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两百一十一章 夜星
第两百一十一章 夜星
锦泥道上落梅依旧,李长风握着扫帚的手忽然变得苍白,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捏着扫帚杆。UU小说
他额头出了很多细密的汗,突然感觉心中气郁,猛地吐出一口鲜血。
鲜血混合着落梅,沾染在白雪中。
这一幕被不远处的陈丹青看到,但他脸色如常。
李长风不知发生了什么,只是莫名的心中发慌。
他不知道此时的周修冶已经离他越来越远。
周修冶走过了很多路。
从清明夜的倾盆暴雨走出来,走进了烈日灼阳的炙烤之下,又踩进了泥潭深陷的湿地,总之他在一直往南方走,从木叶镇周家庄一路往南。
他掩埋了周家庄一百五十三口人的尸体之后,没有人知道他要去往何处。
他也不准备告诉任何人要去往何处。
直到他走的路,人越来越少。
南方群山边缘有一处不可知之地,和莽荒领地端居两面,名为双月潭。
夜晚云薄星稀月明之时,能看到双月并上的奇景,天空一弯月,湖中一弯月。
假若双月潭只是因为有两个月亮,不足以让这里成为不可知之地。
既是不可知之地,也是死地。
因为这里,死了很多人。
有太多太多的人死在了双月潭中,被月光掩埋湖中,被黑暗吞噬进去。
这里是魔窟。
双月潭的对岸就是魔王的巢穴,传闻中有嗜血魔王居于洞中,静静的等待。
他在等待什么?
这世间的神不会给与人间力量,但是魔鬼可以,只要给予等价的东西。
世人都渴望力量,而忽视了自己拥有的财富。
因而有许多人来双月潭寻找魔王,却没想到这是一场自己对魔王的献祭。
周修冶的到来,不是空前的,也不会是绝后的。
他只是生无可恋,因为一无所有,所以不畏惧失去。
他衣衫褴褛如同乞丐一般走到了双月潭边,此时月上梢头,明光清亮,天上湖面两轮月交相呼应,真正把阴森恐怖的双月潭笼罩一层神秘色彩。
周修冶知道这湖水下沉尸数百,可他的目光一直盯着湖水边。
月色只能照亮湖水,却无法照耀湖边的人。
湖边有一条船,一个戴斗笠的持桨人。
周修冶迈上显得有些老旧和孤零零的船,船夫极为默契的操竿划船。
周修冶没有说话,船夫也没有问话。
似乎这场面已重演无数遍。
周修冶抵达彼岸,迈步而上不再回头。
魔窟所在是一座岛,十分容易找到,周修冶入魔窟中,又出魔窟,却不过盏茶功夫。
因为他没有找到魔王。
魔窟是空的。
他走到双月潭边,感受着湖水中荡漾的冰冷,随着波纹涟漪静静的飘过来,飘到他的脚下,由脚传遍全身,让他刺骨的寒。
他看着湖水上安静的月亮倒影,因为飘荡的小船而荡开涟漪,月亮变成了波浪状。
周修冶陷入沉思,他再度迈上了船头。
船夫撸桨,调转船头而归。
船静悄悄的从湖水中趟过,从湖底那些死去的骷髅中淌过,安静的抵达彼岸。
周修冶一无所获,但这一刻,他没有下船。
船夫斗笠下的黑暗第一次开口,声音显得有些阴冷和恐怖:“到了。”
周修冶:“我想要力量。”
船夫冷笑:“来这里的人,和死在湖底的人,都想要力量。”
周修冶冷静的说:“他们对世间还有眷恋,但我没有,我心已死。”
船夫嗤笑:“一个心都死了的人,没什么值钱的东西。”
周修冶顿了顿,忽然抬头道:“我愿意献祭我的灵魂。”
船夫沉默了许久。
忽然他的斗笠下传出桀桀鬼笑:“如果你有了力量,你想做什么?”
周修冶寒声道:“我要这天下,都记住我周修冶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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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
南岳大山中的陈家沟,流霜阿姆的内房中忽然响起一声痛呼。
闻人立雪满头大汗,紧紧撕扯着床单。
她身下已见红。
李勿执第一次遇到这种事儿,刚从屋外打过来的热水,端着盆不知所措起来。
流霜一看见红,顿时暗道一声不好,余光一撇看到李勿执还愣着,顿时急道:“还愣着干什么,你嫂子要生产了,赶紧把产婆接过来!”
李勿执从惊慌失措中醒转过来,连忙点头跑了出去。
解红妆蓬头垢面的掀帘进屋,正好看到闻人立雪下身见了红,顿时焦急道:“娘,姐姐见红了!”
流霜急忙道:“你快过来,护着她的生机和心脉,以防有变,我去找产婆!”
解红妆拉起闻人立雪的手,发现她双手冰凉,于是赶忙给她捂着,她的气机紊乱,于是动用真元轻微安抚。
就在这时,闻人立雪猛地握紧解红妆的手,解红妆一惊,只听她说:“妹妹。”
闻人立雪喘了口气道:“姐姐与你相识以来,从未有求于你,你答应我,万一有什么,一定要让孩子平平安安的!”
解红妆顿时皱眉道:“姐姐你胡说些什么啊!”
闻人立雪呵斥道:“你答应我!一定要答应我!”
解红妆眼圈泛红,就在这时,屋外产婆掀帘而入,连忙查看起产妇的情况。
解红妆赶忙让到一边,她见不得这种血腥场面,于是走到了外面。
天空的清风把云层吹拂的就像海浪,晚霞又把海浪镀成了金色,一浪接着一浪朝着远方飘荡而去。
“产妇大出血!赶紧来帮忙啊!”
冷不丁的,内屋产婆的大吼,让解红妆浑身一颤。
等到她慌忙进屋,血染满床。
闻人立雪面色苍白,浑身无力。
解红妆用真元渡过去,护住她的心脉。
闻人立雪满头大汗脸色惨白,但紧紧握着解红妆的手。
“答应我!”
解红妆眼泪不争气的流下来,她必须要做些什么。
以闻人现在的状态,她坚持不到把孩子生下来。
所以她满眼恳求,希望解红妆能保住她的孩子。
可解红妆如何能做到?
闻人立雪感觉到一股浓郁的真元从她的太阴经灌入流遍四肢百骸,这力量让她恢复了一点,也有力气封闭自己的血脉,尽量遏制出血。
就在这时,解红妆感觉到一股异样的力量,与之相抵抗。
这力量不是来自别处,来自闻人的腹中。
她呆愣的看着闻人高高隆起的小腹,里面未出世的孩子,竟然有力量能抵御她的真元周天。
闻人紧紧捏住脖子上的青烟玉佩,憋的浑身发抖。
流霜和李勿执在门外忙的焦头烂额。
说到底两人都未经人事,帮不上忙。
“热水!快!热水!”产婆大喊。
流霜慌忙应下,慌忙烧水。
就在这时,一声响亮的婴儿啼哭响彻屋内。
闻人立雪如同竭力脱水一般躺倒在床上,惨白的面容毫无血色。
解红妆虽然未经人事,但她却明白现在的闻人尚未渡过危险期,因而真元强继护住她的身体。
流霜和李勿执冲进屋内,看到床上如同被掏空身体一般的闻人立雪,身体干瘪的就像一张黄油纸,眼泪刷的流下来。
“哇”的一声响亮啼哭。
被冷落一旁的孩子把所有人的目光都拉过来。
产婆把孩子抱给流霜道:“恭喜恭喜,大人孩子都安全,是个男孩。”
流霜接过孩子,见他面色白净眼睛滴溜乱转,嗓门大的出奇,更奇异的是他眉心天然一点朱砂红,浑然天成。
产婆咧嘴笑说:“这娃天生眉心朱砂红,生的阔耳方面,虎头虎脑的,一看长大了就是个人物,流霜你好福气啊!”
流霜从怀中掏出一个前囊,递给产婆道:“这是一点心意,谢谢你,你收下吧。”
产婆一看就鼓鼓囊囊的,眼睛都笑眯了,推脱一番之后收下,离开时候还不忘说,好福气好福气啊。
这屋内剩下来的都是自家人了,流霜把孩子抱到闻人身旁,眼中含泪说:“辛苦了,孩子。”
李勿执从没见过这样的事,但她看闻人姐姐,总觉得对方从鬼门关走了一遭,忍不住痛哭起来。
闻人感受到身旁的生气和闹腾,心才安定下来,孩子在一旁捏着拳头手舞足蹈。
闻人看着他眉心的朱砂红,苍白的面容浮现一丝笑容。
“娘,你给孩子取个名字吧。”
流霜:“我就取个表字吧,这孩子生于日入酉时,古语日出为昼日入为夜,再加之他眉心天生一点朱砂红,犹如星夜璀璨耀眼,不如就叫‘夜星’吧,至于其大名,还是留着等长风来取吧,你看如何?”
闻人仔细呢喃几遍,越来越喜欢这两个字,于是笑着道:“都依娘。”
李勿执好歹也是当姑姑的人了,于是逗弄夜星的小手道:“小夜星小夜星。”
夜星此刻还无法睁眼,但手上力道奇大,紧紧捏着李勿执的手指,丝毫不放松。
第两百一十二章 较量
第两百一十二章 较量
冰原之上,比丘城中的所有人,都知道了有一个从外地而来的年轻人,想要跟随城主大人学艺,但城主大人只是给了他一把扫帚让他去锦泥道扫落梅。www.uu234.ccwww.uu234.cc
可是比丘城中所有人都知道,锦泥道上的落梅是扫不完的。
这个年轻人也从不争辩,只是安静的从这一头扫到那一头,再从那一头重新扫回来。
如此往复。
于是比丘城中的人都觉得,这个年轻人可能脑袋是有点问题的。
既生佩服,又生怜悯。
然而他们却少有人注意到,李长风在雪中扫落梅,已可以做到雁过不留痕,雪地上的梅花都被他扫开,但轻柔的雪面上却没有半点痕迹。
他的心越来越静,仿佛超然物外。
刚刚扫完这一段,他身后刮起了大风,梅枝遥遥抖动,落梅点点又飘荡在锦泥道上。
李长风呼出一口气,拄着扫帚看着天空。
天空纯净的连一丝云彩都没有,都被风刮走了,所以纯蓝的就像一面镜子。
这时候,也不知道闻人生了没有。
李长风这样想。
就在这时,锦泥道远处来了一驾马车。
李长风扭过头去,认真的盯着马车。
马车不过是一架简简单单的马车,但车上的人却不简单。
马夫掌着绳,拿着鞭,垂着腿,跟随马车左右摇晃。
他身穿一身月白长衫,和脚下的白雪融为一体,胸口绣着熟悉的标志。
李长风脸上的笑意越来越大。
直到马车到了自己跟前,马夫看着自己笑着说:“长风,一别数年,别来无恙!”
李长风笑着道:“一别数年,北国书院大师兄风采依旧,你怎么有空来比丘城?”
苏子微依旧一派清水莲花模样,潇洒至极,他笑着道:“先别急,你再看看还有谁?”
他掀开车帘,里面坐着一个身穿劲装的女子和一个小姑娘。
李长风惊喜无比:“你们都来啦!”
朱金莲,白鹿,苏子微,这几位北国书院的翘楚,都驾着马车来到了比丘城。
白鹿新奇的看着锦泥道上的点点落梅,连忙下车在梅花雨中舞动,欢快道:“这里的梅花雨真美,让我在这里呆一辈子都愿意!”
朱金莲打趣她:“你若是呆在此地,不出三日必定逃离,这里既没有就也没有肉,何必自讨苦吃。”
白鹿皱眉道:“金莲姐姐老是打击我!我身为莽荒领地的兽族,只喜欢吃鸡已经很仁慈了。”
李长风哈哈笑起来。
此时朱金莲看着李长风,看着他满头白发的模样,顿时叹了口气道:“何至于此呢?”
李长风知道她说的什么,于是耸了耸肩:“有的事情是命中注定,逃不了的。”
谈话间李长风想招呼他们去自己城中的住处,苏子微笑着婉拒。
“我们只是想来看看老朋友,见到你没事我们就开心了,比丘城从不接待外客,我们就在这梅林旁的石凳聊聊便好。”
白鹿猛地点头:“嗯嗯,我要在这里看梅花雨!”
李长风心中温暖,这三人千里迢迢过来,却只是想看看自己。
几人落座之后,正要谈
话,苏子微忽然看到雪地中走来一个女子。
她白发白袍白面容,端着一个釉色木盘,木盘中是一壶酒,几枚酒杯,还有些许吃食。
雪姬把酒放下,对李长风道:“我哥说了,远来是客,既是客人便不能怠慢,但他有失远迎,还请诸位自便。”
说完这句话,雪姬的目光从几人身上扫过,忽然定格在了朱金莲身上。
雪姬:“比丘城雪姬。”
朱金莲:“北国书院朱金莲。”
雪姬看着朱金莲道:“能否赏脸与我比试一场?”
朱金莲笑了笑:“求之不得!”
两人在苏子微和李长风惊愕的目光中,走入了锦泥道,走入了飘飞的梅花雨中。
针锋相对。
女人的战争,有时候从第一眼就已经开始了。
梅枝高耸,朝着四面散开,犹如两人的气势。
雪姬微微屈膝,猛然在雪地中疾行。
朱金莲退步守住,只是片刻两人就已交手到了一起。
李长风惊异的发现,这二人竟都极擅长武技,雪姬虽然身着白裙,但强横之姿让白裙飞舞,和天空漫漫而下的梅花相得益彰,且不论两人谁胜谁负,但这样的场面总是很好看的。
朱金莲早在四年前的天阙宫殿试中,李长风早已知道她最强的乃是近身武技,她当初藏于腰间的飞丝银线,惊鸿一现,而现在看来,她更加的纯熟圆满,竟隐隐有种感觉要踏破这处的梅花和白雪,踏破这里的锦泥道而飘去。
雪姬一记剑指,被朱金莲掌心向下堪堪压住,借此力量飘然向空中。
雪姬猛然抬头,单手向上想要捏住对方的脚踝。
朱金莲的脚尖在空中飘落的一瓣梅花上轻轻一点,身体飘然再上。
雪姬眼中微微惊讶,一击不中,再度而上。
朱金莲和雪姬,两人的身段忽然由刚猛变得阴柔,似乎这锦泥道上有处处不可见的天梯,竟隐隐成了她们的垫脚石,两人身段不断向上。
李长风的目光也跟着越来越上。
然而他发现,那些被她们踩过的梅花瓣,早已四分五裂成了更加细碎的存在。
雪姬如此,朱金莲更甚。
等到两人已入天寒地冻,早已凌驾于梅林之上。
雪姬忽然从空中伸手。
她就像在握住什么似的。
这里早已是锦泥道之上,能俯瞰整座比丘城。
唯有空中飘然落下的白雪和席卷而上的几片梅花。
那么雪姬到底在握住什么?
她这虚空一握,四周仅剩的几片梅花骤然聚拢到她掌心内,凝聚成了一条短短的长鞭。
雪姬娇喝:“吃我一鞭!”
梅花鞭当空抽下。
朱金莲略感惊讶,但处变不惊。
她倒悬身体,脚尖踢在梅花鞭上,于是在这股力量之下,身形急坠。
白鹿在梅林中看着两人踩着梅花而上,眼睛里冒星星,又看到朱金莲被雪姬一鞭抽下天空,身形急速坠落,顿时慌忙道:“金莲姐姐要掉下来了!”
苏子微打断她:“无妨。”
朱金莲毫无阻碍的倒悬坠下,然而在场几人都没有选择救她,甚至苏子微面上隐隐含着笑意。
就在离地五尺三寸的那一刻,朱金莲身体急顿,擦着雪地飘然划过,犹如落叶般轻盈飘过,又如青松一般稳稳站住。
雪姬此刻依旧在高空之中,但她显然惊异于朱金莲的身法。
所谓武技,乃是在不依赖于强大真元之下的抉择,独辟蹊径般的存在,比之普通修行者耐力更强,但说来简单,却需要日日夜夜对身体的不断锤炼,能够做到像朱金莲这般对自己身体的精准控制,简直是凤毛麟角。
雪姬自问她所学乃是依赖于北原之上强大的冰寒之气,若是普通修行者来到这里,真元运行周天恐怕滞如阻泥,但她从小生活在这里,这冰寒之气早已融入骨血中,因而此消彼长之下,她得益更多。
想到这里,雪姬从天而降。
她手中的梅花鞭变得如同一把出鞘的利剑,自天空坠落。
锦泥道上飘落梅花,犹如牵引一般朝着雪姬聚拢过去。
她手中的火红就像一滴水,朝着大海滴落,融入其中。
而朱金莲此刻就漂浮在大海之上。
朱金莲昂着头看着天空,忽然低下头去。
她蹲下来,手掌像刀切入雪地中。
李长风看到周围的白雪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融化。
朱金莲忽然从雪地中抽出一把剑。
这是一把实实在在的剑,却犹如冰盘,散发着寒气。
朱金莲此刻再度昂着头。
天空的红梅长剑已落到了头顶。
于是她手中的冰剑迎身斩上。
似乎经历了一瞬的停顿,在这一瞬间所有人都慢了下来。
只有朱金莲手中的寒冰长剑,和雪姬手中的红梅超越了这种慢,急速的斩在一起。
红梅由坚韧变得柔软,宛如一道波纹从剑尖蔓延到了剑身,这波纹还在继续,于是雪姬弃剑。
她既弃剑,这红梅真元不在,于是在这波纹席卷之下,变成了点点梅花。
但它不仅变成了梅花,还变成了更加细微的红色颗粒,真正变成了红色的雨。
而朱金莲手中散发着寒气的长剑,此刻重击之下,由剑尖开始产生了一道裂纹。
这裂纹依旧不断延伸,长剑最终碎裂成了碎片,又融化成了冰冷的水,洒在锦泥道上。
白鹿看着满天飘落的红雨,感叹道:“真的好美啊。”
李长风伸出手去,接触点点红雨。
他看着掌心的红色细微,心中忽然有所异动。
于是在他的眼下,这点点红雨竟然凝聚,又变成了梅花模样。
一朵完整的梅花。
李长风颠倒手掌,掌心的梅花从他手中掉落,又变成了碎末模样,飘散在风中。
弹指一挥间,众生有万相。
雪姬看着自己手掌上遗留的红色点点,然后抬头看着朱金莲说:“我输了。”
朱金莲笑了笑说:“我也没赢。”
第两百一十三章 风雪梅馆
第两百一十三章 风雪梅馆
在这北原的雪地梅林中,李长风和苏子微斗酒十三壶,朱金莲一席劲装在梅雨中舞剑七十二式,把北国书院的浩然剑舞了三遍,白鹿第一次在外人的面前露出了仙黎雪鹿族的本尊。www.uu234.cc
天空冷雪岑岑,梅林中笑声阵阵。
他们几人竭尽所能,似乎要让这个满头白发的年轻人心里热乎起来。
他们知道,这个看上去云淡风轻的年轻人,心里恐怕已遍体鳞伤。
酒过三巡,苏子微看着脚下由雪白变得泛出金色,知道该说告别的时候了。
李长风把他们送上马车,看着他们远去在夕阳中,金色的余光从李长风的背后洒向马车,好似他们走在一条金色的大道上。
他心里很暖。
他在看着远去消失在霞光中的马车,而他的背后也站着一个人,正在看着李长风。
整座比丘城都对这个从外面而来的年轻人心生敬意,因为他们觉得,就算李长风是个傻子,也是个很有本事的傻子。
他在锦泥道外扫落梅,可是雪上却一点痕迹都没有。
他在锦泥道上扫落梅,被他扫过的地方,就像被一只大手印按住,竟不会有半片梅花掉落其中。
可是对方身上明明什么真元流动的痕迹都没有。
九州以北的地界,尚武之风浓厚,即便对方是个傻子,只要是个有本事的傻子,也足以有资格得到别人的敬畏。
更有甚者竟有撵着兰花指扭着胯金饰浮夸的大娘来锦泥道找李长风,仔细一问是来说媒的,只是这媒人来了,可要说给李长风的人确是个斜眼歪嘴坡脚的年过三十的妇人,他们觉得李长风是个傻子,既然是个傻子,能有人看得上已是福气,怎能对容貌有所要求?
李长风内心的激动无以言表,差点就要骂出口,后来还是忍住了,挤出三分笑容婉言拒绝,说自己没有这个福气,年纪轻轻少白头活不长。
媒婆仔细想了想,看着他满头飘飞的银丝,的确是这么个道理,于是骂骂咧咧的转身回城,从此便少了一门麻烦事儿。
李长风转过身去的时候,看到了城门口的陈丹青。
他恭敬的向陈丹青行礼道:“前辈。”
陈丹青:“从明天开始,你不用在锦泥道扫梅花了,跟我入城。”
李长风一愣。
城门口的阿大阿三也一愣。
他们早已熟悉了城门口的这个年轻人,等他扫梅的时候温着酒,扫完锦泥道闲暇之余喝上两盅,再听他讲讲九州的故事,别说这小子虽然平时看上去像个闷葫芦,可是讲起故事来真是绘声绘色,于是越发的喜欢这个白头小子。
如今李长风要走了。
是城主大人的命令,他们不敢违抗。
李长风点头道:“是,前辈。”
陈丹青是个冷漠的人,或者说看上去很冷漠的人。
总之他说完这句话,等到李长风重新抬起头,就已经看不见他的身影。
阿大拍拍李长风的肩膀道:“我们城主大人就这脾气,不爱说话。”
李长风点了点头。
阿三说:“如果你是来拜师学艺的,那城主大人对你倒是挺器重的,这北境三万里雪原,不知有多少人来比丘城学武,可城主大人从未让他们待过一夜,但他不仅让你在锦泥道扫落梅,现在还让你跟他入城去,看模样对你十分欣赏,这是好事。”
李长风笑着说:“大哥三哥你们不用安慰我,我自己几斤几两很清楚,前辈让我入城,肯定有别的事情要做,不过我以后就不能呆在这里了。”
阿大摆摆手:“都相识这么久了,想我们了过来看看,酒随时给你温着。”
李长
风咧嘴一笑:“还有半斤烧鹅!”
“哈哈哈”
李长风和他们二人挥挥手,离开了城门口。
过三日。
比丘城江寒街尾的巷弄中,听说开了一家店铺,名字叫‘风雪梅馆’。
这家的店铺位置偏僻,门庭狭窄,蔽于无人处,怎么看都不是一家热闹的店铺。
而且更离谱的是,这家‘风雪梅馆’卖的只有一样东西梅花。
比丘城最不缺什么?
最不缺的是雪,其次便是梅花。
比丘城外,锦泥道旁三百亩梅林,最不缺的就是雪和梅花。
如今竟然在比丘城中多了家店铺卖梅花,岂不让人笑掉大牙。
不过比丘城的百姓知道了这间店铺的老板,便明白了一切。
就是前些日子还在锦泥道上扫梅花的李长风。
他现在支了一家铺子开始卖梅花。
怎么想都很难让人觉得他不是傻子。
天字第一号傻子。
然而此时坐在店铺的凳子上望着门外,甚至门庭过于隐蔽,连光线都不是很好,只能看到门外短短的一截街道,随后就被其他店铺遮盖。
他很难理解陈丹青的做法。
因为这间店铺是陈丹青硬塞给他的,让他卖梅花。
李长风很不解的问:“前辈,可是比丘城的百姓,不缺梅花。”
陈丹青当时说了一句话,让李长风直到现在也没明白。
他说:“他们不缺梅花,你缺。”
李长风抓耳挠腮,无可奈何。
于是比丘城中多了一个奇怪的店铺,只卖梅花。
立夏。
已经到了五月。
李长风的店铺自开张起,门庭若市络绎不绝。
看上去热闹非凡,但若是细细看去,这波人永远是这波人。
每天来的都是这波人。
他们不为别的,就想来看看这比丘城中的天字一号大傻瓜开的店铺。
一家专门卖梅花的店铺。
李长风成了他们茶余饭后的谈资,适龄少年的母亲都用‘快吃饭,不然要长大了变成白头傻瓜的’类似话语来激励他们的孩子。
还有一波人就是这些风风火火的孩子,他们风一样的冲进来,然后每人抓一把梅花嘻嘻哈哈的跑出去。
他们知道李长风不会生气。
事实上李长风已经不愿意卖梅花,他宁愿整日坐在门口,看着这些孩子们在门口嬉闹,用梅花瓣砸着对方,然后在风中哈哈大笑。
“你好,你是这家店铺的老板吗?”
李长风的耳边浮现一个略显得好听的声音。
是一个妇人,还牵着一个扎羊角辫的小女孩。
李长风点头道:“我是。”
妇人略有些不好意思,摸了摸女孩的头说:“我想在你这里买点梅花,但是要编一个花环给我的女儿,你能帮我做吗?”
李长风一愣,下意识的点头道:“能。”
他尚未从震惊中走出,虽然手脚已经在行动,但是脑袋却是空的。
他想不到,在比丘城中真的有人愿意花钱买梅花。
可是他接下去便发现了问题。
因为他脑袋空空的答应了,但是手脚却不听使唤了。
他不会编花环,这些梅花瓣都鲜艳欲滴的摆在他的面前,可他就是不知该如何下手。
虽然天气
很冷,但他额头出了细密的汗,越是紧张就越是哆嗦。
他抬起头,看到妇人疑惑的眼神。
于是更紧张了。
就在这个时候,手中的梅花被人一把夺过去。
“编个花环都不会,跟猪一样笨。”
李长风看到了旁边的白发白袍白皙女子,妇人看到是城主的妹妹,于是笑着道:“是雪姬姑娘。”
雪姬从小在比丘城长大,手中指节灵巧,犹如穿针引线一般上下飞舞,编了个火红色的花环蹲下身子戴在小姑娘的头上,摸了摸她的头说:“好看吗?”
小姑娘点头:“好看。”
妇人笑道:“快谢谢雪姬姐姐。”
小姑娘脆生生的说:“谢谢雪姬姐姐。”
妇人看着李长风:“几文钱?”
李长风回过神来,脸红道:“我也不知道,你看着给吧。”
妇人抿嘴一笑,给了李长风三文钱,牵着女儿的手离开。
雪姬见妇人走了,拔腿就要走,李长风喊住她道:“谢谢你。”
雪姬顿了一下,头也不回的离开。
风雪梅馆并未因这意料之外的小插曲而变得生意红火,那些来来往往的人终究还是对这个傻子失去了兴趣,于是每日来风雪梅馆的人越来越少了,连那些嬉闹的孩子都知道,风雪梅馆真的只有梅花,别的什么都没有,于是渐渐的也来的少了。
李长风又恢复了孤寂冷清的模样。
他每日看着清晨的梅花从沾着露珠的鲜艳欲滴,到了晚霞漫布时候的干瘪薄瘦,心中有所触动。
再过几日,那个妇人又来到了风雪梅馆,只是这一次来,李长风发现了一些异样。
他形容不出来见到她们的那种震惊。
此时的妇人依旧牵着女儿的手,只是几日不见,妇人像是苍老了很多年,而女孩也已经长大成了大姑娘。
女孩儿要成亲了,妇人带她来再编一个花环。
李长风看着她们震惊的说不出话:“你你”
妇人看到李长风,叹了口气道:“都已经过了这么多年了,为什么你好像一点变化都没有。”
李长风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的脸。
妇人带着女儿,女儿戴着花环,两人离开了。
再过几日,有一个美丽的妇人牵着一个小男孩的手来到了风雪梅馆。
李长风一问才知道,这个妇人就是当初那个小姑娘。
他越发的不明白了。
他一直呆在风雪梅馆中,每日迎着朝霞开门,看着晚霞闭门,可时间仿佛把他遗忘在角落,为什么时间会如此之快?
李长风听说当初那个妇人已经故去,葬身在锦泥道旁的梅林中。
这样她就可以日日夜夜看到飘飞的梅花雨了。
李长风双腿发软,走出了风雪梅馆,走出了街尾,走到了江寒街的大道上。
行人来来往往,车水马龙。
他看到了一个熟悉的人,一个白发白袍,但面容却不再白皙的老叟。
雪姬拄着拐杖,垂垂朽矣沿着街道而来,哆哆嗦嗦看着脚下,丝毫未曾注意到身旁的李长风。
李长风看到她向着自己走来,又看着她逐渐远去,走入了夕阳中。
第两百一十四章 余生皆是落梅
第两百一十四章 余生皆是落梅
一日朝起朝落,李长风站在江寒街上,看着白云苍狗世事变幻,他感觉就像跳出了时间这条长河,看到了河流尽处的璀璨霞光,也看到了源头处的耀眼灼日。www.uu234.cc
梅花从枝头开出花苞,又破开花苞鲜艳绽放,然后从梅枝掉落下来飘荡在风里,掉落在尘土中,在冰雪中,把白雪染成红色,把泥土也浸润成红色。
从江寒街头驾着马车徐徐而来的年轻人,他的面容逐渐变得成熟,他的发须开始发白,身上的皮肤皱纹不断延伸,逐渐变得干枯瘦长。
而他身下的马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瘪下去,变得皮包骨头,喘着粗气从李长风身边走过。
从街头到街尾,只不过这短短的距离,李长风却看遍了很多人的余生。
他恍若空灵般站着,好似做了一个梦。
他梦到自己变成了锦泥道旁三百亩梅林中一朵梅花,从花苞中绽放,而后又载誉盛开,享受过清晨的干净露水和夕阳的金色霞光之后,过不多久,他感觉到了时光的流逝,从枝头滑落下去,掉落在土地中,此时从梅林中刮起一阵风,把他轻轻的吹起,他越过白雪高山,飞过比丘城头,看到了驻守门口的门将,已不是阿大阿三,早已换成了两个更年轻的人。
最终,这朵梅花掉落在遗雪湖中,轻轻的飘荡在这片从不结冰的湖水上,他感受到了湖下万丈冰寒,但兀自飘荡在水面上。
时光依旧在流逝。
李长风感受到了这朵梅花的衰竭,那种浑身力量被抽空的感觉。
他想到了当初擎苍破了他的元海。
虽然愤怒,但是无能为力。
每个人都是这样,就像一朵梅花,没有人能抵御时间的流逝。
这朵遗雪湖上的梅花,枯萎腐烂,最终变成微若的絮状沉到了湖底。
李长风的梦醒了,他睁开眼,但那股风烛残年的感觉依旧存在。
此时他就坐在遗雪湖边,他低下头去,看到了湖水中倒影的一个满头白发苍苍的老者。
李长风已经很老了,就像那朵即将枯竭的梅花。
他的生命之火也即将熄灭。
在时间之河中,每个人都是一滴水,都跳不出时间的桎梏。
原来自己只是这浩瀚辰宇中的一粒微尘,只是时间的过客,也会经理生老病死,但自己虽然是尘埃,这宇宙苍穹却也是由千千万万尘埃组成,自己既是尘埃,又是宇宙。
李长风想到这里,他忽然想要纵身一跃。
虽然不知道这种感觉从何而来,但他颤颤巍巍的站起,然后用风烛残年的枯瘦身体,用尽自己最大的力气朝着湖水中跳下去。
湖水一如既往的平静,只是多了几道涟漪。
李长风并未落入水中,而是站在湖面之上,他脚下就是永不结冰的遗雪湖。
他站到了一个独特的角度,来俯瞰大地,仰望宇宙苍穹。
他蹲下身,像是捡梅花一般在水面捞过,那朵消逝的完整梅花浮现在他的掌心。
此时他看着梅花,岸边却有个人在看着他。
李长风回过头,看到了陈丹青。
所不同的是,李长风已经老了,但陈丹青却依旧年轻模样。
似乎时间也把他给遗忘了。
陈丹青看着李长风说:“力量从何而来?”
李长风不明白,于是摇头。
陈丹青忽然迈步,踏下了水,他的脚掌也站在水面上。
陈丹青伸出手,他的掌心忽然出现一滴水,这水不是凭空出现,而是在遗雪湖上朦胧的雾气中凝聚而成,这水变成水滴,而后又结冰,然后分裂变成冰晶,变成雪花,掉落在陈丹青的手掌上,陈丹青的手掌变得湿润,然后有一颗种子开始发芽,逐渐长大成大树,开花结果冒出新的枝丫,有梅花盛开,又从枝头掉落,掉入土地中。
这是循环。
陈丹青平静道:“我心即宇宙,天地即我心。”
李长风脑中忽然有一道光闪过,好像灰蒙的天空被撕破一道口子。
他终于明白了。
力量从何而来。
即便是最弱小的生命,能够挣脱束缚,拼尽全力在这土地上博取一线生机,然后开花结果繁育后代,这就是力量的来源,力量来自于生命,生命天生伟大。
李长风此刻已和陈丹青跳出了时间的长河,以旁观者的身份来纵观河流的消逝,他的力量,就是最伟大的生命对天道命数的顶礼赞歌。
我心即宇宙,天地即我心。
“李长风!蠢猪!你怎么了?”
李长风感觉到有人在呼唤自己,自己的脸被打得啪啪作响,于是朦胧中出现了一缕意识,睁开眼看到了近在咫尺的雪姬。
雪姬皱着眉道:“你是不是傻掉了,怎么躺在地上?”
李长风回过神来,才发现这不过是一个梦。
于是喃喃道:“原来只是一个梦。”
雪姬:“你梦到什么了?”
李长风:“我梦到你变成了个老太婆,拄着拐杖一瘸一拐的。”
雪姬闻言大怒,一巴掌呼过去。
啪!
这一巴掌打的既清脆又响亮。
雪姬盛怒之下夺门而出。
李长风忽然爬起来,匆忙的奔出去。
他一路狂奔直到在遗雪湖边看到那个人影。
陈丹青一如他做的梦中那样,站在遗雪湖边。
李长风走过去道:“前辈,我刚才做的梦,是真的吗?”
陈丹青:“若你能有所体悟,梦境与否又有什么区别?”
李长风看着冰冷的湖水面上泛起阵阵水雾,于是道:“那现在的我和从前的我有什么区别。”
陈丹青忽然伸出手道:“这个问题的答案,在这个湖底。”
李长风疑惑道:“湖底?”
陈丹青:“我在湖底藏了一把剑,你替我取回来。”
李长风忽然想到了那天见到的灯笼大的红色眼珠,还有湖底和黑暗静悄悄融为一体的血盆大口,李长风想问个明白,但陈丹青已经负手离开。
他仿佛只是交代一件事,接下去便静静的等待结果。
李长风不明白自己的身体到底发生了什么,也不明白自己若是跳下去,究竟是九死一生还是十死无生,但他忽然想到,既然他不明白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那就更需要知道答案。
而答案,就在这湖底。
想到这里,李长风纵身一跃。
平静的湖面上被溅起巨大的水花,然后复又归于平静。
遗雪湖里的水好像比之前更冷了,李
长风刚一接触就像掉入了一堆虫子中,不断有刺痛感顺着毛孔和经络钻进去,直往他心脉里钻,好似万虫噬咬,疼痛难当。
寒冷刺骨。
他一直朝着湖底游去,这黑暗一眼望不到底。
李长风不知游了多久,总感觉自己的四肢已经在寒冷的水中浸泡的麻木,但他的手掌忽然触及到了湿润的柔软。
那应该就是湖底了吧。
李长风的双手一通乱摸,顿时皱起了眉。
妈的太光滑了吧!
他心中忽然闪过一道念头,顿时怒吼一声:“妈的不是泥!”
黑暗中陡然暗潮涌动,黑暗中有一张巨大的嘴巴猛然窜过来朝着李长风狠狠咬下去。
李长风猛然一脚,身体爆退。
只是余力尽头,凶猛的腥味再度扑过来。
李长风退无可退,下意识劈出一记手刀。
这黑暗中被光芒点亮,一道璀璨的真元自湖中的黑暗闪耀,照亮了李长风面前这头巨大狰狞的蛟,在它三角形的头上切出一道伤口,然后向着湖面掠去。
李长风借着这真元的光芒,看清了对方的长相,顿时倒吸一口气。
“我特么,这么丑!”
湖中骤然能闻到些许血腥味,甚至能听到巨大的低沉声,显然,这一记手刀已把对方激怒。
李长风还沉浸在能动用真元的的喜悦中。
突然,这湖底翻江倒海起来,惊涛骇浪自下而上,仿佛都要把湖底撕裂一道口子。
李长风忽然发现,他的眼睛在黑暗中看得越来越清楚,看得越来越远。
直到他把这头绵长看不清全貌的蛟龙尽入眼底,顿时再度倒吸一口气。
“我勒个去,这么大这么丑啊!”
他看清了蛟龙,自然也看清了湖底的那把剑。
李长风忽然发现,曾经那股力量又回来了,那种让浑身充盈的感觉,再度回到了他的身上。
他一跃而下,触碰到了湖底斜斜插着的长剑,早已锈迹斑斑,被他猛然拔起,发出一声清鸣。
蛟龙者乃龙之属,眉生双角其貌狭长,头生鳍须四足落地,长百丈余,紫青背鳞,乃湘水之神。
李长风看着这头巨大的怪物,他忽然闭起了眼。
他不仅闭起了眼,而且嘴角还多了一丝莫名的笑。
他不仅想笑,还想大笑,狂笑,放肆的笑。
以念内视,李长风的神照中,灼日破开云层,山水逐渐清明,湖海变得涌动,树木也变得清脆起来。
不仅有灼日,还有妖月并日。
日月同天。
他的神照,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更加宽广辽阔,变得更像一方小世界。
那些力量终于回来了。
犹有甚之。
第两百一十五章?时间
第两百一十五章时间
阴暗的四周,冰冷的湖水,赤红的眼睛,像山一样的头颅,还有狰狞锋利择人而噬的牙齿。
李长风看着连一颗牙齿都比自己大的巨大三角形头颅。
还有头颅两侧紧紧盯着自己的冰冷目光。
他承认他这一刻想到了一个人。
南山书院的兵字堂简迢雨。
那个被他称作煎条鱼的人。
他现在就很想煎了这条鱼。
完全没有考虑到自己面对的是一头蛟龙,而不是蛟鱼。
剑就在手上。
陈丹青说答案就在湖底藏着的这把剑上,但李长风此刻握着剑,并未找到答案。
难道答案不在剑上,在对面这头鱼上?
想到这里,李长风看着蛟龙冷冷道:“那就先宰了你,再找答案!”
蛟龙似乎听懂了他所说的话,在水中狂吼,张开血盆大口猛然窜出去。
李长风长剑直立,真元凝聚剑尖。
这锈迹斑斑的长剑,竟然被真元灌入充盈到赤红,仿佛它周身的铁屑都要脱落飞出去一般。
剑已经赤红到发亮。
李长风蓦然抬头,冷啸出声。
赤红到发着光芒的剑,朝着蛟龙狠狠斩过去。
剑锋处尽是被灼烧的浓烟和嗤嗤声,就像一块烧红的铁放入水中,所不同的是,李长风这把剑是在水中燃烧起来的。
这几乎是瞬息间的事情,自然发生的快,结束的也很快。
但李长风听到了一个声音,那是长剑断裂的声音。
他心下刚刚一沉,整个人就被吸入了无边的黑暗中。
剑,断了。
这近乎燃烧成赤红的长剑,斩到了蛟龙的皮肤上,看上去十分柔软光滑的皮肤却堪堪抵抗住了这长剑的锋芒,不仅抵御住了这刚猛的锋芒,李长风还看到自己手中的长剑被摧枯拉朽般撞断成了几截,在火红色不断熄灭的过程中,隐没在了黑暗里。
而李长风,捏着早已断成几截的剑柄,被蛟龙一口吃进了肚子中。
那种内腹中的腥臭,让李长风闻之欲醉。
但他心中此刻更多的是不解。
陈丹青所用之配剑,为什么会如此轻易的折断。
难道这只是一把普通的长剑?
带着这些疑问,李长风感觉自己在湿滑的壁上一路往下,一直滑到了充满腐臭充满酸味的胃里。
他现在就在蛟龙的胃里。
李长风浑身的长袍被染成了绿色,发出阵阵恶臭和酸味,但他盘腿坐下皱着眉闭上了眼。
他有一些没明白的地方。
既然不明白,那就坐着想明白。
这是他一贯的作风。
风雪梅馆刚开张的时候,李长风曾问陈丹青,为何要在一座不缺梅花的城中卖梅花,陈丹青当时说,不是比丘城中的人缺梅花,而是李长风自己缺梅花。
现在想来,陈丹青所言如实,李长风在被擎苍破了元海之后,他无力再重组神照,但好在陈丹青教给他一种方法,一种能够跳出时间长河之外,理解众生万物皆力量的道理,因而处处是真元,遍地是神照。
但李长风还是有些不明白,他不明白,既然众生皆真元,那自己是不是真元,若是以真元御剑,究竟是飞剑在驾驭自己,还是自己驾驭飞剑?
因而他问陈丹青:现在的我和以前的我,有什么区别?
他理解了一,理解不了二三。
陈丹青说答案在湖底。
李长风脑海中忽然灵光一闪。
陈丹青只是说答案在湖底,他弃了剑在湖底,但并未说这长剑就是神兵,就是答案。
想到这里,他脑中陷入了更深的混沌。
究竟,现在的自己,和从前的自己,有什么区别?
他闭上了眼。
当他闭上眼的那一刻,身体感觉轻了起来,宛如柳絮随着微风轻轻漂浮起,等到他重新睁开眼之时,他已来到了遗雪湖的岸边独木桥上,看着湖水中。
湖水变得清澈可洞微尘,李长风能看到湖水下绵延蠕动的青紫色鳞片,蛟龙脊就像巨大的山脉,而这三角头颅紧紧盯着的地方,是一个满头白发的年轻人,手持长剑,冷冷看着面前的巨兽。
年轻人剑锋就像燃烧起来一样,朝着蛟龙斩过去。
蛟龙也张开血盆大口,朝着年轻人扑过去。
比起足以翻江蹈海的巨大蛟龙,年轻人显得太过渺小。
而且寄予厚望的长剑,折断成了几截,年轻人被蛟龙一口吞了下去。
看到这里,站在岸边的李长风心中忽然有所异动。
他伸出手去,就好像当初站在遗雪湖面上捞起那朵梅花一样。
他反手变为掌。
刚才在他眼前发生的一切,宛如时光倒流一般,年轻人被蛟龙吐出来,断裂的剑锋也变得完好如初,那股炽热逐渐消散,又变成了当初充满铁锈的模样。
一切都变得跟刚才一模一样。
李长风嘴里轻轻道:“我明白了。”
他的意识又回到了蛟龙的腹中,睁开眼,此刻眼中迷茫一扫而空,剩余的唯有清明。
李长风站起,看了看身上被绿色汁液染的腥臭的衣服。
突然,这股绿色急速消散,他身上的长袍又变得完好如初。
做完这一切,李长风的身体缓缓消失在原地。
蛟龙又陷入了沉寂中,它吞下李长风,然后缓缓朝着湖底游动。
突然,这天地衍生的异兽察觉到一丝微妙的变化。
这变化来自于最独特的异动。
是时间。
时间被人改变了。
蛟龙又回到了湖水中央,而它三角形头颅的两侧,火红色的眼睛死死盯着的,是一个年轻人。
年轻人依旧是刚才那个年轻人,只是他手中没有剑了。
剑已经断成了几截掉落湖底,但这已经不重要,因为答案已经被李长风找到了。
蛟龙火红色的眼睛中,有浓浓怒火隐隐喷薄而出。
这个不知死活的年轻小辈几次三番的挑战它,而且他明明已经在自己腹中,为什么此刻又站在了这里。
李长风嘴角忽然荡起一丝微笑。
托这条大鱼的福,李长风找到了答案。
答案不是湖底的生锈长剑,也不是绵延如山的凶恶蛟龙,答案就在李长风身上。
陈丹青教给他我心即宇宙,天地即我心,此为力量。
但他其实还教给他,如何改变时间。
刚才发生的一切,都是因为李长风改变了时间。
在一炷香之前,李长风剑断被吞噬,所以他把时间更改到了一炷香之前。
这种奇怪的感觉,若要说到第一次接触,是在百里飞花的神照中。
李长风第一次接触到了时间的流逝更迭。
而如今,他自己已可以控制这种力量。
李长风看着它充满怒火的眼睛,平静的说:“现在,你可以再试试看。”
蛟龙狂吼,浑身真元浮动,遗雪湖这座万年不结冰的湖水中,竟然在冰天雪地中滚烫的沸腾起来,热气汹涌澎湃的朝着水面涌去。
蛟龙翻江倒海似的扑过去,李长风纹丝不动。
他只是伸出了一只垂在身侧的手,挡在了自己的面前。
蛟龙如同撞上一座巨大的山峰,遗雪湖被撞击的剧烈颤动,但蛟龙却分明没有接触道李长风。
它已无法威胁到李长风。
李长风并指如剑,他指尖出现了一道璀璨耀目的光芒,把他脸上的淡然照耀的清晰。
蛟龙从中感觉到了浓烈的威胁,那是死亡。
于是它开始恐惧了。
它扭曲着身体后退,却退无可退,它喉咙底不再发出低沉的吼叫,而是无助的呜咽,它的眼中不再是择人而噬的凶狠,而是悲凉的恳求。
李长风忽然想到了一件事。
他忽然想到,曾经在那个偏僻的小渔村中,他像个死神一样走在冰冷的大街上,那时候他有个响亮的称呼,叫做地狱使者,生杀予夺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掌握着别人的生死,若是灵魂不洁,他就有权利去收走别人的生命。
那时候他曾以为自己是在做一件正确的事。
因为无崖曾说过,他不觉得这个世上所有人都有资格活着。
也正是在那个雨夜,一个小女孩在屋子中对着妈妈说:“妈妈,难道有罪的人就该死吗?”
难道有罪的人就该死吗?
难道有了力量,就可以为所欲为吗?
李长风看着面前的蛟龙,他指尖的光芒逐渐暗淡下去。
这或许是陈丹青对他的最后一个考验。
陈丹青给了他答案,但这个答案同时也是一个疑问,是针对他自己的疑问。
如今,他心里找到了这个答案的答案。
李长风说:“你乃天地催生异兽,本不该在此地,念你虽久居此地却不曾伤及城内无辜,就放逐你入元海中好了。”
他伸出手去遥遥一指,蛟龙如山般的身体不断分解成光粒,消失在湖水的黑暗中。
在日月同天的神照中,漫山遍野的蔷薇和杜鹃盛开,春风袭人树叶青翠,远山淡影交相辉映美不胜收。
一望无际的元海中,有一头黑色的巨大身躯浮现,它回头望一眼,朝着远方潜浮而去。
李长风忽然想到,自天地初开,神照不容活物。
但他的神照,在被擎苍破了之前,曾有一尾红色锦鲤。
而今又有蛟龙潜游,这铁律难道就这样破在他手?
身体一闪,李长风出现在遗雪湖旁。
此刻的遗雪湖,没有了湖底的蛟龙,竟然开始结冰。
陈丹青也站在岸边,和李长风并肩而立。
李长风转过身,恭敬行礼。
“若无前辈,此生修行无望,大恩大德,长风铭记于心。”
此时梅花烂漫,落于冰湖之上,遍地泛红。
第两百一十六章 三个时辰
第两百一十六章 三个时辰
天启历六百四十年五月初五,浴兰节,淳王谋反。www.uu234.ccwww.uu234.cc
其门客修行者一万,青翼军两万杀入天阙宫,锦衣卫神弓门率兵抵抗,死伤近万人,血洒天阙宫龙柱,情势暂缓。
神弓门锦衣卫死守幽王青穷,淳王座下莫白杨三剑斩杀太子玄象贴身护卫老黄。
天下风云骤变,七大宗门暗潮涌动,时有私斗者暴尸荒野,形式一触即发。
传闻太古恩祠掌门延钵圣婴降世,天生眉生朱砂红,可继圣童衣钵。
九州之上暗流涌动,东南面双月潭有修罗降世魔君再生,异军突起雄霸一方,欲成扛鼎之势。
五月二十九,夜三更,天空黯淡许久的紫微星宫再度闪耀,七彩撒向人间,遍洒九州,囊括不可知之地。
五月三十一,李长风离开比丘城,沿着雪原前往中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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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阙宫中,国师大统丹虚太丘正坐于法坛之上,仰望星辰得窥天道,烛火通明摇曳。
他正坐符纹之上,周身十六道符咒安静的贴在身旁。
蓦然,十六道符纹升腾而起。
这十六道符纹之上突然冒出熊熊火焰,然后飞舞着朝着法坛的符纹上射下去。
火焰过后,有三个字。
丹虚太丘看到这三个字,嘴角勾起一丝冷漠的笑。
这三个字赫然是陈家沟。
他求天道,求得是圣婴所在。
而天道指引,为陈家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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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梅雨。
李长风脚踏在绒草湿地上,鞋面和衣袍下摆早已沾染湿润的泥土渣,但他丝毫没有在意,几近在林中狂奔。
他已进入南岳大山,因而归乡心切,一路奔袭。
算算日子,闻人生产该两月余,李长风想到这里心情激荡,脚下一个趔趄差点摔个狗吃屎。
他来到陈家沟村口的石道上,彼时麦芒待割,春稻待种,但天色阴沉,连绵细雨,连大山处的空气中都氤氲着水汽。
山里大风。
李长风越发激动的心情,忽然紧张起来。
他心下一沉。
有种不好的预感浮上心头。
因为他感知到了陈家沟浓烈的真元爆冲气息。
显然有人在这里动过手。
而且对方还是一位绝强的高手。
他自雪山上被擎苍破了元海,彼时他刚刚迈入圣阶,然而这一涨一落之下,修为尽失之后,他在比丘城陈丹青的点拨下,掌握了时间的轨迹,又悟通天地力量,然而细细想来,连他自己也不能明确,自己到底到了哪一个层次。
可是他能确定的是,如今的自己,早已远超当初。
他脚步疾驰,几乎是瞬息就到了家门口。
屋子光辉黯淡,显得十分深沉。
李长风看到了坐在屋内抹眼泪的娘亲,看到了颓然靠着门框,胸口大片血迹的解红妆,还看到了坐在地上满脸尘土和血迹的李勿执。
他的手,竟不自觉的发抖起来。
因为他没有看到闻人立雪和孩子。
李勿执感知到有人站在门口,抬头一看,先是看到满头银发,而后看到那张熟悉
的面孔。
李勿执的眼泪突然掉下来。
“哥!”
解红妆猛然抬头,看到了李长风,顿时急火攻心,一口鲜血吐出来。
李长风焦急说:“怎么了?发生什么事!”
他赶忙扶住解红妆。
解红妆:“快,快救救姐姐,天阙宫丹虚太丘把孩子和姐姐都抢走了。”
李长风脑中一颤,几近昏厥。
他咬牙道:“为什么丹虚太丘会来这里?”
解红妆:“他说,姐姐的孩子是圣婴。”
圣婴!
这是李长风第一次听到这个称呼。
为什么自己的孩子是圣婴?
但现在显然不是考虑这些的时候。
他忽然道:“对方离开多久了?”
李勿执抹去眼泪说:“他用符咒困住我们,从他离开差不多有三个时辰了。”
三个时辰,李长风心念一动,他不知道自己有没有把握,但就算没有把握也得试试。
流霜看到李长风,含着泪说:“你一定要救救小雪和孩子,长风。”
李长风咬牙道:“娘,你放心,谁下的手,我必定叫他双倍奉还。”
李勿执自修行《大乘见希》以来,对天地异相特别敏感,她忽然感知到,周围产生了许许多多的波纹。
这波纹不是来自别处,而是来自时空的变幻。
解红妆胎藏真法身,因而她能理解的比李勿执更深一层。
周围的时间变了。
就像这条缓缓流动的河水,竟然开始倒流。
她震惊的看着李长风。
她看到李长风死死的捏着拳头,青筋暴露。
李长风改变了时间,让时间逆流。
可他没法让时间逆流三个时辰,这早已跳出人间界的能力范畴。
但是他没有别的办法,不得不试。
解红妆看着李长风的面色逐渐苍白下去,直到面无血色,孑然欲颤。
李长风即便能取尽天下真元,他的身体也不足以支撑如此庞大的规则。
此时已过去一个时辰。
但丹虚太丘已离开三个时辰。
还是不够。
李长风浑身发抖,仅靠着解红妆扶住他的身体,但依旧摇摇欲坠双腿发软,他已竭力。
解红妆担忧的说:“要不我们想想别的办法,我想他还不至于太过大胆。”
就在这时候,李长风腰间悬着的玉佩,断成了两截。
他低着头,浑身僵硬。
忽然想到了四年前在京都冬湖旁,那个倔强的女孩把他送的玉簪狠狠的砸在地上,眼含热泪的离开,
这玉佩是济世堂林碧霄送他的,和闻人立雪脖子上的青烟玉佩是一对。
如今这玉佩,断成了两截。
李长风的眼睛死死的盯在地上。
他的拳头越捏越紧。
李勿执忽然发现,周围的波纹又开始流淌,较之前更加强烈。
时间,再度开始倒流。
李长风不顾一切,让时间逆转。
“啊!!!!!!”
他嘶吼,他咆哮,他浑身泛红。
他鼻子鲜血长流,逐渐嘴
巴也流淌血液,然后是耳朵,眼睛。
七窍流血。
但时间依然还在流淌,李长风不顾自己的生命,也要把闻人立雪和孩子救回来。
解红妆早已哭成了泪人,肝胆颤动。
或许没有一个人能理解李长风的痛苦。
他从前只是一个人,如今他有家有孩子有妻子,他不能放开,一放开就没了。
时光,一点一点倒流回了三个时辰之前。
李长风看到了闻人立雪,看到了她手中抱着的孩子,还看到了那一席道袍的国师丹虚太丘。
但他们都只有淡淡的痕迹留在此地。
时间,定格在了丹虚太丘把闻人立雪和孩子带走的那一刻,所遗留下的痕迹。
李长风已经尽力了,他经脉尽碎,已无法改变时间。
丹虚太丘就像未曾意识到时间的改变,只是惊异于李长风的存在,但这依旧改变不了他夺走圣婴的结局。
李长风用尽他最后的力气吼道:“放开她们!”
丹虚太丘冷笑,自从四年前在书院门口一别,他对李长风稍微深刻一点的印象,也就是前些时候探子来报,李长风在雪剑斋被擎苍破了修为,毁了神照。
既然是一介废人,又有何惧。
那就让他痛苦的看着自己的妻子孩子被人掳走。
想到这里,丹虚太丘的嘴角勾起一丝嘲讽。
解红妆一记剑指朝着丹虚太丘刺过去,李勿执以《大乘见希》中的封魔印锁住丹虚太丘的行动。
但她们二人不过强弩之末,李长风虽有能力将时间拨回三个时辰之前,但他没有能力救下闻人立雪和夜星。
闻人立雪看着浑身浴血躺倒在地的李长风,热泪盈眶。
丹虚太丘只差一步就要迈入神王境,这最后一步就是圣婴。
所以解红妆和李勿执拦不住他。
他解开封魔印的束缚,瞬间遁走。
李长风躺倒在地,口吐鲜血,经脉骨骼尽碎。
但他的眼睛,一直看着闻人立雪消失的方向。
他还没来得及看闻人立雪怀里的孩子。
李勿执浑身发抖,看着解红妆道:“姐姐,我们该怎么办?”
解红妆自言自语:“你不能死,你绝对不能死”
就在这时,空间一阵波动,有一只白皙如玉的手,从空间波纹中率先伸了出来。
先是白皙的手,温润如玉,白皙灵巧,然后是被彩纱轻轻遮住的藕臂,最后走出一个绝美的蒙面女子,虽然她蒙面,但仅仅看她三千青丝的鬓角和发髻,以及眉宇间的秋水神眸,也能知道这必定是个足以惊艳天下的女子。
她蹙着眉,手轻轻按在李长风的胸口上。
良久,她的眉头越来越紧。
“经脉尽碎,气血逆流,血肉相融,神魂陨灭。”
连她自己的手,都开始轻轻的颤动。
她突然怒道:“为什么你这个混蛋一点都不让我省心,你那个死鬼老爹是这样,你也是这样,你们是不是我命里的克星!”
解红妆不知道她是谁,但她看得出来面前这个美丽的女子,很担心李长风。
第两百一十七章 天阙宫初战
第两百一十七章 天阙宫初战
李长风做了一个梦,他梦到自己变成了一条河,这条河向着东方的太阳静静的流淌,突然,他身体中的河水分出一条分支,向着旁边的山脉流淌下去,接下去是第二条、第三条、第四条
他的身体分成了无数条分支,仅剩下干涸的石头和河床,还有龟裂的泥土。
李长风感觉自己的身体都被掏空了。
他的身体像干瘪的壳,凝固在干枯的淤泥中。
就在这个时候,天空下起了雨,这雨越来越大越来越大,到最后就像江河湖海倒灌一样。
李长风感觉自己的身体,那股流动的力量又回来了。
柳飞鸿觉得很震惊。
虽然李长风眼睛紧闭,看上去毫无意识,而且经脉尽碎七窍流血,怎么看都是一个将死之人,但是她却能感觉到李长风勃勃生机。
这股生机,越来越强。
在舍神山,柳飞鸿曾给过他一个绿色的笛子,若是李长风有难,吹动笛子她便会出现。
而事实上,这绿色的笛子上,有柳飞鸿留下的空间痕迹。
她感知到了李长风生命的极度衰弱,于是跨越空间而来。
这是她第二次感知到。
第一次是在雪剑斋。
可是那一次,柳飞鸿无法跨越空间去帮助他。
不是不想,而是不能。
因为她被圣童锁在了神煌天宫之上,空有救人心 ,却无救人力。
圣童说,这是李长风生命中的一劫。
凡人不可破,亦不可更改。
而这一次,柳飞鸿虽然心中生气,这个混小子和他老子一样不是个省油的灯,净做些不让人省心的事儿,但她说什么也要把李长风的命救回来。
可是当她感知到那股勃勃生机,柳飞鸿注入李长风身体内的浑厚真元,开始逆行。
这是一名神王境修行者的真元,虽不能称之为天地无双,却也是犹如江河湖海般澎湃无垠。
但柳飞鸿现在感知到的,确实有一股力量,让自己的真元开始逆行。
解红妆也不明白,但她却看到了一些东西。
这陈家沟中,忽然从流淌的河水里,从雾霭沉沉的密林里,从青翠的高山上,从农田的庄家苗中,从结实的泥土上
从所有的东西上,开始泛出星点。
这些星点就像夏夜的萤火虫,一闪一闪,朝着李长风的身体中钻进去。
起初很微若,到后来密如潮水。
而李长风此时,他的真元越发的深邃,越发的浑厚。
若用四字形容,便是海纳百川。
解红妆能识天下异相,源自密宗的胎藏真法身,李勿执曾修行《大乘见希》,但她只能看到一条条如同柳絮一般的东西,朝着李长风汇聚过来。
柳飞鸿此时才发现,抵抗她真元的不是李长风,而是这天地的规则。
为什么,天地的规则,会阻拦自己的真元灌入李长风的身体中?
她想不明白,但也无需想明白。
因为李长风醒了。
李长风眼睛蓦然睁开,直挺挺和诈尸一般坐起。
柳飞鸿被她冷不丁的吓了一跳,骂道:“臭小子吓死我了!”
李长风长处一口气,道:“救人!
柳飞鸿一愣:“救谁?”
李长风看着柳飞鸿:“救你的侄媳和侄孙!”
天阙宫,太阿道。
李长风脚步刚刚踏足这里,他低下头,看着脚下岁月留下的痕迹。
四年前在这里,他未曾想过会以这样的方式重新回到天阙宫。
李长风一路走入太阿道,未曾有人阻拦,也不敢有人阻拦。
站在他身后的,是太古恩祠离宗宗主柳飞鸿、玄宗宗主卓行云、已不知活了多少岁月的庆老、西境西塞国王宫护卫鬼叔、西境公主解红妆,以及南山书院院长亲传弟子李勿执。
四位神王境修行者,一位圣境修行者,两位天狼境修行者。
这样的力量走入太阿道,根本无人敢阻拦。
但自太阿道之后,即便明知不敌,也一定会有人阻拦。
四面红砖金瓦起,千丈白条通神道。
太阿道前忽然有百十黄袍执剑弟子鱼贯而出,李长风只是余光一扫,便能看清这些人大多是天狼境的修为。
寻常地界不说凤毛麟角但也是千金难寻的天朗境界修行者,在这天阙宫内多如牛毛遍地都是。
他们的道袍上都有符师的火焰图纹,想来都是国师丹虚太丘门下弟子。
李长风冷静的看着他们包围自己,然后目光抬起看着太阿道尽头走出的人。
丹虚太丘,此刻遥遥站在太阿道的尽头阶梯上,看着李长风。
若说丹虚太丘失策之处,便在于轻视了这个四年前的天阙宫殿试首榜。
曾几何时,李长风站在乾坤殿石座擂台上,手握镇魂剑遥遥一指太子玄象,那时的睥睨飞扬,在丹虚太丘的眼中不过是英雄少年的豪迈之情,还远远谈不上威胁。
直到李长风的神照暴露在所有人的面前,八阵图纹在所有人面前闪耀而起,丹虚太丘内心那根杀心之弦才被真正拨动。
这才有了四年前风雪亭绵延到南岳深山的袭杀。
如今,李长风犹如凤凰涅一般重新站在太阿道前,和丹虚太丘遥遥对峙,气势竟能分庭抗礼不落分毫。
李长风遥遥说道:“国师,你明知这些人挡不住我,还派他们过来送死。”
丹虚太丘冷声道:“你不必攻心,他们都是符道弟子,尊的是天地大统,不经历血与火的锤炼如何能看破大道,万物轮回,死亡就是生命的开始,就算是死也是为天地大统而死,何等殊荣!”
李长风看着百十符道弟子眼中的疯狂和无畏,摇了摇头。
他阻挡不了想死的人。
这些人,早已被丹虚太丘控制了心神,已生不出其他心思。
李长风冷笑:“既然你们一心求死,那我也只能得罪了!”
“杀!”
百十弟子一拥而上。
解红妆想要帮忙,却被柳飞鸿拦住:“他自己就可以。”
李长风能明白丹虚太丘的想法,他也无意去隐藏自己的实力。
说到底这些符道弟子,都不过是丹虚太丘用来检验李长风水平的试金石,他们的生命,丹虚太丘早已判了死刑。
既然你想看,那我就让你看个够。
真元涌现,上百位天狼境修行者的全力一击,着实让人眼花缭乱。
但李长风一步未动。
此刻白衣飘飘,银丝飞扬。
他就像一个侠客。
伸出了手。
符纹从脚下蔓延。
这太阿道千丈,都被囊括其中。
所有人,都在阵眼中。
李长风伸出的手掌,轻轻一捏。
璀璨的真元骤然凝聚,符道弟子手中的剑定格在了空中,还有他们脸上的狰狞,眼中的无畏。
都如画卷一般被定格在了空中。
丹虚太丘眉眼中越发警惕。
李长风伸出手,在空中一抹。
就像抹去画卷上的灰尘。
这一百多位黄袍弟子,他们的身体和脸上的狰狞,还有手中的清亮符剑,都变成了灰尘,消失无踪。
他们都消失在了空气中。
庆老抚须,眼中含笑。
李长风虽然只有圣境修为,却能突破规则达到对时间的控制,在神王境强者看来,对空间的规则可以更快的达到这种程度,但李长风并未触及到这一层次,甚至于他现在对空间有如此强烈的理解,已超出庆老的范围。
李长风所做的,是控制时间,而后以磅礴的真元搅碎他们的身体。
因为他的真元,几乎无穷无尽。
因而才能达到这种震撼的效果。
丹虚太丘青筋暴露。
他想到李长风既能来到天阙宫,定然有所仰仗,也许这仰仗来自于他身边的四位神王境修行者。
但没想到连他自己都这么强。
强到几乎无所畏惧。
那百余位符道弟子的尸体,化作烟尘消散在空中。
太阿道上的闪耀符纹,就像大树的根须不断收拢,最后消失在李长风的脚下,无影无踪。
丹虚太丘怒目圆睁:“你怎么你怎么怎么可能!”
李长风知道他愤怒在何处。
悠悠几十载,丹虚太丘能破圣境入神王,绝不是看上去这般的轻松,他究竟耗费了多少丹药才能跻身超一流领域,这一点恐怕除了他自己无人知晓,但他很清楚的一点事。
自天地初开,真元混沌浑浊,忽有一人破开迷雾引真元入体洗髓,此为修行之始。
地星之下,皆修人道,天狼之上,皆为天道。
破圣入神王,而后便能洞悉这天地间的两大规则。
时间就像徐徐东流的河水,亘古不可变化,但若是能洞悉规则,便能更改河流的方向,甚至让河水逆流。
空间就像一幅画,世事皆画中人,众生皆不可脱。
而如今,李长风尚未破圣境,却能掌控时间之河。
丹虚太丘终于明白了,他脑海中记忆的偏差在何处。
他在陈家沟看到李长风的那一刻,时间已经逆流,只是当时身处其中并未发觉。
如今细细想来,丹虚太丘遍体生寒。
李长风此人,一定要杀!
第两百一十八章 半掌
第两百一十八章 半掌
太阿道一如往常白净如玉。www.uu234.cc
但丹虚太丘明白,这个和自己遥遥对峙的年轻人,刚刚就像抹去灰尘一般,抹掉了百余位天狼境的修行者。
李长风寒声道:“丹虚太丘,你若不想身败名裂,快把我的妻儿都放了!”
丹虚太丘忽然冷笑:“李长风,你未免太过自负了一些,以你的实力,还轮不到你在天阙宫放肆。”
柳飞鸿站在一旁,忍不住蹙眉道:“还与他废话什么,杀了他便是!”
她刚说完这句话,身体忽然隐去。
其实她的身体早已离开,只是声音犹在。
丹虚太丘后背全是冷汗,他在赌。
他面前忽然荡漾起水漾波纹,他知道,杀机来了!
一双纤纤玉手从波纹中伸出来,朝着丹虚太丘探过来。
看上去美丽的东西,往往都带着致命的危险。
柳飞鸿的话语刚刚落下,或者说她在说话之前,身体已经离开,已经跨越空间来到了丹虚太丘的面前。
她比丹虚太丘更懂空间和时间的规则,相较之下,初入神王境的国师,在她的手下就像手无缚鸡之力的婴童。
一名观微境界的修行者和圣境之间的差距,或许都没有神王境之间来的大。
丹虚太丘狂吼道:“师尊救我!!!”
“善哉”
丹虚太丘身后,骤然响起一声叹息。
突兀间,柳飞鸿感觉到自己的手犹入泥潭,颇受阻滞,从丹虚太丘身后,伸出一只枯瘦的手,轻轻虚搭柳飞鸿的手臂上。
这手一推,柳飞鸿感觉到一股磅礴的力量。
她又退回了太阿道之前。
一进一退,宛若未动。
只是丹虚太丘身后,多了一个身穿麻布袈裟的和尚。
这和尚白眉白须,年事已高,他身上的袈裟早已破旧不堪,眼睛也早已浑浊颓然,但柳飞鸿总有种感觉,只要这个人站在那里,就没有人能突破他。
天阙宫,这座早已不被九州尊上的皇城地界,隐藏的不仅只有血腥,还有不可知的力量和人。
丹虚太丘犹如落水之人抓住了救命稻草,连忙抓住老僧的衣袖道:“师尊,你一定要救我!我只剩这最后一步了!”
老僧浑浊的眼睛看着丹虚太丘,竟露出些许无奈:“阿弥陀佛,何苦来哉!”
丹虚太丘难掩激动:“圣婴在我手中,只需这最后一步,我就能跨越到一个前所未有的境界,此乃弟子毕生所求,师尊,你定要帮我!”
李长风陡然怒吼:“丹虚太丘,就算大罗神仙,今日也帮不了你!”
就在这时,一旁沉默依旧的庆老忽然走了出来。
虽然和远处的老僧相隔太阿道,但恍若两人面对面板,老僧的目光,也
从丹虚太丘身上转移到了庆老的身上。
庆老:“老和尚,咱们又见面了。”
老僧浑浊的眼中,忽然有一丝波动:“你我都老了。”
庆老:“弟子作恶,今日之事,难道你还准备插手吗?”
老僧:“阿弥陀佛,老衲无法袖手旁观。”
庆老点了点头:“很像你的为人,是非不分!既然你要插手,那我也只能插手了。”
老僧:“老怪,世事奈何,实难两全。”
庆老冷哼:“废话少说,动手吧!”
他一步跨越出去,竟已到了老僧的面前。
老僧和丹虚太丘就在眼前,不同于丹虚太丘的满脸紧张,老僧却显得淡定的多。
尽管丹虚太丘知道,师尊不会其他不顾,但对方也是个和师尊不相上下的修行者,庆老只需轻轻动动手指,丹虚太丘就有可能尸首分离。
就在这时,当丹虚太丘的命被死神握住一半之时,老僧伸出一只手。
这只枯瘦如橘皮的手掌,并未做出任何的攻击,而是掌面朝着庆老,轻轻推了一把。
李长风看清了他朴实无华的动作,而后庆老又再度出现在自己身旁,他就像从未迈出那一步般。
庆老冷哼:“空间折叠,手段玩的倒是挺不错。”
神王境之上,每个人都对空间和时间有独到的理解。
而这西山日薄之年的老僧,显然精于其道。
庆老迈出的那一步,跨越了太阿道的空间。
但老僧推出的那一掌,却把这处的空间折叠,由此,起点便是终点,终点又是起点。
庆老又回到了原地。
两人交手毫无花哨之处,甚至若是落入外行人的眼中,颇有些不符其位的感觉,但只有修行中人,才明白其中奥义。
庆老垂于身侧的拳头忽然握住,好似捏住了什么。
老僧见状,也伸出手握紧了拳头,他也捏住了一角。
李长风看到,自己的身体,自己脚下的太阿道青冈岩,前面的巍峨石狮,还有两侧的朱瓦飞檐,就像一幅绚烂美丽的画卷,逐渐变形突起褶皱和波纹。
庆老和老僧,一人拉住这画卷的一角。
他们在撕扯。
这两位天下一流的神王境行者,正在以一种独特的方式进行抗衡,他们把这幅画不断拉扯对峙,李长风心中隐隐出现一丝担忧,如果这幅画坏了怎么办?
李长风看着自己的身体不断变胖,这种胖不是丰腴和珠圆玉润,而是一种不协调的力量,把自己的身体拉成扁平,看上去就像要把自己撕成两半。
他回过头,看到解红妆和李勿执身体也被拉成了胖胖的形状,解红妆看到李长风,慌张的眼神中流露出一丝害羞。
女孩子不论在任何时候,都很在意其他人对她的看法,尤其当这个人还是自己的夫
婿。
就在这个时候,就在李长风担心自己会被拉成面条的时候,庆老松手了。
他松手,却没有放手。
李长风看到脚下的太阿道,好像画卷一样叠合在一起。
由此,起点便是终点,终点既是起点。
庆老和老僧在瞬息间重叠在一起,交手在一起。
而李长风也在这一息之间站到了丹虚太丘的面前。
李长风毫不留情,伸手朝着丹虚太丘探过去。
可更加诡异的事情发生了。
李长风的手伸出去,非常非常的慢,他看到丹虚太丘朝身后急退,其速度却也慢如蜗牛。
反观老僧和庆老,两人的交手快到几近看不见他们的手脚。
一快一慢,这种极致的矛盾让李长风感觉到自己空有力量,却无处可使。
于是磅礴的真元如潮水一般涌向李长风的四肢百骇,他需要借助这股庞大的力量,在最关键的时候给予丹虚太丘致命一击。
然而就在他的手掌刚刚触碰到丹虚太丘的衣领时。
空间再一次变化。
老僧和庆老最后相击一掌,两人身体暴退。
而李长风又回到了太阿道原地。
从前李长风不明白自己的力量到了何种境界,对时间的掌控,让他生出了几分睥睨天下的豪情。
然而他今时今日,看到老僧和庆老的交手,才明白破圣入神王才只是刚刚开始而已。
这天下有太多修行者,强的可怕。
李长风和庆老遥遥看着不远处的丹虚太丘和老僧,尽管他经历了这一切,却永远看不透,到底谁输谁赢。
于是他在等待。
老僧忽然咳嗽一声,嘴角流出几丝鲜血,这鲜血流到了破旧的袈裟上,被丝棉吸附进去。
丹虚太丘惊恐的看着师尊,他不明白,已经强大到非人的师尊,竟然也会吐血。
他转过头来,看着远处面色如常的庆老,身体开始发抖。
李长风心中舒了一口气,虽然丹虚太丘他必杀无疑,但若是庆老摆阵,她真的想不出什么更好的办法对付这个近妖的老僧人。
老僧浑浊的目光更加暗淡,枯瘦的手掌在风中飘摇,好似随时会倒下来。
他喃喃道:“阿弥陀佛,一切都是天意。”
说完这句话,他大口大口的鲜血从嘴角流下,盘坐于地,眼睛闭了起来,虽然尚有余息,却已经没有了力气。
就在李长风朝丹虚太丘求出手的那一夕之间,老僧和庆老交手三万五千次,输了半掌,至此胜负已定。
李长风身影消失在原地,破空直取丹虚太丘。
“丹虚太丘,我看如今还有何人能保你!”
李长风怒吼之下,浑身升腾起金色的火焰,那是真元燃烧的痕迹。
第两百一十九章 国师之殇
第两百一十九章 国师之殇
长安城之上,此时飞云掠鸟,天地一片金茫茫,整座皇城都像被镀上了金色。
李长风白袍如风,就像从金色光芒中走出的战神,朝着丹虚太丘飞掠而去。
太阿道不足两百余丈之远,对于李长风而言不过瞬息。
丹虚太丘脚下,石道之上忽然有四十八道扭曲的符文,朝着四周蔓延开来。
李长风感觉手入阻滞,有泥牛入海之感。
丹虚太丘是符道大家,精通五行之术。
但或许是他情急之下没有想起,亦或是临阵之下慌了阵脚,他忘了一点。
李长风,乃是身藏《八阵图》,符道正统李孤鸿的孩子。
于是李长风的剑指犹如长虹贯日,刺破这五行四十八道符文屏障,直指丹虚太丘的眉心。
李长风对丹虚太丘的杀意,已经浓烈到快要让他自己窒息。
就在这个时候,旁边出现一把剑。
剑只是普通的剑,但人却不是普通的人。
这剑来势极快,但李长风余光所视,身形依旧不落分毫。
因为如今的这把剑,对他已没有半点威胁。
天阙宫太子玄象,符道大家丹虚太丘门下弟子,手握一把普通的秋水长剑,朝着李长风刺过去,尽管他很不愿意,但他没有选择。
李长风一指贯穿丹虚太丘的肩胛骨,这一指之力中蕴含的是他对天地真元的独到理解,因而丹虚太丘受了这一指,后背的琵琶骨爆裂的血肉模糊透体而出,虽然他胸前完整,但是身后已内脏尽出,恐怖异常。
李长风轻轻夹住玄象的长剑,而后折断。
那折断的半截剑芒,被李长风丢过去,像一根箭矢刺破了玄象的胸膛。
曾几何时,李长风不过是南山书院一个烧柴弟子,而玄象是天阙宫雪藏已久的符道英才,东宫太子,而如今,不论是这东宫太子,还是国师大人,都受不住李长风一招。
李长风早已不是当初的李长风,但玄象和丹虚太丘,却已久是故人。
这世间之事,若说不公,却也公平。
纵然玄象少年英才,得符道大家真传,但相较于李长风,他更像大树下躲避风雨的树苗。
李长风所经历之事,任何一件都不是玄象可以承受的。
李勿执跟在李长风的身后,看着白发飘扬,孤傲负手而立的背影怔怔出神,如今的哥哥已然超出她的认知。
李长风的手在抖。
若说李长风身上还有什么让李勿执熟悉的地方,那就是这些他的下意识反应。
他的手在抖。
李勿执知道,打从小起,哥哥若是手抖,那就是在克制自己。
克制自己的怒火。
李长风冷冷的看着丹虚太丘:“我的妻儿在哪儿!”
丹虚太丘依旧难以置信,却也不得不接受事实,他虽晋入神王境,但面对李长风的时候颇有种无助的感觉,好像风雨中飘摇的孤舟,在宽阔无际的大海上,面对那种不可抗衡的力量时的无助。
李长风太强了,甚至连他自己都未曾发现,自己已然如此强大。
已然站在这世间的巅峰之列。
但丹虚太丘在笑。
他在惨笑。
他知道今日自己难逃一劫,师尊穷力,而自己也无力对抗如此强大的李长风。
去陈家沟之前,丹虚太丘并不知道圣婴乃是李长风之子,但当他看到了闻人立雪便明白了所有
,那个沉浮于脑海深处的少年重新浮上心头,可是他并未退缩,在他看来,李长风就算是天纵之资,李孤鸿的儿子,却也是**凡胎,既是**凡胎,就逃不脱这世间的规则。
李长风怒不可遏,他浑身在颤抖。
柳飞鸿从未见过李长风戾气如此之重,她想要劝慰几句,却说不出口。
李长风的手指就在自己胸前,他的手指上闪耀而起一朵光芒,这光芒从一点星芒逐渐耀目,最后比肩日月。
整座天阙宫都看到了这一束光芒,直通天地。
李长风怒吼道:“这一剑,是替那些被你杀过的人还你的!”
光芒从丹虚太丘胸口下方斜切下去,雕栏玉砌的木门,刻着金龙的石柱,还有白玉净面的地砖,朝着天际的飞檐,碧瓦朱墙,巍峨石狮一切的一切,都被李长风这一刀光芒切成了两段。
庆老拉着几人慌忙后退,因为他脚下,也变成了两段。
这整幅画,被李长风一刀切成了两段。
庆老以真元抹除痕迹,又重新把空间拼接在一起。
但他依旧对李长风那一刀心有余悸。
那是何等之力,何等真元。
李长风并不理解空间规则,但却能以磅礴的真元,切开这片空间。
这到底需要多么浑厚的真元?庆老难以想象。
丹虚太丘仅剩半具身体,他连呼吸都很困难,只能倚着身后的墙,斜斜靠着。
李长风此时就像一个修罗,从地狱而来。
“我再问你一遍,我的妻儿在哪里!”
突然,有个声音响起。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老僧忽然睁开了眼,只是此刻他褶皱的皮肤下,双目中哪儿有浑浊,只有一片清明。
“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誓愿渡尽一切恶道众生,成大佛果。”
这寥寥一两句话,从老和尚的口中而出,却犹如天音灌耳,李长风感觉就好像有一根针刺穿了自己的神照元海,竟有真元飞速流逝之感。
老僧刚刚开口之时,庆老只是皱眉。
忽然他大吼:“快捂住耳朵锁心神,这是《大摩罗梵音》!”
只是他迟了。
李长风和解红妆李勿执,还有柳飞鸿庆老和卓行云,以及铜面铁臂的鬼叔,在场的所有人都口吐鲜血,真元逆行。
老僧抬头望天,喃喃道:“是时候了。”
他站了起来,朝着几人拍出一掌。
李长风首当其冲,然后是其余所有人,身体倒飞出去狂吐鲜血,真元不继。
庆老忍着内府翻腾的血气道:“你你竟故意输给我!”
老僧喃喃道:“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老僧和庆老在一息间斗招三万五千次,庆老最后胜了半掌定胜负,可他没有想到的是,老僧故意输给他半掌。
庆老:“为什么!为什么你要故意输给我!”
这个问题,有很多人不明白。
就在这时。
仅剩半个身体的丹虚太丘看着李长风,忽然冷笑,冷笑之后是大笑。
他猛然朝天大吼:“圣婴在此!李长风,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的!!!”
老僧随手一击之下,丹虚太丘的头颅爆出血雾。
玄象的眼睛死死地盯着那具无头尸体,仅剩半具身体。
他在发抖。
师尊杀了师傅
刚才庆老的问题,玄象的心中忽然有了答案。
答案是一个传说,或者说一个故事。
太古恩祠舍神山巅神皇天宫的密室中,传闻乃是掌门修行秘境。
其人修行九九八十一大周天,身体逆行返老还童变成了孩童模样,自封圣童,圣童每隔百年一轮回,身形将消散于人间界,但尘世中将诞下一名额头红点的男婴,此为圣婴可传圣童衣钵,接受轮回转世之身。
而答案,就在圣婴之上。
神王境之上,乃是真正的成神之道。
而圣婴,可助成神。
这就是答案。
这就是老僧为何故意输半掌的原因。
因为只有这样,李长风才能堂而皇之的杀死碍事的丹虚太丘。
这样师尊才不会落下觊觎抢夺门下弟子圣婴之名。
这样老僧才可以名正言顺,且毫无防备的杀死所有人,再将圣婴据为己有,至此,一切都表现的顺理成章。
而现在,丹虚太丘将这个秘密公诸于世。
想到这里,玄象真的发抖了。
然而就在这时,他感受到了一些气息。
不应该说是一些,而是非常非常多的气息,纷乱庞杂,都朝着此地汇聚过来。
不仅玄象感知到了,李长风,庆老,柳飞鸿等人,都感知到了。
自然,老僧也感知到了。
神弓门、锦衣卫、淳王门客,青翼军、王宫守卫
超过两万人朝着太阿道涌过去,气息磅礴。
这短短不过两百余丈的太阿道,倏忽间竟挤满了人。
人头攒动,刀甲争鸣。
锋芒毕露。
锦衣卫中有一身披金色铠甲手握黑铁长刀的战士,他看到了躺倒在地的李长风,顿时一愣:“长风?”
李长风定睛一看:“秦大哥!”
秦千骑疾步过去,扶住李长风道:“你怎么来这里了!”
李长风忍住胸口的血气道:“此事说来话长,我要赶紧救我的妻儿出来,晚了或有性命之忧!”
秦千骑神情一凛:“他们在哪里?”
李长风抬起头,看着太阿道尽头处的老僧人,咬牙道:“只有杀了他,我才知道她们在哪儿!”
老僧双手合十,面色平静:“阿弥陀佛,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就在这时,李长风看到他周遭荡漾起轻微的波纹,有紫红色花朵一般绚丽的星点从波纹中不断荡漾出来,美不胜收。
此时的老僧哪有半点戾气模样,更像是佛道大家,神仙一样的人物。
但只有李长风明白站在自己眼前的这个老人,心思究竟有多么深沉,多么恐怖。
身披金甲的青翼军,手握长刀的锦衣卫,还有手擎长枪的王宫守卫,这些身披铠甲的战士,熙熙攘攘人头攒动,虽然包围了所有人,却也离老僧最近,那紫红色的星点慢悠悠飘散出来,而后爆开成更加美丽绚烂的彩色。
美丽,就像夏夜的烟火。
但李长风却从中感受到了浓烈暴乱的真元,于是大吼:“快退!!!”
可是他晚了,谁都晚了。
第两百二十章 昆仑奴
第两百二十章 昆仑奴
“杀李长风!抢圣婴!!!”
紫红色的星点在空中弥漫,但人群中不知何地骤然爆发出一声大吼。UU小说
所有人的目光都转移到了李长风身上。
那个白发年轻人。
那个传奇一般的年轻人。
秦千骑和锦衣卫手握长刀,将李长风护在身后。
“杀!!!”
人群中猛然爆发出大喝,真元骤然爆发,无数的修行者朝着李长风奔袭而去。
李长风面色狠辣,猛然站起冷冷道:“你们想死,我就送你们上西天!”
光芒,从李长风的手掌中闪耀而起,风,把他的衣袍吹拂猎猎作响。
满头银丝,在风中荡漾。
血腥味,开始弥漫。
几乎就在同时,紫红色的星点触碰到了第一个青翼军战士。
他的身体就像被天空绚烂的烟火,这一点星火没入之后,先是死一般的沉寂,而后便是爆开的漫天血水,撒满正片天空,再浇灌到所有人的头上,顺着铠甲和金刀流下,再铺洒到洁白如玉的太阿道上。
嘶吼,尖叫,狂怒,鲜血,断臂,内脏,人头
这太阿道中,变成了修罗场。
李长风的白袍已被染色血红,但血气让太阿道所有人的心智蒙蔽,他们再也生不出一丝理智,能做的唯有机械的杀戮。
老僧变成了血肉和尚,双掌落下,一整片人变成碎肉,一拳轰出,人头爆裂。
李长风、庆老、鬼叔、柳飞鸿、卓行云,解红妆、李勿执,他们不愿,却也没有选择的加入了杀戮中。
躺在地上的人越来越多,直到最后能站着的人,已没有了一处空地。
他们或站在其他人的尸体上,或泡在血水中。
这场景何曾相似。
十几年前,有一个人也曾在天阙宫杀得血流成河,十几年后,他的儿子也走上了父亲的路。
天空由蓝净变得昏暗,而后生出几分金色,到最后五彩斑斓,整片天空都是彩色。
长安城外,由天阙宫弥漫而出的血腥味,逐渐扩散开来,离得近的问道那股浓烈欲吐的血腥味,都忍不住狂奔远离。
那得死了多少人,才有那种味道啊!
长安城内一个偏僻的巷弄中,曾经青葱的翠竹已经变得枯黄干瘪,叶子也早已掉落在地,这座酒馆门框上悬挂的灯笼,也破败的仅剩灯笼模样,有两盏已经熄灭,酒馆主人也一直没有换过灯油灯芯,只是留着做个门面,就剩最后一盏撑着巷弄中的黑,成了暗淡中唯一的烛火。
门口,坐着一老一少,抬起头看着天阙宫方向。
这个披着一块毛巾在自己肩膀上,卷着裤脚的年轻人看着远处的晚霞,然后喃喃道:“真的死了很多人啊。”
老人神情呆滞,安安静静的坐着,他的一条腿有些坡,直直的架着。
年轻人看着旁边落寞的老人,他的鬓角已生出了许多许多的白色,这些年他一直在寻找自己和失去自己中受折磨,连岁月对他都格外残忍。
年轻人:“老头,咱们去宫里走一遭吧,也算我们为这人世间最后做点事了。”
出乎意料的,老人家这次没有沉默,而是点了点头。
年轻
人自嘲的笑了笑:“我还没娶媳妇生儿子呢,看来这辈子咱荆家要绝后了,你等着我去收拾收拾,把门关了咱就走。”
年轻人走进屋内,从柜子中掏出一个包袱,里面是层层花布包裹着。
年轻人小心翼翼的展开花布,露出两把锃亮的剑锥。
他看了许久,然后收起来出了门。
“咱家酒馆也没啥可收拾的,门也不必关了,这就走吧。”
他笑了笑,拉着老人的手往天阙宫方向缓缓而去。
血腥味已浓烈到让人反胃,解红妆和李勿执早已力竭,倚着太阿道旁边的石柱喘息,她们的脚踝和鞋子,早已泡在血水中,裙下犹如盛开的血莲花。
此地闻之欲吐。
但她们的目光,不自觉的看向最前面的那个身影。
李长风白袍被染得血红,连满头白发都变成了红色,可他身上的气息依旧浑厚,依旧深不可测。
他身前的人都被杀怕了,脚步虚浮身形退缩,他们不敢上前。
锦衣卫仅剩秦千骑和寥寥数人,青翼军几乎被杀光,只是他们死于血肉僧人之手。
老僧依旧云淡风轻的慈悲模样,只是双手合十,浑身无一处不是血红。
他更像一个修罗,而非和尚。
李长风看着那些淳王门下的修行者,他们一个个都虎视眈眈的看着李长风,却一个个也不敢靠近李长风。
李长风,真正踩在尸海之中。
他们不知道李长风到底杀了多少人。
只能看到这些人的残肢断臂垒砌在一起,就像一座山,而李长风,就站在山上。
他的真元依旧磅礴,他的眼神依旧狠辣。
李长风缓缓扫视所有人,所有与之对视的人,都不自觉的避开了对方的目光。
没有人敢直视这尊修罗。
李长风怒吼道:“还有谁!”
没有人了,没有人敢逆其锋芒。
除了一个人。
老僧双手合十,低垂的眉眼微微抬起道:“李施主,也该做个了结了。”
李长风和老僧都站在尸海之中。
遥遥相对。
庆老和卓行云走出一步,看着对面的老僧道:“昆仑奴,就算我们身死当场,也不会让你得逞!”
九州极西之地,有昆仑山,昆仑山巅有胎藏和金刚密宗,此地断人烟,绝**,求天道。
世人皆知昆仑山密宗有无上密师智藏龙师,乃胎藏宗活佛,却不知金刚宗有一人曾背宗下山而去,乃为昆仑奴。
即便是那得知此事的寥寥几人,也以为昆仑奴早已死在山下的江湖中。
却没想到,他一直在天阙宫中。
入世,而后隐于世。
他在等。
等圣婴出世。
如今,他等来了这个机会。
昆仑奴看着庆老,满是血污的脸上,干枯如橘皮的脸上挤出一丝笑容道:“好,即是老友所求,自当满足。”
庆老感觉到自己的胸口,忽然一凉。
那是一种生机的衰退,就好像被盛开的绚烂花朵,被人斩断根茎。
他低头,看到了胸口的血洞,有一只手,
看上去枯瘦干瘪,却足以比肩这天下最锋利的剑,透体而过,带走了庆老的生机,带走了他眼中的光芒。
所有人都震惊的看着庆老,看着那只手。
看着那只手的主人,嘴角噙着的淡淡的笑。
昆仑奴收回手,而后一掌拍在卓行云的胸口上。
卓行云狂喷献血,双膝跪在地上。
柳飞鸿慌忙扶住他的身体,她想要捂住卓行云嘴角的血,浓血却顺着指缝流出。
卓行云惨笑道:“十几年了,我这把老骨头终于要下去见那家伙了,如果到了下面我会给他说一声抱歉,没有帮到他的孩子。”
柳飞鸿眼泪忍不住的掉落,她喃喃道:“你少说两句,留点力气。”
卓行云笑了笑,然后没了气息。
他死在柳飞鸿的怀里。
李长风怒吼着,一剑朝着昆仑奴杀去,这把普通的长剑在他手中,因为真元过度注入而变得赤红燃烧,不断消融变成铁水。
这里面滴落的都是李长风的杀意。
昆仑奴手指敲在剑锋上,剑锋寸寸尽短,而后变成碎片飘荡在风中。
李长风收昆仑奴一掌之力,身体摔倒回去。
昆仑奴平静笑道:“你是圣婴之父,因而我留你一命,让你亲眼看着我借圣婴之力飞升入神道,这种场景可不是经常能看到的。”
李长风双膝渗血,死死盯着昆仑奴。
就在这时,天空忽然出现一道晚霞。
这道晚霞比天空的金色更加绚烂,从天际而来,好似离弦之箭。
不知道为什么,昆仑奴仰着头看着这晚霞,心中竟生出了一丝佩服之情。
这种精妙的控制,真乃鬼斧神工,人间少有。
天空这晚霞,飞跃而来,最后竟脱离天空,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穿透了昆仑奴的身体,钉在身后的石壁上。
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
李长风看清了那枚东西,那个划出绚烂彩霞的武器。
那是一把明亮的剑锥。
昆仑奴低下头,看着胸前的血洞。
他嘴角流出献血,就在这时,有第二道彩霞,从他的颈勃中射入,也钉在身后的石壁上。
那是第二枚剑锥。
昆仑奴想说点什么,但他说不出口了,于是缓缓闭上了眼,倒了下去。
这两枚剑锥带着无与伦比的力量,从昆仑奴的身体射入进去,然后在一息之间毁灭了他身体内所有的经脉,再以巨大的力量摧毁元海,然后暴射而出。
若从伤口看,只有两个十分细小的空洞,但昆仑奴身体内,早已变成了一堆碎肉。
两枚剑锥杀死了昆仑奴,然而持剑者却从未现身。
李长风起身看着皇城外,他看到一个年轻人搂着一个坡脚老人,背离皇城而去。
“妈的还好还好,命留下了,吓死我了。”年轻人的声音,渐渐飘荡消散在风里。
第两百二十一章 长安
第两百二十一章 长安
天色暗淡,夏夜星河弥漫。
太阿道上的石笼中,太监哆哆嗦嗦拿着火折子把灯芯点燃,然后落荒而逃。
那种直钻入鼻孔的血腥味,那地上随便踩一脚都会泡在血中的感觉,那地上已分不出哪儿是胳膊哪儿是腿,还有无数颗头颅瞪大了眼睛看着自己的感觉,任何一样都让太监崩溃。
但是他们没有选择,因为淳王在此地。
淳王安静的坐在椅子上,浑身隐没于安静的黑暗中,坐在烛火照耀不到的地方,看着太阿道上的一片狼藉。
战士搬运尸体,打扫太阿道,而淳王则是静静的做着。
所以现场最大的声响,恐怕来自于断掉的胳膊或者脚掌,不小心掉在血泊中的啪嗒声。
李长风把庆老和卓行云的尸体收敛,然后在锦衣卫的帮助下,在一处机关暗室找到了闻人立雪和夜星。
当他看到自己的孩子被锁在一个金属镂刻的铁盒中,手脚被铁锁捆住时,眼泪止不住的流下。
闻人立雪和解红妆相拥而泣。
闻人立雪抱着夜星走出石笼,得知丹虚太丘的已死,她看着丹虚太丘死状惨烈的尸体,久久不曾言语,直到怀中的夜星不舒服的扭动身体,她才低下眉头温柔的看着夜星说:“小夜星乖,妈妈带你回家。”
只是豆大的泪珠,顺着她的面颊滑落。
她在压抑自己,压抑到自己脚步虚浮身体颤抖,摇摇欲坠。
李长风为庆老和卓行云收敛尸体,跟随秦千骑去寻找自己的妻儿,再找到妻儿带出来,从头到尾,他都没有正眼看过一眼淳王。
到最后他们即将离去,淳王忽然道:“你没什么要和本王说的吗?”
李长风顿住身体,沉默片刻头也不回的说:“若是今日我妻儿有伤,我定会让天阙宫鸡犬不留,包括淳王府在内,好在她们无恙。在下想奉劝淳王殿下一句,多行不义必自毙!”
“大胆!”
站在淳王身旁的莫白杨,骤然出现在李长风身旁。
一掌落下。
这一掌来的悄无声息,来的不够光明磊落。
只是让莫白杨意外的是,不等鬼叔出手,李长风忽然捏住他的手腕,冷冷的看着他。
那种眼神,以至于让莫白杨忘记去思考为什么李长风能够抵挡住他。
李长风的脚下,图纹缓缓蔓延而开,他眼神冰冷的看着莫白杨:“你以为,我还是当初任你宰割的那个李长风吗?”
莫白杨神情一凛,竟无言以对。
他还是曾经的那个李长风吗?
这个问题,没有人能回答,除了他自己。
李勿执和解红妆搀扶着闻人立雪,李长风背着庆老和卓行云的尸体,渐渐远去,离开了太阿道,这血流成河的地方。
这地方,他们希望永远都不再回来。
柳飞鸿跟在李长风的背后,看着那个弓着腰小心翼翼却走得稳健的背影,心头思绪万千。
庆老和卓行云的血迹已经干涸,但依旧把李长风的后背染得通红。
这两人都是为李长风而死。
李长风一句话都未曾说,但柳飞鸿看的出来他心中很难受,很自责。
这种感觉,和四年前的风雪亭并无区别。
忽然,闻人立雪的身体顿住,怀抱着夜星的背
影略微颤抖。
夜星在棉袄中扭动身体,显然不乐意妈妈停了下来。
李长风抬起头,看到了头顶的匾额之上,有‘立雪堂’三个大字。
程门立雪,乃是尊师重道之地。
闻人立雪复姓闻人,她字中的立雪二字,是因为生父生母被丹虚太丘斩于立雪堂。
如今,她再次踏足这块土地。
杀父杀母之仇已报,支撑她内心的力量恍若被抽空,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闻人立雪抱着夜星,头重重的磕在地上。
“爹,娘,你们安息吧!”
她的哭泣,悄无声息,却也震撼人心。
李长风在城外的东湖旁找了一处土壤肥沃的地方,埋葬了庆老和卓行云的尸体,此地夏夜星河璀璨,湖水澄澈,也算一处福地,这是李长风能为他们所做的最后一件事了。
湖水倒映着天空的灿烂,被清风吹皱涟漪,荡漾出万般花样精彩。
李长风只是埋葬了他们,并未立碑,想来他们神仙一样的人物也无需此等虚作,他不想其他人来打扰二位前辈,做完这一切,李长风恭敬跪下去,恭敬的磕了三个头。
闻人立雪抱着夜星,也恭敬的磕了三个头。
李勿执和解红妆,也跪拜下去。
柳飞鸿抬头望着天空,金色太阳已经隐没到山峰后,她缓缓出一口气说:“我要回去了。”
李长风朝着柳飞鸿恭敬行礼,认真的看着她的眼说:“柳姨,谢谢你。”
柳飞鸿眼泪不争气的流下,于是一边抹着眼泪一边嗔怪道:“都把我叫老了。”
柳飞鸿走到闻人立雪身边,轻轻说:“让我抱抱好吗?”
闻人立雪点了点头,柳飞鸿把这闹腾的小子抱在怀里,夜星似乎极为舒服,竟在柳飞鸿怀中舒展身体,捏着她的青发咿呀学语,显得极为激动。
柳飞鸿眼眶再度湿润,怜爱的看着夜星。
“他有名字了吗?”
闻人立雪轻声道:“只是取了个小名,叫夜星。”
柳飞鸿喃喃道:“夜星,真好听!”
顿了顿道:“我可以替他取个名吗?”
闻人立雪毫不犹豫答应下来:“若能得前辈赐名,正好不过。”
柳飞鸿沉默片刻道:“就叫他长安吧,希望他一辈子平平安安。”
李长风一愣。
长安城语出自长治久安,而柳飞鸿给他的孩子取名长安。
李长安。
闻人立雪脸上的悲伤终于被一丝欣喜冲散,她含泪点头:“对,就叫长安!李长安。”
从未说话的鬼叔,从冰冷的铜面具下传出一个沙哑的声音:“好名字。”
解红妆和李勿执相视一眼,都看出了对方眼中的欣喜。
夜星似乎格外喜欢李长安这个名字,捏紧了柳飞鸿的秀发咿咿呀呀说个不停。
柳飞鸿走了,她恋恋不舍的把长安交给了李长风,而后静静离去。
就如同她不曾来过。
李长风很难描述对柳飞鸿的感觉,若说对方以姐姐自居,但李长风从她的身上竟感受到一丝亲人的温暖和关怀,他未曾见过生母,但想来应该和柳飞鸿一样温柔且美丽,充满了爱意。
一切都结束了,李长风抱着长安,静静的
看着长安。
长安的字和长风很接近,这是大忌,若是按照陈家沟的说法,李长风会折寿。
但李长风不在乎,只要夜星可以平安,他折寿也无所谓。
此时把他抱在怀中,李长风才感受到什么是骨肉亲情,血浓于水。
他伸出手逗弄长安,长安很生气的紧紧握住李长风的手指,丝毫不放松。
李长风的脸上露出了一丝久违的笑容。
就在这个时候,李长风心中一动。
他轻轻挥手,冬湖消失了,脚下生出许许多多的蔷薇和杜鹃,还有橙菊和青草。
不远处的雪山白雪皑皑,其上日月同天。
解红妆和李勿执震惊的看着这片空间。
解红妆对这里,依稀有一丝熟悉,却也有一丝陌生。
这里,是李长风的神照。
但她乃是胎藏真法身,为何李勿执和闻人立雪也能进入神照。
李长风抱着长安,静静的坐在树下,旁边元海中有莲叶朵朵,滴露清明,李长风轻轻招手,这水滴在他的指尖牵引之下,悬浮到了夜星嘴边,而后顺着嘴唇没入嘴中。
夜星似乎觉得不好喝,脚闹腾般踢了踢。
李长风笑了笑,他身下忽然有万朵莲花盛开,就像最美丽的花朵。
李长风忽然站起,抱着夜星,手指在空中划出道道符文。
一个个符文从空中闪耀而起,然后不断钻入夜星的身体中,隐没不见。
足足有七十二道符文隐没于夜星的身体中。
李长安,这个出生就注定不平凡的生命,此刻正经受着最纯粹的洗礼,这是一种从世间万物中剥离而出的真元,蕴含着最纯粹的天地规则。
忽然,李长风的手指停留在空中,喃喃道:“我明白了。”
他明白了,可是解红妆、李勿执、闻人立雪都没有明白。
也就在这时,日月同天的天空中,有一颗星星越来越明亮。
可是这些光柔和且清明,把树影照耀的斑驳。
李长风就像神照中的造物主,他随手在空中抹下,草地中忽然多了一只青蛙,这青蛙呱呱两声,跃然跳进了元海之中。
元海中又多了一条鱼,静静的在水下潜伏。
神照中,多了无数的生命,这里俨然已经变成了一个小世界。
天空闪耀的是紫微星,李长风看着自己的手掌,喃喃道:“原来这就是神王的力量。”
神王境。
李长风怀抱着夜星,感受到生命的传承和伟大,他终于明白了《八阵图》中,地字卷的厚重和伟大,承载万物,滋润万物,却又不求索取。
从而一举迈入神王境。
鬼叔看着一望无际的元海,还有元海中翻腾的鱼儿怔怔出神,沙哑的喉咙叹了口气道:“你真的很厉害,李长风。”
李长安安安静静的躺在李长风的怀中,窜着小拳头,看着天空的那颗闪耀却柔和的星芒,许久许久,眼睛都不曾眨动。
第两百二十二章 劫
第两百二十二章 劫
闻人立雪第一次看到这满地繁花日月同天的盛景,她第一次有了家的感觉,于是越发迷醉的看着远处的雪山和元海,还有波光粼粼的海面。www.uu234.ccwww.uu234.cc
李长风十四岁开始修行,以十九岁之姿破圣入神王,在修行界未必绝后,但一定空前。
若说他三年入圣是妖,那么如今五年破圣入神王,就是神迹。
李长风看着满地繁花美不胜收,忽然喃喃道:“还是不够。”
闻人立雪收回目光,疑惑道:“什么不够?”
李长风说:“不够大。”
解红妆看着一望无垠的元海说“可是现在这里已经很大了。”
李长风看着自己怀中的李长安,逗弄了下他的鼻子惹得长安捏紧了拳头,他平静的说:“不,不够大,我要为长安,造一个世界。”
所有人都愣住了。
南岳中下起了小雨,空的细雨从天空飘摇滑落,然后披在密林上,顺着脉络低落,逐渐变得响声越来越大。
蘑菇借着细雨开始大量繁殖。
南山书院中依旧有朗朗读书声,在风雨中朝远方飘去。
南山书院门口拴着青牛吃草的朴老爹,忽然看到书院外的泥泞山道上有一些人缓缓走来。
走在最前面的是一席锦袍的中年人还有一个衣服糟乱的老头,他们身后跟了密密麻麻的执剑弟子,身着白衣,浩浩荡荡。
朴老爹慌忙放下手中的扫把,边跑边喊:“快来人啦,快来人哪!”
神仆东溟臣和夜尊者张天根,感受着头顶的空秋雨,脚下踩着湿滑的泥土,一步一个脚印,朝着南山书院而行。
山前忽然聚集了诸多执剑弟子,南山书院九座堂口,兵字堂和术字堂的武生执剑凝视,拦在书院的门口。
虽然两拨人未曾说过话,但是这秋雨的飘摇又冰冷,仿佛就是他们口中的话。
张天根看着头顶匾额之上笔力遒劲的‘南山书院’四个字,嘬了一口烟。
他们身后的白衣雪剑斋弟子,解下了背后的剑匣,抽出清亮长剑握在手中。
南山书院,九座堂口的弟子越来越多,他们结列成阵,蓦然大吼。
“御!”
金音响彻云霄。
东溟臣无声无息的挥手。
身后的白衣剑奴大吼:“攻!”
没有一句交谈,雪剑斋的白衣剑奴,和南山书院九座堂口的武生,就在这山道上,锋芒毕露。
管凤笙捏着手中的青剑,朝着东溟臣和张天根袭杀而去。
李长风带着一众女眷沿着当初从书院出发,东征天阙宫的道路回去,自从他重塑神照,却不再依赖神照中的元海来聚集真元,他便发现,他的神照中,似乎产生了某种变化。
这种感觉十分微妙,但他之前就感知到。
他的神照,越来越像一个小世界。
他甚至有种感觉,现如今日月同天的场景,并不会长久。
他的神照,会分出日和夜。
从最初的一望无际的雪原,到他一剑刺破元海之上的屏障,万紫千红的盛景,而后多了一轮金色的太阳,又多了一轮弯月还有耀世的紫微星。
这一切,仿佛都在指向一个事实。
他的神照,真的越来越像一个世界。
自古神照不容活物,但他与闻人立雪一夜过后,神照
中多了一尾锦鲤。
这究竟是真元,还是生命。
李长风很难判断。
但直到他放逐蛟龙入元海,他才真正意识到,他的神照已和他所处的世界,交织在一起。
所以他打算去南山书院,打算去藏九层看看。
那里有一块混沌虚无之地。
家人都在,解红妆和闻人立雪,还有李勿执在马车中变得放松,鬼叔已回了西境,所以掌马绳的是李长风。
马车轱辘在湿泞的道路上左右晃荡,窗外的寒冷细雨却吹不散马车内的热热闹闹。
只是苦了李长风,一路迎风夺雨,以秋雨洗面。
偶尔会有一只纤纤细手从马车内掀帘而出,用芳香手帕给李长风擦擦脸上的雨水。
也仅此而已。
李长风拍着马屁股叹息道:“老马啊老马,从前我有一匹又老又黄的马,后来放它自由了,现在可苦了你了,风里来雨里去,不过你放心,我会一直陪着你的,我两都是苦命人。”
马车内隐隐有偷笑的声音。
老马的尾巴骢一掀,撅出一个屁。
李长风生气的说:“活该你一辈子拉车,不思进取的东西。”
就在这时,李长风面色一凝,皱起了眉。
因为他问到了血腥味。
抬起头来,若是按照估计,南山书院距离此地还有一段距离,可是为什么有这么浓烈的血腥味。
难道
李长风想到了什么,突然驾着马车飞快奔袭。
苍凉的山峦和斑驳泛黄的树影,天空忽然有群雁朝着远方的落日飞去。
书院的影子在李长风的瞳孔中越来越大,越来越近。
但那股血腥味,也越来越重。
东溟臣耳边听着面前的刀剑碰撞和厮杀声,抬头望天,看到了天上的群雁,他喃喃道:“尊上此时让我们攻书院,意欲何为?”
张天根嘬一口烟,眯着眼说:“你自称神仆,却摸不透神的思考。”
东溟臣复又低下头,看着面前:“既是神,自然难以猜透。”
张天根:“越是临近大圆满,就越需要大张旗鼓,此乃攻心之术。尊上无需太久便能成为天下无双,现在是最关键,但也最微妙之时,既已吩咐了你,只需老实做便好。”
东溟臣闻之并不惊讶,似乎这个问题他只是为了验证心中的猜想,但依旧平静的说:“可这毕竟瞒不住天下所有人。”
张天根:“无妨,只需瞒住那大半的庸人即可。”
东溟臣:“既如此,那咱们速度快一些好了。”
张天根点点头:“好!”
白袍执剑雪剑斋剑奴,蓦然退后举剑。
“结阵!强攻!”
剑锋,真元弥漫。
南山书院的山道上,落一叶而知秋的青冈石被献血洒满,顺着泥土缓缓而下,轻轻渗下,但那些武生依旧捏着剑柄,巍峨不动站在书院的山道之前。
山道上,骤然剑锋林立,满身血污的武生喘着气,但依旧举起长剑,蓦然大吼:“御!”
李长风耳边恍若听到了山林远处响亮却又悲壮的长吼,于是慌忙对着闻人立雪道:“我先行一步!”
说完这句,他的身形消散在马车上。
李长风赶到书院的时候,他看到了满地尸体
这里面有书院的青袍和蓝袍武生,也有雪剑斋的白袍剑奴。
然而厮杀声依旧还在,李长风看到了门口一个熟悉的身影。
身穿灰色长袍的副院长管凤笙,被一把清亮的长剑,由胸口刺入,钉在山道旁的松树枝干上。
李长风手指伸到鼻尖,他已没了气息。
他的手缓缓落下,耳边听着那厮杀声,手掌捏成拳头。
“雪剑斋!”
李长风咬牙切齿。
南山书院忽然有千万道飞剑在空中飞舞,这飞剑如同掠影,每次划过都能收割一条人命。
没有人知道这飞剑从哪儿来,他们只知道,这飞剑一定是来帮助他们的。
雪剑斋的白袍剑奴,一个接一个的倒在地上,他们的清亮雪剑,被那天空的普通飞剑斩断成碎片,然后再斩掉他们的头颅。
“术!”
山道上突然有大吼。
百余名手握机括箭弩的月南阁武生,在山道上从上而下扫射。
箭矢密密麻麻,把最后一个雪剑斋剑奴钉在地上。
李长风慌忙抱住武生最前端身穿黑衣的女子。
燕归来竭力以剑驻地,手臂一软就要摔倒,忽然有人抱住她。
“燕教习!”
燕归来抬起疲惫的眼皮,看到一个略显得熟悉,却又有些陌生的脸庞。
“你是李长风?”燕教习喃喃道。
李长风连忙点头:“燕教习,我来晚了!”
燕教习忽然想起了刚才的飞剑,她终于明白那飞剑从何而来,于是欣慰道:“只要你来,就永远不晚。”
忽然她想起了什么,慌忙拉着李长风的胳膊说:“快!快去藏!神仆和夜尊者去了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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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溟臣和张天根站在藏外,仰望着九层高塔。
九层楼中的八字石碑和守卫者,是这天下修行者心向往之的秘辛。
东溟臣的手刚刚要触碰门环之时,身后忽然响起一个声音。
“你们两个,没有资格进入藏。”
这是一个熟悉的声音,至少对张天根来说是如此。
张天根转过身来,看到了那个满头白发的年轻人。
只是如今这个年轻人看他的眼神,再没了半点情感,唯有彻骨的冰冷。
正该如此。
李长风看着东溟臣和张天根说:“你们两个,是一起上,还是要我一个个杀死你们。”
东溟臣平淡的说:“你为何认为自己今日可以杀死我们两个?”
李长风:“因为我站在这里。”
东溟臣:“你如此有自信,看来你已经突破那层屏障了。你真的是个奇才。”
李长风冷笑:“拜你们所赐。”
第两百二十三章 院长
第两百二十三章 院长
九层藏前,张天根叹息一声。www.uu234.cc
李长风听到了那一声叹息,于是转过头去,冷冷的看着他。
他的瞳孔中只有冷漠和杀意。
正如他说出的话。
“夜尊者,你且看好!”
李长风竖起双指,这天空骤然从虚无的云中有一把透明清亮的长剑飞跃而下,从李长风的背后刺入,透体而出,最后带着血雾消散于无形。
一缕献血从李长风的嘴角流淌而下,但他神情平静。
只是言语更加不掺杂一丝感情。
“从现在起,咱们一刀两断,恩怨另算,我不再欠你了。”
李长风平静的说。
他小时满口欢喜叫着根叔的那个老头,早已经死了。
清风卷着晚霞,把张天根脸上的皱纹吹皱更深,好像他在一瞬间老了十岁。
藏旁有院长亲自种下的白兰,忽有一缕清风,吹落一朵骨朵清晰的白兰。
轻飘飘荡下。
一道璀璨的光芒从李长风手指间骤然炸裂,朝着东溟臣和张天根斜斜切下。
恩怨,都在这一剑之中。
破圣入神王的李长风,这一剑早已不是东溟臣和张天根能抵抗的。
李长风一声大吼,光芒耀目。
这真元之剑从东溟臣颈脖处切入,其芒之利甚至没有溅射出一丝鲜血,李长风能看到对方被斩断的经脉,被斩断的骨骼,颈椎
所有的一切都被斩断了。
可是突然,这光芒再也斩不下去了。
李长风蓦然抬头,看到了高空中有一个面色冷漠的中年人。
雪剑斋梅饮雪,这个雪山之上的掌门人,此刻就站在虚空之中,看着脚下。
那一道璀璨的光芒,以极快的速度重新拼接在一起。
就好像一张被割破的画卷,复又恢复如常。
李长风的真元如同滔天巨浪般澎湃,但这是规则,不可抵抗。
被清风吹落的白兰,尚未飘落地上。
这一切不过瞬息间的事。
忽然,白兰停住了。
树叶停止了抖动,清风停止了吹拂,衣袍停止了卷动。
时间停止了。
只有两个人可以动。
李长风的真元开始再度斩落,而虚空之上的梅饮雪,以一种诧异的眼神看着脚下的李长风。
他明白这代表什么。
只是可惜,梅饮雪也是一个神王境的修行者。
李长风的真元,逐渐变成了光的颗粒,消散在空中。
他愈要注入强大的真元,这把剑就以愈快的速度消失。
他还是杀不了东溟臣和张天根。
李长风牙关紧咬,浑身升腾起真元之火。
脚下有奇异的纹路开始蔓延。
梅饮雪只是看了一眼,眉头紧锁。
他曾见过这种符文。
曾几何时当他还只是一个雪剑斋长老,闻名天下的太古恩祠李孤鸿以《八阵图》地字卷符文阵法杀了雪剑斋的大长老。
那种奇异的符文,时常出现在梅饮雪的记忆中。
而如今,这种符文就在脚下,来自一个十九岁的年轻人。
梅饮雪改变主意了,
他要杀了李长风。
白兰又开始飘落,但这微弱的清风中好像布满杀意,白兰花顺着脉络碎成片片,飘散在风中。
李长风一心只想杀了东溟臣和张天根。
但他忽然发觉一件事。
自己的衣袍上,多了一道伤口,接口处裸露的线头就像被极其锋利的东西割破。
杀意来自头顶,来自那个看上去很平静的中年人,雪剑斋的掌门。
藏的外面,白墙黑瓦上,不断多出细密的刀口。
这刀就像风一样,无处不在。
李长风看到东溟臣和张天根的身后,出现了一道裂缝。
他知道梅饮雪要带走这两个将死之人,他无力抵抗梅饮雪对这处空间的改变,因为那是规则,而非真元。
但他不甘心,张天根和东溟臣,他一定要杀。
风吹得更劲。
李长风发觉这个事实他无力改变,仇人就在眼前却无法手刃,在绝对的力量面前,他还是不够强大。
于是他嘶吼。
然而只是身上徒添伤口。
细密的刀锋原本只是割破他的衣服,但如今已能看到遍体鳞伤。
这锋芒会慢慢逼近,直到把他每一寸骨肉都削成碎末。
让他死无全尸。
就在这个时候,李长风恍若看到山道尽头走来一个人。
这个人身材臃肿,挺着硕大的肚子,负着手一步步走来。
他似乎一点不着急,闲庭信步。
可梅饮雪却抬起头,看着远处走来的那个胖子。
南山书院只有一个胖子。
李长风只是看到他走得很慢,但梅饮雪知道,钟叔离在聚势。
等到他走到藏下,距离李长风和梅饮雪不过遥遥几步之时,他已如同可以刺破天空的长枪那般势力锋芒。
钟叔离抬起头看着梅饮雪,没了往日的玩弄,目光中唯有严肃。
“既来了南山书院,自当留下点什么才好。”钟叔离冷冷道。
藏之上,天空忽然灰暗下来,云层涌动,就好像一块巨大的幕布把这里都遮蔽。
钟叔离明明就站在原地未曾动过,可是这云层却向着他靠拢。
梅饮雪抬起头看着天空,看着遮天蔽日的乌云。
他仿佛看到了乌云中有一丝曙光,是一丝金色的光。
那金色的光逐渐变大,逐渐撕裂乌云。
天空不再灰暗,却也未曾露出原本的蓝色,只是被金色的光洒满人间。
李长风在乌云中看到了一尊佛,这是一尊硕大到看不见全貌的佛。
佛此刻低垂眼睑,审视人间。
梅饮雪忽然意识到,这佛是在看自己。
佛首巍峨壮阔,疏忽拍出巨掌,朝着梅饮雪落下。
梅饮雪知道此掌避无可避,因为整座南山书院都已经被金光弥漫。
于是他只能迎头而上,和这巨掌相互抵抗。
梅饮雪脚下忽然从藏的石砖缝隙中涌出无数的冰锥,这些冰锥宛如莲台上的叶,延伸到梅饮雪的脚下,托着他的身体遥遥而上,和佛手抗衡。
梅饮雪暴喝一声,以看似微弱的手掌抵抗硕大无可比拟的佛手。
佛手悍然落下,梅饮雪一掌之下,脚下的冰锥有细纹蔓延,只是短暂的停顿后,梅饮雪被这一巴掌拍进地下。
砖被碾成粉末,梅饮雪衣衫褴褛在最底部。
钟叔离站在深坑边缘,居高临下看着梅饮雪。
那股束缚力骤然消失,李长风的剑终于能斩下去。
这锋利的剑气把东溟臣的身体斩成两段,然后把张天根的右手斩断,直到把他的身体砍出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才缓缓消失。
李长风喘着粗气,死死地盯着张天根。
东溟臣的身体,过了片刻才有血箭飙射而出,朝着四周喷射。
他的身体缓缓滑落,软软倒地。
张天根跌坐在地。
梅饮雪算出了钟叔离离开书院的时间,也算到了他回到书院的时间。
但是他没有算到,钟叔离瞒了他们所有人。
十几年前,百里飞花和钟叔离交手,伤其人迎穴让其真元爆流,钟叔离一面压制着自己的经脉,一面暴饮暴食,才能勉强克制那股真元的流逝。
钟叔离的修为从此停滞不前,十几年来未曾寸进。
他的肚子渐渐肥胖起来,变成了南山书院唯一的一个胖子。
梅饮雪以为这就是真相,却没想到钟叔离骗了所有人。
南山书院的院长,这个看上去丝毫不着调的贪吃胖子,事实上已经达到了另一个层次。
想到这里,梅饮雪脸上充斥这难以置信。
钟叔离平静道:“你是不是觉得很不可思议?”
梅饮雪虽然衣衫褴褛,但是气度却丝毫不慌张,只是他很难相信眼前的一切。
梅饮雪冷静的说:“你是怎么做到的?”
钟叔离平静的说:“因为我也修行了《大乘见希》。”
梅饮雪一愣,然后露出了苦笑。
果然如此。
梅饮雪陡然暴起,拉着颓然坐于地的张天根飞跃而起,朝着远方离去。
李长风还想要继续追击。
钟叔离:“长风!”
李长风停住,看着瞬间消失的梅饮雪。
钟叔离:“你和他的恩怨,来日才能了结。”
李长风转过身来,朝着钟叔离跪下去,恭敬磕头道:“师父。”
就在这时候,闻人立雪和解红妆也来到了藏,看到李长风跪拜于地。
李长风跪伏于地,忽然感觉到有一只厚重的大手拍在自己的肩膀上。
他抬起头,看到钟叔离的眼神。
钟叔离看着李长风说:“长风,你天资聪颖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这一点从你进入书院那天起我就知道,为师从未说过收你做弟子,但心里却一直把你当弟子看待,玉不琢不成器,你虽悟性过人,但身心修行更需谨慎!你且记住,欲修行,先修心!不论你以后到达多么高的成就,你都不要忘了自己曾经是南山书院的弟子。”
钟叔离既为师亦为父。
他所说的这些话,其他人都无法说与李长风听。
李长风恭敬磕头:“徒儿铭记于心!”
第两百二十四章 山门悟道
第两百二十四章 山门悟道
李长风耳边回荡着钟叔离的话语,他的脚步沿着阶梯一步步向上。www.uu234.ccUU小说
许久未曾被踏足的木板发出脆弱的吱呀声,细腻的纹路早已被灰尘掩埋。
李长风在灰尘中流下脚印,然后被清风掩埋。
青烛摇曳,静静燃烧。
走过了四楼五楼六楼七楼,李长风终于踏上了八层楼,看到了最后一块石碑和那个人。
李长风看到了那个年轻人。
涿离静静的坐在那里,闭着眼睛在思考着什么。
比起几年前,他的容貌和体态并未有任何变化,就像这八层楼上,时光已经变得非常缓慢,几近凝固。
李长风没有打搅他,他站了一炷香的时间,忽然看到涿离睁开眼,笑着对李长风说:“你来了。”
李长风:“前辈。”
涿离:“你好像是来拿东西的。”
李长风:“晚辈并非来拿东西,只是想再去一趟九层楼。”
涿离:“你为什么要再去九层楼?”
李长风想了想:“拿一件东西。”
涿离笑着说:“你还是来拿东西的。”
李长风恭敬道:“前辈知道我来拿什么的?”
涿离笑着说:“你来拿一个世界。”
李长风一愣,忽而点点头:“不错,晚辈想来拿一个世界。”
涿离:“我可以满足你的要求,但是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李长风:“前辈请讲。”
涿离:“假如有一天,你的世界里开始有了生命的诞生比如人,你会怎么办?”
李长风忽然愣住了。
他曾想过这个问题,但只是转瞬即逝不曾细细思考,如今涿离如此光明正大的问他,反倒让他有些无所适从。
假如他的神照中开始有了人,那么他到底算什么?
造物主?
亦或是另一个世界的链接媒介?
李长风无法回答,甚至于他都无法回答,为什么自己的神照会变成这样。
涿离看着他默然无语的样子,忽然说:“如果你不清楚这个问题的答案,那么可以先试着做下去,然后再决定如何做。”
李长风点点头:“我明白了。”
闻人立雪抱着长安,她和解红妆还有李勿执并未进入藏中。
李勿执对着钟叔离行礼,恭敬的叫一声师傅。
闻人立雪也向着钟叔离行礼。
钟叔离看着她怀中的婴孩道:“给他取名了吗?”
闻人点点头,温柔的说:“叫长安,李长安。”
钟叔离:“很好的名字,能让我抱抱吗?”
闻人点点头,钟叔离从她的手中接回了长安。
这个粉雕玉琢的娃娃到了钟叔离的怀中,开始变得不安分起来,他的手张牙舞爪的挥动,拽着钟叔离的衣服,掐着钟叔离脖子处胖胖的肉不撒手。
闻人立雪哭笑不得:“前辈,长安年幼不懂事,得罪了”
钟叔离挥了挥手:“无妨,我很喜欢他,他应该也很喜欢我。”
钟叔离刚说完这句话,李勿执忽然指着布兜
说:“长安尿裤子了!”
长安尿了裤子,尿了钟叔离一身。
闻人立雪欲哭无泪。
解红妆和李勿执想要哈哈大笑又怕拂了钟叔离的面子,于是只能捂着嘴憋得很辛苦。
钟叔离看着怀中的长安说:“你也是个鬼灵精。”
忽然,钟叔离伸出了手。
他一只手抱着长安,另一只手朝着藏的方向伸了出去。
闻人立雪不知道他在做什么。
但李勿执和解红妆却能隐约看到一个轮廓,在藏中有八块石碑,而如今,随着钟叔离招手,这八块石碑竟然都开始风蚀,就好像久经风霜的石碑,已经经受不住更多的摧残,开始以看得见的速度消散,风化成末飘入空中。
只是这风化的石末却并未消失,而是顺着钟叔离的手,从窗外飘出,在空中吹拂,然后飞入钟叔离的掌心中。
八块石碑都飞入了钟叔离的掌心中,然后开始发光。
山门悟道,浮世狂生。
八块石碑,变成了一团光芒。
这光芒,被钟叔离注入了长安的身体中。
闻人立雪疑惑的看着解红妆和李勿执,她心知钟叔离作为李长风的师傅,绝不可能加害长安,但她看不明白钟叔离在做什么。
解红妆虽能看到这一切,但她也不明白这代表着什么。
或许,只有李勿执能明白一二。
藏中的八块石碑,其实并非石碑。
而是八位南山书院先贤大能的神照元海。
换句话说,整座藏,就好像一个无穷无尽的元海。
如今,这源头被钟叔离院长送给了长安。
长安虽未曾破海引汐,但此刻八块石碑已经在温养他的神照,一旦破海引汐,李勿执很难想象那是何等的成就。
闻人立雪并不知道这些,喃喃道:“前辈”
钟叔离平静道:“小长安送了一份礼给我这个师公,我自然也得回礼。”
李勿执对闻人立雪说:“嫂子,你且不必多管,安心便是。”
李长风从藏走出的时候,钟叔离已离开,只剩一种女眷在此地等候。
但不知是否心中有错觉,李长风总觉得藏有些异常。
就好像一个原本蓬勃如朝阳的年轻人,此刻已失去年华,变成了一个垂垂老矣的迟暮老人,再也不复当年的精神气。
闻人:“怎么样了?”
李长风看着几人希冀的目光,苍白的头发下是一张通红的脸,他略微不好意思的说:“我可能以后会怀孩子,你们能接受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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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境,西塞国。
西塞宫中近日紧锣密鼓,飞檐上都挂上了大红灯笼,脚下都铺满了红地毯,连宫廷中的秋叶梧桐上都挂满了红丝带。
宫中有人成亲。
可是却不是公主。
解红妆把腮红给闻人立雪打上,又给她理了理凤冠霞帔,看着镜中天仙一般的可人儿,脸上的神情却显得有些犹豫。
解红妆蹲下,趴在她的腿边说:“姐姐,你不开心吗?
闻人立雪看着解红妆说:“妹妹,婚礼固然对每个女子都很重要,可是这是你的家,我已和长风在陈家沟拜过天地喝过交杯酒,这样反而会让姐姐心中不安,我觉得很愧对你。”
解红妆忽然眼圈泛红说:“姐姐,我自幼没有母亲,只有父亲将我一手带大,直到遇到了你和长风,才真正让我有了家人在身边的感觉,我们同生死共患难,难道还要在意这些吗?”
闻人立雪替她抹掉脸上的眼泪。
李长风站在屋外,身上裹着大红绣球,看着远处的亭中,李勿执在逗弄怀中的长安。
他又要结一次婚了,仔细算算,这已经是第三次了。
老婆只有两个,为什么会成三次亲呢?
这个问题他想不通。
于是站在这里吹着冷风,希望能让自己心中平静一些。
还有很多事情他没有做。
天启历六百四十年,七月初七。
整座西塞宫都被火红的焰火包围其中,西塞国子民徜徉在热闹的海洋中,孩童拿着妈妈做的糖在门口的台阶上仰头看着绚烂的烟花,听着美丽的曲调,向往着日后自己也能这般风光。
李长风站在人群前,看着大红花轿落地,看着从里面缓缓走出的凤冠霞帔,还有头戴花罩的闻人立雪,虽和闻人立雪已交拜天地,相识已久,但此刻的李长风就像第一次看到闻人立雪那般激动。
闻人立雪款款走来,两人各自牵着绣球的一端,走入鸿雁阁。
解红妆和李勿执就跟在她们身后,替闻人立雪牵着长长的飘带。
日光逐渐隐没于地平线之下,金色的霞光逐渐暗淡,大红灯笼中的暖暖红光把西塞宫点亮。
行过礼喝过酒,两人入了房中。
李长风把闻人立雪的红盖头掀起,看着红装素裹尽态极妍的闻人立雪,恍若回到了南岳的山中,两人第一次见面的山泉边。
李长风笑着说:“小妞!”
闻人立雪脸色泛红:“登徒子!”
李长风还要说话,闻人立雪忽然掩住他的嘴巴。
闻人:“你听我说。”
李长风点头。
闻人:“此生能做你的女人,是我三生有幸。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
“今日我已很高兴,君且等我。”
说完这话,闻人立雪便起身走了出去。
李长风感觉到她有一丝不对。
过不多时,屋内的烛火被一道劲气斩灭。
李长风尚未从黑暗中反应过来,就感觉到一具火热的身体扑进了自己怀中。
李长风被扑倒在床上。
“小雪?”
李长风刚要说话,突然有个略带冰冷的嘴唇和自己交织在一起。
这屋内虽没了灯火,却有千种风情万般旖旎。
第两百二十五章 囚徒
第两百二十五章 囚徒
闻人立雪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她就在隔壁的厢房中,身上尚还穿着凤冠霞帔,锦缎绸珞,看着隔壁的烛火被劲气斩灭,今夜本该由她与良君共卧香塌,但她却端坐在冷凳上。UU小说
她心甘情愿。
她早已和李长风行过夫妻之礼,连孩儿都早已有了。
她爹娘死的早,此生已圆满无憾。
解红妆想要做的是为了她弥补一个圆满的仪式,闻人立雪知道投桃报李的道理,因而也让解红妆替她入洞房。
这本于理不合,但是闻人立雪不在乎。
对她来说,解红妆就像自己的妹妹,而今两人共同服侍李长风,更加像一家人般亲密。
今夜良宵美景,是她或者是红妆陪同李长风躺在床上,没有区别。
过不多时,隔壁已有了声响。
只是在闻人立雪听来,这声响动静未免大了一些。
她转念一想,红妆和李长风天雷勾动地火,情有可原。
就在这时,她猛然抬起头。
因为她感知到了真元的波动。
**一刻值千金,为何需要动用真元?
云雾缭绕碧月,倒影照清水面,鸿雁阁的飞檐在夜月的勾勒下犹如雾中看月,说清又道不明。
忽然有两道真元轰开朱瓦,两道影子飘然而上,轻轻踏在张扬飞檐之上。
解红妆浑身裹素,但裸露的肌肤犹如雪蕊,在月色下散发出月牙光辉。
只是她虽然浑身不便,气质缺额丝毫不坠半分,反而生出傲人的圣洁身材,那种感觉叫人觉得只要看她一眼也是一种亵渎。
她的眼神很高傲,很冷。
不像是一个刚才还和夫君耳鬓腮磨的新妇。
而李长风也是负着手,冷冷的看着对面的解红妆。
哦,应该叫做碧晨圣女。
这已经是第二次了。
闻人立雪脚步轻踏,直取月下,担忧的看着李长风和解红妆说:“你们怎么了?”
李长风冷冷的说:“你问问这个八婆,几次三番搅了我的清梦,我搂着自己老婆睡觉管你屁事?怎么哪里都有你?”
碧晨圣女冷傲孤清:“凭你此等下作身体也配玷污我的圣体,蝼蚁而已!”
李长风呸一口:“老子要不是担心打坏我老婆的身体,我早收拾你了,也罢,今天既然出来了,那就别走了!”
话音刚落下,李长风的身体忽然消失。
月下,忽然有皎洁光芒从解红妆的身体中溢出。
就好像解红妆的身体上有东西牵引着月光而下。
她在等,等待李长风出现的那一刻,就能给与对方致命一击。
然而碧晨圣女错了,碧晨圣女还是四年前争夺天阙宫首榜的那个碧晨圣女,可是李长风却早已不是四年前那个李长风。
她的白皙脖颈处,突然出现了一只手。
李长风的满头银发在月下风中轻轻飘荡,他冷冷的站在素袍裹身的碧晨圣女之后,然后凑到她的耳边轻轻的说:“什么狗屁圣女,你还没我老婆一半漂亮!”
说完这句话,风雪骤变。
碧晨圣女感觉自己由月下骤入凛冬,虽有骄阳高悬,却无法感受到一丝温暖,唯有冰冷风霜和彻骨冰寒。
此刻的碧晨圣女虽然身披金甲,但是她浑身的真元以不可阻挡的速度消失。
日月同天。
李长风就站在自己的神照中,冷冷的看着浑身金色铠甲的碧晨圣女。
他当然不可能直接杀死碧晨圣女,那样也会毁去解红妆的肉身。
因而李长风把碧晨圣女拉入神照中,他要在神照中毁灭碧晨圣女的神念,永绝后患。
冰冷的风夹着雪粒,元海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结冰,朝着远方不断略去。
这里越来越像一个小世界,李长风是唯一的主宰。
他可以控制这里的一切,包括风雪。
而碧晨圣女,残留的这一丝神念已然在苦苦挣扎,蜷缩着身子跪再地上。
李长风:“你千不该万不该,不该碰我老婆。”
碧晨圣女抬起头,只是她此刻脸色苍白毫无人色,眼中的目光却依旧高傲清冷。
“李长风,你杀不死我!”
“哦,是吗?”
李长风手中蓦然出现一把剑锥,下一刻就已经刺进了碧晨圣女的胸口。
这剑锥刺破了坚硬的金铠,刺破了碧晨圣女的胸口,刺进了她的心脏中。
剑锥消融成冰水,和血融化到一起,从铠甲外淌下来。
李长风起身,离开。
碧晨圣女的这丝神念会消散在他的神照中,她不会再有半丝真元来抵抗,李长风让她慢慢死去,也算是对这位强者的最后一丝尊敬。
但他走到一半,忽然停住了脚步。
他感觉到了身后的异样。
李长风转过身来,看到了兀自站起的碧晨圣女,只是如今她的瞳孔漆黑如墨,冰冷的不含一丝人间情感的看着李长风。
碧晨圣女虽然胸口依然鲜血淋漓,但她却脸色平静的说:“我早已说过,你杀不死我。”
以李长风如今的修为,碧晨圣女绝无可能抵抗神照中的真元消噬,可如今碧晨圣女确实站在他的眼前,那么唯有一种解释。
李长风顿了顿说:“我明白了。”
他摇头笑了笑说:“昆仑山上号称最接近神的人,智藏龙师真舍得在你身上下本钱,竟然还给了你一道神念。”
碧晨圣女冷冷说:“似你等蝼蚁如何能明白神的念头。”
李长风笑着说:“你犯了两个错误。”
碧晨圣女没有听明白他所说,因而微微蹙眉。
李长风笑容渐冷。
“第一,我不是蝼蚁;第二,你也不是神。”
正说着这话,碧晨圣女猛然低头。
她脚下的蔷薇花兀自迎风颤动,可碧晨圣女看的是蔷薇花下的道道光辉纹路,这纹路隐没于花茎之下,早已将碧晨圣女圈在其中。
八阵图,杜门阵,潜则不测,动则无穷,主困兽。
碧晨圣女再无法移动分毫,只能以目光狠狠盯着李长风,看着自己对面云淡风轻的男人。
李长风微微一笑:“我暂时无法杀你,但你也只能被囚困于此,若是我一个不高兴,便让你在此处困一辈子亦无不可,此地钟灵毓秀也不算埋没了你一代圣女,等我和智藏龙师做出了结,再来与你算算前仇旧怨,当下你变安心待着好了。”
碧晨圣女虽不能动,但也不能堕了气势,于是冷哼说:“只怕你有命上山
,无命下山。”
李长风离去的背影忽然停住,转过身来说:“我最讨厌女人多嘴。”
这话刚刚说完,碧晨圣女金甲之外裸露的皮肤,有冰霜攀爬,冷风灌入她的眼耳鼻喉中,只是片刻功夫,她就已经被冰雪覆盖,被冰晶封印,成了一个美丽的冰雕,在浊阳下熠熠生辉,晶莹剔透。
李长风的意识刚刚脱离神照,就在月下看到了一个既熟悉又陌生的人。
说他熟悉,是因为李长风曾与之交手,说其陌生,是因为李长风除了与之交手,余皆不可知。
此时月圆如盘悬挂头顶,皎洁的光洒满屋顶。
阴影沿着飞檐而下,遮蔽窗沿。
解钟悬静静的站在满月之下,平静的看着李长风。
李长风不知对方的来意,但他微微偏头,看到了在闻人立雪怀中的的解红妆,虽然昏迷,但只消一眼李长风便能看清,碧晨圣女被封之后,解红妆已脱离控制和危险,只是由于真元竭力而导致的体力不支,过三个时辰左右便会醒来,身体无碍。
于是李长风又把目光重新转过来看解钟悬。
若是解钟悬还要动手,李长风不介意直接杀死他。
李长风相信若是自己动手,解钟悬不会在手里走过一招。
解钟悬:“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李长风眯了眯眼,杀意蹦现:“既然你知道我在想什么,为什么今天还要过来?”
解钟悬转过头去看了一眼昏迷不醒耳朵解红妆,兀自喃喃自语:“她是我毕生所爱,我虽然心中痛恨你,但我改变不了她的心。”
李长风不知道为什么解钟悬大半夜的不睡觉来月下给他念苦情经,但既然他明知李长风极有可能会杀了自己还是来了,那肯定有一些不得不做的原因。
解钟悬转过头来看着李长风说:“我知道你现在控制住了碧晨圣女,但你若是以为这样就足够了,那就大错特错了。”
李长风:“你好像知道不少。”
解钟悬:“我和红妆自小青梅竹马,自然比你知道的多。”
他继续说:“智藏龙师在红妆身上所做的,远不止种下一道神念那么简单,只要碧晨圣女的神念有一天还在,红妆就不会脱离危险,你若是真正想救她,唯有一种方法。”
李长风:“什么方法?”
解钟悬:“去昆仑山,杀了智藏龙师。”
李长风沉默了很久,忽然笑了起来。
从最初的冰冷到现在突兀的笑容,显得十分不协调,但李长风笑容中透出的那一丝嘲弄,反而生出了几分协调。
闻人立雪听了解钟悬的话,也抬起头看着李长风,眼中唯有担忧。
闻人立雪虽然没有见过昆仑山上那个号称最接近神一样的人物,但罗刹殿的《七岐见闻录》却对其有记载。
在那个层次,或许用半神形容智藏龙师更加贴切一些。
而李长风,如今必须杀了智藏龙师。
李长风笑容微冷:“你这是想我死啊。”
解钟悬看着他的眼睛:“我确实想你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