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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枪爆头全文阅读

作者:十二龙骑     一枪爆头txt下载     一枪爆头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28:酒楼

    幽暗的密室,珠帘后的人影,意欲撼动天下的谋划……这一切一切,程立都不知道。即使知道,也无所谓。

    这个世界上,时时刻刻,都有无数人躲在黑暗中,进行无数多的谋划。然而到了最后,这些谋划能够成为现实的,可以说万中无一。

    因为这个世界是复杂的,多变的,活动的。环环相扣,牵一发而动全身。在纸面上构思得好端端的计划,一旦开始实施,立刻便有无限的变数纷至迭来。到最后,整个计划绝对会变得面目全非,谁也别想看得明白,这份谋划最开始的时候,究竟是个什么模样。

    当然,也会有某些谋划,真可以在不发生某种巨大变化的情况下,最后仍然顺利达成最开初的目标。但前提是:执行者必须拥有足够强大的实力,可以镇压得住一切变化。

    就像拦河筑坝。只要堤坝足够高,足够厚,便完全可以保证,让洪水乖乖向着预定的方向流动。相反,若洪水的力量超过了堤坝,那么便能冲破堤坝,尽情肆意地到处流淌。最终造成没有人能够预料得到的后果。

    程立并不认为自己是洪水,更不认为自己的存在,就会对这世间造成破坏。恰恰相反,程立明白自己的存在,正是要阻止一场真正意义上的滔天洪水,席卷整个世界。防止这场洪水给所有人带来灭顶之灾。

    要阻止这场滔天洪水,程立本身作为堤坝,当然也必须具备足够强大的能力。否则的话,便根本抵挡不了洪水的冲击。可是既然拥有了这种程度的力量,那么程立也不可避免地,必须对现在的一些东西进行改变。因为若不改变的话,自己这道堤坝根本就立不起来。

    可是现在这个局面之下,所有的利益,几乎都已经被划分得清清楚楚了。对于眼下的情况,几乎所有人都很满意,至少也是不反感。

    这时候程立突然过来,说要作出改变。可想而知,除去极少数有识之士以外,绝大部分人都会下意识地觉得抗拒。而且所得到的利益越大,抗拒力度便越强。

    不做事,就不会得罪人。既然要做事,那么得罪人便无法避免。故此,从进入白玉京那一刻开始,程立早已经做好了一切准备,随时可以面对任何刁难与挑战。既然如此,那么不管什么人,也不管他们在暗地里谋划些什么,也真的都没有关系了。

    所以程立心安理得,和萧剑诗一起离开西苑,回到了太傅府休息,确实一夜无话。

    第二天晌午时分,府上来了两名客人。一名是安公公的徒弟小荣。另一名是路仲岳身边的长随。这两人分别送来了之前说好的的房屋地契,以及白玉京城外田庄的田契。

    程立收下地契田契,又拿出两吊钱,交给两人打回去。当然,就是那种纯金打造的通宝钱。一吊钱便足以抵得过三千两白银有余了。剩下多的部分,则算是给小荣和那长随的打赏。也算让他们小小地发了一笔横财。

    小荣和那长随千恩万谢,随之带着两吊金钱走了。他们刚刚出门,水龙吟和秋夜雨两师兄弟,便结伴走进客厅里来了。

    之前两师兄弟在接风宴上,说了句不合适的话,于是被诸葛太傅关了禁闭。不过,两人终究也是绣春楼的档头,手头上事情都不少。也不能当真一直关禁闭。那样的话,本来属于他们的工作,却交给谁去做?

    所以七天时间一过,小惩大诫完毕,两师兄弟也就从小黑屋里面给放出来了。今天他们就是回去绣春楼里面处理公务。

    虽然几天下来,积压的公务不少。但两人都算是老公门了。办理起这些公务来可谓熟极而流,速度快得很的,并不会当真耽搁什么事。所以才刚到晌午,便已经把积压的公文都处理完毕,打道回府了。

    当然,这也在诸葛太傅的预料之中。因为诸葛太傅这个人,从来不会因私而废公。假如当真会耽搁公务,在公事上给其他人带来麻烦,那么诸葛太傅也决不会舍得关两个徒弟七天禁闭这么久了。

    两师兄弟虽然是同门,性格却大相径庭。水龙吟在四大档头当中年纪最大,最为熟知人情世故。好酒爱热闹,性格最活泼。所以和程立十分谈得来。至于秋夜雨,因为和程立有颇为类似的童年经历,所以两人都感觉和对方十分亲近,倒有些像是一出生就失散,从未见过面的兄弟一样。

    故此,程立和他们相处的时候,彼此都可以很随便,完全不需要客气的。这就是所谓的熟不拘礼。也正因为这个缘故,水龙吟脚步才刚刚跨入大厅,立刻大声嚷嚷开了。

    “咦,刚才出去那个人,不是宫里安公公的徒弟小荣?还有另外一个,好像是路副总管的长随吧?怎样怎样,他们过来时给程少你送礼吧?都送了些什么?我看看。”

    程立耸耸肩:“也没什么特别的东西。不过是些房子田地而已。要看的话,那就随便看好了。”随意抓起那两份契约,就塞到水龙吟手里。

    水龙吟打开一看,登时脱口惊叫道:“好家伙,一座三进的大宅子,还有一座田庄?安公公和路副总管的出手,还真大方啊。”

    程立耸肩道:“不过是投资而已。他们觉得我这个人有价值,和我扯上关系,他们也能得到好处,而且那好处会远远超过今天的出手。所以他们才这么大方。”

    水龙吟随手把契约放回桌子上。笑道:“道理倒是这么个道理。既然如此,那么程少便可以心安理得地收下了。话说回来,正所谓独食难肥。既然程少今天收了这么一份大礼,怎么着也得请个客才合适吧?”

    程立倒没所谓,笑道:“请客?当然没问题。你说吧,到哪里去?”

    水龙吟大喜道:“好兄弟,够豪爽。既然如此,咱们就去虹桥附近的董家酒楼如何?那边不但酒菜好,风景也好。可以说是白玉京最顶尖的几家酒楼之一了。”

    程立想了想,道:“那也不错。就定在董家酒楼吧。不过,假如单纯只有咱们几个的话,还是太冷清了一点。不如这样,现在先去订个包厢,然后咱们晚上再去。顺便,你们有什么知交好友的话,也可以一起叫上,大家认识认识,热闹热闹。”

    水龙吟用力一拍胸脯,满口答应道:“没问题没问题。尽管都包在我身上了。”

    水龙吟说包在他身上,但程立可真没想到。不过才是晌午到傍晚这么一段时间,这位“夺魄”大档头,居然就能请来那么多人,而且都不是什么无名之辈。

    董家酒楼三楼的天字第一号雅间,地方极是宽敞。当中摆了一张大大的八仙桌,足足可以放下十八张椅子,而且坐在席间,保证可以坐得舒服无比。

    此时此刻,八仙桌旁边,赫然已经坐满了人。而且每一人都气派不凡。看得出来,他们非但武道修为不凡,而且也具有不低的身份。

    但若说其中身份最高的,肯定就是白玉京四大世家之中,南寨的老寨主伍纲中,以及少寨主殷乘风了。

    伍纲中外号“三绝一声雷”,年逾七十,可是却老当益壮、赤脸透红,银须白发,好不威武,一看便知是内外兼修的武林高手。

    伍老寨主身边,带着一男一女两名少年,乃是他的徒弟甄乘风,以及他的独生女儿伍彩云。这两人已经订婚,乃是未婚夫妻关系。一旦二人正式成亲,甄乘风便会接任南寨寨主的位置。

    另外,伍老寨主身边还有一高一矮两名中年汉子。是跟随了他很多年的两名心腹长随。一个叫“黑煞神”薛丈二,牛高马大,使丈二丧门棍,神力惊人;一个叫“地趟刀”原混天。生得獐头鼠目,但短小精悍,一双柳叶刀,专攻人下盘。

    至于客人当中身份第二高的,肯定就是“北城”城主周雪宇了。传闻之中,他性格十分狂傲,锋芒毕露,非常不好相处。但就眼前所看来,这名白衣青年的年纪虽轻,但气定神闲,目光锐利而不凌人,面貌俊朗而不自傲。有着超出其年纪的沉稳。

    单论辈分的话,周雪宇和甄乘风应该属于同辈。但他和伍纲中说话的时候,却显得不亢不卑,从容自若。显然早已习惯了自己北城城主的身份,所以才能与南寨的寨主分庭抗礼,丝毫不见局促。

    此外,跟在周雪宇身边的,还有五名同样身穿白衣的青年。分别是吕中杰、霍英杰、卜勇杰、金智杰、还有慕容杰。五人合称为舞阳五杰,是北城的外姓弟子,也是周雪宇着力培养的新一代主力。其中慕容杰也是大内禁卫,前几天才被萧剑诗在皇宫小较的时候给打败。

    武林八大世家都历史悠久,源远流长。但近数十年来,八大世家在江湖中却都逐渐沉寂,以至于被新兴的金龙帮、沧海月明楼等四大帮会后来居上。究其原因,乃是因为八大世家拘泥于一家一姓,行事每每趋向于僵硬保守,所以无力进取,只能固守自己的一亩三分地。

    有见及此,八大世家中的有识之士,都已经开始着手进行改变。比方说,伍纲中就打破惯例,不把寨主宝座传给伍家人,反而要传给外姓的甄乘风。

    虽说伍纲中只有一名独生女儿,但其实伍纲中也大可以让甄乘风入赘,之后他和伍彩云生下的孩儿依旧姓伍,继承伍家香火。偏偏伍纲中并没有这样做,反而坚持让甄乘风以外形身份当上寨主。这份魄力,可不同寻常。

    周雪宇虽然没这么大魄力,直接让外姓担任北城的城主。但那也是因为他自己仍年轻,刚刚当上城主没几年,还不需要考虑继承人的问题。但他收下“舞阳五杰”这五名外姓徒弟,把舞阳城的武功传授给外姓人。可见他也有意思要打破陈规陋习,大力革新。

    北城和南寨之外,还有“神枪”时震东,“三手神猿”周冷龙、“铁胆”胜一彪、“长刀”沈云山、“分金手”田大错、“飞燕”柳雁平等六人。

    他们之前是武林里的成名高手,后来分别投身朝廷。出生入死多年,都博取了一番功名在身。现在于白玉京的京兆府衙门里供职。

    其中时震东和周冷龙,身上都有五品官衔。是京兆府衙门的司兵参军和司士参军。胜一彪等四人,则是七品。乃是京兆府衙门的捕头。

29:东阁

    自己感冒还没好,孩子又咳嗽了。秋冬转季,就是特别容易生病,没办法,只好带孩子去医院。上午9点多出门,下午三点才回家,折腾了一整天,实在没办法了。只好先用重复章节充数一下,等我写完之后就会更正的,请大家谅解一下,谢谢

    大魏朝的封爵制度。最高为王爵。分为亲王与郡王两级。其次是侯爵。有列侯和关内侯两级。再其次为伯爵,分为可世袭子孙,以及只封授本人的两种。

    白玉京四大世家,就都是世袭伯爵。东堡为武兴伯、南寨为武盛伯、西镇为武康伯、北城为武隆伯。单单这一点,已经让东南西北四家和其余四家拉开距离了。

    所以,东堡南寨,西镇北城这四家势力,一向同气连枝,守望相助。所作所为,也都是扶危济困,调难解纷,属于武林白道中的栋梁。

    比较之下,巧手鲁家,霹雳堂雷家、蜀中唐门、还有老字号温家等,身上染的颜色或者是灰的,或者干脆就是黑的。各种作奸犯科,鱼肉乡里,欺男霸女之类的事情,简直属于家常便饭。东南西北四大家和他们相互看不起,也就理所当然了。

    相反,绣春楼四大档头,身在朝廷,心系天下,守正卫道,明辨是非,捕获或是击败过的大奸大恶之人固然多,可对于侠义之士,或是被“逼上梁山”的无辜好人,他们都会设法网开一面,甚至帮他们洗清冤屈,

    故此,四大档头不但在武林之中名声响亮,而且在民间也同样大受尊敬。许多受了冤屈却无处可诉的老百姓,都会把四大档头视为心目中最后的希望。

    既然行事作风相近,那么东南西北这白玉京四大家,会和四大档头相交莫逆,也便属于理所当然之事了。尤其水龙吟和甄乘风,秋夜雨和周雪宇,更是生死之交。曾经一起出生入死过的。若遇上什么危难关头,彼此都可以毫不犹豫地,把自己的后背交给对方去守护。说是同生共死的兄弟,也绝不为过。

    也正因为有这份交情,所以程立说要请些朋友过来一起庆祝,水龙吟和秋夜雨两人,立刻便想到了甄乘风和周雪宇。恰好他们也因为要办一些事,所以来到了白玉京。水龙吟和秋夜雨派人上门送个口信,他们便欣然前来赴宴了。

    另外,时震东和周冷龙两人,为人也算得颇为正直。他们在京兆府衙门任职,和绣春楼在一些公事上经常有合作,故此听得夺魄和**两位档头请客,也都带上胜一彪等四名下属,欣然赴会。

    董家酒楼雅座里的八仙桌虽然宽敞,但今天来客颇多。程立、萧剑诗、水龙吟、秋夜雨、伍纲中、甄乘风、伍彩云、伍天风、薛丈二、原混天、周雪宇、吕中杰、霍英杰、卜勇杰、金智杰、慕容杰、时震东、周冷龙、胜一彪、沈云山、田大错、柳雁平等,全部合共有二十二人。八仙桌是怎么都坐不下的。

    所以水龙吟立刻叫来酒楼掌柜,让他在旁边再另开一席。在场身份较低的伍天风、薛丈二、原混天,吕中杰等舞阳五杰,还有沈云山等四名京兆府捕头,都去偏席入座。其余人等则入正席。

    计算起来,今天晚上,应该属于程立进入白玉京之后,在武林同道面前首次公开露面。伍纲中、周雪宇、还有时震动等人,对于传说中的黑煞神君,都充满了好奇。

    其他人也还罢了,南寨寨主“三绝一声雷”伍纲中,在席间身份最高,年纪最老,故此估计也最少。甫入席落座,他便笑呵呵地对程立拱手道:“程百户,久仰久仰。你的种种事迹,老夫早已经听得多了。捣破海上销金窟,大挫倭寇气焰。铲除霹雳堂雷家这伙土霸王,为江湖八大世家正名。桩桩件件,都教人拍案叫绝啊。难得今天有机会见面,来来来,跟老夫仔细说道说道。事情经过究竟是怎么样的?”

    程立摇摇头,笑道:“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不过是适逢其会,偶尔顺手为之罢了。和伍老寨主当年的种种英雄壮举相比,差得远,实在差得太远。没必要提了。”

    伍纲中哈哈大笑道:“你这孩子倒真会说话。唉~自己知道自己事。老夫这一生虽然也闯过不少风浪”

    大魏朝的封爵制度。最高为王爵。分为亲王与郡王两级。其次是侯爵。有列侯和关内侯两级。再其次为伯爵,分为可世袭子孙,以及只封授本人的两种。

    白玉京四大世家,就都是世袭伯爵。东堡为武兴伯、南寨为武盛伯、西镇为武康伯、北城为武隆伯。单单这一点,已经让东南西北四家和其余四家拉开距离了。

    所以,东堡南寨,西镇北城这四家势力,一向同气连枝,守望相助。所作所为,也都是扶危济困,调难解纷,属于武林白道中的栋梁。

    比较之下,巧手鲁家,霹雳堂雷家、蜀中唐门、还有老字号温家等,身上染的颜色或者是灰的,或者干脆就是黑的。各种作奸犯科,鱼肉乡里,欺男霸女之类的事情,简直属于家常便饭。东南西北四大家和他们相互看不起,也就理所当然了。

    相反,绣春楼四大档头,身在朝廷,心系天下,守正卫道,明辨是非,捕获或是击败过的大奸大恶之人固然多,可对于侠义之士,或是被“逼上梁山”的无辜好人,他们都会设法网开一面,甚至帮他们洗清冤屈,

    故此,四大档头不但在武林之中名声响亮,而且在民间也同样大受尊敬。许多受了冤屈却无处可诉的老百姓,都会把四大档头视为心目中最后的希望。

    既然行事作风相近,那么东南西北这白玉京四大家,会和四大档头相交莫逆,也便属于理所当然之事了。尤其水龙吟和甄乘风,秋夜雨和周雪宇,更是生死之交。曾经一起出生入死过的。若遇上什么危难关头,彼此都可以毫不犹豫地,把自己的后背交给对方去守护。说是同生共死的兄弟,也绝不为过。

    也正因为有这份交情,所以程立说要请些朋友过来一起庆祝,水龙吟和秋夜雨两人,立刻便想到了甄乘风和周雪宇。恰好他们也因为要办一些事,所以来到了白玉京。水龙吟和秋夜雨派人上门送个口信,他们便欣然前来赴宴了。

    另外,时震东和周冷龙两人,为人也算得颇为正直。他们在京兆府衙门任职,和绣春楼在一些公事上经常有合作,故此听得夺魄和**两位档头请客,也都带上胜一彪等四名下属,欣然赴会。

    董家酒楼雅座里的八仙桌虽然宽敞,但今天来客颇多。程立、萧剑诗、水龙吟、秋夜雨、伍纲中、甄乘风、伍彩云、伍天风、薛丈二、原混天、周雪宇、吕中杰、霍英杰、卜勇杰、金智杰、慕容杰、时震东、周冷龙、胜一彪、沈云山、田大错、柳雁平等,全部合共有二十二人。八仙桌是怎么都坐不下的。

    所以水龙吟立刻叫来酒楼掌柜,让他在旁边再另开一席。在场身份较低的伍天风、薛丈二、原混天,吕中杰等舞阳五杰,还有沈云山等四名京兆府捕头,都去偏席入座。其余人等则入正席。

    计算起来,今天晚上,应该属于程立进入白玉京之后,在武林同道面前首次公开露面。伍纲中、周雪宇、还有时震动等人,对于传说中的黑煞神君,都充满了好奇。

    其他人也还罢了,南寨寨主“三绝一声雷”伍纲中,在席间身份最高,年纪最老,故此估计也最少。甫入席落座,他便笑呵呵地对程立拱手道:“程百户,久仰久仰。你的种种事迹,老夫早已经听得多了。捣破海上销金窟,大挫倭寇气焰。铲除霹雳堂雷家这伙土霸王,为江湖八大世家正名。桩桩件件,都教人拍案叫绝啊。难得今天有机会见面,来来来,跟老夫仔细说道说道。事情经过究竟是怎么样的?”

    程立摇摇头,笑道:“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不过是适逢其会,偶尔顺手为之罢了。和伍老寨主当年的种种英雄壮举相比,差得远,实在差得太远。没必要提了。”

    伍纲中哈哈大笑道:“你这孩子倒真会说话。唉~自己知道自己事。老夫这一生虽然也闯过不少风浪”

    大魏朝的封爵制度。最高为王爵。分为亲王与郡王两级。其次是侯爵。有列侯和关内侯两级。再其次为伯爵,分为可世袭子孙,以及只封授本人的两种。

    白玉京四大世家,就都是世袭伯爵。东堡为武兴伯、南寨为武盛伯、西镇为武康伯、北城为武隆伯。单单这一点,已经让东南西北四家和其余四家拉开距离了。

    所以,东堡南寨,西镇北城这四家势力,一向同气连枝,守望相助。所作所为,也都是扶危济困,调难解纷,属于武林白道中的栋梁。

    比较之下,巧手鲁家,霹雳堂雷家、蜀中唐门、还有老字号温家等,身上染的颜色或者是灰的,或者干脆就是黑的。各种作奸犯科,鱼肉乡里,欺男霸女之类的事情,简直属于家常便饭。东南西北四大家和他们相互看不起,也就理所当然了。

    相反,绣春楼四大档头,身在朝廷,心系天下,守正卫道,明辨是非,捕获或是击败过的大奸大恶之人固然多,可对于侠义之士,或是被“逼上梁山”的无辜好人,他们都会设法网开一面,甚至帮他们洗清冤屈,

    故此,四大档头不但在武林之中名声响亮,而且在民间也同样大受尊敬。许多受了冤屈却无处可诉的老百姓,都会把四大档头视为心目中最后的希望。

    既然行事作风相近,那么东南西北这白玉京四大家,会和四大档头相交莫逆,也便属于理所当然之事了。尤其水龙吟和甄乘风,秋夜雨和周雪宇,更是生死之交。曾经一起出生入死过的。若遇上什么危难关头,彼此都可以毫不犹豫地,把自己的后背交给对方去守护。说是同生共死的兄弟,也绝不为过。

    也正因为有这份交情,所以程立说要请些朋友过来一起庆祝,水龙吟和秋夜雨两人,立刻便想到了甄乘风和周雪宇。恰好他们也因为要办一些事,所以来到了白玉京。水龙吟和秋夜雨派人上门送个口信,他们便欣然前来赴宴了。

    另外,时震东和周冷龙两人,为人也算得颇为正直。他们在京兆府衙门任职,和绣春楼在一些公事上经常有合作,故此听得夺魄和**两位档头请客,也都带上胜一彪等四名下属,欣然赴会。

    董家酒楼雅座里的八仙桌虽然宽敞,但今天来客颇多。程立、萧剑诗、水龙吟、秋夜雨、伍纲中、甄乘风、伍彩云、伍天风、薛丈二、原混天、周雪宇、吕中杰、霍英杰、卜勇杰、金智杰、慕容杰、时震东、周冷龙、胜一彪、沈云山、田大错、柳雁平等,全部合共有二十二人。八仙桌是怎么都坐不下的。

    所以水龙吟立刻叫来酒楼掌柜,让他在旁边再另开一席。在场身份较低的伍天风、薛丈二、原混天,吕中杰等舞阳五杰,还有沈云山等四名京兆府捕头,都去偏席入座。其余人等则入正席。

    计算起来,今天晚上,应该属于程立进入白玉京之后,在武林同道面前首次公开露面。伍纲中、周雪宇、还有时震动等人,对于传说中的黑煞神君,都充满了好奇。

    其他人也还罢了,南寨寨主“三绝一声雷”伍纲中,在席间身份最高,年纪最老,故此估计也最少。甫入席落座,他便笑呵呵地对程立拱手道:“程百户,久仰久仰。你的种种事迹,老夫早已经听得多了。捣破海上销金窟,大挫倭寇气焰。铲除霹雳堂雷家这伙土霸王,为江湖八大世家正名。桩桩件件,都教人拍案叫绝啊。难得今天有机会见面,来来来,跟老夫仔细说道说道。事情经过究竟是怎么样的?”

    程立摇摇头,笑道:“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不过是适逢其会,偶尔顺手为之罢了。和伍老寨主当年的种种英雄壮举相比,差得远,实在差得太远。没必要提了。”

    伍纲中哈哈大笑道:“你这孩子倒真会说话。唉~自己知道自己事。老夫这一生虽然也闯过不少风浪”

30:刀王

    白玉京中,卧虎藏龙,名家高手,数不胜数。

    八斗堂的总堂主以至于十三堂主;沧海月明楼三名楼主,再加上五方神煞;诸葛太傅和他的徒弟“多情柔荑,夺魄**”;大内御前侍卫大总管原无限和他的徒弟“**青龙”;还有东南西北四大世家、刑部与兵部、以及京兆府衙门的诸多高手……全都有其独特艺业,放眼江湖,皆可称雄一方,享有赫赫名声。

    学成文武艺,卖与帝皇家。帝皇家用不了那么多人,那么卖给达官权贵之家,也是一样的。当今天下,要说达官权贵,非颜崇颜老相爷莫属。他一身经历四朝,曾两度担任托孤的顾命大臣。门生故吏满天下,势力之大,当朝无人能及。

    所以颜老相爷家里,同样供奉了许多高手。其中名声最盛,实力最强的,非“八大刀王”以及“七绝神剑”莫属。

    七绝神剑今日并不在场,暂且略过不提。单说那八大刀王,个个都来头极大,名头极响。他们乃是

    五虎断门刀彭门的当代掌门人,彭尖。

    席家庄第七代庄主,席连天。

    相见宝刀的继承人,孟空空。

    苗家刀法传人,苗八方。

    独门伶仃刀,蔡小刀。

    信阳萧家,萧黑与萧白兄弟。

    女刀王,兆兰容。

    五虎断门刀这门刀法,在江湖中流传极广,名声极大。然而能得到精髓真传,能修炼到绝顶的,便只有彭家嫡系传人。其余外姓所学,皆只得一些皮毛而已。

    五虎彭门的本代掌门人彭尖,其刀法在二十五岁之前,便已经名满天下。但他在三十五岁时,为了追求刀法的更高进步,毅然离开彭门,来到白玉京中。没过多久,便打出名堂,成为八大刀王之首。

    席家庄,乃是关中历史悠久的武林世家。初代庄主创出了轻灵迷离,异天下的“失魂刀法”,威震关中。传到了这一代家主席连天手里,他更把“失魂刀”蜕变升华为“惊魂刀”,破旧立新,青出于蓝。

    相见宝刀,不但是一种刀法,同样也是一口宝刀。但这口刀并不能让人相见,只会使人别离。孟空空为了练好这种刀法,为了用好这口刀,已经让自己所有的亲人都离开了他,并且永不相见。在八大刀王中,毫无疑问,他是最让人害怕的一个。

    苗八方,他的人和他的刀一样,都长得极不好看,极不出色。但从来没有人胆敢看轻这个人,以及他手上的刀。因为刀和人一样,出不出色,不能单看外表,还要看实际。

    苗八方最着名的刀法绝式,就叫着“八方藏刀式”。

    绝式这种东西,通常都是用以致敌人于死命的。但苗八方的绝式却不是“攻招”,而是“藏刀”,也就是“守招”。但只有守,又怎能成为起死回生,反败为胜的绝式呢?

    可以,绝式之所以能成为绝式,就因为它够绝。苗八方不但刀法绝,人也绝。他杀了他父亲,为的是要夺取父亲不肯传给他的刀法;他也杀了他的儿子,为了怕他儿子学他一样,来篡夺他不传之刀法。正因为他够绝,所以苗八方也成为了八大刀王之一。

    苗八方的刀名震八方,但另一名刀客蔡小刀,却很怪。他的人头大、肥胖、又丑又笨,但他的刀偏偏娇小秀气,可怜兮兮的。可就是这柄可怜的刀,却也不知道已经让多少人变成了可怜的亡魂,制造了多少可怜的孤儿寡妇。

    唯一能够克制蔡小刀的,便只有襄阳萧家的萧黑,萧白两兄弟。

    萧黑自创的“大开天、小辟地”刀法,可不仅是好,还不只是可怕,更不单是厉害,最要紧的,乃是肃杀。他的刀向来一击必杀,但若一击杀不了,那么再击,也照样必杀。

    萧白的刀法则刚好相反。萧白的成名绝技,名为“七十一家亲”刀法。这名宇很温和,温和得有点不似刀法的命名。可是这套刀法的可怕处,就在它的温和。它可以温和地夺走你的性命、砍下你的首级,还可以仍让你没发觉是怎么一回事。

    不过,虽然彭尖、席连天、猛空空、苗八方、蔡小头、萧黑、萧白他们七人,在刀上各有独特造诣。但他们仍对兆兰容的刀法,十分服膺。

    兆兰容是位女子。金龙帮八大天王之一的刀王兆秋息,就是她亲生兄长。不过,当年兆秋息和兆兰容两兄妹,被李焚舟找上,并且用一对拳头破了他们的刀之后,本来亲密无间的两兄妹,便分道扬镳了。

    兆秋息跟随李焚舟,加入金龙帮,成为帮中八大天王之一。兆兰容却不肯加入金龙帮,于是自己隐居潜修,苦练刀法。最终自创出一套全新刀法,叫做“阵雨廿八”。

    据说打从她在七年前创出这套刀之后,江湖上已没有人再试图新创刀法。因为已不必要。人人都说,“女刀王”兆兰容已把刀法推至极致,引到尽头。所以新创刀法之举,也变成多余了。

    八大刀王自从接受颜老相爷聘请,成为相府供奉以来,轻易并不出手。可是他们一旦出手,便不会再留有活口。这么多年以来,他们明里暗里,也不知道已经替颜老相爷除去了多少敌人。

    虽然他们手尾收拾得干净,从来没让人捉住过马脚。可是有些时候,没有证据,并不等于人家就不知道这些凶案是谁干的。故此不管是绣春楼,抑或在京兆府衙门,八大刀王都早早就挂了号。叠起来的档案宗卷,足有砖头那么厚。只不过颜老相爷还在,所以没人奈何得了他们罢了。

    可是一时奈何不了八大刀王,不等于永远奈何不了。所以像水龙吟和秋夜雨,还有时震东和周冷龙,都曾经不止一次暗地里推演过,假如有朝一日,自己要对上八大刀王的话,那么到底应该怎么做,才能克敌制胜?

    不管水龙吟他们推演了多少次,但到最后,答案都是相同的。那就是:必须针对性地下手,实行各个击破战术。因为单打独斗的话,八大刀王虽然各怀独特绝技,但尚未臻完美境界,仍然留有不同弱点。只要针对这些弱点下手,要击败八大刀王纵然仍困难重重,却已非绝对的不可能。

    但八大刀王的刀法,相互之间正好可以弥补彼此缺陷。八人联手出击的话,便全无弱点,根本让人无从下手了。

    此时此刻,董家酒楼三楼雅座的包厢房门一开,水龙吟和时震东等人,便已经认出来了。跟随在那名衣着华贵的公子哥儿身边之四名刀手,赫然就是相见宝刀孟空空。 苗家刀法苗八方。还有信阳萧家的萧黑萧白两兄弟。

    那公子哥儿一声令下,孟空空、苗八方、萧黑萧白等四大刀王,二话不说,立刻腾空扑出,抽刀便斩。动作熟极而流,决无丝毫拖泥带水。可想而知,他们这四刀挥出,别说人头,哪怕是狮子老虎大象犀牛长颈鹿的头,照样可以一刀便斩下来,让敌人当场变成一条无头之鬼。

    四大刀王联手夹击,气势非同小可。虽然相比八大刀王同时挥刀的完美无瑕,还要差了不少。可即使如此,这样一个阵势,威力也已经惊天动地,鬼哭神嚎。

    即使当日八斗堂和沧海月明楼还在之时,雷无咎手握当世四大神兵之一的“阿鼻”,朱有泪挥出他名动天下的“朱虹血泪刀”,也绝不敢和四大刀王相互以硬拼硬,非得先闪避退让,避开四大刀王之一击的锐气,然后才能伺机组织攻势反扑。

    可是现如今,四大刀王要对付的人,不是雷无咎,也不是朱有泪。而是程立。

    程立安静地坐在八仙桌之后。一动不动。似乎神游天外,根本没注意到四大刀王的刀,已经逼杀至眉睫。

    可是电光石火之间,他的手隐隐约约,又似乎动了动。

    仅仅是“似乎”。因为时间委实太短促了,根本没有人能够看得清楚,程立的手究竟是动过了,抑或根本就没动,只是错觉。

    偏偏就在下个刹那,孟空空、苗八方、还有萧黑萧白等四大刀王,突然活像被个看不见的拳头迎面狠轰了一记那样,四个人都同样向后倒翻而出,“咚~”重重地仰天跌倒于地板上。却连一声惨叫,都没机会叫出口。只因为在四大刀王的丹田要害之上,也同时插着一口刀!

    一口除去乌黑发亮之外,便再没有什么特别之处的小刀!

    霎时间,在场所有人的脸色都变了。南寨的老寨主伍纲中,更忍不住失声惊叫道:“探花飞刀?昔年刀圣乐笙歌,例不虚发的探花飞刀?”

    先前那名似乎什么都不在乎,什么都看不起的穷酸书生,同样也变了变得好像见了活鬼。他五官扭曲,面色铁青,全身上下都无法阻止地不断发抖。他嘶声尖叫道:“探花飞刀!探花飞刀!”

    声犹未落,穷酸书生突然一个踉跄,就地跌倒,随即竟似乎连站起来都没了力气,手脚并用连滚带爬,拼命爬出雅间,然后“咕噜噜~~”沿着楼梯滚落到下面那一层酒楼去。看那模样,竟似乎有程立安坐的这个雅间,就是龙潭虎穴,充斥了天下间最可怕的毒蛇猛兽一样。

    然而没有人笑话他。恰好相反,现场所有人,都只感觉这是理所当然的。

    探花飞刀,不是一口刀。它是一种精神,一种信念,象征着公理与正义,代表了天道对邪恶的惩罚。心怀黑暗者,作恶多端者,一旦看见了探花飞刀,就知道他们的末日已经近了。如此一来,又怎让他们不害怕?怎让他们不要丑态百出地竭力逃避了?

    所以事实上,他们所害怕的,并不是一口小小飞刀,而是害怕自己所作下的罪孽,更害怕偿还这份罪孽所必须付出的代价。

31:展眉

    良久良久,南寨老寨主伍纲中,方才长长吐出一口气,喃喃道:“那个臭穷酸惊涛书生,当年也是横行武林,天不怕地不怕,心狠手辣的主。手底下的人命,至少都有三位数了。没想到飞刀一出,立刻就让他狼狈如斯。探花飞刀,果然名不虚传。”

    顿了顿,伍老寨主回过头来,向程立上下打量了几眼。目光当中,俨然饱含了敬畏之情。叹道:“原来传闻是真的。程百户你当真已经得到传说中的琉璃宝藏,成为神州王、刀圣、孤独侯的隔代传人了。”

    程立嘴角微牵,既不否认,也不否认。他缓缓站起来,走向那名富贵公子哥儿,问道:“你叫颜东阁,是颜老相爷的儿子?”

    四大刀王一招间就被打倒,惊涛书生也活像条丧家之犬一样惊惶奔逃。那公子哥儿身边已经一个人都没有了。眼看程立逼近过来,他竭力鼓起勇气,面色发青地颤声道:“你,你别过来!你知道我爹是谁的!你要敢动我一根头发试试,我爹保证会把你满门抄斩!”

    这番威胁的说话,倒也说得挺溜。可惜颜东阁那对不断打颤的腿,却已经把他内心深处的恐惧出卖得一干二净。

    程立对四大刀王出手,水龙吟和秋夜雨都没有出手,更没有出声阻止。一来,当然是因为来不及。程立的刀出手太快了,让在场任何人都根本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二来,是四大刀王先对程立出手的。程立即使杀了他们,也只是自卫。

    更兼且在程立身上,还有绣春楼的百户头衔,怎么说他也算是个官。四大刀王则不管名声再显赫也罢,依旧属于白身。官差自卫反击,杀了几个贼匪,又算得什么大事?

    可是假如对颜东阁出手的话,事情的性质便完全不同了。颜崇年级虽然已经一大把,可也不知道为什么,膝下仅仅只有颜东楼和颜东阁两个儿子。

    颜东楼已经死了,现在就剩下颜东阁这么一根独苗苗。一旦这根独苗苗也有个什么三长两短,颜老相爷非得发疯不可。到时候,大半个儒门的势力,都会被发动起来。甚至有可能会导致大魏朝的全面内战爆发,这种糟糕结果,正是水龙吟和秋夜雨竭力要避免的。

    所以两大档头连忙站起,劝解道:“程少,算了吧。这小子也就是死鸭子嘴硬,翻不起什么大风浪的。无谓与个纨绔败家子计较啊。”

    程立无奈地道:“你们两个,这什么意思啊?牛刀尚且不会拿来杀鸡。探花飞刀又怎会拿来对付老鼠呢?放心,我不会对他怎么样的,就是说两句话而已。”

    这句话言下之意,就等于说颜东阁只是一名无胆鼠辈。想那纨绔公子自打出生以来,身边环绕的都是讨好赞美,什么时候听过这样充满蔑视的辱骂了?一时间,他禁不住咬牙切齿,心里翻来覆去,把程立诅咒了千遍万遍。倒把心里那份恐惧给冲淡了。

    心有所思,眉宇目光当中,肯定便会有所显露。程立一看之下,早已经明白了颜东阁内心的想法。但程立自不会把这样一名纨绔子弟的诅咒放在心上。只是淡淡问道:“颜东阁,我们往日无冤近日无仇,为什么一见面就招呼那几名刀手来砍我?”

    颜东阁勉强鼓起勇气,咬牙道:“什么无冤无仇?程立,你害死了我大哥。我们颜家和你仇深似海,不共戴天!”

    程立讶异地怔了怔。回想起来,其实颜东楼是被沧海月明楼楼主朱有泪,给一刀剁掉了脑袋的。这事千真万确,和自己毫无关系,怎么颜东阁居然怪罪到了自己头上?

    转念一想。又禁不住叹气。当日杭州霹雳堂的事,自己怎么着也要算个主角。把霹雳堂连根铲除,也是自己一手操作的。颜东楼站在霹雳堂的立场上想要阻止自己,他最后被杀了,不管下手的究竟是谁也罢,一定要把这笔帐算在自己头上,其实也不算说不通。

    程立摇摇头,手腕忽然一翻,已经亮出了口乌黑发亮的小刀。他随意拿着这口小刀去替自己修指甲,漫不经心地道:“仇深似海,不共戴天吗?既然这么深的仇恨,那么颜东阁,你觉得我现在是不是应该先下手杀了你,替自己铲除一个未来的大患才对?”

    颜东阁打了个哆嗦,刚想说两句狠话,就像往常一样,用自己的家世去威胁对方。可是忽然想起,既然双方都已经撕破脸皮,不死不休了。再说什么威胁的话,非但没可能游泳,甚至岂非会因此显得自己太蠢?

    但不能用家世去威胁对方的话,那该怎么办才好?论打,恐怕再有一百个自己全部加起来,也绝对打不过啊。要说逃走?更加可笑了。世间有什么轻功,还能快得过“例不虚发”的探花飞刀?根本快不过追击的飞刀,又如何逃走?

    霎时间,颜东阁禁不住整颗心都凉透了。有心想要求饶,可是又根本张不开嘴。左思右想,怎么着都只是个死。于是他双眼发直,面色惨白,整个人似乎就只比死人多出半口气。相比起之前的飞扬跋扈,肆意嚣张,简直判若两人。

    此时此刻,程立假如真要杀颜东阁的话,何止是杀鼠?简直比捏死只蚂蚁还更容易。只不过程立还当真没把这纨绔公子放在眼里。何况杀了他,对自己也没什么好处。反而会激怒颜老相爷,如此节外生枝,也并非程立所愿。

    所以归根究底,程立只是要戏弄一下这纨绔弟子,来个小惩大诫便算数了。比方说,剃光头发眉毛再放回去之类的。否则的话,任由这家伙动手挑衅自己,最后却安然脱身,岂非让人觉得自己是个软弱好欺负的,什么阿猫阿狗都跑过来想要踩一脚了?当真那样子的话,烦也把程立给烦死了。

    程立冷笑一声,停止修剪指甲,亮出小刀,在颜东阁面颊处轻轻一拍。随即就要动手去剃光他的眉头。但就在此刻……

    “小侯爷,小侯爷。快快快,快快快啊。再迟,颜公子可就糟糕了。那个什么黑煞魔头,可是杀人不眨眼,吃人不放盐的呀。”

    急促又尖锐的说话声,俨然属于刚才狼狈逃走的惊涛书生。但答应他的,却只有一个简简单单,模模糊糊的“嗯”字。单凭这个字,哪怕天王老子来了,照样分辨不出那人究竟个什么意思的。

    但颜东阁听了这个“嗯”字,本来已经灰心丧气而变得黯淡的双眼,一下子又亮起了光芒。他赶紧叫道:“方大哥,方大哥,救我呀。”

    酒楼雅间之外,楼梯处,传来一声轻叹。紧接着,便有人悠然开口。

    “东阁兄弟,对不起,孤是救不了你的。不但孤没法子,即使三大源流的宗主同时驾到,甚至天子亲自开口,都没有用。假如程百户当真下定了决心要杀你,那么上天下地,再没有人能够救得下你这条命。

    但你也不用害怕。因为程百户根本就没想过要杀你。如果他想这样做的话,那么你这时候肯定已经死了。也根本没机会开口叫救命。怎样,程百户。事情就是这样子的,应该没有错吧?”

    程立觉得挺有趣的。这人说话不温不火,有条有理。偏偏话语之间,隐隐然又套住了自己,只要自己不解开这个话套,那么即使本来真想杀颜东阁,也都杀不下去了。

    但程立本来也没想杀人。当下顺水推舟,收起乌黑小刀,向后退了一步。道:“是那位好朋友在这里?请上来相见。”

    脚步声悠悠响起,一道人影慢慢沿着楼梯走上。片刻之间,已经可以把来者的庐山真面目,看得清清楚楚。

    这是名青年人。年纪顶天比程立大了两、三岁的模样。相貌同样十分俊朗,浓眉星目,脸若冠玉。身上有一种久居高位而养成的贵气。衣着看似随便,但实际上,却经过精心设计。不但料子极精美,而且装饰与陪衬都恰到好处,有种低调的奢华感觉。

    这青年站定脚步,向雅间内看了看,抱拳道:“原来不但程百户在这里。连伍老寨主、周城主、水档头与秋档头,还有时参军与周参军都在这里。英雄聚首,济济一堂。幸会幸会。孤在此向诸位见礼了。”

    除去程立之外,在座这些人明显都认识这青年。见他行礼,当下都不敢怠慢,纷纷站起来拱手还礼。颜东阁更如蒙大赦,一骨碌连滚带爬地冲过来,死死抱住了这青年的大腿,连叫救命,再也不肯放手。

    程立上下打量着这青年,内心忽然有所触动,总感觉这青年的身上,存在着某种特质,是自己似曾相识的。但要说究竟是什么,却又朦朦胧胧,犹如雾里看花,水中捞月,怎么都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自打踏入第四度觉醒这个境界以来,程立领悟了精神力量才是驾驭一切物质之关键。其精神力因此突飞猛进,以至于不可思议。普通高手的话,程立只要随便看一眼,立刻就能把对方看得通通透透。除非对方是绝顶高手,甚至更进一步的极元高手,才能有限度地屏蔽这种窥探。就象现在,这名贵气年青人所给予程立的感觉一样。

    程立微微笑了起来,向那年青人抱拳道:“在下程立。未请教阁下是?”

    那年青人温和地笑着,再度拱手回礼:“孤姓方,双名展眉。久仰程百户大名。今日一见,幸如何之。”

    旁边水龙吟咳嗽一声,开口介绍道:“程少,这位方小侯爷,是当今皇后的亲生弟弟,所以按照惯例,被册封为快活侯。食禄三千户,世袭罔替。天子和皇后都很喜欢他,三天两头,就要召唤方小侯爷入宫说话的。”

32:亲近

    方展眉淡然一笑:“惭愧。孤年轻识浅,本来配不上享受朝廷名爵的。但天子恩重,没奈何,只好愧受了。本有心尽力替朝廷办事,以报答天子大恩。可惜孤才学不足,也办不来什么大事。只好时常陪天子与家姐说说话,聊为解忧罢了。”

    顿了顿,方展眉又笑道:“孤虽然身处白玉京中,可是对于程百户的丰功伟绩,却都久闻了。程百户勇闯永州,发掘出尘封了数百年之久的琉璃宝藏,却竟丝毫不起贪心,要尽数贡献给朝廷,造福天下百姓,令苍生尽得泽被。此等行径,简直堪称万家生佛。孤实在不胜敬仰。”

    程立不动声色,摇头道:“不值一提的小事而已。小侯爷谬赞了。”

    方小侯爷温文笑道:“程百户才是太客气了。听家姐说,天子有意要替程百户赐婚。从当朝诸位公主之中择一下嫁。假如此事成了的话,那么程百户和孤,就真正是一家人了。当真可喜可贺,可喜可贺啊。来,程百户。为了这件大喜事,咱们先来亲近亲近。”

    说话之间,方小侯爷面带和熙笑意,向程立伸出了手。

    只是一个看似简简单单的动作,可是霎时间,在场众人却不约而同,都感觉心跳加速,咽喉干涩。下意识之间,众人的喉头纷纷滑动了一下。目光凝重,紧紧盯住了方小侯爷这只手。

    众目睽睽之下,只见这只手保养得十分良好。手指修长,皮肤白皙,干燥、稳定,看起来极是优美。手掌的皮肤之下,还透出了一种淡淡的血红颜色。

    这也没什么可大惊小怪的。白中带红,才是正常人应有的健康肤色。假如当真完全纯白而没有丝毫血色,那反而属于病态了。

    程立向这只手看了看,微微一笑,同样伸出右手,向方小侯爷靠近过去。顷刻间,两只手相互贴合,彼此五指同时收拢,猛地一握!

    “嘭~”

    弹指刹那,程立的手变成一片漆黑,方小侯爷的手却变得殷红如血。双手互握之下,存在于双方掌心当中的空气,当场发出了爆破轰鸣之音。就仿佛雷神震怒,悍然炸裂。

    无形冲击随即就如风暴,呼啸着席卷八方。在场所有人身上衣袍,同时振起飘飞,崩成一片笔直。八仙桌上的杯盘碗筷,更同时“叮叮当当~”地响成一片。甚至乎,就连整座董家酒楼,也随着这一握手而激烈颤抖不已。竟仿佛不堪重负,随时都会轰然坍塌。

    幸好。双方一握手之后,便没有持续加压较劲。双方各自撒手,然后分别往后退开一步,凝立如山。本来变得漆黑和血红的两只手,也迅速恢复了正常,甚至完全看不出来曾经有过什么变化。

    沉默片刻,程立率先笑了笑,道:“小侯爷,你很好,非常不错。”

    方小侯爷深深呼吸几下,同样也露出了笑容,道:“献丑献丑,见笑见笑。程百户,果然盛名之下无虚士。孤这井底之蛙,今日终于能见识到当世真正的高人,也算福气不浅。本有心和程百户继续亲近亲近,可惜孤身上还有些俗事未曾处理,只好先失陪了。”

    程立点点头:“好。那么下次有机会,咱们再一起喝酒不迟。至于这些人……”随手向躺倒在地面,一动不动的四大刀王身上一挥。本来刺在他们丹田之上的那几口乌黑小刀,当即消失不见。程立这才续道:“便把他们都带走吧。”

    方小侯爷略略一怔,回首向地面的四大刀王分别瞥了一眼,讶异道:“他们没有死?”

    程立淡淡道:“探花飞刀,例不虚发。这句话世人大都知道。但却很少有人知道,当年刀圣出刀,往往都是为了救人。单纯为杀人而出刀的情况,在他一生之中,不过只出现过那么寥寥几回而已。”

    方小侯爷叹道:“原来如此。前辈风范,思之不禁教人悠然神往。这样说来,他们四人确实没有资格死在你的刀下。那么,孤便代替他们,谢过程百户不杀之恩了。”

    程立笑道:“好说。小侯爷,请。”

    方小侯爷也笑道:“请。孤有预感,或许很快,咱们便又能见面了。”随即把委顿在地的颜东阁搀扶起来,温言道:“东阁兄弟,咱们走吧。”

    颜东阁面如土色,有气无力地点点头,任凭方小侯爷搀扶着自己走出雅间,然后沿着楼梯离开。与此同时,那位惊涛书生却带着几名家丁打扮的汉子进来,一反之前那副懒洋洋什么都不在乎的高傲模样,向雅间内众人连连点头哈腰,这才抬起昏迷的四大刀王,鱼贯离开。

    外人全都离开了。水龙吟和秋夜雨,伍老寨主和周城主,还有时震东周冷龙等人,这才分别长吁了一口气。水龙吟凝声道:“好厉害的‘朱砂掌’功夫。走眼了,我们都走眼了。原来这位小侯爷,还是位深藏不露的的高手。”

    伍老寨主沉吟道:“朱砂掌这名字,虽然人人都知道。其实练这种掌力的心法秘诀,早已失传了。近三、四十年来,江湖中已没听过有什么练朱砂掌的高手。

    老夫只在年轻时,听说过一个外号叫‘血掌追魂’的黑道高手,是修炼朱砂掌成名。但他已经死了很久,而且也没听说过他有传人。方小侯爷居然能够炼成朱砂掌?当真稀罕。”

    时震东是**湖了。当然也知道不少类似的武林掌故。他忍不住也议论道:“一般人都知道,练朱砂掌的人会双手发红,算是个非常突出的特征。其实只有初练此功者才会如此。

    当朱砂掌的功夫被练到炉火纯青之后,就会返璞归真。平常时候,修炼者双手的颜色和常人没有两样。只有运功发劲时,才会变为朱红色。这样看来的话,方小侯爷的朱砂掌,明显已经登峰造极了。年纪轻轻居然就有如此造诣,实在了不起啊。”

    程立却若有所思,一时之间,并没有开口。因为他总觉得,方小侯爷刚才展示的功夫,未必是朱砂掌。很可能是更加厉害的,更加高深的功夫。不过究竟是什么……程立又说不出来。毕竟他并非武者,体内运转流动的是“劫力”,而不是内劲真气。关于真气运转方面的细节问题,程立是无法分辨的。

    不过算了。方小侯爷所练的究竟是不是朱砂掌,这种问题,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真正重要的,是他的立场。程立有所预感。假如这位小侯爷和自己对立的话,那么他肯定是一位非常可怕的敌人。

    程立摇摇头,问道:“怎么。这位方小侯爷懂得武功,连你们也都不知道?”

    水龙吟摇头道:“我记忆之中,方小侯爷当众展示自己会武,这还是第一次。不过那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据我所知,这位小侯爷平日里就不太亲近读书人,反而和武官更加亲近。而且在他的侯府里,也真供奉着几名高手。他会学到些真本事,其实不足为奇。”

    周冷龙又笑道:“对了,刚才方小侯爷说过,天子有意替程百户赐婚一位公主?那可当真可喜可贺了。来来来,咱们都敬程百户一杯,预祝程百户春风得意,鹏程万里。”

    众人一听这话,都轰然叫好。当下纷纷举起酒杯,再度向程立敬酒。却把刚才的小小事故,尽都抛诸脑后了。当晚杯觥交错,宾主尽欢。直至夜深时分,各人方才散席,各自归去。

    程立虽然也喝了不少酒,但以他第四度觉醒劫者的体质,并非千杯不醉,简直就是千斤不醉。故此步出酒楼之时,程立的脚步依旧稳健。却绝不似水龙吟,已经脚步浮浮,似乎连站都站不稳了。

    瞧水大档头这个样子,当然没法子再骑马的。幸好酒楼常备有马车,专门用来送喝醉的客人回家。当下叫来马车,先把水龙吟送进车厢。秋夜雨和萧剑诗也随之上车。但轮到程立的时候,他心中却忽然一动,下意识回过头来,向董家酒楼斜对面,另外一座三层楼的建筑望去。

    那座建筑好像是家米铺。但楼子里黑沉沉的,一丝一毫灯光都没有。显而易见,米铺的老板早已经休息。但程立却微微眯起眼睛,嘴角边随之挂起了一丝若有若无,意味深长的笑意。

    车厢里的秋夜雨,等了好一阵子,也没能等到程立上车 。不禁觉得有些奇怪。催促道:“程少,你在外面干什么,还不上车?”

    程立收起了笑意,答应道:“没什么,来啦。”更不犹豫,转身钻进了马车之中。车夫吆喝一声,扬起鞭子甩个鞭花,驾驭着马匹,拉车起行。

    车厢上挂着的灯笼,随着马车的行进而一晃一晃,在黑暗中拉曳出一道淡薄的光带。良久良久,这道光带已经完全隐没于黑暗之中,站在米铺楼子之上的方小侯爷,方才轻叹一声收回目光,向身边的一道人影淡淡道:“程立发现了。我们终究没能瞒得过他。”

33:面圣

    今夜天气晴朗,月明星稀,纵然已经夜深,但皎洁月光映耀之下,大地仍未至于一片漆黑。

    方小侯爷就站在米铺楼子的窗户之前。皎月银辉恰好透过窗棂,洒在他身上。纵然只有半身,但月色下的方小侯爷,却显得晶莹如玉,洁白无瑕哪怕只有一半。但至少,这展示出来给人看的一半,是完美的。无论任何人,也不可能找得到任何缺点。

    至于依旧笼罩在黑暗里的另一半,究竟是个什么样子的?关于这个问题,算是方小侯爷的秘密。普天之下,除去方小侯爷自己之外,谁也没法子能够知道。万一当真有人不幸窥探到这个秘密的话,那么他很快便会消失了。彻彻底底,人间蒸发。就仿佛世上根本不曾出现过这么一个人似的。所以,这一半便等于不存在。

    既然是不存在的东西,当然也不重要了。

    相比之下,站在方小侯爷身边的这个人,则完全笼罩在黑暗之中,并不敢走到光明之下。他嘿声轻哼,随即凝声道:“圣门中有一项潜身匿踪,断绝本身气息外泄的秘法。一旦施展出来,保证就是三大源流的尊主,也绝对察觉不到。可万万没想到,这个程立居然就能发现我们。看起来,他比想象中更可怕啊。”

    方小侯爷微笑道:“那是肯定的。别忘记,他单凭本身力量,就已经能够把江南霹雳堂雷家连根铲除。更不要说他之后发掘出琉璃宝藏,得到了神州王、刀圣、还有孤独侯等三人的道统。呵呵~若非这个人如此可怕,想必你们也不会找上孤要求合作吧?”

    黑暗中的人影沉声道:“虽然可怕,但我绝不相信,世上真有人会永远打不倒。小侯爷,如果我们联手,你觉得能有几成把握,可以把程立杀掉?”

    方小侯爷连想也不想,立刻摇头道:“程立此人,当得起四个字:深不可测。刚才在酒楼之上,孤先是施展出血河神掌,之后又使用‘吸髓**’,前后两番试探,都测量不出程立的深浅。而且……”

    轻轻叹一口气,方小侯爷叹道:“别忘记。探花飞刀,例不虚发。只要他一刀在手,普天之下,谁敢说自己有十成把握,可以杀得了程立这个刀圣传人?”

    黑暗中的人影冷冷道:“探花飞刀,确实例不虚发。可是也正因为这一刀如此厉害,所以他一刀发出之后,便必然无以为继。假如我们能够掌握好时机,在这时候乘虚而入。要杀程立,其实绝非不可能。”

    方小侯爷叹道:“道理简单。可是想要找到一个有资格让程立出刀,而且有能力逼迫他出刀的人,那就太难了。”

    黑暗中的人影冷笑一下,道:“说易不易,说难也不难。小侯爷,程立固然可怕,但你又何尝不可怕?只要你愿意全力以赴的话,要逼迫程立出刀,甚至在刀出之后仍全身而退,想必也不会太为难。”

    方小侯爷淡笑道:“或许吧。但要孤全力以赴出手,这个价钱,你们给不起的。所以不消提了。除此之外,你们应该还有第二个人选,对吧?”

    黑暗中的人影微微颌首,道:“小侯爷,你可知道,当今天下第一杀手,到底是谁?”

    方小侯爷目光闪烁,缓缓道:“是传说中的月影。这人究竟是男是女,是老是少,至今为止,仍然无人知晓。但他出道以来,七年中只接过十三宗买卖。每次出手都要十万两黄金作为酬劳,而且无一失手。怎么,你们要请出月影,来对付程立?”

    黑暗中的人影略带得意地道:“方小侯爷只知道天下第一杀手是月影。但又是否知道,月影是何出身?”

    方小侯爷笑笑摇头:“这个倒不知道。请教了。”

    黑暗中的人影缓缓道:“易水楼。”

    方小侯爷若有所思:“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如此说来,易水楼就是圣门四宗六派之一,而月影也是圣门弟子?”

    黑暗中的人影凝声道:“不错。易水楼又称呼为易水宗。曹沫、专诸、豫让、聂政、荆轲,皆为我圣门前辈。”

    方小侯爷颌首道:“如果是月影,那么确实有资格让程立出刀。但也只是有资格。未必真能杀得了他。”

    黑暗中的人影摇头道:“你误会了。要让程立出刀的人,不是月影。”

    方小侯爷皱眉:“不是月影?那是谁?”

    黑暗中的人影一字一顿,缓缓道:“‘左手翻云右覆雨,谈笑垂袖枪染血’,白玉京中,功勋世家第一高手:连城火。”

    方小侯爷一怔,随之轻笑道:“原来是他。一时之间,倒没想起他来。如果是他的话,倒也确实有这个资格。不过,他已经回京了吗?”

    黑暗中的人影道:“还没有。不过,应该也快了。所以这方面,就要麻烦小侯爷了。”

    聪明人之间,相互不需要说得太深。只要稍微涉及一下,彼此自然便能明白对方的意思。方小侯爷当然是聪明人,闻弦歌而知雅意,只是不值一提的小事罢了。故此,他只是听对方说到要麻烦自己,马上便明白了对方的全盘计划。

    方小侯爷禁不住失笑,道:“原来如此,一直都在这里等着孤。好吧。那么这件事,便交给孤了。孤也很想看看,这场提前开始的天下第一枪与天下第一刀之争,争到了最后,究竟是谁胜,谁负?”

    “天王斩鬼刀。分为天、地、神、佛、人、鬼、兽七式。招式只在其次,真正最重要的,是气势。每次出刀之前,都必须提起那一口心气,要有一种遇神杀神,见佛诛佛的气势。否则的话,无论招式练习得再纯熟,终究也只是虚有其表罢了,根本全无威力可言的。”

    太傅府内,练武场中。程立正坐在凳子上,向萧剑诗传授“天王斩鬼刀”的要诀。

    不得不说,萧剑诗在刀道之上,确实有不错的天赋。斩鬼刀博大精深,威力一刀比一刀精妙,修炼难度也一刀比一刀更高。萧剑诗学习第一刀“兽斩”的时候,花了七天。再学第二式“鬼斩”,程立本来预计他要花上半个月时间,才能够学得成的。但没想到,萧剑诗只花十天,就把“鬼斩”练成了。

    能够收下这样一名天资卓越的徒弟,程立也感觉很满意。于是今天开始,就传授第三式“人斩”。但在传授完刀式之后,程立却又额外多提点了这徒弟一句。需知道练功不能死练。假如当真依样画葫芦就能练成高手,那么这世上高手就太多,也太不值钱了。

    萧剑诗果然一点就明。听了这几句话后,当即若有所思,就站在原地苦思冥想起来。直过去好半晌,方才长长输出一口大气,毕恭毕敬地向程立行礼,道:“多谢师父指点。弟子明白了。”

    程立微微颌首,道:“明白就好。不过知易行难。今后还需要不断实践,才叫做真明白。否则的话,那只是你自以为自己明白了而已。但究其实,你其实并没有真明白。”

    萧剑诗郑重道:“是。弟子一定时时牢记师父教诲,不敢稍有松懈。”

    两人正在说话,忽然间,一条人影兴冲冲地跑过来,大声叫道:“原来躲在这里。总算找到你了。”不由分说,伸手一把抓住程立,叫道:“快快快,跟我走。”

    程立顺势站起,却感觉满腔莫名其妙。问道:“水兄,怎么回事?你这么急找我干什么?”

    水龙吟满面喜气洋洋,叫道:“是天子!宫里面传来了天子口谕,让程少你立刻进宫面圣。还不赶紧跟我去换衣服,然后赶快进宫?可不能让天子等你太久啊。”

    “天子要见我?现在?这么快?”

    消息来得突然,倒教程立感觉有些意外了。在他预料之中,针对自己面圣这回事,朝廷中几方势力,势必要进行相当长一段时间的互相角力,最后彼此各自让一些步,妥一些协,这才能让自己有机会面见天子。

    但朝廷里的大佬们较劲,可不是市井里小混混打架,绝不可能一开场就刺刀见红的。肯定是先从某些小事开始入手,派遣个不重要的小喽先下场,然后双方见招拆招,逐渐升级。等到这场仗打得差不多了,双方大佬才正式下场,一锤定音。

    这样一整个过程,即使再怎么快,至少也需要一两个月的时间,才能走完整个流程。但从程立踏入白玉京开始计算,截至现在这一刻为止,满打满算,也才大半个月。按道理说,不应该啊。难道说……其中有什么古怪,又或者另外出了什么变故?

    但程立转念一想,却又觉得无所谓。无论出了什么变故也罢,只要能够尽早面见天子,那么对于自己而言,就是最好的结果了。

    毕竟,程立这边愿意等,朝廷那边乐意扯皮,可是“最终之恶”还有落日锟那边,可不会放慢脚步,来等这边慢慢准备好了一切,然后再发动战争啊。

34:皇宫(6000)

    龙马“太仆”不慌不忙地迈着蹄子,踏出了悠闲而优雅的舞步。富有韵律的笃笃马蹄声,惊起了金水河里养着的条条锦鲤。也让倒映在水中的人影,一下子被搅得粉碎。

    连同“太仆”在内,三骑马匹,呈“品”字形排列,走上了横跨金水河的丹凤桥,缓缓进入皇城。为首者,自然就是程立了。他身上穿了件崭新的绿色官袍,腰间挂了当日天子所赐的“锄奸玉”,神态从容,绝未有丝毫紧张呈现。对于这一点,就在他旁边的小荣,禁不住在暗地里不断啧啧称奇。

    可是心里纵然有再多想法也罢,小荣也绝对不会开口说出来的。事实上,他能够成为安公公近年来最信任的心腹,甚至连天子也对他青眼有加,不时交代他去办差,最大的原因,就在于除非逼不得已,否则的话,小荣轻易也不会开口。故此,认识他的人,大都笑话他是个闷葫芦。

    可是做个闷葫芦,总比做个死葫芦要强得多。小荣年纪虽轻,可是入宫也有差不多十年了。将近三千六百五十日的岁月,早让小荣明白,什么叫做“是非只为多开口,烦恼皆因强出头”。

    对于那些天潢贵胄,金枝玉叶的贵人们来说,皇宫是让他们安享富贵尊荣之所。可是对于小荣这种下人来说,皇宫就是龙潭虎穴。若不小心谨慎一点的话,随时可能连究竟发生什么事都不知道,莫名其妙地就变成了一堆冢中枯骨。

    相反,水龙吟可没有这些顾忌。他身上穿了件绯红色官服,腰间悬挂着“平乱玉”,策马跟在程立身后。忽然,他略略催马加速,赶上去和程立并驾齐驱。好奇地问道:“程少,怎么你能够这么平静的?难道你都不觉得震撼吗?”

    程立笑道:“震撼?为了什么?”

    水龙吟举起马鞭,在半空中划了个大大的圆圈。道:“当然是为了这座皇宫啊。”

    程立抬起头来,向呈现于自己眼前的这座宏伟建筑,投去了审视的目光。

    触目所及之处,但见一座座高大的殿宇楼阁鳞次栉比,处处林立。虽然并非居高临下,未能一窥这宫城之全貌。但那股庄重威严的气氛,却已逼人而来。

    程立微微一笑,不动声色地集中精神,该以“心眼”去观察这座堪称为大魏朝首脑的建筑群落。霎时间,灵台中一片澄明,强自收摄心神,细察宫内布置。心头条地一片澄明,整座皇城,也由此尽收于“眼底”。

    心眼所见之下,但看整座宫城的建筑,基本上乃是沿着皇宫最南边的丹凤门,以及最北边的靠山这么一条中轴线而进行配置。在这条中轴线上,合共有八座宏伟的庭院群组,形式各异。

    无数宫苑、亭台、庙社、寺观等建筑物,点缀于八座庭院群组之间。尽皆错落有致,井然有序,被纵横相交的道路所连接。再加上城内亦有湖泊水池,以及种植了各式奇花异卉的园林以进行调节.故此置身于宫城之内,丝毫不会让人觉得拥挤以及受压迫。

    程立收回自己的精神力。道:“这座宫城,建造得大有学问。宫室既有前序主体,又有过度和转换。纵横交错,层层推演。连每座钟楼鼓楼的位置。也都深合法理,可想而知,当初主持设计的人,必定是位大才。”

    水龙吟笑道:“确实是大才。当初大魏朝草创,天下百废待兴。所以虽然皇宫经前朝战火蹂躏之后,已经颇为破败,但太祖皇帝爱惜民力,仍然住在旧宫室内,不肯对皇宫进行翻新。直至先帝登基之后,天下大治,四海升平,这才下令翻新宫城。而当时主持设计的,就是二师伯。”

    程立恍然道:“原来是天逸居士。那就难怪了。久闻天逸居士多才多艺,琴棋书画,诸子百家,无一不通无一不精。营建设计新的宫城,对居士来说,想必只是牛刀小试而已。”

    说话之间,三骑马匹已经走进了丹凤门,经过一处两旁各有四座亭台的方形大广场,然后再进入建福门,来到一处长方形的深远内院。内院尽头,乃是建有封闭式高墙的安康门。只要穿过安康门,那就是内宫城的入口了。

    内宫城就是天子及皇后、妃嫔、还有皇子皇女,诸位公主等贵人所居住的地方。和天子上朝,百官议事以及处理公务的外宫城,可谓泾渭分明,绝不相混。每天傍晚时分,天子休息的时候,内宫城都必定要上锁的。哪怕有天大事情发生,也绝不准开锁。

    外宫城的范围内,还容许官员乘车马而行。但进入内宫城的话,则非得天子特别嘉许,否则任何人都必须徒步行走。程立和水龙吟,还有小荣等三人,当然不能例外。当下三人各自下马,经把守的安康门侍卫验证了入宫的腰牌之后,便鱼贯进入了真正的皇宫大内。

    小荣在前面带路。三人走了没多久,便踏入一条蜿蜒的长廊。这条长廊环绕着一座人工湖泊而建,湖面平静如镜,当中又长满了灿烂艳丽的荷花,乍看之下,当真宛如仙境。

    典雅长廊的四周,气氛幽静祥和。雕梁画栋之余,更别有一番古朴风韵。眼看着堪堪将要走至尽头,忽然,前方迎面走来了一队身穿绫罗宫装的美丽宫女。

    看见她们过来,小荣急急停步,拉着程立和水龙吟侧身侍立于一旁的围栏边,让出道路,以方便那队宫女通行。程立登时明白,这是遇上某位极有身份的贵人了。否则的话,小荣也无须主动让路。

    来者究竟是谁?程立不关心这一点,更不愿意节外生枝,耽搁自己面见天子的时间。当下默然站立,静待那群宫女经过。

    可是正所谓树欲静而风不止。那群宫女并没有就此通过,反而就在近处停下。一把如出谷黄鹂般的声音,莺莺呖呖地娇声问道:“咦,这不是小荣吗?上哪儿去?要干什么呀?”

    小荣丝毫不敢怠慢,连忙弯腰行礼,毕恭毕敬道:“奴婢参见丹阳殿下。”

    “丹阳?这不就是天子最小的妹妹吗?记得诸葛太傅提及过她的。好像……这位公主今年才只有十六岁吧?还是个小孩子而已。”

    程立抬起眼眸,去看说话的这位少女。只见她穿了一身以天蓝色为主的宫装,打扮得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繁复,反而显得精简而清爽。巴掌大的精致小脸上,是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眼眸流转间波光潋滟,将容颜映衬得益发俏丽。当真称得上名副其实的明眸皓齿,钟灵毓秀。

    小荣却不似程立这样大胆。他低着头,丝毫不敢以正眼去看这美丽少女。恭谨道:“回禀殿下。天子口谕,传百户侯程立入宫觐见。”

    少女一怔,随即惊喜地叫道:“百户侯程立?啊,就是那个推倒了雷峰塔,放出白娘子的人?太好了。我早想见见他,听他说说白娘子的故事呢。在哪里?谁是程立?难道是你?”

    说话之间,少女伸手向水龙吟一指。水龙吟叹了口气,正想出言否认。突然,旁边有人冷冷地道:“丹阳妹子认错人了。这位是绣春楼四大档头之一的‘夺魄’水龙吟。那边那位,才是程立。”

    程立微微蹙眉,循声相望。却看见几名大内侍卫,簇拥着一名相貌英伟的青年,正从丹阳公主身后缓步走近。这英伟青年头戴银冠,身穿劲装华服。身高和程立相当,体形极佳,虎背熊腰,充满了男性的魅力。顾盼之际,极有威势。

    丹阳公主骤然看见这英伟青年,登时眉花眼笑,上前挽住他的手臂,欣然叫道:“连大哥,怎么这么快便出来啦?天子哥哥找你说话,已经说完了么?究竟说什么啊?”

    英伟青年点点头,道:“嗯,说完了。天子要说的事,恰好就和这位程百户有关。丹阳妹子,稍后我再仔细说给知道。”

    说话之间,他轻轻拍拍丹阳公主的手背,随即踏步向前,站在程立面前,上上下下地向程立打量了几眼。问道:“你就是那个什么程立了?”

    对方敌意甚浓,而且丝毫没有要掩饰的模样。程立心中虽略觉诧异,却也并不觉得意外。毕竟自己的出现,已经触动了许多人的利益,收获敌意自属寻常之事。即使不是这英伟青年,也有其他。归根究底,自己无须在意太多,只要秉持本心即可。至于人家要搞些什么事,那便尽管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罢了。

    当下程立不动声色,淡淡道:“不错。我就是程立。”

    那英伟青年嘴角牵动,流露出一丝不屑的冷笑,问道:“说老实话,你究竟是男是女?假如是女子的话,那就趁早回去找个男人嫁了吧,别再出来胡闹搞事。否则的话,下场可恐怕会不妙得很。”

    如此说话,简直是最严重的侮辱。霎时间,非但小荣面色大变,水龙吟更面泛怒色,不假思索,开口就怒斥道:“连城火,你……”

    才刚刚叫出四个字,程立已经出手,按住了水龙吟的肩膀。从容道:“区区一头食腐鸱枭,无论如何对凤凰啼叫恐吓,凤凰也用不着去理会它。水兄,这里是皇宫。我们还有正事要做。何必生那闲气?小荣公公,请带路。”

    《南华经》里,曾经记载有这么一个故事:南方有一头神鸟,名为“雏”,乃是属于凤凰的一种。这头神鸟从南海起飞,要到北海去。途中除非见到梧桐树,否则不会栖息。除非竹子的果实,否则不吃。除非有甜美的醴泉,否则不饮。

    但在神鸟飞行的途中,遇上了一只猫头鹰(鸱枭)。这只猫头鹰捡到了一只腐烂发臭的死老鼠,就十分高兴,然后担心神鸟会来抢夺自己的死老鼠,于是猫头鹰仰头看着神鸟,发出“吓”的怪异叫声去恐吓神鸟。

    程立不知道这青年究竟是谁,也不知道他因何对己产生敌意。但想来万变不离其宗,离不开“名、利”二字罢了。偏偏这正是程立自己完全不在意的东西。

    恰好,程立在梦境虚无世界之内,曾经吸取过神州王、刀圣、孤独侯等三大高手的记忆与意识。这三位不但武功修为无敌于当世,而且同样博览群书,诸子百家无一不通。

    程立既然得到他们的记忆,便相当于也成为满腹经纶之士了。看见那青年向自己挑衅,程立忽然便想起了《南华经》上这个故事。于是信手拈来,小小讽刺了一下。

    《南华经》是道家经典,高深晦涩。即使修行多年的道门高人,往往也难以完全理解其中道理。那丹阳公主小小年纪,自然未曾读过这部道门真经,因此更听不明白什么凤凰鸱枭。一时之间,只感觉莫名其妙。

    可那英伟青年,却是读过《南华经》的。他本想挑衅程立,然后借机生事。没想到人家根本不和他搞什么辩论,直接就来个居高临下的鄙视。刹那间,那英伟青年只感觉好像蓄满力气的一拳直接打在空气里,虚虚荡荡无所着力,当真有说不出的难受。

    恰好,这时候丹阳公主走过来,满腔不解地仰首问道:“连大哥,你们究竟在说什么啊?人家怎么都听不懂的?”

    那英伟青年回来神来,眉宇间忽然又泛现出一丝邪异的笑容,冷冷道:“没什么。不过是有些自以为清高的人在胡言乱语而已。丹阳妹子,咱们走。连大哥带骑马去。食腐鸱枭?嘿嘿~嘿嘿嘿~~”

    带着几声意义不明的冷笑,那英伟青年带着兀自懵懵懂懂的丹阳公主,径自扬长而去。那些宫女和大内侍卫们也纷纷抹了把冷汗,如释重负,赶紧跟上。谁也没那么不开眼,敢充当狐假虎威的狗腿子角色,跳出来冲着程立乱吠以博取主子欢心。

    开玩笑,神仙打架,也是他们这些小兵能掺和得了的?还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好了。

    众人既然已经离开,小荣松了口气,再不敢耽搁,赶紧走在前面,急急带路。水龙吟则一边走,一边皱眉问道:“程少,你怎么会惹上那个连城火的?”

    程立摇头道:“什么连城火倾城水的,我还是今天才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他到底是什么人啊?”

    水龙吟道:“连城火是曾国公连家的嫡长子。假如没什么意外的话,将来肯定也要继承曾国公的爵位。但他从小就不甘心仅仅依靠祖宗庇荫,立志要靠自己闯出一番功业。于是才年仅十二岁,便前往七大剑派之一的峨嵋派学艺。

    但才仅仅两年之后,连城火便改为投师昆仑派,再两年转为投师崆峒派。二十岁的时候再离开崆峒,整整失踪了三年。之后回来白玉京,立刻就以一口乌金枪接连击败了军中一十八名成名的将官,登时名震京城,还得了个‘左手翻云右覆雨,谈笑垂袖枪染血’的美名。天子大喜,册封为虎贲中郎将,特赐金鱼袋。

    两年之前,北疆有戎狄作乱。天子派大军前往进剿。连城火担任大军先锋。谁也没想到,他居然只率领本部一千兵马,就纵横草原,大破戎狄。最后连作乱的戎狄可汗,也被他一枪刺死,挑着人头回返白玉京。于是此人更加名声大噪,被天子加封了神勇伯的爵位。”

    程立点点头,道:“这样说,是位极厉害的高手了。”

    水龙吟道:“何止厉害那么简单?虽然他并不混迹江湖,但凭他那支丈八乌金枪,说句有万夫不当之勇,绝对没有夸张。所以连城火不但被认为是功勋世家之中的第一高手。而且还有很多人都说,下次泰山的天下第一风云碑开启时,能得天下第一枪之名号者,非连城火莫属。”

    程立愕然道:“哦?现在的天下第一枪,不就是诸葛太傅吗?难道那些人都认为,连城火能够胜得过太傅?”

    水龙吟叹道:“世叔之前曾经担任过禁军总教头。被连城火击败的那十八名军中将官,其中十三名都接受过世叔指点。所以外间有那种说法,也不算稀奇。

    再说,世叔本就不在意这些身外虚名。所以从来不会反驳那个说法,反而每当有人提及这个话题,世叔都笑着连声夸奖连城火后生可畏,将来成就肯定会超过自己。”

    程立笑道:“太傅胸襟宽阔,果然宰相肚里能撑船。不过……姓连的话……”

    看着程立眉宇间似乎若有所思的模样,水龙吟赶紧问道:“怎样?是不是想起什么了?”

    程立耸耸肩,道没什么。只是日前和剑诗一起去勾栏游玩的时候,曾经遇上名纨绔,也自称是连家的人。或许,那个连城火之所以这样敌视我,和那次的事也有些关系?

    水龙吟道:“去勾栏瓦舍游玩时,遇上了个姓连的?说来听听?”

    程立言简意赅,把当日在勾栏的事说了一遍。水龙吟则打个哈哈,道:“不消多说,我知道了。那是曾国公府的老三,连城荫。这家伙就是个标准的纨绔子弟。什么斗酒唱曲,行令猜谜,飞鹰走狗,种种子弟的勾当,无所不会,无所不精。偏偏说到办正事,那就是干啥都不行。哪怕再小的事,他都有能耐给你办砸了。

    曾国公也不喜欢这个废物点心一样的儿子,无奈国公夫人偏偏相反,简直当连城荫是心肝宝贝一样宠着。所以无可奈何,别管这家伙闯出什么祸,曾国公也只能替这个不省心的儿子擦屁股。嘿嘿,要不是还有个连城火,曾国公恐怕早被小儿子给气死了。”

    程立道:“连城荫再怎么不中用,终究也和连城火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大概连城火很关护这个弟弟,所以才想要找我的麻烦?”

    水龙吟沉吟道:“这个嘛……根据往日里的表现来看,也没觉得连城火有多么在乎他这个弟弟啊……我总觉得,其中应该另有别情才对。”

    两人正在猜测,前面小荣忽然停下脚步,毕恭毕敬地道:“两位,咱们已经到了。”

    程立率先收住步子。抬头观望。只见眼前是一座飞檐斗拱的大殿。殿门正上方的匾额上,写着“养心殿”三个鎏金大字。

    几名身穿甲胄,身材雄壮的武士,雄赳赳气昂昂地屹立殿前,手按刀把,警惕地监视着四方。看他们的模样,似乎随时随刻都准备好了,要为了天子而献出自己的性命。

    小荣快步走到殿门前,对为首一名武士行礼:“宗总管,人已带到,劳烦入殿通禀。”

    既然姓宗,又被称呼为总管。那么不用再听第二句。程立已经知道,此人必定就是大内侍卫里的三名副总管之一,出身自崆峒派的宗文敬了。

    这宗文敬面容方正,眼眸精光四射,太阳穴高高鼓起,显然也是位一流高手。他淡淡扫视了程立一眼,只是在见到水龙吟的时候,才微微点了点头。随之开口道:“圣上早有口谕,人若来到,即刻进殿,毋须通禀。荣公公,这就带着人进去吧。”

    小荣答应了一声,回首向程立和水龙吟二人分别打了个手势,示意他们跟上。随之当先入殿。

    程立和水龙吟紧随其后,分别拾阶而上,顷刻跨过门槛,进入大殿之中。却见殿内空间宽敞高阔,正面处安置有龙椅和御案。龙椅之后,又立着一排排书架,上面琳琅满目,摆满了各种书册。四周又有百宝格,放着各种瓷器花瓶之类东西,当然尽皆精品。

    但此刻龙椅之上,并没有坐着任何人。所以小荣也没有停留,引着程立径直穿过大殿,走进旁边的偏殿之中。

    偏殿以内,装饰得颇为简洁朴素。除去所有摆设装饰都极尽精美之外,其格局也就和一般人家的书房没有太大区别。四角各有一个青铜香炉,炉内正焚着香,不住飘出带了淡淡香味的青烟。当中有几张椅子摆成半圆,同时又安置了一张白玉石为桌面的茶几。

    此时此刻,茶几旁边,便正坐着三人。当中主位上是一男一女,两人年纪都颇轻。成立虽然从未见过这两人。但一看他们身上的袍服,便马上知道了。明黄为色,龙凤为饰。当今大魏天下,有资格穿着这等服饰者,仅得两人而已,正是大魏天子,以及大魏皇后。

35:天子

    玉石茶几之旁,除去大魏天子和皇后,还有第三人。却是程立的老熟人了。但见他羽扇纶巾,须发皆白,面色却红润如婴儿,神情和蔼,双眸中闪烁着充满了智慧的目光,正是诸葛太傅。

    诸葛太傅本来正和天子说着话。骤见程立等人进来,太傅当即一笑,收住话头,凝声道:“陛下,您要见的人来了。”

    天子“哦”地答应一声,回过头来,饶有兴味地向程立打量。一瞥眼之间,只见他年纪甚轻,顶多二十刚出头罢了。相貌倒还有几分英俊,只是身形略显淡薄。

    假如撇除他身上那些属于天子的打扮,那么在程立看来,这也就是名颇为普通的年轻人罢了。什么一国之君,万乘之躯的尊贵霸气,都是虚的,并不存在。

    天子回首的同时,小荣也向前走上两步,撩起袍服下摆,向着天子双膝跪地,毕恭毕敬道:“启禀陛下,奴婢前来复命。程立与水龙吟等二人已经带到,敬请陛下发落。”

    水龙吟不敢怠慢,连忙也单膝下跪,恭恭敬敬地行礼道:“微臣水龙吟,参见陛下。”

    小荣是宫里的太监,跪习惯了。水龙吟则是朝廷命官,自然也愿意跪。但程立身上虽同样有个百户侯的爵位,却从未把自己视为谁的下属,更不认为自己就比这位大魏天子低了一等。故此他并不下跪,只是双手抱拳,弯腰作揖,也道:“在下程立,见过陛下。”

    “大胆!程立,在陛下面前,你竟敢站着,不肯下跪?如此无礼,委实狂忤之极!”

    天子还未说话,旁边已经响起了一声怒斥。紧接着,就见旁边屏风之后,闪出一道人影。身上打扮与大殿大门处的宗文敬相同,体内更隐隐存有一股锋锐剑意。虽然腰间并未带剑,但程立根本不用再看第二眼,便已经知道。此人肯定就是大内侍卫的第三名副总管,出身华山派的蔡紫锋。

    程立站起身来,向蔡紫锋淡淡扫了两眼,微微一笑,并不说话。但仅仅就是这么一笑,已经让蔡紫锋察觉到深深的鄙视和不屑(当然,只是他自己这么觉得而已),登时便暴跳如雷,怒道:“笑什么?你这狂忤之徒,在陛下面前,居然还敢这样撒野,简直是大不敬!陛下,请恩准微臣拿下这狂徒,重重治罪!”

    话声未落,蔡紫锋竟不等天子发话,已经身形一晃,右手并指成剑,手臂一缩一引,就要向程立出招。

    程立却连看都不看,淡淡道:“曲池、地仓、合谷。”

    话声平淡,但在蔡紫锋听来,却登时如遭雷击。他站定了,失声叫道:“你说什么?”

    程立又笑笑,仍不答话。蔡紫锋则面色变幻,猛然用力一咬牙,再度提起右臂,作势欲要出招。

    可是仍然和刚才一样,他还没来得真正出招,程立再度开口,淡淡道:“天鼎、商曲、章门。”

    蔡紫锋面色再度剧变,登时活像见了鬼一样,嘶声叫道:“你,你怎么会……怎么会……”一句话还未说话,陡然气息接不上来,喉咙里发出格格格几声轻响,双眼翻白,竟当场仰天倒下,“啪哒~”重重落地。

    这下变故,来得实在突兀至极。天子也好,皇后也罢,登时都禁不住怔住了。旁边几名站立着伺候的太监,更当场面色发白,尖声惊叫道:“刺客!有刺客!来人啊,快护驾,快护驾!”

    话声才落,门外立刻“呼啦啦~”冲进来一帮大内侍卫,把天子与皇后里三层地包围得水泄不通。别说刺客了,哪怕苍蝇蚊子,都休想能够越过这重重包围,伤害得到天子与皇后的半根寒毛。

    程立哑然失笑。禁不住摇了摇头。别说是他,就连天子自己,也觉得有些小题大做了。当即呵斥道:“什么刺客?胡闹!没看见太傅在这里吗?假如真有什么刺客,连太傅都对付不了的,凭你们这些人,难道就能保得住朕了?退下,统统都给朕退下。”

    那些侍卫一个个你看我,我看你,各自露出尴尬之色,当即纷纷退下。天子则向诸葛太傅问道:“太傅,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蔡总管怎么突然晕倒了?”

    诸葛太傅微微欠身,温言道:“回禀天子。刚才蔡总管以指为剑,想要向程百户出招。假如老臣没看错的话,那么他第一招要使的,乃是华山剑法中的‘有凤来仪’。

    这一招威力极大,算是华山剑法里不可多得的高招。但此招之中,仍有三处破绽,乃是曲池、地仓、合谷等三处穴道。剑招未出,却已经被程百户一口道破。蔡总管自然会觉得吃惊。

    但或许蔡总管觉得,程百户只是凑巧叫了这三处穴道,未必当真已经看穿他剑招里的破绽。于是还要再试第二次。

    这一次,他所使用的,乃是华山剑法里的‘太岳三青峰’。威力比刚才的有凤来仪更强,变化更快。可惜并没有用,仍然是还未出剑,已经被程百户叫破了天鼎、商曲、章门等三处穴道的破绽。

    蔡总管大概是过分惊疑,于是一口气接不上来,这才昏过去罢了。但陛下请放心,蔡总管只是气急攻心,本身并没有什么伤。只要好好休息一阵,醒来后便没事了。”

    诸葛太傅解释了这么一波,天子和皇后方才恍然大悟。回头再看程立,目光已经和之前截然不同了。其中俨然充满了赞赏之意。天子更欣然道:“程立,你的本事很高啊。只是看了蔡总管一眼,已经知道他要用什么招了。这岂非就是未卜先知的神通?”

    程立笑笑:“陛下过誉了。其实我的本事也只一般,算不上很高。至于未卜先知的神通,更加不会。只不过我对于华山派剑法,比别人更熟悉一点而已。”

    天子奇道:“你又不是华山派的人,怎么会对华山派剑法那么熟悉的?”

    程立淡淡道:“我虽然不是华山派的人,但从某种角度来说,华山派的掌门人,就是我。”

    天子更觉惊异了。连声追问道:“程立,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来来来,你坐下来,仔细说给朕听听。对了,秋卿家也一起坐吧。”

    两人分别行礼,谢过了天子。随之各自入座。程立咳嗽一声,当下便把自己在洞天福地之内,在梦境虚无世界中的经历,大概说了一遍。

    当然,为了避免太过惊世骇俗,所以关于“守护者”的事,是没有说的。同时,为了避免损及先人令誉,所以宁不群在梦境世界里的所作所为,程立也略过了大半。只说自己击败了包括宁不凡在内的八人,终于得到了琉璃宝藏。

    程立这番说话,可谓神奇玄异之极,令人难以置信。天子一辈子只在皇宫里生活,顶多就是出去白玉京中转一转,就连白玉京之外是个什么模样,也只能靠想象。突然间听到有这么曲折离奇的经历,不禁听得入了神。甚至连皇后,也一样被深深吸引住了。

    半晌之后,程立终于把这番经历说完了。天子却似乎意犹未尽的样子,兴冲冲道:“这么说来,程立,你果然已经得到了真正的琉璃宝藏,把神州王、刀圣、还有孤独侯他们的武功秘笈都纳为己有,天下无敌了,对吧?”

    程立摇头道:“从来没有天下无敌的武功,只有天下无敌的人。假如只是照着秘笈练,就能练成绝世高手的话,那么这个高手也未免太不值价了。关於这点,太傅知道得最清楚。”

    天子一怔,下意识回头去看诸葛太傅。太傅则微笑着点点头,道:“程百户所言极是。呵呵~高手之所以高,不在手,在心。心若不行,则哪怕有神刀在手,也照样成不了刀中之神的。”

    天子似懂非懂,却依旧点了点头。道:“这个先不说。对了程立,朕记得你好像还未曾成亲的,对吧?”

    程立从容道:“虽然尚未成亲,却已经有山盟之誓。”

    天子笑道:“朕知道朕知道。就是你留在辽东的那位凌娘子,以及白娘子和小青嘛。说真的程立,白娘子她们可是蛇妖啊,你一点儿也不害怕吗?”

    程立失笑道:“怎么可能。小青她们说是蛇妖,其实那只是世人的误解。和蛇没有太大关系。至少单从外表看过去,白娘子和小青她们,就是再普通不过的人。”

    天子双眼流露出几分憧憬,道:“雷峰塔的故事,朕从小便听人说过。那时候朕总是想,法海和尚太可恶了,居然把那么好的白娘子给镇压在塔下。有朝一日,等朕登基了,定然要前赴杭州,把雷峰塔挖倒,放出白娘子不可。”

    顿了顿,天子又失笑道:“当然,这只是朕小时候的想法而已。等长大一点,朕便知道了。其实雷峰塔的事,只是个传说,当不得真的。所以后来朕也再没把这事放在心上。可万万没想到……”

    天子深深吸一口气,双眼发亮地看着程立,带着几分兴奋,续道:“原来传说竟是真的。而程立你,也当真办到了朕当年曾经想过的事,推倒雷峰塔,放出白娘子。更和白娘子成了一对神仙眷属。啧啧~好厉害好厉害。程立,你都不知道,朕有多么羡慕你啊。”

36:玩物

    天子,顾名思义,就是上天之子,是皇帝,是主宰亿万人生死祸福,高高在上的江山之主。单从这个存在的角色上来说,天子不是人,而是神祗的化身。最低限度,也是半人半神的超凡存在。

    可事实上,天子当然也是人,也一样有血有肉,有喜怒哀乐,要吃喝拉撒。自然也曾经是流鼻涕的小屁孩,有过许多不切实际的幻想。但就和世上绝大部分人一样,当到长大之后,自然便知道这些幻想终究只是幻想,当不得真的了。

    偏偏就在这时候,程立却以其实际的所作所为,实现了天子幼年时侯的幻想。对于天子而言,简直便等于梦想成真。兴奋之余,天子也在无形之中,把程立视为了自己的化身。仿佛推翻雷峰塔,解救白娘子的人,其实是自己一样。并且从中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也正因为这个缘故,天子对于程立,是极有好感的。甚至都没怎么考虑,就当众说出了“羡慕你”的话。

    程立自然不当这是怎么一回大事。但旁边的诸葛太傅,却觉得有些不妥。他咳嗽一声,开口劝谏道:“陛下,为人君者,富有四海。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该是程百户羡慕陛下才对。”

    天子一怔,随即失笑道:“是是是,朕失言了。程立,刚才的话,你不必放在心上。对了,白娘子现在在哪里?有没有可能……让朕也和白娘子见上一面呢?”目光闪闪,盯着程立不放。眼眸之内,俨然尽是憧憬和希冀。

    程立微微摇头,道:“白娘子和小青一起,驾驭洞天福地,前往某处不为人知的秘境,要为即将到来的大劫做准备,恐怕无暇前来白玉京面见陛下了。不过陛下的心情,在下倒也明白。不然这样。在下这里有件从洞天福地里得来的稀罕玩物,请天子笑纳。”

    说话之间,程立撩起自己衣袍,从腰间革囊里取出一件物事,放在白玉石茶几之上。却原来是一块棱柱形状,约莫巴掌般大小的翡翠水晶。

    霎时间,天子、皇后、诸葛太傅、水龙吟、小荣,甚至其他侍立在旁边的太监,都充满好奇地看着这块水晶,只是看来看去,谁也没能看出个什么所以然来。天子忍不住问道:“程立,这就是块水晶而已吧?有什么好玩的?”

    程立笑笑,伸手在水晶上一按。霎时间,水晶发出“喀~”的声音。棱形尖端闪烁发光,然后展开来形成一片光幕。当中呈现出青山绿水,风光秀丽,如诗如画。水上更有一条渡船,一位老艄公,以及一名身穿青衫的丫鬟。

    显示在光幕里的,无论风景抑或人物,都显得栩栩如生,恍若真人。一瞬间,就连见多识广的诸葛太傅,也禁不住为之讶然。

    但这还不止。紧接着,只见光幕中的老艄公,咳嗽一声,从腰间拿起个酒葫芦,对着嘴巴倒了两口,满面惬意地把葫芦放回去,一边撑着篙竿,一面放声高歌起来。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西湖美景,三月天哪哎。春雨如酒,柳如烟哪哎~”

    歌声为止,站在渡船船尾处的青衫丫鬟,已然接口唱道:“有缘千里来相会~”

    老艄公续唱道:“无缘对面手难牵。”

    青衫丫鬟:“十年修得同船渡。”

    老艄公:“百年修得共枕眠。”

    青衫丫鬟 :“若是千呀年呀有造化。”

    老艄公:“白首同心在眼前。”

    青衫丫鬟 :“若是千呀年呀有造化。”

    老艄公:“白首同心在眼前。”

    老艄公歌声豪迈,青衫丫鬟则甜美婉约。两人对唱,恰好是天作之合。堪称绕梁三日更不要说湖光山色,美景如画。众人禁不住看得如痴如醉,浑然忘我。

    一曲既毕,在场众人不约而同,都纷纷长舒了口气。天子兴致勃勃地问道:“程立,这就是仙家法宝?果然厉害哦。”

    程立微笑道:“还不止如此。陛下,您可以和娘娘一起,尝试伸手按上水晶看看。”

    天子虽说是一国之君,毕竟仍然年轻,依旧保存着几分少年心性。听程立这么说,登时便忍不住,不但自己伸手,而且还连声催促皇后也一起伸手。

    皇后倒是个端庄的性子,本不想陪丈夫一起胡闹。无奈拗不过丈夫,再加上自己也对这仙家法宝十分好奇,所以终于还是和丈夫一起伸手,各自按上了水晶的一个侧面。

    顷刻间,水晶所放射的光影一阵颤动。湖光山色当中,那位撑船老艄公,忽然就变成了天子的面孔。相对地,青衣丫鬟也变成了皇后的相貌。紧接着,天子艄公和皇后丫鬟再度开腔唱曲,也变得和天子与皇后二人本来的声音,完全一般无二。

    “咦,这个好玩,太好玩了。”

    天子高兴得手舞足蹈,拉着皇后连声叫道:“你看,是朕和啊。”

    程立微微一笑,道:“这小玩意里面,其实会唱的曲儿不止一首。陛下请再看。”伸手又在水晶的另外一面轻轻按了按。

    顷刻间,光影再度颤动,又变成了另一幕景色。天子身穿书生长衫,身边是白衣打扮,姿态端庄贤淑的皇后。两人相伴行走。同样也是边走边唱。

    书生天子率先开口唱道:“莫非前世那一眼,只为今生见一面。匆匆美梦奈何天,爱到深处了无怨。”

    白衣皇后接口唱道:“千山阻隔万里远,来世再续今生缘;宁愿相守在人间,不愿飞作天上仙。”

    两人随之合唱道:“嗨呀嗨嗨哟,嗨呀嗨嗨哟;让那缠缠绕绕的情意永缠绵。嗨呀嗨嗨哟,嗨呀嗨嗨哟,让那缠缠绕绕的情意永缠绵。”

    歌声悠扬深情,相比之前的轻快跳脱,却又是另一种风格。而且,随着光幕中两人行走,一座无比生动活泼的杭州市井风光,也随之徐徐展开。虽然感受不同,可是也同样的令人听得如痴如醉。

    片刻间,演唱已完。光幕迅速黯淡,终于消失。水晶也重新恢复了平静。天子走过来,小心翼翼地以双手捧起水晶,爱不惜手地左右端详,连声叫道:“宝贝,真是稀世珍宝啊。程立,你这份礼物,可当真太贵重了。”

    程立微微一笑,并不答话。事实上,这不过就是个立体全息投影仪而已,在程立看来,当真就是个纯粹的玩物,并没多少用处的。能够以此换取天子的好感,这笔生意,绝对要算是大赚特赚了。

    琉璃一族乘坐洞天福地,在无尽星海中航行,以寻找能够容身的新家园。途中这段时间,可是以千万年计算。尽管琉璃一族寿数悠长,也耐得住寂寞,但也必须找点乐子,否则如何打发那等长久的岁月?

    所以在洞天福地之内,有不少这类小玩意。雪烟霞和小青称呼它们为“黄粱梦晶”。其中又分为空白的水晶,以及已经充填了内容的水晶两种。

    只要用手拿着空白水晶,然后开始在意识里幻想,便能够把幻想出来的情景填充进水晶之中。每颗水晶,合共可以填充四至六段内容。每段内容最多可以有大概五分钟长短。灌输者的精神力越强,呈现出来的幻想,便更加丰富与生动。当年,琉璃一族的族人,正是利用这种水晶来进行精神力方面的比赛。

    填充好内容之后,只要多晒晒太阳,自然就能替水晶进行充电。可以说非常方便了。至于这颗水晶里那些唱曲,却是杭州地方勾栏里演唱的段子。

    需知道,杭州既然正是白娘子故事的发源地,当地的勾栏瓦舍当中,以白娘子故事为主题的戏曲,自然也层出不穷,当中很有不少名角儿,更因为扮演白娘子而家喻户晓。

    程立和小青特地往杭州跑了一趟,择其优者,然后灌注进水晶之中。至于其中种种杭州风光的细节,那就要得益于程立的精神力足够强,所以才能有这种,直教人犹如身临其境一般的感觉了。

    在洞天福地之内,类似这种空白的“黄粱梦晶”,其实为数相当不少,至少也在四位数以上。但天子如何能够知道?得到了这样一块水晶,他简直名副其实,如获至宝。

    把玩了好半晌,天子才终于依依不舍地把水晶放下。赞道:“程立,你很好。这件礼物更好,朕满意得很。洞天福地,果然是仙家逍遥之所。居然会有这么神奇不可思议的宝物啊。”

    程立道:“这块‘黄粱梦晶’虽然看着比较稀罕,但说到底,也不过就是件玩意儿罢了。其实并没有什么用处的。琉璃宝藏里真正于国于民有用的,其实还是金银财宝等俗物。在下愿意把这笔财富献给大魏朝廷,用以富国强兵,应付将来大劫。”

    天子微笑道:“好,好。程立,你果然忠勇可嘉。不过这件事关系重大,今天暂且按下不说了吧。咱们就事论事,你献上了这样一件宝物,朕非得大大赏赐你不可。嗯……不然这样。你现在只是个百户,官位实在太低了。朕就特地赐封你为伯爵,为一等龙城伯,食邑千户,如何?”

    龙城这个地方,也位于关外。春秋战国时,属于燕国的辽西郡。东晋十六国时期,前燕和后燕都曾经在龙城建都。千年以下,都是关外的重镇。天子册封程立为龙城伯,正是照顾到他在关外起家的历史。可想而知,这个爵位乃是筹谋已久,并非临时起意的。

37:遵命

    封爵,古已有之。商朝末年,天下有八百诸侯。以四位伯侯统领。西伯侯姬昌,有子名姬发,起兵讨伐无道之纣王,建立周朝,后世名为周武王。追谥姬昌为周文王。

    武王立周,分封天下诸侯,分为公侯伯子男五等爵位。均世袭罔替,封地均称国。诸侯在自己的封国之内,享有征兵、收税、铸钱等一切统治权。

    然而时移势易,得到后来,本来有实际封地的封爵,逐渐变成了虚封。也就是得封爵位者,只是在名义上领有某某封地。实际上并不会亲自前往封地治理当地百姓。只是把当地出产的赋税折合成金银粮米,再交给得封爵位者而已。

    当今大魏朝廷,只有公、侯、伯三等爵位。像萧剑诗他家的宋国公。还有诸葛太傅的武乡侯,便都是虚封之爵位。程立即使被册封为龙城伯,但也不可能例外,一样属于虚封。

    即使爵位最高的国公,每年赋税所折合的金银,顶多也不过一万两银子左右而已。程立这个龙城伯,每年若能有千两银子的进账,已经要谢天谢地了。

    话虽如此,当今朝廷里能够得到封爵的,可谓少之又少。其中任何一个拿出来,都是位高权重之辈。谁也没指望着封地出产的那点赋税过活。

    但爵位虽无实权,毕竟是十分尊贵的荣衔。需知道朝廷官员品阶,最低从九品,最高正一品。但“伯”的封爵,却与从一品相等。“侯”便相当于正一品。国公位在正一品之上,仅次于王爵。

    所以,也不知道有多少朝廷官员毕生努力,为朝廷为百姓作出了多少贡献,只想要博取一个封爵,却终于不可得。而一旦得到封爵,那便光宗耀祖,子孙后代同感无上荣耀。甚至值得刻在石碑上,传诸后世了。

    程立之前一直被人称呼百户侯,百户侯什么的。实际区区一个百户,距离“侯爵”的爵位,简直有关外到杭州这么远。但现在得到天子正式赐封龙城伯,当真不下于一步登天。

    但受封“伯爵”的名也好,利也罢,对程立来说,都只属身外之物,不值一提。所以他心绪平静如古井,仅仅抱拳拱手,长揖致谢而已。

    “谢陛下隆恩。微臣得此赐爵,今后定当为陛下,为大魏江山的亿万苍生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天子挥手笑道:“程卿家,平身。你有这份心意,朕十分安慰。不过嘛,也用不着死而后已那么严重。毕竟,现在大魏朝可是天下太平啊。”

    程立皱皱眉头,回首向诸葛太傅问道:“太傅,关于女娲后裔的事,你没有向陛下说吗?”

    诸葛太傅摇摇头,道:“尚未。关于此事,老夫毕竟只是听闻,未曾亲历。由老夫来说,始终差了一层。还是由你这个亲身经历者亲口来说,更加容易引人入信。”

    天子听得莫名其妙,问道:“太傅,程卿家,究竟什么事?”

    程立叹口气,道:“其实是这样的。陛下,当年女娲娘娘……”当下把关于落日锟等女娲后裔的事,详详细细说了一遍。

    天子越听下去,双眉皱得越紧。好不容易听程立说完,天子禁不住站起来,紧张地问道:“程爱卿,你说的这些,都是真的?一群修炼万年的蛇妖,想要颠覆大魏朝?”

    程立平静地道:“千真万确。假如有半句假话,教我立刻五雷轰顶。”

    天子失惊道:“这可如何是好?太傅,太傅,你足智多谋,一定有主意的,对不对?”

    诸葛太傅安慰道:“陛下不用太紧张。那群上古蛇妖虽然厉害,但只要咱们大魏朝上下人等团结一致,万众一心,什么难关闯不过去?这就叫做人定胜天。”

    顿了顿,诸葛太傅又凝声道:“眼下最关键之事,是必须尽快整顿兵马,操演军队,做好一切准备。只要那群上古蛇妖胆敢出来,咱们便立刻发动大军,给予迎头痛击。唯有如此,方有机会渡过这一场大劫。”

    天子整顿问道:“整顿兵马?该怎么下手?”

    诸葛太傅道:“此事千头万绪,具体怎么办,还需要陛下召开朝会,宣告百官,然后百官一起商议,群策群力,这才能定下来个具体章程。但首先,羽林中郎将这个职位,已经虚悬了许久。

    羽林军废弛已久,虽然享受国家俸禄,却早就不能上阵征战了。军中又多功臣勋贵之后,一般官员根本无法约束。这样下去,只会成为国家的一个大害。所以陛下,老臣斗胆,请陛下任命龙城伯为羽林中郎将,整顿羽林军,重振羽林声威。励兵秣马,以备大战。”

    大魏朝的军队,分为禁军和厢军两种。厢军相当于地方上的民兵组织,并不是正规军。只在地方治安方面起作用。顶多就是扫平各处占山为王的土匪而已。一旦正式打仗,便用不上厢军了。

    至于禁军,却是大魏朝的国家正规军,是真正的善战之师。但禁军也分为两种。一种又称呼为边军,平时就在边疆上驻扎,随时防备北方戎狄,南方蛮夷,以及海外倭寇等敌人的侵袭。

    另一部分则是京军,驻扎在白玉京附近、平时负责守卫大魏朝帝都。一旦边疆有所需要,便要出动京军进行支援。可以说,京军才是大魏朝真正的支柱。

    但无论禁军还是厢军,指挥权都归于兵部。天子不能越过兵部,直接进行指挥。所以大魏朝还有第三支部队,名为羽林军,乃是真正直属于天子的武装力量。无论装备之精良、粮饷之丰厚、待遇之优越,都是大魏朝最好的。

    羽林军数量并不多,只有一万人。但规定缺员即补,必须保证永远是足额一万人。以羽林中郎将作为统领羽林军的将官。

    可是大魏朝开国近六十年,除去刚开始那十年因为天下未定,羽林军经常跟着太祖皇帝一起御驾亲征之外,其后的四十几年时间里,羽林军从来未曾再踏出过白玉京一步。

    待遇好,又能亲近天子,还不用打仗。这样的优差,当然人人打破头都抢着要。所以几十年下来,羽林军里上上下下,都早已经被各种勋贵子弟给塞满了。

    这些勋贵子弟,打仗是不会打的。什么骑马射箭,舞刀抡枪之类的技能,全都稀松到极点。反而各种混账勾当,却一个赛一个的能耐。于是把羽林军搞得乌烟瘴气,名存实亡。虽然先帝几次整顿,终究因为阻力太大,没能下重手,以至于怎么整都效果不大。

    当今天子登基之后,因为其他更要紧的事有很多,所以也没怎么下工夫整顿。但诸葛太傅对羽林军的现状看在眼里,急在心里,早有意彻底大力整顿羽林军。这次落日锟等女娲后裔要发动灭世大劫,却给了诸葛太傅一个等候已久的良机借助外在压力,彻底整顿内部。

    但听了诸葛太傅这个提议之后,天子却面露难色。犹豫道:“这个嘛……以程卿家的本事,当个羽林中郎将,本来关系也不太大。不过……不过……太傅你说得太迟了。这个位置,朕已经先答应别人啦。”

    诸葛太傅一怔,问道:“陛下,不知道还有哪位,也对羽林中郎将的位置感兴趣呢?”

    天子叹气道:“是曾国公和颜老相爷。他们上午刚来过。向朕提出想推荐神勇伯连城火,担任羽林中郎将。”

    诸葛太傅双眉深锁,问道:“陛下答应了?”

    天子苦笑道:“是。当时朕不知道曾国公和颜老相爷的用意,糊里糊涂地,就答应他们了。现在太傅又举荐程爱卿,朕可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曾国公和颜老相爷了。”

    程立心中恍然。原来刚才连城火离开时,所发出的意义不明的冷笑,原因正在此处。

    诸葛太傅想了想,忽然又笑道:“其实要解决这个问题,倒也不难。大魏朝开国至今,羽林中郎将这个职位,先后曾有三人担任。这三人无一例外,都是驸马都尉。

    第一位驸马,迎娶了太祖皇帝的嫡妹太宁公主。第二位驸马,则迎娶了先帝的嫡妹永嘉公主。第三位驸马,同样也是迎娶先帝嫡妹永成公主。

    现在陛下既然要重新授予羽林中郎将之职,那么太祖皇帝和先帝的惯例,当然也不好打破啦。这位羽林中郎将,必须也是驸马都尉才行。”

    天子一怔,随即用力一拍大腿,叫道:“对对对,太傅说得非常对。以驸马都尉执掌羽林军,乃是本朝祖宗家法,当然不好打破啦。不过太傅,朕可有八位姐妹,虽然其中三位已经出嫁,但还有五人尚且待字闺中。依你看,究竟应该让哪位公主出嫁,又应该让谁尚公主呢?”

    诸葛太傅一本正经地道:“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这是天理正道。婚娶出嫁之事,也应该按照年纪排序,总不好妹妹越过姐姐,率先抢着出嫁吧?那可是不合礼法的。”

    天子连连点头:“有道理有道理。这样说来,就应该是朕的四姐清阳公主了。不过太傅,朕只有一位四姐,但想要出任羽林中郎将的,却有程爱卿和连爱卿两人。那么朕应该把四姐嫁给谁好呢?”

    诸葛太傅捻须微笑道:“这个么,虽说自古以来,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而且也有长兄为父的习惯。不过盲婚哑嫁,终究不妥。不如这样吧。就让清阳公主自己来选择。程立和连城火二人,谁能先博取到清阳公主的芳心,那么陛下 便招谁为驸马。再顺理成章,授予羽林中郎将之职,如何?”

    天子大喜道:“太傅这番说话,十分有道理。既然如此……程爱卿,你意下如何?”

    程立抬头再去看看诸葛太傅,只见他拈须微笑,冲着自己轻轻点了点头。程立忍不住苦笑一下,站得笔直,向天子抱拳一揖,凝声道:“微臣别无异议,谨遵陛下圣命。”

    议事已毕,程立和诸葛太傅,还有水龙吟一起,向天子告退,离开了养心殿。

    三人并肩行在长廊之上,程立忍不住叹道:“太傅,你倒真是好算计。”

    诸葛太傅微笑道:“其实也没有什么。不过因势导利,顺水推舟而已。现在这样,其实也不错啊。只要你顺利博取到清阳公主的芳心,那么不但可以娶回来一位如花似玉的大美人,还能出任羽林中郎将,掌握羽林军那一万兵马。有了这兵权在手,之后的事,便好办得多了。”

    程立皱眉道:“话是这样说。可是我和清阳公主甚至从来未曾见过面,忽然说要去博取她的芳心,说实在话,总觉得有些对她不起。好像是为了自己的目的,刻意利用了她一样。”

    水龙吟叹道:“程少,你不要这样想。其实自古以来公主出嫁,又有哪一位是事先已经和驸马两情相悦,然后才由天子指婚的呢?还不都是天子觉得好,那就指婚了?

    从古到今,因此造成的不幸婚姻,可说数也数不尽那么多了。清阳公主至少还能选择一下,不喜欢谁,那就不嫁给谁。相比之下,已经要算十分幸运啦。”

    诸葛太傅微微颌首,道:“龙吟说得不错。程立,假如你觉得自己有些对不起清阳公主,那么顶多婚后对她好一点,不就补偿回去了?”

    程立叹道:“也只好这样了。不过话说回来,要怎么博取清阳公主的芳心,我可真是毫无头绪。因为从来没有类似的经验啊。”

    诸葛太傅笑道:“老夫为什么要让你们去追求清阳公主?这就是原因了。在先帝这几名女儿当中,清阳公主生性最是活泼好动,也最崇拜英雄好汉。那些什么诗词歌赋,文采风流之类的东西,清阳公主反而不喜欢。所以程立,努力吧。老夫看好你。只要你能表现出自己最英雄的一面,清阳公主肯定会喜欢上你的。”

    程立恍然大悟,随即又摇头失笑道:“太傅,你当真好心计。难怪外面的人都说,你是孔明再世呢。”

    诸葛太傅叹道:“诸葛丞相学究天人,智慧深如大海,远胜老夫百倍。更兼能得到后主毫不怀疑的信用。哪怕北伐大事,也能放开手脚去做。这一点上,老夫更加无法与之相比。所以说来说去,总还是诸葛丞相的那一句: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至于成败利钝,非臣之明所能逆睹也。”

    程立拱手道:“太傅一片赤诚,想必定有守得云开见月明的时候。不过……奇了。那个连城火,怎么早不来迟不来,偏偏这时候来要求羽林中郎将的职位呢?还有,颜崇又怎么会支持他呢?”

38:插曲

    不速之客突然杀出,致命攻击如箭在弦,随时也会发动。

    但程立却仿佛完全没有察觉一样,依旧骑在龙马“太仆”之上,不紧不慢地向前悠闲驰行。

    马蹄声越来越急,和程立之间的距离,也不断缩短。十五丈、十丈、八丈……程立清清楚楚地看见了。街道之上,迎面而来的寥寥几名行人,眼中均已泛现出一种恐惧的光芒,并非纷纷躲到道路的一旁。

    近了,越来越近了!忽然,从背后传来的那种金属颤动异响,一下子消失,随之转变为破空尖啸。

    转折变化,只在瞬息之间。而且动静其实极细微。至少也得是一流高手,才能够感应得到。不过作为第四度觉醒的劫者,程立的真正实力,甚至更在极元高手之上。这种程度的变化,在他而言,当然不在话下。

    所以程立不但能够察觉得到这种变化,更知道这种尖啸声代表着敌人的武器,已经从斜指变成平举,笔直冲着程立自己的脊梁刺来。

    六丈、五丈、四丈……程立心中如古井无波,意识中展开一幕三维立体图案。把周边整片空间,完全笼罩在内。这个空间之内的一切,包括敌我双方的动静在内,程立尽数洞若观火。他虽然从未回头反顾,但背后每一下马蹄声、戟矛每一下颤动,程立都了然在胸,俱细无遗。

    三丈、两丈……战马冲刺所带起的劲风,吹得程立全身衣衫飘扬。陡然,身后一声霹雳怒喝炸开,金铁破风之声大作,敌人手中兵器迅若惊雷,直向程立后背狠刺而来。

    程立可以感觉得到。敌人武器所带动的劲风,率先袭体而至。无论力量、角度、还有距离的拿捏,都当得起一流之称。武功之精强,犹胜九天十地十九人魔,却要比八大天王略逊半筹。

    电光石火之际,程立一言不发,身形一晃,早把对方的武器夹在胁下,向横里一摆。排山倒海般的力量涌现,登时把那名从背后发动偷袭的不速之客,从马背之上重重拨了开去。战马则擦身冲刺而过。失去主人驾驭的马儿完全不受控制,径自飞奔向前,只是眨眼功夫,已经消失于街道彼端了。

    “叮当~”清脆声音响起。程立放开手臂,本来被夹在胁下的武器,也随之跌落地面,果然是一根点钢长矛。他勒定马匹,回首看去。只见一名身穿黑、红两色武士服的青年,正躺在地下,龇牙咧嘴地呻/吟。不过那呻/吟声倒是中气十足,看来只是皮肉之痛,并未伤及五脏筋骨。

    从飞驰的奔马之上摔下来,若是常人的话,这一下便非受重伤不可。但这青年修为不错,更在十九人魔之上。摔那么一下,其实对他并无大碍。顶多休息一阵,也就没事了。

    程立策马逼近至那青年身边,居高临下俯视着他,淡淡道:“你是峨嵋派弟子?”

    那青年明显是头初生之犊。虽然明知自己不是程立对手,但仍没有丝毫畏惧。他不服输地睁大了眼睛瞪着程立,嚷道:“我是峨嵋派马少云。连城火是我大师哥。”

    程立对于峨嵋派的武功,与他对华山派的了解一样深。所以刚才这青年挥动长矛刺击的时候,程立马上就从招式变化的细微风声当中,分辨出了对方的武功家数。

    峨嵋派虽然位列七大剑派之一,但实际上,峨嵋枪棒之术的精深高明,并不下于剑术。所以历朝历代,都有不少峨嵋派弟子入伍参军,以枪棒博取功名。连城火外出投师学艺,第一站就选上了峨嵋派,并不是没有道理的。

    峨嵋派的老规矩,每一代都会有五名特别出色的弟子,名字里分别带有“英”和“云”字。合起来,就是“三英二云”。这个马少云,明显就是这一代的三英二云之一。

    凭着连城火的修为,本来绝对应该可以跻身三英二云之列。假如他一直留在峨嵋派的话,说不定将来接任峨嵋派的掌门,都有很大机会。

    可惜对于连城火来说,区区一个峨嵋派,显然太小了,不足以容纳他的雄心壮志。所以才在峨嵋派学艺两年,连城火便转为投师昆仑派,再投师崆峒派。合数家之长,然后才有今天的成就。

    假如是一般人的话,这种脱离本门,另投他派的行为,无疑是大逆不道的欺师灭祖。每个门派都会对此深感奇耻大辱,甚至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把叛门者抓回来,以门规加以处置。轻则废去武功,重则当场处死。

    但连城火是曾国公的嫡长子。曾国公又是大魏朝的“十二干城”之一。位高权重,地位尊崇。峨嵋派、昆仑派、崆峒派等,又没有吃过熊心豹子胆,哪里敢去抓拿连城火,得罪曾国公?

    所以峨嵋派、昆仑派、崆峒派等三家,非但没有宣布连城火是欺师灭祖的叛徒,反而依旧当他是门下弟子一样看待。只不过像之前那样,当他是下一任掌门人那样这里培养,肯定就没有了。只不过连城火自己也不在乎罢了。

    三家门派这番苦心,也确实得到了回报。之前北疆戎狄部落叛乱,连城火担任平叛先锋,率领大军在草原上纵横杀敌,最后就连叛乱部落的可汗,也都给砍了人头,然后用长枪挑着送回白玉京。

    这番彪炳战功的背后,峨嵋派、昆仑派、崆峒派等三家的弟子,便功不可没。因为当时,他们三家也都派出了许多弟子前往助战。战后朝廷论功行赏,这三家的弟子都得到了丰厚赏赐,还有几人直接被授予了官职。对于沉寂已久的三派来说,可谓是极大的振奋。

    故此,三派由此更看重连城火。甚至连“三英二云”级别的弟子,都派出来跟随在连城火身边,企图籍此加强双方联系,并从中得到更大的好处。

    这些事情,程立本来不知道,乃是刚才从皇宫里出来的时候,诸葛太傅告诉程立知道的。但程立也真想不到,居然这么快就会遇上马少云这位峨嵋派的精英弟子。

    程立皱皱眉,问道:“马少云,你跟着我干什么?彼此无冤无仇,为什么出手偷袭?”

    马少云直着嗓子嚷嚷道:“我知道你是程立,外号什么黑煞神君。不过别人怕你,我大师哥却不怕你。能够迎娶清阳公主殿下,成为羽林中郎将的人,只有我大师哥一个。大师哥自重身份不肯出手,我就替大师哥教训你。程立,识相的赶快自己退出。否则的话,等大师哥真正出手时,你后悔都来不及了。”

    程立禁不住一阵啼笑皆非。像马少云这等身手者,若非自己看在这里是白玉京,不愿意随便在市井里杀人的话。马少云哪怕再多十条命,也都一起死了。那里还轮得到他在这里大言不惭?

    正因为差距太大。所以尽管马少云气势汹汹,但在程立眼里看来,仍然像是小孩子玩耍一样,根本提不起精神来认真对待。

    程立摇摇头,淡道:“下次要对付我的话,最好让你大师哥自己来。要么就至少集合起一百人再动手。不然,便只是自取其辱而已。言尽于此,听与不听,那就是你自己的事了。”

    也不等马少云回话,程立轻轻拍了拍“太仆”的脑袋。这匹龙马立刻会意,转身放蹄奔驰而去。只留下马少云躺在这边街道的地上,被马蹄扬起的尘土呛得眼泪鼻涕一起流。

    路上发生的这个小小插曲,程立并未放在心上。他依旧按照计划,前往新宅子走了一圈。对于工程进度感到十分满意。按照这样子下去,看来顶多还有半个月左右,就可以搬家了。

    既然要搬进新宅子里住,这个家可不能没有女主人。迎娶公主什么的,那是后话了。至于目前,程立却开始有些想念凌雨诗了。

    凌雨诗,是程立降临这方天地之后,所遇上的第一个真心对待自己之女子。开始,程立还以为两人只是姐弟之情。但之后经历过这么多事,程立哪怕再迟钝,也明白过来了。两人之间即使是姐弟,但同时也可以是更加亲密的关系。

    回头想想,从当初离开关外,前往杭州开始,一直到现在,也有大半年时间不见了。程立着实想念凌雨诗得紧。关外自在山庄的基业,现在看来,也不过如此,只是可有可无。那还不如让凌雨诗前来白玉京,与自己相团聚。至于关外的事,相信凌雨诗自会处理得好。

    其实雪烟霞和小青,也同样知道凌雨诗的。不过她们却未把此事放在心上。作为琉璃一族的纯血族人,她们的寿元之长久,须以“千年”为单位计算。凌雨诗终究只是凡人,顶多不过百年光阴。雪烟霞她们当然不会在意的。同样地,关于程立要迎娶公主之事,道理也是一样。

    故此,程立身边的女子,可以划分为两类。一类是世外的,一类是世俗的。两者泾渭分明,河水不犯井水。

    正因此缘故,既然有了新宅子,打算在白玉京长久安顿。程立便再没打算和凌雨诗长久分离。当下便回到太傅府写了一封信,交待给太傅府的人帮忙送去关外自在山庄,交到凌雨诗手里。

    凌雨诗接信之后,自会处理好自在山庄的事物,然后南下来白玉京,与程立团聚了

39:雨天

    写给凌雨诗的信,才刚刚送出去。太傅府上,又有人上门来找程立了。来者依旧是老熟人荣公公。他带来了天子圣旨,以及一方伯爵金印。

    却是昨日天子金口玉言,册封了程立为伯爵。于是今天便把正式册封的圣旨,以及龙城伯的金印一并送来。接下圣旨金印之后,程立这位“龙城伯”便铁板钉钉,除非犯下谋逆大罪,否则的话,无论任何人都夺不走他这个爵位了。

    爵位之类东西,程立自不会如何看重。但程立也知道,什么叫做“朝里有人好办事”。当下随手又拿出一吊黄金制钱,打赏了荣公公,并且说了两句客气话。

    普天之下,不爱钱的文官武将,或许还能找得到一些。可不爱钱的太监,却绝对是没有的。这也不是太监便天生贪鄙。只因为他们这群人没有子嗣后代,老去之后,也没人养老送终。唯一能依靠的,只有手中钱财。所以他们才会对于钱财这方面,显得特别着紧。

    荣公公早知程立身份非同寻常,早早便打定主意,要与之搞好关系。即使没有打赏,荣公公也照样只会满面堆笑。现在有了这串金钱,荣公公益发笑得阳光灿烂,两只眼睛都眯起来根本找不到了。当下打恭作揖,连声道谢。

    道谢完毕,荣公公却又拿出一张大红鎏金的请柬,恭恭敬敬交给程立。笑眯眯道:“伯爷,这张请柬,乃是皇后娘娘让奴婢转交给爵爷的。后天晚上,乃是赵国公的五十大寿。到时候诸位公主和驸马,都会前往赵国公府上庆祝。当然,清阳公主殿下也不例外。伯爷想必懂得该怎么做了。”

    天子的八位姐妹当中,长姐安阳公主就是嫁给了赵国公的长子。所以赵国公大寿,其余那些公主驸马,还有未出阁的几位公主,肯定都要前往赵国公府,替大姐捧场的。这样一个场合,确实是与清阳公主接触的好机会。

    程立接过请柬,笑道:“知道了。请荣公公替我多谢皇后娘娘的好意。改日我会亲自入宫致谢。”

    荣公公连声答应着。又道了几句谢,这才离开。程立则想了想,决定换件衣服,出外一趟。须知道,既然是去赵国公府贺寿,那么肯定要有寿礼才行。总不能两手空空地上门吧?但程立身边的东西虽然不少,适合拿来做寿礼的却没几件。所以只能出外看看,瞧瞧能不能找到几件精致而贵重的物品,买下来作为寿礼之用了。

    诸葛太傅和四大档头,今日都分别出外处理公务去了。萧剑诗是大内侍卫,也得回去皇宫当值。故此程立要出外的话,便只能自己一个人去了。

    不过,程立已经来白玉京这里许多天了。对于大部分主要道路,都基本上弄熟了。即使独自外出,却也并不怕会迷路。当下更不迟疑,换上件适合外出的外衣,从马厩里把“太仆”拉上,然后便施施然上马,策骑而去。

    在白玉京内,说到采买贺礼,自然首选东市。那里面不但汇聚了天南地北的客商,而且还有许多异国他乡的商人。各种珍奇稀罕的货物,可谓应有尽有。只要腰包里有钱,简直什么东西都可以买得到。

    而且,因为地方位于白玉京的上城区,不但接近皇宫,周边所居住的达官贵人,也是车载斗量。故此几乎每天,都有人在东市之上一掷千金。这等行径,放在其他地方,即使是在杭州,也足以叫人为之侧目。但在白玉京,在东市之上,却简直已经见惯不怪,以至于让人视若无睹了。

    财不露白?莫要炫富?不存在的。既然来到东市之上,你要是不露点财,炫个富,绝对要被看不起的好么腰包里没钱的穷鬼,跑来东市干什么?

    程立自然有钱。离开永州之后,他就根据从梦境虚无世界所得到的,那些前代武林高手的记忆,一口气发掘了十几处宝藏。其中便包括巴山顾道人所留下的一处。

    巴山向来以出产金砂而著名。巴山剑派虽然不属于七大剑派之一,但凭着垄断了巴山的金砂矿脉,当年全盛时期,却比七大剑派的任何一派都更富有。巴山顾道人作为巴山剑派的创派老祖,自然更加有钱。

    顾道人前往找寻琉璃宝藏之前,曾把巴山数十年出产的金砂,全部熔铸成元宝,再秘密收藏起来,以备日后万一。却没料到他这么一去,便再没能回来。于是百余年后,这批秘密藏金便全部都便宜了程立。

    至于说巴山剑派,当年顾道人的子孙早已销声匿迹,不知所踪。只是在数十年前,最后一名巴山剑派掌门,收下了一名姓柳的弟子。

    这弟子虽然继承了巴山剑派的剑法,却没有继承巴山剑派本身。而是另外创立了一个细柳山庄。在江湖当中,也有着不差的名声。但既然细柳山庄不肯继承巴山剑派,那么巴山的藏金,自然也和他没有关系了。

    这批巴山藏金,数量极之巨大。全部加起来,足有上万斤纯金。就凭着这一处宝藏,已经足以富甲一方。再加上其他那些同等数额的宝藏,程立现在的身家说是富可敌国,一点儿都没夸张。

    手里有钱,心中不慌。程立施施然来到东市之上。放眼观望,只见东市大街之上,来往客商摩肩接踵。大街两旁处,一间间商铺林立。里面陈列着各种来自东西中外的货物,什么皮毛、玉石、古董、药材、宠物、瓷器、刀剑、字画、首饰……可谓琳琅满目,应有尽有。什么

    程立翻身下马,一只手拉着缰绳,在东市大街之上信步而行。他的相貌丰神俊朗,身上所穿衣服又颇为华贵。再加上牵着的龙马“太仆”也雄壮神骏。单看这外表,就是位不差钱的主儿。故此各家店铺的店员,都非常起劲地站在店门前,冲着程立大声吆喝,企图引起这位看起来极具潜力的主顾之注意。

    程立走了一阵,看见旁边一家专门售卖各种宝石的店铺,里面似乎有不少好东西。于是随手把“太仆”留在门前,自己迈步走进店铺之中。掌柜的立刻上前热情招呼,询问这位客人想要些什么。

    程立随口把自己的目的说了。那掌柜当即拍着胸脯一口答应下来。然后把程立请上去二楼的雅间,再把店铺里珍藏的宝石一件件拿出来,请程立过目。

    东市之上,售卖宝石的店铺其实有不少。但程立选择的这家店铺,确实是其中最大的一家。所以里面也当真藏了不少好货色。程立看来看去,终于看中了一个足有茶几般大小的洁白砗磲。

    砗磲能够长到这么大,本来已经很不容易。更兼且在砗磲表面,天然形成的纹路居然隐隐约约,凝成一个“寿”字当然,只是有几分像个字而已。不是先入为主,并且认真看的话,其实很难分辨得出来的。

    但尽管如此,也已经足够了。用这个砗磲作为寿礼,即使不算特别出彩,但至少也配得起一位国公爷的身份。程立于是很爽快地表示,这个我要了。然后又再多要了一尊用整块羊脂玉雕刻的多闻天王雕像多闻天王为四大天王之一,既是战神,同时又是财神。另外,还有用一整根象牙雕刻而成的“福船”。

    三件礼物加起来,怎么看也可以比较像样了。程立当即拿出整整十吊金钱,当面付了账。随即让掌柜的把三件礼物打包装好,派人送到太傅府上去。

    没办法,虽说程立其实可以把这三件礼物全部随身带着走,但这样做的话,未免太过惊世骇俗了。反正送货上门也是这家店铺必备的售后服务之一,那么何乐而不为呢?

    三件礼物虽然价值不菲。但程立支付的价钱不但已经足够,而且还保证店家能从这桩生意上赚到一大笔。掌柜的自然眉花眼笑,热情万分地把程立送出大门,并且欢迎他下次再来。

    东西由店铺的人送回去,可以保证绝对安全稳妥。什么都不用程立担心的。假如途中发生些什么意外,导致东西破损、毁坏、或者遗失,则由店铺全额赔偿。保证不会让客户损失一个铜钱。

    虽然事情算是办好了,但一时之间,程立还不想这么快便回去。当下拉着龙马“太仆”,在东市里随意闲逛,顺手还买了几样其实不是太值钱,但颇为有趣与别致的小玩意儿,都用个袋子装了,随意挂在马鞍旁边。这才施施然准备回去太傅府吃午饭。

    可是程立刚刚离开东市,天上便忽然下起了雨。

    开始的时候,只是一滴、两滴、三滴。稀稀拉拉,并不算什么。但过得一阵,雨点便逐渐后密集起来了。抬头仰望天际,更见天色黑沉沉地,尽管还在晌午时分,却变得仿佛已经是黄昏时候一样。

    到了这时候,任何人都知道,即将要下大雨了。街道上来来往往的行人,都纷纷抱头飞奔,找地方避雨而去。程立虽然也想赶快回去太傅府,无奈距离有点远,看来多半赶不及了。没奈何,只好先找个地方避雨再说。

    雨下得越来越大。程立为了避雨,难免便有些慌不择路。当他终于找到一处地方可以避雨的时候,赫然发现,这却是一处一处似被火烧过的残垣。四面八方,遍布残砖朽木,杂草丛生。不过好在,头顶处仍有一片未曾完全倒塌的屋顶遮护,好歹可以暂且充当避雨之地。

    程立拉着马匹,避入废墟之中。挥手抹去衣襟和头发上的水渍。环首四顾,不禁为之讶然。要不是亲眼所见,他怎么都想象不到,原来在繁华的白玉京中,居然还存在着这种荒凉的地方。不但这破屋荒凉,甚至破屋之外,都是一大片一大片废墟。根本无人居住。

    虽然讶异,可是到底也没怎么深究。这里之所以如此荒凉,或许是有原因的。不过说到底,也和程立没什么关系。只是匆忙之间找个地方避雨而已,何必多管闲事呢?

    等了半晌,天上的大雨非但没有丝毫要停止的迹象,反倒益发滂沱了。阴沉天色之下,破屋之内,只显得越来越灰暗。令人心头不期然掠过一丝惨淡、失落的感觉。

    程立耸耸肩,然后便把这种没来头涌现的伤春悲秋感觉,直接甩到了九霄云外。他向前站出几步,正要抬头再仔细看看天色。忽然之间,一阵密集踏水之声,由远而近,迅速传来。程立循声远望,忽然就是一怔,随之禁不住失笑。

    原来发出这阵脚步声,冒雨飞奔过来的,居然都是老熟人。

    为首一人,年轻俊秀,眉宇间常带三分笑容。乍看之下,就让人觉得极亲切,对他极有好感。俨然就是沧海月明楼的三当家,黄磊。

    不对。不是黄磊。根据程立所知,黄磊已经改名为黄一石了。而且,他也不再是沧海月明楼的三当家,而是新成立的“扁担帮”帮主。

    此外,还有另外四名年轻人,紧紧跟在黄一石的身后。他们跑动之际,衣襟袍角扬起,赫然可见上面分别绣着一个镶金丝的字。分别是“吉祥如意”。

    原来,这四人分别是“一帘幽梦”利小吉、“小蚊子”祥哥儿、“诡丽八尺”朱如是、还有“无尾飞铊”欧阳意意。这四个人,本来也都是沧海月明楼弟子。当日程立和小青一起前往永州的途中,曾经和这四人见过一面只是程立见过他们,他们并没有看见程立。

    但之后在永州,程立和沧海月明楼楼主朱有泪打交道的时候,却根本没见过吉祥如意这四人。也不知道他们究竟跑哪里去了。想不到如今再见,这四人居然已经回到白玉京,而且看模样,应该是加入扁担帮,成为了黄一石的下属。

    程立本来就有心要和这颗小石头见面,一起坐下来,相互谈一谈。但一直没有那个机会。却没想到着大雨天的,两人居然撞上了。

    话是这样说。但眼下真不是个说话的好时机。这种情况下双方见了面,只会尴尬而已。所以程立也没多想,随手一挥。一层黑气立刻当空倾泄而下,裹住了程立和太仆。紧接着,这层黑气迅速变得透明,连带着程立和太仆也一起融化在空气之中,再也看不见了。

    黑气的正体,就是暗物质。暗物质本来就是看不见,也无法以任何仪器观测得到的。只是在极高浓度的状态下,才会呈现出类似于黑气的形态。所以,当浓度低于一定程度之下的暗物质聚集起来,并且包围住某种物体之后,这种物体就会变成类似于隐形的状态。就像程立现在一样。

    程立刚刚隐身完毕,黄一石和吉祥如意四人,便冲进破屋之中了。他们行色匆匆,站定之后,便忙着抹拭身上的雨水。虽然也习惯性地向四周看看,但这破屋地方不大,一眼便能看完。既然不见有人影存在,他们也就没再继续深究下去。只是自顾自地忙活。

40:惊袭

    白玉京的江湖,本来是八斗堂和沧海月明楼这两大势力的天下。但它们先后覆灭,白玉京的江湖,也因此而大乱。

    黄一石到底曾经是沧海月明楼的三当家。他不忍见楼里那些老同僚就此沦落,更不忍白玉京的老百姓受苦。于是本来已经退隐江湖的他,又回来白玉京,吸纳沧海月明楼的老班底,以此为基础成立了一个扁担帮,试图让白玉京的江湖重新安定下来。

    但与此同时,也有另外一股势力进入白玉京,那就是惊怖盟。和黄一石是追求安定和平完全不同,惊怖盟盟主宁大将军,追求的只有利益。他以强硬而凶残的手段,迅速压制住了八斗堂的一些老班底,接收了八斗堂的大部分产业。

    但宁大将军还不满足,还想要真正完全统一白玉京的江湖。于是无可避免地,惊怖盟和扁担帮开战。情形就如同当年的八斗堂和沧海月明楼一样。

    双方不断升级的争斗,引起了朝廷中一些达官贵人的不满。在他们的压制下,扁担帮和惊怖盟被迫承诺,双方保持克制,尽量不要死人。所以前段时间,程立亲眼目睹的一场两帮斗争,俨然如同儿戏。

    但这种情况,注定不能长久。要知道,像黄一石、宁大将军这些江湖人,他们可不是家里养的宠物猫儿,而是真正会吃人的老虎。借助朝廷的权威,可以压制他们一时,但绝对压制不了一世。眼下被压制得越狠,等到他们再也受不了而反弹的时候,激烈程度也同样会越强。

    正因为双方都明白这个道理,所以双方都使尽各种手段,竭力拉拢盟友,增加对抗的本钱。同时也尽量收敛,为了即将爆发的巨大冲突而做准备。

    黄一石要拉拢的盟友,就是发梦二党。花发财和文作梦这两人武功虽然不高,但为人很仗义,有很多朋友,在江湖上到处都吃得开。所以即使当年沧海月明楼和八斗堂势力最大时,发梦二党仍能保持独立,不被双方吞并。

    黄一石也没想过要吞并发梦二党。他想做的事和发梦二党坐下来,开心见诚地好好谈一次,剖析厉害,然后邀请发梦二党加盟扁担帮。

    可是黄一石万万没想到,会面还没开始,发梦二党竟然已经被连根铲了。而且还惹出了“虎行雪地梅花五”卜任劳,和“鹤立霜田竹叶三”卜任怨两个恐怖人物。

    之前程立在杭州,和黄一石见面的时候,感觉上黄一石就是个还很不成熟的年轻人。但这次在白玉京再见面,程立却觉得黄一石已经变了。变得更像他的结拜大哥朱有泪。处事更冷静,也更谨慎,不再有那些毛毛躁躁的表现。

    这是理所当然之事。因为压力和责任,总是可以让人迅速成长的。

    所以黄一石只是短暂哀痛了一下,然后立刻便沉着气,向欧阳意意问道:“事情究竟是怎么样的?”

    欧阳意意凝声道:“是……咳咳~咳咳咳~~”

    一句话还没说完,突然之间,欧阳意意便大力咳嗽起来。他咳得那么要命,那么用力,甚至按住嘴巴的指缝之间,都渗出了鲜血。

    黄一石关心地向前凑了两步,伸手按上欧阳意意肩膀,凝声道:“别说话,我先帮你调理一下气血。”随即就要运功输送真气。

    可是突然之间,欧阳意意却目光一闪,倏地弹了起来。手中亮出柄匕首,快如闪电地向前一送,直接把匕首狠狠刺进了黄一石体内。。

    意外惊变,让黄一石面色陡然扭曲。实实在在,他从头到尾也未曾想想过,居然会被身边的自己人所背叛。所以这一刀,他避不开。

    但无论如何,欧阳意意也只是名二流好手。黄一石却属一流高手。而且自从杭州分别以来,他经历挫折,心性上有所成长,连带着武功修为也大有进步,距离绝顶高手的境界,只剩临门一脚而已。

    所以刀锋着体之同时,黄一石身上的肌肉便自然而然地一崩,再一弹。刀锋立刻斜斜滑开半分,非但让本来冲着肾脏而去的一刀偏离目标,而且刀锋才入肉三寸,已经被紧紧卡住,并不能真正把肾脏要害给刺个对穿。

    然而,这蓄谋已久的一刀,仅仅只是个开始。电光石火之际“诡丽八尺”朱如是陡然出手。至少有二十五种以机关弩括所发射的暗器,同时射向黄一石。每件暗器的尖端,都闪烁着幽蓝光芒,显然全部暗器也涂上了剧毒。又快又准又毒又奇,再加上距离这么近,根本教人避无可避

    黄一石临危不乱。咬牙闷哼着反手一掌,先把欧阳意意连人带刀劈出去,“咕噜噜~”着地滚开四五步。随即反手挥出随身携带,以厚厚布条缠裹的“挽留”奇剑。虽然剑未出鞘,但仍具不凡威力。一挥之下,漫天剧毒暗器,随之全部隐没。

    可是奇剑终究不是盾牌。不可能全方位三百六十五度无死角遮护自身。更何况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弹指瞬间,只见旁边的“小蚊子”祥哥儿鬼鬼祟祟,双手冲着黄一石的后背轻轻一弹,射出了三根比头发丝还要细的“蚊须针”。

    黄一石避不了。所以蚊须针不但钉上了他的腿,而且更钻进了他的脊背。

    事实上,被蚊须针射中,是没有什么疼痛感觉的。但黄一石却立刻就知道,这东西要命!不但要命,而且还能让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所以黄一石不假思索,立刻就运气吐劲,猛地一震。包裹在“挽留”之上的麻布包裹,立刻被震得片片破碎。紧接着,刀光乍闪,温柔细腻,若一抹柳眉新月,美得如梦如幻,宛若相思。

    **藏相思,相思暗**。当世四大神兵之一的“挽留”奇剑,本来就是刀剑合一的奇兵。合并之际,它是“挽留”。可一旦分开,那就是“**剑”,和“相思刀”。

    相思的情绪,无所不在。所以相思的刀光,无所不至。顷刻间,黄一石拔出相思刀,不由分说,一刀斩向自己的大腿,把腿上大片皮肉,连同那根小小的蚊须针都剜了出来。

    第二刀再挥,黄一石背脊之上,又是大片鲜血淋漓。但那两根蚊须针,也同样被牢牢黏在刀刃之上。

    接连切下自己两块肉,黄一石却连眉都不皱,仿佛他根本不觉得痛。他更不转身,**剑重重一拍,立刻就拍在祥哥儿的脑袋上,把他给拍晕过去了。

    没错,只是晕过去,并没有死。如果沧海月明楼还在,如果这些人是背叛了朱有泪的话,那么毫无疑问,朱有泪肯定二话不说,立刻就挥出朱虹血泪刀,斩掉了这些叛徒的狗头再说。

    但黄一石不是朱有泪。所以尽管被背叛,被偷袭,但他仍然没有下杀手,只是打晕了叛徒便算数。还想着先把人擒下,然后再慢慢追究原因。

    可是对于背叛者来说,既然已经选择了翻脸出手,便不会再有任何犹豫,更不会有任何侥幸。所以继欧阳意意、朱如是、祥哥儿等三人之后,“吉祥如意”的最后一人利小吉,也同时出手了。

    “子平飞帘”。这是利小吉的独门武器。上面垂有七色帘布。一旦发动,便似怪蟒腾云,神龙翻空。要是着了他一帘抽击,恐怕连骨头都会被抽断。更何况,此刻利小吉七帘齐出,哪怕是块生铁锭,也受不起这么一击。

    “嘭~”

    沉声闷响过去,黄一石背部被七条布帘狠狠抽个正着。他面上颜色突然变成一片煞白,整个人像是飞空中的一片无依而坠的落叶,向前扑了出去。背部的衣服更同时变成粉碎,暴露出被抽得乌黑的皮肉。

    可是与此同时,黄一石手里的相思刀,也忽然自腋下如拔剑一般抽了出来,急急弹出。顷刻间,刀光如柳眉,斜斜送出,在利小吉手臂之上轻轻一划,然后又打了个转,自动归返黄一石手里。

    但就是这么轻轻一划,却已经有鲜血狂飙。利小吉的一条手臂几乎被斩成两截。他嘶声痛吼,独门武器“子平飞帘”脱手落地。用另一只还完好的手按着伤口,踉跄退后。

    利小吉伤,祥哥儿晕。但还有朱如是和欧阳意意。前者拿出自己真正最厉害的武器“铁板神索”,一索挥出,同时分打黄一石身上二十三处致命要害。同时,黄一石眼前又是“呼~”一声破风急响。欧阳意意竟然把自己整个人都当作武器,就像个大秤砣般飞撞过来。这才是他真正最拿手的本领“无尾飞砣”。

    这两下攻击,都十分厉害,十分致命。但对比朱如是和欧阳意意,黄一石的修为至少要高出两筹。所以这两下攻击,本来应该伤不到他才对。

    然而,就在黄一石站在地上,想要转身闪避的时候,地下泥土中,突然伸出了两只手,一下子死死抓住黄一石的两条腿。十根手指同时扣住了他腿上七八处穴道,赫然让他腰部以下的半身也一片酸麻,无法动弹。

    与此同时,之前被欧阳意意背着带进来破屋之中的那个“文作梦”,更陡然弹起,活像一头老虎似的,以一双虎爪手狠狠抓住了黄一石左右双肩的肩井穴,赫然让他的上半身同样丝毫不能活动。只有嘴巴和眼睛,勉强还能照常活动。

    所以这一刻,黄一石看得清清楚。这个出手扣住自己肩膀的老人,那里是什么发梦二党的党魁“文作梦”?他根本就是……

    “虎行雪地梅花五,卜任劳!?”

41:歼灭

    居然当真是卜任劳!就在这一刻之前,黄一石还以为关于卜任劳和卜任怨两人的事,只是欧阳意意所精心编造的谎言。目标就在于吸引自己的注意力,让自己分心,方便他找到机会偷袭而已。

    但是现在,卜任劳的出现却告诉黄一石,原来欧阳意意的话,是真的。至少,有一大部分都属于真实之存在。卜任劳出手,那么卜任怨也绝不会只是坐视。而他们两人又是属于刑部的。所以那么这一下子,便代表着刑部已经出手,要干涉这场扁担帮和惊怖盟之间的江湖争斗。

    如此一来,事情的性质,便与之前完全不同了。因为扁担帮完全走市井基层的路线,在朝廷当中,并没什么拿得出手的关系。要对抗一个惊怖盟,勉强还能办得到。但假如惊怖盟扯上了朝廷的力量,那么即使只是朝廷中部分人的力量,也绝不是扁担帮能够抵抗的。

    故此在那么一瞬间,黄一石的心脏不断向下沉,而且浑身发冷。他几乎已经绝望了。

    “咻~”

    乌光闪烁,无声无息,宛若梦幻。黄一石甚至还没搞清楚,究竟是当真存在着这道乌光,抑或只是置身于绝境的自己出现了幻觉。耳边立刻便听到了“咚~”的一下沉声闷响。

    闷响只有一声,但发出这声音的,却有两个人。正是朱如是和欧阳意意。两人分别仰天倒在地上,两眼活像金鱼般突出,满面都是震惊、惶恐 ,以及难以置信。在他们的咽喉处,则同样插着一口刀!

    刀锋至刀柄,只有三寸三分三。刀刃漆黑,刀柄漆黑。这口小小小小小,小无可小的刀,正是探花飞刀!

    或许,并不是。因为探花飞刀这个传奇,便只会单独属于小乐探花乐笙歌一人。从其他人手中使出的飞刀,哪怕所有出刀的诀窍,都是“刀圣”真传,修炼得再怎么得其形得其神,终究那也不是探花飞刀。因为自始至终,小乐探花便只有一个。

    所以程立所发出的飞刀,或许应该说,是属于他这位“黑煞神君”的黑煞飞刀。

    但像卜任劳这些人,却绝不可能明白这其中的道理。所以骤然看见朱如是和欧阳意意倒下,他登时浑身剧震。更随之失魂落魄,只顾着把双眼瞪大到极限,死盯着那两口乌黑的小飞刀不放。喉咙深处咯咯作响,仿佛想要叫喊些什么,却又无论如何都叫不出来一样。终于……

    “探、探、探花飞刀!”

    撕心裂肺的疯狂呼喊,就像火山爆发一样从卜任劳的喉咙最深处涌出,甚至连外面的滂沱大雨,也不能掩盖这声呼叫。

    卜任劳实在无法想象,为什么传说之中,仅仅属于“刀圣”所有的飞刀,竟然会突然在这里出现?再怎么想,都不可能是“刀圣”本人复活,并且那么恰巧来到了这破屋之中吧?难道是有人假冒?可是朱如是和欧阳意意,也是年轻一辈中少有的好手,能够一出手便杀了他们,这份本事若非“刀圣”所有,却还能是谁?

    疑惑未解,叫喊声未落,卜任劳更不假思索,放开那一对扣住黄一石肩膀的虎抓手,毫不犹豫,转身便逃。与此同时,抓住黄一石双腿的两只手,也“咻~”地缩回到泥土之中。甚至之前手臂上被相思刀划了一刀的利小吉,也紧咬牙关,转身拼命冲进大雨之中。

    黄一石则呆呆站在原地,一时之间,虽然满心感激,却也莫名其妙,根本都搞不懂发生了什么。突然间,他双眼瞳孔又陡然收缩,脱口叫道:“利小吉,你的腰!”

    “腰?什么鬼腰?”

    虽然对黄一石这句叫喊听得清清楚楚,利小吉也却是对此产生了几分疑惑。可是他奔跑的速度,却非但没有丝毫减慢,甚至还加快了不少。与此同时,他更用自己尚且完好的那只手,向后猛然一挥,赫然一下子打出去十七八件暗器。

    此刻,利小吉已不求伤人,只求能把从背后过来的追兵,稍微阻上一阻,以此换取自己逃生的机会。而且,他也果然成功了。利小吉清清楚楚看见,自己已经成功远离破屋,远离了黄一石。到了这个距离,不管黄一石轻功再高,也肯定追不上了。

    千真万确,十分清楚。而且是左眼清楚地看见了自己的右半身,右眼清楚地看见了自己的左半身。两只眼都很清楚地看见了自己的另一半。

    但……等等!以人类的身体构造,又怎么可能左右眼同时看见自己的半身了?

    确实可以。当一个人连脑袋带身体也从中分开成两半之后,自然就可以左右双眼同时看见自己的左右半身了。但要造成如此神奇不可思议的结果,当今世上,并没有太多力量能够办得到。

    偏偏“断弦三刀”,就是其中之一。

    断弦三刀,人不能见。若然相见,人如断弦。

    好快的刀!纵然比不上刀圣飞刀那么令人振奋,甚至已经成为某种信念的象征。然而刑部首席刽子手通过砍人头所独创的断弦三刀,却绝对比刀圣的飞刀更加震撼人心。

    但不管断弦三刀再怎么快,一个人被从中砍成两半之后,终究是要死的。区别仅仅是死得晚一点儿罢了。所以就在利小吉终于发现自己已经被砍成两半的同一瞬间,他的意识也到此陡止,因为他已经彻底失去了“想”的能力。在他的意识之中,便只剩下一片无边黑暗。

    鲜血狂飙,纵然在滂沱大雨当中,也无法被掩盖住。这大蓬血箭泼出去,赫然竟在大雨之中,隐约勾勒出一个人的身形。开始的时候,这道身影被鲜血染得通红。但紧接着,鲜血被雨水冲刷干净,呈现出一团黑色的影子。再接着,黑色的影子也迅速消退,展示出一张对于黄一石来说无比熟悉的脸庞。

    黄一石呆住了。他哪怕做梦,也没想到居然会在这里,会在这个时候,以这种方式,看见这个人。他的嘴唇微微颤抖着,终于喃喃吐出了两个字。至于这两个字当中,所蕴含的究竟是欣喜,是安心,是惭愧,是惊讶,是歉疚,甚至……是仇恨?就连黄一石自己,也已经无法分辨了。

    “程……少?!”

    手执银白色的长刀“九曜”。程立站定了身形,双目宛若寒星,径自望向黄一石,微微点了点头。却也并不说话,只是立刻回头,把目光投向另一边正飞速逃跑的卜任劳。忽然之间,他毫不迟疑地举起刀,脱手一掷。

    刀光如电,划破长空,却并非冲着卜任劳斩去,反而才至半途,已经颓然落地,刀刃深深刺入地面,直末至柄。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黄一石总觉得自己似乎听到了一声惨叫,或者说一声**。但紧接着,便再也无声无息。

    卜任劳同样听到了这声**。他身体一颤,知道某人已经完了。但他不仅没有伤心,反而很有几分庆幸。更加紧了速度逃窜。可是只在下一瞬间,卜任劳便感觉到了心痛。

    突如其来,事先完全没有任何征兆的心痛,一下子就把卜任劳彻底击垮。无法再顺利运转真气,致使他当场失足,扑倒在雨水与泥泞之中。

    卜任劳嘶声**着,勉强挣扎着抬起头来,想要知道究竟是什么击倒了自己。但他什么也没能看到,紧接着,他颓然扑倒,再也不动了。哪怕至死,他也没能看见击倒自己的那件物事。

    但黄一石看见了。又是刀,又是一口漆黑的飞刀。它端端正正,插在卜任劳的后脑之上。就和插在朱如是和欧阳意意咽喉处的那口刀一样。

    发出这口飞刀的,当然也是程立。他不在意地迈步上前,随手一拂,便把那口漆黑的飞刀收回。紧接着,又走到“九曜”旁边,抓住刀柄向上一提。长刀提起的同时,地面也同时裂开了一个大洞,然后就把本来埋在泥土里的东西,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人,死人。一个又矮又胖的死人。他活像只癞蛤蟆似的,趴在泥土之中。全身上下,仅在后背处有一个小小伤口。这个伤口,当然只会是“九曜”所留下的。

    “九曜”以琉璃一族特有的空璃星辰金所锻制。滴血不沾这种小事,只是基本操作而已。程立随手把长刀归入背后的刀鞘之内。再看看脚边这个大土坑和这个矮胖子死人,然后看看站在整整二十几步之外的黄一石。忍不住摇了摇头。

    “就这么一阵子工夫,居然就能够在泥土里挖出这么长的坑道,抛出这么远。这个矮胖子,倒也挺厉害的。单单他这么一手地行术,简直就和神话里的土行孙差不多了。”

    “……他的外号,就叫做土行孙。因为他不但有这手土行的本领,而且真的姓孙。常山九幽神君的徒弟,土行孙孙不公。在江湖之上,也算颇有名气的。”

    黄一石完全发自本能地,顺口回答了一句。但紧接着,他一个激灵回过神来,双眼恢复清澈,失声叫道:“程少,真是你?!”

    程立点点头,迈步重新走进破屋之中,伸手一拍黄一石的肩膀,叹道:“没错,真是我。唉,小石头啊,你是怎么回事。怎么每次和你见面,都要救你一次的?难道上辈子,我借了你很多钱,一直都没还?”

41:审问

    “叮当~”

    回答程立的不是语言,而是奇剑“挽留”脱手跌落地面所发出的声音。

    黄一石什么都没有说。他只是呆了一阵,然后便如梦初醒地突然扑过来,一下子和程立紧紧拥抱在一起。身体还不断微微颤抖。感觉上,就像名迷失了好久,终于重新找到家长的孩子。

    程立能理解。所以并没有急着推开对方,反而任凭对方抱着自己。叹道:“你啊你啊,看看你自己,都是一帮之主了,居然还像个孩子一样。还黄一石,我看啊,你不如再改一次名字,叫做黄小石算了。”

    “……嗯,程少,我也觉得,可能自己当真改名叫黄小石比较合适。”

    总算恢复了一点正常的小石头,放开程立,不好意思地向后退了两步,苦笑道:“本来我还以为,单凭自己的力量,虽然做不到像苏大哥那样成功,但至少应该能扛得起一片天,可以护得住一方人才对。

    可是到了现在,我才发现自己真的还不够成熟。根本不是可以奠立一方基业的那种大石头,只是路边随处可见的小石头而已。要不是程少你及时出手,唉~我这颗小石头,恐怕早就被辗得粉碎了吧。”

    程立无言以对。或者说,事实俱在眼前。连黄小石倚为心腹的“吉祥如意”四人,都毫不犹豫地背叛了他。可见黄小石确实没有当帮主的才能,这一点任谁也无从反驳。自己总不能昧着良心说反话啊。

    沉默半晌,程立又伸出手,在黄小石肩膀上一拍,道:“没什么。才能这种东西,是要靠培养的。就像李大哥,朱楼主,还有雷无咎他们一样,谁也不是生下来就懂得怎么统领一方势力的呀。所以说,吃亏不可怕,最重要的,是吃一堑,长一智。下次你就该明白,究竟要怎么办才对了。”

    黄小石垂头丧气道:“可是像我这样的,吃过一次亏之后,说不定根本就没下次了。”

    程立笑道:“可现在你不是还活着吗?既然活着,那就有无限的可能。所以……”

    顿了顿,程立凝声道:“你现在最应该做的,是首先搞明白,那些叛徒究竟是怎么背叛你的,他们已经做了些什么。然后才轮到做下一步的决定。放心,无论你决定什么,我都一定和你站在一起。”

    黄小石深深吸了口气,双手同时运劲一招。躺在泥泞雨水之中的“挽留”奇剑,立刻自动腾空跃起,重新落入主人掌握之中。他用力点点头,凝声道:“程少,我明白自己该怎么办了。谢谢。”

    程立一挥手:“明白了就去做,谢什么?咱们之间,可用不着再搞这虚头巴脑的一套。”

    黄小石展现出一个感激的笑容。随即转身走进破屋,挥动“挽留”,连着剑鞘一下子拍在“小蚊子”祥哥儿的头顶。

    恰到好处的力量,一下子让昏迷的祥哥儿苏醒过来了。他轻声**着,竭力睁开了眼睛。然后便立刻看见了……

    利小吉、朱如是、欧阳意意、卜任劳、还有孙不公。这五个人的尸体,东南西北,四处胡乱排列,已经被雨水冲刷得发白。

    祥哥儿激灵灵地打了个寒颤,本来还残存在意识中的最后一点迷糊,也立刻消失得无影无踪。他老老实实地坐起来,抬头望向黄小石,随即又看见了程立。身体登时如遭雷击,又是一下剧震。

    这个反应并不算太强烈,但已经泄露出足够的讯息,让人可以看穿很多事了。程立饶有兴味地向前探了探,问道:“怎么,你认识我?”

    距离差得太大,祥哥儿自知生死尽握于他人之手,反抗根本全无意义。所以他苦笑一下,老老实实回答道:“是。你是黑煞神君。在永州城的时候,我远远看见过你一次。”

    程立点点头:“很好,那么我们之间,就能够省下很多事了。现在,回答问题。发梦二党他们究竟怎么样了?”

    祥哥儿摇头道:“我不知道。负责去对付他们的,是‘鹤立霜田竹叶三’卜任怨。还有宁大将军身边的‘鸟尽弓藏,兔死狗烹’。我们两边同时动手。得手之后,就回去向宁大将军禀报。动手的过程,双方互相不干涉的。”

    程立颌首道:“原来如此。不过,天上突然下这么大雨,应该不在你们计划之内吧?那么假如没有雨,你们又要怎么动手?”

    祥哥儿不假思索道:“那个简单。孙不公不但地行术厉害,而且易容术也不错。所以我们本来打算让他化妆成老乞丐,然后找个机会向黄帮主乞讨。黄帮主心地这么好,肯定会停下来施舍的。到时候,我们便有机会了。”

    “老乞丐?”黄小石听到这三个字,登时一怔。然后下意识地回头向破屋的墙根下看去。果然看见之前那名瑟缩在墙角下的可怜老乞丐,已经消失了。再看看孙不公的尸体,虽然之前没注意,可是现在留心一看,被雨水冲刷走表面泥土之后,暴露出来的一身褴褛衣服,可不就是刚才那老乞丐身上的百衲衣?

    黄小石苦笑一声,下意识地摇了摇头。对于自己的习惯这么容易被摸透,心理这么简单就被看穿的事,他已经无话可说。与此同时,他也不可抑制地,想起了结拜大哥朱有泪和二哥白仇非。假如是他们两人处在这个位置的话,那又会怎么样呢?

    答案是:不会怎么样。朱有泪执掌沧海月明楼这么多年了,恨他的,想他死的人可谓车载斗量,根本数也数不清。可这么多年来,有谁成功过的?

    虽说乍看之下,朱有泪就是一副百病缠身,随时可能一命呜呼的痨病鬼模样。然而那些恨他的,要他死的,身体比他健康一百倍的人,都纷纷死掉了。偏偏朱有泪这个痨病鬼就是硬拖着不肯死,要不是掺和到了永州的事里面去,说不准直到现在,他还能继续活蹦乱跳呢。

    还有白仇非。近年来,朱有泪似乎是因为身体的关系。所以几乎都呈半退隐状态。沧海月明楼的事,大部分都交给白仇非这位二当家副楼主去处理了。所以那些本来针对朱有泪的刺杀,大半都转为冲着白仇非去了。江湖黑白道上,“欲杀朱,必杀白。白死朱难活”这两句话,可谓传得沸拂汤汤,满城皆知。

    再回过头来看看自己。唉~这一刻,黄小石简直羞愧得无地自容。连话都不想说了。

    程立回首向他看了两眼,只是嘿声轻哼一下,并没多说什么。随即又向祥哥儿问道:“本来只是江湖争斗。你们是怎么扯上卜任劳和卜任怨这两个麻烦人物的?”

    祥哥儿仍然摇头:“不知道。宁大将军找上我们四个的时候,先已经和卜任劳、卜任怨他们搭上关系了。不过,他们两个应该也只是跑腿的。宁大将军真正搭上的大人物,应该另有其人才是。至于那人是谁,我们怎么可能知道?”

    程立皱皱眉,心中略作沉吟。他知道,卜任劳和卜任怨这两个人,是属于刑部的。刑部为六部之一,最高长官为刑部尚书,正三品。其次是刑部侍郎,正四品。下面还有刑部郎中、都官郎中、比部郎中、司门郎中等四人。

    这其中,地位最重要,就是刑部郎中。虽然只是正五品,但司掌天下刑罚之政令,主管刑罚及监狱等政令。可以说权力相当大。

    但权力大的同时,这官职也非常容易得罪人。一个平衡不好,随时就要丢官弃职,甚至连小命都可能一起丢掉。偏偏现任刑部郎中诸明明,已经在这个位置上坐了整整十年,地位依旧稳如泰山,八风吹不动。

    诀窍,就在于诸明明这人,乃是个八面玲珑的性子。把“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这两句名言,简直发挥到淋漓尽致的地步。谁也不得罪,谁都把他当自己人看。可是仔细梳理一下关系的话,却又会发现其实他谁的人都不是,就是自成一派。

    像这样子的一个人,朝廷里绝大部分官员,都不会想着与之为敌。反正诸明明基本上与人无害。多一个朋友,总比多一个敌人要来得好。即使有极少部分头铁的,怎么都觉得看诸明明这个人很不顺眼,一定要除掉他。但到头来,诸明明没被扳倒,反倒是那些看他不顺眼的人,自己先倒下了。

    但权力大的同时,这官职也非常容易得罪人。一个平衡不好,随时就要丢官弃职,甚至连小命都可能一起丢掉。偏偏现任刑部郎中诸明明,已经在这个位置上坐了整整十年,地位依旧稳如泰山,八风吹不动。

    诀窍,就在于诸明明这人,乃是个八面玲珑的性子。把“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这两句名言,简直发挥到淋漓尽致的地步。谁也不得罪,谁都把他当自己人看。可是仔细梳理一下关系的话,却又会发现其实他谁的人都不是,就是自成一派。

    像这样子的一个人,朝廷里绝大部分官员,都不会想着与之为敌。反正诸明明基本上与人无害。多一个朋友,总比多一个敌人要来得好。即使有极少部分头铁的,怎么都觉得看诸明明这个人很不顺眼,一定要除掉他。但到头来,诸明明没被扳倒,反倒是那些看他不顺眼的人,自己先倒下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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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枪爆头介绍:
XX在手,天下我有?一枪打爆!
XX飞刀,例不虚发?一枪打爆!
八荒六合天下独尊?一枪打爆!
粉碎虚空,白日飞升?还是一枪打爆!
劫数降临,管你什么妖魔鬼怪,统统一枪打爆!
我,就是你的劫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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