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5章 圣旨玉牌
“怎么了?”余耀问道。m.www.uu234.net
“榫眼的底部,好像刻了字,但是太细小了,看不清楚。”卯爷说着,放下了木盒,起身去到一边,打开了工具箱。
余耀不由拿起看了看,榫眼底部,好像是有些刻痕,但太小,也确实看不清楚。
卯爷拿了一支强光手电和放大镜,对着榫眼看了起来。
看完一个,又看一个,直到三个全部看完,卯爷拿起了铅笔,扯过一张白纸,在上面勾画起来。
卯爷一共画了三个图形,都很简单,也都是不规整的螺纹。
和那块八棱木板上的螺纹很像。
“榫眼底部,刻这个干什么?”卯爷对着三个图形,皱眉沉思。
余耀看了看这三个图形,“卯爷,这好像可以‘拼’起来看。”
“什么?”
“你看,每个图上的螺纹都差不多,但是每个上面都有一个点,这个点的位置却不一样”
卯爷一听,立即便拿起了那块带螺纹的八棱木块,从这木块的螺纹上,果然找到了三个点,在不同的位置。
所谓三个点,其实就是三处螺纹中断的地方,有个独立的小凸起。
卯爷用指尖分别按压这三个点,没有松动的迹象,就是螺纹的一部分。
“我明白了!上中下各有一个点,指的是旋转方向!从上面一个点,到中间一个点,到下面一个点,按照这个方向拧动即可;从下面看,正好是相反的,双手上下一起反方向拧动!”卯爷笑道。
“这做得也太精细了!加上刻了螺纹,上下对接的缝隙还真看不出来!”余耀叹道。
卯爷一开始不敢太用力,抻乎着劲儿,先是一点点试探,结果慢慢加力之后,没加太多,就松动了。
慢慢拧动,八棱木块中间便出现了缝隙,慢慢扩大。
原来里面还有一层螺纹,还能看到上面有很细腻的粉末,同时透出了一股淡淡松香味儿。
“松香?”余耀问道。
“不是松香,松香防滑,若是松香,这么久了,不会这么容易拧动。”卯爷摇头。
“我知道了,琥珀粉!没有粘性,同时又能让缝隙不明显。”余耀说道。
“对!”卯爷说着,已经将这块八棱木块一份为二。
这个木块中间,有一个长方形的凹槽,里面则是塞满了棉絮。
拨出棉絮,露出了一个白绸包裹的东西,看着是长方形,比凹槽小不少。
打开白绸,里面是一块长方形的玉牌!
长七厘米多,宽有三厘米多。
“怪不得!”卯爷叫道。
“是啊!”余耀点头。
卯爷的意思是,怪不得掂量着不像里面有东西,而且重量上没什么异样。余耀看到里面的情况,自然理解卯爷的意思。
玉石的比重肯定比木料大,但木料中空太多,塞上了棉絮,体积偏小的玉牌恰好弥补了中空塞棉絮的木料重量。
“这是和田黄玉?上面刻的什么?”卯爷指了指玉牌上稀奇古怪的文字,不过并未上手,这是余耀的东西,又是玉质,他不好轻易上手。
这块长方形的玉牌的确是黄色的,边角打磨出了圆弧。顶部有一个圆孔,不似普通玉牌的小孔,而是直径将近两厘米的大孔。孔壁也打磨光滑了。
玉牌上,竖着阴刻了两列文字。刻字方式少见,有点儿像现在的美术字,是两条阴线构成笔画。文字内容也确实很特殊,肯定不是汉字,有点儿像少数民族文字,但又不像是常见的那几种。
“不是和田玉,这是河磨玉,产自蒙古和东北一带,不过成分与和田玉类似,主要也是透闪石。而且,能达到这种黄色的,极为少见!一般都是黄白,这却是鹅黄偏深!”
余耀拿起玉牌,翻看背面,背面也刻了两列,也是这种文字,但内容不同。
“这文字太怪了,我也不认识!”
“这是清代的玉牌?”
余耀摇头,“应该要早,像是元代的。对了,那个青花酒壶也是元代的,说不定这两样东西,在清代是同一个所有”
“什么?你踢碎的是元青花酒壶?只赔了五千?”卯爷对木器之外的东西,了解并不多,玉牌不了解,瓷器也不了解,一听元青花,吓了一跳。
“元代的民窑,下等货,本来也不值钱的。”余耀简单解释了两句,目光却一直不曾离开玉牌上的文字,“元代的”
“好像能找到!”余耀立即掏出手机,搜索起来。
卯爷却自言自语道,“这玉牌上面的,不会是鬼画符吧,通灵用的”
“果然!”余耀调出搜到的图片,“看!”
卯爷一看,图片上是一块青黄色的金属牌,也带着孔,孔口处还镶嵌了圈口。牌上也是两列文字,居然和玉牌上一模一样!
余耀划动图片,是这块牌子的反面,刻的文字也和玉牌上一样!
“这到底是个啥东西?”
“图片上的,是一块元代的圣旨金牌,就是传递圣旨、一般是调兵圣旨用的。”
“这是真的么?不像纯金。”
“不是纯金,以金为主混合了银,因为纯金太软容易变形。肯定是真的,这块圣旨金牌,来历明晰,鉴定权威,如今在博物馆呢!”
“那你现在这块,就是圣旨玉牌了?”
“应该是!”余耀放下手机,敲了敲额头,“不过,元代出现过圣旨金牌、圣旨银牌,却从未听说过圣旨玉牌”
“那这上面刻的,到底是什么文字?又是什么意思?”
“这上面是八思巴文,是忽必烈在位时才创制出来的文字,大体意思是说:借助长生天之力,神圣皇帝不可侵犯,皇帝命令不可违抗,若有谁不从,必问罪处死。”
“噢!”卯爷思忖着,“如果是这等物件,确实不适合玉制啊!容易碎。这,不会是有人根据圣旨金牌,自己造的玩意儿吧?”
余耀摇摇头,“应该不是。圣旨金牌,一般人哪能见到?而且,即便见过,也不可能掌握八思巴文!”
第286章 上官雨还挺积极
“这八思巴文,是元代官方文字了?”卯爷想了想,“他们也挺有意思,不用汉文,居然也不用蒙文?”
“卯爷你有所不知,蒙文,其实并不完全是蒙古人创造的,而是源自维吾尔。所以文字的发音,和蒙古语音不算很契合,也就是不能很好表达蒙古语音,所以忽必烈找人创造了八思巴文。”余耀解释道。
这个人,就叫八思巴。吐蕃高僧,被加号大宝法王。
“八思巴文知道的人应该不多吧?”
“对。根据史料上的说法,忽必烈推行八思巴文,遇到了不小的阻力。一来,您也看到了,字形太难认了;二来,忽必烈想得太美好,居然想用八思巴文拼写所有的语言。所以,八思巴文只用在了官方文字上,元朝结束,八思巴文基本就没人用了。圣旨金牌被发现的时候,费了好大周折才被搞明白。”
“怪不得你说不太可能是仿制的!”
“是的,即便在元代,也只有少量朝廷官员才能流利掌握八思巴文。所以圣旨金牌主要用来传递调兵的圣旨,调兵圣旨也是用八思巴文,如此一来,就具备很强的保密性。”
余耀一边说一边心想,这圣旨玉牌闻所未闻,想来当时也制造极少,倒有可能是为了传递极为特殊的圣旨用的。
虽然圣旨玉牌上的刻字内容,和被发现的圣旨金牌上是一样的;但这算是程式化的东西,具体的内容,在圣旨上,不在牌子上。
“长生天”,其实就是蒙古人看做永恒的最高神。在蒙古语里,长生天叫腾格里,蓝天叫腾格尔。
史料的记载是被人掌控的,必有可能缺漏,甚至是故意避开。圣旨玉牌到底是干什么用的,只能慢慢找机会寻求答案了。
不过,这块圣旨玉牌的价值,肯定比圣旨金牌只多不少;这种藏品,余耀也肯定是不会出手的。
卯爷虽然对家具和木器之外的古玩相对不了解,但就算只看余耀的状态,也能看出这块圣旨玉牌非同一般。
卯爷这个人,是非常讲规矩明事理的,“那你赶紧收起来吧。你放心,你来找我,就是看得起我,此事我绝对不会透露半分口风!”
余耀笑了笑,“卯爷,我还能信不过你么?这下,肯收我的工钱了吧?”
卯爷摆摆手,“谈钱伤感情,但不谈,估计你却别扭。那就这样,这个木盒,归我了吧。设计之精巧,的确给了我不少启发。”
余耀听后,也没再勉强。
卯爷今天挺忙,余耀也没多待,很快便告辞了。
回到酒店之后,余耀一直在把玩这块玉牌。
河磨玉的玉质,与和田玉非常相似。但这种颜色的黄玉,不管在河磨玉中,还是和田玉中,都很少见。
很多人都知道,和田黄玉的价值,要高于和田白玉。
但很多人也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这个说法,只限于和田籽料。
因为质地好的白玉籽料,虽然珍贵,却也不是很难找到,但原生的黄玉籽料,是很难见到的;而达到这块圣旨玉牌的这种鹅黄色,就更难了。
而黄玉山料,往往是青黄或者黄白,被玩家称为“黄口料”,矿源主要在若羌和且末,是无法和黄玉籽料相比的。同时,还有一种黄沁籽料,并不是原生的黄色,是玉质疏松沁入的黄色。
余耀一边把玩一边寻思,没想到在燕京这些日子,还捡漏了不少好东西!
喜欢收藏的人都知道,不管好东西有多少,喜欢的都不会想出手。哪怕余耀是做古玩生意的。
余耀盘算着,回江州之后,拍卖款估计就到了。家里老房子的回迁房,还不知猴年马月才能盖起来,拍卖款到账之后,不如先买套房子,弄个专门的房间放置藏品。
同时,买了新房搬进去之后,格古斋也该装修装修,整两个大保险柜,然后不需要隔出睡觉的地方了,开辟一个像样的会客区。这样圈里的朋友来了也好,有什么大客户也好,也能更好地交流。
中午余耀也没出去,就在酒店内的餐厅吃了饭,饭后有点儿困,在床上看了会儿电视,不知不觉睡着了。
余耀是被电话吵醒的,拿起手机一看,是上官雨打来的,再一看时间,居然已是下午五点。
“上官先生你好。”
“怎么样,余先生,考虑得如何了?”
上官雨还挺积极。他说的,自是民国仿的《簪花仕女图》,不过余耀之前和他说好了,不联系了,就是不要了。
而且余耀说买画,不过是个由头。上官雨否认知道何上善,吴臣又说了上官雨的一些情况,看起来有关系的可能不大,余耀已经暂时放手了。
“我倒是给朋友说了,不过他人不在燕京。”余耀委婉说道。
不料,上官雨却笑道,“这幅画也不是我的,不过巧了,中午和货主吃饭,然后我说有人感兴趣,他饭后取了给我送过来了。要不你先看看?”
余耀心说,哪有这么巧的事儿,这幅画,怕就是你的吧?
余耀本想拒绝,可转而又想到上官雨说“仿得还可以”,这样的名画,即便是民国仿品,倒也值得一看。
“看看也可以,但我不能替朋友做主。”
上官雨干笑两声,好似话里有话,“你能做自己的主就行。”
余耀也没计较,“那怎么看呢?”
“余先生来燕京,好歹我也是地主,这样,晚上我请你吃饭,顺便看看这幅画。”
“饭店人多眼杂,不合适吧?”
“私房菜馆,关了包间的门,和家里一样。”
余耀最后应了上官雨。挂了电话,上官雨把地址发过来了。
上官雨说的这地方,是一处胡同里的四合院,名字叫做1911宫廷私房菜,黑漆金字的牌匾挂在门楣上。1911,算是满清倒台的年份,这名字还挺有意思。
进了包间,点了菜,屏退服务员,关上门,上官雨端起酒杯,“余先生的眼力,我是很佩服的,欢迎常来燕京!”
“感谢上官先生的款待。”余耀干了这杯酒。
上官雨放下酒杯,“咱们是先看画,还是先吃饭?”
第287章 三幅仿画皆出一人之手
“先看画吧。”余耀应道,“上官先生把看画放在前头,料想也是这个意思。”
“好。”上官雨随后便将这幅画取了出来,“这个私房菜馆,每个包间里都有一幅名画,虽然是印刷品。”
上官雨将墙上挂着的一幅《照夜白图》暂时给取了下来,然后挂上了《簪花仕女图》。
《照夜白图》也是一幅唐代名画,纸本设色。画的是唐玄宗心爱的坐骑,这匹马叫做“照夜白”,也是传说中的汗血宝马。
原画如今在美国大都会博物馆。
而作者,是以画马著称的韩。所谓:芳草渡头韩马,绿杨堤畔戴嵩牛。
不过,《照夜白图》比较小,这幅印刷品是框起来的,上面只有一个挂钩,所以上官雨将《簪花仕女图》的一端挂住,同时自己拉开画卷,用手固定另一端。
“这看个画,还让上官先生这么费事。”
“不费事,而起从这个角度看画,别有一番景致。”上官雨抬起另一只手,“请!”
余耀上眼之后,暗暗大吃一惊!
这岂止是“仿得还可以”,简直是一件极品高仿!
画工就不用说了,这绢色墨色的做旧,堪称一流工手。若不是上官雨说过,余耀也能判定是仿品,但要确定是民国仿品,且得费一番功夫。
本来余耀想迅速看完,同时上官雨这么举着一头,他看着也别扭。但这一看之下,不由从头到尾,走着凑近细细看了一遍。
直到走到上官雨身边,“可以了,辛苦上官雨先生了。”
上官雨微微一笑,顺势将画卷了起来,取下放回盒中,而后又将《照夜白图》挂回原处。
“既然余先生看完了,咱们边吃边说?”
“上官先生这次算是让我又开了一次眼。”
“我叫你余先生,三个字还算顺溜,你叫我上官先生,四个字就嫌别扭,很多人都叫我上官,你也这么叫好了。”上官雨坐下,“这个‘又’字,不知从何说起?我好像只给余先生看过这一幅仿画。”
“好,那就上官,你误会了,我说的不是画,是你的眼力。”余耀也坐下了,“上次鉴赏董源《晴岚飞瀑图》,你已经让我开了一次眼了。”
“这又不是我仿的,余先生开什么眼?”
余耀没有立即回答,低头点了一支烟,这才徐徐说道,“能收藏这个人的画,就足以让人开眼!”
“这个人?”上官雨一愣,转而倒上了酒,“我越听越糊涂了,仿画的人,又不曾落款,而且又不是现代仿品,是民国时期,难道余先生连作者是谁都知道?”
“上官先生既然叫我来欣赏,又何必装糊涂!”余耀微微一笑。
“我叫你来是为了卖画,但你说的,却让我真的糊涂了!”上官雨也笑了笑。
余耀想了想,“尹宝荣不久前收藏了一幅清代名家钱维城的手卷《流江重峦图》,不知道上官你知不知道?”
上官雨眼神微变,“倒是有所耳闻,他还拿了我一幅王蒙的《秋山湖光图》呢,现在还没给钱。”
“还有,你也看了关元礼手里董源的《晴岚飞瀑图》了。”余耀接口又道。
“余先生你有话还是明说吧!”上官雨说着,兀自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如果我没看错,《流江重峦图》、《晴岚飞瀑图》、《簪花仕女图》,三幅仿画皆出一人之手!”余耀说到这地步,便也敞开了,“太震撼了,唐画,宋画,清画,又是三种迥然不同的风格,居然都能仿得如此惟妙惟肖。”
更关键的是,他一直怀疑上官雨知道点儿什么。而这幅《簪花仕女图》,他开始就点明了是民国仿画。
上官雨此时再也压抑不住惊讶之情,定定看着余耀,“你这眼力”
余耀却又缓了缓,“当然,我说的不一定对,也可能看错了。”
上官雨皱眉沉思。
余耀深深吸了一口烟,暂未开口。
“余先生,你怎么会知道何上善?”半晌之后,上官雨好似下定决心似地开了口。
“上官你不是没听说过这个人么?”
“你先回答我。”
“这个很难说清楚,但我还有我的几位密友,和他都有些渊源。”
“但你好像并不了解他。”上官雨盯着余耀的眼睛。
“是的。渊源和了解是两码事。”
“渊源”上官雨沉吟,“那你有没有听说过另一个姓何的人,叫做何以濯?”
“这个确实没听说过。”余耀实话实说。
“给我支烟。”上官雨伸手。
余耀递给他一支,上官雨点上抽了一口,却剧烈咳嗽起来。余耀连忙道,“看来你平时不抽烟,这是干嘛?”
“我需要平复一下情绪。”上官雨摆摆手,“好吧,你说对了,这三幅画,确实都是出自一人之手,这个人,就是你说的何上善!”
“什么?”余耀的情绪是平复不住了,一抬手,差点儿把酒杯给碰翻了。
“这么说,你确实知道何上善了?”余耀急切问道。
上官雨却微微摇头,“我知道得也不多,只知道他是民国时期的一位字画高仿大师,另外,除了你说的这三幅作品,还有其他名家作品,当年流出的,多达二十多幅!”
“高仿大师?你连具体数目都知道?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你问得多,自己却说得少,好像不太公平。”上官雨应道,“你没说明白,我却能先说这么多,是因为你的眼力太让我惊讶了,居然能看出这三幅都是出自一人之手!”
余耀定了定神儿,暗暗思忖,听起来,上官雨不像是何上善的传人,但却又知道一些什么。鬼眼门的事儿,是不能告诉他的,但若不说点儿什么,他好像又不愿多说。
同时,上官雨好像也想从自己这里知道点儿什么,不然不会在自己说了何上善之后,提起这幅《簪花仕女图》,又力邀自己吃饭看画。
“民国时期,何上善曾有几位故交知己。而我,也算是其中之一的后人;同时,我也联系上了其他的后人。但是我们却联系不上何上善的后人了!所以我才关注查访。”余耀不能说传人,只能说后人。
第288章 潦倒的天才
上官雨皱眉之后微微颔首,“嗯,这好像能说得过去。顶 点 X 23 U S”
“还望上官你能提供线索!”余耀恳切说道。
上官雨长长呼出一口气,“我刚到美国不久,就机缘巧合认识了一个人。他,就是何以濯。”
“何以濯是何上善的后人?原来他的后人在美国!”余耀不由接了一句。
上官雨点点头,“他应该是何上善的儿子,不过这都是他自己说的,我无从考证。我认识何以濯的时候,他已经七十多了。我的父亲嗜好书画,所以我从小有些底子,不谦虚地说,我也有些天赋。这也是何以濯愿意指点我的原因。”
余耀心想,原来上官雨的眼力是这么来的!何上善的儿子何以濯,那眼力必定也不俗!
“不过,我回国之前,他就去世了。”
“啊?他有没有后代?”余耀急切追问。
“你别着急,既然我都要告诉你了,先听我说。还有,你说有渊源,说不定我们以后要互相帮忙。”上官雨压了压手。
余耀便没再说话,点了一支烟细细聆听。
“去年,嘉尔德在纽约的秋拍,有一幅名为《红毯婴儿》的画,拍出了两千多万美元的高价,不知你听说过没有?”上官雨看向余耀。
“西洋画?”
“对。”
“好像没有关注。”
“这幅画的落款,是ww。”
“ww?”
“是的,很搞笑的一个名字翻译的字母简写,也是他自己的翻译,whatwash with?何以濯。”上官雨的神色忽而变得落寞唏嘘,“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我缨,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我足。但是,什么水能够濯我心呢?”
一听ww,余耀好似依稀有点儿印象,但也很模糊。他平时对西洋画确实不太关注。
“他死了已经快十年了。生前,卖得最贵的一幅画作,不过几百美元,没想到,就在这几年,他的作品,接连拍出高价,最高的,就是去年这幅《红毯婴儿》。”
余耀一听,看来这何以濯生前在美国的日子并不好过。
“他是个混血儿,母亲是美国人。不过,他的母亲在他还是个婴儿的时候就去世了,他的父亲,也就是何上善,他说是在他二十多岁的时候,罹患癌症去世的。”上官雨继续介绍。
上官雨认识何以濯的时候,他已经是个古稀老人,关于生平过往,告诉上官雨的也并不多,上官雨说的,也只是他了解的大概。
何以濯二十多岁的时候,何上善去世。在去世后的几年内,何以濯还是衣食无忧的,因为何上善留下了不菲的家产。
可是,后来何以濯迷上了一个女人,竟然被这个女人和同伙,骗走了所有的家产。
“哪有这么容易?家产之中有没有何上善留下的字画?”
这句话,余耀并没有问出来,只是看了看上官雨。
上官雨仿佛读懂了余耀眼神中的意思,“具体过程,他不说,我也不可能知道,不过世间之事,无奇不有。家产被骗光,只有两幅字画留了下来。这两幅字画,何以濯在最潦倒的时候,也不肯变卖出手。其中一幅,就是何上善仿的《簪花仕女图》。”
何以濯后半生的日子,基本是在一个小屋里度过的。
不到天亮不入睡,不到下午不起床,作画的时间,基本就是在掌灯的晚上。
很奇怪的是,何以濯明明有深厚的国画底子,创作的作品,却以西洋画为主。
余耀仿佛可以想象,一间小破屋里,凌乱地堆砌着各种绘画工具和材料,斑驳发霉的墙壁,狭窄的床铺,弥漫着难闻的味道
上官雨认识他,是因为有一次踢球回来,路过何以濯的住处附近,和几个同学兴之所至,又开了脚,却不小心将球踢向了小屋的窗户,玻璃碎裂,球进去了。
其他同学一哄而散,上官雨硬着头皮去道歉。门没锁,推门一看,一个老人躺着床上发高烧,干裂的嘴唇碰撞,发出微弱的声音:“water”
上官雨将何以濯送到了医院,并支付了医药费。
此后,上官雨只要有空,便会去这间小屋,还时常会带着食物、饮料、药品
而何以濯给上官雨的,则是出奇的眼力和画技。
上官雨大学毕业前夕,何以濯溘然长逝。
潦倒的天才,后半生孤独地度过,最后的残暮时光,多出了一个上官雨。
何以濯的作品,生前基本都是贱卖的,他最后给上官雨留下的,只有几幅。还有两幅不是他创作的字画,一幅真迹,一幅仿品。
仿品便是《簪花仕女图》。
另外,还有一张清单。
清单上,有二十多幅华夏古代仿画的名称和特点。这些,就是何上善当年在华夏仿作的。这里面当然包括这幅《簪花仕女图》,其他的,却不知已经流向何处。
这些仿作因为什么而画,又因为什么流出,何以濯没有说,临终前只是叮嘱上官雨,若是遇上,莫要打眼。
剩下的一幅真迹和一幅《簪花仕女图》仿作,何以濯自然也都交待了。
“这幅真迹送给你,算是你我的缘分。”这是何以濯临终前留给上官雨的倒数第三句话。
不过,上官雨并没有说这幅真迹是什么。这个余耀可以理解。
而倒数第二句话是:如果以后有机会,到华夏找到一个叫何以涤的人、或者他的后人,将《簪花仕女图》交给他。
何以涤,是他同父异母的大哥。
倒数第一句,也就是最后一句话是:我们的生命太短暂了,而艺术的魅力是永恒的。
说到这里,上官雨暂时停口,他自行拿过余耀的烟盒,默默点了一支烟,“这个何以涤,比何以濯年纪还大,同样是民国年间生人,实在是太难查找了,我一直没有什么线索。”
徐徐吐出一口烟雾,上官雨接着说道,“你说出何上善的时候,我很吃惊。但是,试探之后,你却又不知民国仿的《簪花仕女图》。我思前想后,决定让你看看画,当面深谈。原来,你和我一样,也在找何上善的后人,确切地说,是何以涤的后人。”
第289章 何以濯的唯一仿作
余耀算是明白了。www.uu234.net
当时上官雨兀自保持镇定,最后才问出《簪花仕女图》,但余耀不知《簪花仕女图》,便不太可能和何以涤的后人有关系;不过,余耀却又知道何上善,上官雨自然不会轻易放弃。
结果,两人一碰头,一交流,却发现,两人其实都没有能找到何以涤后人的明确线索。
这个何以涤,才应该是何上善选定的传人。长子,且留在了华夏。
何上善当年为什么去美国,现在不得而知;当年为什么流出那么多仿作,也不得而知。不过,他的仿作余耀已经见识了,确实是不折不扣的高仿大师。如果不是他刻意隐藏,那么在高仿上的名头,足以比肩张大千。
余耀不由想起了衣铁寒和滕铉高仿太颠方鼎的事。
难不成,何上善高仿字画,也是为了应对倭国人?只是有的仿了也不曾流出,最终留在了国内?
“除了钱维城的《流江重峦图》和董源的《晴岚飞瀑图》,你还听说过清单中的其他作品么?”余耀想到此处,脱口而出。
上官雨摇摇头,“董源的《晴岚飞瀑图》,咱们是一起在关元礼那里见到的,那也是我第一次见。钱维城的《流江重峦图》,我比你确实知道得要早,因为尹宝荣告诉我,收了这幅画,没有足够的资金买我的《秋山湖光图》;最后才抵押了一处院子,拿走了画。”
“根据你的说法,何上善的大部分藏品,不曾带出国,而是留给了何以涤?”
“应该是这样。不过,何以濯给我说的并不多,在他去世之前,我也不可能想到这么多。他和我的交流,主要是鉴定和创作。他如何被骗走家产,又为什么只有两幅字画留下,这都不太可能知道来龙去脉了。”
说着,上官雨叹了口气,“不过,单单他给我留下的几幅自己的作品,现在也是价值不菲。很多艺术天才,都是死后作品才值钱,他也是。”
“你也是个天才。”余耀接口道。看来,上官雨的藏品,多是自己收来的。
上官雨却好似陷入了思量之中,半晌之后,才抬头对余耀说道,“有件事一并告诉你吧,我要出手的《秋山湖光图》,其实也是一幅仿品。这件事儿对我来说,很痛苦,所以一直拖着;不久前,终于决定要出手了!但没人诉说,心里却一直堵得慌。”
“啊?”余耀始料未及,但脑子里却迅速划过一道亮光,“难道,何以濯留给你的真迹,就是王蒙的作品?而这一幅《秋山湖光图》,是他”
“和你说话,真是省力得很。”上官雨点点头,“何以濯留给我的真迹,是一幅王蒙的《湖山暮雨图》,尺幅偏大,精品力作。而这幅《秋山湖光图》,是何以濯参研《湖山暮雨图》之后,作的一幅尺幅相对偏小的画。他留给我的几幅自己的作品,除了这一幅,其他的都是西洋画。”
“你应该并不缺钱,所以要出手,还是因为何以濯?”
“谁说我不缺钱?不过确实不是单纯为了钱而出手,主要是何以濯生前的愿望。”
余耀点点头,“他虽以西洋画见长,但国画鉴定的眼力必定也很高,你的意思是,他也尝试过仿古国画,却不曾验证功力到底如何?这幅作品,肯定是他仿的最得意的一幅。不过,他在美国的时候,完全可以出手试试啊?而且他那时候还很缺钱。”
“肯定是最得意的一幅,因为这也是唯一的一幅。他一直不曾尝试,是因为活在何上善高水准的阴影之下。他主攻西洋画,可能也是因为这个阴影。虽然他对自己的西洋画十分自负,曾预言,如今虽只能聊以果腹,但日后必是艺术明珠!”
“今时今日,他的预言实现了。”上官雨说着,叹了口气,“他是在生命的最后阶段,才根据手上王蒙的真迹,作了这幅《秋山湖光图》,没出手是因为没来得及,不久后就去世了。我曾经说过,这一幅《秋山湖光图》,足以乱真。他却说,能不能乱真,要市场说了算,能卖出大价钱,而且一直不曾被人识破,那才是乱真。”
“我明白了!”余耀应道,“让市场检验他模仿王蒙笔法的作品《秋山湖光图》,其实也是他的遗愿之一,只不过不曾对你明说。”
“有时候不能明说的,反而是更强烈的愿望。”上官雨又干了一杯酒,“所以我才痛苦。我不想用假画蒙人,但何以濯对我来说,如同师父一般,我又很想实现他的愿望。”
余耀微微一笑,“你的运气不错。”
“怎么说?”上官雨一愣。
“你知道尹宝荣要把《秋山湖光图》卖给谁么?”
“我只知道他钱不凑手还要拿,而且敢抵押一套院子给我,必定是找好了下家,但下家是谁,却没有打听到。”
“下家是谭心定,就是台岛谭家的接班人。”
“台岛谭家?莫非是民国高仿之王谭如肃的后人?”
“正是!谭家如今还在做高仿的生意,字画是大头儿。第一,卖给他们,还真不算蒙人,他们蒙了不知多少人,就此买上一笔单,算是一种‘回报’。第二,若是谭心定和谭家的高手也认不出是何以濯的仿作,也足以验证何以濯的功力了!”
上官雨听了,沉吟良久,“你这么一说,我好像舒服多了!”
余耀伸手,“合作愉快!”
上官雨一愣,旋即又笑了,“合作愉快!”
一个,是为了何以濯的遗愿;一个,是为了鬼眼门的事宜;原因不一样,不过目的却是一致的,都是要找到何以涤的后人。
这次余耀和上官雨深谈,虽然仍然没有鬼眼门水字口传人的确切消息,却也多了一条线索,那就是何上善的长子何以涤。
而一旦找到何以涤的后人,上官雨要归还这幅《簪花仕女图》,余耀则要问询“鬼眼穿水”的传承。
“上官,如果我猜的没错,这些年你的查访,怕是忽略了一个关键。”紧接着,余耀却又说道。
“嗯?什么意思?”
第290章 水仙盆,青花格盒
余耀指了指《簪花仕女图》,“它的作用,发挥了么?”
上官雨一拍脑门,“你的意思是,将这幅仿作的消息散播开来,没准就可能让何以涤的后人知道消息?”
余耀点点头。www.uu234.net
“但是,副作用也很大啊!”上官雨沉吟,“你若不说出何上善,我是不会提起这幅仿作的。”
余耀道,“嗯,我也是闪念。不过,这的确是个很好的办法。画不能轻易示人,但是消息可以散出去。你若不愿露头,我可以代为效劳。”
“容我再想想,你也想想。”
“好,倒也不必急于一时。”余耀点头,“画现在是你的,最终决定权还在你。”
上官雨此时微微皱眉,仿佛自言自语,“还有一点。这幅《簪花仕女图》,何上善生前一直带在身边,不会有什么特殊原因吧?”
余耀说道,“我听说他最喜欢画唐代仕女。不过,从何以濯的举动来看,好像这幅画必须要留着传承下去一样。”
“我猜,何家的后人一定背负着一个大秘密,这幅《簪花仕女图》没准儿就和这个有关系。”
“或许吧,不过,找到何以涤后人之前,枉费猜测。”
余耀说得淡然,却暗赞上官雨心思细腻。鬼眼门水字口的事儿,目前来看是不能告诉他的。这幅画余耀刚才详细看过,除了惊人的高仿水准,表面上确实看不出什么,就算有什么玄机,也只能等找到何以涤的后人才可能有进展了。
“多个人多份力量,以前我一个人憋着,现在确实畅通了一些。”上官雨拿起了筷子。
情绪略松,两人都觉得饿了。光交流去了,还没吃几口饭菜呢。
吃着吃着,余耀忽然又想起一件事儿来。
当时杨四海曾提及,上官雨手上两幅王蒙的画作,都对外展示过;杨四海说,这两幅都是传承有序,出自民国同一个古玩商之手,但现在怎么其中的《秋山湖光图》,又成了何以濯的仿作呢?
“上官,还有件事儿。”余耀想到便问了,“我之前怎么听说,你手头的两幅王蒙的画作,都是传承有序的,说是出自民国同一古玩商之手”
上官雨应道,“别说,他在仿画的时候,真跟我提过一句,他说《秋山湖光图》,本也有真迹,只是却早就被毁掉了。至于具体什么情况,我就不知道了。料想何上善是同时得到的《湖山暮雨图》和《秋山湖光图》,所以何以濯才了解得比较详细。”
“毁了?也就是,他根据《湖山暮雨图》的笔法,然后回忆《秋山湖光图》的景色,这么画的?只是,反正《湖山暮雨图》的真迹在他手上,他为什么不干脆临摹这一幅呢?”
“你不了解他,他不喜欢依样画葫芦。他画的《秋山湖光图》,估计构图上类似真迹,而细节上重在笔法。反正真迹毁了,要鉴定他的仿作,只能根据笔法。”
“原来如此。不过,因为真迹有过传承的线索,倒算是给他的仿作多了一份保证。”
“真正的高手,是不会因为这个影响判断力的。”上官雨夹起一口菜,“若真是谭家买走,我确实能心安不少,我最近手头闲钱也不多,这也能宽裕一些。”
余耀笑了笑,“外界可传言,令堂是个女富豪啊!”
“传言你也信。”上官雨淡然处之,却又顺话说道,“我母亲是鼓励我回国的,但是她自己却不愿回来,日后她年纪大了,我说不定还得回去。”
“尽孝是应该的。”
两人边吃边聊,一顿饭吃完,倒是融洽了许多。
吃完之后,上官雨也没喊服务员,和余耀一起到了结账的柜台。
一顿饭而已,余耀也不会和他抢着付账,站在一边打量了一下。
柜台后面桌上,供着个瓷质的财神;财神两旁,一边摆着一盆多肉,另一边摆着一盆水仙。
多肉的花盆和水仙的花盆,都是青花瓷的。多肉的花盆显然是现代工艺品,但是水仙的花盆,却有点儿特殊。
甚至,说是花盆,并不确切。
这个水仙“花盆”,下面有两三厘米高的类似梯形台的结构,梯形台上面,则是长方体的“池子”,里面被分成了六个小方格,每个方格里,都蓄了水,各养一棵水仙,一共六棵水仙。
梯形台周圈,画的是海水纹;长方体外壁,画的是花卉。
釉色细腻肥厚,有很强的玻璃光泽,青花发色幽蓝青翠,透紫。
余耀暗道,居然是一件万历官窑青花!
嘉靖官窑和万历早期的官窑,青花发色多是这种典型的“佛头青”。
这当然也不是一个花盆,这是一个格盒,分装东西的瓷盒。
万历一朝,烧制的瓷器数量是明朝之最,不管是官窑还是民窑。万历时期曾经有人在文章中描述过当时的瓷都:“火光炸天”,“四时雷电”。这是在夜以继日地烧窑呢。
数量多,种类也多,大到龙缸,小到棋子。这个当成水仙盆的格盒,造型别致,就是万历朝创烧的新器型。
万历,是明代在位时间最长的一个皇帝,四十八年。这个时期商业发展迅猛,而上一朝“隆庆开关”之后,瓷器也开始对外贸易。所以,万历瓷器产量剧增,品种也大大增加。
青花瓷作为当时瓷器的主力军,数量自然是最多的。就拿故宫来说,所藏二级文物以上的万历瓷器,半数以上都是青花。
如今传下来的万历民窑青花,自然远远多于官窑青花。民窑青花大多不规整,不精细,画工草率,工艺粗糙,价儿也一直上不去。
但万历官窑,肯定是不会马虎的;特别是早期官窑,胎体细密,釉色肥润,而且仍旧使用进口的回青料,这些年价格上扬很明显。晚期官窑的胎釉质量都有所下降,而且改用国产浙料,价格比早期官窑要低。
这一件青花格盒,是典型的万历早期官窑青花。问题在于器型不大,又不是受追捧的主流器型。但,二三十万还是能值的。
第291章 祝枝山
这样的一件东西,不会让余耀产生强烈想长期收藏的念头。顶 点 X 23 U S但毕竟也是一件好东西,而且摆在饭店里当水仙盆,老板应该是没看明白吧?所以想拿下的念头肯定是有的。
之所以对老板有没有看明白打问号,是因为余耀知道,这件青花格盒,在盒底应该是有官窑款儿的。
有款儿,即便自己不懂,但若是能找到明白人问问,便有可能确定是万历官窑。明明知道是万历官窑,还用作水仙盆,虽然有点儿奢侈,但可能性不是没有。
上官雨会账结束,发现余耀若有所思,“琢磨什么呢?”
“噢,没什么。”余耀回神,笑着对柜台后的男子说道,“老板,你这盆水仙养得不错啊!”
柜台后的男子有个三十多岁,眼睛挺大,板牙也挺大,“可别叫我老板,我也是打工的。这水仙可是!老板金贵着呢。”
“这水仙盆也挺好看。”
“这水仙盆就更讲究了!守着财神爷,装着水,养着水仙,水就是财,这盆底有款儿呢,大明万历年制!合起来,是个万年有财的意头!”
上官雨这才明白,原来余耀看上这水仙盆了!不过,看来人家老板懂行啊!
余耀也是无奈一笑,“合着这盆最值钱啊!”
“这可不是水仙盆,是官窑青花格盒!”一个洪亮的声音从余耀一侧传来。
大眼睛大板牙的男子立即笑道,“老板!”
余耀扭头一看,是个留着青皮头的健壮男子,有个四十岁左右,长相也挺威猛,实在不像个文雅人,但他这一出口,起码对此是懂行的。
余耀笑笑,“是啊,好东西,所以多问了两句。”
“原来,小兄弟这是想从我店里捡漏啊?”男子哈哈一笑。
“见笑了,好这口儿。”余耀点点头,正准备告辞,男子却歪了歪头问道,“小兄弟不看底,就能确定?”
他虽然知道是万历官窑,却也是找了好几个人看过的。
“开门的万历早期官窑,亮青釉,佛头青。”余耀淡然一笑,“老板玩得挺别致,青花格盒养水仙,我今儿也开眼了。”
“好东西,好彩头!”男子一边说,一边不由重新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余耀,“小兄弟你,那也是好眼力啊!”
余耀摆摆手,“不耽误你做生意了,饭吃完了,先走一步。”
上官雨对瓷器并不精通,心道原来是一件明代的官窑。虽说老板是个懂行的,余耀开始想美了,但上官雨对余耀的眼力和细致不禁又多了一分佩服,就在柜台边站了这一会儿工夫,立马就瞅准了。
“回见,老板。”上官雨也跟了句。
老板这才多看了两眼上官雨,“这位先生,好像有点儿面熟啊!”
“噢,我之前来吃过两次饭。”上官雨礼貌一笑。其实他对老板一点儿印象都没有,不过人家兴许注意过他也不一定。
“不是,我不是在店里见过你。”男子揉了揉眉心,“好像是在一场拍卖会上对了,你你是上官先生吧?”
上官雨心说,我参加的拍卖会多了,不过既然他能叫出来,那可能真见过自己。
“我是。老板看来爱好挺广泛。”
“幸会幸会!圈里人谁不知道,上官先生在字画方面的眼力是这个!没想到在自家店里碰上了!”男子竖起了大拇指,又冲余耀晃了晃,“我说这位小兄弟眼力如此了得,原来是上官先生的座上宾,那能差了么?”
男子说着,又冲柜台里喊道,“给上官先生免单!”
“太客气了,单我已经买了。”上官雨笑笑。
“那我请上官先生和小兄弟喝茶!请!”男子抬了抬手。
上官雨和余耀对视一眼,眼神之中都有些尴尬。古玩圈里,眼里为王,男子的表现虽然殷勤了点儿,但也属正常。只是,他俩都没大有兴趣。
“我正好刚得了一幅好东西!也请专家看过了。今儿有缘,请两位也掌掌眼?”男子又道。
两人一听好东西,却又都动心了。玩古的,难挡这种吸引力。
关键是,这位店老板有万历官窑这样的真品打底,又说找专家看过了,真是好东西的可能性很大。
一幅好东西,那必定是字画了,上官雨尤为动心。
余耀对上官雨笑了笑,“老板这么热情,看看吧?”
“好!”上官雨立即点头。
男子将他俩让进了一个包间,拿出了好茶,吩咐服务员沏上了。
过程中彼此相互介绍了一下。
男子姓金,名字挺特别,叫金正泰,燕京本地人,名下除了有这一处私房菜馆,还有一处酒楼,是个古玩爱好者,好的还是最大的两项,字画和瓷器。
“两位稍等,我就住后院!”金正泰安排好之后,便又出去了。
金正泰十来分钟之后回来了,手里捧着个鸡翅木的书画盒子,“咱先喝茶,酝酿酝酿再看。”
上官雨干脆道,“金老板,还是先看吧,你说得这么窜,我有点儿按捺不住了。”
余耀附议。
金正泰也没再多说,打开盒子,将一轴中堂挂在了墙上。
这是一幅书法作品。
长约一米半,宽约两尺,行草,写的是杜甫被评为古今律诗第一首的《登高》:
风急天高猿啸哀,渚清沙白鸟飞回。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万里悲秋常作客,百年多病独登台。艰难苦恨繁霜鬓,潦倒新停浊酒杯。
落款:枝山居士祝允明书。
钤印两方,白文“祝氏允明”,朱文“枝指生”。
“祝枝山?”余耀没想到是一幅单纯的书法作品,也不知上官雨在这方面如何。
不过,从上官雨审视之后的眼神来看,应该也不弱。
祝枝山是书画家,但他的书法比他的画名气要大得多,号称“明朝第一”,所谓“唐伯虎的画,祝枝山的字”。
枝山是他的号。祝允明,字希哲。
之所以号枝山,是因为他右手六指,多出一根枝指。枝山,和印章的“枝指生”,都是他自号,大抵一个意思。
不过,祝枝山动笔不多,传世作品更少。所以余耀还没细看,就有点儿犯起了嘀咕。
第292章 力透纸背,绝技成三
虽然犯起了嘀咕,但余耀看得还是很认真的。www.uu234.net
这是一幅纸本。纸是老宣纸,能到明代。
不过,装裱却是新的,撑死了说,最长不会超过十年,看轴头也能看出来,虽然是老料小叶紫檀,但却是新工。
这个倒没什么,很多古代的书画,传下来已经残破,重新装裱很正常,关键还是得看字和纸。
祝枝山的书法,吸收了历朝历代诸多大家之长,比如二王,怀素,黄庭坚,米芾等;同时,又融入了自己的变化,融会贯通,自成一体,所以才能在明代独领风骚。
他的字,是非常难以模仿的,特别是草书和行书。
这幅字介于行书和草书之间,也就是行草。
奇纵之中,风骨烂漫,当真是祝枝山的手笔!
若是真迹,这样的精品,行价能到五百万上下。
但是,余耀审视完之后,却又皱了皱眉,问金正泰,“金老板,有强光手电么?”
“有,放大镜和小手电我都一并带来了!”金正泰从包里拿了出来。
“放大镜不用,一气呵成的东西,绝非临摹。”余耀顺口说着,拿起了强光小手电,对着墨迹照了起来。
金正泰面色一喜,又看了看上官雨,上官雨并未表态,而是又点了点两方朱印。
余耀用手电看了几个字,然后又照着两方朱印看了看。
看完之后,将手电递给上官雨。
“不用,我刚才已经跟着你看了。”上官雨说道。
“上官先生,怎么样?余先生说得没错吧?”金正泰迫不及待问道。
“他说的确实没错。”上官雨表现平静,“一气呵成,绝非临摹。”
金正泰一拍巴掌,“好啊!太好了!”
此时,余耀和上官雨却对视一眼,同时抬手,两人的手势一样,都是一个“三”。
“来来来,喝茶!”金正泰方才兴奋不已,又对着字上下打量,一时竟没有注意到两人的手势。
金正泰先是小心将这幅字卷好,放回到鸡翅木盒之中,才掏出烟来递烟点火。
余耀没客气,抽了一支。上官雨说了句“不会”,又问金正泰,“金老板,问句冒昧的,这幅字多少钱收的?”
“有什么冒昧的!这幅字,货主开价三百万,最后勉强落了二十万。二百八十万,也算个漏儿了!上官先生,余先生,请放心,鉴定费我照行规出!”金正泰说着,美滋滋地抽了一口烟。
上官雨和余耀同时摆手。上官雨道,“鉴定费不用。我们也跟着欣赏了,金老板就不必客气了。”
“那哪儿成?上官先生过眼的好字画多了!”
“我说不用就不用。”上官雨转而说道,“不过我想多问两句,金老板,不打紧吧?”
“上官先生只管问!以后都是朋友,来我的私房菜馆,对了,我还有一家海鲜酒楼,统统对上官先生免单!”
余耀眯着眼睛抽了一口烟,没放声。
“这幅字,金老板从哪里来的?”上官雨问道。
金正泰应道,“来历还是很清楚的。货主是师大的教授,七八年前得来这幅字。他说,当时是用一件清代的黄玉笔洗换的。原主呢,是台岛人,是台岛一所大学的教授,因为学术交流和师大教授结识的。原主是从台岛的拍卖会上拍得这幅字,当时的落槌价加上手续费,也有将近两百万了。”
“难道是台岛的活儿?”上官雨兀自开口。
“活儿?”金正泰一愣。
上官雨摆摆手,转而看向余耀。
余耀口形微动,上官雨意会,接着轻轻点了点头。
“不是绝非临摹么?”金正泰连忙问道,“难道还有问题?”
上官雨叹了口气,“金老板,你我虽然不熟,但你如此热情,而且今天让我见识了一番,我就据实说说个人看法吧。”
“快请讲!”
“不过,事先说明,这只是我个人看法!而且,此时此地看过是这样,彼时彼地再看,那未必就是这个观点,我的意思你明白吗?”
“我懂,你放心上官先生,你这是帮我,我还能没数儿么!”
“金老板是个明白人。”上官雨点点头,指了指鸡翅木盒,“这幅字,是真迹不假,但当今世上,一模一样的真迹,可能有三幅!”
“啊?真迹就是真迹,怎么可能?就算是祝枝山写了同样的内容,落了同样的印,也不可能一模一样啊?两幅都不可能有,怎么会有三幅?”金正泰一时有点儿乱。
“祝枝山只写了一幅,但是有人却把它变成了三幅!”
“这难不成,揭裱?”金正泰有点儿明白了。
古代珍品字画,揭裱一变二,不是没出现过。不过揭裱只限于纸本,绢本自然是没法儿揭的。
珍品字画,一般所用的宣纸都是优品,厚度可观,而名家用笔,力透纸背,墨染到底,揭掉一层,下面还有一层。一模一样的两幅“真品”就出现了。
一般来说,画,最多也就是揭一变二,而且往往是水墨画,因为颜料的渗透性比墨要差。同时,画的用墨,层次很多,浓淡不一。有的在揭裱之后,还需要对下层那幅补墨。
但是字,最多却可以揭二变三!头层最薄,二层次之,剩下的第三层最厚。墨色会略有寡淡,但第二、三层都会配合做旧,所以极难辨识。
不过,这个“最多”,基本是理论上的。一张宣纸再厚,想毫无破损地一分为二,已经是极难了;一分为三,更是匪夷所思。
若能揭成三层,真真堪称绝技!
之前余耀和上官雨同时比了一个“三”的手势,就因为已经从纸张纹理和墨色浓淡,看出这幅字,就是第三层!
而且,第三层的朱印绝不可能和墨色一样力透纸背,是补过的。虽然补得精妙绝伦,但以余耀和上官雨的眼力,还是能看出端倪,这也是一个有力的佐证。
本来,对于金正泰这么一个不熟的人,上官雨不一定多说。但,绝技成三,叹为观止,实在是让他忍不住想知道到底是谁的手段!
第293章 高手若是在谭家
“不仅是揭裱,而且是揭成三层;不仅是揭成三层,而且是厚薄不一地揭成三层,其手段堪称绝技!”上官雨见金正泰已经琢磨过来,便进一步点明了。m.www.uu234.net
上官雨顿了顿,又问道,“如果照你所说,这个高手,那就很可能在台岛了?”
金正泰却有些慌乱,忙不迭地灭了烟,匆匆应了一句“有可能”,便又去拿起了鸡翅木盒。
金正泰取出这幅字反复查看,但以他的眼力,即便上官雨点明了,却依然看不出什么问题。
上官雨还有话想问,便等他情绪稳定了一些才道,“揭裱出来的字画,和普通的仿作不同,价值还是有的。这幅字,是祝枝山难得的精品,头层也能值百万以上;至于二层和三层,几十万想必也会有人要的。而且也有一定的收藏价值。”
金正泰重新收回字画,颓然落座,忽又不甘心地问道,“两位意见一致?”
余耀点点头,“是的。另外,金老板你说找人看过”
金正泰点了一支烟,抽了两口,苦笑道,“是找人看过,也有老玩家,可他们哪有上官先生和余先生的眼力?”
“不是找专家看过么?”余耀又问。
“专家确实也找过一个,是华夏书法美术鉴赏研究协会的李秘书长。”
余耀无语。
上官雨哑然失笑,“有书法家协会,有美术家协会,什么时候冒出一个书法美术鉴赏研究协会?”
金正泰一听,“有啊,他们有官网,我也去过他们的办公场所,看着很正规。”说着,金正泰掏出了手机,准备调出官网网址。
上官雨接口,“专业的书画类协会,我都很清楚,这肯定是个山寨协会。你正好上官网看看,他们的登记地址,肯定不在国内!”
金正泰拿着手机,好一番翻找。
“国内和境外,对社会组织的登记管理,是有差异的。带国字头的,国内不易登记,但是境外有些地方就相对容易,成立一个公司即可。这位李秘书长给你看了之后,是不是还让他们协会给你出具了证书?收费也不低吧?”
金正泰看着手机,又听着上官雨的话,冷汗下来了。
余耀心想,他能买到万历官窑的青花格盒,看来只不过是一时运气,谁都有撞大运的时候啊。
这样的山寨协会,在古玩界并不少见,随便扒拉扒拉,就能找出一堆,综合类的,或者分类的书画、瓷器、青铜器、玉器,等等都有,一般还都带着国字头。
为了方便,都是在境外登记,取得国字头或者唬人的名称,看着和国内依法登记的协会差不多,甚至故意雷同。境外登记,国内活动,吸纳会员,给钱就能出具证书,发出会员单位的牌照。
另外,还有其他一些敛财手段,比如会员的会费,搞评选,搞培训,甚至用一些龌龊的手段做局、敲诈。
因为登记地址是在境外,所以圈够了钱跑路的,也时有发生。
莫要说金正泰的这幅字是揭出来的“真品”,就算是高仿,一样可以说成真品、出具证书,对山寨协会来说,赚钱才是最重要的。
“你和这个李秘书长接触得多么?”上官雨又问。
“时间不长,见过几次面。认识他,还是他和几位书画界人士到我店里吃饭,其中一位画家我知道啊,这可做不了假!”
余耀心道,他还能连几个书画界人士也不认识?那还混个屁啊!
上官雨咳嗽两声,“这些人的交际都是很广泛的。这个,他只是鉴定,又不是货主,你的这幅字,确实是从师大一个教授手里来的?”
“对!那位教授德高望重,想来不会故意骗我吧?”
“这种水平的揭裱,那位教授被蒙蔽了也有可能。金老板,你要是还不放心,我教你一个办法,一分钱都不用花。你去嘉尔德、苏比士这样国际一流的大拍行,送拍试试,参照他们的处理结果和态度,再多问几句,细细留心,基本就能见分晓。”
“多谢上官先生指点。”金正泰拱了拱手,“上官先生的鉴定,应该不会有错了,我看情况吧。”
“金老板不必客气。正好,有件事我也想请你帮忙,不知行不行?”上官雨说话的时候,看了余耀一眼,余耀微微颔首。
这幅字,说起来是台岛来的,余耀便想到了谭家,之前他对上官雨做出的口形,就是一个“谭”字。
是在猜测,莫不是出自谭氏集团?他们还有这样的高手?
“上官先生太客气了!你只管说。”
“这幅字的装裱时间,不会超过十年,想来揭裱的时间也不会长。我很好奇,谁能有如此惊人的手段,所以想麻烦一下金老板。”
“我明白了!”金正泰点头,“我联系一下那位教授,问问台岛的原主,那场拍卖会的具体名称和时间,还有知不知道是谁送拍的。”
“那就谢谢金老板了!”上官雨又道,“不过,若是金老板想找那位教授的后账,就算了。”
金正泰摆摆手,“二位有所不知,当时教授出手这幅字,也有点儿迟疑,我信誓旦旦保证这个保证那个,哪还有脸找后账?而且上官先生也说了,说不定他也被蒙蔽了!不过,打听一下来路,还是可以的。”
随后,金正泰又讨教了很多书画鉴定上的东西,上官雨略略指点一二。
离开饭店,两人沿着路边步行了一段。
“若谭家真有如此高手,谭心定的眼光想必差不了。那幅《秋山湖光图》被鉴定出是仿品,不是没有可能啊!这么长时间了,尹宝荣还没给我回话,也说不定出了状况。”上官雨沉声道。
余耀想了想,“这幅画我没见。但是我见过《流江重峦图》,谭心定并未看出来。要是何以濯的仿古功力与何上善差不多,谭心定应该一样看不出来。”
上官雨点点头,“他虽只仿过这一幅,但就这一幅而言,对比何上善的水准,足可望其项背。”
“你这么说,那就没什么问题。不过,他拿回去之后,要是谭氏集团真有这种揭裱高手,就不太好说了。”
第294章 流水席
揭裱高手未必能看透画作的笔意笔法,但却能对纸墨和做旧鞭辟入里。www.uu234.net
“是啊!”上官雨驻足。
他并不怕找后账。特别是被谭心定买走谭家是干什么的?也不可能找后账。
只是这幅画,是何以濯想验证功力的东西,他最终干了这件事儿,不算正道,可也不想被货主识破。
“走一步看一步吧。”余耀笑了笑,“你拿着簪花仕女图,早点儿回去吧,咱别再外面逗留了。”
“好,咱们随时保持联系。”
两人分开,余耀回了酒店。当天晚上也是辗转反侧没睡好,早晨很早又醒了,拉开窗帘,却见西北风卷着密集的雪花纷纷扬扬,外面已是一片银装素裹。
这时候,手机响了起来,拿起一看,是杨锐。余耀想起来,前天吴臣还说呢,杨锐昨天回来,今儿周六,还说一起逛市场,可这雪太大了,地摊怕是逛不成了。
“我天没亮就起了,结果一看下雪了。”杨锐打了个哈欠,“这事儿弄得,还有,吴处孩子发高烧,大半夜跑去医院了,他也没空了。”
“啊?不严重吧?要不要去看看?”
“我刚才问了,烧已经退了,没大事儿。还是别去了,你不知道,吴处的老婆特能唠叨,而且时不时的还挺噎人,我一见她就打怵。”
“行,那你就休息一下吧,这刚出任务回来,也够累的。摊儿永远也逛不完。”
“嗯,上午我再睡个回笼觉,估摸着晌午雪就停了。这天儿,吃涮肉最合适,还去那家,我请你。”
“我请你吧,给你接风洗尘不是?这天儿吃火锅确实很合适。”
“涮肉可不是火锅,火锅是泡煮,涮肉重点在一个‘涮’字,别的火锅就没这意思了。”杨锐又道,“一顿饭咱就别客气了,主要是下午有个好去处,不知道你感不感兴趣。”
“你真行,工作积极不积极不知道,淘东西倒挺来劲儿。”
“我工作也很积极。不过,淘东西我不喜欢一个人玩儿。之前我和吴处常一起逛,不过他偏好字画和古籍善本什么的,我兴趣不大,我还是喜欢器物。”
“行啊。你说吧,什么好去处?”
“鹿鸣山庄从下午三点到到晚上十点,有流水席!三点到六点一场,七点到十点一场,中间一个小时,是晚饭时间,他们提供。”
“鹿鸣山庄?流水席?”
“鹿鸣山庄就是个名字,到了地方你就知道了!流水席嘛,就是东西不停,轮着上。”
余耀懂了,“原来这个意思,那同一件东西,好几个人都看上怎么办?竞拍?”
“竞什么拍啊?又不是拍卖会,东西明码标价,谁手快是谁的!”
“明白了。那就是拼眼力了?跟抢答题似的,光快也不行,肯定有假货,拿错了就赔了!”
“所以才叫上你嘛!到时候我看上的给你比划一下,帮我掌掌眼!”
“得,这壮丁抓的,一顿饭就给打发了。”
余耀挂了电话,也睡了个回笼觉。
临近中午,雪果然停了,太阳露了头,照在积雪上明晃晃的刺眼。两人一起去吃了饭,因为下午要去流水席,都没多喝,一人喝了一瓶啤酒。
这鹿鸣山庄,位置挺偏,在北郊。余耀到了之后才知道,名字叫山庄,其实在山脚下路边,有个大院,院里两侧是平房,居中是一栋面积不小的三层楼房。
此时院里已经停了不少车,有的车的前后车牌都用布套给套上了,两人下车后,也过来一个小伙儿问杨锐要不要套。
杨锐一摆手,“我这车,不用。”
杨锐带着余耀进了楼房,走到一侧走廊的尽头,是一道防盗门。杨锐抬手便按响了门铃。走的时候余耀还回头看了看,另一侧走廊的尽头,也是一道防盗门。
门随后就开了,一个三十多岁的男子笑着对杨锐说道,“杨处来了?快请进!”
余耀跟着杨锐进去,发现是个挺小的房间,像个会客室,有沙发有茶几,一侧还有书架。另外,还有一个年纪差不多的男子站在一侧,没说话,只是点头微笑。
三十多岁的男子也不知按了哪里一下,书架居然分开了。
原来是一道暗门,暗门后,是斜着向下的楼梯,应该是有地下室了。他俩下了楼梯,暗门关上,那俩男子仍留在房间里。
下楼梯的时候,余耀笑道,“这搞得跟古玩黑市似的,有不少鬼货吧?”
“要是有鬼货,还能让我进来?”
余耀一想,“对啊,你进来叫你杨处,也不要请柬之类的,那就是认人的;知道你的身份,要是有鬼货,哪能放你进来!”
杨锐解释道,“看着搞得挺隐秘,其实就是营造个气氛。”
“这老板高明啊,没鬼货,不真的却少不了吧?高仿要是这么卖,可比在市场里容易多了。”
“要全是高仿,那他的生意早就黄了!高就高在掺着来,而且真品的比例不低。”
“比例低不低没用,关键是真品的档次。”
“每次都不一样,希望今儿咱们运气不错。”
两人其实早就下到底了,这是又在门口说了几句。门也是防盗门,杨锐按了门铃,有人开门将两人让了进去。
里面的房间很大,灯火通明。一张五六米长、一米半宽的长条桌居中,四周还有小圆桌和椅子。
不过场面并不像余耀想的那么有秩序,这时候,除了穿着统一的几个小伙儿像是工作人员,还有十几个人应该都是吃席的了,他们三两人聚在一起,有站着的有坐着的,夹杂着嘁嘁喳喳的交流,第一感觉挺乱。
“老板呢?”余耀问杨锐。
“老板有时候来有时候不来。”
“就这些人了?一次上几件东西?”
“一次三件,人数不好说,有随时走的,有随时来的。”
余耀点点头,“有你认识的么?”
杨锐重新打量了一番,“暂时没有。”
到开席的点儿了,老板还是没来。这房间还有个后门,这时候后门进来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头儿,穿了件暗红的对襟棉袄,半长的白头发往后背着,高高的眉骨之下,一双小圆眼挺有神。
第295章 开席,快眼
“听说这是老板请的掌眼,老板不来,流水席都是他主持。m.www.uu234.net”杨锐对余耀低语一句。
这老头儿声音很洪亮,说话很简短,三言两语介绍完了规矩,然后喊了一声“上菜”。
三个小伙儿带着白手套,各捧了一个垫了绒布的塑料竖边方盘放到了长桌上,相互之间间隔一米多的距离。
每个方盘里都有一件东西,每个方盘一侧,又摆上了插着编号和价签的塑料牌,谁先拿到塑料牌,东西就是谁的。
价签上标出的,就是一口价儿。
十几个人围在这样长的桌子两侧,倒不显得拥挤,也都是朝自己感兴趣的东西的方位聚拢。
并不是说摆上就可以“抢”了,而是摆上之后,间隔一分钟左右,会调整一次摆放方式,比如竖着的会放倒再摆一次,然后再间隔一分钟左右,那个老头才会喊一声,“感谢各位老板,开席!”
余耀心想,老头儿交待规矩很简短,并没有说要是同一件东西,若有两人甚至多人同时抓住塑料牌咋办?
不过,这毕竟不是杂货大集,料想不太容易出现这种状况,万一出现了,他们应该会有解决之法。
剩下的,就得拼眼力了。来的虽说不可能都是行家,但肯定没有棒槌,不会看不准瞎抢。
要说眼力,估计这里边谁也比不上余耀。
这样吃流水席,眼力到位是一方面,还得快,你看半天才明白,那就晚了。心理素质也得好,不稳定就容易打眼,好东西没抓住,会错失机会;若把假货当成漏儿,那就是实打实的亏钱了。
根本用不了两分钟的时间,余耀就分别把这三件东西给扫了一遍,基本了然。
东西上得很讲究,一件瓷器,一件玉器,一件铜器。每个人的喜好不同,这样也能避免扎堆,有的放矢。比如有人对铜器毫不感兴趣,可能连看都不会看。
饭局刚开始,大菜不会先上,一般都是小凉菜。
这三件东西也是类似凉菜,很开胃,因为都是真品;很清爽,因为价格都比行价低两成左右。
当然,还有最重要的一点,那就是意思都不大。
瓷器是一件清晚期的粉彩鸟食罐,民窑的。
工艺中规中矩,没什么亮点,也没什么大毛病。鸟食罐就是挂鸟笼子里搁鸟食的小罐,本来体量就不大,又是清晚期的量产很大的粉彩,自然贵不到哪里去。
玉器是一串清中期的孔雀石十八子手持。
孔雀石严格来说不算玉,但也能归到玉石的大类里头。颜色是绿色的,一般带条纹,主要成分是碱式碳酸铜,硬度不高,比较脆,所以玩家数量不多,价儿也一直上不去。这一串手持,胜在年份还可以,是清中期的,有个二三百年了。
铜器是这三件当中体量最大的,是一件清末民初的黄铜辅首花瓶。这东西不方便真用来注水插花,主要是个摆件。要是紫铜的能好点儿,黄铜的显得有点儿浮,摆出来得好好琢磨下地方。
这三件东西,杨锐不用余耀表态,自己就摇头给否了。
这一轮不仅没有争抢,而且出手都很慢,那件黄铜辅首花瓶,最后竟然没人“动筷”,原样撤了下去。
第二轮,三件东西却都是瓷器,而且都是青花。
三个经典的立件器型,一件梅瓶,一件玉壶春瓶,一件天球瓶。
这三件瓷器拿上来,都是竖着摆在盘子里的,而后又都被放倒展示。
因为有不能上手的规矩,有些人急得抓耳挠腮。
没办法,要是让你看一天才决定买不买,同时用上手电放大镜什么的,人家也不用赚钱了。这思路有点儿像田忌赛马,只有少数高手能赚他们的便宜,他们要赚其他大部分人的便宜。
这里面大部分人,基本也是上了东西之后,重点只盯一件。像第一轮,三件东西不同,容易取舍,但这一轮,三件都是瓷器,那得迅速决定才行。
余耀不一样,他是件件都盯。
这一轮,他先看了那件最大的天球瓶,也隔得最远,却只用了不到十秒钟,就不继续看了,自不必等放倒再看底。
这是一件现代高仿,蟠龙纹天球瓶,仿的是永乐青花。
苏麻离青的发色仿得不错,釉色也还可以,但那条龙的气势不对。永乐皇帝朱棣是个气魄非常大的人,而且喜动不喜静,这反映到官窑龙纹上,凶猛矫健之势比洪武时期还要强烈。
这条龙倒是须毛竖立,双目圆睁,却无真正的神采。说难听点儿,有点儿狗仗人势的感觉。从这一点,余耀便能定性是相对浮躁的现代高仿。因为民国之前的仿品,即便龙的气势不对,也不会这么差劲儿,至多用狐假虎威形容比较合适。
官窑落款自永乐才开始,所以永乐官窑很多都没款儿,这件天球瓶上也没有。
而且,这件天球瓶的定价只有二十万。显然不是当永乐官窑卖的,这是想当成民国之前的老仿来卖。
甚至,有一定的诱导性在里面,这东西我这么卖给你,你拿回去,没准儿想想办法就能当真品蒙出去。
余耀迅速又扫完了距离最近的玉壶春瓶。
这是一件真品,而且能到明末清初,只是可惜是一件民窑,用的青料淘洗不纯,发色蓝中带灰,还有聚斑。画片是芭蕉花卉,枝叶无力,仿若置身于凄风苦雨中。
余耀最后才看那件梅瓶,也是体量最小的一件。
这件梅瓶严格来说是青花釉里红。主体是青花,绘制枝叶和纹饰,釉里红只绘制一些挂在枝头的果子。画片半满不满,颈部、肩部、底部都有比较规整的纹饰,看起来,像是乾隆早期的风格。
这件梅瓶余耀看得时间相对要长,一直看到它被放倒,果然,底款是六字篆书:大清乾隆年制。
余耀一时有些犹疑,这东西的胎釉,还有青花和釉里红的发色,似乎都没什么问题,而且标价不低,八十八万,就是当乾隆官窑这个品种这个体量的真品来卖的,只比行价略低一点儿。
第296章 气氛
犹疑并不是要不要出手,这个价儿余耀没兴趣。犹疑的是到底是不是真品。
此时,余耀身边的杨锐似乎也对这件青花釉里红起了兴趣,拨了拨余耀的胳膊,同时看向余耀。
余耀还在沉吟。
若说清代的青花釉里红,以雍正为最,特别是釉里红的发色,呈现鲜红,又被称为“宝烧红”。而康熙时期的青花釉里红,红的颜色有些发黑。至于乾隆朝的青花釉里红,比康熙强,比雍正差。所以虽然水准不低,但是特点也不那么鲜明。
杨锐一看余耀也拿不定注意,便耳语道,“气氛有点儿紧,价儿又太贵,算了!”
杨锐说气氛,是因为他观察到有两三个人已经对这件青花釉里红梅瓶跃跃欲试了!
余耀一听,眉头忽而舒展,扭头耳语道,“说得好!放弃就对了!”
“啊?”杨锐一愣,但此时不宜多说,既然余耀说了放弃就对了,那就回头再说吧。
余耀这是从杨锐说的现场气氛,一下子想到了瓷器烧造的气氛,结合之前的判断,彻底看明白了!
在瓷器烧造的过程中,气氛是个专业名词,指的是瓷器所处的烧造环境。
简单来说,在瓷器烧造的过程中,其实就两种气氛,氧化气氛和还原气氛。
烧窑的时候,如果要开着火门,氧气就能进去,瓷器就处在氧化气氛之中;要是关着火门,没有氧气进入,那窑炉里就是一个还原气氛。
釉里红,就是在还原气氛中烧成的。而且铜作为着色剂,不太稳定,温度高了,那就“还原”没了,见不着红色,彻底报废。温度低了,那就会发黑,黑得轻一点儿勉强可以,要是黑得厉害,那也得报废。
一般人可能想象不到,这个温度的控制范围是多少呢?
10摄氏度以内!
要知道,瓷窑中可是1300摄氏度左右的高温,在这个基础上控制10摄氏度的误差,难度可想而知。
这个难度,说的是古代窑工面临的。因为现在不存在了,科技发达,瓷窑里设有温控表,烧的又是燃气,可以快速精准地调节温度。
所以,釉里红这个品种,在历史上成品率很低,也不能长期维持。笼统归纳一下,也就是元代到明代初期、清三代康雍乾时期,这两个大阶段充分烧造过。
这其中,以雍正的釉里红最为鲜红,同时没有晕散。但是,即便是雍正釉里红,一块红色之中也不会这么均匀,这是当时的柴木烧窑这个基础决定的,温控误差可以做到10摄氏度以内,但要保持精准的稳定是不可能的。
而这一件青花釉里红,虽然颜色不如雍正釉里红鲜亮,有乾隆朝的发色特征,但是红得过于均匀了,虽然也不是完全均匀,但已经超出了应有的范畴。
这必定是现代瓷窑利用温控表精细掌控窑温的结果!
虽然解释起来比较复杂,但其实在余耀脑中只是一小会儿的工夫。
对于这种顶级高仿,以余耀的眼力,尚且是在波折中才看明白,所以其他有人跃跃欲试一点儿都不奇怪。
老头儿说了“开席”之后,便有个高瘦的男子左臂挡拆、右手急探,将带着编号和价签的塑料牌抢在手中。他的左侧和对面,各有一人出手也比较果决,但都没有他快。另外,还有两三个人略有迟疑,更是赶不上趟儿了。
最后,这三件瓷器,都被买走了。
两轮过后,中间停了一段。老头儿居然谈了谈关于青花和釉里红的一些事情。
其实,青花和釉里红都是釉下彩,就是先在瓷胚上绘彩,之后上釉,入窑一次烧成,差别只在于用料的不同。但两者的名字却不统一,如果按照青花统一,那釉里红应该叫“红花”;如果按照釉里红统一,青花应该叫“釉里青”。
老头儿谈的,就是类似这样的趣味性的东西,他自不会谈什么鉴定要诀。
这算是流水席上的一个小插曲。实际上,第一轮结束后也间隔了一段时间,不过老头儿没说话就是了。
余耀和杨锐没听他说,两人低语交流了一会儿。
后面第三轮上来的东西,没有瓷器,都是小玉件。
和田玉的玉牌,玛瑙环,翡翠的翎管。玉器是相对比较容易鉴定的,余耀看得更快。
和田玉的玉牌是明代的东西,但是雕工比较粗,而且缺了一角。
玛瑙环是清代的,比袈裟环小一点儿,工艺不错,但质地是普通的玛瑙。
这里面最好的,就是那件翡翠的翎管,虽然是清晚期的,但种水不错,色是苹果绿。
翎管是清朝特有的东西,因为清朝的官帽,一改前朝高冠帽翅的形制,弄成了礼帽的样子。翎管,就在礼帽的顶珠下面,用来安插翎羽的。一般来说,和旱烟管差不多粗细,有个两寸来长。
用什么样的翎羽是有讲究的,单眼、两眼、三眼花翎,都有对应的等级。
而翎管,用什么材质,也是有讲究的。一品文官,一品镇国公、辅国公才能用翡翠翎管;而一品武官,一品镇国将军、辅国将军,用白玉翎管。
这根翡翠翎管,是开门的真品。
但价格也高,比行价还要高上那么一点点。这样的东西,不好找,以后只可能升不可能跌,这是算准了肯定会有人心动。单就这翎管的钱来说,是赚在明处了。
这三样东西,余耀和杨锐也都没打算出手。
这一轮过后,老头儿说了句“上茶上点心”,便从后门出去了。
所谓流水席,也得掌握个节奏,不可能不停地上,这样买家未必舒服,而他们也未必有这么多东西。
坐到小圆桌边喝茶吃点心的时候,杨锐告诉余耀,这个鹿鸣山庄,夏秋两季是一处农家乐饭店,也可以住宿。冬春季节便不开了,这个期间,一般会开两次古玩流水席,但听说今年只开这一次。
鹿鸣山庄的老板,听说以前是附近村里铲地皮的,后来还在潘家园练过摊儿,干了几年之后,回来建了这么个鹿鸣山庄,许是天儿冷的时候生意不好做,他居然结合老本行,想出了这么个主意,开起了古玩流水席。
第297章 瓜形壶,无肉亦欢
这流水席上的东西,五花八门,但唯独没有字画和古籍善本,也就是吴臣喜欢的东西。m.www.uu234.net一来可能不太方便展示,二来可能老板和掌眼在这方面尤为不精通。
“真东西确实不少,但确实也如我所料,真东西多是小东西,而且价格不含糊。”余耀低声道,“怕是没什么捡漏的机会了。”
“不要着急,两场呢,这一场也只是上了几道小菜。而且第二场,不一样。”
“不一样?”
“第一场上得快,上得多。第二场,一共才上几件东西,而且开席前,可以观摩半个小时左右!”
余耀一听,“这是他们玩的把戏吧?第二场烘托出‘重器’的感觉,只是更难辨认罢了。”
“肯定不全是。”杨锐凑近余耀的耳朵,“去年冬天,有一件南朝时期的半身石雕观音像,将近两尺高,就被一个老爷子捡了漏儿!”
“半身?”
“嗯,有断口。”
“那就是凿下来的了?你们这也不查?”
“我要是不查,还不会这么清楚呢!”杨锐应道,“当时这东西摆出来,都觉得是民国仿品,标的价儿吧,半高不高的,肯定是老板也吃不准,来的也不贵。后来我回去一查,这东西,原来有出处啊!只不过原先的石刻群在六七十年代被毁掉了,只剩残迹。”
“噢?那也不能摆出来卖啊!”
“你听我说啊,这观音半身像不是那时候流出来的,是民国时期就被人偷凿了,当时好几件佛像佛头都被运出了国门。九十年代的时候,这半身像是一个藏家从土耳其的咖啡馆里看到的,也不知道之前经历了什么样的辗转过程。”
“你调查够细的啊!”
“那当然,要是受保护的文物,必须强行收回啊!但却不是!”
“藏家费事费力回流收藏了,怎么又从手里流出去了?”
“中间我也查不了太细,大体是这个藏家去世后,东西都被子女分了,有个远房亲戚小姑娘在他家干保姆,不知怎么的佛像就给她了;许是败家子女不识货,小姑娘又说她奶奶信佛。这观音半身像,拿回小姑娘老家村里,就一直供着。估计是她奶奶去世后,没人在意,应该就是这么收来的!”
“这也太离奇了!”余耀摆摆手,“这样的情况,也就是冷不伶仃碰上一回,咱们未必有这种运气了。”
杨锐一扯余耀的袖口,“你不会想走吧?”
“那倒不是,我只是不存侥幸心理。”余耀笑笑。
“不走就好,慢慢看呗。”
又过了几分钟,重新开席,新一轮的三件东西被拿了上来。
这次上来的,都算是杂项类,也确实够杂的。
一件是梨形的紫砂壶,泥是大红袍。看来,这些人当中,喜好紫砂的寥寥,只有两个人主要盯这件紫砂壶了。
余耀瞅了两眼,材料没问题,工艺也不错,但是从包浆和痕迹来看,年份太浅了,四五十年的光景,这也算古玩?
不过,紫砂壶这东西也不能纯看年份,这种年份,也可能会有大师的作品。比如声名遐迩的顾景舟大师,民国生人,九十年代去世,他的紫砂壶,千万以上的高价也不稀奇。
这件紫砂壶标价三万,料想可能是现代名家。
底款可以等到放倒再看,余耀迅速扫了第二件东西。
这是一件大漆镶嵌螺钿的香盘。盘是方盘,大漆的底子,嵌了螺钿(主要是夜光贝)构成图案,图案是亭台楼阁。
香盘是香器的一种。古代焚香,香器之中,最重要的自然是香炉,包含在炉瓶三事(香炉、香盒、箸瓶)之中;除此之外,还有还手炉、薰球、香囊、香插等等,都算香器。
香盘也叫香台,一般是焚香用的承盘,常用来承托香插;香插是插线香用的,香灰就会落到香盘里。
这个香盘是明代的,明代大漆的东西相对也比较多。保存还不错,工艺也可以,价格也比行价低一些,买了肯定不亏。
但余耀仍不打算出手。这不是一件精品,不值得收藏;而拿回去倒手的话,利太薄,且是冷门,喜欢的人不多,出手未必容易。
杨锐看起来也不好这口儿,他也一直在盯着剩下的那一件东西。
这是一件锡器。
瓜形罐,高十五厘米左右,瓜蒂巧做盖钮,溜肩、束颈、鼓腹、平底,带着线条优美的瓜棱。
锡的质地虽然偏软,但这么复杂优美的造型,也需要很高明的锻锡技术。
罐身还环绕刻了小字:味浓香永,醉乡路,成佳境,恰如灯下,故人万里,归来对影。
行书,字体洒脱飘逸。
这几句,是取自黄庭坚的词,咏茶的。那么,这个瓜形罐,应该就是一个茶叶罐。
余耀看了之后,暗暗点头,这东西最晚也能到清中期,而且绝非一般工手,必是名家所为。
此时,杨锐直接附耳对余耀说道,“这东西我很喜欢,但是也太贵了!”
这件锡制瓜形罐,标价确实不低,五十万!
即便是名家工手,也得看是谁,锡器不是古玩大项,清代大部分名家的锡壶锡罐,这个价儿就算到顶了。
余耀扭头回应,“等会儿放倒,看看有无底款,若没有,我看就算了。要是有,我再附耳建议。”
锡器因为质地偏软,便于制成各种形状,而且气密性好,无毒无味,所以被制成酒壶和茶叶罐的比较多。
锡器的出现很早,但普及大致是从宋代开始的,明代是个大发展时期,开始出现制锡名家;清代变化发展更大,诗画刻印大量出现,承载了文人之风,艺术价值得到进一步提升。
余耀刚对杨锐附耳说完,这个瓜形罐就被放倒了。
真有底款。四字篆书印款,阴文。
却又不像是作者名款,很怪:
无肉亦欢。
放倒之后,还会有个一分钟左右,老头儿才会宣布“开席”。
杨锐不由眉头紧皱。这算是个什么落款儿啊?看着配合这是个茶叶罐,好像是在抒发爱茶的情绪。
不仅杨锐眉头紧皱,围在瓜形罐附近,似乎同有兴趣的几个人,也都露出了犹疑的表情。
第298章 可使食无肉,不可居无竹
这个锡制瓜形罐,眼力到位的人,能看出是清代的名家作品。
但,清代不少名家的锡罐锡壶,从靠谱的拍卖纪录来看,五十万已经算是少有的高价。
余耀一时也无法从“无肉亦欢”关联到谁。不过,经过进一步的参详,他将这件瓜形罐的年份定为明末清初。
同时,这瓜形罐工艺复杂而又精美,尤其是刻字刻款,不是常规意义上的名家作品,应该是顶级名家。
这些算是新的确定,可若是只靠这些来出手,仍是有些草率。
**不离十,还是差一点。
其他人的眼力,还没有余耀这么精到,只是觉得是清代的没问题,看工手不弱,像是名家的东西。
但没落名款啊!底上像是个闲章一般。
没落名款,谁敢冒这个险?
老板和掌眼定价时,料想必定也是盘算过的,他们也确定不了是谁的作品,就按照常规名家的到顶高价来了。
杨锐看了看余耀,余耀还是在琢磨。而且因为琢磨这个,都没去看那件梨形紫砂壶的底款。
杨锐这次没有附耳,只是侧了侧头,低声道,“算了,我放弃。”
余耀愣了一下。
转而也心说,当断不断、反受其乱,放弃也行。如此想着,便移了几步,过去扫了扫紫砂壶的底款。
结果,紫砂壶的底款居然也不是个明确的名款,而是“白云道人”。
历史上用过这个名号的多了,而这件紫砂壶不过四五十年的光景,余耀想不出哪位紫砂名家也用过这个名号。这把紫砂壶,如此一看,就更没意思了。
余耀惦记瓜形罐,迅速又回到近前。
这时候,杨锐已经放弃了,旁边和对面,靠瓜形罐最近的几个人,从表情来看,似乎也都有所松弛了,像是已有无心争抢的状态。
见余耀回来了,杨锐看了看他,眼神中带出的意思,像是:难不成你想出手?
余耀回看他一眼,转而又盯着这个瓜形罐,心说,就凭这年份和工手,五十万,其实可以赌一把!
“谢谢各位老板,开席!”此时,老头儿的声音响了起来。
洪亮的声音一响,余耀脑袋里乱七八糟的思绪一下子竟然串联了起来!
白云道人?
紫砂名家他没听说过白云道人,但,制锡名家,好像有一个白云道人!
而且,他还有另外一个号:竹居主人!
可使食无肉,不可居无竹。无肉令人瘦,无竹令人俗。
无肉亦欢?难道说的不是茶,而是竹?
这个款儿,像是竹居主人一时兴起,用来代替了名款!
对!也只有他,年份和工手都能完全符合!
若是竹居主人的作品,如此复杂的形制,如此别具一格的落款,五十万那也算捡漏!
瞬息之间的闪念之下,余耀迅速出手,抓起了瓜形罐旁边的塑料牌。
实际上,也没人和他抢。除他之外,反应最快的,只有对面一个中年人,刚刚犹疑着抬起了手而已。
杨锐有点儿吃惊,这怎么一哆嗦又出手了?
这个流水席,可以当即结账拿上东西,也可以走的时候凭手里的塑料牌结账取东西。余耀没有立即结账。
趁着中间的空当,杨锐拉着余耀到了一边,悄声问道,“怎么回事儿?”
“我突然想起来了,这可能是沈存周的作品!”
“沈存周?”
沈存周是明末清初的人物,制锡的顶级名家。他不是一般意义上的工匠名家,他的诗书造诣也很高,可以称为文人艺术家。
他最擅长的就是锡制茶具,以雕刻诗句和图印最为令人称道。可以说,沈存周是承前启后的人物,开了文人锡器艺术品的先河。
沈存周的锡器落款,除了名字之外,还有两个号也比较常见,一个是竹居主人,一个是白云道人。
刚才余耀看到紫砂壶的底款“白云道人”的时候,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想法太多,一时还没转过来,等到回来再度审视这件瓜形罐,其实已经有点儿隐隐约约要关联上了。
而老头儿一声洪亮的“开席”,像是助燃剂一般,脑中火光突起,烧掉了乱草,露出了灵芝。
沈存周的锡器,存世极少,大量带他的款儿的锡器,说好听点儿,叫托款,说难听的,那就是仿造。沈存周的传世真品锡器,中规中矩的造型,也得大几十万;特殊的造型,过百万不难。
这个瓜形罐,工艺复杂,造型别致,而且刻制诗文字数偏多,冲到两百万也不是没有可能。
五十万拿下,对于经常捡漏的余耀来说,不算大漏儿,但也不能不说不是漏儿。
“问题是,没有正儿八经的名款,只有个‘无肉亦欢’,怕是不容易得到公认。”杨锐沉吟。
“不需要公认,我说是就是。”余耀微微一笑,“因为这东西,我不打算出手。年份到位,工手符合,本就**不离十,加上这一点关联性推断,恰好足够了!”
杨锐想了想,忽而叹了口气,“我还是过不了这个坎儿!不过,这是玩宝的境界问题啊!不服你都不行。”
“谦虚了不是?”余耀接口道,“我当然也盼着锦上添花。外面的资料估计是查不到的,你们肯定有资料室吧?你要是有空,帮我查查,看看沈存周有没有过类似落款。”
“这当然没问题。”
余耀此时也叹了口气,“这个流水席,实在太难捡漏了。他们的眼力未必胜过所有买家,但定价权在他们手里,这件锡器,也只是打了个擦边球。你别说,拿下之后,我真有点儿想走了。”
“别啊,我还空着手呢!”
“我又不是真要走,只是发发感慨。”
“你看,你已算是没有白来。我看不准的,你可打起精神帮帮我。”
两人聊了有五分钟,结果下一轮的东西还没上。其他人也基本都在互相交流,老头儿似乎也不太着急,观察着众人,控制着节奏。
又过了五分钟,新一轮的东西才上来。
余耀一看,怪不得这老头儿又要拖一拖,这三件东西,个儿都不小。
第299章 白毫光
摆在长桌当中的,是一件瓷器。www.uu234.net
粉彩“麻姑献寿”鹿头尊,有一尺半高,腹径接近一尺。
画片上,除主要人物外,上有祥云,旁有松石。双耳,则是褐色的鹿头。
圈口描金,稍有脱落。
而露出的内壁上,能看到上了绿彩。这是乾隆朝粉彩器常见的手法,底部也经常带绿彩,俗称“绿里绿底”。
这鹿头尊的工艺很细,但在余耀看来,却是一眼的民窑器,因为世俗味儿太重。这倒不是因为画片内容,而是各种细节综合而论,再到整体上的一种感觉。
这算是一件乾隆民窑的精品。
不过,余耀兴趣不大,再一看价儿,更不必接着看了。
虽然余耀不感兴趣,但这件粉彩鹿头尊一上来,就吸引了大部分人的目光,长桌中间顿时有点儿拥挤了。
有的人一边看还一边嘀咕六字篆书款儿这位眼力不济,不看底,还定不了是官窑还是民窑。
余耀淡然一笑,抽身到了旁边。
杨锐本来也觉得像民窑,见余耀如此,便也不再多看了。一来标价太高,三十万;再者他也不太喜欢画片,他这人性子有点儿刚,这件鹿头尊画片的笔调,透了股子阴柔气。
余耀接着看的东西,是一个鸟笼。
象牙鸟笼。
这东西余耀看得更快,材质肯定没问题,年份和工艺也容易辨识,清末的广作。
广作这个说法挺有意思,本身就是个词儿,但其实指的是明清、特别是清代,广州出产的家具和工艺品。
本来在明代的时候,苏作家具的名气最大,但是到了清代,广作却一跃而上,成了老大。
因为满清皇室的青睐。
满清入主中原之后,逐渐汉化,但皇室却一直不喜欢明式家具的风格。明式家具如果简单用一个词概括,“秀雅”比较合适。但满清皇室,喜欢凝重大气,甚至富丽堂皇。
广作家具迎合了这个口味。所以,鉴定区分明代和清代的家具,这也是风格上的一个要点。
广作家具,用料往往也很奢华,一般不掺着来,花梨就全是花梨,紫檀就全是紫檀。
当年的清宫造办处,晃动着不少广州人的身影,后来还专门设立了“广木作”。
象牙也是奢侈品,清代象牙多依靠进口,广州是个很重要的口岸,近水楼台,广作牙雕也成为一个典型代表。
清代的象牙工艺品,远远多于以前任何一个朝代,其中,广作就占了相当一部分。
雍正朝的时候,广州还进献过一张象牙凉席。
这样的凉席,没用过也不知道什么滋味,但据说非常清凉,比其他凉席舒服多了。
用象牙做凉席,首先工艺就很复杂,先得用特制的药水泡软,然后劈成细条薄片,才能编织。其次耗费的象牙量太大,一张凉席,得用几十根象牙;再者也得耗费大量人力。
象牙本来就很贵重,如此一张凉席,自是奢华之物。雍正看到之后,便下令不要再进献了!乾隆登基之后,却不管这么多,舒服是第一位的,象牙凉席又开始进献。
这件象牙鸟笼,自然远不及象牙席,因为空隙很多,其实耗费材料并不多。不过,工艺还是比较复杂的。
清末到现在也一百年了,保存得还比较完好,确实是不容易。
但这件东西,不光余耀不想买,大部分人也都不感兴趣。有三四个人在看,但很显然,那是对其他两件都不感兴趣,这玩意儿少见,借此机会好好看罢了。
这象牙鸟笼不能用来真的养鸟是肯定的了,而且不易保存,也不好把玩。要说观赏价值,不能说没有,但有这种眼光喜好的,也不会多。
同时,这象牙鸟笼标价很高,二十万。结合清末象牙制品的行情,再给它加上创意费工艺费,其实十万就算高了。
余耀心想,这东西,老板估计能料到在流水席上很难出手,摆出来,可能是一种实力展示。同时,也相当于广告了,要是传出去,圈里有感兴趣的,可以再联系。
从流水席上出现的东西来看,有真有假,东西也没上完;但粗略算算,本儿实在是不低。说老板以前在潘家园练摊,能打下这样的基础?事后余耀问杨锐才知道,原来老板家的一个大院子拆迁了,得了一大笔钱,这才是关键。
余耀和杨锐几乎是同时走到了最后一件没看的东西跟前。
这件东西,连看的都没有。不是说没人去看,是看了之后没有逗留的,转眼就盯其他两件了。
这是一尊清代的铜佛像,体量挺大,但一看工艺特征,特别是那一对“招风耳”,稍微懂行点儿的,就知道,这是“蒙造皮子活儿”。
所谓蒙造皮子活儿,是说明清两朝,蒙古一带造的一种佛像,不是铸造,是敲打捶揲之后成形的,里面是空的,就一层铜皮子。
这样做铜像,水准可想而知。而且耳朵往往得单独做,然后再固定上去,很容易弄成“招风耳”。
这也有历史原因,游牧民族,居所不固定,这样的佛像比较轻,便于携带移动。
当然,材料节省,工艺简单,请佛像的钱用的也少。
从明清到现在,蒙造皮子活儿,一直不值钱。不是说全部蒙造佛像都这样,也有铸造的工艺精美的,只是说皮子活儿是这样。
虽然年份是清代,而且看着能到清中期,但标价却很低,只有几千块钱。
即便是这样的标价,依然没人感兴趣。所以说,来吃流水席的,眼力确实有高低差距,但也没有瞎玩的棒槌。
“得,这一轮提前歇了。”杨锐撇撇嘴。
而余耀,却一直盯着佛像的白毫,佛像被放平之后,余耀探着头,依然在看。
所谓白毫,指的是佛像两眉之间的圆形或者毛发形体,简单来说就是眉心那个“点”。
白毫又叫白毫光,白毫相光,也是佛教造像规定的三十二相之一。除了“眉间白毫相”,还有“手过膝相”、“顶高髻相”,等等。
这尊佛像的眉间白毫,不是捶揲或者雕刻出来的,而是镶嵌了一颗珠子,还真的是熠熠生光。
余耀看的,就是这“白毫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