子站得笔直,抱拳道:“徒儿拜见师父。师父金安。”

    荣公公淡道:“别。金安不金安什么的,那是宫里的贵人蔡配得起的。咱家就示意低三下四的奴婢,受不起这等称呼。”

    话声一顿,面色一变。荣公公神色阴沉,陡然一掌拍在身边矮几上。发出“嘭~”的响亮声音。但放在矮几上的酒壶酒杯,还有盘子碗筷等物,却都丝纹不动。可见荣公公掌上劲力的轻重,早已拿捏得收放自如。单单这一掌,已经是一流高手的水准。

    “陈发海,你说,今天路总管与咱家在这边款待程百户。这件事,你知不知道?”

    那高大汉子陈法海沉声道:“知道。”

    荣公公喝道:“那么你再答咱家。那几个刺客,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陈法海连眉头也不皱一下,不假思索地道:“是我安排的。”

    这话甫出口,四周登时为之一静。不得不说,甚至就连安公公,都没料想到居然会得到这么一个答案。故此一时之间,哪怕他再八面玲珑,也都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了。

    路仲岳嘿声轻哼,缓缓站起来,沉声问道:“陈法海,你为什么要这么做?难道你和程百户有仇?”

    陈发海双眼绽放出奇异的光芒,死死盯着程立,凝声道:“因为雷无咎雷总堂主,他曾经对我有恩。二十年前,我被仇人追杀。要不是雷总堂主,世上早已没有陈法海这个人了。

    可是这个程立,却害死了雷总堂主。所以无论如何,我一定要为雷总堂主报仇。雷万山他们找到了我,我就帮他们安排好藏身之地,让他们有机会出手。哼,没想到,他们竟然如此废物。五个打一个,居然也杀不了程立。”

    程立笑了笑,长身而起。缓步走到陈法海面前,淡淡道:“受人滴水之恩,便涌泉相报。陈发海,你也算是条汉子。看在你这份心意上,我就给你个机会。现在,我便站在这里不动。你有什么本事的,尽管都使出来吧。只要你有本事触到我的衣角,便饶你一条性命。”

    安公公和路仲岳两人同时大惊,叫道:“程百户,不可啊!”

    程立摆摆手,道:“两位放心,我自有分寸。陈发海,怎么样,还不动手?”

    陈法海目光闪动,陡然厉声暴喝,却并不纵身出手,反而举起两掌,同时在自己腰间左右一拍。

    “咻咻咻咻咻~~”

    电光石火之际,无数碧绿细芒赫然刺破陈法海胸前衣襟,如漫天冰雹般冲着程立疯狂打去。覆盖范围广达方圆七步。再加上又在如此极近距离之下,这突如其来的一下攻击,当真堪称神鬼难逃!

23:份量

    暴雨梨花针!为八大世家之一的巧手鲁家所发明。射程为五十步,一次可以发射整整三百六十根银针。每根银针的力度,都足以洞石穿金,绝不在世间任何强弓硬弩之下。再加上“老字号”温家精心研究的“龙咽绝”剧毒,更加凶横霸道,堪称天下无双。故此,江湖中人给这件恐怖的暗器,编出了四句话。

    “出必见血,空回不祥;急中之急,暗器之王”!

    并无过誉。当今天下,若说暗器高手,则南有“多情”,北有“柳五”,皆以暗器成名。但不管是多情的“明暗四绝”,亦或是柳五的“风流玩意儿”,能够发挥出多少威力,都极端倚赖主人之修为。而暴雨梨花针则不同。无论是由武林高手发动,抑或以老弱妇孺去施展,威力都固定不变,这才是暴雨梨花针的真正恐怖之处。

    于是,当陈发海施展出暴雨梨花针的刹那光阴,包括安公公和路仲岳,还有远处的所有其他人在内,胸膛里那颗心,都一下子变得冰凉。只因为在他们看来,纵然程立是探花飞刀的传人,可以出刀一击杀掉陈发海。可他自己,也同样要完了。

    彼此距离不过五、六步左右,在暴雨梨花针这“暗器之王”的威力下,普天之下,还有谁闪避得开,抵挡得住?

    然而,众人内心深处一个念头都尚未转完,奇变,陡尔横生!但见黑气弥漫,瞬间凝固成铜墙铁壁,把程立和陈发海相互隔绝。无论任何事物,皆不能逾越雷池半步。什么暴雨梨花针?在这面漆黑的铜墙铁壁之前,甚至就和牛毛细雨没有任何分别。

    黑气墙壁凭空显现,陈发海立时便明白,自己的最后一着也已经失败。他不假思索,甚至连转身也来不及,足下发劲,豁尽全力猛地向后一撑,疯狂倒退飞纵。

    “想跑?这可不在说好的范围之内。你,违规了。”

    程立如风轻云淡的语声当中,陈发海陡然看见了一只手!一只紫红色的,显得无比诡异的手!

    这只手移动得很慢,很慢。乍看之下,就仿佛是蜗牛一样。相比之下,陈发海纵然倒退飞纵,速度之快,却已经绝不下于飞鸟奔马。所以按常理来说,陈发海理所当然应该可以很轻而易举,就摆脱这只手才对。

    然而事与愿违!快逾奔马的陈发海,竟无论如何也摆脱不了这只慢如蜗牛的紫红怪手。迅雷不及掩耳之际,这只手在他视线中变得越来越大,越来越大,终于铺天盖地,充塞乾坤。仿佛九霄十冥,万里山河,全都消失不见,就只剩下了这一只手。

    “啊~~”

    一下撕心裂肺的惨叫声过去,陈发海身往后倒。浑身上下别无伤口,只在额头眉心之上,留下了一点小小小小小,小无可小的紫红色印痕。

    可是就在他倒下去的时候,那点紫红色印痕,却陡然扩张开去,迅速蔓延至陈发海的全身上下。紧接着,陈发海额角裂开,血光暴现。“轰隆~”巨响炸起,他整个人都活像个炮仗似的,由内而外彻底炸个粉身碎骨,当真名副其实,尸骨无存。

    然后,在场的所有人,才终于注意到一根手指。是一根食指,一根白皙、修长,甚至很有几分优美的食指。

    万赖俱寂。所有人都屏息静气,望定了那根手指。但手指已缓缓地收了回去。于是,所有人的目光,便自然而然,转而投向了这根手指的主人。转而投向了程立。

    程立的手指这么一点,不但要了陈发海公的命,同时也震住了全场。顷刻间,包括安公公和路仲岳在内,所有人也忽然觉得喉头苦涩,全身更冷得发抖。便仿佛现在并非盛夏,而是三九隆冬一样。直至良久良久,安公公方才好不容易,从喉头里挤出一声带着颤抖的**。却也分不清那究竟是激动,抑或恐惧。

    “天、天、天绝地灭,大紫阳手!?”

    霎时间,在场“轰~”地爆发出一阵哗然之声。所有人都既恐惧,又激动。再望向程立的时候,那数十道目光当中,俨然已经带上了某种发自灵魂最深处的颤栗。

    探花飞刀,例不虚发。确实可敬可畏。可是刀圣的刀,毕竟象征着正义,象征着光明。相反,号称“天地间至邪至恶”之存在的大悲赋,却等同于黑暗、死亡、以及绝望的化身。更能最直接地,挑起所有人内心那最为深切的恐惧。

    作为刀圣传人,程立所具有的份量虽然已经极重。但在安公公和路仲岳等人心目中,充其量也就是相当于另一个御前大内侍卫总管原无限,或者是八斗堂堂主雷无咎,抑或沧海月明楼楼主朱有泪那样而已。

    然而,当程立显示出自己的“天绝地灭大紫阳手”之后,他的份量之中,已经远远超越了原无限、雷无咎、以及朱有泪。甚至可以说,即使那三位高手全部加起来,在安公公心目中,也未必就比得上一个程立。

    程立则若无其事地轻轻吐口气,随意取出一片纯白丝帕,轻轻擦了擦手指。回身向安公公微微点头,歉道:“安公公,不好意思。未经许可便杀了你的徒弟,得罪了。”

    安公公一个激灵,赶忙满面堆笑道:“无罪无罪。哈哈,咱家门下,居然出了这样一名忤逆之徒,唉,实在让咱家愧疚万分啊。程百户出手替咱家清理门户,咱家求之不得,感激不尽啊。”

    程立笑笑:“安公公不怪罪,那便再好不过。但礼不可废,这杯酒,就当是向安公公赔罪吧。”说话之间,他回身走过来,伸手抓向酒壶,要替安公公斟酒。

    安公公哪里肯让程立替自己斟酒?他连忙抢先抓过酒壶,笑道:“今天程百户是客,咱家和路总管是主。岂有客人替主家斟酒之理。程百户,这次就别跟咱家抢了。等到下次咱家上门作客,程百户再来斟酒不迟。来来来,大家都干了。”

24:送礼

    既然安公公这样说了,程立也不再坚持。当下端起酒杯,笑道:“好。那么改天我在太傅府上,恭候贵客大驾光临。”一扬首,把杯中美酒饮尽。

    安公公和路仲岳二人,也分别满饮一杯。三人再度坐下。安公公又道:“程百户刚才说,在太傅府上请客?怎么,难道程百户目前还寄居于太傅府里,没有自己置业吗?”

    程立颌首道:“不错。我和多情、柔荑、夺魄、**等四位档头一见如故,相交莫逆。诸葛太傅也待我如子侄。居住在太傅府里,倒也自在。”

    路仲岳接口道:“再是自在,终究比不上自己家。程百户这次来白玉京,相信也不是区区两三个月就走,要留下来大展拳脚的,对吧?”

    程立略略沉吟,道:“大展拳脚不敢当,但相信确实要在白玉京留一段时间。”

    安公公一拍大腿:“既然如此,程百户何不就在白玉京购置一座房宅居住?”

    程立考虑了一下,道:“这也不错。多谢公公与路总管提醒。回去后,我会找人留意的。”

    安公公连连摇头:“哎呀呀~何必还留意什么?咱家手头上,恰好便有一处房宅。地方够宽敞,风水也好,交通更便利。假如程百户不嫌弃的话,不如就搬进去那里住,如何?”

    程立摇头道:“既然是安公公的府邸,我怎好夺人之美。”

    安公公笑道:“非也非也。程百户有所不知,那座宅子本来是属于八斗堂总堂主雷无咎的别业。朝廷查抄八斗堂的产业,把本来属于八斗堂的所有田地房宅,都拿出来发卖。咱家算是捡了个便宜。嘿嘿,一座前后三进的大宅子,不过只花三千两银子便买下了。程百户若觉得白送不好的话,那么便随便给咱家三千两银子,算是买下了,如何?”

    正所谓“玉京米贵,居大不易”。白玉京作为大魏朝帝都,云集天下所有王公贵族达官富户。故此物价相对于其他地方,自然要高出一大截。单说米价,白玉京里买一斗米的钱,放在外地,至少够买两斗了。

    米价尚且如此昂贵,更何况是房价?一座前后三进的宅邸,即使放在杭州等城市,至少也得上万两银子。在白玉京中,更非得有五万两以上银子不可。而且还极难找到有类似的宅邸出售。安公公居然说三千两就卖给程立,简直就和白送没啥区别了。

    程立自然不在乎钱。别说五万两,哪怕要拿出来五十万两,也可以连眉头都不皱半下,随手就能拿出来。不过既然安公公上赶着要巴结自己,那么就任由他来巴结好了。当下程立拱拱手,道:“好。那么就谢过公公一番好意了。”

    随便送出去一座价值五万两银子的大宅子,安公公却是眉花眼笑,活像不是送出去,反倒是收进来五万两一样。连声道:“不谢不谢。程百户肯收下宅子,那是赏咱家脸呢。咱家要谢程百户才对。”

    路仲岳本来也准备了礼物,要与程立交结的。可那是知道程立既为刀圣传人,又掌握了 “大悲赋”所载武功以前的事了。故此之前所准备的礼物,现在再来看看,便感觉实在拿不出手。假如当真把这份名副其实的“薄礼”拿出来,那简直就是得罪人,别说当不成朋友,甚至更可能反过来,成为仇人了。

    暗地里叹口气,路仲岳知道,这下子想要不大出血,那是不可能了。当下他同样满面堆笑,豪爽地大声道:“既然安公公送了座宅子,本总管也不能落后。有宅而无田,岂能算得上是份完整家业?

    恰好,我这里有座白玉京外,约莫百多亩土地的小庄子,都是一等一的上好良田。可惜,我却不耐烦经营田地。程百户若不嫌弃,也是三千两银子,这庄子就算是程百户所有了,如何?”

    白玉京的田地价格,只会比房价更高。百亩土地,非要有六万两以上银子不可。因为房子只能拿来住,但田地却可以源源不绝地产出粮食,是一份可以传给子孙的家业。

    故此白玉京附近的良田,早早便已经被诸多达官贵人瓜分殆尽,一般情况下,根本有钱也没地方去买的。路仲岳这份礼物,可比安公公所送出的更重了。

    正所谓一个羊也是赶,两个羊也是放。既然收下了安公公的宅子,那么更没有理由不收路仲岳的田庄。当下程立微微一笑,道:“那么也多谢路总管了。那么来日宅子入伙的时候,我再回请二位。”

    安公公满面春风,笑眯眯道:“好,好,好。那么咱家就和路总管一起,等着吃程百户的入伙酒了。房子的房契,还有田庄的地契,咱家和路总管回头就给送到太傅府去。”

    程立点点头,又道:“路总管。虽说剑诗已经拜入我门下,是我的弟子。但他同时也还是路总管的下属。今后在皇宫里,还请路总管多多关照劣徒才是。”

    路仲岳笑道:“这个自然,这个自然。之前皇宫里小较,萧侍卫便技惊四座,一鸣惊人。就连天子也为之龙颜大悦。既是简在帝心,那么要飞黄腾达,相信指日可待。

    对了程百户,我身边这些兄弟们,对于程百户的威名,也都久仰了。难得有机会一睹程百户金面,所以这些小子们一个二个,都吵着要跟着一起来,想要敬程百户一杯酒。不知道程百户是否可以赏脸呢?”

    程立点点头,道:“可以。让他们都过来吧。”

    路仲岳大喜,立刻长身站起,向远处散落于草地上的那些人用力一招手,粗声粗气道:“小子们,都过来,。”

    顷刻之间,那些男女老少都纷纷聚拢过来,相互排列顺序,恭恭敬敬地向程立行礼,并且自报家门。什么然山派,元山派,空桑派,百花谷,璇女派,界青门、伏虎门、无量宗、狮相门……等等,都是些江湖中的二三流门派。

    说是二三流。但实际上,天下之大,混迹江湖者数量有千千万万。其中两大圣地向来不出世。而三大源流、七大剑派、八大世家等门派,门下全部弟子加起来,也不过只有数千人。连江湖中总数的百分之一都不到。然山派,狮相门等门派,名气虽然似乎不大,却实在才是江湖里的中坚力量。

25:四家

    学成文武艺,卖与帝王家。什么以武入道,上窥天人至境,那是极少数极少数武道大宗师才有资格接触的。至于绝大部分混迹江湖者,不过是为了求财,为了养家糊口混生活,顶多是为了开创一番事业而已。

    既然脱不开名利束缚,那么来白玉京尝试闯上一闯,便是绝大部分年轻江湖人的首要选择了。因为无论开武馆,开镖局,或者给诸位皇亲国戚达官贵人们当清客长随,甚至入伍从军, 在白玉京这里,都比别处更加容易出人头地。

    这种情况下,能够入选皇宫充当侍卫的,要么家世好,来头大;要么有过人的本事;而且还要八面玲珑会做人。二者必居其一。甚至需要两者兼具。

    像萧剑诗这样的,就是因为家世好,所以被特选进皇宫担任侍卫。至于诸如然山派,狮相门等门派的弟子,则是后者。

    萧剑诗异军突起,接连击败了武林八大世家当中,来自北城(舞阳城)周家、来自西镇(伏犀镇)蓝家、还有来自南寨(青天寨)伍家的三名侍卫。某种程度上来说,是挡了别人的路。周、蓝、伍这三家,当然心生不忿。

    八大世家也有上下之分。像蜀中唐门、巧手鲁家、老字号温家,还有霹雳堂雷家,由于僻处地方,哪怕再怎么财雄势大,族里再怎么高手辈出。可是他们和白玉京的贵人们扯不上关系,终究不过是地方上的土豪罢了。就像雷家一样,表面看起来威风之极,但实际上,只要朝廷里发出一纸诏书,立刻就能把他们打入万劫不复之绝境。

    可是周、蓝、伍、再加上一个黄家,数代都扎根于白玉京,编织出来的关系网可谓盘根错节,势力极其深远。这就不是谁都可以随便动的了。

    哪怕是诸葛太傅,或者颜老宰相这种级别的存在想要向这四大世家下手,都会顾虑重重,感觉牵一发而动全身。一个闹不好,随时会演变成朝廷之上诸多势力的大混战。后果之严重,根本谁也控制不住。

    这种情况下,既然周、蓝、伍、三家的人在萧剑诗手下吃了亏,当然不会隐忍,肯定要出手报复,把失去的面子重新找回来的。

    既然知道萧剑诗之所以突然变得这么厉害,完全是程立的功劳。那么今天,周、蓝、伍等三家,也分别拉来了本家的几位高手包括北城一位总管、西镇两名长老、还有南寨一位堂主。准备乘机给程立一个下马威,让他知道在白玉京,究竟都有些什么人是不能得罪的。

    可是现在?什么给下马威之类的念头,早给丢开到九霄云外去了。当轮到三大家的几位高手,上来拜见程立的时候,他们非但绝口不提自家人被萧剑诗击败,要找回场子的事。反倒一面笑容,满口奉承。甚至热情邀请程立前往南寨、西镇、北城去游玩。程立也不在意,一一分别答应下来。

    这却并非敷衍。这段时间,程立也不是单单在太傅府内吃饭睡觉的。诸葛太傅既然身为绣春楼的楼主,而程立自己又是绣春楼的百户。那么没有理由不利用一下这个身份所带来的便利吧。故此,程立特意找来了不少绣春楼的宗卷档案,进行翻阅。

    这些宗卷档案的级别,只是普通级。里面也没有记载什么重大机密,反而很像是流水账。针对对象的日常,做出简略记载和总结。但程立反而认为,这种流水账一样的记录,其实最能反映一个人真实的一面。对于自己了解白玉京内的众多势力,是帮助最大的。

    之前,程立只是着重阅读关于“十二干城”以及相关人员的档案。但昨天萧剑诗回来,告知自己击败了北城西镇南寨等三大家的子弟之后,程立便特地找来关于他们三家,再加上东堡(撼天堡),合共四大世家的记录,并且加以详细阅读。

    程立从记录中得知,白玉京东边的撼天堡,其当代堡主名为黄太星。性如烈火,豪气干云以独门绝学“降魔霹雳手”享誉江湖数十载,从未一败。不过他年事已高,近年来已经很少在江湖上出没,只是在家里大享齐人艳福。

    白玉京南边的青天寨,本来属于伍家所创立的家业。当代寨主名为伍纲中,外号“三绝一声雷”。不过伍纲中没有儿子,只有一名独生女儿,名为伍彩云。但他又有一名极出色的弟子,名为甄乘风。所以伍纲中计划让自己的徒弟迎娶自己女儿,然后以女婿身份继承青天寨基业。若能成事,倒也算一桩美谈。可是伍家旁支的一些族人,却极力反对这一点。为此双方关系闹得很僵。

    伏犀镇,是白玉京西部一处小镇。由于地处交通要道,是出入白玉京必经之处。所以十分繁华热闹。镇主历代皆由蓝家人担任。当代镇主名为蓝远山,外号“太岁”。城府颇深,武功也深藏不露,极少出手。但也有江湖传言,蓝远山的“狂飚神功”,已经修炼至炉火纯青境界,武林之中能有相同造诣者,不足十指之数。

    舞阳城,位于白玉京北方。地处偏僻,气候寒冷。当代城主姓周,名雪宇。年纪未满三十。性格孤高,嫉恶如仇。曾经四出追杀武林中一些恶名昭彰的败类。剑下从无活口。可以说,无论是人是剑,皆锋芒毕露,是四大家里最受人瞩目,也最轻狂的一人。

    白玉京四大世家的家主,性情各有不同。但看他们平日里的各种所作所为,毫无疑问皆属正道中人。甚至四大世家下面的弟子,也极少有什么作奸犯科。一旦有谁逾矩的话,那么根本不用官府出手,四大世家自己先就把这人给处置了。

    故此,东堡南寨西镇北城,都居住了许多不属于武林中人的老百姓,都在四大家庇护下安居乐业。和江南霹雳堂雷家那种鱼肉百姓,横行乡里的恶霸行为,完全南辕北辙。

    或许,这也是白玉京四大家,与蜀中唐门、老字号温家、巧手鲁家、霹雳堂雷家等外四家之间,关系一直都只是平平淡淡,甚至极少相互往来的真正原因了。毕竟,道不同,不相为谋。

    但在观看过四大家的卷宗后。程立却认为,这四大家都是值得争取的助力。有必要找个机会,好好和四大家的家主谈一谈。此刻,既然南寨西镇北城的总管长老堂主,都分别邀请程立去做客。程立可谓正中下怀,当然一口答应了。

26:觐见

    程立今日与安公公还有路总管见面,仅仅只是初步接触。彼此皆知道,不可能就这样见一次面,便订下什么协议盟约之类的东西。但无论如何,就眼下情况看来,这次会面虽然有种种波折,但最终结果,仍令双方均感觉十分愉快。

    酒菜一空,谈兴已尽,程立率先起身道别,然后带着萧剑诗转身离去。

    看见正主儿也走了,路仲岳自然也不再留下。稍稍再耽搁一阵,便同样率领一众大内侍卫,还有南寨、西镇、北城等人,和安公公告辞后也走了。

    席已残,人已去。安公公却不知道为什么,仍坐在矮几前,一动也不动。他双眉紧皱,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满是肥肉的脸上,再找不到半分笑容,乍看之下,俨然竟有几分阴森,直教人看得不寒而栗。

    好半晌过去,安公公方才一声轻叹,缓缓站起。吩咐道:“小荣,找人来把这里打扫一下。记得要干净一点,别留下什么痕迹。否则的话,若是惊扰了诸位贵人,小心咱家扒了你的皮。”

    那名叫小荣的年轻太监,一直就站在旁边,随时准备伺候。听得师父吩咐,连忙低眉顺眼地答应了。当下小跑着离开,去找仆役来打扫卫生。顺便也要把远处石拱桥附近,雷万山等数人的尸体收拾干净。

    要知道,这里可是西苑。那边的十六座宫院,都属于皇家所有。也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有皇亲国戚过来游玩消闲。这些贵人们看见了尸体,到时候若是责怪下来,小荣这小肩膀,可真扛不住啊。

    所谓领导一句话,下属跑断腿。安公公正是这个领导。所以他吩咐过小荣之后,便背负双手,溜达溜达,向着宫院那边慢慢走过去。

    十六宫院,彼此间亦有等级划分。当中最大最豪华最金碧辉煌雕梁画栋那座宫院,乃是天子专用。除去天子以外,任何人不得擅自入内,否则便以大不敬论处。

    安公公虽然是三朝老臣,极得天子信任,却也绝不敢有所僭越。他优哉游哉,径自迈步走进了旁边另外一座宫院当中。看这宫院的装饰与规格,该当是属于天子的妃嫔所居。不过当今天子蔡大婚不久,与皇后之间感情正笃,故此暂时仍未册封其他妃嫔。

    然而安公公脚步不停,一直向宫院深处走去。沿路所过,可见不少仆役下人,手里捧着各种事物,匆匆穿梭来去。似乎十分忙碌的模样。偏偏,这些人对于安公公,却似乎完全的视而不见,竟没有任何一人稍微放慢脚步,向安公公行个礼,打个招呼。

    这是十分不寻常的。要知道,以安公公的身份地位,哪怕是皇后来了,也绝不会如此视之如无物,必然会停下含笑打个招呼的。但这里的仆役,却居然敢做皇后也不会做的行为?当真古怪之极。

    但更古怪的,却是连安公公自己,也仿佛根本看不见这些仆役一样,丝毫没有因为无人向自己行礼,便显现出丝毫恼怒。他安之若素,悠然迈步,走进了一所殿室。片刻之后,已然置身于殿室最深处的一个房间之中。

    房间没有窗户,是完全密封的。连唯一的大门,也在安公公走进来之后,立刻便紧紧关闭。故此,纵然此刻仍是白天,但房间之内,却幽深如午夜。唯一光源,便只有两盏如豆般昏暗的油灯。

    地板上铺设着厚厚的紫色天鹅绒地毡。一道珠帘,把房间分为两半。前半部分空无一物。后半部分,珠帘之前,却放着一张装饰得极低调,但实际上又极奢华的椅子。

    安公公在地板上双膝下跪。额头紧贴着地面,毕恭毕敬道:“老奴安若俗,恭请主人。”

    “呼~”

    完全密封的房间里,忽尔吹起了一阵阴森微风。风犹未止,珠帘之后的椅子上,隐隐约约,已经多了一道人影。昏暗灯光,无法照耀出这道人影的庐山真面目。仅仅可以勾勒出那身穿盛装华服,满首珠翠的妖娆曼妙之姿。哪怕端坐不动,却仍有无限风情透体而出。可想而知,这必定是位绝代佳人。

    一双桃花媚眼,带了睥睨众生之意轻抬。一抹丰润朱唇,以婉转娇艳之声,吐出沉稳霸气之语。

    “安公请起。事情办得如何?已经见过那人了吧?”

    安公公毕恭毕敬道一声谢。从地上爬起。却仍半跪半坐,并不敢抬头直视珠帘之后的人影。凝声开口回答。

    “回禀主人。已经与那人见过面了。千真万确,那人果然懂得圣门的绝学。当年随着老圣主一起消失的‘大悲赋’,终于重见天日了。”

    珠帘之后的人影,似乎微微一颤。但随即又平复下来。淡淡道:“哦?具体经过如何?详细说来。”

    安公公顿首道:“是。老奴之前奉主人旨意,欲试探那人底细。恰好,昨日皇宫之内的侍卫进行小较,于是……如此如此……这般这般……详细情况便是如此。请主人明察。”

    珠帘之后的人影轻叹道:“原来如此。安公为了试探那人底细,搭上了自己家一名徒儿。外加以十万两白银买回来的一具暴雨梨花针。此外还有人情若干。嗯,辛苦安公了。”

    安公公全身不住颤抖,仿佛因为太过欢喜而激动不已。他再度深深下拜,颤声道:“能够替主人办事,是老奴几生修到的福报,哪里能有什么辛苦。再且,陈发海那厮,根本是个死脑筋的蠢才。老奴从未把自己这一脉的师承来历告知于他。故此,他也不能真正算是老奴的徒弟。”

    珠帘之后的人影淡淡道:“这也不是什么大事,真正的大事在于:接下来,我们该如何对待这个程立才好?安公,本宫要先听听你的意见、”

    安公公沉吟道:“数十年前,上任老圣主失踪。圣门群龙无首,当即四分五裂。好不容易才显现的中兴之势,也随之夭折。虽然咱们这一脉潜伏隐忍数十年,休养生息,终于又积蓄起一点力量。但距离圣门理想的大业,终究还是太过薄弱。

    故此当务之急,是要重新统一圣门,把圣门众支脉再度凝聚为一。非如此不足与三教争锋,更不足以完成圣门大业。而这件事,在老奴看来,与究竟如何对待程立,其实是两面一体,一而二,二而一的。”

27:雄图

    珠帘之后的人影凝声道:“怎样,安公认为,应该接纳程立入我圣门,否则便无法统一圣门么?但这些年来,本宫也培养出了一名徒儿,其资质之高,在圣门历史上,亦属少有。只须假以时日,必能成长为圣门巨擘。难道安公认为,她也不能完成统一大业?”

    安公公叹道:“少主确是出类拔萃,天纵之资。若是十年前,或者二十年前。那么少主肯定有能力统一圣门。但现在,情况却不同了。”

    珠帘之后的人影淡声问道:“哦,如何不同?”

    安公公凝声道:“琉璃宝藏出世。一甲子太平岁月已然享尽,天下大变将起。龙蛇起陆,天地翻覆。圣门所需要的,是一位空前绝后之惊世奇才。最低限度,也必须超越当年的老圣主。非如此不足以统一圣门,非如此而不足以完成圣门大业。而主人,凭心而论,可认为少主有能力胜过当年的老圣主么?”

    珠帘之后的人影默然无语。过了半晌,凝声道:“但程立此人,未必能够认同圣门的理想吧?即使要接纳他,恐怕……”

    安公公双眼亮起奇异的光芒,缓缓道:“一甲子之前,老圣主为了追寻琉璃宝藏而失踪。今天,程立与琉璃宝藏一起出世。而且,在他手上还再现了圣门失落已久的大悲赋。所以老奴大胆揣测,会不会老圣主当真如世人所传说的一样,在琉璃宝藏中,留下了自己的道统?而程立此人,则是继承了老圣主的道统?假如当真如此的话,那么……”

    珠帘之后的人影,双眼同样闪烁出意义难明的莫测之光芒。过了半晌,方才淡道:“但程立所得到的,未必只有老圣主的道统。他不是还懂得探花飞刀吗?说不定,就连神州王和刀圣的道统,他都一起得到了。”

    安公公微笑道:“但神州王与刀圣,在世间并无传人后裔。而老圣主却有我们。或许,这正是圣门千载难逢的一个天大机会。”

    珠帘之后的人影又沉吟片刻,终于轻叹口气,道:“本宫明白了。不过,事情牵涉毕竟重大,不可只通过一次见面,便贸然而下决定。安公,此事本宫自有安排。你只需要和程立继续保持接触,并且尽量和他搞好关系,便已经足够了。”

    安公公恭恭敬敬地以额触地,道:“老奴谨遵主人旨意。老奴告退。”

    珠帘之后的人影微微一挥手。安公公随之匍匐在地,安静地退出门外。在自己这位主人面前,他竟不敢站起来,转身把后背示人。如此所为,哪怕是奴才对待主人,也已经恭谨得超过了限度。唯有最狂热的信徒,对待自己心目中的神祗,才会有如此表现。

    安公公甫退出门外,珠帘之后,忽然又有微风轻拂。一道英挺笔直的人影,于无声无息之间,悄悄现身。珠帘后的人影却并未抬头,只是淡淡道:“师弟,你来了。”

    那英挺笔直的人影,向前走出一步。凝声道:“师姐,刚才的说话,我都听到了。怎么,真要接纳那个程立?”

    珠帘后的人影道:“这事本宫自有分寸。师弟无需过问。”

    那英挺人影道:“若是其他事情,我当然不过问。可是这是关系圣门未来。我怎么可能不闻不问?别的不说,师姐不是早已属意由莞儿接任本支掌门么?假如接纳程立,那么将置莞儿于何地?”

    珠帘后的人影若无其事地道:“圣门纵然一统,也只是合力对外。至于对内,则各家支脉向来自行其是,不相统属。这规矩是昔年初代圣王所订。久远以来,从未有人胆敢打破。所以无论是否接纳程立,莞儿也仍是本支掌门。这一点师弟并非不知,又何必担心。”

    那英挺人影声音陡然提高了几度,语声之中,甚至已经带上了几分质问的性质:“师姐何必用这种话来糊弄人?程立即使得到了老圣主的道统也罢,终究与圣门全无关系。他又怎肯为圣门的理想而献身?想要他为圣门出力,特别是为了本支而出力,便非得付出代价不可。师姐,根本就是打算把莞儿送给他吧?”

    珠帘后的人影淡淡道:“我等自打身入圣门,便已经做好了随时为圣门付出,甚至是牺牲的准备。本宫不例外,师弟你也不例外。莞儿自然更不能例外。

    更何况,这也不是什么坏事。想当年老圣主还在的时候,圣门诸脉的女子,哪一个不想被老圣主看上,哪一个不想与老圣主春风一度?程立若真继承了老圣主的道统,若真能统一圣门,那么莞儿能嫁给她,其实是占了天大便宜呢。”

    那英挺人影恼道:“但师姐早已答应,莞儿的‘斩俗缘’仪式,由我亲手执行。现在又要把莞儿送给程立,那么我怎么办?”

    珠帘后的人影淡淡道:“若程立当真继承了老圣主道统,那么即使尚未入我圣门,亦当以未来圣主视之,不得轻侮。以他身份,又怎能接受一名已非完璧之身的女子?

    所以替莞儿斩俗缘之事,便就此放弃吧。师弟也稍安勿躁,本宫自会补偿于你。百里家的女子,除去那几人之外,无论你看上谁,都可自行前往,任意享用。”

    那英挺人影神色阴沉,道:“不必如此搪塞敷衍了。那些庸脂俗粉,如何能够与莞儿相比?哼,师姐,连那个程立究竟得到了老圣主几分传承,是否真能和咱们一条心,这些也还未曾查得清楚。居然已经盘算着把莞儿送给他享用了。难道不嫌稍微急了点么?”

    珠帘后的人影不动声色,反问道:“哪么按师弟意思,该当如何?”

    那英挺人影恶狠狠道:“师姐若肯放手让我施为,小弟自有办法追查个明明白白。哼,若这个程立虽然得到了全部传承,却与咱们并非一条心的话,那么干脆就收拾了他,把老圣主的传承抢回来,咱们自己享用。欲成大事,与其指望个来历不明的外人,还不如指望咱们自己来得靠谱。”

    珠帘后的人影沉默半晌,缓缓道:“师弟,你可知自己如此所为,随时可能把自己推入万劫不复之境?”

    那英挺人影陡然狂笑道:“不疯魔,不成活。外间既然都称呼咱们是‘魔门’,视咱们为一群见不得人的阴司恶鬼。那么我等所处之地,本已是无间。既入无间,还怕什么万劫不复?”

    珠帘后的人影轻叹道:“看来师弟你早有准备。莞儿的事,只不过是你乘机发作的一个借口而已。好,好心机,好雄图,好壮志。”

    那英挺人影收敛狂态,也不置可否,只是凝声问道:“那么师姐,意下究竟如何?”

    珠帘后的人影淡然道:“既如此,本宫也不阻挠。你想要如何,那便如何吧。只不过要记住,今天你出了这道大门之后,一切所作所为,皆当自负。本宫既不阻扰你,同样也不会出手助你。是成是败,皆须看你自己了。”

    那英挺人影向师姐深深一揖到底:“多谢师姐成全。”随之长身站起,微微一晃。赫然如鬼似魅,凭空消失,早已去得远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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