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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水聂     大唐偕隐txt下载     大唐偕隐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十九章 投宿(甲)

    骆奉先托李纳带到京城的一封书信,掀起轩然大波。顶 点 X 23 U S凭着这封书信,李纳见到了当朝宰相元载,并被安排在相府对面的馆驿之中,一日三餐都有奴仆伺候。

    元载贵为宰相,却不是什么忠直有气节的名臣。他与皇帝身边的一帮宦官结交,靠着宦官们的内外照应,他往往能准确揣度皇帝的喜怒哀乐,因此甚得欢心,仕途如日中天。元载认为,宦官是他扶摇直上、屹立不倒的坚实依靠,唯有巴结讨好,他才能在这个杀机四伏的官场混得顺风顺水。正因为如此,骆奉先的一封书信,在他眼里比圣旨精贵千百倍,而负责送信的李纳,他也是十分款待。

    接到信件的第二日,元载峨冠礼服入朝,威严端庄跪拜,义正辞严上奏:“骆大人的书信,铁证如山,坐实了朔方行营节度使仆固怀恩的反状。”启奏完仆固怀恩的罪状,不忘称颂骆奉先的功德:“骆大人深入险境、辗转奔波、监察四方,令叛贼奸党无所遁形,实在是赤胆忠心、上照日月。”

    代宗皇帝反复阅读这封揭发信,陷入两难境地。他心下揣度:“仆固怀恩手握朔方重兵,平定安史之乱建下丰功伟业,威名震动朝野。况且,仆固怀恩本是回纥人,他两个女儿嫁与回纥,而回纥的新可汗登基不久,他的女儿更是荣升为‘可敦’(相当于汉人的皇后)。朔方与回纥过从甚密、互为依倚。朔方兵马结交回纥盘踞西北,对朝廷是个莫大的威胁。仆固怀恩倘若真的谋逆,我大唐有谁制得住他?”

    给大唐带来深重威胁的,岂止回纥与朔方?其时,吐蕃国势强盛,不断在西边并吞疆土、虎视眈眈。代宗登基时,吐蕃已越过葱岭,尽收河西九曲之地,唐朝不仅大片山河不复为己有,就连都城长安也在吐蕃的视线之中。

    代宗的父亲肃宗在位时,吐蕃就趁着安史之乱,长驱直入直捣长安,幸亏天下兵马副元帅郭子仪出奇计,方才收复。吐蕃版图扩张,雄踞丝绸之路,已和回纥接壤,两国交往密切,对唐朝形成合围之势。代宗皇帝深深忧虑:仆固怀恩若联合回纥、吐蕃杀过来,朝廷力量薄弱,无力抵御,藩镇势力又已根深蒂固,不受朝廷调遣,江山社稷岂不要断送在自己手中?代宗皇帝不愿把局面搞僵,因此不愿同仆固怀恩把脸撕破,只得使用怀柔之术,安排使者传达圣谕、赐予钱粮马匹,小心安抚朔方军马。

    有唐一代,自玄宗高力士起,宦官势力崛起,逐渐执掌军政大权。到代宗之时,宦官愈发猖獗。满朝文武都忌惮宦官势力,尤其是京城的官员、百姓无人不知,宦官若与哪位大臣结下梁子,必定无所不用其极,势必将其连根拔除。

    事实正是如此。曾经统领天下兵马平定安史之乱的郭子仪、李光弼,被宦官鱼朝恩、李辅国等人谗毁,纷纷被卸去官职、解去实权,险些被坑害至死。郭子仪的祖坟曾被鱼朝恩铲平,但他只能忍气吞声、委曲求全。和仆固怀恩同样立下赫赫军功的来,则早被鱼朝恩、李辅国害得身首异处。时世推迁,李辅国、鱼朝恩死的死、老的老,可是新宦官势力不衰反盛,新的宦官围到了代宗身边,上演着同样的故事,只不过现在故事的主角变成了骆奉先一干人等。

    元载深知,骆奉先一心要置仆固怀恩于死地,而代宗皇帝一味采取怀柔策略,骆奉先肯定不会悦意。他不悦意,自己便过不了太平日子,这个宰相便不能顺利当下去。因此,元载又向代宗皇帝密奏:“扫平朔方军马,其实不用大兴征伐,只要传下圣谕,宣仆固怀恩进京,在京城将他拿下,交付有司、核定罪名,大事可定。”代宗皇帝犹疑不定,元载便借骆奉先之名一再怂恿,皇帝终于发话:“依爱卿所奏,速去办来。”

    元载领命,拟了一份圣谕,盖上印玺,交与使者带到朔方,宣召仆固怀恩进京面圣。仆固怀恩与部下商议一番,知道这是朝廷设下的圈套,于是当着使者的面将圣谕扯碎。仆固怀恩将使者关在狗笼里饿了三天,写下一封书信,用蜡封好,扔给使者,说道:“老夫饶你不死,放你返回京城。这封书信,你交与元载老儿,要他面呈圣上!”

    使者逃回长安,将信交给元载。元载打开书信一看,满纸皆是激愤之语、怨恨之词。仆固怀恩在信中陈情自表,具奏自己有六条罪名,但实际条条指责朝廷任用宦官、听信奸佞、迫害忠臣,致使君臣失心、社稷危亡。元载急匆匆奏报代宗皇帝,口声声说道:“骆大人所言不诬,仆固怀恩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他目无圣上、怙恶不悛,不是要谋逆作乱又是要作甚!”

    皇帝沉吟不语安史之乱刚刚平定,内忧外患、危机四伏,仆固怀恩如果真的兴兵造反,只恐天下再度将陷入大乱,将一发而不可收拾。他只得继续使用怀柔之术,对仆固怀恩万般安抚,希望他诚心悔过,不要与朝廷对抗。

    元载见皇帝如此柔弱,而仆固怀恩又不肯奉旨进京,也不好再三相强,只得修书一封,将事情经过报知骆奉先。骆奉先看罢书信,冷冷说道:“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时机未到。”

    元载也不再提仆固怀恩谋反的事情,只是小心翼翼处理朝中事务。恰巧鹿友先生当日在青州拟制的文书送到桌案上,那封文书写得很明白,请求朝廷降恩,免除青州紫帐山一干人犯的死刑,将他们贬为奴隶,转到关西垦田农耕。元载匆匆看过,便批了两个字:准奏。这种小事,都由他代为批办,不用秉奏皇帝定夺。

    批复文书飞出长安,在驿道上驰传,终于落到腊口使商克捷、捉钱令使曾善治手中元载批复的是,让他们二人去办这趟差事。商克捷、曾善治此时游于魏州、相州一带,接到朝廷的批文,不敢迟延,一路飞奔抵达长安,去户部挂了号,便正式承担起这项贩运奴隶、转移人口的使命。

    商克捷、曾善治离开长安,往东进发,官道上车马行人络绎不绝多半是从长安城里往外逃的居民与客商。仆固怀恩图谋造反的消息不胫而走,而回纥、吐蕃大军压境、虎视眈眈,京畿地区的官民几乎全都知道,朝廷的军队难以与之抗衡,长安失陷是十有**的事。京城贵胄、富户人家,纷纷携带家产离开这是非之地,有的去往蜀地,有的去往淮南、江浙一带,京郊的大道、小路之上,车马不绝。

    路上的富户多了,强盗、土匪也就多了。终南、渭南一带,群盗四起,青天白日杀人越货、抢夺财宝,时日累积,竟至于互相攻伐,也分不清谁是官军、谁是土匪。商克捷、曾善治也不能幸免,他们离京七日,已经遇上三撮贼人,幸而只是些散兵游勇,都被他们赶跑,然而随行的二十名兵勇只剩下九人。

    这一日,二人行在路上,正值秋气升起、暑气荡尽。他们你一言我一语说些闲话,陡然四面鼓声响起、号角齐鸣,一支三百人的军队将他们围住。为首两名将领,一个肥短,手中两柄铜锏;一个瘦高,舞弄一杆铁棍。二人是谁?却是王致君和戴保国。

    王、戴二人在漳河中毒以后,幸亏吃了薛半仙的解药,十天之后毒气解除,一月之后便恢复如初。他们回到相府,元载骂他们办事不力,恨不得吊起来打死。元载的三个儿子元伯和、元仲武和元季能与他二人有些交情,三人在父亲面前一番苦劝,救下王致君、戴保国,收在自己手下。元氏三兄弟皆有官职,就用职务之便,募集一只军队,命王、戴二人督领军队,在京畿一带劫掠路人,打劫来的财产由三兄弟均分。

第二十九章 投宿(乙)

    商克捷、曾善治与王、戴二人倒有一面之缘,认出他们来。www.uu234.net商克捷只得下马,讲明自己是奉了宰相的差遣,远赴青州办理差事,并请求二人放行。王致君一听,双眼眯缝,说道:“我二人是宰相大人的座上宾,宰相家里的事,我们无所不知,却从不听说他老人家差遣你们去办差事。”

    戴保国说道:“哥哥,不是说过,我们在此打劫,不能说出宰相的名号吗?”商克捷、曾善治听罢此言,恍然大悟:难怪一路上盗贼如此猖獗,原来每一路盗贼背后都有京城的高官撑腰,而今天遇上了宰相的家臣,自然比其他劫匪更加嚣张跋扈。

    王致君倒吸一口气,自知失语,呢喃道:“我这才想起,少爷再三叮嘱,不叫我们透露底细。如今我失口说了出来,却该如何是好?”戴保国答道:“容易得很,杀人灭口!”

    曾善治早吓得两脚疲软,几乎要摔下马来。商克捷则是苦苦哀求,还将宰相的批文从腰中取出,送给王、戴过目。王、戴并不识字,对着那张纸哼哼了半天,没了主意,不知该杀还是不该杀。戴保国说:“三少爷的行营正在附近,我们向他请示。”王致君点头,急命兵卒飞马禀报。

    元家三少爷元季能正在帐中饮酒,听说是商克捷、曾善治被劫住,懒懒地说:“他两个乃是朝廷封的官职,办的是正经公差。将他们放了,但是必须告知,叫他们今后绝口不提今日之事。至于他们随行的兵卒,就地杀了灭口。”

    商克捷、曾善治死里逃生,须臾不敢停留,赶起马往东奔跑。他们一口气奔到河阳,一路尽是流亡、逃难的百姓。二人忖道:“我们带出来的兵卒,还没出函谷关就全都死在路上,这趟差事还怎么办得成?况且长安人人自危,谁还有心思惦记这些运送奴隶的事!”想到这里,索性丢下身上差事不顾,转道去往潞州,在李抱玉那里挂号住下。

    在潞州,二人又害怕起来,觉得这趟差事若是不办,万一宰相查问起来,他们不好担待。他们盘算二日,定下一计,写下一封文书发往青州,假托元载名义,命新任的淄青节度使李怀玉安排兵将将那一干人犯送到潞州。等他们到潞州后,商克捷、曾善治再借着青州兵力、押送青州人犯,去往关内交差了事。

    商克捷、曾善治奔往河阳时,从王屋山前路过。他们本打算到阳台观中歇息两日,可山门前的老道士正眼也不看他们,只说山中来了长安城的贵客,不放他们进去,以免恐冲撞了贵客。商克捷、曾善治也知阳台观是皇家敕建,多有贵胄往来,不敢相强,只得悻悻离去。

    看守山门的老道士目送他二人离开,正待关闭大门,山下来了黑沉沉一队行人,顺着石阶拾级而上。他们似是一群乌合之众,衣冠不整、高声说笑,言辞猥亵不堪入耳,一边走,手中刀枪一边胡乱撞击,有的索性倒拖棍杖,在石阶上磕得咣当乱响。四个人走在前面,有男有女,言行比后面那些人斯文些,穿着也更体面。他们不是别人,依次是许月邻、张涧雨、韩德存和魏烈功。

    许月邻、张涧雨本在山中相遇,一场拳脚之后双双倒地,张涧雨无意间脱下了许月邻的鞋袜。当此之时,二人十分尴尬,许月邻又羞又怒,本想下死手击毙这混小子,却不料张涧雨惶然无措地将鞋子奉上,堂堂九尺男儿,竟然当面露出羞怯来。她一时怒气消散,接过鞋袜,转过身去穿在脚上,又低头整弄衣衫和头发。张涧雨顺势站起,不进也不退,依然暗运内力,小心提防对面这个姑娘以及那帮喽上前突袭。

    韩德存、魏烈功想抢劫张涧雨,反倒被他制服,脸上多不光彩,若是假借许月邻之手杀了这小子,传扬出去更是颜面无存。二人心怀鬼胎,忽然见这一对青年男女含羞带怯情状,不禁仰天大笑,为自己也为这两个年轻人打起了圆场。韩德存道:“今日比试,胜者生,败者死,怎想到你们打了个平手。看来苍天有眼,不肯叫你们死呢!”魏烈功道:“不打不相识。这位小兄弟看来是有缘人,我们不如合作一伙,也好抗击官兵的追击,走出这荒山野岭!”

    许月邻与张涧雨一番打斗,众喽看在眼里,皆知张涧雨功夫高强,而许月邻性烈如火,若真动起武来,难免死伤。他们见韩、魏既然已作首唱,当即应声附和,个个夸赞张涧雨是条汉子,纷纷怂恿许月邻收他入伙。

    许月邻虽是女流,但是自幼习武,练出一身豪气。她甚是自负,心中想道:“若正儿八经斗下去,这混小子定然敌不过我。但看他相貌堂堂、骨骼清奇,不是俗辈,不如顺了大家的意思,我得他相助,也好回去报仇。”主意拿定,转过身来,朗声说道:“我看你孤身一人,功夫又不错,不如跟了我们吧。”

    张涧雨拾起了撒在地上的布帛和钱币,绑在身上,冷森森问道:“跟了你们,有什么好处?”众人一听,大为惊异,心想这小子简直是不知死活。许月邻自幼在山寨之中养尊处优,从未有人对她如此简慢无礼,这回活生生遇上一个榆木脑袋,竟是破天荒的不怒反喜。她冷冷一笑,说道:“也没太多好处。只是你堂堂男儿,孤身一人潜藏荒山野岭,连那丧家犬都不如。跟了我们,多少有些盼头,我们一起闯荡江湖,也好干些大事。”

    张涧雨沉思半晌,指着她身后的韩德存、魏烈功,厉声质问:“你们诓我入伙,然后谋财害命?”许月邻长剑抽出,斩断一排野草,义正辞严道:“我身后之人,个个是坦荡荡的好汉。若设计陷害你,个个不得好死!”

    韩德存、魏烈功见许月邻一副大义凛然模样,心中生出敬佩之心,都觉得这个女娃竟比男子还豪爽。他们见张涧雨仍在犹疑,双双跪地,一齐说道:“适才多有冒犯,望兄弟多多包涵。我们既然一同流落草泽,不如化干戈为玉帛。你若不弃,我们三人可以结为兄弟,肝胆相照、同生共死!”说毕,以头磕地,长跪不起。

    张涧雨见这二人铁骨铮铮、言辞恳切,一时大为感佩,腹肠之中热血一涌,顿时慷慨激扬。他大步迈出,走过来将二人扶起,说道:“刚才一场误会,在下颇有得罪!我愿意跟随你们,今后共生共死、同进同退!”

    许月邻一见,豪情激荡,在一旁说道:“你们就结义为兄弟吧,我们一起干出一番伟业来。”张涧雨自幼受父亲和众位叔叔熏染,认为男儿结义,必须具备牛羊三牲、美酒清醴,一同祝告上苍,如此方显郑重。他略略皱眉,说道:“今日仓促,来日再结拜不迟。”众人也不再相强。

    许月邻身边多了三个好手,尤其是得了张涧雨,顿时觉得如虎添翼。她虽然豪爽,却不莽撞,并不急着回去找官兵报仇,而是往西逃窜,越出山谷,想先找一安身之地,先休养生息,再徐图进取。路上遇到几拨追兵以及趁乱打劫的强盗、流寇,不牢喽们动手,张涧雨一人上前,三招两势就把敌将打倒在地,吓得那些官兵、寇盗四散逃跑。

    也有一部分流寇善于见风使舵,拜倒在许月邻身前,请求收容。许月邻来者不拒、一概收下,因此身后的队伍越来越庞大,竟达到五十人之众。她带出来的七八名喽,则陆续升任头领。

    许月邻听从韩德存、魏烈功建议,决定率众往西,逃离泽潞方镇,再往北去往汾州,投靠仆固怀恩。西进的路上,经过王屋山阳台观,因天色将晚,便改道上山,想到道观里投宿。

    老道士挡在山门前,见这伙人兵不是兵、匪不像匪,纪律松弛、仪容不整,露出十分鄙夷的神色。他朗声说道:“这里是先皇敕建的宝刹,这几日有京城的贵人在此打坐清修,你等速速离去吧。”

    许月邻一听,气上心头,说道:“你们这里是道观还是衙门?是道观,就该容得我们进去参拜三清神殿;是衙门,就该供奉王侯将相,将我们拒之门外。”老道士说道:“不论是仙是俗,总该讲个知恩图报。阳台观既然承蒙皇恩浩荡,就该尽心竭力报效朝廷。更何况,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我王屋山阳台观本在这九州之内,拜谢圣恩、拱卫朝廷也是本分。”

    许月邻无话可说,气得直翻白眼。韩德存、魏烈功看不上这老道士,想揪住了一顿打。张涧雨倒是无可无不可,在他看来,进不进这道观都是一个样,只有到达汾州、混上一官半职,带领军马建功立业,才是大事。

    许月邻恶狠狠瞪了老道士两眼,终于咽下火气,转头要离开。可正在此时,石阶之下又走来一群人,个个衣着光鲜、面色红润,看那样子,不是富商便是土豪。其中有一女辈,走到近处时,许月邻从人群之中认出她来她正是华清芬。

第二十九章 投宿(丙)

    华清芬也认出了许月邻。www.uu234.net一对姊妹经历死别,再次相逢,情不自禁,相拥而泣。与华清芬一道的那群人十分惊讶,纷纷挤过来看;许月邻手下的那几个头领更是诧异,他们都看见华清芬跌下悬崖,都不敢相信她居然完好无损活了下来。

    这还要从华清芬跌落之时说起。崖高万丈,壁立如削,华清芬急速下坠,伸手乱抓,竟抓住一条长长的枯藤。枯藤一路垂下,承载不起她身上的冲力,咔嚓一声折断。她翻腾几下,砸断无数松枝,转眼已到悬崖根部。她自知难免一死,索性把心一横,用脚猛蹬崖壁,身子斜着飞落,想在悬崖底部的乱石堆中摔个粉身碎骨,如此她才了无牵挂,好去追寻拨云观的老方丈。

    离地还有一丈余,那是一片浓密的绿荫,绿荫之中忽然跃上一道人影。那人一手托住华清芬,似是有意搭救。但华清芬坠落速度太快,身上带有千钧冲力。那人只得顺势翻身,揪住她的衣带,胳膊一挥、手腕一翻,将她平着甩了出去,落在山沟沟里一片绿茸茸的草地上。

    这一甩,卸去了**成的冲劲,那人因此避免了被华清芬压在身下碾作肉泥。华清芬落在草地上,晕死过去。那人稳稳落地,搓了搓手掌,一边骂道:“狗日的,这女子看起来瘦,其实重得很,险些砸坏我这把老骨头!”语声尖利,腔调起伏多变,他居然是逍遥谷享誉盛名的半仙薛延龄!

    此时明月当空,山风习习。悬崖底端的树荫下,挤满了一群人。四个风姿绰约的女子离了人群,走向薛延龄,娇声娇气问道:“薛半仙,掉下来的是个什么东西?”这四个女子,便是逍遥谷四大名花葛蕾、蒹葭、葸、舜华。

    薛延龄没好气地说:“掉下来一个跟你们一样的浪货!”蒹葭忠直,听到这句,大为不悦,正欲还嘴,葛蕾却笑着说:“天下的浪货,都是一样的苦命。你把她搬过来,看看模样俊不俊。”薛延龄背过手去,没好气说道:“老子的手是采药炼药的手,九十多年不沾脏东西。搬弄女人的活儿,你叫那窝龟孙去干。”

    四大名花身后,蜷缩着逍遥谷八大豪杰其中之七,他们分别是方怀恩、卫怀璧、何令名、彭勇、施春、章华、贺天豹,唯独缺少江维明。这七大豪杰,分散于河东河西、河南河北,赖逍遥谷主南浦云庇佑,挣下巨大产业,但每年也须向逍遥谷交上巨额贡赋。

    献麦之会才过,这些人愁眉不展、哀声连连:寻常年份倒也罢了,但是如今天下汹汹、连年战乱,各地产业收入锐减,可邓昆山、杨祖绪两大监察丝毫不体恤下情,狮子大开口,要他们交上如此沉重的贡赋,谁能交得起,但若是交不起,谁知道会落得什么下场!

    四大名花的出现,仿佛成为他们的救命稻草。逍遥谷人尽皆知,四大名花曾是南浦云的宠姬,虽然被赶出逍遥谷、流落天涯,但是在逍遥谷名望犹在,谷主同她们藕断丝连,每每在众人面前表露出悔愧之意。如今四大名花就在眼前,她们若在南浦云面前撒个娇、发个嗔,必定比白银千两、铜钱万缗都更加价值连城,他们沉重的贡赋多半可以因此而蠲免。

    于是,这些豪杰并不急于各回各处,而是跟定四大名花,乞求她们再去见谷主一面,代为求情,为他们减免贡赋。葛蕾虽然放荡不羁,却是个面慈心软之人,架不住八个大男人对她跪地求情。她向他们许诺:“见着那老不死的,一定代为求情,减你们一年贡赋!”七大豪杰听她说出此话,大为欣喜,跟随左右,竭力奉承,不愿散去他们经商多年,知道空头承诺绝不可信,所以齐心撺掇四大名花,硬是要一起去面见逍遥谷主,当面商定减免贡赋后才肯放心。

    唯一想走的是薛延龄,却被四大名花死死缠住,脱身不得。四大名花自知,已是三十上下的人了,必须更加珍惜姿容,生恐韶华流逝、容颜不再。四人都听说过晏适楚,知道他的一枚丸药价值巨万,服过之后春光永驻、容颜焕发。然而,晏适楚毕竟难得一见,更难以为我所用,眼前只有这位薛半仙,虽然医术未必有晏适楚高明,但是炼出的丹药却也是人间极品。四大名花拖住薛延龄,叫他带着她们在山中采撷仙药,冶炼仙丹。

    薛延龄怎肯受这四个荡妇驱使?三番五次设法逃跑,然而七大豪杰莫不有求于四大名花,此时已变成她们的忠实鹰犬,形影不离跟在他身边,让他插翅难飞。

    薛延龄逃不出四大名花的手掌心,哭丧道:“我的仙山紫芝被晏适楚抢了,我拼命也得抢回来,你们缠着我作甚?”四花齐声道:“晏适楚抢你东西,我们帮你抢回来。他躲在山里,你正好带我们在山中采药炼丹,顺便拿住他,逼他还你紫芝。”薛延龄别无他法,只得听命,天天带着他们在山中乱转。

    这一夜,来到一座悬崖底下。薛延龄将采到的人参、黄芪、天门冬等药材归类、洗净,便命七大豪杰垒灶架镬,在树荫下熬煮药汤。四大名花与八个男人围坐在绿荫之下,看星疏月朗,听虫鸟啼鸣,恣意说笑。

    忽然,崖壁上人吼马嘶,又刮起呼呼风声,似有重物坠落。葛蕾抬头一看,喝命薛延龄:“有东西掉下来了,你快上去接住。”薛延龄嘟囔道:“那是玉帝爷屙的屎,掉下来砸到谁谁吉祥。”葛蕾怒道:“掉下来砸了药罐,老娘今晚喝你的血!”说毕,匕首拔出,目露凶光。薛延龄被逼无奈,将身一挫,平地跃起,这才拖住华清芬的腰背,将她甩在草地上。

    薛延龄死活不肯搬动那女子,七大豪杰却手脚利索,将华清芬抬到树荫下。葛蕾就着月光窥探她的面容,啧啧连声,见她与自己年岁相近,只说是长得清秀,死了太过可惜。葸升起嫉妒之心,懊恼道:“姐姐只顾夸她,长得有我一半好看吗?”方怀恩谄媚道:“天上嫦娥掉下来,也不及你一半好看呢!”葸一掌打在他脸上,嗔道:“想沾老娘的油水,也不照照镜子看看你是谁!”方怀恩捱她一掌,脸上残留着花粉香气,不敢再多言。

    华清芬直挺挺躺在地上,双目紧闭、人事不省。葛蕾掐她人中,却无半点反应。薛延龄鄙夷地说:“一个死婆娘,理会她作甚。”葛蕾勒令他设法救人,薛延龄气鼓鼓地解开腰上的鸱袋,往嘴里灌了三口酒,全都喷在华清芬的脸上。喷完,不住舔手指,恨恨地说:“可惜了老子的好酒!”

    酒香弥散开来,华清芬悠悠醒转。原以为登上黄泉路,不指望遇上四大名花,因此获救。她疼痛难忍,挣不起身,四花小心翼翼将她扶起。华清芬也不管众人是谁,哭泣起来,边哭边喊:“我那冤死的老牛鼻子,做了鬼也不收我与你同行吗!”

    葛蕾一听“牛鼻子”,齐玉的面容就浮现在脑际。她冷冰冰说道:“居然救了一个道士的姘头,果然浪费了薛半仙的三口好酒。扔到沟里由她死了吧!”舜华拍手称快。薛延龄刚要动手,华清芬继续哭道:“只恨不能杀了齐玉为你报仇!”

    华清芬受伤之际,吐词含混,唯独“齐玉”咬字用力,说出来掷地有声。葛蕾一听,大为惊奇,问道:“你说的可是上清道士齐玉?他与你什么冤仇?”华清芬两眼发直,恨声道:“他杀了我的夫君,我与他不共戴天!”

    舜华插嘴:“你夫君是道士?”华清芬横了她一眼,说道:“是又怎样?”语未毕,咳喘不息。葛蕾慈悲之心大发,找薛延龄要了一枚金创药,又抢了他的鸱袋,用酒送药,喂华清芬服下。

    华清芬这才清醒,止住眼泪,挣扎欲起,恶狠狠问道:“你们救我,意欲何为?”葛蕾道:“妹妹不用担心,我们四姐妹也是菩萨心肠,不会害你。你与齐玉为仇,更与我们同仇敌忾,算起来也是天大的缘分。”华清芬斜眼相视,将信将疑。

    蒹葭说对葛蕾说:“那牛鼻子中了你的毒针,即使不死,功力也废了大半。此地就是王屋山,约摸听说他就在阳台观。我们去阳台观捉住他,用钝刀割死他,也好为寒婆报仇。”葛蕾会心一笑,说道:“此计甚妙,正要去阳台观找他,不闹个天翻地覆誓不罢休。”当下拎起药罐,将汤汁倒在五个玉碗之中,四花和华清芬一人一碗服下。

    华清芬热汤下喉,身子和暖,精神振作起来。葛蕾见她孤零凄清,便携了三姐妹与她一起说话。一番叙谈之后,华清芬对她们少了戒心,多了感激,便把自己的身世、遭际和盘托出,连许月邻也说出来了。

第二十九章 投宿(丁)

    葛蕾一听,皱眉道:“适才悬崖上杀声震天,你那妹妹想是遇着官兵了。www.uu234.net我听那声音,只恐多有不吉。”华清芬声泪俱下说道:“我此生孤苦无依,就交下这一个妹妹,怎知竟遭毒手。”葛蕾连忙劝慰:“未必那么糟糕。我们明日到崖顶上一看便知。”当晚,四大名花和华清芬挤在树荫下安睡,七大豪杰和薛延龄远远找了个山沟蹲了一夜。

    次日醒来,众人翻山来到悬崖上,果然满地血污,死伤累积。华清芬认得几个喽,但不见许月邻尸首。葛蕾道:“想必你那妹妹逃走了。你且收住悲伤,随我们一起去往阳台观,找那齐玉算账!”华清芬满腔愤恨转到齐玉身上,挽住葛蕾的手,即刻上路。

    山中昼起夜伏,众人跟在薛延龄身后,走过不少悬崖幽谷,一面试着寻找许月邻,一面采撷奇异药材。薛延龄是个药痴,一见到筐中良有收获,顿时精神飞扬,将丢却紫芝的悲愤暂时忘却。舜华见他兴高采烈的样子,便问:“老东西,你成天张嘴笑,是犯疯病了吧?”薛延龄答道:“你且莫问,老子把这些药材熬成汤汁,再配上药丸,你们吃了便知深浅!”一路上,七大豪杰轮班熬药,又如同狱吏一般守着薛延龄,不令他私自逃脱。

    行了十余日,来到阳台观。恰好在山门前,许月邻、华清芬相遇,二人相拥而泣。两拨人聚到一起,一一相认。舜华素来爱慕英俊男子,人群之中见到张涧雨身长九尺、英武颀伟,忍不住凑到跟前打招呼,不住地抛媚眼、送秋波。无奈张涧雨久在山寨,和一群糟老爷们过活,不甚懂得男女相诱、儿女情长之事。舜华见他不解风情、话不投机,空有一副英俊外表,真是食之无肉、弃之有味。

    许月邻与葛蕾行过礼,说道:“多谢姐姐出手相救,我才能见到华姐姐。这道观容不下我们,我们另找地方叙谈。”葛蕾却说:“这阳台观,猫儿、狗儿、叫花子都进得,为何我们进步得?”一面说,一面斜眼看那老道士。老道士被四花身上的脂粉气一熏,心砰砰直跳,却故作镇定道:“京城贵人来此打坐清修,要七七四十九日方才届满。道观之中不令闲杂人等进入,还请你们别处借宿。”

    葛蕾正眼也不瞧他,喝道:“你们阳台观,有个牛鼻子叫齐玉。我等远道而来,正要会会他。”老道士说道:“我这阳台观,道众数百,不曾听说有叫齐玉的。”

    华清芬听到此言,二目圆睁,当头怒喝:“不曾听说?那是你耳朵聋了、眼睛瞎了!”许月邻一旁问道:“姐姐,为什么要找这个齐玉?”华清芬道:“我与他结下深仇,特地到此报仇雪恨。”

    老道士见这些人气势汹汹,说话声音开始发虚:“阳台观确无此人。况且,京城贵人在此,你们远避些为好。”薛延龄抱着药锄,满脸鄙夷说道:“阳台观养的牛鼻子,不但粗蠢,还势利得很。什么京城贵人,难道爷爷来了就不是贵人吗?”

    老道士闻言,满脸青筋绽出,说道:“我们这是皇家敕建的宫观,你是什么人,怎敢在此”他最后两个字是“撒野”,但是未及说出,薛延龄早已揪住他的衣襟,将他一把提起,摔在石阶下的土坡上。葛蕾携着许月邻的手,抬脚跨入山门。两名女子身后,两拨人合为一股,拾级而上,鱼贯而入。

    众人闯入山门,来到阳台观内。华清芬早已忍耐不住,放声大喊:“齐玉,你个狗贼,快快滚出来受死!”逍遥谷诸人多少见过些世面,信步悠悠、神情自若,可是许月邻身后的头领、喽,皆是乌合之众,个个抖弄刀枪,跟着漫天叫喊起来。阳台观中,一时喧闹不堪。

    葛蕾、许月邻、华清芬三个女子走在前面,领着众人顺着院内甬道径往里闯,引得老少道士走出殿宇馆阁,挤在廊檐下议论纷纷。一个执事的道长带着几个年轻道士从斋堂走出,个手提宝剑,站在前面挡住去路。看守山门的老道士一瘸一拐跑了过来,气喘吁吁说道:“这些人甚是蛮横,将我打倒在地,硬生生闯了进来!”

    执事道长神情威严,喝道:“大胆贼人,竟敢擅闯仙家宫观!”葛蕾冷笑一声,说道:“你们仙家宫观,出了个杀人不眨眼的畜生,名叫齐玉。叫他出来便罢,胆敢说半个不字,姑奶奶一把火烧了三清殿!”

    薛延龄平地跃出,尖声道:“你们阳台观,还出了个卖假药的贩子,名叫晏适楚。他偷了老子的仙山紫芝,若不归还,老子饶不了你们!”老道士紧张兮兮,以近乎哀求的语气说:“各位施主,小声些!惊动了京城的贵客,你我都吃罪不起!”

    道长轻捋胡须,说道:“你们说的齐玉、晏适楚,都不是阳台观的道士,贫道并不相识。这些时日,有京城贵客在此打坐清修,阳台观恕不接待八方宾客。你们要烧香敬神,七七四十九日之后再来。”葛蕾道:“你休得满嘴泼粪。你不认得这二人,把你们方丈叫来与我质对。方丈四十九日不来见老娘,老娘就在观里住上四十九日!”

    道长一听,浓眉凝结、仙髯飘动,怒道:“你是何人?方丈岂是说见就能见?”葛蕾道:“他不敢来见,倒也好说。姑奶奶这几日要住在观中,需你们好酒好肉款待。”

    说话间,阳台观众道士各持宝剑、棍杖走出,聚集在三清殿前,面对这数十个不速之客,亮出兵刃、列成阵势。执事道长见面前这些人仪容不整、纪律松弛,便猜得他们并无过人的本领,冷冰冰说道:“施主若是不听劝告,贫道只好以剑逐客了。”话音刚落,宝剑挺出,直奔葛蕾。

    执事道长立在台阶上端,有居高临下之势,他这一剑刺出,葛蕾猝不及防,连连后撤。台阶陡峭,甬道紧窄,那一窝豪杰、头目、喽挤作一团,四大名花的“四象回元阵”无从施展。

    葛蕾连退两步,踩在身后人的脚上,失去重心。执事道长的宝剑却凶险之极,携带内力冲她咽喉刺来。

    这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华清芬就在葛蕾身旁,许月邻、张涧雨挤在她身后,眼睁睁看着执事道士就要当众行凶。千钧一发之际,张涧雨陡然灵光一闪,抬脚踢向华清芬手中宝剑。这一脚用足平生劲力,那把剑瞬时脱手,闪电一般飞向执事道士。

    在这皇家敕建的宫观之中,杀个把闹事的匪徒,不但不算破戒或犯法,反倒是护教甚至报国的义举。况且,有“京城贵客”在此,更有他的数十精兵作为强援,执事道长有恃无恐,更加大义凛然,视杀贼除恶为己任。他要一剑封喉,杀一儆百,叫这群乌合之众抱头鼠窜,远远逃下山去。可令他万万想不到的是,葛蕾手中铁剑不知为何蓦然飞出、扑面而来。

    这一剑极为凶险,执事道长若不回剑格挡,那柄飞剑即使带着剑鞘也能扎进他的胸脯。他果然舍下葛蕾,宝剑收回横在面前。只听咯啷一声,葛蕾的剑鞘被截为两段,落在地上,剑身划着圆圈飞了出去,深深扎在泥地中。

    众豪杰、头领、喽吃了一惊,生恐被误伤,纷纷退下石阶。四大名花齐刷刷拔出宝剑,立在原地,静候眼前劲敌。华清芬惊愕回头,看着张涧雨,张涧雨屹立不动,死死盯住执事道长手中宝剑。

    执事道长已经觉悟:是张涧雨动了手脚,从他剑下救了葛蕾。他站稳地步,暗运内力,说道:“贫道不与女流之辈交手。中间那个男子,适才是你暗箭伤人。你出来与贫道比划比划!”

    张涧雨微微侧身,从人缝之中挤出,走到六名女子前面。他自离开紫帐山以来,经历不少曲折、淌过不少凶险,并不畏首畏尾、惜命怕事。哪怕对方居高临下,哪怕对手是主而此身是客,哪怕自己腰间只有一把生铁匕首,他也是义无反顾。他望着执事道长,一不施礼,二不通名,直截了当说道:“请道长赐招!”

第三十章 比武(甲)

    阳台观北,天坛峰南,有一座山峰,名曰华盖峰,相传周朝王子乔在此修道。m.www.uu234.net峰顶筑有一灵坛,坛中心二人对坐,其中一人是阳台观方丈,道号玄冲;另外一人,便是那位“京城贵客”。

    这位贵客,名叫李珙,是唐玄宗第二十六子,封为丰王。李珙五十岁上下,鹤发童颜、面色红紫,浑身镶金缀玉,高坐灵坛之上,渊停岳峙、气度不凡。他暂离京城,专程到阳台观寻找方丈,约他在华盖峰打坐诵经,以求参悟大道。灵坛之中,还有九人围坐在二人身后,那便是阳台观九大院监都是方丈玄冲道长的同门师弟,也是白云子司马承祯的得意高足。

    华盖峰顶一派肃穆气象。灵坛外面,把守着五十名射生军。射生军是肃宗、代宗年间成立的一种禁卫军,射生手都是善于骑射的精良兵士,个个武艺高强、装备精良。统领射生军的将领,名曰射生将。

    在这五十个射生军中间,威风凛凛站立两名射生将,一个叫王献忠,一个叫王抚。二人正值壮年,都生得体格健硕、英气逼人。射生将的职能是守卫皇城、拱卫国君。而如今,王献忠、王抚领着五十射生手护送一位王爷离开京城,来到这关外之地参玄悟道,并不是一件合乎规矩的事情。

    日迫西山,秋气浩漫。方丈玄冲和丰王李珙被山风一吹,更觉精神爽朗、心性澄澈。他们双目深闭、巍然端坐,昼夜服气不息,准备在峰顶迎来又一轮明月。可正在这时,一个人气喘吁吁、脚步急促,从山下跑了上来。

    来者却是看守山门的老道士。他着急慌张、面如土色,老远便冲着灵堂大声喊叫:“不好了,宫观里出祸事了!”

    两名射生手将他拦阻在灵坛以外。射生将王献忠剑眉紧锁,压低声音喝道:“王爷在此修道,你喊叫什么?”老道士气未喘匀,凑到王献忠耳边说道:“祸事!宫观里面来了一帮贼人,打杀起来了!”

    王献忠未进坛禀报丰王,方丈在灵坛之中已经听得清楚。他眼也不睁,对身后的黑瘦院监说道:“玄寂,你掌管宫观诸般事务,速下山峰调解纠纷。”黑瘦院监微一欠身,仗剑起立他是阳台观九大院监之一,道号玄寂。

    玄寂走下灵坛,与老道士一同下山。丰王稳坐坛中,深吸一口气,俄而开口说道:“劳烦二位射生将同去平息事端。”王献忠、王抚冲坛上鞠躬行礼,说道:“王爷有令,末将即去办来。”语毕,点动五十射生手,跟在玄寂身后。

    一众兵士来到后山,远远看见宫观之内鸡飞狗跳,一群不速之客同一帮道士打在一起。

    院落之内,吼声震天,一片淆乱。执事道长持宝剑挑战张涧雨,张涧雨二话不说,挺起匕首上前应战。二人从台阶斗到平地、从平地斗到廊庑,三五十合过去,未分胜败。执事道长恼羞成怒,使出浑身解数,发力猛攻。张涧雨浑然不惧,抖出看家本领,与他针锋相对,又拆过十余招,竟然占据上风。

    廊庑之下,众道士唯恐同门落败受辱,齐刷刷挺起剑,抢入廊庑围攻张涧雨。许月邻在旁看见,勃然大怒,拔剑杀入廊庑之中。华清芬、韩德存、魏烈功先后跃起,杀入人群,与众道士杀个难解难分。

    葛蕾闯进阳台观,本来就是为了惹祸,一见数名好手跟一群牛鼻子道士杀作一团,自然不示弱,指挥逍遥谷诸人一起攻上台阶,见着道士就砍。石阶之下,新近归顺许月邻的众头领、喽倚仗人多,个个奋勇,举起刀枪棍杖冲杀上去,虽打不倒几个道士,却壮了不少声威。

    众道士与这些不速之客一番争斗,双方各有顾忌,未使出杀招,虽有人受伤倒地,但未至于死亡。唯有执事道长一心争胜,要置张涧雨于死地,却被张涧雨一把匕首缠住,有些招架不住。

    这一场打杀,后山之上的玄寂和两位射生将都看在眼里。王献忠审度一番局势,冷笑道:“一帮乌合之众,仗着人多,在仙家圣地撒泼斗狠,不足为虑。”当即下令,众射生手在山坡上列成阵形,原地放箭。

    射生手果然不负盛名,手中挽的是强攻劲弩,射得极远,每个人又是百步穿杨、箭法通神。三清殿前,顿时箭如雨下。只听见嗡嗡嗡弓弦响动,嗖嗖嗖箭矢飞掠,转瞬之间,已有十余人中箭身亡。逍遥谷诸人武艺稍强,连翻带滚躲过飞矢,但是许月邻手下的那些头领、喽武功平平,顿时遭了殃。

    转眼又有几名壮汉中箭倒地,都是许月邻的部众。那些半路归附的喽仰头一看,远远见到后山上有神兵杀出,个个吓得魂飞魄散,一个个丢盔弃甲、抱头鼠窜。

    众道士见射生军前来相助,人人舒了一口气。执事道士一声断喝,那一班道众齐刷刷退到廊庑之下,躲避箭矢,看着来犯之敌一个个倒下。

    王献忠矗立半山腰,他见到敌人士气大衰,下令全军进击。五十射生手,阵形齐整、行动一致,如同洪水奔腾而下。他们步法统一,每一步踩在山坡上都发出轰隆隆的巨响,震得三清殿不住抖动。

    许月邻见这群道士竟和官兵内外勾结,不觉大怒,挺身向前,冲向那群道士,挥剑乱刺。华清芬见执事道长仍在猛攻张涧雨,大吼一声:“擒贼先擒王!”当下飞身而起,递出宝剑,扑向执事道长。许月邻余光见到,蓦地回身,舍下众道士,剑光闪闪,冲执事道士劈来。

    执事道士被三人围困,眼看就要被擒。众道士一齐发作,明晃晃宝剑在手,冲出廊庑,蜂拥而至。正在此时,射生军攻下山来,如同山洪一般倾泻在三清殿前。他们铠甲坚实、长矛锋利,个个又刚毅勇武,瞬间便将敌军淹没。七大豪杰纵然武艺精湛,但在射生手面前,也显得十分吃力。

    情势危急,许月邻的喽兵所剩无几。葛蕾灵光一闪,喝道:“姐妹们,摆阵!”四大名花当即身形飘转、莲步飞驰,站准方位、摆出阵形。葛蕾宝剑一指,四姐妹截住众道士,将他们同张涧雨三人隔开。

    众道士奋力相争,怎奈这四象回元阵环环相扣、杀机四伏,在他们面前任意变幻,一眨眼便伤到数人;细看那阵形,千变万化而又十分严整,几乎无门可入、无恐可破。张涧雨、许月邻得到喘息之机,见执事道士与道众被四花隔断,双双抢步上前,左右夹攻。执事道士接了张涧雨两招,立地不稳,身子乱晃。华清芬见他露出破绽,伸手来捉。谁知那道士在险急之中使出向死而生的招数,顺势腾挪,虚晃一剑,将华清芬踢翻。

    偶耕收起匕首,飞身扶持华清芬。执事道士看准了逃生之机,佯攻两剑,陡然抽身跃出垓心,向众道士奔去。

    站在一边的薛延龄看得分明。他平地一纵,身子便窜出一丈远,与执事道士只有咫尺之距。执事道士感觉到身后有人追来,脚步不停向前,宝剑向后撩刺。薛延龄肩膀一斜,躲过来剑,同时伸出药锄,勾住执事道士肩膀,将他硬生生拉了回来。

    执事道士立地不稳,又被薛延龄一腿扫中,一个趔趄扑倒在地。说时迟那时快,韩德存、魏烈功一左一右欺入,手足并用,压住他的两只胳膊。薛延龄快步欺入,抬起一脚,踩在执事道士背心,复又跟进一锄,打在他后脑勺上,将他打晕。

    射生军已经全部冲下山来,将这群不速之客团团围住。王献忠、王抚站立阵中,指挥军士摆出合围阵形,意欲尽歼来敌。军令如山,五十射生手如狼似虎,步步欺近。薛延龄提起执事道士,扯着嗓子喊:“这牛鼻子被我擒住。想他活命,就都老实些!”

    众道士一见执事道长被擒,纷纷收起宝剑,退在一边,面面相觑,不知如何应对。两个射生将大吃一惊:丰王对王屋山道士十分敬重,而如今两军对峙,倘若死了执事道士,他们难以向王爷交代。

    王献忠急急传令,五十射生手唰一声煞住脚步,齐刷刷收起枪矛,肃立两边。在射生将的簇拥之下,玄寂疾步来到阵前,与薛延龄正面相对,冲他高声呼喝:“休得伤人!”

    薛延龄两眼一眯缝,瞧出玄寂在阳台观里应是颇有身份的道长,昂首说道:“有一个走江湖的无赖,名叫晏适楚,与你们师出同门。他偷走我的仙山紫芝,躲在此地,我因此上门索取。你们如若识相,速速归还紫芝,我才肯善罢甘休。如若不然,今日要杀个鱼死网破!”

    玄寂久在阳台观,颇知师承掌故,微微一笑,答道:“晏适楚早已不是阳台观的道士。他盗抢你的东西,你就该找他才是,何苦到阳台观来生事。”薛延龄说道:“我的紫芝是在王屋山丢的,晏适楚与你们本是一丘之貉,他不敢出来见我,我自然来找你们。”

第三十章 比武(乙)

    薛延龄这一路上颇说起晏适楚和齐玉,将他们的事迹添油加醋讲了一些都不是什么好话。www.uu234.net华清芬听在耳里,早将这两个名字深深记在心里。如今听他们谈论起晏适楚,她自然不肯放过齐玉,当下挺身站出,厉声说道:“还有那齐玉,也是你阳台观的败类。快快将他交出来,我与他在三清殿前一决生死!”葛蕾一听,愤恨不已,也出来帮腔:“快叫齐玉出来受死!”

    玄寂手捋胡须,沉吟片刻,说道:“晏适楚早已不在门庭,多年未回阳台观一步。至于齐玉,他长年四处云游、击剑辟邪,如今也不在阳台观。你们速速离去吧,清修之所,怎可沦为杀伐之地!”

    葛蕾大笑一声,极为狂放:“亏你是个牛鼻子,在三清面前满口胡吣。我逍遥谷多的是耳目、有的是手段,早已查到齐玉的下落他就在阳台观。你再不将他叫出来,休怪我杀进三清殿,打翻太上老君的灵位。”

    玄寂忽然支吾起来,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不提防对面走出两个粗壮的人影来,却是韩德存、魏烈功。这二人原本协助薛延龄押着执事道长,抬头却见对方军阵之中,威风凛凛站立两员将领。二人端详良久,似认得,又似不认得。王献忠、王抚也注意到他们二人,也觉得相熟,却又记不起到底是谁。

    半晌过去,韩德存、魏烈功找到答案。二人对视一眼,齐步走出,一起施礼道:“敢问二位将军,都是姓王?”

    王献忠、王抚略略吃惊,盯着二人,一齐点头。韩、魏继续问道:“二位将军,一个是王献忠,一个是王抚?”二王更为惊奇,拱手问道:“两位英雄,怎知小可拙号?”

    韩、魏面上露出喜色,抬高声音说道:“二十多年前,王师西征,我们同在行伍,二位将军忘怀了不曾?”二王不住拍头,终于想起当年之事,朗声说道:“十几年不见,差点忘了韩、魏二兄弟!”

    唐玄宗天宝年间,哥舒翰奉命率军进攻吐蕃,夺回石城。那时,二王与韩、魏皆是弱冠青年,被编在同一营中。唐军得胜之后,二王进入神武军,慢慢从射生手升为射生将;韩、魏则进入朔方军,后来哥舒翰死,仆固怀恩做了朔方节度,二人便在仆固怀恩麾下做了裨将。

    四人竟在阵前认起亲、叙起旧来,实在大出众人之所料。玄寂有意息事宁人,心下生喜,巴不得双方化干戈为玉帛,早早平息这场事端。葛蕾、华清芬、薛延龄却大为不平,气鼓鼓地瞪着这四个人,心想:齐玉、晏适楚还没捉住,你们却演一出阵前认亲的戏,岂不叫我们白来一场?

    薛延龄打断四人的交谈,不依不饶说道:“认亲归认亲,打架归打架。他们当兵的有话慢慢叙,我们逍遥谷和牛鼻子的帐,还得接着算!”玄寂作难道:“何苦为难贫道?晏适楚早就不在阳台观,你们寻不到人,我们如何寻得着?还有那齐玉,我日日在观中行走,山前山后哪有他的人影!”

    葛蕾推开韩德存、魏烈功,一把拉过执事道长,把宝剑横在他的颈上,厉声说道:“老牛鼻子,你若敢再欺瞒半句,老娘割断他的喉咙!”黑瘦道士双目一闭,说道:“贫道话已至此,无需多费口舌。你们执意要杀人,只好由你们。”

    此时月以初升,晚风徐来。葛蕾、薛延龄心下犯难:我们身陷重围,这牛鼻子是杀不得,但若是这样无功而返,便是死也不甘心。正在进退为难,王献忠朗声说道:“阳台观诸位道长甚是宽仁,尔等就该识得进退,放下刀剑。更何况王爷在此,你等胡搅蛮缠,本该就地格杀。看在故友重逢,我们化敌为友,岂不是好!”

    韩、魏听罢这番话,心中甚喜:今日眼看葬身阳台观,不仅捡回性命,还遇见了在射生军中当差的故友,若是借他二人之阶,攀上他们所说的那个王爷,我们的仕途倒也有些盼头。想到这里,立即随声附和:“极是,极是!天色已晚,各位放下刀枪,一起用些斋饭、安睡一宿,落得个皆大欢喜!”

    薛延龄低声道:“老子的仙山紫芝值多少钱,一顿斋饭才值多少钱?绝不与牛鼻子言和。”韩、魏附耳相劝:“阳台观的道士,个个本领高强,他们仁德养身,不杀我们。对面五十射生军,个个如同钢铁铸就,要杀我们不费吹灰之力。若动起真格打杀起来,我们一个都难活。”葛蕾听见,觉得言之有理,可又不愿服软,低下头默不作声。

    韩、魏趁机圆场,对众人说道:“我等误闯仙山圣境,在此受到真人点化,彼此消弭刀兵、化敌为友。”转面又对玄寂说:“我等久慕仙家盛名,特地拜访阳台观。已是夜晚,还求道长容我们借宿。”玄寂一心平息争端,满脸堆笑说道:“如此甚好!你们若是安宁无事,住上三五日又有何妨?”

    玄寂当即转身,喝命众道士放下剑,引众位造访之客到斋堂用饭。又安排一拨道士,连夜搬运死尸、清扫地面。玄寂将二王与韩、魏凑到一处,又借机来到执事道长身旁,点他的穴道,将他唤醒,命他与薛延龄握手言欢。众道士受他的鼓动,与众位客人合在一处,握手言欢。斋堂之内,一时泯除恩仇,双方化敌为友。

    长谈过后,王献忠、王抚拜别韩德存、魏烈功,仍率射生手返回华盖峰,守卫丰王李珙。韩、魏拱手道:“二位兄台贵为神武将领,来日还求多多提携。”二王也拱手道:“既是自家兄弟,自然互相扶持。”说毕,各自离去。

    玄寂将这群不速之客安置在斋堂之中,见他们只顾吃饭睡觉,不再滋生事端,便唤来执事道士,叮嘱他好生照应、灵活机变,这才返回华盖峰打坐去了。

    斋堂内,众人饱餐一顿,心满意足,纷纷打地铺安睡,不多时,鼾声此起彼伏。舜华夜不能寐,想着张涧雨英俊颀伟,有意前来沾染。她拎着一个鸱袋,袋中盛着自酿的桂花酒,款款走到跟前,同他搭讪。

    张涧雨闻到她身上的香气,又听到她言语挑逗,纵是铁打的汉子,也不禁心旌摇荡。舜华说道:“如此良辰美景,寻个知心人儿对饮一番,岂不是好?”自己先饮了一口,将鸱袋递给张涧雨。张涧雨接过鸱袋,心里扑腾跳起来,想饮却又不敢饮。

    舜华还要使心计,诓张涧雨上钩,华清芬、许月邻却走了过来。华清芬一把接过鸱袋,深深饮了一口,夸赞一声“好酒”,顺手递给许月邻。许月邻对着瓶口闻了闻,却是不赞一词。

    舜华被她二人搅局,皱起眉头,收起鸱袋就要起身离开。恰好葛蕾领着另外二花走到近旁,说道:“这斋堂之中尽是粗蠢男人,还有那些臭道士的满身骚气。我们在这里作甚?一起出去散步吧。”许月邻、华清芬点头起身,舜华趁机将张涧雨拉起,六女一男走出斋堂。

    七人在道观里逶迤行走,舜华有意将香肩往张涧雨身上倚靠,张涧雨却似不解风情,只顾挺胸迈步,不予理会。华清芬余光瞥见,忽觉心中不快,便来到二人中间,一面问许月邻:“月邻妹妹,你是怎样和这位公子认识的?”

    许月邻笑道:“不打不相识,我和他在山里打了一场,便化敌为友。”华清芬现出惊愕的神色,问道:“既是打了一场,便有胜负,你们谁赢谁输?”许月邻道:“未分出输赢,打了个平手。”虽是如此说,心中却颇为不服。

    华清芬不信许月邻所说,拿眼睛看着张涧雨。张涧雨被他鄙视,浑身颇难适应,低头答道:“确实打了平手。”

    阳台观一战,张涧雨的武功身手,大多数人看在眼里。他踢飞华清芬手中剑,从执事道士手中救下葛蕾,干净利落、一气呵成,明眼人都知道,这小子功夫着实惊人。葛蕾心里对张涧雨甚是感激,说道:“这位兄弟身手了得,若不是他出手相救,我就死在那牛鼻子手里了。”舜华扮个鬼脸,笑道:“姐姐,人家出的是脚呢!”

    众人一路笑谈,不觉来到藏经阁前。藏经阁共有三层,门前是一片平整的土地。舜华仍不死心,靠紧张涧雨,用自己的辫子在他肩膀上撩弄。华清芬愈发有气,她身子一斜、突然变向,撞在张涧雨身上,把舜华吓了一跳。舜华正要训斥她,她早已转过脸去,对许月邻说:“许妹妹,你说和这位公子打了个平手,我却不信。”

    许月邻一听,脸上现出怒色,说道:“他都承认了,你怎么不信?”华清芬道:“张公子定是顾及你的面子,有意让着你,却又不肯让你许多,这才跟你打平。若叫他放开手脚与你比试一番,我赌他赢。”

第三十章 比武(丙)

    许月邻素来自矜,本来就对张涧雨心有不服,如今又被华清芬一语相激,气鼓鼓说道:“你若不信,我与他再打一场便是,”扭头过头来又看着张涧雨,“你敢不敢应战?”

    张涧雨却没这份闲心,在他心中,闯出一片天地、将来衣锦还乡,才是男儿必须做的大事,至于其它,尤其是跟女孩儿比武的事情,他却是不着一意。www.uu234.net他开口说道:“许姑娘不必动怒,你我既已同行,便当共谋大事,何必分出个高下伯仲。”话音刚落,华清芬纵声大笑,说道:“许姑娘,你听得懂他的话吗?他分明是瞧不起你的功夫,不愿和你比试!”

    许月邻信以为真,怒不可遏,当即宝剑出鞘,指着张涧雨道:“你若是个男儿,今晚就决出个高低,叫那些闲杂人等少在我面前嚼舌根!”她不等张涧雨答话,转头对华清芬说:“他若赢了我,你还是姐姐,我还是妹妹;他若赢不了我,这姐妹是做不成了!”

    四大名花见许月邻竟把一句玩笑话如此当真,当面不念姐妹情谊,无不张口结舌。然而,华清芬不仅不服软,竟还鼓起掌来,说道:“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许月邻气得眼泪几欲流出。她宝剑一抖,一步跨出,攻向张涧雨,谁知华清芬半路里横出一剑,将她截住。许月邻轻蔑道:“怎么,姐姐心虚了?”华清芬嫣然一笑,说道:“这样比试,甚是无趣,赢的不光彩,输的不体面。”许月邻逼问道:“依你该当如何?”许月邻道:“依我,便该把同行之人都叫过来,还有那些牛鼻子道士,能来的都来,就在这藏经阁前,一起做个见证!”

    四大名花里的葸,长得千娇百媚、艳冠群芳,却是个好事的主儿。她一听此言,头也不回跑向斋堂,边跑边喊:“都起来,都起来,到藏经阁前看比武啊!”葛蕾见她如此欢实,摇头摊手,对张涧雨说道:“好兄弟,你若不想比试,我来劝说华妹妹和许妹妹。”张涧雨冷冷说道:“比试我倒不怕,只是何必这么大张声势!”

    少时,斋堂里的那群不速之客都赶了过来,有的打着饱嗝、精神尚好,有的呵欠连天、睡眼惺忪。执事道长领着三十名道士,提着棍杖、点着火把也围了过来,将藏经阁门前场圃照得如同白昼。他站在藏经阁前,高声喝道:“我们好生招待你们,你们怎么又胡乱生事?”华清芬道:“我们并不生事,只是在此比武角逐,要大家做个见证。”

    执事道长哪里肯信?又要命人上山去请玄寂。华清芬死死拦住,在他面前赌咒发誓。执事道长又说:“你们夜半比武,难免扰人清静,仍是十分不妥。”华清芬怒道:“这也不妥,那也不妥,难道叫我们男女杂处在斋堂之内,便是妥当?”执事道长见她说出浑话,无言可对,心中置气,领着众道士退在一边。

    众人站在藏经阁门口,中间留出一片空地。许月邻一见诺大场面,顿时豪情勃发,提着宝剑走到场圃中心,恶狠狠瞪了华清芬一眼,转面看着张涧雨。张涧雨站在人群中,仍是不愿去比试。韩德存、魏烈功立即起哄,将他推到中心。

    张涧雨一个趔趄刚刚站稳,许月邻已经挺着明晃晃的宝剑当面刺来。张涧雨急忙闪身撤步,避其锋芒。一连躲过三招,已经退到场地一角。许月邻志在速胜,将剑锋舞得雪花相似,把他罩在场圃一角,令他腾挪不得。

    华清芬见张涧雨迟迟不出手,在一旁高声呼喊:“堂堂九尺男儿,怎能屈居一隅无所作为?”一面将腰间宝剑拔出,重重摔在场圃正中。她生于铁匠世家,手中那柄宝剑乃是玄铁精铸而成,被视作传家之宝。宝剑咯啷一声落在地上,声音爽脆刺耳,剑锋震颤,将月光和火把的光辉反射回来,灼人眼目。

    许月邻手持宝剑斗他赤手空拳,本身就理屈,若不在十八招之内克敌制胜,岂不就是输了?想到此,她使出看家本领,剑势突变,招招攻向要害,一招更比一招凶险。张涧雨若是一招不慎,不仅仅是输给许月邻,就连性命也要一起交代了。

    执事道长冷眼旁观,心中又在盘算:这群人留在宫观之中,毕竟是个大麻烦,倘若发生内讧,死一个两个,我们逐客下山便更为有利。葛蕾在人群之中观战,唯恐张涧雨被刺伤,连忙回头寻找薛延龄,想叫他施以援手将场中二人分开。谁知薛延龄远远地站在人群后面,一双眼睛死死盯着着藏经阁,似能将墙壁看穿,看清里面藏了无数金银财宝。其余之人大半是来看热闹的,既是看热闹,便巴不得有人死伤。不少人在灯火之中窥见许月邻面容娇美、身材如削,又看到四大名花风情万种、千姿百态,早已想入非非。

    张涧雨一口气闪避十二招,可是头上的宝剑将他罩定,令他无法脱离险境。他手无寸铁,面对着了魔一般的许月邻,委实是无计可施,只得运起内力、左右翻滚,堪堪保命。

    仓皇之际,忽然一束光亮在眼前乱晃那便是华清芬摔在地上的宝剑。夜风吹过剑刃,微微发出铮鸣之声。他寻思:“许月邻一心求胜,视我如同仇敌,下手没有半点情面。这么躲闪下去,身上迟早被她刺出个大窟窿来。”当下心念一转,扑倒在地,提起一口真气,就地匍匐,躲开许月邻的剑招,奔向那把宝剑。

    张涧雨站起身时,华清芬那柄宝剑已经被他稳稳握在手中,倒映着火光与月色,发出灼灼光芒。

    许月邻将张涧雨逼在一角,连刺十八剑,无所成功,正担心众人嘲笑奚落,一见对手有了兵器,立即变得心安理得:刚才不过是小试牛刀,正式比试现在才算开始,我二人都有剑在手,我也无需心存顾忌,绝不用再让着他了。想到这里,陡然间剑势转变,她长驱直入,携裹着雷霆闪电奔袭而来。

    张涧雨有剑在手,如同猛虎生了爪牙,千军万马尚且不惧,怎会惧怕一名女子?他气运丹田、足踏魁罡,将宝剑舞得好似火树银花。

    两剑相交,火光迸射,如同火龙奔逸;铮铮巨响,振聋发聩,好似巨灵劈天。一个是紫帐山逃出来的男儿汉,一个是山大王生出来的女豪杰,二人功夫秉性,都是得了父辈传授,又经十余年磨练,都称得上精妙无比、险怪难当。执事道长在一旁看了,也是暗暗吃惊,心想张涧雨白天要是拿出这套本领,自己早就死在了他的匕首下。

    两人斗过五十合,未分胜败。张涧雨内劲充沛,招式沉雄,每一剑递出,便有排山倒海的气势;许月邻攻势凌厉,招式狠辣,但相持一久,剑招发飘,剑上威力递减。葛蕾与华清芬耳语:“这么比下去,张公子却是要赢了。”舜华看得痴了,说道:“管他功夫如何,只要他早早回来,与我共度良宵。”华清芬白了她一眼,说道:“他指不定和谁共度良宵呢!”

    八十合过去,二人仍是难解难分。许月邻心道:“此子功夫不弱,我力战不克,不如智取。”当下卖个破绽,往藏经阁大门急奔而去。张涧雨一看,便知是诈,心道:“不管你使什么阴谋诡计,我沉着应战便是。”当下宝剑一指,奋起直追。

    许月邻果然使诈。她跨上门前台阶,蓦地跃起,身子倒悬在空中,手中宝剑却直挺挺刺了过来。张涧雨早有防备,一矮身躲过许月邻剑锋,同时抡起手中宝剑,将敌剑隔开。

    张涧雨此时步子已跨上石阶,身子靠近藏经阁大门。他这一抡,虽将许月邻逼退,却是剑势难收,已将门锁劈断。许月邻空中腾跃,在张涧雨身后落地,见他背心暴露,当即提剑猛刺。

    这一剑,许月邻使出了平生绝学,奇崛异常、凶险无比,复又迅捷绝伦。张涧雨无处可躲,只得一脚踢开藏经阁大门,纵身入阁,躲过这夺命一招。许月邻哪里肯舍?双足点地,飞身而入,将一柄宝剑舞出万道寒光,誓欲克敌制胜。

    藏经阁外,不论是道士还是俗人,个个目瞪口呆。执事道长又惊又怒,心想藏经阁乃是圣地,岂容这两个粗蠢男女擅闯?他一挥手,正要领着一群道士杀将进去,可就在此时,大门内一声惨叫,一个身影倒着飞了出来、摔在地上。众人定睛看时,才知那是许月邻。

    原来,张涧雨跨入大门,感觉到背后杀气袭来。他在黑暗之中,耳朵听声,判定敌剑的走势,当即回身跃起,身子躲过剑锋,右腿踢向来敌。许月邻向前飞驰、疾如闪电,忽然眼前横起一物,才知张涧雨抬脚踢到。她只因求胜心切,已然使出全力,此时绝无回旋余地,只得将牙一咬、将眼一闭,硬生生撞在张涧雨脚上,身子立即被一股巨力弹出,从大门里飞出了大门外。

第三十章 比武(丁)

    张涧雨从藏经阁中走出,除了微微喘气,一如寻常的冷静沉着,眼睛里映着火光,眼神却是出奇的冷峻。www.uu234.net许月邻气得面色发紫,早已鱼跃起身,冲他连攻三剑。张涧雨稳住下盘、沉住气息,化解攻势,与之再战。

    华清芬在一旁喊道:“许妹妹,你已经败给他了,怎么还要打?”许月邻咬牙切齿,唰唰唰又劈了三剑,头也不回说道:“他使诡计,在暗中伤人,怎能算是胜我?”

    许月邻当着众人吃了张涧雨一腿,面上无光,再次相斗,已用出十二分功力,使的全是搏命招数。而张涧雨已然深知,对方心气高傲,虽然招式凌厉、剑术凶险,然而用心太躁、每一招使得太满,这为自己提供了无数可乘之机。他心道:“我若败给一个女子,叫众人小看我,将来还怎成大事?在这火光照耀下,赢她个光明正大,也好灭灭她的锐气。”当即纵身前跃,稳稳落在场圃中央,回身与许月邻相斗。

    许月邻虽是女子,好胜心却甚于热血男儿。她追着张涧雨,一剑快似一剑、一招狠过一招,每一剑、每一招都狠如巨雷劈顽石、快如毒蛇吞壁虎。张涧雨则是稳守下盘,与之一招一招拆解、一剑一剑较量。二人一场激斗,执事道长大感骇异,怔在地上想道:“这一对男女如此了得,这群人之中不知还有多少好手,若是真与他们打起来,我们定然多有死伤。只盼这二人双双毙命,这群人随即厮打起来,溃逃下山,再也不要踏进阳台观半步。”

    许月邻盛气凌人、招招叫杀,让张涧雨也懊恼起来。他既已看出对方弱点,便一招更比一招稳、一剑更比一剑沉,将对方气势压倒、招式逼退。又是二十招过去,许月邻剑招凌乱起来,张涧雨趁机跃起,转守为攻。他连劈三剑,许月邻只得勉强招架、步步后退。

    张涧雨陡然平地跃起,从上砍下,同时左掌伸出,使出擒拿功夫,抓住许月邻的右腕。许月邻大惊,手腕翻转,欲回剑相刺,怎知张涧雨紧紧扣住她的寸关尺,凌空翻转,逼得她屈身跪地、宝剑撒手。张涧雨稳稳落地,已将许月邻制住,手中剑横到她的颈上。谁胜谁败,已经一目了然。

    葛蕾第一个欢呼起来。华清芬跑到场圃中央,夺过张涧雨手中剑,一脚将他踢开,说道:“果然是山里娃,怎能这样对待女人!”一面说,一面扶许月邻起身。许月邻在众目睽睽下吃了败仗,眼睛一红,赶紧背过身去。

    无论是逍遥谷的豪杰,还是绿林喽,包括阳台观的道士,亲眼目睹这一场比试,无不眼界大开。他们围在藏经阁门口,不住起哄、高声呐喊。舜华趁势挤到张涧雨身旁,掏出一块丝帕替他拭汗。华清芬则拉起许月邻,走到张涧雨面前。

    华清芬抢过舜华的帕子,掷回她的怀中,转面对着众人高声说道:“今日这场比武,要成全一桩美事!”

    葛蕾以为她要撮合张涧雨和舜华,笑逐颜开,说道:“华妹妹,我这四妹最喜欢英俊后生,磨蹭了半晚上,正待你给她作伐呢。”华清芬却不看她,对许月邻说道:“许妹妹,你跟我说过,当初立的什么誓来?”

    许月邻一怔,面色瞬间转红,忽又由绯红转为紫红。她当初与父亲许赤虎住在山寨之中,父亲命她与另一座山寨的少主成婚,她执意不从,并且立誓:哪个弱冠男儿打得过她,她便嫁与他为妻。立过此誓之后,方圆百里不少精壮小伙前来求婚,都被她打了回去。

    许赤虎因此后悔教女儿武艺,眼看她一年大过一年,却没有婆家提亲。许月邻也暗暗后悔立下这个誓愿,觉得老天爷不会为她造出一个武艺精湛、相貌出众的如意郎君。但她极为刚强,一直践守着这桩誓愿,哪怕是父亲也说不动她。

    如今,偏偏就有一个身材颀伟、长相英俊而又刚毅果敢的好男儿站在面前,而且他们交手比试,她千真万确败给了他!那曾经被认为遥不可及的誓愿,那仿佛是镜花水月的梦想,一下子活生生地跃到她的面前,真实而不容回避。

    华清芬见她忸怩不语,知她心中对张涧雨印象不坏,于是朗声说道:“我家许妹妹,曾立下誓愿,若有一少年男儿将她打败,她便嫁与他,不论贫富贵贱!”一语既出,藏经阁门口一片哗然,众道士啧啧连声,不信世间还有这等奇女子、这等奇事;逍遥谷诸人以及许月邻麾下头领喽则是欢呼雀跃,夸赞这二人是天造地设的一对。许月邻又羞又臊,恨不得跑下山去躲起来,华清芬死死抱住她,让她动弹不得。

    舜华打量着张涧雨,见他昂着头,似有些懵懂,似有些得意,但更多的深不见底的冷峻。她仍取出丝帕,替他擦拭额头上的汗,华清芬用力扯过丝帕,扔在地上,厉声斥责:“他已经是许妹妹的汉子了,你们谁也不许沾惹!”

    舜华毕竟见多识广,虽则讨不到眼前这个,天下还有无数俊美男子供她享用,因此不以为意,微微笑道:“这么好一个男儿,竟又与我无缘。”她又对许月邻说:“许妹妹,恭喜你得遇良人,祝你们百年好合!”

    葛蕾仔细看着张涧雨和许月邻,见他们一个英俊、一个美貌,一个坚毅、一个执着,真觉得是天赐良缘不可辜负。她对华清芬说:“华妹妹,今晚月明如洗、群贤毕至,就替他们完婚吧!”华清芬便问张涧雨:“许妹妹给你做媳妇,你答不答应?”

    张涧雨瞥了两眼许月邻,月光之下,陡然发现她娇羞无比、妩媚绝伦,顿时悸动不安,吞吞吐吐说道:“我从紫帐山私逃出来,为的正是娶妻生子、成家立业,有什么不答应的?”华清芬拍拍他的肩膀,夸赞两句,又问许月邻:“许妹妹,他赢了你,你今晚就嫁给他。你已立下重势,不可违背!”

    许月邻深深低下头,目光不敢与任何人相接。她局促不安,良久不语。华清芬等得不耐烦了,摊手道:“罢了,强扭的瓜不甜,许妹妹要违背誓愿,我看张家兄弟没那造化!”话未说完,一只手将她拉住那是许月邻的手。许月邻欲言又止,身上不停颤抖,又过了许久才说:“我愿意嫁给他!”

    许月邻声音极低,却被葛蕾、华清芬听得真真切切。四大名花莫名感动,热情相拥,不免流起热泪。华清芬把张涧雨身上那些布帛、绸缎、铜钱尽数扒了下来,说道:“这些都是聘礼,我代为收下。我们江湖漂泊之人,也没那么多繁文缛节,今晚就成婚,这藏经阁便是你们的洞房。”葛蕾领着四大名花立即起哄:“一对好夫妻,今晚成婚,送入洞房!”

    执事道长一听,吓得尿都快溢出来。他拦在藏经阁门口,高声说道:“藏经阁圣地,岂容亵渎?你们成婚可以,离开了阳台观再去操办!”一语未毕,已被薛延龄撂倒在地,说道:“你奶奶的,装什么圣贤?今晚我们都在看比武,就你一双眼睛盯着我们四位姨娘,裤裆里想必是憋着一团火!”

    众道士提起剑杖,要来相攻,薛延龄左手拎起执事道长的发髻,右手用药锄勾住他的咽喉,恶狠狠说道:“今晚若是能找出晏适楚来,便还你们清净,藏经阁还是藏经阁;若不能,今晚就是一对新人大喜之日,藏经阁便是他们的椒房桂宫!”

    众道士见他面目狰狞,生恐他对执事道长施以毒手,纷纷退却,跑到华盖峰禀报方丈。玄冲闻言,依然稳坐不动,陪同丰王李珙打坐诵咒。王献忠、王抚又上坛请示,李珙因问玄冲:“不如命射生军再次杀下山去,尽斩丑虏,还阳台观一片清净。”玄冲仍然不睁眼,慢悠悠说道:“你我服气诵咒,冥合感通,怎可心猿意马?更不可生恶意、起歹念,冲撞了九天神祗!”

    玄寂身为院监,却颇不愿搭理这些冗冗琐事,只想专心致志修真悟道。他对那些道士以及射生将挥手说道:“只要他们不防火杀人、趁火打劫,就随他们去吧!”转面看看玄冲,玄冲略略颔首。众道士急匆匆上山,却讨到两张冷脸,只得忍下一肚子火气,退下华盖峰,各自安歇。

    藏经阁前,人声鼎沸、好不热闹。众人围着张涧雨、许月邻载歌载舞。韩德存、魏烈功还搜出一坛由道士私藏的美酒,大家席地而坐,传递着酒坛开怀痛饮。夜深时分,华清芬领着四大名花,将新人推进藏经阁。葛蕾命令薛延龄、七大豪杰把守大门,任何人不得相扰,也不允许一对新人私逃出来。韩德存、魏烈功领着三五个头目,醉醺醺、乐呵呵回斋堂睡觉去了。

    当晚,张涧雨掌灯,牵着许月邻进入藏经阁。一楼乃是大殿,二楼才有房间。进入房间,里摆着一个长条桌案,二人就在桌案上宽衣解带,完成了夫妻间最庄严的仪式。

第三十一章 并蒂(甲)

    日上三竿,葛蕾醒来,独自来到藏经阁前,逍遥谷诸人都在廊檐下把守。m.www.uu234.net她问及昨夜情势,众人皆投以颜色、抿嘴而笑。葛蕾也会心一笑,说道:“新婚燕尔,自然有许多乐事。我们多住一日,明日离再离开。”

    第二日,葛蕾再到藏经阁门前,仍不见张涧雨、许月邻下得楼来。葛蕾与门前诸人相视,未及言语,众人皆捧腹大笑。葛蕾当即决定,再住一日。

    张涧雨、许月邻在藏经阁二楼,这二日,如同久旱逢甘霖、干柴逢烈火,说不尽的郎情妾意,恨不得一生一世老死在这藏经阁中。夫妇二人朝夕相对,除了逍遥谷七大豪杰供应饭食之外,更无外人半点打扰。他们在桌案之上**巫山、做一对交颈鸳鸯,把世间一切抛诸脑后。藏经阁外,人们听得真切:第一夜如同涓流细细、云烟隐隐,第二夜起便如同江河恣肆、沧海横流。舜华终于难以自持,寻一白净的道士,一夜雨露、大快胸臆。

    声音传到执事道长耳朵里,气得他浑身战栗。藏经阁存放三千道藏、历代珍奇,乃是至真至圣之地,借给他们庆祝新婚已经是宽宏至极,怎能容得他们如此亵渎?他忍无可忍,带着三十道士,提着宝剑冲了过来。

    逍遥谷七大豪杰正在藏经阁门口谈天说地,见他们气势汹汹杀来,纷纷起身站立,将兵器亮出。薛延龄站在一边,喝道:“牛鼻子,你不要命了?”两拨人对峙半晌,都不敢率先起事。七大豪杰中的方怀恩悄悄溜走,把韩德存、魏烈功等人请了过来,以壮声威,四大名花和华清芬也一齐赶到。

    执事道长说道:“尔等在此搅扰多时,我阳台观委实招待不起,还请速速离山。”葛蕾噗嗤一笑,说道:“阳台观又脏又臭,谁还赖在这里不成?只是一对新人成婚,好歹容他们缠绵几日。”执事道长大怒,喝道:“藏经阁是我仙家圣地,岂是行淫取乐之所?”葛蕾道:“我看你是心存嫉妒。你在山里讨个女香客当婆娘,老娘索性多管一桩闲事,也给你在藏经阁里办婚事!”

    执事道长忍无可忍,长剑一指,就要进攻。四大名花宝剑出鞘,结成四象回元阵形,葛蕾阵前大喝一声:“牛鼻子,你与我听好:前日你偷袭老娘,未能得手,今日交手,休怪老娘手段毒辣!”执事道长一听,心中又畏惧起来:一是方丈并未发话要他们逐客,二是若动起手来,阳台观必定是鸡飞狗跳、多有死伤。他以剑指地,站立不动,一双眼睛快要瞪出血来。

    双方对峙良久,终究无人先动手。执事道长眼看正午已过,忽然长叹一声,领着众道士上华盖峰去了。葛蕾娥眉微蹙,沉吟道:“他们去华盖峰,若搬请援兵下来,我等多有不利。”语毕,呼唤华清芬和自己的三位姐妹,去藏经阁里将一对新人唤醒。

    五个女人有说有笑,登上二楼,果见衣衫扔了一地,张涧雨、许月邻在桌案上紧紧相拥。葛蕾朗声道:“还不快起来,羞死人了!”二人如梦初醒,慌慌张张掩起房门,捡起衣衫穿戴整齐。过了半晌,这才肩并肩、手牵手推门出来,羞羞答答与众人打招呼。

    华清芬将二人的手分开,自己牵着许月邻,嗔道:“得了夫君,就把姐姐忘了。”羞得许月邻无地自容。舜华秋波流转,将二人从头到脚打量一番,软哒哒地说:“你们夜里那声音忒大,惹得藏经阁外那些鳏夫寡妇好生寂寞难熬!”惹得众女子一阵疯笑。张涧雨、许月邻却呆呆站在门槛边,心中半是羞涩半是甜蜜。

    众人恣意说笑,葛蕾忽然神色凝重,指着房顶说道:“你们听听,上面可有响动?”众人屏息凝神,却听不见任何异响。舜华打趣道:“姐姐,是你听窗根子着了魔吧!”众人复又大笑。葛蕾不予理会,仍然侧耳而听,坚持说楼上有异响。众人不信,便跟着她登上三楼。

    三楼已是顶层,空间十分狭小,中间四根柱子,柱子之间用木板钉起四面墙,墙上挂一些经幡符咒,皆是宫观里的寻常之物。众人绕着柱子走了两圈,未察觉出半点异样。

    众人围在葛蕾身旁,都说她疑神疑鬼。葛蕾双娥紧蹙,独自绕着木墙转圈,说道:“三面木墙,都是用的旧木头,唯有这面墙用的是新木头。想来蹊跷。”

    众人也不知倒地是什么蹊跷,走到木墙跟前,将另外三面都扣打一回,毫无奇异之处;有一面是新木材筑城,未曾干透,故而声音发闷。蒹葭实诚,用力推捶打了两下,墙缝里掉下一些木屑来。她若有所悟,不住点头,说道:“确实是新木材做的新墙板!”

    蒹葭郑重其事的样子,另外三大名花放声大笑,就连一对新人也忍俊不禁。华清芬抽出宝剑斫那木板,口中说道:“阳台观的臭道士,不是杀人惯犯,就是些无能之辈。我们杀到观中来,他们连个屁都不敢放,只知道躲在华盖峰顶。老娘到此一游,气未出尽,必须留个纪念。”说完,手中剑锋晃动,在木板上斫出个“死”字。四大名花觉得有趣,纷纷掏出宝剑,在木墙上面刻字,尽是些污秽字眼。她们一边刻,一边戏谑,发出恣意的笑声。

    突然,木墙之内响起人声,声音极其细微。侧耳听时,念的是一首诗:

    不践名利道,始觉尘土腥。不味稻粱食,始觉精神清。罗浮奔走外,日月无短明。山瘦松亦劲,鹤老飞更轻……

    未等里面念完,葛蕾眼睛已瞪出血来。她宝剑一挥,对着木墙厉声喝道:“齐玉,你休装神弄鬼,老娘今天就送你羽化登仙!”一语未毕,只听一声巨响,木墙粉碎,木屑漫天飞舞,一道人影飞了出来。此人手持长剑,气势如虹,一转眼已撞破窗格,飞出藏经阁。木隔间之内,空余一物经书十卷,竟是《修真秘旨》。

    此人正是齐玉。他身中葛蕾三枚毒针,因此隐逸山林,服气运功,险些丧命于黑衣人之手,幸亏遇上晏适楚、偶耕,被他们搭救。他这才知晓,逍遥谷诸人已深入王屋山中,他若再在山林里迁延,难免再次落入敌手。他只得潜入阳台观中,见到方丈,寻求庇护。

    方丈见齐玉身上有毒,难以化解,便将藏经阁第三层的木隔间打开,命他藏身其中,还把仅存的那部《修真秘旨》交他手中,要他潜心诵习,以期解除残毒、恢复功力。齐玉独处其间,方丈亲手将木隔间封得严严实实,让他藏匿其中,潜心修习。也不知过了多少时日,《修真秘旨》恰才成诵、尚未精熟,却是冤家路窄,被葛蕾找上门来。

    四大名花蓦然遇敌,只听葛蕾一声招呼,四只宝剑唰一声出鞘,结成四象回元阵形。齐玉脚尖在飞檐之上轻轻一点,身子前纵,稳稳落在地上。大门外的七大豪杰见是齐玉,大吃一惊,二话不说,使出看家本领围住就打。韩德存、魏烈功也领着一众绿林好汉前来助阵。

    齐玉身上毒性尚未除尽,但是连日修习《修真秘旨》,武功、内息更臻新境。他长剑在手,宛如龙蛇奔走,杀得逍遥谷诸人节节后退。可怜一路跟随许月邻的那些头领、喽,一个不剩,全都死在剑下。

    四大名花一齐发力,飞下藏经阁,攻向齐玉。许月邻见这道士下手不留情,一眨眼就杀了无数兄弟,气得柳眉倒竖,挺起宝剑飞身进击。张涧雨才得爱妻,岂容她孤身犯险?紧紧跟在后面,匕首亮出,脚下生风。

    齐玉虽破了四象回元阵,但十分忌惮葛蕾的银针。况且敌人众多,虽然尚未交手,但已察觉到他们人人身怀异术,不容小觑。他不敢恋战,虚晃一剑,将横在面前的薛延龄逼开。薛延龄一个跟头跃开,脸上留下一道由剑气凝结成的冰霜,当场吓个不轻。再看齐玉,回身便走、夺路而逃,眨眼功夫,已跃出院墙,隐匿在青山茂林之中。

    葛蕾气急败坏,怒斥薛延龄和七大豪杰全是废物,未能截下齐玉。薛延龄蹲踞在地,药锄狠狠砸地,说道:“冷不丁杀出个人来,你们没截下,我们如何截得下!”葛蕾走到近前,一耳光刮在他脸上,打得他颧骨生疼。

第三十一章 并蒂(乙)

    薛延龄捂着脸,嘟囔道:“打我何用?阳台观藏了齐玉,说不定还藏着晏适楚。m.www.uu234.net齐玉逃了并不可惜,一定要生擒晏适楚,把我的紫芝何要回来!”华清芬不听他絮叨,将剑插地,咬牙切齿喊着齐玉名字,又想起拨云观死去的方丈,不觉泪如雨下。

    宫观之中,还有一群老弱道士。他们听见有人打斗,远远地站着观瞧。葛蕾指着他们叫嚷:“你们这群牛鼻子,竟敢骗我,说齐玉不在这里。老娘要让你们看看,欺天容易,欺你老娘难上加难!”说毕,当众点起一把火,高高举起,将藏经阁牌匾点燃。那些老弱道士仿佛见到海啸山崩、天塌地陷一般,惊恐万状,抱头惨呼,可是没有一人敢上前制止。

    华清芬更加激愤,抢过几根木棍,就火点燃,扔进了藏经阁。四大名花、七大豪杰都是唯恐天下不乱的主儿,纷纷抄起引火物,燃起烈火,将一团团火球甩进藏经阁内。可怜藏经阁卷帙浩繁、典籍如山,一时陷入滚滚浓烟之中。一些胆大的道士提着水桶来救火,被葛蕾、华清芬踢倒在地、伤了腰椎,吓破了胆子,爬起来远远躲开。

    执事道长在华盖峰上见到这番情景,又气又急、又惊又怒。他大步流星要去禀告方丈,却被射生将王献忠、王抚拦在灵坛之下。他再也难忍,跪地大喊,声震九霄,求方丈、院监主持公道。玄寂听得坛下吵嚷,睁开眼来,这才见到华盖峰下浓烟冒出。他站起身来,手搭凉棚一看,见是藏经阁火起,顿时惊走三魂七魄,急急忙忙向方丈禀报。

    玄冲方丈依旧纹丝不动,正在打坐服气,仿佛已冥合大道、感通天人。玄寂则喘不成声、涕泣涟涟,坐立不安,在玄冲身边来回打转。

    丰王李珙被他们搅扰,难以入定,便睁眼起身,朝藏经阁方向看了看,亦是惊诧不已。他来到玄冲身边,俯身说道:“山下果然出了祸事。我带着射生军下去镇服那些贼寇。”他正要拜别玄冲,玄冲忽然白眉舒展、朱唇开张,嘴角里念出经颂来:

    太上本来真,虚无中有神。若能心解悟,身外更无身。

    假名元始号,元始虚无老。心源是元始,更无无上道。

    七宝为林苑,五明宫殿宽。人身皆备有,不解向心观。

    三世诸天圣,相因一性宗。一身无万法,万法一身同。

    李珙哪有心思听他念经?和玄寂二人一起,急得团团转。玄冲方丈睁开眼说道:“王爷立下誓愿,要在华盖峰服气修炼七七四十九日,这才坐了几日,怎么就坐不住了?”李珙待要解释,玄寂招呼执事道长一起冲到面前,汗涔涔说道:“藏经阁被贼人烧毁,祖师爷的典籍付之一炬!”

    玄冲稳坐不动,展眼而望,目送从藏经阁浮起的云烟,说道:“假名原始号,原始虚无老。原始尚且是个假借之名,那些书籍经颂又有何用?祖师在心中,道便在心中,你们如此惊慌失措,几时才能得证道体!”

    山风乍起,藏经阁的大火已呈熊熊之势。李珙远远看见,在玄冲耳边劝道:“再不救火,藏经阁要烧成灰了。”玄寂、执事道长也随声附和。方丈道:“即使现在下去,能从火中挽回一片纸吗?”李珙道:“自然难以挽回一片纸,但须叫贼人伏法。他们搅扰清兴事小,冲撞了皇家宫观事大。”

    玄冲方丈舒了一口气,说道:“若能心解悟,身外更无身。此心不能解悟,来这华盖峰作甚?念这些经颂作甚?挂念藏经阁里的经文又作甚?”

    玄寂和执事道长听不进方丈自言自语,二人向李珙拜了两拜,请他下山平息事端。李珙黑发飘举、衣袂翻飞,身上玉佩碰出脆响。他也不征求玄冲同意,走到灵坛之外,一声号令,射生军便结成纵队,齐步下山。

    李珙心中充满怨毒。他来王屋山,原是要在华盖峰上许下一桩天大的誓愿,并且打算在这里打坐七七四十九日,祈求上苍助他成功。可是刚刚七日过去,便遇到这场祸事,令他无法定心凝神向天上的仙灵祷告。他深恨这伙贼人,是他们让他不得诵经悟道,更扰乱了他天大的计划。他亲自督领射生军下山,要亲眼看到射生手剪除贼众。玄寂和执事道长不敢怠慢,带领三十执剑道士跟随左右,既要亲手杀死那些放火的贼人,还要确保王爷千金贵体万无一失。

    葛蕾等人眼看藏经阁火势无力可救,知道闯下大祸,不敢逗留,在射生军杀到之前,召集众人火速逃离。来到山门,一人巍然耸立,挡住下山去路,那人便是齐玉。

    四大名花与之正面相对。葛蕾说道:“你个牛鼻子,被老娘扎了三针,不想你命大活到今日。”齐玉冷冷答道:“尔等逍遥谷人,恶贯满盈、罪恶弥天。今日贫道正好扫清妖氛!”

    华清芬大喝一声:“有仇不报,废话忒多!”一跃而起,挺起宝剑直刺齐玉。齐玉不慌不忙,将来剑挑开。许月邻一步抢出,仗剑进击。齐玉以一敌二,全然不惧。张涧雨做了三天郎君,与许月邻正是鱼水之欢,心中挂念妻子,当即拔出匕首,加入战斗。齐玉见到这位少年功法沉稳、功力强劲,再也不敢怠慢,霎时长剑举起,依循九宫八卦之法,舞出无数变化。

    四大名花正要摆阵,却听见背后号角齐鸣,五十射生军以雪崩之势冲杀过来。逍遥谷诸人背靠山门,个个神色凝重,准备迎接这场血战。韩德存、魏烈功裹在人群中,不住向山顶望,意欲寻着王献忠、王抚二将,好在阵前求和。

    射生军席卷而至。两军相接,顿时血光飞溅。五名射生手受伤,也有三名逍遥谷豪杰见红。薛延龄药锄挥舞,击倒两名射生手,见两个射生将在山前督阵,还有一个峨冠礼服、满身结锦缀玉的人物站在他们身后,料定他便是道士们口中的那个“京城贵人”。

    薛延龄双足点地、飞身而起,欲施突袭,擒住山上的大人物。然而射生军训练有素、个个善战,早已控弦弯弓,齐刷刷向他射来。任凭他左右闪避、上下遮挡,也无法全身而退,一支箭射中他的左肩。薛延龄哇呀一声,就地打滚,十名射生手一拥而上,将他生擒。

    四大名花领着七大豪杰一番苦斗,尚不知薛延龄陷入敌手。李珙立于山头,下令将薛延龄吊在大树上,头朝下、脚朝上。执事道长拉着绳索,只要一松手,薛延龄便会砸在地上,脑浆迸裂而死。

    李珙精神飞扬、容光焕发,对着射生军发出号令:“负隅顽抗者,就地正法。生擒活捉的,吊在树上,按律裁决!”射生军人人奋勇、个个逞强,把山门前的一众贼人围得水泄不通。

    华清芬、张涧雨、许月邻围着齐玉,陷入苦斗。华清芬功夫最弱,被齐玉一剑划伤手臂。她见张涧雨使一把匕首,毫无威力,便大喝一声,将手中宝剑掷给他。

    张涧雨匕首飞出,直刺齐玉心窝,齐玉回身一剑,将匕首击落。张涧雨趁机接过宝剑,与许月邻一左一右,夹攻齐玉。夫妻之间心有灵犀,高下相倚、攻守相合,双剑连环,威力大增。

    若按照齐玉本来的功力,应是绰有余裕对付二人,只是他身上毒性未消、功力未复,被这对伉俪轮番抢攻,招架起来甚是吃力。可他素来心高气傲、刚直不回,见许月邻剑招奇崛凶险,张涧雨剑势刚猛沉雄,便起了好胜之心,当下大叫一声,运起一股真气,想和他们一决高下。谁知他中毒已久,被这股真气一冲,顿时五脏震荡,喷出一口鲜血。

    张、许毫不留情双剑劈到。齐玉穷竭内力,一剑挑起双剑,虽则保全了性命,却是力不能支,扑倒在石阶上。张涧雨伸手去捉,齐玉反手一掌将他打倒,幸而无甚力道,未导致伤害。

    四大名花见齐玉吐血倒地,个个如同恶狼一般,恨不得抢上去撕了他。正要下手行凶,射生军放起箭来,如同大雨倾盆,令山门前的一众贼人应接不暇、叫苦不迭。包含四花在内,这群人将兵刃舞得密不透风,将身前身后罩定,格挡飞来之箭,根本没有余暇顾及其它。箭雨停止,李珙一声令下,五十射生手、三十佩剑道士如同洪水漫天,冲下山坡。

    眼看一场血肉横飞的激战正要开打,山坡上忽然铙钹响起,压住交战双方的呐喊之声,震得众人心荡目眩。抬头看时,只见玄冲方丈领着众院监飘然来临,个个面无表情,如同木雕泥塑,无悲无喜、非嗔非怒。

    李珙见玄冲方丈移驾下山,不敢专断杀伐之事,连忙传令鸣金收兵。射生手冲到山门,煞不住脚步,却听方丈在山坡上肃然说道:“玄宗皇帝敕建阳台观,乃是仙家修炼之地,绝非屠戮生灵之处。上天有好生之德,尔等止了征伐、弭了刀兵,各自去吧!”声音中包藏内力,说得毫不用力,却是黄钟大吕、慑服人心。

第三十一章 并蒂(丙)

    射生军果然止戈,凝立山门之前。m.www.uu234.netm.www.uu234.net葛蕾喘了口气,举目遥观,见满山都是强敌,而且方丈亲自下山好言相劝,若再争执下去,他们必定下手不留情,况且五十射生军坚不可破、这群老道士武功深不可测,自己人数又少,绝无半分胜算。

    葛蕾不敢再战,却又壮着胆子说道:“要我们走却也容易。你们阳台观的败类齐玉,四处杀人、罪恶滔天,请方丈杀了此贼、清理门户。如若不然,我们断然不走!”玄寂大怒,喝道:“放你走你不走,今日要你们命丧阳台观,葬身王屋山!”

    玄寂语声才毕,一旁恼怒了薛延龄。他倒悬在绳索上,极力挣扎,奋力喊道:“老子不怕死,死也要看着阎王爷带领阴兵剿平阳台观!你们阳台观的道士,个个是盗贼!快叫那晏适楚出来还我仙山紫芝!”

    方丈挥动拂尘,长叹一声道:“齐玉是我的同门师弟,他身中剧毒,逃回本观,贫道将他安顿在藏经阁中,秘授先师《修真秘旨》,令他专心修习,却不想被你们撞见。至于那晏适楚,多年前便已出走,如今下落不明、音讯全无,此子炼得好丹药,我实不及,怎奈他雅好云游、行踪不定,贫道也不知下落。”

    葛蕾朗声说道:“老牛鼻子,谁听你长篇大论?齐玉就在跟前,杀还是不杀?”方丈道:“贫道不过是个避世之人,只参悟修道之法,不议论杀伐之事。”葛蕾说:“你不杀,我们来杀!”

    她话音未落,华清芬扑上去就要与齐玉拼命。齐玉抽身闪避,跃至山门之内,遥遥向方丈和丰王施礼。华清芬追至他身后,举起血淋淋的手臂,对玄冲吼道:“他杀人不眨眼,你们竟然袒护他!”逍遥谷诸人也纷纷响应,都说齐玉杀人如麻,双手沾满人血,留他做道士,简直是亵渎了三清圣名。

    玄冲方丈沉吟半晌,这才问道:“齐师弟,你游历天下,多年未归,这些年杀了多少人?”齐玉昂首挺胸答道:“我也不知杀了多少人。半年前,应宰相元载之约,杀了擅权乱国的宦官李辅国,此后又杀了逍遥谷的几名元酋。我做人行事,光明磊落、上不愧天。”

    齐玉说得义正辞严,葛蕾、华清芬听得心痛欲裂。她们一同质问:“寒婆一生沉默寡言,未行过罪恶之事,难道该死?拨云观的方丈,同是上清道士,救下了孤苦女子,产生情愫,难道该死?”葸也自告奋勇,扯开衣领、露出香肩,让众道士共同见证齐玉留下的剑伤。

    玄冲深闭双目,口观鼻、鼻观心,手中拂尘洁白如雪。齐玉还欲辩解,玄冲质问:“齐师弟,依你所见,谁是该杀之人?”齐玉道:“譬如那李辅国,欺君乱国、残害忠良,死有余辜。还有那逍遥谷的不灭和尚、鹿友先生,都是假托巫蛊之术,蛊惑人心、荼毒生灵。天地不言,假我之手取他们性命。”

    玄冲说道:“好个天地不言!大道运行,而二气相冲、三光更迭、四时有序。天地之运,圣人不赞一词;五行生克,智者不与一议。我等避世之人,用心贵在精纯,立意本当清净,是以顺乎自然、达于天命。你不务本体,不修心悟道,只去追逐那些末流,行一些杀人索命之事,还说什么天地假借你手铲除恶人,岂不是贪天之功、行党同伐异之事吗?”

    齐玉无言以对,却依然站得直挺挺的,说道:“我生性戆直,除恶务尽,见不得世间奸佞残暴之人。”玄冲道:“大道淹没,智巧生焉;真知不明,善恶分焉。智巧生则奸佞横生,善恶分则争斗不息。你光靠一把剑杀来杀去,天下的善恶分得清吗,奸佞除得尽吗?”

    齐玉被他逼问,面红耳赤,支吾道:“我前番受伤回到观里,你不曾说这些话;如今服气运功稍有起色,你却庄严起来。”玄冲正声道:“你前番身受剧毒,始回道观,念你迷途知返,才在藏经阁中留你藏身,命你修习先师遗著。如今仇家前来寻你,正是考验你德行之时,你却全然不念先师经训、不顾师兄弟们的好言劝诫,依旧如此粗蛮,与人争竞不休。难道《修真秘旨》是教你打架杀人的吗?”

    齐玉哑口无言,跪倒在地,答谢师兄点化,一面请丰王做个见证,由执法道士按教规处置。方丈挥挥手,说道:“罢了,三千道藏皆可付之一炬,那些教规,皆不过是细枝末节。从今往后,阳台观容不得你,请齐道长别处修行去吧。”

    此语一出,众人哗然而惊。齐玉长剑脱手,惊愕问道:“师兄,我们既是同门,岂可如此薄情寡义?”玄冲叹息道:“既为道士,自当遵道而行,哪有什么情和义?”

    李珙站在一旁,向玄冲拱了拱手,请求他收回成命。玄冲悠然说道:“今日这场劫难,多半因他而起,一来损害我教名声,二来搅乱了王爷的法事,三来焚毁我仙家典籍。今日之事,王爷正好做个见证,上清弟子玄冲,有意将齐玉逐出山门,以儆效尤。”

    葛蕾见他们争辩不休,生恐玄冲回心转意,冷笑一声,说道:“你们阳台观道士,个个都有仙,受那圣上御批,藏在皇宫秘府。齐玉也是个老道士了,岂是你说逐出就能逐出的?”齐玉闻言,恶狠狠瞪了她一眼,却听见方丈说道:“我自当奏明圣上,仙府道上除掉齐玉的名字。此事一言为定,再勿生疑。”说毕,命执事道长放下薛延龄,由他下山去。

    葛蕾纵声狂笑,说道:“齐玉已被阳台观逐出山门,今日有仇的报仇、有冤的报冤!”指挥三个姐妹在山门前摆起阵来。逍遥谷诸人同仇敌忾,个个想生食其肉;华清芬双眼鼓出,她自知功力不济,但拼出一死也要血战齐玉,不仅要杀死他,还要用尖刀将他的心剜出。

    眼看又要生起争端,玄冲白眉紧锁、雪髯倒竖,大声喝道:“休得无礼!阳台观容不得你们胡闹!”薛延龄活动活动筋骨,说道:“出了山门,我们想杀就杀、想打就打,也不是你牛鼻子说了算!”玄冲只得转面央求李珙,请他派遣射生军护卫齐玉下山,一旦出了王屋山,各人死生有命,再与上清道士无关。

    李珙见玄冲有事求他,便以试探的语气说道:“恳请方丈,看在本王薄面,收回成命,留下齐道长吧。”方丈打拱道:“覆水难收,既出之言实难挽回。”

    李珙以王爷身份相求,满以为玄冲会卖他个面子,不料他如此不近人情,硬生生驳了回去。李珙面上带笑,心中十分不悦,拱手道:“既然如此,本王也一同下山,这就回京去了。”

    玄冲方丈似乎并未察觉李珙语气生变,对他并不挽留,只是淡淡地说:“祝王爷吉星高照、福寿延绵!”李珙愈发恚怒,当即传令,要下山回京。王献忠、王抚扶起齐玉,五十射生手分为前军后军,刀枪整肃、甲胄威严,跨出山门。玄冲送到门前,语重心长说道:“王爷回得京城,须忠心辅弼圣上,断不可心怀侥幸,做出违法乱纪的事来。”李珙一听,更觉逆耳,头也不回下山去了。

    葛蕾与华清芬对视两眼,只得召集众人。他们仍不死心,想杀了齐玉,因此一路尾随射生军。李珙十分不耐烦,干脆下令驻军,命王献忠上前警告,胆敢再跟随半步,必定格杀勿论。

    葛蕾犹豫再三,不忍无功而去,但又畏惧射生军厉害。人群中却欢喜坏了韩德存、魏烈功,他们一路伴随王献忠、王抚左右,不住夸赞丰王神采奕奕、气度不凡,并央求他们在王爷面前推荐自己。王献忠看出二人心思,便将韩、魏二人引到李珙驾前。

    李珙神情悠远,漫不经心问道:“你二人是何出身,意欲何处去?”二人连忙叩首,说自己本是朔方军裨将,意欲转投王爷。王献忠、王抚在一旁代为介绍,说了好几句好话,喜得韩、魏二人眉开眼笑。

    李珙心中思忖:如今乃是非常之世,要成就大事,手底下必须有能征善战的将领。想到这里,扭头说道:“你再去问问那伙人,愿意跟随我的,一并招抚过来。”

    韩、魏心里乐开了花,屁颠屁颠跑回来,头一个对张涧雨说:“兄弟,你娶了个好媳妇,如今想去哪里?”张涧雨说道:“那还用问?你们已经说过,带我们去往朔方,投靠仆固怀恩,在他麾下建功立业。”二人说道:“朔方太过遥远,而且十分苦寒,你受得了每日吃羊肉马奶,你那如花似玉的老婆如何受得了?”张涧雨听罢,拧起眉头,说道:“若是去不了朔方,我想带着妻子回青州,拜见我的父亲和叔叔们。”他尚且不知,他的父亲已然命丧,紫帐山石屋石院早被夷为平地。

第三十一章 并蒂(丁)

    韩德存说:“男儿在世,贵在建功立业,封个一官半职,也好光耀门楣,许姑娘跟着你面上也有光。顶 点 X 23 U S你回到家乡,亲戚朋友才看得起你。”魏烈功又说:“要建功立业、封官受爵,眼前就有贵人引路。我们只消跟定丰王,同去长安,必定是前程似锦、妙不可言。”

    张涧雨陷入沉思,他逃离山寨,娶妻生子倒在其次,最大的愿望却是出人头地、干出一番大事。他有满腹话语,不便明言,回头看了看许月邻。许月邻却爽朗说道:“你是我夫君,家中大事由你作主。”

    魏烈功赶紧添火加柴:“许姑娘深明大义,愿意跟着你封官觅爵呢!”张涧雨便捏着许月邻的手说:“我想先混出个名堂来,再带你回去拜见我的父亲,你答应么?”许月邻面带娇羞,语气却十分镇定:“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你只管去封侯拜将,我在身边辅佐你。”

    韩、魏大喜,领着一对夫妇去见李珙,异口同声夸赞二人功夫了得,是难得的将才。李珙又问道:“其他人呢?不愿跟随本王吗?”韩、魏知道逍遥谷诸人性情乖张、目无法度,因此不再推荐。

    李珙说道:“我与那仆固怀恩有些交情,将来少不得与他有些往来。你二人投到我门下,算不得背弃旧主。我封你们做王府里的裨将,来日我再与仆固怀恩亲自说明此事。”他说一句,韩、魏叩一次头、道一声谢。李珙又对张涧雨、许月邻说道:“我已知你二人本领不弱,但你们资历尚浅。你们跟随我左右,日后杀敌建功,自有封赏。”

    张涧雨暗下决定,跟随丰王,为他效劳,报他的知遇之恩,将来也好建功封爵。他认定丰王便是自己的“贵人”,挽着许月邻,一起向他躬身施礼。

    张涧雨、许月邻正要随李珙而去,四大名花拥着华清芬跑了过来。葛蕾将二人拉到路边,低声说道:“别看他是个王爷,其实是个短命相,趁早离了他吧。”张涧雨说道:“我已向王爷许诺,怎可反悔?况且,干出一番事业,也是我的志向,我决定跟着他。”

    许月邻紧紧倚靠着张涧雨,面带微笑,对她夫君所作的决定给予支持。她在憧憬着,将来和夫君一起,跨上战马、带领官兵,杀回王屋山,荡平渡雾山庄,亲手要了江维明的命。

    华清芬流落江湖,好不容易遇见许月邻这么一个知心姐妹,怎舍得遽然别离?更何况,在她看来,王侯第宅比海还深,一旦沉没其中,下场必定是惨不忍睹。她拉住许月邻,泪流满面说道:“许妹妹,屈居王府,哪有山野里逍遥自在?”许月邻摇头道:“我要跟随夫婿,辅佐他开创一番大业。等他当了将军,再去山里找你。”

    葛蕾一听,跺了跺脚,说道:“罢了,罢了,王府里的尿比咱们的酒好喝。我们也走吧,齐玉是杀不成了,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今日且放他一条生路。”

    张涧雨深施一礼,说道:“如今我和妻子已是王府的人了,齐道长受到王爷庇护,还请你们放他一马,也免得王爷为难我们。”华清芬闻言大怒,想要上前争辩,却又无言以对,下死眼瞪着张涧雨。葛蕾指着鼻子骂道:“你做了丰王的狗,屎都没吃到,就护起主子来了?”

    许月邻恐她们吵闹起来,惹恼了李珙,又会生出事端,只得好言相劝。葛蕾、华清芬平息怒火,互相挽起肩膀,转面呼唤逍遥谷诸人,另选了一条道路,头也不回远远离去,消失在夜幕之中。独有薛延龄频频回头,尖声喊道:“王爷封的偏裨将领顶个屁用!皇上册封的将军才是货真价实的将军,那才叫光耀门楣呢!”

    许月邻与华清芬虽相识不久,却情同姐妹,见她的背影消逝在重峦之中,不免伤心落泪、怅然无着。张涧雨颇有侠骨,却不懂柔情,只是拍拍她的肩膀,并不知好言劝慰。韩、魏急匆匆赶来,说道:“还磨蹭什么,王爷下令赶路,再这般磨蹭,几时能到长安?”夫妻二人收起眼泪,跟在队尾,往长安进发。

    休息一晚,又是天明。李珙传令,军队启程。行至半路,齐玉从昏厥中醒转,一口淤血吐出,精神大振、心下欢畅。王献忠、王抚一左一右抚摩其背,一面以语相激:“玄冲方丈当众说要将你逐出山门,也太不讲情面、不顾师兄弟的面子。齐道长一身本领,做什么道士,不如跟着王爷吃香的喝辣的,比神仙还快活。”

    齐玉举目遥望,见王屋山山脉纵横延伸,至此已尽,便拱手作揖,起身告辞。李珙敬他武艺超群,珍惜其才,好言劝勉,执意挽留。谁知齐玉置若罔闻,将宝剑在袖子上反复擦拭,冷冷说道:“王爷先将两名射生将收归麾下,回京路上收了一对夫妇侍卫,现在又招抚我这个没人要的老道。你不断招兵买马、网罗人才,到底是何居心?难道是要犯上作乱吗?”

    此言一出,吓得李珙一身冷汗。王献忠、王抚按下怒火,在两边好言开导,但齐玉就是不依不饶。韩德存、魏烈功也凑过来说:“王爷亲自护送你下山,保你无虞,如此厚爱,难道齐道长不知?你就该依从王爷,一同去往长安,听凭王爷差遣、报答王爷恩情。”齐玉长笑一声,答道:“我齐玉素来遵道而行,违道者去之唯恐不及,岂是恩情二字能拘束得了的?”

    张涧雨、许月邻与齐玉只有一次交手,对这个道士的慷慨任性、光明磊落深为折服,本来想过来劝导几句,忽然想到:藏经阁内,夫妻二人的私房话儿被他连听了三天!想到这里,不免羞赧难当。

    齐玉身背宝剑,走到张涧雨身前说道:“悟以往之不谏,知来者之可追。贫道祝贺你们新婚燕尔,还是随贫道远走吧,休要着了邪门外道,到那时神形俱灭,追悔莫及。”张涧雨施礼道:“多蒙道长好意,我既已跟定王爷,男儿岂能言而无信?”齐玉叹息一声,拂袖而去。

    王献忠挽起雕弓,一箭射在齐玉背后的剑柄上,喝道:“王爷救你性命,岂能说走就走?”齐玉头也不回说道:“国家多难,王爷不思勤勉佐政,反倒动起不测之心。他若不是护送我脱离险境,今日必定死在齐某剑下!”王献忠勃然大怒,准备搭箭再射,李珙连声喝止,说道:“随他去吧。他毕竟是阳台观的人,我何必无故树敌?”

    越临近京畿,越是逃户遍地、盗寇四起。有几股胆大的流寇,追随多日,企图在险要关隘下手。谷深林密,匪徒时隐时现、行踪不定,射生手的弓箭难以施展威力。韩德存、魏烈功奋勇争功,前去打了几仗,险些有去无回,只得缩回阵中,不再吭声。

    张涧雨自主请缨,一人冲进密林之中,追上贼寇。丰王李珙和射生军停在后面,只听前方刀剑乱耳、杀声震天,不知究竟。一盏茶功夫过去,张涧雨满身血污,擒回一人来,向丰王禀报:“这伙匪徒约有三十人。二当家的被我擒住,大当家的不愿归降,逃入深山。”李珙大喜,说道:“你敢不敢再回林中,擒住敌酋?”

    张涧雨二话不说,扬鞭策马奔入林中。又是一盏茶功夫,不见张涧雨回转,许月邻心下着急,一跃而起,追入深山。李珙领着射生军守在林外,只听争斗声、喊杀声在山林里回荡。他手握玉佩,正在沉吟,却见他们夫妻一左一右,押着一个壮实汉子走出密林,奔了过来,后面还跟着一队喽。

    壮实汉子跪在草地上,向李珙磕了三个响头,说道:“我们败得心服口服,愿意归顺王爷。”李珙十分欢喜,当即给张涧雨夫妇加了封号,呼作“并蒂将军”,命他们统领沿路收伏的匪徒流寇。路途之上,几仗打下来,并蒂将军所率之兵已有六十余人。韩德存、魏烈功见他二人一投王府就受到重用,十分艳羡,不住感叹。

    一路昼行夜伏,来到渭南一带。此时蝉鸣,秋气习习。射生军阵列齐整,阔步前进;李珙与王献忠、王抚并辔而行,一路谈笑风生。来到一片山坳,李珙见天气清爽,便下令驻军,就地生火造饭。

    黄昏时分,王献忠、王抚、韩德存、魏烈功围着李珙尽情说笑。许月邻听见他们多有不雅言辞,烦闷起来,张涧雨便向李珙请个短假,带着她骑马到附近山陵中散散心。

    夫妻二人骑马奔出十多里地,来到一片山岭,四围林色清幽,空中一道彩霞。二人牵着马爬上山,寻一块岩石坐下。许月邻倒在张涧雨怀里,二人数日未曾合卺,一相倚便如同烈火燃烧。待烈火燃尽,回看天际,彩霞已沉没在夜色之中。

    许月邻一改侠女风范,变为一个柔情款款的弱女子,依偎在张涧雨怀中。她心里有些七上八下,在他胸前低声说道:“涧雨,我们逃了吧!”张涧雨搂着她的香肩,隐隐感觉到,她的心在怦怦跳动,她的身子在瑟瑟发抖。

第三十二章 掠夺(甲)

    山岭之上,夜风吹来,微微发。www.uu234.net许月邻对自己的夫君说道:“我生在山野里,坦坦荡荡,无所畏惧;现在要进入王府了,心里却十分恐慌。”张涧雨抚弄着爱侣的肩膀,柔声说道:“我们跟随王爷才几天,就封了并蒂将军。若再立些军功,定能加官进爵。那时在长安安家立业,我们幸福美满,岂不是好。”

    许月邻道:“我总觉得葛蕾姐姐说得有理,李珙会是个短命王爷,我们跟着他,恐不会有好下场。”张涧雨抱住许月邻,深深亲了一口,说道:“葛蕾不过是一时气话,何必较真?等你我夫荣妻贵之时,把她接来同住,一起享受京城的繁华。”

    夫妻二人相拥石上,幕天席地,一时将世间万物抛之脑后。张涧雨惜此良宵永夜,抱紧爱侣,曲尽丈夫之责,这才让许月邻消除疑虑,纵情享受这一夜的缠绵,又对都城长安的繁华富庶充满了憧憬。

    翌日平旦,二人穿好衣衫,仍然骑马返回那道山坳,前去与丰王会合。可是来到近旁,发现原野上散落着无数尸体,四处血腥扑鼻,地上的野草和血浆黏作一团,令人作呕。

    二人大惊,跨过死尸、迈过血泊,来到山坳上一看,眼前情状更是惨不忍睹:死尸堆积如山,有的面色如初,有的血肉模糊,尸身上面蚊蝇乱飞,地上野狗横行,争食人肉。

    许月邻见此惨景,又是惊骇又是恶心。她瘫坐在地上,鼻子里尽是腥臭之气,让她几欲窒息。张涧雨抓起一把长矛,在尸山肉海之中翻找一番,不见丰王,也不见王献忠等一众将领。他跑回来,拉着许月邻走上高地,手搭凉棚观览一番,见到山坡一侧留有长串血迹,草地上还有血凝成的足印。他挽着许月邻说:“王爷昨晚想是遇到伏击,沿着山坡那边逃走了。我们快马加鞭,定能跟上。”

    夫妻二人早将昨夜的缱绻缠绵抛在九霄云外,循着那点点血迹策马急追。翻过一道山梁,果见前方稀稀拉拉一支军队,总共才三十来人。二人快马加鞭,急速跟上,走近看时,那支军马果然是丰王率领的射生军,王献忠、王抚、韩德存、魏烈功就在军中,凄惶不堪。

    李珙听见有马蹄声,还以为是追兵来到,一霎时如同惊弓之鸟。直到张氏夫妇跪在阵前,李珙惊魂甫定,抚摩胸脯喘着粗气。王献忠跨在马鞍上,嚯一声抽出钢刀,厉声呵斥:“你二人临阵脱逃,致使我军溃败、王爷受惊,按律当斩!”韩、魏听了,赶紧跪地求情。

    李珙手握玉佩,身上的颤抖渐渐平伏,半晌才说:“我等尚未回到长安,路上已损兵折将,怎能再自斩将才?恕你二人无罪,紧随左右,不可擅离职守,日后杀敌立功。”张涧雨感激不尽,挽着许月邻叩头谢恩。

    李珙收拢队伍继续往长安而行。夫妻二人跟在阵中,韩、魏走到旁边与之攀谈。张涧雨这才知道,昨夜李珙下令露宿,众兵将睡至夜中,忽然遭到一只两三百人的军队偷袭。并蒂将军沿路招抚的那些喽兵,一见敌强我弱,纷纷倒戈,剩下的趁着夜色四下逃亡。幸亏这五十射生军如同天兵一般,护定丰王,杀敌一百有余,然而也自损二十子弟。敌军久攻不克、损失又重,只得撤退逃走,李珙下令射生军一夜警备,又派人前去打探,终不知敌将为谁、为何进犯。

    张涧雨心怀愧疚,对妻子说:“昨晚我们若不是擅离职守,那六十个喽兵不至于溃散,王爷也不至于受此惊吓。”许月邻沉默不语,只顾赶路。

    王抚在前面引路。他爬上一座高岗,观览四方,辨清方向。回到阵前,为李珙指路,并告诉众人再向前数十里,便可走上官道,那时便再无贼人猖狂了。李珙心有余悸、神情紧张,催促军士快速行进,以期早日离了这争斗之地。

    路过一片荒村,李珙身上困乏、腹中饥饿,正在犹豫要不要驻军造饭。陡然,前方鼓声震天,一支两百人的军队截住去路。为首两员大将,一个肥短,一个瘦长,两个人皆是面目狰狞、杀气腾腾。肥短将领仰天大笑,说道:“昨夜一场大战,杀得你们落荒而逃。是我神机妙算,料定你们经过此地,早早在此埋伏。”瘦长将领悄声说道:“哥哥,我们死了一百多人,是我们先逃的。”肥短将领瞪了他一眼,清了清嗓子,喝道:“痛快一点,我们人多,你们人少,是战还是降?”

    这二人正是为元氏三兄弟卖命的王致君和戴保国。一月以来,他们率着官军在渭南一带拦路抢劫、打家劫舍,抢了不少金钱玉帛、占了不少良田美宅。他们夜里行军,原本打算偷袭附近的一座宅院,不想半路遇上李珙的军队。一场混战,他们死伤惨重,率先退却,逃回本部清点军马、纠集兵力,复又倾巢而出,准备在这片荒村拦截敌军,报昨夜之仇。

    王抚阵前施礼道:“不知将军是隶属哪位王公?我们护送王爷回京,还望借个道儿。”王致君说:“我们的主子,官儿大得很,说出来怕吓着你们。”戴保国插话道:“哥哥,不是不准说出大人的身份吗?”王致君横了他一眼,怒道:“我哪里说过我们的主子就是宰相大人的三位公子?”

    李珙闻言,悬着的心放了下去,坐在马鞍上拱手说道:“既是宰相大人的爱将,咱们那就是自家人了。本王李珙,玄宗皇帝之子,论起辈分,应是当朝皇叔。”王致君一听,怒气不息说道:“呸!哪里的野驴,敢跟咱们宰相比官大!”双锏一举,指挥两百军马掩杀过来。王献忠大惊,掩护丰王撤退,王抚督领众兵将殿后。三十射生军听见号令,赶起战马急急后撤。

    逃出有六七里,来到一座秃山,李珙率众一口气奔上山顶。众人皆有马,唯独韩德存、魏烈功是步行,拼出死力跟在队尾,差点被敌军生擒。二人跑到山脚,再无气力爬山,眼看着王致君、戴保国带兵杀到,要将二人碾作肉泥。

    王献忠下令放箭,射生军掣开强弓劲弩,射向山脚,敌军大片大片中箭倒下。王、戴粗略一数,眨眼功夫,二百兵马又折损了四五十。二人不敢蛮拼硬闯,命令军队退后一里,分兵把守秃山四面,要活活困死这支孤军。

    王抚传下号令,三十射生手摆成阵形,严加守备。他来到李珙面前,愤愤不平道:“连日作战,死的都是射生军,却叫旁人封官领赏。”分明是在讥刺并蒂将军无功受赏,大战之时逃遁不见踪影。

    张涧雨一听,便觉刺耳,许月邻早已立地而起,当面辩驳:“难道我二人立功之时用的是射生军?敌军在前,将秃山围困,你们射生将既不能出谋划策,又不能拼死一战,也就动嘴皮子的能耐吧?”

    王抚斜了她一眼,冷冷说道:“汉朝李陵出征匈奴,屡屡战败,就是因为妇人在军中。后来斩尽妇人,才得以克敌制胜,建立功勋。如今也是一样,先把妇人斩了,射生军才有士气。”张涧雨闻听此言,怒火难禁,凝眉道:“不就是破敌突围吗?你们只知道内讧,我却有杀出去的本领。”

    李珙问道:“你有什么本领杀出重围?”张涧雨道:“借我十名兵卒,我冲下山去,即可生擒敌酋。”王抚冷笑道:“你死就死吧,还拉我十名兄弟去垫背。射生军是我的,一个也不借给你!”张涧雨说道:“不借兵也罢,等我生擒敌酋,你莫要羡慕我的功劳,更不许在一旁聒噪不休!”

    张涧雨抓起一杆长矛,翻身上马,就要冲下山去。许月邻抓住马缰,流泪道:“我们是并蒂夫妻,你怎能独自涉险?”说毕,也要牵马出战。张涧雨说:“你只管在山前观战,我把敌酋擒来,功劳簿上写下我俩的名字。”

    他夺过马缰,握紧长矛,冲山下凝视一番,便要冲锋。李珙问道:“敌势如潮,你单人匹马,怎可成功?”张涧雨道:“敌兵虽然众多,然而分兵四处,威势大减。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向敌营,定能一战告捷。”许月邻还欲相劝,张涧雨早已抖动马鞭,冲下山去,山坡上飞起一道长长的烟尘。

第三十二章 掠夺(乙)

    王致君、戴保国指挥军马将秃山围困,原以为不出三日,山上粮尽,敌兵自会下山投降。www.uu234.net他们刚刚传令生火造饭,弟兄二人倒在草丛里晒太阳,正待入睡,冷不丁山上升起一串黑烟,原来是一骑人马杀出。

    二人原地跳起,披上铠甲爬上马鞍,张涧雨早已撞翻一排兵卒,杀到他们面前。他左一矛刺向王致君,王致君慌忙躲避,险些跌下马来;又一矛刺向戴保国,戴保国颤巍巍举棍格挡,险些丢失兵器。几名士兵迅速围拢,却被张涧雨长戈横扫,有的死在当场,有的被割断手足。

    王、戴二人见他竟敢一人一马前来冲阵,简直太过藐视自己,是可忍熟不可忍?兄弟二人一个挥锏、一个举棍,合战张涧雨。他们功夫着实了得,数招之内就已稳住阵势,十招过后,张涧雨那股冲劲已经消解殆尽,逐渐落于下风。

    山下百余兵卒,此时正要造饭,见两名主将合战一名来敌,而且一看便知己方稳操胜券,只道对方来了个不要命的想要送死。他们各自垒灶搭锅,或在一旁围观,也不上前助阵。

    张涧雨使出全力,攻出二十余招,都被对手化解。他见对手如此了得,心中起了波澜,悔不该逞强冲下山。王、戴二人见他锐气大挫,攻势越发凶猛,铜锏、铁棍将他牢牢罩定。

    又一道黑烟从山上升起,拖着长尾扑到山下。一柄利剑从黑烟之中亮出,迎着阳光闪出五道霞彩,眨眼功夫就杀到阵前。张涧雨见那人长发飘飘、兰麝馥郁,便知是爱妻来临。他精神大振,长矛就像着了电光一般,撕破王、戴二人的封锁,上下翻飞、左右劈刺。

    许月邻剑法凌厉至极,令王、戴二人大为骇异。戴保国陡然感到腹背受敌,应接不暇。他略一迟缓,张涧雨长矛扫到,将他打下马来。不等他落地,张涧雨伸左手将他擒住,同时右手长矛掷出,带着一股劲风刺向王致君后心。

    王致君接了许月邻两剑,听见背后风生,急忙回锏击落长矛。许月邻看准时机,宝剑直刺,劈中他的左肩。王致君见兄弟被擒,转身想要逃跑,许月邻身子探出,挥舞剑柄击中他的后脑。王致君摇晃两下,晕了过去,许月邻一伸手便将他生擒过来。

    夫妻二人生擒敌酋,靠的是出其不意、突施奇袭。他们一步也不敢逗留,拎紧了王致君和戴保国,急急掉转马头,撞翻一队敌兵,向秃山逃奔。那一百多个敌兵岂容他们逃脱?如同潮水一般四面卷来。

    韩德存、魏烈功站立山前,见并蒂将军突袭得手,自己也不甘落后,当下豪情激荡,冲下秃山,截住并蒂将军身后追兵,眨眼之间便砍死数人。但敌兵汹涌而至、越聚越多,韩、魏二人渐渐被围,陷入险境。李珙看清山下形势,急忙下令,射生军一齐放箭,山脚下的敌军一排一排倒下,大为震恐,稍稍退却。韩德存、魏烈功在人潮之中一通砍杀,捡回性命,退回山顶。

    张涧雨、许月邻翻身下马,提着敌将来见丰王。丰王欣喜万分,大赞并蒂将军简直是天神降临。王致君悠悠醒转,才发现身上捆着麻绳,戴保国居然也被五花大绑。他刚要发话,王献忠一鞭已抽在他身上,喝道:“两个狗贼,胆大包天,竟敢攻打王爷。黄泉路前,先叫你们先瞻仰王爷尊面!”

    王致君、戴保国抬头一看丰王,果见他神采奕奕,乃是王公贵胄一般穿着打扮。二人立即磕头谢罪,一口一个“王爷”。李珙坐在石头上,冷冷问道:“你们现在知道我是谁了吧?”

    二人磕头见血、涕泗横流,哭喊道:“您是玄宗皇帝血脉,加封丰王,是当朝的皇叔!”李珙问道:“你们受何人指使?在此为寇作乱,为的什么?”二人哪敢再有隐瞒?当下把元载如何对待他们、元载的三个儿子如何指使他们,一五一十说了,还将这一月以来抢了多少人家、劫了多少财产,统统说个一清二楚。王致君说道:“劫掠的钱物财产,我们一文不留,全都给了元家三位少爷。”戴保国补充道:“三位少爷这几日在三十里外的一栋别墅中饮酒作乐,王爷若是留我们哥俩性命,这就带您见他们。”

    李珙冷笑一声,说道:“这个元载,不仅自己贪得无厌,还纵容子弟侵夺民产,简直是无法无天。”一面又对王、戴说道:“本王与元载私交倒也不浅,你二人既是为元家人效命,本王打狗也须看主人,姑且赦免你们。你们速速下山,整顿军马、清扫驿道,本王要去会会这元家三少。”

    王、戴二人得了性命,欢天喜地跑下山去,将军阵摆齐、将道路扫净,蛇形匍匐着请丰王下山。丰王心满意足,在三十射生军的簇拥下,风风光光踏上路途。王、戴一路尾随,竭力奉承,十分殷勤。

    行过三十里路,来到一处村庄,村中一所庄院,院墙绵亘十里,墙高二丈有余,墙内亭台馆榭连户耸立,茂林修竹高出院墙、参天挺立。走近庄院,隐隐传来歌乐之声。王、戴摇头摆尾来到李珙驾前,谄媚道:“这座庄院就是三位公子的栖息之所。”李珙叹道:“京畿郊野之中,竟有偌大的庄院,比皇宫内院更加崇丽。”王、戴道:“这庄院是我们刚刚夺来的,别处还有五六所,都已在元家三位公子名下。”

    大队人马来到庄院门前,里面早有人通秉。不多时,迎出来一个后生,身后一众兵丁。他不认识丰王李珙,但见他威仪、气度非同凡响,不敢怠慢,俯身就拜。

    李珙打量一下这个后生,见他颇识礼节,心生怜惜之意,便问他姓名与家乡。那少年答道:“小人乃新任淄青平卢节度使李正己之子李纳,前来京城公干,幸遇宰相大人府下三位公子,故在此逗留数日。”李怀玉将侯希逸赶出方镇,自己做了节度使,此事奏报朝廷,皇帝不仅不追究他的罪责,反倒御笔亲批,正式加以委任,又宣出一道旨意,将李怀玉名字改为“李正己”。从此,淄青平卢正式成为李正己的天下。

    王致君低声告诉李纳是丰王驾到。李纳吃了一惊,赶紧向身后两员将领使眼色那是忠心跟随李纳的赵勃、王升,原先是侯希逸的十将,现正式成为李正己的十将通报元家三少,请他们出来迎接。

    李珙拿出十足的王爷气势,在众人的前呼后拥之下,迈着方步跨进庄院,就像游走于自家庭院一般,对里面的楼宇、景致随意点评。元家三少本在花榭之中拥娇而眠,被家丁叫醒。

    三人一听丰王驾到,心里都在嘀咕:丰王李珙与我们元家并无多少往来,他在朝中对父亲甚至多有不利,来到此地究竟所为何事?三人百思不得其解,只得穿戴整齐,小跑着出来迎接。他们面朝王爷,跪地磕头,请求恕免有失迎迓之罪。

    李珙入得庄院,心情大好,命元家三少免礼平身、陪侍左右。三少便领着李珙穿回廊、过馆榭,进入花园之中,欣赏庄院景致。在湖心亭中,李珙斥退众人,独留三少在侧。他坐在石栏之上,抿一口香茗,徐徐说道:“你父亲贵为宰辅,朝廷俸禄我已知晓。凭他的这点俸禄,置不下诺大一所庄院吧?”

    长子元伯和暗暗吃惊,却又试探地说:“王爷开的什么玩笑?京城官吏,十有**置有美宅数区、良田千顷。京城里的官家子弟,占有这样的庄院,那是再寻常不过的事情。只是我父亲管束甚严,我们费尽周折,才买下这里的宅田。”李珙道:“好一个费尽周折!你且说说,这座庄院是怎么得来的?”

    长子元伯和、次子元仲武见他声色俱厉,不敢应答。少子元季能忙打圆场,说道:“王爷,这庄院之中有歌姬八人、舞女八人,皆生得仙姿美貌。您随我们到水榭之上,欣赏歌舞,岂不开怀?”李珙面色转阴,将茶杯摔在地上,喝道:“我有话问你们,你们如实作答!”

    三少面面相觑,知道违拗不过,只得将前后情由和盘托出:吐蕃强盛,大肆进犯,鲸吞唐朝疆土,长安西郊战云密布,城中权贵、富户纷纷举家外逃,引得京郊一带盗贼四起。三少趁着时局纷乱,安排王致君、戴保国带领五百兵卒,在渭南要路之上打劫来往客商,又顺着驿道大举扫荡,侵吞强占周边的良田美宅。而目前这所庄院,正是新近抢占的。为了这所宅子,三少齐聚,强攻数日,死了两百兵士,方才拿下,所以说是“费尽周折”。

第三十二章 掠夺(丙)

    李珙听他们说到这里,插话道:“若是寇盗、奸党的宅院,你们占了也就占了。若是官宦、良善人家的宅院,你们如何霸占?”元伯和道:“奸人、恶人的庄院,我们直接占去便是。若是好人的庄院,我们先等匪徒占去了,我们再从匪徒手中夺过来,占为己有。”李珙一听,气得发笑,说道:“你们比恶人还恶!”

    元伯和继续讲述抢占庄院的故事。十日之前,王致君、戴保国带兵来到,原以为一日之内拿下,谁知庄院中杀出一队黑衣人,人人善战、个个骁勇,杀得官兵四散奔逃。三少闻讯大怒,特地从京城赶到,亲自指挥兵将猛攻。黑衣人在庄院门前予以回击,激战三天三夜,黑衣人死尽、庄院的兵丁死去大半,而五百官兵只剩三百,方才攻破大门,夺了宅院。

    三少率领人马在庄院之中四处搜寻,果然有满屋的钱财、满仓的米粮。三少喜不自胜,又撞开一座花榭,里面关着十六名少女,个个容貌娇美、体态婀娜。旁边一个嬷嬷,战战兢兢说道,这座庄院的主人名叫方怀恩,是逍遥谷八大豪杰之首;他豢养十六处女,尚未破身,随时准备献给逍遥谷主享用;东南方向二十里外伏虎山前,还有一座庄院,是逍遥谷另一豪杰卫怀璧的产业,若不铲除,他迟早会带着逍遥谷的人马前来寻仇。三少继续追问逍遥谷是什么地方,八大豪杰又是何许人也,老嬷嬷战战兢兢、吞吞吐吐。三少哪管那么多,乱刀砍死老嬷嬷,命众人葬埋死尸、清扫宅院,自己窝在花榭之中和十六少女日夜欢愉。

    李珙听到这些故事,沉吟片刻,问道:“伏虎山那座庄院,你们可曾打探过?”元伯和道:“我们确实着人前去打探,庄院之中也有黑衣人,不知数目。这几日,我们看守庄院的兵士接二连三遭到毒手,恐是被他们暗算。我本想领兵攻杀过去,怎奈这几日士气低落,只得过些时再去占了它。”

    李珙捋须道:“你们元家三少,光在渭南一带的美宅就不下六所,良田何止千顷。怎可如此贪得无厌,得陇复又望蜀!”元仲武道:“王爷有所不知。我们抢的是逍遥谷的产业,却又不知逍遥谷的底细。但是从近日诸事看来,料定他们是一伙杀人越货的贼人,穷凶极恶、手段残忍。伏虎山的庄院就在眼前,我们若不吃掉他们,他们就会来搅扰我们。正因如此,三日之前,我们命王致君、戴保国倾军而出,夤夜突袭,将那座宅院一举拿下,却不知他们半路遇着王爷,将您接到此地。王爷驾临敝地,这也是我们元家莫大的荣耀。”

    李珙笑道:“你们那两员得力爱将,半夜围住本王,被射生军打死一百多名兵士,又被本王的并蒂将军擒获,这才说出你们的家底,带着本王来到此地。”元伯和听完,连忙作揖赔罪,心中却狠狠咒骂这二人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一番长谈,不觉日已偏西。三少在花园亭台之中摆起筵席,山珍海味、仙醴美酒招待丰王。许月邻不愿陪人饮宴,借故离席,独自回房。张涧雨才饮一樽,见妻子不在身侧,便借口如厕,回到房中。许月邻只说心中烦闷,张涧雨携起她的手,带她到庭院之中散步。

    此时月色朦胧,湖水无声,酒宴上的喧闹声被夜色过滤,略显悠远。许月邻昏昏欲睡,张涧雨情爱绵绵。二人走到树影之下,正欲拥吻,陡然庄院正门一声巨响,吼声震天,旋即响起兵器碰撞之声,紧接着传来兵士杂沓的脚步声、喊杀声以及哀嚎声。

    张涧雨、许月邻对视一眼,正要前去查探究竟,突然扑簌簌几声,几道黑影越过院墙,踩着湖水飞掠向前,冲湖心亭奔袭过去。

    张涧雨吃了一惊,说道:“想必是行刺王爷的贼人,我们快去守护王爷。”许月邻点头,二人使出轻身功夫,飞过湖水,追赶那些黑影。他们越追越近,见那群黑影身形敏捷、步法矫健,武功不低,一齐高声喊叫:“有刺客,快保卫王爷!”

    喊声刚起,一个黑影停在湖面,单手向后一指,两道幽光极速飞来。张涧雨连忙拉回许月邻,二人身体下挫,躲避暗器那是逍遥谷黑衣人的铁菡萏。

    那几道黑影杀入湖心亭,酒席之上顿时人仰马翻。可怜丰王怀抱中的两名妙龄女子,肉身挡住铁菡萏的毒矢,救回丰王一命。元家三少躲到廊檐,大呼救命。王致君、戴保国和王献忠、王抚斗酒,四人早已倒在桌下不省人事;韩德存、魏烈功与刺客相争,怎奈功力不济,被踢落湖水,二人不识水性,差点淹死。唯有李纳领着大队兵士杀入,拼死保住元家三少和丰王李珙。几个黑衣人并不恋战,擎起铁菡萏攒射一通,随即转身跃起,踏着湖面奔逃而去。

    张涧雨、许月邻随后赶到,他们双双跃起,飞出亭台,擒住一名黑衣人,空中将他身子扳起,掷回亭台之中。李纳带着众兵士将那人围住,赵勃、王升在他身上连砍十几刀,将他砍得奄奄一息。

    李珙挣扎起身,又惊又怒,揪起那名黑衣人,追问他为何行刺。那人咬牙切齿道:“你们夺我庄院、杀我弟兄,全都该死!”说毕,一口鲜血喷出,已经咬舌而死。

    黑衣人已经退走,大门口的喧嚷之声也逐渐消除那是他们设下的计策,安排一拨人马大造声势佯攻正门,而武艺较高的黑衣人则翻墙入院偷袭元家三少。不料庄院之内,王爷驾到、大兵收拢,黑衣人铩羽而归,在门口袭扰的兵丁也是无功而返。

    元家三少来到跟前,说道:“定是伏虎山那座庄院前来寻仇。一日不除他们,我们难得太平。”李珙气红了双眼,说道:“并蒂将军,我要你们马上启程,扫灭寇盗,你们敢不敢前往?”张、许一同领命:“末将愿往。”李珙又道:“元家三兄弟,本王还需从你们手上挪借一百兵士,你们答不答应?”三少虽是一肚子不情愿,但是不敢不应。

    李珙又问:“扫灭伏虎山一窝贼寇,夺了他的庄院,归本王所有,尔等可有异议?”众人皆无异议,唯独三少怒火中烧,暗暗骂道:“老狐狸,原来你是想用我的兵、借我的力,一点本钱也不花,却一个人独吞那所庄院!”李珙看出他们的心思,款款说道:“贪心太过,那便是祸。本王拿下那座庄院,即使给你们,你们敢要么?”三少心怀不忿,却又无可奈何,只得连声说道:“岂敢,岂敢!王爷出手剪除恶人,乃是我们的福分!”

    李珙点将派兵,众人无不拱伏,唯独一人站起身来质问:“王爷,你是要我们去扫平贼寇,还是去霸人田宅?”此人却是许月邻。李珙斜着眼睛答道:“休得唣,执行军令便是。”许月邻说道:“我出身绿林,也做过打家劫舍的事情。但是先父曾有教诲,无名之师不兴,无义之事不做。”李珙大怒,喝道:“我看在你们可怜,收留你们,如今正要重用,如何临阵迟延?你们速速发兵,得胜归来定当重赏,如若不然定有重罚!”

    许月邻还欲争辩,张涧雨捂住她的口,将她强行按下,并代她赔了不是。李珙怒气不息,命他二人盟誓。许月邻啐了一口,仰天不语;张涧雨却十分感激丰王知遇之恩,欲效全力。

    张涧雨凑到许月邻耳边,好言开导、言辞恳切,又说逍遥谷、黑衣人与那渡雾山庄的江维明乃是一丘之貉,他们此番兴兵征伐,一方面是奉王爷之命,一方面是为她报却杀父之仇。许月邻终于如梦初醒、心气平伏,于是夫妻二人对天盟誓:效忠王爷,绝无二心,尽平生之力、效犬马之劳,否则死无葬身之地。

    当晚,夫妻二人清点一百兵士,人衔枚马勒口,向西南伏虎山进发。李珙彻夜不眠,坐镇湖心亭中,众将士已醒过酒来,侍立两旁,听候差遣。

    行到伏虎山下,正是后半夜。张涧雨下令驻军,全部隐藏在丛林之中。他和妻子商议道:“黑衣人武艺高强,又不知庄院之中有多少兵力,我们先去打探打探,再确定进攻方案。”许月邻点头称是。二人跟着向导摸黑走了几里路,远远望见那座庄院,规模、形制丝毫不亚于元家三少侵占的这一座。只见正门口亮着灯笼,有四名武士严密把守。院墙外沿有两队武士,举着火把,手持利刃,不断巡逻。

    张涧雨握着许月邻的手,说道:“你嫁给我,却让你受这等艰险磨难,是我无能。你权且回到军队之中,我一个人去打探虚实。”许月邻将他手推开,不耐烦地说:“有正事要办,怎能这般婆婆妈妈?我要报仇雪恨,也容不得你来阻拦。”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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号外——宦官纳妾,皇室内斗!什么——长安失陷,外敌入寇!誓与诸君共进退,振起武侠之衰,扭转江湖之颓。一时间,码字声、翻书声杂沓一片,一个声音高喊:你妈喊你回工地搬砖攒钱娶媳妇!大唐偕隐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大唐偕隐,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大唐偕隐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