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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四更谈     唐侠txt下载     唐侠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十五章 寻仇怪闻

    长安城郊·花蟹别居。

    这是个单进院子,三面合围,正中放个擂台,三丈见方,擂台上铺一张巨大的斜纹粗麻地毯,染着“飞鹏武馆”四个大字。擂台四周,每面两个兵器架子,刀枪剑戟、斧钺钩叉、拐子流星,应有尽有。架子旁边从小到大列着大小不一的七对石锁、十个石球。都是马学文平日里用来锻炼气力的。

    院子的四角,分别是四个小花园,其他的植株都还是光秃秃的,唯有那一藤迎春抽了苞。

    这里是马学文和小妾独居的处所,素日除了两个小丫鬟也没有外人,是个十分僻静的所在。

    明明日头高照,挂在这四方的天正中央,可院子里却阴沉的让人脊背发凉,总觉得头顶有一层看不见的阴冷气息笼罩。

    李秉将“三宝团锦”的包袱背后在后,包袱里的东西动了一下,随后又安静下来。

    三人站在院子里随意看了看,都觉得似乎院子不太对劲,好像有人在远处盯着自己,可这园子一眼望到头,确实什么也没有。

    李秉轻轻敲门,开门的是学文的宠妾——青青,一个柔弱又清秀的姑娘。

    她原本神色凝重,面颊上隐约有泪痕,看见李秉的一瞬间,又忍不住哭出来,呜咽道:“李家大哥!你总算回来了!”

    盈澜儿在年节时下跟她逛过两次街,互相认识,见状连忙抱着她,安慰道:“这是怎么了?怎么刚见面就哭了!”

    话音刚落,青青哭的更厉害,啜泣道:“李家大哥,快去看一眼吧!学文……学文,他不行了!”

    说着,青青回头望了一眼房间里的床:“学文昨天清醒的时候,说的最后一句话就是,想再见一面李家大哥!啊啊……啊啊……”

    绝望的哭泣声,已经止不住了,盈澜儿不住的给她顺气,生怕她伤心之下也晕过去。

    李秉万万没想到,事情已经严重到如此地步,连忙进门。

    马学文昏睡在床上,两眼深陷,印堂和眼圈都是乌青,皮肤蜡黄且干瘪,原本多么精壮的小伙子,怎么忽然就到了这步田地。

    李秉轻轻推了推马学文,他却没醒。日麦伸手到被子里抓出马学文的胳膊,搭了一脉,对李秉微微摇头,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到底是怎么回事啊,这是得了什么病?”

    青青哭得厉害,连带着说话也是半句一抽气,喘息急促:“不知道……!是……是什么病,也不知道!甚至都……甚至都不知道是不是病!”

    她难受的已经几乎说不出话来,只对背后的丫鬟说道:“采……采蘋,你……你你……你来说!”

    小丫鬟见里礼,对几人说道:

    “事情最开始,是十天前。少爷偶尔会头晕,看东西还有重影,有时候好像……好像还能看见一些奇怪的东西。”采蘋说道这里,变得有些吞吞吐吐。

    “奇怪的东西?比如呢?”

    小丫鬟有点迟疑,不太敢说,还是青青又道:“他……他说……有时候看见院子看见……看见有狐

    仙什么的,一闪……一闪就没影了。我没见过,都是……都是听他说的。还……还有一次,他说……看见我的脸……变……变成了鬼脸……”

    她不住的啜泣,丝毫平静不下来,盈澜儿不住的安抚也不顶用,只能让她好好歇着,让采蘋接着说。

    “少爷最初找了几个的大夫,都说是练武太勤,好好休息就好了。可修养了一两天之后,不仅没有好转,反而更加严重了,不仅看东西有重影,人也变得虚弱,老犯困,十分容易累。少爷从小习武,连风寒都没惹过几次,肯定是哪里不对。

    后来老爷也知道了这事,就托人找了‘千金阁’,就是长安开化坊里的那个药铺。老爷说他是江湖上青苗一脉有名的门派,很有点本事。

    去千金阁看过之后,说脉象体征都没问题,也不知道是哪里的毛病,给开了些药就让回来了。

    那些药起初还有点作用,可隔了一天,病情反而更重。少爷的两个副手说,怕是撞见了不干净的东西,想找个阴阳道士来看看的,少爷也吩咐他们去办。结果那天,刚好遇到个路过的和尚敲门,说瞧着庄子里面不太对,就进来看看。

    既然碰巧遇上了,那和尚也看的出毛病,少爷就给了他五十贯钱,让他做一场法事。”

    李秉虽然不太信这世界上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却也深知在江湖黑道上混的人,对这些鬼神之事都深信不疑,早晚供奉都是常事,连这个花蟹别居里,也有个关二爷的神像。

    他打断道:“和尚是什么和尚?是长安的吗?哪个寺的?”

    “听口音不像是京里的,好像是‘不戒寺’,法号叫‘不香’我记得特别清楚!”

    青青听到这里,不住的点头确认。采蘋又接着说道:

    “那和尚衣着挺正常的,但怎么看都不像个正经和尚,说话很粗俗,满口脏话,长的也胖。他在院里看了一圈,拿着金钵在家里四处念经。说是院子里有小鬼,是别人招来的。已经都赶走了!

    然后又让少爷坐在擂台上,给他全身做了法,除去了怨气。走之前,还从自己的佛珠上取下一颗,串个红线手链,让少爷戴上。”

    说道这里,李秉看了一眼马学文的手臂,上面什么也没有。

    “怎么没戴上?”

    青青已经略微平静下来,回答道:“已经烧掉了。”说完又对自己的丫鬟道:“我来说吧!”

    “法事刚做完,学文也觉得好像轻快了些。可是第二天他的状况急转直下!不仅之前所有的症状都回来了,而且浑身发凉,一直咳嗽,连眼圈都是黑的,话都说不清楚了。

    这可吓坏我了,我立马让学文的两个副手去找那个和尚,也找了千金阁的人来看过。

    可是那个和尚却不见人影。魏泽兄弟知道了这事,也来了一次,还带了个道士来。

    道士看了看学文的状况,说院子里被别人施了法,有人引鬼来害学文。做了一通法事,还在家里挂满了道家的符。还说要引鬼肯定得有个什么物件,结果就在学文身上

    找到了那个檀木佛珠。

    道士说,这珠子上的刻印,和他知道的所有佛门刻印都不一样,既不是净土宗、也不是禅宗、法相宗,还说了很多其他的宗门名字,我记不得。总之是说这个珠子有古怪,就让我们烧了。”

    青青说到这里,握住马学文的手:“李家哥哥你也知道,‘飞鹏武馆’的营生,在外面仇家是有一些的。学文的副手听了那个道士的话,就说恐怕是着了仇家的道了。

    这和尚行为如此古怪,说不定是仇家派来害我们的,而且学文变严重的时间也对的上。就出门去找那个仇家。

    那场法事做完,学文的情况已经稳定了,也能说话,就猜是‘蓝田县郭家’搞的鬼。”

    京兆府下设二十二县,都在长安周围,蓝田便是其中之一。蓝田玉矿众多,品相上佳,产的玉石称为蓝田玉,天下闻名。

    “学文说,年节期间,武馆出面,将蓝田县郭家的赌馆给砸了。郭家祖上是阴阳师出身,这事可能真的和他们有关。

    学文的副手立刻去了蓝田县,发现郭家已经人去楼空。这事就更是板上钉钉了。

    虽然当时情况好转,可是当天夜里,事情变得更奇怪。那倒是留下的所有神符都烧着了,学文的情况急转直下,就变成了现在的这个样子,院子也变得阴森森的。”

    说着她又伤心起来,盈澜儿劝她,她却摆摆手,又道:

    “还好有千金阁的药材吊命,魏泽兄弟又找来那个道士。那倒是却说他原本是抓妖也不是抓鬼的,这次的东西太厉害他对付不了。就让我们另找别人,说佛门净宗、菩释宗,或者阴阳一脉的高人,都有办法。”

    “魏泽说阴阳一脉的人都居无定所,不好找。但是长安就有‘香积寺’,还是净土宗的祖庭。于是就上门求救。

    结果香积寺大门紧闭,说有重要的事情,本月概不见客。魏泽兄弟用了些手段,找到了住持,住持只说非常时期,无能为力。但是帮我们飞鸽传书给了‘洛阳·北洛寺’的住持,让他帮忙。

    北洛寺是菩释宗的大寺,魏泽兄弟已经去洛阳接人去了,算时间,今天下午就该回来了,希望能有救,不然……不然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小姑娘哭的梨花带雨,李秉也没办法,只道:“香积寺和皇家西明寺关系不错,一会我去西明寺一趟,看看能不能托他们帮个忙!”

    说话间,另有一个婢女端了汤药进来:“少奶奶,少爷喝药的时间到了。”

    青青要推学文起身,李秉却道:“我来吧!”

    他推着学文坐起来,尝试喂药却不得,只能掰开嘴,把药灌进去。

    婢子收了药碗,又道:“马四叔来了,还提了个人回来,关在柴房了,正在问话呢!那个人,蒙着脑袋,不过看衣服和体型,好像是当日来府里行骗的肥和尚!”

    “哦?我去看看!”李秉扶着马学文躺下,给日麦使个眼色,又对盈澜儿道:“你在这里陪着青青姑娘,我去去就来!”

十六章 万福降临

    等李秉和日麦出了厢房的时候,院子里已经站着不少飞鹏武馆的徒子徒孙,大多都守在柴房门口。

    不少人都认识李秉,看着他走来,颔首示意,自动让出一条路来。李秉却叫不上他们的名字,却也很客气的还礼。

    刚一进门,就看见马四叔挥动鞭子,用力抽打地上被捆住手脚的肥和尚。

    每一道鞭落,都发出一声巨大的脆响。地上的那人,像只肥大的刺猬,每挨一鞭,缩的更紧,身上的袈裟已经残破不堪,只剩下一件肮脏的僧袍。

    马四叔年近五旬,是飞鹏武馆的四当家。个子矮,却又黑又壮,脸上一道刀疤从左额一直延伸到右侧嘴角,这一刀也毁了他的左眼。

    他原本并不姓马,是个长安的混混,马学文的老爹刚开始混长安的时候,还拜在他手下。武功不高、也缺少心机,但下的去狠手,跟着马学文的老爹摸爬滚打几十年,硬生生从一个小角色混到了现在的地位,靠的就是那股狠劲和对马家的忠诚。

    “世子殿下来了?”他看李秉进门,暂停了手里的鞭子,又道:“殿下别靠的太近,小心血溅在身上,脏了衣服。”

    这并不是玩笑话,地上那人的身上也确实再找不到一块好皮肉,这便是黑道的规矩了。

    如果这人是得罪了长安非派,可能会被关起来细细审问,直到证据充足之前,都不会有太多苦头。可飞鹏武馆可不是个讲道理的地方,只要略微有事犯在他们手里,管他招与不招,不死也得脱层皮。

    “这就是那个给学文做法事的和尚?”

    “就是他!这家伙是个硬骨头,打了几顿,居然还是不招!”马四叔说罢,抽起一脚,踢在那人后背:“不如就真把他打死!”

    地上那人缩成一团,被踢了一脚后,咔出一口血,微微侧目看了李秉和马四叔一眼,又把头埋起来。

    马四叔虽然都是江湖三脚猫的功夫,但打架的经验却多,知道打哪里疼却不伤根本,就算全身骨折也还能有一口气在,折磨人起来,最是厉害。

    肥和尚显然是被打怕了,不知道在这之前又挨了多少拳脚。

    “你跟蓝田郭家是什么关系!又用的是什么邪术害我侄儿?给老子从头说!”

    马四叔说话一发狠,那和尚浑身都颤了一下:“不是我!真不是我!我是来救人的?”

    李秉只觉得这人的声音和身形都有点眼熟,可一时间也想不起来在哪见过,径直蹲下,掰着那人的下巴,仔细端详。

    肥和尚的脸颊青一块紫一块,还有不少擦伤,嘴角上的还有一块厚厚的血痂,只和皮肤连着一丝,随时都可能脱落。只看着,都觉得疼。

    李秉略微回忆,又道:“那天,在‘云海阔’,是不是你拦着我和学文?”

    肥和尚向抓住救命稻草一般,也看着李秉,大喊:“就是我!就是我!那天在酒楼我就瞧出马家公子印堂发黑,还出言相劝!”

    当日李秉摆酒谢谢几个结拜兄弟鼎力相助平定睦王宫变,散席的时候魏泽和韩临渊都醉了,只有李秉和马学文见到了不香和尚。

    不香和尚当时想劝马学文多加小心,却吃了一通排头,只能悻悻离开。

    李秉大致记得这事的经过,他解释道:

    “马四叔!我十多天前和学文在云海阔喝酒的时候,就见过这个人,当时他还说学文将有灾祸!”

    马四叔认准了他是蓝田郭家派来的人,冷哼道:“好哇!原来一早就设计好了!我学文侄儿躲过了第一次,却还是被你们算计上了。”说完,又是一鞭。

    肥和尚只能再次蜷成一团,不住地喊道:“不是我!真的不是我!我是在救他!你们真的抓错了人!”

    李秉也说不准这里面的事情,只想这时间好像也不太能对的上——青青说,郭家赌馆大概是上元节前几日被砸的,肥和尚第一次见李秉两人也大致是那个时间。这两件事,相隔太近,是否有关联并不好说。

    “马四叔,先留他一命。我立刻去一趟西明寺,看看能不能找个懂行的人来帮忙审问!”

    晚上还要入宫回话,李秉也不敢耽搁,为今之计,还是救学文要紧,先去西明寺托关系,看看能不能请香积寺的高僧出面。

    他原本打算叫盈澜儿一起离开,可她怕青青精神状态不好,干脆留在花蟹居陪着,只有日麦跟着一起。

    刚出门,李秉就问了日麦的看法,只得到简单的三个字:“无头绪!”

    隔行如隔山,看来日麦这样的高手,也不是什么都懂。

    李秉解开三宝团锦袋,又问里的狰厉害有没有察觉什么异常。

    狰厉害却道:“事情听了个大概,可是你一直忙忙慌慌,也不解开袋子,一点气息都没透进来。我哪里能知道是什么!”

    这倒是李秉大意了,早知道也放狰厉害出来,说不定能找到点蛛丝马迹。

    时间紧迫,他也来不及调头,径直先去了西明寺,让狰厉害查看的事情,只能等下次了。

    既然是佛门重地,李秉也不敢确定这个三宝团锦的袋子还有没有用,位面节外生枝,只得把狰厉害交给日麦,让他在寺外等着自己。

    西明寺里人头攒动,上香的人络绎不绝。李秉直奔后院禅房,却被告知住持和几位熟识的高僧均不在,来见李秉的是,净字辈中最年轻的,明善堂首座“净归”。

    李秉开门见山,大致说了马学文的情况,表明来意:

    “净归大师,我想向贵寺求个人情,去香积寺帮忙找位高僧,救我的结拜兄弟于水火之中。”

    净归倒是也不藏着掖着,跟李秉交了实底:“不是小僧不帮忙,实在是香积寺的抽不出来人手,今日连敝寺的诸位师兄也去香积寺了!”

    “哦?什么事这么严重。”

    净归不回答,却反问到:“听说世子这次去梁州,是奉旨去剿灭融教残余?”

    李秉一笑:“你消息倒是灵通?”

    “不敢。小僧所在的明善堂,最是世俗不过。不是小僧可以打听,只是这次融教重现江湖,闹得人心惶惶,小僧就算不想知道,也听到了!”

    这话耐人寻味,李秉揣度道:“你是说,这次香积寺的事情,也和融教有关?”

    净归点头道:“正是!香积寺是净土宗的祖庭,在佛门中名望甚高。现任的住持‘普定大师’的师父是‘正则大师’,是香积寺正字辈的大师兄。正字辈还有个小师弟,法号‘正肃’,这人天资聪颖,十分为老住持喜爱。

    可老住持

    圆寂时,却将住持之位传给了老实的大徒弟‘正则’,却没有传给功夫和能力都明显更高一筹的小徒弟‘正肃’。

    正肃心存不满,着急一帮弟子准备夺权,却被其他正字辈的弟子镇压。他落败后,便离开了,从此再无音讯。

    直到十年后,安史叛乱,佛门中人才知道他的行踪。原来他加入了‘融教四洞’之一的‘万福洞’。”

    李秉还是第一次听说这个名字,诧异道:“万福洞?”

    净归又确认:“没错,是万福洞。融教之内,设有二使四洞八徒十六尊者。十六尊者统领数万信徒分散在各地,八徒都是特立独行的武学高手,而这四洞才是真正融教的精髓所在。

    归元洞:研究天下奇巧工技。锻造、医道、铭文、精金、石巧、机关等等无所不包,天下工匠,不论门类,都有涉猎。

    石中洞:则精于各种旁门左道,越是为江湖不齿的招式,越被被奉为至理,最是肮脏不堪。

    万福洞:则收罗天下武学和经籍,想方设法找到各个招式的破解之法,亦或门派学说的纰漏。

    大鱼洞:则是蓄养天下奇怪生灵的地方,不论是行尸、鬼魂、精怪还是妖魔,只要是非人的生灵,都有办法收罗。

    融教之所以能发展的如此巨大,靠的就是这四洞的底蕴。

    当年正肃离开香积寺后,加入融教万福洞,拜入一位钻研佛门各宗典籍的人门下,共同游历天竺诸国数年,知道安史叛乱的时候,才回到中原。

    尝试长安被叛军占据,他也作威作福的当回了香积寺的住持。不过后来襄王殿下带着圣军打回长安之后,他又不知所踪。

    直到前些日子,有人叫‘端木靖’的人,自称是‘正肃’的徒弟,下了贴到香积寺,说‘师父已经圆寂,要以香积寺外门弟子的身份,凭本事拿回属于他师父的‘潜心木鱼’。还发帖给了长安所有寺庙,邀请一起来观礼,实在是狂妄。

    这‘潜心木鱼’是香积寺的至宝,历代只传住持一人。他如此明目张胆的上门挑战,只怕也有些本事。”

    李秉总算明白了其中的大概,反问道:“融教的人招摇出现在长安,京兆府也不管吗?”

    “佛门的事情,官府向来是不插手的。况且这个端木靖的来历并不清楚,也没有证据他就是融教的人。”

    听到这里,李秉反而会心一笑:“不如这样,你帮我个忙,去香积寺找几个高僧,为我结拜兄弟看看。我也帮你个忙,知会城门一声,在派人保护香积寺,一见这人,立马就抓。保准他进不了香积寺的大门!”

    净归被李秉的说法吓了一跳,半天才到:“这个……怕是不妥吧!”

    “我也不是徇私情。融教余孽,见一个抓一个!官府都已经下令通缉,即便没有学文这事,我也要抓他来审问一番。”

    净归犹豫不决,又道:“事关重大,小僧不能做决,只能告知住持和香积寺商量一下。”

    “也好!我等你答复。”

    李秉看了下日头,也该到了进宫的时间,又道:“烦劳净归师父现在就走一遭。我两个时辰后会再来一趟!希望净归师父能说动香积寺的高僧!”

    “阿弥陀佛,小僧尽力而为!”

十七章 无定法环

    皇宫里,一顿简单的雅宴,皇帝李豫随口询问了事情的经过。

    明面上是酬劳李秉去梁州平乱有功,实际上李豫倒也没有多关心融教的事情,只不过是李僙在外带兵征战,李豫无论如何都要做出个样子来,没在这时候,薄待了他的家人。

    自睦王宫变之后,太子辅政的程度越来越深,毕竟一众皇子中,睦王身世;五皇子在宫变中被杀;七皇子虽是嫡出,但不够聪明,勉强做个将军;十一皇子李选天生带残。这未来的皇帝之位,自然是太子李适的。

    李豫也不想太多操心,先暂且交给他历练历练。而自己却愈发成迷于丹黄之道。

    问了李秉近况,得知他来长安还没有回过襄王府,李豫便说不留他了,让他早点回去看看自己的家人。

    从皇宫出来,李秉径直回到西明寺。

    日麦在附近茶楼用过晚膳,已经在西明寺侧门等了良久。看他坐在马车,倚着车厢闭目养神,李秉也没打扰,独自进寺。

    这次见李秉的,一共有三人,除了明善堂首座净归,西明寺住持净善之外,还有一个不曾见过的褐红袈裟的中年和尚。

    “这位是香积寺的‘普念大师’,已经等候世子多时了。“住持净善代为引荐。

    听着香积寺的名字,李秉喜出望外:“大师是同意了我的计划?”

    净善摇头,几乎和普念大师一齐开口,两人却都停了下来。最后还是由普念解释道:“住持师兄说,香积寺内部的事情,应当由寺内解决,不需假手朝廷,上一代的恩怨,也该有始有终。”

    这话听着逻辑不太通,如果当真是想要内部解决,又怎么会连夜找了西明寺的高僧一起商议呢?

    不过李秉却不关心这个,质问到:“那我兄弟的事情?”

    “阿弥陀佛。师兄派我来,就是想先将马公子接到寺内照料,每日晨钟暮鼓,如果真是有邪祟作恶,它也不敢靠近寺庙。”普念和尚又道:“约定之日就在两日后,一旦尘埃落定,我们也能好好照料马公子……”

    李秉原本在这事上是一点也不想拖,看情况现在也只能应下来,留条后路,自己同时再去寻求别的破解之法。

    他眉宇上扬:“大师真的不再考虑一下我的建议?”

    “端木靖广发拜帖,请了长安诸寺去做见证,如果这事靠官府的力量才解决,对香积寺的百年声誉有害无益。”

    说的如此直白,李秉也不好在劝:“那就有劳大师了。”

    三人同乘马车,赶往城郊“花蟹别居”。

    刚上车时,李秉还故意当着普念师父的面,从日麦手里接过三宝团锦的口袋,背在自己背上,看他没察觉到什么异常,李秉才放心——这三宝团锦的袋子真的有些作用。

    一路上,满天繁星照大地,月色皎洁,不用掌灯也能看清道路。等三人到花蟹别居的时候,已是戌时末刻。

    花蟹居大门敞开,先前飞鹏武馆的徒子徒孙都守在门口,李秉定睛一看,人群中不仅有青青、盈澜儿,连魏泽也在。

    “你们这是?”李秉带着普念师父,一边进门,一边问道盈澜儿:“怎么所有人都出来了?”

    “老大?!”魏泽瞧见是李秉,反应灵光,跟在他身后:“说来话长,进去你就知道了。”

    李秉形色匆忙,刚一脚踏进院子,只觉得一片浑厚的黑云盘旋在院子上空,遮天蔽日,不见星月;阴冷的逼迫感感,让人喘不上气。可后退一步出了院子,抬头看天,似乎又没有什么异常。

    院子里只剩下马四叔,以及两个和尚:一人矮胖,自然是不香和尚。另一人高挑,年纪和不香相差无几,衣装整洁,手握金刚禅杖,长得也清秀,身板笔直,怎么看都像是得道高僧。

    “肥和尚,我不是信你,而是信了魏公子从洛阳请来的这位大师!现在暂且放了你,一旦我侄儿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我要你给他抵命!”马四叔冷言相对。

    这世上有两种人的气场,令人害怕:一种是威,源自于上位者的庄

    严——像李僙,一身正气,不怒自威,让周围的人不自觉的谨慎;另一种则是恶,马四叔则是其代表,狰狞的眉目看得人毛骨悚然,不敢与之抗衡。

    不香和尚刚被松绑,心里略有怒意,刚要还嘴,却被马四叔怒喝一声:“听到了没有!”

    他全身一抖,小声道:“听到了,听到了!”心道,自己潇洒了一辈子,不想在马学文这这单小生意遇上到恶人,差点连自己也赔进去。果然呢,京城的神仙多,不知道谁背后就有一尊大佛,怪不得连师父也少来京城,这次的教训怕是要印在骨子里。

    “马施主请放心,贫僧与他熟识,可作保,他绝对不是蓝田郭家的细作!”说话的正是清秀和尚。

    李秉走上前,对显诚大师好像又印象,但是又说不准。

    他的确见过,那日在“云海阔”酒楼下,两人打过照面,只是没有说话,印象不深。

    倒是和李秉同来的香积寺普念禅师认出了来人:“显诚大师!你也在?那这事就好办多了。”显然他对显诚的本事很是认可。

    魏泽知道其中的过节,看着三人气氛尴尬,对李秉解释:“这位是北洛寺住持的亲传弟子,显诚大师,是来帮学文的。看起来,我们和这位不香大师之间,有点误会。”

    “是不是误会,现在还不好说。”马四叔不依不饶,怒道:“那就请二位开始做法吧!我就在院里看着。”

    事情到此,李秉也摸出个大概——看来不香和尚的确不是凶手,害学文的,当另有其人。

    显诚也不耽搁,既然普念大师也在,便说明情况,一会也多个帮手:“院子阴气凝重,入夜之后更重,最初怀疑是房间里有什么特殊的物件吸引了阴气汇聚,但刚才我二人已经所有房间做了详细的探查,并没有任何发现,如此一来,便是有人在做法了。”

    “可探明对方是什么路数?”普念问道。

    既然三位高僧要开始办正事,李秉这些门外汉只能略微后退,让出地方。李秉和日麦将魏泽和盈澜儿护在身后。

    “还不曾细细检查,汇积阴气的办法太多,光是佛门中就有不少,阴阳、堪舆、墨家、鬼谷也都有各自的手段可以做到。要归根溯源,一时间难以办到,我在想,不妨先将这些阴气破去,先救了人再说!”

    “也好!想必显诚大师是有了应对之策,有用的着贫僧的办法,请尽管吩咐。”不论是年纪还是辈分,普念禅师都要比显诚和不香高,但言语中却对显诚十分敬重。

    “小僧先试试,若有不妥,再请大师出手。”显诚也十分客气,净土宗和菩释宗两者的理念虽截然相反:

    净土宗不强调艰苦的禅定修行,也没有复杂的理论,主张行善事,种善因,期愿往生后,入西天净土世界,解脱于轮回的苦楚之外。

    菩释宗主张修性和顿悟,认为只要放弃执念,精神上获得解脱,不必执着于超脱轮回之外,三千世界,哪里不是净土。

    但在武学路上,两个宗派又十分相似,少有外家功夫,皆以术法为主,擅驱邪捉妖,超度往生。

    显诚禅师将金刚禅杖放在一旁,空手登上院子里的比武台,解了袈裟,露出一身洁白的素衣。他取下上面的玉环扣,握在手中,默念口诀,将其掷入空中。

    原本手腕粗的玉扣冒出金光,震颤着,缓缓变大。

    “无定法环!”普念和尚认出了这东西:“好厉害!”

    “那是什么东西?”李秉好奇,高僧佩戴袈裟时,多用玉环做扣,最是常见不过,显诚的这个玉环外表也没什么特殊。

    “那是北洛寺的镇寺法宝之一,和敝寺的‘潜心木鱼’一样,都在天演阁的《奇兵榜》上。”

    寻常的解释有太多佛门术语,李秉未必能听明白,但这个《奇兵榜》的分量,他却掂的出来。

    待玉环变得几乎有人腰粗时,显诚禅师将手中的袈裟也扬到空中。袈裟平铺张开后,像一层薄膜,附在无定法环一面。

    显诚禅师双手变换手印:“乾坤无定囊,

    成!”

    一股风起,吹动袈裟,飞入无定法环中。

    袈裟的四边缠在法环上面,两者相结,形成一个类似水囊的口袋,无定法环便是入口。

    他口中默念六字梵文真言:“唵、嘛、尼、叭、弥、吽。不洁之气,收!”

    院子上空渐起微风,化成气旋,将盘旋着的阴气逐渐吸入“乾坤无定囊”之中。

    随着时间推移,口袋越来越大,阴气也越来越薄,天上的星月终于又逐渐可见。

    直道所有阴气都吸干净,显诚禅师双手成掌,上下相对,放于胸前:“乾坤无定,束!”

    无定法环瞬间收缩,将袋口扎紧,袈裟也急速的收缩并下落,原本水缸大小的口袋,转瞬变得只有皮球大小,等落入显诚法师手里的时候,便只有橘子大小了,鲜红的袈裟将阴气裹了几层,紧紧的束在其中。

    那小球落入手中后,还不老实,不断的滚动。

    显诚禅师伸出食指,小球上换个“卐”字符:“定!”

    不到半炷香的时间,他一人已经将全部的阴气收服,不可不谓法力高深。

    他若无其事的将小球收入自己袖子中,下了比武台,走到李秉几人身边:“阴气已除,现在我们可以去看看能为马公子做些什么!”

    “好手段!”马四叔也觉得魏泽从洛阳请的这人真乃神通广大,觉得学文被救有望,不禁称赞,连称呼也变了:“仙长,请随我来!”

    院中的人也都松了一口气,可显诚师父一脚刚刚迈出,一股阴风呼啸而过,卷起院中的沙尘,迷得几人连眼睛也睁不开。

    原本青青种在院里的“迎春花”,本已经抽了花苞出来,只是这一阵风过,不仅花苞嫩叶全部跌落枝头,被卷在风中,甚至连茎秆都耷拉下去。

    一股熟悉的窒息感又萦绕在几人胸口,甚至比刚才更加严重。

    显诚一手护住眼睛,瞟一眼空中,一片凝重的黑色,哪里有一点星月?

    “不好!有人在也在作法!”不香和尚大喊一声。

    “唰~!”他话音刚落,黑云之中,闪出一个鬼影,飞向盈澜儿面门,转瞬即至。

    盈澜儿猝不及防,李秉迈出一步挡在她身前,鬼影穿胸而过,没入李秉的身体后消失不见。

    李秉看他的利爪,原以为会被抓伤,却发现自己胸口一点变化也没有。

    就在他庆幸之后,却发现自己的呼吸再不受控制。明明明人是清醒的,可这一口气怎么也呼不出,吸不进,一口气憋在胸口,上不上,下不下,无法喘息!他想伸手去捶胸口,却发现连手也不听使唤了。

    一个人呆呆立在院中,明明意识十分清楚,却什么也做不了,孤立无助。

    普念大师捏个法诀,一掌打在李秉后背:“恶灵退散!”

    同一道鬼影从李秉身体里飞出,窜入院子上方的阴气之中。

    “呼!”李秉长呼出一口气,若是没有普念相帮,不知道自己会不会被活活憋死!这手段实在太过恐怖!

    几乎同时,不香和尚和显诚禅师,口中默念法诀,单手伸出食指和无名指,在双眼前划过:“灵目!开!”

    “一、二、三、四、五、六、七、八。八只厉鬼,十二条冤魂!好大的手笔!”

    说话间,他双手握在禅杖上面:“作法这人法力高深、用心险恶,贫僧未必能取胜,还请几位施主速速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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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话说,有没有在看盗版的朋友?如果有的话,能不能来网支持一下我,不管是订阅捧场还是留言,请让我知道还有别人在看这本书。

    目前的订阅人数是11,除去自己和我弟弟妹妹,一共只有7个人在看,实在惨了点。

    这本书倾注了我大量心血,我觉得也写的尚可,但这个订阅,实在让我有点难受。

    希望能看到这部作品的人,能来我的书评区留个言。

    爱你们!

十八章 冷夜追凶

    于佛门而言,世界分六道:天道、修罗道、人道、饿鬼道、畜生道、地狱道。

    世间所谓的鬼,又大凡分为四类:

    第一类为冤魂:

    大多是人死后依旧有执念,不愿投入轮回,游荡在人间,寻求解脱。冤魂以阴气为食,多数最终耗尽灵气,消失在三界中。他们不会主动招人,但其带着的阴气却会让附近的人觉得不适,轻则头晕目眩,时间一长,也有性命之忧。

    第二类是厉鬼:

    这类魂魄,大多在世时就是恶人,或者死后三魂七魄不全,不能轮回;亦或者少数冤魂找到阴气密集的地方,受了滋养。厉鬼大多具有十分简单的灵智,像凶兽一般,除了吸食阴气之外,也会强夺人类精气求生。

    第三类是业鬼:

    厉鬼吸食足够多的精气后,开了灵智,得以修行,则称为业鬼。其脱离灵体,非灾不灭。传闻,极少数业鬼是修为极高之人,放下的恶念,独立成魂,也被归为业鬼。

    第四类是非天鬼:

    这类生灵,其实并不属于饿鬼道。而是地狱道和修罗道的生灵,常阴差阳错落入人间。他们因怀嗔心而好斗,佛门中也称为鬼,凡人不可见。

    原本花蟹居上空只有些许阴气,夜半时可招来冤魂,让马学文体虚,头寻目眩,身体每况愈下。不香和尚将这些阴气尽数除去,可不知为何,过了两天,忽然多了这么多阴气。

    却说院中风云乍变,还不等李秉几人出门,阴气中又飞出七八只厉鬼,张牙舞爪,对准李秉几人。

    显诚眼疾手快,一步大跨,挡在几人身前,双臂推出,手中的金刚杵横亘胸前。

    “退!”

    一面金光玉璧凭空而生,挡在他身前,将所有厉鬼隔绝。

    厉鬼撞在墙面之后似乎受了重创,飞回头顶上方的阴气乌云之中,短暂回复之后,又重新飞出,似乎有这团阴气在,他们的力量便不会断绝。

    如此往复,那金光玉璧也支撑不了多久。

    普念和尚是来花蟹居接任,并未准备法器在身上,他取下佛珠,随手一甩,将其缠绕在右臂上。

    他双手结印,孑然而立。

    “梵音深远相”

    手印刚成,他背后出现一个虚影,正是佛门三十二法相之一。

    “吼!”

    这虚影只存在了一瞬,在普念大喝的同时,他双掌相击。虚影化成无数光点,每一颗都拖着长长的尾迹,在庭院中不断的盘旋,犹如万千飞剑,将所有厉鬼逼得退回阴云中。

    “别愣着!快走!”显诚挥动金刚杵,击散一只厉鬼。

    魏泽自知是拖累,一马当先,拔腿就跑。

    术业有专攻,李秉几人纵然有点本事,可在这些东西面前,也没有什么办法,只得跟着离开。

    “走!”他催着盈澜儿出门,又道:“马四叔,快走!多留无益。”

    三人先后出门,李秉刚要走,院中的光芒逐渐暗淡下来,未等他到门口,两只厉鬼从阴气中飞出,体型比起初大了一倍不止。

    三位高僧各自为战,都不在近侧,李秉只得躲闪。

    日麦背后的青铜长棍从不离身,他回身一记横扫,棍身绿光大盛。巨大的力量,让空气打出两道气旋,把厉鬼一分为二。

    “走!”李秉得了这短暂的空闲,刚跨出一步,两截厉鬼重新合为一体,再次攻来;李秉只能先躲开。

    一棍一棍,日麦不断打散,虽能阻挡,但却也伤不到根本。

    普念和显诚应付其他厉鬼已经捉襟见肘,更帮不上忙。

    不香和尚原本有一个铸铁棒槌是贴身武器,却被马四叔的人收走了,现在也不知道在何处,他心下一横:“我来!”

    三两步跃上比武台,他拍拍肚皮,大张着嘴巴,猛吸一口。

    说是一口,却无穷无穷,大有吞食天地,将院子里的所有的空气,连同那些厉鬼都吸入肚子里。

    肚皮不断变大,连胸口也胀起来,整个人活像个肉球。

    这些厉鬼刚被吸入他体内,他猛的憋住气息,皮肤都变成阴气乌云的青色。

    “弥勒法海!”

    不香和尚将所有的气息对准天上的阴气,一口吹出。

    一时间,狂风呼啸,天上的阴气瞬间被吹散,连星月都能看见。

    李秉和日麦趁机离开。

    “啪。”他们前脚走,一股阴风便将门关上,院内的阴气又重新凝聚。

    李秉几人站在院外,只见花蟹居内,金光不断闪现,偶尔又传出震天的响动。

    “我去香积寺求援!你们不要进去!都散开!”他刚要上马,却见日麦盯着另一边天空,神色凝重,又下马,问道:“怎么了?”

    日麦指了指天空的一个方向,在他手心上写着:“术式源头!”说着拿着自己的青铜长棍,便动身了。

    李秉拿出马车上的“韬剑”,运起轻功,也跟在身后。

    这是他第一次见识日麦的轻功,自己全力以赴,居然完全跟不上。

    马四叔和盈澜儿瞧两人离开,大致也明白过来,拿了兵刃跟上去。

    魏泽是个剔透人,他翻身上马,朝李秉的方向大喊:“我去找人帮忙!”

    另一边,一方小小的黄泥土墙院内。

    一个二十多岁的青年,一身白衣,长的俊秀。他双眼微闭,手中挥舞着一把招魂幡,嘴里念念有词。

    招魂幡原本是阴阳家或者道家的法器,一般是三角头,四方身,带着两长两短,一共四条尾带,上面遍布法令。

    不过他手里这个,却是个佛门招魂幡——深红的皮质底色上,画着“如来布道”的图案,不仅颜色靓丽,笔法精美,更配以金银镶边,又着珠宝点缀——这种画作,叫做唐卡,是吐蕃教的佛门画作。

    可他手里的,也不是普通唐卡,这皮不是寻常的牛羊皮,而是活剥的人皮。色彩靓丽的图案背面,是九张狰狞的面孔,绝非图画,亦不是绣纹,而是真真正正的人脸。

    这件法器,叫做“九头鬼面帆”,是前朝时期,被吐蕃“密宗”剿灭的吐蕃邪教“彗苯教”留下的东西。

    吐蕃除了密宗、樊宗和新的昭宗作为三大宗之外,也有不少小门派,彗苯教便是其中之一。

    白衣青年手中的动作越来越开,正耍的起劲,一只纤细的胳膊,忽然从旁伸出,握住招魂幡的旗杆,从他手里将东西拽了过去。

    青年的术法被打断,后退一步,几乎跌倒,他捂着自己胸口,抬头看着夺旗那人:“姓闵的,你干嘛!”说话间,眼睛里满是要杀人的怒火。

    夺旗的男子看起来年岁更轻些,皮肤浅棕,着一身鲜艳的织花袍子。他左边的头发高高束起,扎成发髻,右边的头发垂下来,正好遮住半边脸颊,肩头上窝着一只纯黑小猫,看着白衣青年的眼神,立刻弓起着腰,低吼着对他龇牙,连身上的毛发都竖起来。

    “不干嘛!就是怕你坏了大事,好心提点你一下!”花袍男子笑嘻嘻,似乎根本不把白衣男子的伤当回事。

    “你差点害我走火入魔!”白衣人不住的咳嗽。

    “哦,是吗?那对不起了。”花袍子莞尔一

    笑,握着手里的招魂幡,在手里打个转,另一只手又不知从哪里摸出来一只剔透的黄玉号角,亮出来给白衣人看。

    “我说靖哥哥!陈青牛刚走一会,你就这么安奈不住吗?你说要给你的小徒弟报仇,顺便找点乐子,拿出‘大衍阴风号’就算了,怎么连‘九头鬼面帆’也用上了。”花袍子将两件东西收好,又笑道:

    “如果鬼面帆也不顶用,你一会是不是还要用出那三只‘玉镜宝瓶’啊?”他凑到白衣人耳边,又问道:“啊~!?靖哥哥?”

    “闵蒿!”白衣人怒火攻心,大喝:“我的事,不用你管!”

    “哦,是吗?那一会陈青牛回来了,如果我跟他说说这事,你猜他会不会管?”闵蒿富有把玩意味的朝他笑道。

    “别拿牛尊者来压我。这里也不是他最大!”说完,白衣人瞟一眼坐在廊下的一个胖子,似乎有求救的意思——可那胖子却在打瞌睡,脑袋像鸡啄米一般,发出浅浅的鼾声。

    这胖子身高九尺有余,膀大腰圆,单单肩肩膀上的肌肉,就比普通人的腰还粗,坐在廊下,像一座小山。

    即便此刻还在打瞌睡,一对大锤也不离手——两只大锤朴实无华,都是短柄,锤身是个巨大圆球,看不出是什么材料,似乎是石质。每个锤身,都刻着一个字,分别是:“太!吾!”

    闵蒿也侧目看去,微笑道:“端木靖啊,你的救星虽是八徒,可也得听陈青牛的。你可别报太大希望!”

    端木靖挽起袖子,似乎要动手,旁边却走出一红一绿两个姑娘。

    “两位哥哥,别生气啊!我家小姐亲手炖了琵琶汤,喝点汤,消消火!”

    红豆端着托盘,先到闵蒿身边。他倒是不客气,随手端起一碗,笑嘻嘻道:“哇!你家小姐亲手炖的,又有口服了!”

    青豆也拿了一碗,递到端木靖面前。他还在气头上,本不想要,可香味飘到眼前,又舍不得拒绝,也接过来,刚喝了一口,两眼都在放光,端着勺子,扒拉干净。

    一碗还没喝完,一个小姑娘又端着点心从后厨出来。

    闵蒿猛吸了一口香气,远远望着她:“不得了,不得了。这又是什么点心,这么想。我说晓莹姑娘,谁以后取了你,可真是要享一辈子口服啊!”

    这姑娘正是红豆青豆的小姐,融教南四堂的鸾尊者——艾晓莹。

    她柔声道:“两位哥哥别生气,难得万福洞、大鱼洞、南四堂、北四堂还有八徒一起做事,我们应该和乐融融一点才好啊。”

    闵蒿拿一块糕点塞进嘴里:“还是晓莹姑娘姑娘最好,不像有的人,成事不足,只知道添乱。”

    端木靖瞪了闵蒿一眼,刚伸手去拿点心,却被闵蒿整盘端走:“这么好吃的东西,可别给他糟蹋了!”

    小院里,一群人哄笑出声。

    另一边,李秉刚追到城郊小镇的街道上,见日麦立在原地。

    “怎么不追了?”

    日麦摇头,在他手心写到:“停了!”

    李秉四下张望,深夜时分,所有门户紧闭,连点烛光也没有。现在没有线索,什么也做不了,无奈只能离开,

    他刚要转身,忽然又听前面不远的黄土院子里传来一阵笑声。

    李秉握紧手中的韬剑,走了上群。

    黄土院子里,两男三女开玩笑,乐的嘻嘻哈哈,忽然听见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这么晚了,是谁啊!”艾晓莹放下手里的托盘,上前开门。

    ——————

    还有人记得”太吾”是啥吗??

十九章 偃旗息鼓

    安静的街道上,李秉轻轻叩门后,耳朵贴门墙上,明明听着里面有动静,却没有人应门。

    情急之下,他一脚飞踹。

    土墙里是个破烂院子,门窗残破不堪,看起来已经荒废很久了。

    院子一角杂乱的草谷堆旁边,一男一女被李秉的举动吓了一跳。男的光着身子,一把搂起裤子,望着李秉,女的则躲在男人身后,只露个眼睛出来。

    四人面面相觑。日麦只看了一眼,半躬致歉,然后退了出去。

    李秉也觉得尴尬,双手拉门,却发现门扇的已经被自己踹断,再合不上了,最能关上半边:“你们继续,你们继续……!”

    另一边,鸾尊者艾晓莹刚问了一声话。

    “是我!”院外传来一声低沉的回话,青豆打开院门,来人器宇轩昂,一脸严肃,正是陈青牛。

    他手里拎着一包物件,随手放在石桌上,发出金属碰撞的响声。

    他扯开包袱,对闵蒿道:“归元洞连夜赶出来的,你点点吧,看看有没有要改的?”

    那包里东西不少,大多外形相似,闵蒿随后拿出一件,是个下臂长短的精铁楔子,每一面上都刻着些过怪的咒文。

    他逐根检查,将精铁楔子平放在桌上,邪魅一笑:“真不错,一丝不差!归元洞真是厉害,可比什么万福洞要强多了!”

    端木靖挖了他一眼,并没说话。

    陈青牛扫视了一圈院子,似乎觉得这里的气息有些异样:“我离开之后,没出什么事吧。”

    “没有没有!”红豆、青豆连连摆手,强颜欢笑:“尊者大人放心,什么事也没有!”

    “哼~!”端木靖看着陈青牛和自己对视,心知刚才的事情已经瞒不住,低哼一声,拿起一盘糕点,独自回房。

    却说陈青牛这院子的邻街上,李秉和日麦坏了别人的好事,悻悻走出院子,正好遇上跟来的盈澜儿和马四叔。

    “线索断了,不知道是不是那人察觉到了我们。快回去看看!”

    四人赶回花蟹居的时候,飞鹏武馆的弟子不部分都已经不在院外,庄子的大门敞开,似乎里面一切都已经消停。

    显诚、不香、普念、青青四人此刻都聚集在马学文的房间里。

    “你们怎么样?”李秉看着显诚大师为学文诊治,低声问道普念大师。

    “没有大碍。”普念后退一步,拉李秉几人到旁边:“你出门后,原本那几只厉鬼已经要被我三人收拾干净,不想又来了更多,正当我们三人疲于应对之际,那阴气却自己散了。”

    普念说的轻松,李秉却能想象其中的险象环生,再看不香和尚,直到现在额上还挂着汗珠。

    显诚大师,搭了搭脉,又看了眼睑。伸手揭开被子,在马学文上画了一个“卐”字符,一笔落成,还不及他施展术法,两只白色的鬼魂飞出,夺窗而逃。

    “没事。冤魂而已,随他去吧。不知道被什么人施法,‘种’到了马施主身上。”

    显诚大师撩起马学文的袖子,在他手臂上写了几句佛门箴言,一边道:“这里并不安全,施法那人法力高超。但看他招来

    阴云的手段,似乎还有法宝在身。马施主不宜在这里,我看还是暂时接到寺内修养几日。”

    “也好!”普念原本就是来接马学文的,正好带他去西明寺。

    “那就有劳诸位大师。青青姑娘是女子,不能入寺,我派两个人照顾着。”马四叔双手合十,像显诚师父致谢。

    普念刚想拒绝,还未出声,马四叔已经叫来了跟去寺里的人手,又道:“你们四人要照顾好马少主,不要惊扰到庙里的其他人!”

    既然马四叔如此坚持,普念也只能应下来。

    “事不宜迟,即刻动身吧!”马四叔把一切事情都做了主,强硬姿态:“明日我带人去那一带逐户盘查,看看能不能找到什么可疑的人。”

    飞鹏武馆分明是个黑道势力,听马四叔的口气却像官府一样,李秉虽然感念他对马学文的真心,却也觉得有些招摇,这手伸的未免也太长了些。

    “天色已完,二位高僧,不如就一同挂单在敝寺吧!”

    “多谢大师,小僧却之不恭。”

    不香和尚也点头,又看了即将出门的马四叔一眼,刚要开口,瞧着那一脸凶恶面目,声音不觉又降低三分:“被你们收走的那把铸铁棒槌,是我的法器,能不能还给小僧!”

    马四叔瞥了他一眼,依旧盛气凌人:“明日一早,我让人送去香积寺!”

    飞鹏武馆的弟子护送三位高僧离开,青青是学文的小妾,自然由马四叔安排妥当。

    回去的路上,李秉和盈澜儿并肩骑马:“这么晚了,不如你也跟我住去王府吧。一起也有个照应。”

    盈澜儿笑道:“都到了长安了,我还能不回非派吗?那个纨绔虽然没什么本事,但毕竟还是非派未来的宗主。我回去看看有没有他的消息。”

    李秉自知此事难转圜:“那好。现在学文也病了,一时间我们也走不开身,明日一早我去非派找你。”

    车队刚进长安城,正好遇见魏泽带着五六个香积寺的高僧赶来驰援。既然事情暂时告一段落,这些人也正好接马学文入寺。

    一行人各自散伙。

    等李秉回到襄王府的时候,已经是子时。

    姨娘和妹妹们都已经熟睡了,只剩下几个仆人在守夜。

    他轻手轻脚溜回自己的一进院子,刚过步道,却在凉亭里看见一个人影。那人看见李秉进了院子,连忙躲到柱子后面。

    这个时间,自己的院子里,哪里来的外人?

    “是谁在那里?出来!”

    那人听着声音,也是一惊,探出头来:“是……我!”

    一个病恹恹的小个子,肌肤雪白,小脸被夜里的冷风冻的通红。他似乎认出了李秉,走出凉亭:“见过世子殿下!”

    那人走进,李秉总觉得似曾相识,却想不起来是在哪里。

    “在下……蓷之逐。我和殿下一月前在我爷爷家见过的!”他说话声音细微,语调平缓,文绉绉像个姑娘。

    “你是司天台·蓷主事的孙子!”一语惊醒,李秉这才记起来:“你怎么会在这里。”

    “前些天遇上了歹人,不得已找襄王殿下求

    救,却正好赶上襄王出征,就暂时安排我住在这里。”蓷之逐一脸委屈:“实在是叨扰殿下了!”

    “没事!这院子大,平时也就只有我,你随便住着吧!”李秉原本对蓷家也有歉意,既然能弥补一点,自然也乐意。

    “这么晚了,你怎么还不睡,在院子里干嘛呢?”

    “看星星!”

    “看星星?”

    李秉抬头,今天风大,云彩都被吹走了,满天的星星确实漂亮。

    这一抬头,却让李秉想起了过往来,曾经在小海边上,也有这一汪繁星,只不过那里天更矮些,星星好像触手可及。

    “哦,蓷老爷子是司天台的,他看星象的本事是一绝,想必你也学了不少……”李秉客套两句:“夜深了,院子里凉。你也早点歇息吧。”

    他要走,倒见着日麦盯着蓷之逐,打量了好一会才离开。

    安顿完日麦,李秉最后才回房,一切的陈设都没变,还停留在自己出走前的样子。一晃一月过去,实在发生了太多的事情。

    他放下韬剑和“倦尘”,随手将三宝团锦的包袱扔在床上,累了一天,连脸也不浆洗,倒头就睡。

    才刚合眼,一旁的团锦包袱就咕扭扭撞在他身上,李秉刚一把拨开,那包袱又撞上来。

    “好好好,放你出来!”既然到了自己家,应该也没什么事。李秉扯开口袋,一只小猫猛的窜出,刚落地,变成老虎大小,前爪伸直,像猫一般伸个懒腰:“憋死我了!”

    李秉也坐起身,挠挠头,满脸睡意:“今天发生的事情,你都听见了?”

    “听见了,但我也没办法。”狰厉害毫不在意白天的事情,在房价里四下闻了闻:“对了,这里是你家,你的《三相经》是不是在这呢?快拿出来,给我看看!”

    李秉实在累的够呛:“算了!改天吧!让我歇歇!”

    狰厉害现在刚到要活动筋骨的时候,哪能轻易饶过,跳上床头,变成小猫,在李秉的胸口蹦来蹦去,看李秉嗨不起来,直接钻进李秉的被窝。

    不到半晌,李秉身子猛然一直,笑出声来:“痒!痒!哎呀,哎呀!别闹了!”

    “好好好!起来!起来!起来!”执拗不过他,李秉起身走到唯一上锁的柜子前,从柜子底下摸出钥匙,开了锁。

    上层放着一个剑匣,正是“扼云剑”——目前为止,李秉唯一的藏品。

    下层有个精致的黄花梨小盒子,盒子里一共三样东西,底下是两本书,面上是一颗黄色的琉璃珠子,单孔对穿,扎一根红绳,珠子内侧写着“秉承天志,复兴李唐”。

    他取出珠子,拿在手里看了看,似有回忆,微微一笑,拿出底下的两本书,又将盒子放入其中。

    一本《阳月剑诀》,一本《白雪内经》,里面各自夹着一张黑色帛书,李秉将其摊开给狰厉害看。

    “这东西一个字也没有,要怎么学?”

    狰厉害伸出爪子摸了摸:“果然是《寂灭九剑》的那一页。”

    “既然是真的,事情就简单了。离月圆之夜,也隔不了几天了,耐心等等吧。”

二十章 明珠有泪(四)

    酣甜的梦中,韩临渊正与花应眉双宿双飞,他睡的正香,忽闻一阵低声啜泣,逐渐醒来,摸了摸柔软的棉被,才从美梦回到现实。

    梁珍儿蜷缩在墙角,双手抱膝,头埋在双臂之中,浅浅的啜泣,呜咽着。

    韩临渊瞟一眼自己凌乱的内襟衣领,回想起昨夜的经过。

    曼妙的一晚,只是回忆,都已觉心神荡漾。他把梁珍儿当成花应眉,在梁啸云奇特药丸的催动下,配合着血奴蛊释放的快感,愉悦之感,好似陆地神仙。

    扣上自己内襟,刚掀开被子,看见床铺上一团鲜艳的落红,又用被子遮起来。

    他迷迷糊糊中,似乎记得被喂了一颗药,以为和上次一样是保命的药,也丝毫不知道梁珍儿也吃了一颗。一边懊悔自己在中蛊的时候做了坏事,一边也思索这是不是个什么圈套。

    看着蹲在墙角里哭的梁珍儿,他多疑的心又软了下来,想出言,却一时也不知道要说什么好,心道:梁珍儿果然还只是个心思简单的姑娘。心中的愧疚又多了一层。

    韩临渊坐在床头,呆呆的看着她。

    梁珍儿察觉到了韩临渊的响动,也抬头看过来。她面无表情,双目浮肿,眼白里布满血丝,脸颊上两条浅黑的泪痕,一直延伸到下巴。

    她瞪着韩临渊,似有怒意,一句话也不说。

    韩临渊被她的看的后脊发凉,收回目光,避免对视:“那个……”话到嘴边,也不知道该怎么打破僵局。

    他虽然年岁不大,却是秦楼楚馆里的常客,平日里才思敏捷的风流公子,做梦也没想到,**一刻之后会有这么一天。

    梁珍儿站起身来,手里一把短短的小刀,正是之前给梁啸云治伤用的。她原本想用这把匕首自尽,可始终下不去手,此刻看到了醒来还若无其事的韩临渊,心里又有了另一番想法。

    她呆呆的站起身,行尸走肉一般,双目空洞,缓缓走向韩临渊。

    “那个……珍儿姑娘……你……你还好吧……”

    梁珍儿不回话,越走越近。

    韩临渊瞟一眼她手中的小刀,握的似乎更紧了:“你……你别激动……有事……”

    话音未落,梁珍儿大喝一声。

    “啊~!”

    她一步冲上前,高高举起手臂,猛的刺下。

    韩临渊早有准备,侧身躲开,这一刀插在床上,连刀尖也崩断。断刃弹飞,落在地上,发出滴泠滴泠的清脆响声。

    梁珍儿一刀不中,拿起断刃,紧接着就是第二刀。

    韩临渊已经起身,躲开这一刀,紧接着后退一步,却见梁珍儿第三刀已经劈来。

    抬手抵挡,一把握住她纤细的胳膊:“你别激动啊,有事好好说!”

    梁珍儿虽然怒气上头,难以思考,只是出于学武之人的本能,松开右手,小刀掉落,左手凌空一抓,握着刀柄,对着韩临渊的肚子一记横扫。

    韩临渊只能放手,后退一步趔开,可背后已经是墙。

    梁珍儿再次攻来,韩临渊抓住他的左手手腕,用力一拧,小刀脱手落下。

    梁珍儿被制服,心里的委屈更盛,右手握拳,猛的砸向韩临渊。她是习武之人,极怒之下,拳头的力气远不是青青这种柔弱姑娘可比的。

    韩临渊既然避无可避,干脆不躲,伸过肩膀让梁珍儿打。

    “哎哟!”即使有准备,还是被打的生疼。

    梁珍儿一拳不过瘾,连续又是几拳,结结实实打在韩临渊肩膀胸口,一边发泄,一边又觉得委屈,哭的更厉害。

    不仅她手劲不小,连耐力也是一等一的高,一拳一拳打在骨头上,居然不疼,越打越重……。

    韩临渊本还想让她再出出气,可是在是受不了,再捶下去,肩膀非废了不可。

    他左手环绕梁珍儿腰身,用力一搂,右手也松开,用力抱住他的后背,轻轻安抚:”没事了,没事了!”

    梁珍儿被韩临渊抱住之后,更加生气,试着挣脱。韩临渊却死死不撒手。

    几个回合之后,梁珍儿终于妥协,站在原地,像根木头一般,脑海里一片空白,只是哭的声音越来越大,一开始只是呜咽,继而嚎啕大哭,最终伤心惊惧,难受的连肺都要咳出来。

    韩临渊,没有动作,也没有言语,只是简单的拥着她。

    时间就这么点点流逝,过了一会,哭声逐渐变小,只剩下不自觉的抽搐。

    伤心真的是一个耗费体力的活计,梁珍儿终于哭累了,不仅精神状态不好,更头痛欲裂,已经疲累不堪。

    韩临渊一手托住她的后背,一手拖住腘窝,将她抱起,轻轻放在另一张床上。

    “你哭了一天,小心把身体哭坏了!先休息一会吧,有什么事情,等你睡醒了……我们再说!”

    梁珍儿原本还想问个明白,躺在床上之后,终于也放下戒备,没一会便睡过去。

    韩临渊坐在床边,再次回想起之前昨夜的一幕幕,少了一丝快感,多了一点内疚。他想给自己倒杯茶水,可壶里空空,一滴也没有。环顾房间,什么吃的也没有,肚子饿得难受。

    他回头看一眼梁珍儿,已经睡熟了,便整理了自己的衣服,蹑手蹑脚的出门,轻轻掩上门扇。

    下楼到最底层,找客栈伙计,要了个大饼,点了两个凉菜,再给梁珍

    儿要了份肉片粥。

    小菜和饼子都是现成的,转眼就端上来。

    “诶,客官,菜齐了。慢用!”小二刚放下盘子,又被韩临渊叫住:

    “跟我们一起来的妇人,你瞧见去哪了吗?”

    小二一愣,“妇人?”略作思索,才道:“你是说另外一个姑娘吧!”

    韩临渊会意,梁啸云进客栈的时候带着斗笠面纱,昨晚又刚洗过脸上的红斑,样貌的确看起来像个姑娘家。

    “她昨晚还在,要了单独的一间房,今个起来就离开了。”

    一边钱柜旁的账房听见这话,也对韩临渊吆喝道:“那位姑娘还给二位留话了,说她自己出去一趟,两三天后就回来,让二位在客栈里等着。”

    “去哪了,你知道吗?

    “她没说,不过我倒是听他跟门口卖菜的打听一个庄子,好像叫什么……‘做了庄?’”

    韩临渊重复了一句山庄的名字,向两人致谢:“哦,我晓得了。”

    他狼吞虎咽吃完大饼,委实也真是饿着了,又要了另一块。

    等小二端来给梁珍儿做的肉片粥,问道:“客官我就给端上去?”

    他先应了声好,转念一想,又怕小二敲门吵醒梁珍儿,遂道:“你放着吧,一会我自己端上去。再来个饼子,凉菜也再来一份。”

    吃饱喝足,他端起托盘,又回到楼上,还没开门,却听见房里传来呜咽的声音。

    推开门,梁珍儿坐在床上,抱着被子在哭,看着韩临渊进门,眼神忽的从忧郁变成激动,瞬间止住了哭声。

    “你怎么了……”

    “我以为你也走了!”

    韩临渊浅浅一笑:“傻瓜!”

    他将托盘放在桌上:“来喝点粥吧,还是热乎的。我下楼要了点吃的,顺便问了,你奶奶的行踪。”

    梁珍儿看着韩临渊回来,原本还有些高兴,可是刚提及梁啸云,她的情绪瞬间又跌入谷底,想起奶奶给自己喂药丸的事情,既害怕又有些悔恨,但却不敢声张,只得把所有的感情都藏在心里,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生怕韩临渊察觉出事情的真相,觉得自己下贱。

    她半天才问:“奶奶去哪了……”

    “你之前在沔州打听过的那个庄子,‘卓荦庄’。她一个人去找去了。还吩咐我们,不要离开这里。”

    “哦!”梁珍儿只答了一声,没有接话。

    “你不想去找她吗?她身体不好……,腿脚也不方便……”

    梁珍儿放下手里的勺子,眼神空洞,连韩临渊的眼睛也不敢看:“没事的。我奶奶她……很!有!本!事!”

廿一章 香积古刹

    不知香积寺,数里入云峰。

    古木无人径,深山何处钟。

    泉声咽危石,日色冷青松,

    薄暮空潭曲,安禅制毒龙。

    李秉早起,脑海里不知怎么就响起这首诗来。王维的诗大多写景,诗中有画,画中有诗,被誉为诗佛。这首《过香积寺》是他的代表作之一。

    “诗佛为佛寺题了一首佛诗,不知道算不算是缘分。”李秉脑海里闪过这个念头,不觉笑了笑。

    他原本是想叫日麦一起去香积寺的,谁知房里的管家说,日麦一早已经离开,留下纸条说是去长安见个故人,至晚则归,却也没明说是谁。

    这就让李秉摸不到头脑了,日麦连长安都没有到过,哪里来的故人。不过他也习惯了日麦的神秘,随他去。

    只是临出门时候,被蓷之逐叫住:

    “近日天象奇特,太微垣被太阴鸷之气笼罩,光芒渐微,长安恐有大事发生,世子殿下,早些回来!”

    李秉哦了一声,想到昨夜发生的事情,心里有些疑惑,这司天台的看家本事,好像也不完全是乱猜的。

    非派不少人都去了沔州找韩临渊的下落,门庭有些冷落,入了主殿之后却瞧不见人,反是倒了偏院,才瞧着三五个人影,盈澜儿也在其中。

    “薛副宗主,你们这是?”李秉看着铺了满院的书册,不由问道。

    “是世子殿下啊。看今天太阳不错,就把藏书阁里的书晒晒。今年冬天阴冷,水气重。不少书册都受潮了。”他说完,瞟见盈澜儿抱着一筐书,连忙喊停:“澜儿!那一筐书都是两晋的原著,在日头地下晒一天就变成粉了,可不敢。”

    盈澜儿已经铺开了几本书,又连忙收回筐里。

    “那些书放入风室里面,吹一吹就好了。晚一点检查一下,如果书已经有损毁的话,就手抄一本留起来。”薛副宗主停下手里的活,笑吟吟对李秉道:“世子殿下来,有什么事情吗?”

    薛副宗主年过古稀,是非派中唯一尚存的老一辈,他身体还算硬朗,说话缓慢,略有些伛偻。

    长安非派自宗主之下,有两位副宗主,五位分堂堂主。魏副宗主果敢刚毅,又正直中年,最是精明强干。薛副宗主则不同,为人宅心仁厚,老成持重。

    两人共事,相得益彰。即便非派宗主云游的这三年里,非派在二人的共同打理下,有条不紊,蒸蒸日上。

    “我是来找澜儿姑娘的,去香积寺看看学文的伤势。”

    薛副宗主还未说说话,盈澜儿又抱着一个更大的筐子从书堂出来,放在地上,猛呼出一口气:“我今天就不去了。香积寺在闭寺,我入寺不方便,你自己去吧,如果有什么需要,告诉我一声。”

    说话间,她又蹲下,将书册翻好,一本一本的摊在木桌上:“宗里人手也不够,我晒完这些,还要帮忙抄书。”说完,她瞥了薛副宗主,对李秉使个眼色,意思是:这么重的几千本书,总不能指望薛副宗主抬来抬去的吧。

    李秉略有些失望,却也只能点头答应,又问:“有什么关于临渊的消息吗?”

    薛副宗主试着去捡落在地上的一本书,可刚弯腰,忽然站不起身,面目苦痛,李秉赶忙上前掺扶。

    “哎呀,果然还是老了。”他揉揉腰:“早上收到飞鸽传书,说有人在苏州见过少宗主。魏副宗主已经赶过去了。希望能有好消息!”

    李秉点头:“人没伤着就好。”他只希望马学文的事情能尽快解决,自己也好抽身去苏州。

    “那我自己去了。”既然帮不上忙,也该离开。他刚出院子,忽然又转身回来:

    “对了。出了这么大的事情,韩叔父也没有回来吗?”

    这个韩叔父自然指的是非派宗主,韩临渊的父亲。他和韩临渊结拜,以兄弟相称,该叫韩宗主一声叔父。

    “派人去通知了,可是找不到人。三年前,宗主走的时候只说是去云游,没说地方,也无从找起。不过……少宗主遇害,融教重出江湖,这事不少门派都知道,只要宗主还在中原,一定能听到消息!”

    离开长安非派,李秉去了魏泽的私宅。

    “山海一榭”

    李秉每次来,都不由的看一眼这浩气磅礴的牌匾,这是当年教李秉四兄弟写字的老师——“颜真卿”亲笔所题,单单这四个字就价值万金。

    当年初次来时,还是钻狗洞进入的破败院子,现在已经被修葺成全长安最富丽堂皇的宅院之一。

    他原本是想找魏泽同行,却也不能如愿。

    魏泽本身筋骨不强,昨日又在花蟹居受了一场惊吓,不知道是劳累过度,还是被阴气伤着,人虽然没有大碍,可是今日身体发虚,只能在被窝养着。

    一连三个朋友都有事情,走了一圈,结果还是只有自己一人。

    他骑着白马,在朱雀大街上走过,仿佛眼前的长安和一年前的长安是两个世界。香积寺在长安城外南侧七八里路的“樊川”,襄王府在长安城东北角,路程不近。

    樊川是西汉开国将军樊哙的食邑,也因此得名。荒废后被农人占据,逐渐变成僧侣云集之地,单单这里喊得出名号的寺庙就有二十多座。其中以“兴教寺、华严寺、兴国寺、牛头寺、云栖寺、禅经寺、洪福寺和香积寺”最为出名,并称“樊川八大寺”。

    这里的大部分寺庙都很小,唯有香积寺占地极大。整个长安城内外所有寺庙,也只有皇家的西明寺能和其相较。

    还未看见围墙,一个新修的三丈高的大理石五门牌坊映入眼帘,正中三个字“香积寺”便是王维的手笔。

    不同于西明寺内外两院的简单划分,香积寺规模巨大,共分井字形九个院落:

    首行正中是“十三间光辉殿”:供奉各路主佛的地方。最大的一尊释迦摩尼金像足有两丈高,纯铜铸造,漆以半厘厚的纯金镀层,香蜡烛光之下,熠熠生辉。

    首行左侧是“经阁”:藏经阁是个二层小楼,远不如西明寺藏书丰富,但却另外有十座陀罗尼经幢,十分特别。

    首行右侧是“百佛堂”:一个专门为信徒供奉长明灯和小佛像神龛的地方。

    井字中心是“禅房”:供僧侣打坐练功的地方。正中一座两层青砖钟楼,攒尖顶,方形四穹顶,重檐三滴水,显得巍峨不凡。

    里面的一口青铜大钟,名为“梵天”。足有万斤重,声音厚重浑厚。钟楼,是所有净土宗寺庙最看重的地方。

    禅房左右两个院落,分别是入门弟子和高阶僧侣的住所。

    后边三院,右侧是“善堂”:是个给重病人看病的地方。说是看病,大多住的都是不久于人世的人,想在死前多听听大师的指点,受一些香火熏陶,最好能升入西天净土,即便不能,来世也可以投个好胎。

    正中是“法事堂”:一共九大九小,十八间屋子。香积寺的净土法事大多都是在事主家里做,但有些不方便的事情,也会选在这里。

    最左侧是一个陡峭的荒山,被修整的像梯田一般,一层一层的整齐的排列着数座舍利塔,鳞次栉比,都是香积寺历代大师的埋骨地。最上面的一座,是净土宗创始者“善导大师”的崇灵塔。

    净土宗二祖,也是净土宗的实际创始者,善导大师圆寂后,其弟子怀恽于永隆二年(唐高宗)为其建崇灵塔祭奠安葬骨灰,后在善导塔周边发展出一座寺院,落成于神龙二年(唐中宗),至今也不到七十年而已。

    香积寺最初占地很小,名声却大,一直未有扩建。

    安史之乱时,郭子仪率官军在此和安禄山叛军作战,香积寺惨遭浩劫,寺庙基本被毁,大量文物遭毁损和遗失。不过李僙收复长安后,香积寺破而后立,经过一年又一年的扩建,才拥有今天的规模。

    整个寺庙,透露这一种与其他寺庙全然不同的富丽堂皇。短短百年不到,一个小寺庙能发展至此,都要从净土宗的教义说起。

    净土宗的核心教义便是对西天净土世界的崇拜,主张行善积阴德。教义简单明了,易于传播,比其他佛门流派发展的更快。

    既然信了净土宗,死后一场法事是少不了的。香积寺起初也只是收几文香火钱贴补用度。

    可后来唐朝国力日渐强盛,长安人口增长,香积寺的信徒也越来越多,最终的结果便是找净土宗做法事的人越来越多。不仅死后要做法事,如果平日里做了亏心事,或者遇上什么难处,也要做场法事求个心安。

    香积寺虽然尽量多的帮助信徒,依旧只收取几文辛苦钱。可法事太多,人手实在忙不开,有钱人家为了请到得到高僧来,往往愿意捐献更多的香火钱。

    百佛堂的位置有限,供奉一座长明灯,需要钱五十贯,供奉一座小神像,需要钱五百贯,每年香油钱另计。远的不说,襄王府的彩姨是继侧房,不能在西明寺供奉佛像,便在香积寺里,供了一座一尺高的纯金“送子观音”,想给李僙再添个小世子。

    长此以往,互相攀比,成就了今天香积寺日进斗金的局面。

    中原的文明,虽然早在商朝时期,君权就已经彻底凌驾于神权之上,而现在又有儒释道兵法墨等多重信仰,君权本应该更远超神权才对。

    可一家信仰在平头百姓中做大,若再不节制,就要生出乱子来。

    一则唐朝立国以来,历代君主都对佛教以极高礼遇和大力提倡,给予免税、免徭役。寺庙人丁兴旺,不断吸纳百姓钱财,国家税收则减少,国库渐空。

    二则,佛教喜铸铜像,单是长安,就有数万铜像。每年大唐产出的铜矿只有定数,都用来塑佛,哪里还有铜铸钱,铸农具?

    三则,因为僧侣免徭役。不少人犯了事,宁愿出家,也不愿被流放。如此一来,寺庙内九流混杂,滋生是非,更有恶寺打家劫舍,鱼肉乡里。

    四则,壮年都入了寺庙,没有文生,没有甲兵,没有农人,没有工匠,国家如何发展?

    凡此种种,实在令人忧心。

    每当神权要越过君权时,一场动荡不免发生。北魏太武帝、北周武帝先后毁灭诸多佛寺,削减僧侣,强制还俗。

    反观现在大唐,国力衰弱下来,百姓日子过的不好,拜神求佛的人反而更多,恐怕对国力耗损更重,说不得就要来一次清洗。

    不过这是后话,现在香积寺蒸蒸日上,隐隐有超过西明寺,成为长安百寺魁首的趋势。

    李秉站在牌匾前,瞟一眼“香积寺”三个题字,再看两旁的百姓,心中五味陈杂。

    即便今日寺门紧闭,在寺外等着的人却依旧不少。有人带着贡品登门,有人顶礼膜拜、不断磕头,有人甚至在寺门口的小路边直接烧起了纸钱,有人尝试给看守大门的和尚塞铜板求个方便。

    看着着芸芸众生像,李秉不由的摇头叹息。

    两个和尚守在门口,不断劝导香客返回。李秉报了名号,才被请进去。

    一群香客看着大门打开,蜂拥而上,和尚们忙不迭的关上大门,有些狼狈。

    在大殿里,观摩着释迦摩尼的金身,等了一会,普念大师才从禅房过来:“世子殿下驾临,有失远迎,还请见谅,阿弥陀佛。”

    他知李秉来意,带着他便往善堂走。

    “禅房里正在议事,不太方便。我带世子殿下从百佛堂去见马施主。”刚出正院又道:“显诚和不香大师,一早去了周围的几座寺庙观摩,现在也不在寺中。”

    穿过一间间佛堂,看着里面成千上万的长明灯和小佛像神龛,李秉忽然觉得这香积寺似乎比西明寺的名望更高些。

    那一盏盏长明灯,一座座小神像的钱财,要是换成兵甲,恐怕大唐现在也不会丢了河西三镇。

    李秉蓦然长叹一声,倒是引得普念摸不着头脑。

    还未到善堂,呻吟声、争吵声、木鱼声、诵经声,已经透过围墙,声声入耳。即便是闭寺的时期,已经收治的人,也依旧在接受治疗。

    一张张床板上,躺的都是将死之人,马学文也在这里便成了香积寺里唯一一个身体强健的“香客”。

    他穿着一身素白单衣,在院子里打拳,一招一式,打的缓慢,但也有些力道。身旁站在两个武馆的弟子,拿着他的外袍。

    “学文!”李秉看他行动无虞,心里的石头彻底落下:“你全恢复了?”

    “大哥!”马学文看见来人,快步走上来,鼓了股胳膊上的腱子肉:“浑身发酸,使不上力气,打打拳,活动活动筋骨。”

    “啊~!”李秉正要说话,一间善堂里传来惨叫一声尖锐的痛苦惨叫,有的人怕是已经要熬不住了。

    “请问大师,有没有可以让我

    们兄弟二人说话的地方?”李秉问道:“这里实在有些吵杂。”。

    “法事堂现在没有人,二位请随我来!”普念和尚单手一迎,为两人指明方向。

    可还未动身,空中传来一阵浅薄而悠远的乐器声。

    “呜……呜……”

    窸窸窣窣,这声音像是洞箫,又像是埙。

    “呜……呜……”

    没响两声,这声音又逐渐变大且厚重,隐约更为凄婉悲凉。

    “呜……呜……”

    才刚刚透出凄凉,这第三轮转而变得潇杀起来,暗中带着尖锐短促的声音,像女人和孩子的哭声。

    “呜呜……呜呜……”

    哭声越来越大,逐渐掩盖住了原本洞箫的声音。偶尔几声凄惨的叫声,短促而尖锐。

    院中的几人凝神静听,这声音听不出源头,似乎一直萦绕在香积寺上空。

    李秉隐隐觉得这声音让自己变得有些烦躁,马学文的眉头也拧成倒八。

    再过了两个呼吸的时间,最初的烦躁已经变成了心神不宁。李秉的心跳不自觉的加不少,胃里翻腾,极其难受。马学文也觉得额头疼的厉害,一手握住太阳穴,不断的揉搓。

    “哇哈……哇啦……呜呜……咦……呜……呜咦……”

    空中的声音变的更加奇怪,像鬼夜哭一般。

    这声音刚发出,一时间,善堂里的病人好像都陷入了魔怔,有人哭,有人闹,有人哈哈大笑,有人瑟瑟发抖,有人暴躁狂怒,有人痴呆犯傻。

    看着善堂里的乱象,李秉才明白这声音定是人为,居然敢跟到香积寺来,看来马学文的对头不一般呐。

    “大衍阴风号?”普念似乎猜到了这声音的来路,连忙对着善堂里的人吼道:“这是道家邪教的东西,握住耳朵,快握住耳朵。”

    他说完便冲进善堂,里面有初级弟子已经打起来了,床板木桌神像被砸的稀烂。

    李秉几人连忙捂住耳朵,只看普念一人在善堂里,强制分开几个弟子,一人一脚,将他们踹出院中,双指一挥,在每人头上画了一个“卐”字,这几个弟子才安定下来。

    这边刚压制住,善堂里又开始了新的打闹,病人、义工、弟子、护卫乱做一团。

    普念一人如何管的了这么多人。

    “咚!”一声厚重的钟鸣,从香积寺正中的钟楼传来。李秉难受的感觉稍减。

    “咚!”这声音更重,让马学文顿觉清爽。

    “咚!”最后变得暴怒的几个弟子,已经率先安定下来。

    高僧敲了“梵天钟”后,天空中的号角,也变浓重,两股声音互相对扛,一时间也难分胜负。

    呼,一股阴风吹过,原本冬末难得一见的烈日当头忽然变的萧索起来,善堂院里的温度逐渐降低,不一会连日头也看不见了,只有一团奇怪的乌云当空,和那晚花蟹别居的情况如出一辙,不过来的更猛烈些。

    这云刚聚成一团,一道急促的木鱼声突然响起。

    “嘟嘟嘟嘟……嘟嘟嘟嘟……嘟嘟嘟嘟……嘟嘟嘟嘟”

    李秉只觉得每一声似乎都响在自己脑海,木鱼声中,好似还夹杂着浅浅的吟诵佛经的声音。

    西明寺的和尚曾说过,这次香积寺的比试,争的就是一件法器,叫做“潜心木鱼”,想来这声音大概源自这件法器了。

    每一声木鱼捶落下,似乎都敲在上空的乌云中心上。

    钟楼上空的云层变浅变薄,慢慢裂出一个圆洞来,圆洞逐渐扩大,不一会已经有数丈宽,连善堂院内都有了一丝阳光。

    云层似乎不想就此散去,阴风吹的更猛烈起来,刚见着的一丝阳光,转眼覆灭。

    就在“梵天钟”“潜心木鱼”和这“大衍阴风号”斗的不可开交的时候,一个人影忽然出现在善堂的房顶上——年纪不大,身材瘦削,双目赤红,分不出眼珠和眼仁;头发松散;一身皮肤漆黑,如同夜色一般。

    他衣服破烂,手持一柄厚重的大剑,和羸弱的身躯极不相称。

    “是你?”马学文认出了来人,扭头对李秉道:“是蓝田郭家的小儿子。”

    真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马学文想起这几天受的苦楚,手里的拳头攥的更紧,只是看郭家儿子的神情气质,变得严肃冷峻,哪有半分十几天前的胆小怯懦。

    郭少爷瞟一眼马学文,手中重剑微微一抬。

    “唰!”一个闪身,人已经出现在马学文身前,手中的重剑高高举起。

    “好快的身法!”两人完全不曾料到郭少爷武功如此高,马学文身体还病着,反应不及,幸亏李秉在躲开之余,一掌将他推开,否则刚才的一刀落下,他必死无疑。

    见着了这一招,李秉不敢再掉以轻心,只恨手里没有兵刃,难以御敌。

    他一手折了院中干枯的树枝,抬手一剑。

    “一天星斗!”

    郭少爷身体微微倾斜,随意躲过这招,反手又是一剑横扫,攻向李秉。这样老道的对敌策略,即便李秉也没有,少说也要三五年真刀真枪经验,才用的出来。

    这反攻如果迅捷,大大出乎李秉预料,无奈之下,只能迎一招对月行樽。

    即便驾驭真气在树枝表面,也绝对不能和郭少爷手中的重剑硬碰,他看着郭少爷的剑路,右手一抬,脚尖点地后仰,变招躲开剑锋。

    重剑扫过李秉的手臂,他眼瞧着重剑和树枝擦过,并未碰上。可是重剑带过的剑气,居然将他手中的树枝刮成十几节斑驳的残片——一根三尺长的树枝,转瞬只剩李秉手里一拃长的把儿。连他胳膊上也被划出几道血痕。

    剑气这东西,他早在子午宗的公羊剑主身上见过一次。可这么凌冽的,却听也没听说过,万万想不到是出自这么瘦弱的一个年轻人。

    李秉连退数步,不敢正面对敌。

    郭少爷越追越近,逼的他渐渐脱不了身,只能疲于奔命。

    马学文看着郭少爷用的剑招,心中更加疑惑。

    “奇怪!他居然用的是,单传九门之一,展玉堂的《扼云重剑诀》!”

    ——————

    多了两个均订,不知道是那两位慧眼识珠的大侠。开心!

    我只有写出更好的作品,才能报答你们!

廿二章 玉镜宝瓶

    说时迟,李秉连退三四步,已经避无可避,双手成指,反手一刺,直指郭少爷颈部廉泉穴。

    郭少爷反应更快,横剑上挑,不仅逼的李秉收手,更是一步跨出,耍一个剑花转守为攻。

    纵然李秉已经变招,身体后趔,重剑依旧从他胸前扫过。

    “嘶~!”虽未接触,剑锋上的剑气将他的衣服撕成碎片,露出两块精悍的四方胸肌来。

    李秉低头,隐隐觉得胸口火辣辣的疼,仔细一看,这剑锋不仅撕碎衣服,更在胸口留下数十道一寸长的伤口。

    这些伤口细微,几乎不可见,缓缓渗出血。

    “这小子武功好高!老大武功大进之后,竟然完全不是对手!这哪里是半月前的他?”马学文虽然武功不低,现在身体抱恙,能发挥出来的本事十不足一,只能退在一旁。

    李秉心道:如此下去,必败无疑,要是有把兵刃,或许还有的一拼。

    “世子!”马学文的仆从大喊一声,将手里的东西掷出来:“接剑!”

    李秉回手一抓,沉甸甸一把兵刃在手——不是什么神兵利剑,而是香积寺善堂里的铡药刀。所有人入寺都要解剑,这已是能拿到的唯一利器了。

    对头不仅剑招精妙,对敌经验更盛自己。李秉不敢在去考虑幽冥真气的事情,只得放手一搏。

    “喝!”

    李秉双手持刀,摆起架势,调整内息,浑身真气蓬勃,猛然一怔,颈部三条黑色经络瞬间显现出来。

    他手腕刚动,脚下已经踏出两步。不仅身法胜于之前,连剑招的气势也更加凶猛。

    “日饮无何”

    “对月行樽”

    “一天星斗”

    李秉用尽全力,一连三剑,一招快过一招。

    两人短兵相接,居然打个不分上下。

    空中的梵天钟和木鱼声不绝于耳,已经渐渐压制住诡秘的阴风。

    善堂里的弟子大多已经醒了过来,普念得了空,拿起金刚禅杵,也为李秉助拳。

    在外家功夫上,他虽只是初窥门径,但现在二打一,二人已经略占上风。

    郭少爷也察觉到局势的变化,既然不能力敌,干脆舍弃两人。

    他先是一个虚招,引得李秉和普念防守,忽然一个箭步,转瞬窜到马学文身前,抬手便是一剑。

    马学文大骇,运气全身真气,双掌推出,拍在重剑剑身之上,后退半步避让。

    他身边的两个仆从见势,也出手帮忙抵挡。

    只是一个照面,郭少爷随手一剑,两人喉头飙出一柱鲜血,当场气绝。

    一招不中,第二剑已经飘然而至,直取马学文胸口。

    “咚!”一根铸铁棒槌从天而降,正好砸在重剑剑身之上。两个重型兵刃震颤,发出一阵闷响。

    一个肥硕的身影落在马学文身前,拎起铸铁棒槌,扛在肩头。——除了不香和尚,还有何人能用这门奇怪兵刃。

    这铸铁棒槌有半人高,头重尾轻,共有一百二十斤重。

    不戒寺没有大钟,却有一口祖传半丈大的铸铁钵盂。原本是用来敲钟定醒的,结果不戒寺的和尚惫懒,拿了钵盂放在寺门口当大香坛,这根钵盂锤便成了多余之物。

    这东西丢了可惜,不香和尚拿来练气力,时间一长,自己琢磨出一套棍法,铸铁棒槌就成了贴身武器——取名“呆头”。

    郭少爷原本想杀了马学文立刻逃走,现在被三人围攻,想杀人也不可能了。

    “走!”从天上传来一声平淡的口吻。

    郭少爷又看了一眼马学文,面部肌肉抽动,心里一横,双脚一点,一招只功不守,砍向马学文。

    李秉和

    普念已经回过身来,共同出招,三人挡在马学文身前,他一点机会也没有,反而差点被围剿。

    “走!”天空中又传来第二声。

    郭少爷后退两步,跃上墙头,一个翻身,消失不见。

    于此同时,天空中久久不散的阴云,转瞬荡然无存。

    “追!”李秉身法最快,跟着跃上围墙,低头一看,寺外除了邻近寺庙匆忙赶来帮忙的和尚以外,不见郭少爷一点踪迹。

    “你没事吧!”显诚带着以为高僧,已经到了香积寺的墙根下。

    另一边,郭少爷刚刚跳下围墙,一个人影忽然出现在他背后,一手拉住的他的手腕,将他扛在在肩头,仅仅跨出一步,已经落在半里之外。

    他闪过几栋房屋顶,几乎没有引得路上任何行人的注意,悄然落入一个黄土院子中。

    他将肩头的郭少爷放在地上之后,站在一旁,长呼出一口气:“好险!”

    这人正是融教牛尊者·陈青牛。

    院子里早已经有几人等待——万福洞的端木靖、大鱼洞的闵蒿、南四堂艾晓莹,三人站在一旁。两个侍女红豆青豆正在逗闵蒿的黑猫玩;另外还有一个巨人靠在墙边,抱着一对“太吾”大锤打着瞌睡。

    闵蒿看着郭少爷半跪在地上,摇了摇头:“你看看你找的人,这么不听话,差点坏了大事!”

    端木靖白了他一眼:“多管闲事!”说完,从袖口里拿出一个小匣子,轻轻打开。

    匣子里铺满了上等绸缎,放着三个精致的细腰琉璃小瓶,每一个都有手指大小,分别是浅绿、碧绿、深蓝三色,每一个瓶身上都刻满了繁杂咒文。

    他拿起浅绿的瓶子,打开瓶塞,对准郭少爷,嘴里念到:

    “净心守志,可会至道;譬如磨镜,垢去明存;断欲无求,当得宿命。

    归!”

    一道灰色的阴冷气息从郭少爷身上脱离,瞬间被吸入瓶内。

    端木靖十分谨慎的重新塞好瓶口,收入匣子内,放回袖口里。

    原本半跪着的郭少爷,摊倒在地上,眼仁从赤红变为浅棕,血色褪尽;皮肤也从深黑变回蜡黄,浑身饱满的肌肉像脱了水一般,变得干瘪。

    他抬头看着端木靖,面容枯槁,想说话,竟说不出一个字来。

    “小徒弟哟!不是我不给你报仇的机会,实在是你太不中用了。驱使着‘扼云传人’的‘剑魂’,居然连一个受了重伤的人都杀不掉!”

    郭少爷趴在地上,已经直不起神来,泪如泉涌:“我……请再给我一次机会!”

    端木靖看着他,摇摇头:“没有机会了!你筋骨本不强,剑魂的戾气太重,你驱使过一次,已经伤了根本,再用不了第二次了。你还有十年好活,忘了报仇这事,找个地方好好活着吧!”

    郭少爷哭的更重,鼻涕垂落地面,哽咽的一时说不出话来,不住的给端木靖磕头。

    “请……再给我一次机会吧!求你了……师父!”

    端木靖从另一边袖口里掏出一包散钱,丢在他面前:“你已经在香积寺闹出了动静,也算帮融教了了一份差事。拿着这些钱,好好享受你剩下的十年寿命吧!”

    说完他又道:“即便你不珍惜你的肉身,我也舍不得把这‘扼云剑传人’的‘剑魂’再给你用。你可知当初为了‘炼魂’,我费了多少精力。”

    “不!不………………不不不不!”

    郭少爷抬头,看着端木靖,不想也不敢认命。

    “师父……我求你了……只要能让我报仇,我什么都可以干……师父……”

    端木靖闻言,嘴角上扬,诡谲一笑:

    “哦……?真的……什么……都可以

    吗?”

    却说李秉这边,追出寺外后,一无所后,只能跟着其他赶来的和尚一起回了香积寺的禅房。

    除去所有香积寺的僧人外,这里还有以华严宗良渡住持为首的樊川其他寺庙的高僧们,以及显诚、不香、李秉、马学文四人。

    禅房里一阵沉默,还是正中紫红袈裟的中年和尚先开口。此人正是香积寺的住持——普定大师。

    他身前还放着一个紫檀木鱼,想来便是那香积寺至宝“潜心木鱼”。

    “今日之事,诸位有何看法。”

    “师兄,那人用来聚阴的东西,好像是‘大衍阴风号’……这个邪物,据说曾经‘正肃师叔’安史叛乱中……”普念没有说完,他所指已经不言而喻。

    普定住持深吸一口气,叹道:“看来,之前马施主的事情也好,今日的事情也罢。背后之人,便是明日要上门挑战的‘正肃师叔’的传人——端木靖。”

    “单看他聚阴的手法,不仅内力深厚,更是出手狠辣。他选在这个时候在香积寺对马施主动手,不知是不是想借此让我们示威!”

    普念刚说完,香积寺的经阁首座普愿大师平淡道:“如果只是示威也还罢了……怕只怕……”

    他话峰一转,问马学文:“马施主似乎认识今日闯寺的那人……”

    马学文点头:“是的。他是蓝田郭家赌坊的小少爷,我与他有些过节……”

    “那……敢问马施主,他今日用的武功路数,可是他原本的招式?”

    马学文略作思考:“据我所知,他本人应该是不懂武功的。不过今天却用出了‘单传九门’里‘扼云剑’的《重剑诀》,而且用的相当纯熟,实在匪夷所思。”

    “扼云剑?难道是传闻,得了‘失心疯’,卖掉展玉堂展少侠?当年扼云剑主来长安选传人,小僧还有幸一观……”普念说道这里,身形忽然一怔:

    “天呐!”他看着普愿的眼睛,两人好像想到了一块去:“难道……天呐!天呐!不得了……不得了!”

    李秉听的一头雾水。

    还是普定大师缓缓道来:

    “香积寺建寺不久,曾经出过一位天纵奇才,法号‘彗绝’,他钟情佛门术法,经常钻研至忘乎所以。不过这位师祖走了极端,创出的许多术法,虽是惊艳绝伦,但大多都太过血腥,有违天道。

    彗绝师祖的师父发现之后,废了他的功夫,将他一生囚禁在香积寺的佛堂之中,不得外出。

    这事原本也没有造成太大影响,知道的人不多。直到我师父‘正则大师’在当年囚禁他的佛堂里,无意中找出了他留下的手稿。

    师父原本想毁去这些手稿,却被当时的小师弟,也就是‘端木靖’的师父‘正肃师叔’拿走。

    正肃师叔虽然没有研习这些邪术,但他离寺的时候,却将所有的手稿都带去了融教万福洞。现在看来……端木靖却学了手稿里的邪术……”

    他说的平缓,却惹得一旁华严寺的‘良渡住持’义愤填膺。

    “危矣!”良渡住处冷声道:“我知这原本是你香积寺的事情,可现在局面已经到了这步田地,我们实在不能眼看一个佛门祸害为害江湖,再掀起一场腥风血雨。”

    华严寺原本就是长安百寺中最优名望的寺庙之一,良渡住持年岁又高,说话自然是很有分量。

    “为了天下苍生,我来召集长安所有高僧,不论端木靖有多少邪术,明日誓要将他留下,囚禁于香积寺中,终生不得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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廿三章 明珠有泪 (五)

    春风已至,杨柳抽芽,河渠两岸,一片新绿。

    一声悠长的吴侬软语歌谣,随着呼来船,在浅浅的上清溪蒲上空,荡出一层层涟漪。

    “小柳花~,垂枝丫~,春风一吹没了它~。

    软如絮~,细如纱~,扬起一捧当雪花~。”

    艄公用舟楫抵着河渠的石墙堤坝,让船缓缓停下。

    “客!到嘞呀~!”艄公收起舟楫,指了指上面的石板路:“上岸往前直走,庄子很大,不到百步你就看见了。”

    他船上的客人带着白斗笠,原本听着歌谣出神,被叫了一声后,才回过神来。

    她咳嗽了两声,自从离开玉蕊庄,身体明显不如之前舒坦,加上短短几日已经换过两次药,身体的负担更重,略微劳累些,都难以喘气。

    梁啸云从荷包里拿出几个铜板,在手里掂了掂,交给艄公,没有致谢,径直下了船。

    踏上青石板的台阶,在临河的半边街面上走了不多几步,一个巨大的宅子映入眼帘——青砖黛瓦,院子里几颗参天大树的枝叶从探出墙外,茂密的青叶黄花,遮出一片阴凉。正是浅荦庄。

    这条小街僻静,没有几人,她定睛望去,那树荫下,站着一男一女两个青年人,身形十分眼熟。男子倚靠着围墙,盯着头顶的树枝发呆,一副懒散的样子。女子双手抱胸,眼神迷离,似乎在物外神游,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梁啸云认出两人,原本想调头离开,却不忍咳嗽一声。

    梁珍儿被声音引起注意,一眼认出是那白纱斗笠,用胳膊肘轻轻撞了韩临渊,使个眼色,快步走过去。

    “你们怎么知道这里?”梁啸云略有责备之意,她这次出行,原本只想自己来。

    “你一路上打听了无数次,既然都已经到了姑苏,除了来这里。还能去哪?”韩临渊白了她一眼,似乎在嫌弃她问这么愚蠢的问题。

    “你倒是聪明。”她瞥一眼,看梁珍儿的眼神里微有怒意,又道:”你们脚程倒快,居然赶在我前面来了。既然都找到了,那去叫门吧。”

    她这话原本是对梁珍儿说的,大有稳住梁珍儿,让她不要当场发作的意思。但韩临渊这几日当惯被两人驱使,脑袋一晃,走到门口,咚咚咚,连敲三声。

    三人原本是死敌,可短短几天相处下来,相之间的关系起了微妙的变化。

    梁啸云想用韩临渊报仇,舍不得杀他;韩临渊想跑,却身中蛊毒,离开梁珍儿,只有三日可活;梁珍儿又对韩临渊起了情愫,记恨自己的奶奶做出那样的事情,却也不敢名言。每个人都藏了一肚子的事情。

    “吱~!”

    应门的是个庄子上养蚕的中年妇人,开口便是一句吴语:“倷寻啥凝。”

    韩临渊大概明白是问自己是谁,或者是要找谁。他也不知道梁啸云是来找谁,只能回头,问梁啸云:“她问你话呢!”

    梁啸云闻言,走上前,客气的说道:“请问,贵庄庄主是否姓谢,可在府上?”

    一路上,韩临渊哪见过梁家这两人说话这么守礼,不仅轻声慢气,连敬词都用上了。

    “你是要买蚕

    ,还是买丝。府上今年不收桑叶了,你要是卖桑叶,去前面街上,有人收。”中年桑妇也能说些官话。

    “我们不是来做生意的。我找谢庄主。”

    “你是谁啊!”桑妇又问了一遍。

    “我叫梁啸云,烦劳你通报一声,说‘半草涧’的故人来访。”她话音刚落,从院中出来另外一人,衣着华丽,留着小胡子。

    “是谁啊!”那人随口问到桑妇,又对韩临渊几人问道:“请问几位是?”

    只瞧了他一眼,梁啸云的神情已经隐约有些触动,她看着来人:“你是昭仁、还是嘉和啊?”

    “我是嘉和。姑娘是?”他听梁啸云的声音,还以为和梁珍儿一样是个小姑娘家。

    “我是半草涧的传人。你叫我云姨就好。”说完,撩起半边斗笠面纱,露出完美无瑕的那半边脸来,只给谢嘉和看了一眼。

    “云姨?”谢嘉和摸不着头脑,眼前的斗笠姑娘声音稚嫩,皮肤更是吹弹可破,怎么敢说是自己的云姨?

    谢嘉和虽然犹豫,但来人既然和“半草涧”有关系,也不敢怠慢,请几个人到前厅,沏了最好的茶。

    “姑娘是半草涧的传人?我们年年都去半草涧,那里已经荒废很久了,据我所知,半草涧也没有别的传人,姑娘是谁的弟子啊。”

    “我和你娘一样,师从‘涩溪医仙’。即便你不叫我云姨,也该叫我一声师伯。”梁啸云说话的时候,眼神从来没有离开过谢嘉和,看的他十分不自在。

    伯仲叔季。梁啸云自称师伯而非师叔,暗指自己是谢嘉和母亲的师姐而非师妹,更是令人疑惑。

    “姑娘《半草九经》练到第几本?”谢嘉和没有直接叫她师伯,反而试探道。

    “半草涧的绝学,只有五经,哪来的九经。”梁啸云也知道他是在试探,随口便答道:

    “你爹左肺有个伤疤,一变天就咳嗽,严重的时候,喘不上气。为了这个病,他一辈子都在服药。”

    她见谢嘉和依旧半信半疑,又背出药方:“一钱丹参、半钱毛冬青、半钱桃仁、三分赤芍、三分牡丹皮、半钱生地、八厘川芎、一钱柴胡、半钱红花、一钱枳壳、半钱甘草,地藏花或做药引。上药水煎,每三日一副,每服三日,则需停药五日。”

    谢嘉和这才又信了几分,致歉道:“不是信不过你,实在难以相信除我之外,半草涧还有传人。”

    梁啸云眼里有些失落:“你娘,她没有跟你提起过我吗?”

    “没有,亡母只说她还有一个师姐,叫‘赤练’,但是每次说到她的事情,都只是提及,避而不谈关键。”

    梁啸云也不想说破自己就是赤练娘子,听着谢嘉和称亡母,即便她心里有所准备,还是忍不住触动,一连咳嗽几声,差点停不下来。

    梁珍儿帮她拍背,又听她问道:“你娘是什么时候过世的?她身体向来很好,怎么会……是生病了吗?”

    “家父肺伤是旧疾,在安史之乱的时候,又加重了些。亡母虽然一直精心调理,家父还是在四年前的冬天病故。母亲思念父亲,茶饭不思,日渐消瘦,不到半年也随父亲去了。

    梁啸云听着这话,眼里的泪水已经止不住,双目被激的通红,只是因为带着白纱斗笠,所以才没有被看见。

    “这些年,你娘对你爹应该是很要好吧。”

    “举案齐眉,琴瑟和谐。要说是对神仙眷侣也无不不可。”

    梁啸云对这个答案似乎并不意外,长呼出一口气:“二人的坟茔可在附近?我想去拜祭。”

    “按照亡母的要求,她和家父都葬在一起。母亲大人嘱咐过,她不想被别人打扰,要在那里等一个人。如果姑娘实在有心,后院有家父家母的牌位,可以一祭。”

    “咳咳咳……咳咳咳咳……”听了谢嘉和一席话,梁啸云止不住的咳嗽,不论梁珍儿怎么顺气,都难以止住。

    她半天才道:“你哥哥,昭仁什么时候回来,我也想见他一面。”

    “就在后院。”谢嘉和喊婢子去后院叫人,又道:“拿一瓶我酿好的枇杷露来。”

    梁啸云接过枇杷露,没喝先闻了闻:“没加甘草,多放了些冰片和银丹草,是照着以前你娘给你爹的方子配的吧。”

    她看着枇杷露却没有喝,只是放在桌上,微微笑道:“我记得你爹最不喜欢甘草,嫌那个味道冲,每次喝药,都要备好蜜饯压一压……咳咳咳咳……”

    梁珍儿看奶奶今日的身体如此不济,还想劝说她喝掉枇杷露。梁啸云却只是摆手。

    如果说谢嘉和之前还心存疑惑,现在已经完全相信眼前的这人和他父母相识了,这些生活里的小事情,如果不是故交,又怎么会知道。

    几人谈笑间,大哥谢昭仁也从后院出来,身后还带着一个十多岁的青年。

    梁啸云只看了他一眼,倏的起身,震惊的无以复加,楞了白天,才从记忆里回过神。

    “你长的可真像他呀!”说完可又是两声干咳。

    谢昭仁没头没脑听这么一句,半天才反应过来:“你是说家父吗?我和嘉和都是随父亲多一点,长的都很像。”

    听他说话,梁啸云才知道眼前的人和自己想象的那个他并不一样:“他年轻的时候也是你这般模样,不过没你这么高,也没有你白。没你这般儒雅,一身的英气,倔的很。”

    初见谢昭仁的时候,不知怎么的让梁啸云的思绪,一下回到四十年前,尘封了几十年的回忆,不断的浮现在脑海里,她忽然觉得今天好累,五味陈杂之下,脑仁绷的疼痛欲裂。

    “今日打扰了。谢谢二位庄主,见此一面,我也了却心愿,祝你们万事顺遂,一生无忧。”

    梁啸云忽然变得慈眉善目起来,又对韩临渊和梁珍儿说道:“我们走吧!”

    只见韩临渊的眼神落在刚从后院出来的小伙子身上——正是安庆方。

    他身材还是像以前一样瘦削,没什么脂肪,不过却壮实了许多,精悍的胳膊被晒的黝黑,两块胸肌已经能透过衣衫看出来,人的精气神也大不一样,这大概就是卞长生每日洗髓伐骨的好处了。

    韩临渊和他对视,忍不住互相打量,两人很奇怪的都觉得对方似曾相识。

    可惜,直到梁啸云三人出门,谁也没有说一句话。

廿四章 单刀赴会

    第一缕暖辉刚洒在淡霜上,李秉已经醒来,揉了揉惺忪睡眼,摸着枕边一团毛茸茸的肉球,双手抱起像小猫一样的狰厉害,将他放在床的另一侧,又给他掖好被子。

    他手脚麻利的收拾了衣服,刚出门却被一个人影吓了一跳——日麦早已靠在门口,凝神静气的等他,没发出一点响动。

    “起的这么早?”

    话说昨日郭少爷的一场风波之后,净土宗原本不想把事情闹大,但眼见端木靖修炼了“彗绝”留下的邪术,普定住持也并无绝对信心可以胜出。

    如果再藏着掖着,只怕最终不仅香积寺的名望没有护住,还要惹出一场更大的波涛,华严宗的良渡住持既然发了话,说佛门同气连枝,他半推半便接受了。

    散会之后,发生了两件大事:

    其一,香积寺立刻遣散善堂内的所有香客,一个不留。

    连马学文也被送走,倒是正好遂了他的心愿。

    其二,华严寺的良字辈,香积寺的普字辈高僧,亲自登门到长安其他寺庙求援。

    长安内外少说也有四百寺庙,如果算上尼寺就更多了,怕是五百不止。不过寻常的和尚帮不上忙,非得佛门高僧才可以,而且这事也不需要人尽皆知,最终只找了些实力雄厚的大寺,私下说与住持知道。

    樊川八寺中的另外七寺自然不必说,兴教寺、华严寺、兴国寺、牛头寺、云栖寺、禅经寺、弘福寺。落在香积寺周围,就算不想知道,也已经知道了。

    剩下被邀请的就是长安最德高望重寺庙的住持和堂首,诸如“法相宗”的“大慈恩寺”,“真言宗”的“大兴善寺”和“青龙寺”,“法华宗”的“国清寺”和“莲花寺”,“律宗”的“西太原寺”,“法相宗”的“大慈恩寺”,“涅盘宗”的“如来藏寺”等等。

    出乎意料的是,所有寺庙住持听说端木靖修行了“彗绝”的邪术,全部立刻同意。

    李秉顺路和显诚去西明寺送信时,甚至一向稳重的西明寺第一高僧“清延法师”面色也变的凝重,:“学了彗绝的术,就不光是净土宗的事情了,而是整个佛门的事情。”

    倒也不知道这个彗绝到底惹了什么仇怨,即便死后也让佛门中人忌惮如此。

    且说,汉传佛教分“小乘佛”和“大乘佛”。

    小乘佛教是佛门早期的派别,也叫部派佛教,以自我完善与解脱为宗旨,坚信人不能成佛,最多只能修成罗汉,追求自我的超脱。

    而大乘佛教则以“普渡众生”为修行宗旨,以成佛作为最高的修行目标。

    小乘佛教在汉朝盛极一时,两晋至南北朝时期,小成佛逐渐没落,大乘佛才转变为主流。原本的一百小乘佛宗派,至唐初时仅仅残存五门:

    俱舍宗;成实宗;不戒宗;菩释宗;明坛宗;

    大乘佛法的教义在积年累月的不断完善后,按主张,大致分为十大宗、三十余小宗。

    这划分并不以宗门强弱或者寺庙多少,而是以佛礼见解,十大宗都已经有了完善的学说体系。

    法华宗;三论宗;净土宗;

    法相宗;华严宗;真言宗;

    涅盘宗;地论宗;律宗;禅宗;

    而三十小宗,有些处于理论探索阶段,如摄论宗;有些虽有完善体系,但不够鲜明,介于十大宗的某几个流派之间,如净禅宗;有些门派的理论则是十大宗的延伸,比如青牛宗,有些则的教义已经演化成多重不同的派系,如佛心宗。

    ,长安最知名的寺庙,几乎已经在被邀之列。

    即便佛门不说妄语,香积寺也刻意压低消息,这消息在其他的佛寺中越变越离奇——传闻香积寺的潜心木鱼被抢走;又传闻融教要血洗香积寺;更有甚者还传出“彗绝”复活的话来,实在不可不谓三人成虎。

    闲话说完,李秉和日麦也赶到了香积寺的白玉牌楼。

    寺庙的门庭打扫的一尘不染,一眼望去,紫红褐红的袈裟连成一片,在门楼口高低错落的排成两排。

    紫红袈裟,只有大寺住持可用;得道高僧和小寺住持则用褐红;其他僧侣论资历再用正红、深棕、土黄三色。今日倒是奇了,除了西明寺的清延法师穿着正黄色御赐的“三宝袈裟”,正门口连正红色都看不见,所有低阶弟子都只排在两侧。

    三百和尚,神情肃穆,队伍威严,不像是要比武,倒像是要接受检阅一般。这场景,实属难得一见。

    李秉两人悄悄走到正门最侧边,和显诚、不香站在一起。

    还不等他打声招呼,一股狂风呼啸而至,门口花坛里的灌木丛被吹的乱颤,积郁的枯叶也被卷入空中,上下翻飞。

    还是端木靖的老把式,人未到,阴风先至。

    一干僧人早知道端木靖手里有“大衍阴风号”,未觉得意外。

    这阴风刚又变的迅猛些,一个三十来岁的褐衣僧人冷哼一声:“雕虫小技。”

    说话的是禅宗的古观音禅寺的住持,禅宗在长安并不盛行,它是唯一受邀的禅宗寺庙。

    只见这人双手先成禅定印,继而左手下划,转为说法印,右手成兰花指,捏施无畏印,口中振振有词:

    “质多依迦阿羯罗多,一切杂念、止息诸根,恶不善法,四际阴风,定!”

    院里的树枝猛的颤抖一下,瞬间归位,变回静止;被卷在空中的残枝败叶也纷纷落下,零星的铺在门庭上。

    只是一句法诀,阴风即止,这比之前普念等人的手法可厉害了数倍。

    风刚停,空中呓语声又起。

    起初只是窸窸窣窣从远处传来,未几,声音逐渐近,更为嘈杂,薄薄的阴云从四面八方聚来,汇积在香积寺的门庭顶上。

    “我来!”三论宗的昙影寺住持微微迈出一步,双眼微闭,口中默念法诀:

    “不生亦不灭,不常亦不断,不一亦不异,不来亦不出。”

    说罢他右手一挥,又云:“佛光西来,普照天下!”

    一道金光在空中闪过,刚刚聚集的阴云顷刻消散,天空重归宁静。

    可不到片刻,光芒逐渐凋敝,呓语声中夹杂哭声,有孩童,有妇孺,有老人,哭声重重叠叠,阴云重新汇聚,变得更为厚重。

    昙影寺的住持腮帮的肌肉结的僵硬,眉头拧成一团,双手在胸前结成无定印,大开大合,双袖挥舞,厉声又道:

    ”佛光西来,普照天下!”

    一道更强的金光从空中闪过,凶猛的洞穿头顶的阴云,打开一个半丈大的窟窿,漏出些许阳光,但转瞬又被吞没。

    乌云越积越重,已经凝成深黑色,其中偶有淡白的鬼影闪过。空中两声闷响好似雷声,阴云似乎变成了雨云,门庭下逐渐变得憋闷,连李秉都觉得有些呼吸不畅。

    昙影寺的住持显然奈何不了这团阴云,同为净土宗的无量寺住持踏出一步:“我来一试!”

    他手持金钵,刚要念出法诀,头顶忽的一声惊雷让他猝不及防,身体一颤。

    稀稀拉拉两滴雨水落在他的金钵之上,无量寺住持停了手里的佛门术法,定睛细看。

    一滴雨水落在李秉脸颊,他伸手摸了摸,在指尖一撮,居然是黑色一团,像墨迹一般,略有黏浊的怪雨。他想蹭在衣服上,这雨水却渗入皮肤里,让李秉觉出一阵钻心的寒冷。

    这寒冷不是外在,似乎发于丹田气海,又随着真气,在体内四处流传,入了头脑后,似乎连意识都要冻结。

    他微微一愣,浑身打个寒颤才清醒过来,再抬头,瓢泼大雨,倾盆而至,转瞬淋湿全部衣衫。

    “嗵!嗵!”两声,不远处已经有两个土黄僧袍的弟子倒地,再看皮肤,已经变成黑紫。

    “是尸雨!是

    是尸雨!红衣以下,全去寺里躲避!”香积寺的普定大师高声呼喊,一干初阶僧侣急速往香积寺内撤离,依旧不断有人倒下。

    西明寺的唯一的清字辈“清延法师”眉头紧皱,心道:道家的‘大衍阴风号’居然被他一个佛门弟子用的炉火纯青,当下对端木靖的堤防又深了一层。

    他不敢在藏私,一手解开自己身上御赐的正黄色“金线三宝袈裟”,随手扬入空中。

    “阿!啰!般!若!曩!”

    他轻声念到,正是文殊菩萨五字心咒,主灭除罪障、离诸苦恼。

    金色袈裟脱身,变成一张十丈宽的袈裟悬于天空,随风上下起伏,像一面巨大的波涛,遮天蔽日。

    黑雨落到袈裟上,转瞬消失,变为水雾,总算为初阶弟子的逃脱争夺一些时机。

    这边刚祭出三宝袈裟,另一侧又有一道金光闪出。

    “苍云宝幢!”

    正是涅盘宗“如来藏寺”的住持,他随手一挥,一个黄绸大伞飞入空中。

    这东西在佛门中被称为幢盖,或华盖。形似六角大伞,多以金黄或湖蓝绸缎为底,刺绣千字经文,置于佛像头顶。

    苍云宝幢飞至阴云之上,向阳而立,逐渐旋转起来。

    如来藏寺的住持,双手捏个妙法莲花印,宝幢越转越快。

    “收!”

    阴云似乎被挖开一个小口,一缕黑气如大湖中引出的细小涓流,逐渐被吞如宝盖中。

    涓流逐渐变成小溪,既然成大河,顷刻间波浪滔天,如江河归海,一湖的阴云被吞没大半。

    云层里的冤魂恶鬼没了庇护,四处乱飞,不少恶鬼调头向下,凶猛的扑向众人。

    香积寺的住持普定从清延法师施展“三宝袈裟”起,便双目微闭,双手合十,口中默念经文。任凭天空如何变化也不停下半分。

    虽然阴云还未尽收,但苍云宝幢似乎已经到了极限。如来藏寺住持收了至宝,眼瞧着四面的阴气再次缓缓汇聚,之前所有的努力似乎都要白费。

    普定住持忽然睁眼,双臂前伸,掌心向下,逐渐升高,在头顶双手相扣,伸出食指和小指,回落至胸口。

    “吾观地藏威神力,恒河沙劫说难尽;

    见闻瞻礼一念间,利益人天无量事。

    若能以此回法界,毕竟成佛超生死。

    是故观音汝当知,普告恒沙诸国土。”

    这是《地藏经》中的偈言,超度一向是净土宗的看家本事,身为香积寺的住持,普定更是精于此道。

    他一语言毕,门庭地面生出茫茫光辉,逐渐上升,笼罩所有僧人。

    偶有幽魂怨灵扑来,转瞬便被吞没在金光之中,化为飘尘,消散于人世。

    有些许灵智的厉鬼见状,仓皇调头,这金光却越涨越高,逼的所有厉鬼四散逃命。

    空中已经没了鬼影,呓语哭泣声也已断绝,这金光依然不停,直至触碰到头顶的那团阴云。

    漆黑的云层起初还有些抗拒,普定法师双手上推,金光更盛,阴云好似被炽热的金光烘干,变成一团雾气,最终化为乌有。

    香积寺门庭上空,一切恢复正常,好似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

    “端木施主,既然来了,何必再藏头露尾。”

    普定单手一指,远处一道黑气显现出来,但顷刻间消散,一个人躲在黑气之后,微微抬头,看着远处的三百高僧,浅浅一笑。

    他身材强健,一身麻衣武服打扮,戴着护臂,护腿。

    大眼睛,倒八眉,高颧骨,惨白的嘴唇,倒是有些金刚怒目罗汉的味道。

    此人正是端木靖,他将手中大衍阴风号挂于腰间:“笑道!这么久了才找到了,看来你的本事也不怎么样嘛。”

    他从左向右扫视所有高僧,邪魅一笑:我还不知道香积寺的香火已经这么旺盛,几十位红衣住持,你们倒真看得起我。”

    “鬼蜮僧,乃佛门正道死敌,你既然已入魔,难以回头,我只有将你永世囚禁,才能消灭邪法,维护佛门正道!”

    听着普定大师说话,李秉也不知道鬼蜮僧是什么东西。听起来和佛家所有宗门都有莫大的仇怨。

    身边的不香见李秉疑惑,低声道:“鬼蜮僧,是佛门中的邪教徒,自称阿鼻地狱的使者,和其他宗派的教义截然相反。佛门中都视为死敌,相传汉朝时鬼蜮宗已经被剿灭,可后来依旧不时有僧人走了极端,独自参悟鬼蜮,佛门称之为入魔。

    香积寺曾经的‘彗绝’便是其一。”

    李秉点头,现在终于明白为何几十个寺庙会联合起来,原来是遇上教义上的对头了。

    端木靖看着普定一本正经的脸,只笑笑:“想留我,我怕你们不够本事。”说完,伸手够到背后,取出一面经幡。

    深红的皮质底色上,画着“如来布道”的图案,颜色靓丽,笔法精美,金银镶边,珠宝点缀——是吐蕃教的人皮唐卡。

    色彩靓丽的图案背面,是错落缝制在一起的,九张狰狞的面孔,每一张都是一个人皮。

    这件法器,叫做“九头鬼面帆”,是前朝时期,被吐蕃“密宗”剿灭的吐蕃邪教“彗苯教”留下的禁忌之器。

    端木靖抽出“九头鬼面帆”,随意挥舞,朗声道:

    “泽勒褐,码拉若依吐磨。”不是官话发音,却是梵文。

    他将鬼面帆高高举过头顶,人皮唐卡的上的人脸像活了一般,张着嘴,面目狰狞,好像是窒息最后的表情,目光迟滞,盯着天空。

    “十方冤魂,遵我之意。来!”

    这次没了阴云,李秉隐约瞧见零丁的几个鬼影从远处飘来,若隐若现。可再看门庭里的高僧,各个如临大敌。

    他心中诧异,几个小鬼而已,三百高僧,何至于此?

    显诚从袖口中拿出“无定法环”,摆起了架势,却看李秉一脸茫然的站在自己身旁,便捏了个法诀,在李秉眉心一点。

    “哇!”李秉浑身一颤,全身的鸡皮疙瘩一个不落的全部结起。

    铺天盖日,如蝗灾过境,天空中数千,乃至上万冤魂厉鬼从四面八方聚积而来。

    寻常人的眼睛看不见绝大多数脏东西,偶尔看见,便成为撞了鬼。李秉若没有显诚帮忙,则身处危难却不自知。

    即便是香积寺的住持,也从未见过这么多厉鬼。不管端木靖的术法修为有多高,他对手里的两件法器的运用,不仅能算的上炉火纯青,更堪称登峰造极。

    鬼魂天生带着阴气和,虽还未飞至香积寺上空,门庭里的温度已经冷下来,空气中的水分在地面凝结成白霜,转而变成透明的冰面。

    最凶恶的厉鬼率先飞近。香积寺的达摩首座一步踏至正殿屋顶。

    “释厄剑,起!”

    他背后一把红柄长剑脱壳而出,右手高举,抓住剑柄,凌空一斩,将攻来的第一只厉鬼斩成两截。

    佛门之中,用剑的只有寥寥数人,倒是显得特别。

    这边大宝寺的僧人们刚动,另一侧一个壮汉跃入门庭正中。

    “青牛伏地”

    他双手持一把牛头木杵,猛的挥动一周,将扑来的厉鬼扫开——正是青牛宗青牛寺的高僧。

    “诸天厉鬼,奉我号令!聚!”

    端木靖变化招式,不断的挥舞手中的鬼面帆,僧人刚刚超度一个冤魂厉鬼,四面又围来十只,连绵不绝,无穷尽也。

    三百僧人各自使出看家本事,和这冤魂厉鬼斗做一团。

    不香和尚,拿出自己的呆头棒槌,朝厉鬼脑袋砸去。

    李秉抽出韬剑,也不知道自己的剑招是否堪用,一记一天星斗,挽个剑花,刺破两个幽魂,居然真的有用!

    日麦就更加厉害,一根青铜棍在手,多少只鬼怪也近不了身。

    此三人,皆是已外功降鬼一派,自保无虞,但面对这么多鬼魂,却显得有些捉襟见肘。

    更堪用些的,还得属内功一派。

    一句法诀起,一人高的半截“金刚手菩萨”的手臂虚影浮现在高僧背后,一掌拍下,将身前的十多只冤魂镇压在地面,瞬间超度。

    一句法诀起,高僧全身冒出金光,背后生出四只金光手臂来,各持五股杵、利剑、法索、青珠,四面出击。这原本是十八手“提准观音”的金身像,这和尚学艺未至大成,仅能召出四臂。

    一句法诀起,一条青龙脱手飞出,盘旋于天空之中,正是“青龙寺”的独门绝技。

    内功派的高僧总算对这些鬼兵起到压制作用,不过时间一长,内功损耗,也逐渐显出疲敝来。

    最有效的,终归是以法宝克敌一派。

    “散花檠!起!”

    檠便是灯。散花檠是一只烛台,三角座,顶头是一朵莲花。法华宗莲花寺的住持刚刚催动,原本干枯的莲花顶上,忽然燃起一个碧色火苗。

    他随手一挥,一圈光晕从灯芯飞出,厉鬼刚刚靠近,身上沾染青莲火苗,将它整个烧掉,不死不休。

    住持催动法门,火苗从一只厉鬼身上传入另一只,一传十,十传百,半边天空被映成碧色。

    这散花檠,不亏是比潜心木鱼还要更厉害的“佛门无上至宝”,一旦催动,局面瞬间被稳定下来。

    显诚双掌放于胸口,掌心相对,距离一寸,无定法环悬空于双掌之间,不断颤动。

    “唵、嘛、尼、叭、弥、吽。乾坤无定!去!”

    他双臂外抛,无定法环生出漫天虚影,从厉鬼冤魂身体中洞穿,将其击碎。

    一只八角金轮从老僧的手中慢慢飞出,正是涅盘宗弘福寺的退隐住持。

    金轮慢慢悠悠旋转起来,在空中划出折线,撞击一个又一个的冤魂,每超度一个鬼魂,就变大一寸,无休无止。

    随着一件件法宝加入战局,场面已经渐渐被三百僧人控制住。

    端木靖似乎并不着急,微微一笑,双手握住九头鬼面帆,朗声道:

    “诸天英灵,奉为牺牲!鬼蜮徒端木靖,恭请三界业鬼降临!尚飨!”

    鬼面帆上的第一个人头,嘴巴大张开,将无数的冤魂厉鬼吸入口中。

    “不好!”西明寺达摩堂的首座一声惊呼,原来端木靖从来没有想过靠这些冤魂厉鬼能伤到三百高僧。

    这些鬼魂只不过是他用来召唤“业鬼”的祭品而已!

    鬼面帆上的第一个人头近乎疯狂的吸食着满天的冤魂厉鬼。

    忽然这人头猛的闭嘴,腮帮鼓的圆滚滚。

    “恭请青面业鬼!”

    端木靖以食指在鬼面帆正面画个图纹,又一掌拍在帆上,那个人皮从九头鬼面帆上飞出,停在半空。

    薄薄的一张人皮脑袋,已经变成一个脑袋,他嘴巴再次张开,吐出一团云雾。云雾在脖子以下凝结,逐渐演变成一个人身,人脸也逐渐变形。

    青面獠牙,赤发长耳。一身青色皮肤,粗糙却极其健壮。

    等到整个身子都变成实体,那个脑袋上的眼睛也活了过来,脚下更是生出两道青火,凌空而立。

    青面业鬼双手互握后,再分开,青光闪现,一把长枪出现在他手中。

    连带着李秉和日麦,三百僧被眼前的景象惊的说不出话来,不少人还是第一次见到业鬼真身!

    一股强大的地狱阴气将整个门庭包裹,空气又冷了三分,所有人都能感觉到这业鬼的威胁。

    不等青面业鬼发威,端木靖也不停歇,继续摆动手中的鬼面帆。

    九头去其一,还剩下八头。第二个人皮又张开嘴,疯狂的吸纳冤魂厉鬼的阴气,与之前如出一辙。

    但这三百僧人哪能让他如愿!

    大宝寺的达摩堂首座率先一步踏出,脚尖点地,连着跃出三两步,转瞬已经到了端木靖身前,他手中的“释厄剑”倏然一斩,想将鬼面帆拦腰斩断。

    端木靖也未料到这人的身法如此之快,停了术法,一手将鬼面帆避开锋芒,另一臂反手成掌,去打达摩堂首座的面门。

    “啪!”

    两人在空中对掌,互相被震开。

    达摩堂首座落地后退一步,稳住身形。

    端木靖连退四步,用鬼面帆的帆杆插在地上,才勉强站稳,在外家功夫上,两人相差太远。

    还不等他反应过来,李秉紧随其后,也追到了他身前,双手握住剑柄,高举过头顶,正是“日饮无何”!

    李秉已经断定了端木靖是个祸害,虽然不情愿,但却是已经起了杀心,韬剑高高举起,重重劈下,只消一刀,便可终结这场纷争。

    “噌~!”

    一股火星从韬剑剑刃上擦出,一柄重剑抵在李秉身前,一个瘦弱的身躯挡在端木靖身前,全身散发着黑气,双目无神。

    李秉还不及看清他正脸。

    “唰!唰!唰!”

    三剑连刺,一剑快过一剑。李秉连连变招,只能勉强躲开,知道释厄剑再度攻来,他才有机会看清那个羸弱的身躯——不是蓝田郭少爷,更是何人。

    这是这次见面,李秉总觉得这郭少爷和上次又不一样,却说不出来到底是哪里不对。

    释厄剑主站在李秉身边,看着端木靖,冷言道:“普定大师说你练了‘炼魂术’,却不想你连‘舍身咒’都学了。”

    说完他紧盯着郭少爷,又道:“殿下小心,那人已经不是郭施主了。他献出了自己的躯壳,被‘扼云剑魂’占据,现在是一个只听端木靖命令的杀人工具而已!”

    端木靖被他看破招式来历,对李秉笑道:“可惜他筋骨不强,否则刚才接下你的一剑之后,那三剑可不会让你躲开。”

    他一边说,一边从袖口拿出一个碧绿的琉璃细腰瓶子。

    这是他的玉镜宝瓶,共有三只,分别是浅绿、碧绿、深蓝三色。

    碧绿瓶中装的原本是他炼出的“扼云剑魂”,现在已经空了。

    端木靖将碧绿瓶的塞子拔掉,释厄剑主虽不知那是什么东西,但知道绝不能任由端木靖胡来,抬手便是一剑。

    扼云剑魂反应极快,重剑一挥挡在他身前,两人短兵相接。

    李秉得了这个空档,运气全部真气,一招对月行樽,直指端木靖手腕。

    “呃~!”

    端木靖刚念完法诀,被这一剑刺伤手腕,玉瓶跌落,磕在冰冷的地面上,裂成碎片。

    他瞥一眼地上的碎片,看着李秉,愤怒之极。

    但李秉却理会不得这些,眼瞧着一团灰蒙蒙的气息从碎裂的瓶子里飘出,越涨越大,逐渐化成一个鬼魂的样子,露出半截人身。

    一边和扼云剑魂打的正激烈的达摩堂首座只瞧了那个鬼魂一眼,不可思议的惊道:“小师叔?”

    不错!这个鬼魂正是端木靖的恩师,香积寺住持所有普字辈弟子的小师叔——正肃法师。

    “好戏!才刚刚开始!”

    ——————

    熬到两点,这一章终于写完。原本写了好多佛门流派的东西,然后全部删掉了,一方面小说就是小说,也不是论文,没必要“明着讲大道理”,也无须做科普。二来我也不是专业人士,还是点到即止比较好。

    这一章兴起用了章回体的标题 (原标题《端木靖单刀赴会,三百僧各显神通》),你们觉得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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廿五章 暗度陈仓

    “诶~!卖肉饼嘞!又香又甜的曹婆婆肉饼!”

    樊川的寺庙里闹出那么大动静,长安城里却一切如旧,各种小食点心的摊位,争先摆好。

    虽说长安城内的得道高僧都不在寺内,但这对寺庙基本运作的影响却微乎其微。

    清延法师一早带着净字辈的高僧出走樊川后,只留下明善堂的净归守着。净字辈的所有高徒中,他内外功夫虽资资平庸,管账的本事却是一流,人也生的剔透,又谨小慎微,这才混上一堂首座。

    里外里的差事繁多,净归一人看着,不免有些手忙脚乱。刚做过早课,离西明寺开门还有半个时辰,他吩咐着弟子们将外院洒扫一遍,又将所有香鼎香炉的积灰挖走多一半,佛像金身也都重新掸尘。

    好不容易熬到开门迎接香客,他依旧守在前院,一刻不敢疏忽。

    前院逐渐热闹,人越来越多,后院的人便更少了。

    西明寺的后院外边有条小巷,原本只是为了和周围的客栈划个界限,本没有什么用。后来觉着浪费,就靠着茅厕,开了个偏门,专给粪车走。

    这素日里没人的地方,今日却来了一辆马车。

    它刚刚进入巷子口,坐在马车前面的两个人跳下车,牵着缰绳,掉转马车方向,将它横在巷子口——原本就不宽的巷子,被彻底堵死。

    先下车的人约摸三十多岁,个头不算高,和李秉相近,皮肤白皙似凝脂,眉毛窄却浓,鼻头厚实,嘴大而聚,长得很是俊朗。

    不过身材却是和清秀相貌有些不搭,虎背熊腰,宽肩阔臂,孔武有力;最出奇的便是他的一对眸子中,皆有一条橙黄细线横向贯穿,细如发丝,蜿蜒盘旋,是万中无一的蛰龙眼。这人正是融教尊者·陈青牛。

    后下车的那人年纪轻些,身材也清减不少,浅棕的皮肤,窄小的身板上,挂着个圆圆的脑袋;他原本是个老实长相,奈何一绺黑发垂下,遮住左眼,又穿一身鲜艳的织花袍子,多少有些妖异。尤其是偶尔一笑,嘴角和眼神里透着一股邪魅,绝非正道之人。

    这当然是大鱼洞的闵蒿。他肩头卧着只巴掌大的黑猫,尾巴下垂,一动不动。若非它一蓝一绿两只眸子闪着光,倒让人误以为黑猫是个皮货披肩了。

    掉转完马车,陈青牛往巷子深处瞥了一眼,揭开帘子,对车厢里的人说到;“到了,下来吧。”

    鸾尊者艾晓莹得了令,从帘子后钻出来。她腰间挂着个寻常羊囊水袋,却散发着一股淡淡的药味。

    “现在就开始吗?”艾晓莹望着陈青牛,一手摸在腰间的水袋上,有些紧张。

    陈青牛抬头,看了看日头:“端木靖应该已经开始一会了,不知道能拖多久。现在长安所有厉害的和尚都在樊川,要赶回来也来不及。时间紧迫,就这样,开始吧!”

    原来融教用的是暗度陈仓的计谋,端木靖所谓为了给师父报仇,要回潜心木鱼,都只是顺水推舟的托辞。布了这么大个局,最关键的是带走西明寺里的“东西”。

    艾晓莹取下腰间的水袋,双手捧在胸前,猛吸一口气,又长长呼出。

    她显然还是没有完全准备好,抬头又对陈青牛道:“第一次用这么深奥的鬼谷术法,万一我不成……”

    “尽力就好!”陈青牛一脸孤傲的表情,在这个玲珑可爱的姑娘前也没有软几分。

    倒是闵蒿宽慰道:“凡是都有个第一次,一回生,二回熟,都是这么过来的,别怕!”说完,冲着她笑笑。

    艾晓莹点点头,一手捏在水袋的木塞上,又长呼出一口气,豪气的拔掉木塞,仰着头,将水袋里的汤药全部灌进去。偶尔从嘴角里溢出的汤药,散发出一股浓重且刺鼻味道。

    鬼谷术法和其他派别并不相同,不像需要先由基础学起,逐步由简入繁。所有的鬼谷术法,不论难以,都只依靠鬼谷内功。

    内力过的去,术法就使的出来。也正因为如此,鬼谷一脉的各个门派中,所有的咒术都是师徒手耳相传,不与第三人知晓,这一点倒和吐蕃密宗相似。

    艾晓莹原本也不是鬼谷弟子,只是靠着亡父留下的手稿只学。她天资不算顶尖,入门也晚了许多,略微高深一点的鬼谷法,都要依靠药物强行催动。

    上次她为了打探情报,使出鬼谷转心法,还略有些底气。不过这次要用的术法,连艾晓莹也不知道能不能用的出来。

    “咕嘟……咕嘟”大口将所有汤药灌入肚里,她甩开水袋,双目紧闭,双手于胸前

    ,捏出个十分奇怪的手印,眉头微微皱起,静止不动。

    过了一刻钟,一股微风吹过,树叶稀稀疏疏响了两声,风便停下了。

    闵蒿只觉得这风凉飕飕,吹在身上十分舒服,不觉生出几分困意来。还是陈青牛一掌拍在他肩头,才将他惊醒。

    “这鬼谷的‘瞌睡咒’好厉害,连我都差点着了道。”

    不似其他术法,这鬼谷瞌睡咒,没有声音,没有外在的真气流转,甚至察觉不到内力波动,让人防不胜防。这才是最厉害的地方。

    闵蒿话音刚落,艾晓莹鼻腔一震,飙出两道鼻血来。

    她一手捏住鼻尖,脑袋高高扬起:“应该是成了。”

    闵蒿刚要扶她,艾晓莹靠蹲在墙根,连道:“我没事!歇一会就好,你们快去,估计支持不了很久。”

    “喂!胖子!下车!”闵蒿见状,人也紧张了起来,他掀开帘子,朝里面的人喊道。

    可定睛一看,胖子又在车里睡着了。闵蒿跳进车厢,对着他的肚皮猛拍一掌。

    “啪!”他用上了全部的力气,这肚皮上的肥肉颤了一下,发出的声音比熟透的西瓜还响。

    车厢里的胖子,九尺有余,膀大腰圆,厚耳垂,小眼睛,肉球鼻,几乎看不见脖子,把车厢挤得满满当当,宛若一座肉山,也不知道艾晓莹当时是怎么挤在他身边的。

    闵蒿的全力一掌,对胖子而言,却不痛不痒,只是伸手挠了挠肚皮。

    “你怎么还睡上了。”闵蒿气急败坏,双掌挥动。

    “啪啪啪啪!啪啪啪啪!”

    一连十多掌,像打鼓一般,把自己的手掌震的通红!这胖子才逐渐醒过来:

    “啊!又开饭了吗?”

    “开你个头!赶紧给我起来!”闵蒿手掌疼的厉害,一把揪住胖子厚大的耳垂,猛的一扯:“忘了昨天交代给你的事情了?”

    这胖子倒是好脾气,一手抓在自己的耳朵上,连连求饶。

    待闵蒿松了手,他倒撅着屁股,从车厢里钻出来,临下车,还不忘抓起自己的一对“太吾”大锤。

    扼云、飞烟、不知梦;

    相思、太吾、斩红尘;

    螟蛉赤焰、雕雪鎏虹,玉杖渡来生。

    这对太吾锤,正是单传九门之一。

    胖子下了车,闵蒿从他刚才屁股坐的地方,拿过一布袋精铁楔子,还有一卷拇指粗的铁链,也不知道刚才胖子睡在上面怎么不觉得硌得慌。

    闵蒿双手拽出一下铁链,却觉得沉,一把甩在胖子肩头:“吒德!拿好!”

    吒德正是这胖子的称呼,他原本姓郑,学了单传一脉的“太吾锤”后,由师父改了道号。

    面对闵蒿的颐指气使,吒德不但不反抗,将铁链搭在肩上后,还接过了装满精铁楔子的布道,像是早已习惯了被使唤。这些力气活,对他来说,到真没什么。

    西明寺的后门还锁着,闵蒿从嘴里吐出一截铜丝,轻轻拨弄两下,便打开了偏门,率先进了门。

    偏门坐落在西明寺内院茅厕边,他瞧着茅厕门口倒地趴着个和尚,心道:“这瞌睡咒果然是起了效果。”

    蹑手蹑脚经过后,三人朝着藏经塔的方向走去,完全没有遇到阻碍。后院的僧人远比原先想象的少的多,零星的几个低阶弟子,都倒在地上,昏睡过去。

    闵蒿摸了摸肩头黑猫的下巴,又捋了捋它后背的毛:“去吧!去找阵基去!”

    黑猫像是听懂了话,从他肩头跳下。先绕着藏经塔转了一圈,转而窜入藏经塔内部。

    陈青牛紧紧的跟在它身后,吒德却慢吞吞,晃荡着笨重的身体跟在后面。

    两人一猫进了藏经塔,外围只剩闵蒿一人。

    他将精铁楔子绕着藏经塔一圈均等排开,在塔基一丈远的地方,将其锤入土中,一共九根。

    每放好一根,便在精铁楔子上结一个道印,念一句道诀,九个手印和道诀皆不相同,分别为:

    临字诀:独钴印;

    兵字诀:大金刚轮印;

    斗字诀:外狮子印;

    者字诀:内狮子印;

    皆字诀:外缚印;

    阵字诀:内缚印;

    列字诀:智拳印;

    前字诀:日轮印;

    行字诀:宝瓶印;

    这正是道家的“六甲秘祝”,是道家·河洛派流传下来的秘术之一。

    “入山宜知六甲秘祝。祝曰:‘

    临兵斗者,皆阵列前行。’凡九字,常当密祝之,无所不辟。要道不烦,此之谓也。”

    河洛派,是道家后起的旁支门派,源于东晋洛阳地区,盛极一时,却随着南陈被隋灭亡,也消失在了历史长河中。不过门派虽灭亡了,这惊艳绝伦的“六甲秘祝”却在其他道门广为流传,衍化出了无数其他道法。

    闵蒿的道法也是源自于此,称之为:“衔烛术·捕龙诀”

    九根精铁锥落成后,他又从袖中掏出一卷红纱线,结了个套挂在“临”字的精铁楔子上,然后将红线顺着“临——斗——皆——列——行——兵——者——阵——前临”的顺序,绕了一圈。

    长呼出一口气,将最后一个精铁楔子挂在那一圈铁链上,挂在胳膊上,静静的等着。

    却说闵蒿的黑猫刚进了藏经塔,原本顺着楼梯往上窜,刚走了没几步,又掉头回来,绕着一楼转了一整圈,一头扎进了贡桌之下,趴在一块地砖上“喵~!喵~!”的叫个不停。

    陈青牛跟在后面,大致明白要找的东西就在这地砖之下,轻轻的敲了敲地砖,果然是中空的。

    他四处看了看,没发现什么可以。时间仓促,来不及再细细寻找机关,他右手握拳。

    “嘭!”地砖碎裂,一个陡峭的台阶出现在他眼前的洞口里。

    “嘭嘭!”又是两拳,他将洞口其他的砖石都敲碎,生怕吒德肥大的身躯进不去。

    “快!”一向镇定的陈青牛,看见慢吞吞的吒德也不免有些气急,催了一声之后,先进了地下暗阁。

    这里在上次百僧法事之后,就被西明寺清理干净。原本的丹药秘籍都被搬走,黑僧的尸骨和一应法器都封入了后山的舍利塔中。

    这样一来是重新封印大阵的需要,二来暗阁已经被李秉和吐蕃世子知道,贵重的东西再藏其中,已经不安全。

    陈青牛看着这地下密室空空如也,不免心生疑惑,又见黑猫在这里转了一圈之后,一个劲的挠着地面。

    “莫非密室之下还有密室?”他在黑猫所处的地方又敲了敲,这次却是实心的。

    “吒德!来这里试试!”

    这时候吒德才刚刚进入密室,他走到陈青牛身边,单手抡起太吾锤,砸向地面。

    “当~!”

    原本平整的地面好像变成了一张牛筋网,不仅将吒德所有的力气卸掉,反而将太吾锤震飞。

    陈青牛大喜过望,这里果然就是阵基所在!

    吒德也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情况,啐了涂抹在双手掌心,重新抓紧两把太吾锤,活动了下胳膊,骨节间发出咯噔的响声。

    “《太吾四锤》第一式——力拔山兮!”

    他猛吸一口气,脸憋的通红,双臂抡圆,猛砸在地面上。

    “当~!”

    这一招出手,地面纹丝不动,反倒是吒德被太吾锤带的一个趔蹶摔在地上。

    他忽然龇牙,大喝一声:“我倒不信了!”

    “啊~!啊~!”他怪叫两声,双臂一振,原本宽松的袖子被隆起的肌肉撕裂。

    白嫩的肥肉变成殷红的肌肉,突出的血管扎成虬状,冒出皮肤一指节高。

    “《太吾四锤》第二式——毁天灭地!”

    他双锤相撞,发出一声闷响,双手再次高高举起,左锤先落,右锤后至。

    这次双锤再也没被弹开,反而是地面龟裂出几条细碎的裂痕。

    “再来一击!”

    吒德如法炮制,双锤轰击之下,裂纹又扩大一圈,布满整个密室的地面。

    陈青牛觉得脚下一晃,金光四裂,化为飘尘,一股罡风从地面的裂缝中吹过,扬起无数尘埃。

    他勉强挡住劲风,瞧那裂痕看去。

    一对巨大的碧蓝色眸子闪着寒光,从地底深处飞速朝着裂纹奔来。

    “吼~!”

    一声龙吟,让身处藏经塔外的闵蒿一惊。

    “好家伙!终于要出来了!”

    ——————————

    又到了新的一个月,按惯例是要提出本月目标的。那么就定在十万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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廿六章 玄风聘雷

    书接上回,且说一个时辰前,端木靖孤身一人入香积寺,为了拖住三百长安僧,打碎第二只“玉镜宝瓶”,唤出一只鬼魂,正是自己的恩师“正肃”。

    达摩堂首座认出那缥缈的面庞,错愕不已,定睛一看,那鬼魂似乎并没有灵智,只是呆滞的飘在空中而已。

    他刚一愣神,一柄重剑已飘在眼前,凌厉的剑芒已划破脸庞。

    “闪!”

    李秉韬剑横亘,挡在他身前。两剑相拼,擦出电光一闪。

    郭少爷以力相搏,李秉难以抵挡,只得双手握剑,才将重剑抵开一寸。

    还好郭少爷手中只是寻常重剑,若是使出“扼云重剑”,李秉无论如何也接不住这一招。

    达摩堂首座反应也极快,侧身躲开后,胳膊揽至李秉腰间,手中释厄剑刺向郭少爷下盘。

    郭少爷后退一步,身法突变,回身飞踹,李秉双臂交叉,挡在胸前,硬抗一击。

    这边两人和扼云剑魂斗的不相上下,另一边三百僧人和铺天盖地的冤魂厉鬼也斗的难舍难分。

    原本也不是什么厉害的东西,只是在阴风号的召唤下,前赴后继,杀之不尽,难以抽身。

    在场的三百僧,大多是术法高手,对付鬼怪还行,要打败端木靖,还得靠外家功夫。

    擒贼先擒王的道理,可不光李秉和达摩堂首座明白。

    几位术法高手挡在临近的武僧身边,帮他们暂时抵挡厉鬼,又有四人得空,加入门庭中央的战局。

    四人从不同方向扑来,一人用金刚杖,一人用月牙铲,一人持牛头杵,另一人使佛门长拳。

    原想着先帮李秉解决了扼云剑魂,可四人还未到身边,一柄一丈五尺长的青色长枪,朝着三人扫出一个扇形,又连连四次突刺,将四人挡在门庭中央,不得雷池半步。

    长拳僧人躲避不及,被长枪贯胸穿过,尸身挂在长枪顶端。

    青面业鬼枪头上挑,随手一挥,将那僧人抛两丈远,落在地上,转了个圈。他脑袋一歪,身体陡然松弛,背后溢出一滩血,当场气绝。

    虽然两边人马都使出绝学,好不藏私,但大多都还只是停留在术法境界上。如今真佛门净地上真的的见了血,可见已经是以命相搏,又是另外一番说法。

    来不及照看长拳僧人,持铲僧简单的一个眼神,另外两人心领神会。

    左边一套“牛头十破”棍法,正面对敌,势大力沉,一招重过一招,吸引着青面鬼大部分注意力。

    右边一路“大梵金刚杵”配合着“二十二路退法罗汉游身掌”,贴身快攻,一招快过一招,虽不强力,却缠的青面业鬼不断分神,对牛头僧使不出全力。

    两僧夹攻之下,持铲僧得了空档,一个滑铲,从青面业鬼一丈高的身躯胯下钻过。一掌拍在地面,借力反弹,稳住身形后,猛蹬一步,左脚先踩青面鬼后背,右脚踏在它肩头,高高跃起。

    他双手举过头顶,蓄上十成十的力气,手中月牙铲的刃上航光毕露,朝着青面鬼的后脑勺,猛的劈下。

    “给我破!”

    “咚!”

    这全力一招,居然被青面鬼硬抗住。另一对青色的臂膀,忽然从它肩膀长出,举着同样的青色长枪,凭空挡在月牙铲跟前。

    青面鬼变成四臂,前后分别对敌。

    它因接持铲僧一招后,立马回枪,一个枪花,又凶又疾。

    持铲僧本能的身体后仰,在空中翻个跟头,一记倒挂金钟躲开枪头,长枪从他的眉心

    擦边划过,留下一道指节长的伤口。

    不等他落地,长剑再次刺来,变招之快,纵然多年的枪术高手也望尘莫及。

    持铲僧在空中,不能动弹,双脚一夹,正好借势立在长枪肩头,手中变招,反戈一击。

    青面鬼正面被牛头僧缠住,另一只长枪又被持铲僧的双脚夹住动弹不得,已经没了任何抵挡的手段。

    轮锋利,这正三品的月牙铲在高僧手中的全力一击,纵然是劈在岩石上,也得将其斩成两爿。

    可这一招耍尽,月牙铲虽叩入青面鬼肩头,却始终不能更进一步。卡在肩膀的骨肉间,进不得进,出不得出。

    佛门高僧全力一击,居然只打破皮肉,这业鬼难不成真的是钢筋铁骨?

    李秉和释厄剑主被郭少爷拖住,前来助拳的武僧又奈何不了青面业鬼;一时间,端木靖又得了空当,手中的“八”头鬼面帆再次挥舞。

    “诸天英灵,奉为牺牲!鬼蜮徒端木靖,恭请三界业鬼降临!尚飨!”

    第二张人皮唐卡再次张嘴,贪婪的吸食着满天的冤魂厉鬼。

    “恭请蚀英业鬼!”

    端木靖以之前同样的招式,食指在鬼面帆正面画个图纹,又一掌拍在帆上,第二张人皮从鬼面帆上飞出,悬在半空。

    薄薄的人皮,逐渐膨胀成人形,黑色阴气为其生出肌骨,脸部也慢慢的凶恶。

    同样是青面獠牙,赤发长耳,和青面鬼一样强壮的胸背之下,是一个细瘦的腰身,方正的腹肌排列成四横二纵,棱角分明。

    他手持双钺,只一招,就逼到李秉身前,这速度比青面鬼快的太多太多。

    第二只业鬼招完,端木靖依旧不停。

    手中的鬼面帆,在阴风中挥舞,第三个人脸又鲜活起来,刚刚张吸食了一口厉鬼,转瞬又瘪下去。

    即便端木靖天纵奇才,可毕竟年岁有限,九头鬼面帆施展到第二层之后,再难上一步。

    香积寺住持普定手中一道金光,扫落一片恶鬼,定睛看着九头鬼面帆上的变化,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可一瞬间后,端木靖手上“妙法莲花印”的起势,却吓的他不寒而栗。

    “以我凡人之躯,供奉鬼蜮英灵。请借我身,现阿鼻之能!”

    原本飘在空中的,正则禅师的英魂,像受到感召,飘落至端木靖背后,融入他的躯壳中。

    “呼~!”

    一股至强的气息从他身体中四散,将他的衣袂吹的随风飞舞。

    端木靖再次抬头,双目赤红;头发松散;皮肤漆黑——和当日郭公子初次出现在香积寺的样子如出一辙。

    他看了一眼自己漆黑的手臂,忽然放肆的狂笑:“哈哈哈哈,看你们还有谁能挡我!”

    “诸天英灵,奉为牺牲!鬼蜮徒端木靖,恭请三界业鬼降临!尚飨!”

    “恭请玄风业鬼!”

    “恭请聘雷业鬼!”

    鬼面帆上并排的两个人脸开始抽动,两对嘴唇猛的张开,极短的时间,就吸入空中小半冤魂厉鬼,从鬼面帆中飞出。

    人皮逐渐胀大,变成两个一丈高的业鬼真身。

    青面獠牙,赤发长耳,依旧不变;只是一鬼瘦弱,鼻孔上结个铜环,颧骨高突,全身皮包骨头,胸腔的肋骨逐根可见。她手持蒲扇,婀娜的摇了摇水蛇腰。

    另一鬼矮胖,脑袋连着肩膀,脖子被赘肉挡住,几不可见,圆鼓鼓的肚子,像个冬瓜,他手持一对大钹,轻轻一碰,发出电光之声。

    两尊道门业鬼降临,挡在端木靖身前,各路高僧想要摸到他,难如登天。

    再看持李秉和铲僧这边,原本已经和扼云剑魂还有青面业鬼打的不分胜负,等第二只蚀英业鬼加入战场,五人已经应付不来。

    青牛僧受了重伤,且暂且退;释厄剑主护在他身边,也不敢放手出招。五人的颓势越滚越大。

    一柄长枪压下,持铲僧决意硬拼,手中的月牙铲却被挑飞,眼看就要成为枪下亡魂。

    “嘭!”

    一道绿光撞在青面鬼腰间,一丈高的巨大身体被这力道逼的后退两步才稳住身形,连对敌李秉的那一柄长枪也出现纰漏。

    出手的正是日麦,他手中的青铜短棍,散发着浅浅的绿色幽光。

    说时迟,那时快,日麦一招刚完,抬手又是一棍,迎头痛击。

    青面鬼也瞧出这人的本事远在眼前四僧之上,只求稳妥,双臂伸在头顶,想要力抗。

    “轰!”

    只是一招,巨大的身躯,被青铜长棍上的力道压的不能起身——左腿实在抵挡不住,膝盖一弯,身体半跪在门庭中央,四周的地砖碎裂成小片。

    日麦一棍打完,招式发而不收,抡起青铜棍,同样的招式,又来第二遍。

    青铜长棍在空中留下一条浅浅的绿色尾迹。

    青面鬼另外一对双臂挽个枪花,三连突刺,逼开李秉,也收回身边。

    四臂撑两枪,聚在头顶,依旧想要硬抗这第二棍。

    “轰!”

    在更大的力道下,青面鬼不仅双腿都支持不住,跪在地上,甚至连上身也稳不住,几乎栽倒。

    第二棍刚完,日麦依旧是同样的招式,第三次使出。

    绿色的幽光变更加浓重,已经看不清棍子的踪迹,只见一道绿光砸在青面鬼的头顶。

    “唰!”

    青面鬼的第三对胳膊也从肩头伸了出来,六只胳膊,三条长枪,呈上中下三排列好,挡在头顶。

    “轰!”

    耀眼的青色光芒让李秉瞧不清到底发生了什么,一声巨大闷响,青面鬼倒地,扬起无数尘土,再看他手中,三条长枪皆断成两截。

    日麦一棒轰在青面鬼头顶,将他的天灵盖砸的凹陷进去。

    无数黑烟从青面鬼的七窍飘出,他的身体逐渐缩小,地上只留下一副人皮。

    “九头鬼面帆”被破去其一,永久只剩八头!

    “好!恐!怖!”端木靖被惊的说不出话来,从没想过香积寺还有这么个外家高手。

    “挡住他!”他声嘶力竭的朝“玄风”“聘雷”两个业鬼喊道。

    “是你逼我的!”他冷笑一声,双手捏大金刚轮印,高高举入空中,低声道:“九天玄刹,无量仙尊,煌煌天威,碎印真法!”

    云层中一声惊雷响,乌云翻动。

    堂堂鬼蜮僧,居然再次使出道家真法。

    第三只深蓝色“玉镜宝瓶”从他袖口飞出,悬浮在他的大金刚轮印之上。

    宝瓶上的咒文闪出赤红的光芒,像蛇一般,从瓶身飘出,萦绕在玉镜宝瓶四周。

    第一层咒文散完,不想瓶身还有第二层封印铭文;这层散完,又有下层;如此往复,飘在端木靖头顶的咒印已经有几十条真言之多。

    香积寺看到他手里的东西,已经来不及再管门庭里的厉鬼业鬼,一步踏出,猛冲向端木靖。

    “快住手!”

廿七章 炼狱火海

    “快住手!”

    香积寺普定住持在脚尖点地,朝着端木靖的方向,跃入半空,身法飘逸。

    玄风业鬼手中的蒲扇,轻轻一挥,一股小小的气旋,从蒲扇的尖上飞出,脱扇之后,顷刻间变大数倍,化为蛇形,气势如虹,将普定团在其中,动弹不得,硬生生将他吹回。

    李秉几人虽不知端木靖到底有什么花样,可普定住持这般惊慌,比起眼前的三只业鬼,上前阻拦才是当务之急。

    青面鬼已亡,日麦的青铜长棍和蚀英业鬼的一双越钩斗了起来。

    眼见一道道雷电劈在那小小的玉镜宝瓶上,李秉再也管不得真气,眉头一拧,反手握剑,韬剑的剑身上流转出黑色的真气。

    在看他脸颊,三道黑色血管彻底的显现出来。

    同样是黑色气息,这真气不似业鬼身上阴气阴冷,却带着一股“毁灭”的气势。

    他身法又快出许多,脚下刚动,扼云剑魂拦在了身前。

    李秉一个剑花,二股黑色的气息相遇,郭少爷身上的阴气瞬间被李秉剑上的玄冥真气吞噬,随手一剑,居然将剑魂身上的阴气抽走三分,这连李秉也没有想到。

    又打了两个回合,一击月牙铲拦下扼云剑魂,李秉得空,脚下生风,剑尖转而攻向端木靖。

    玄风业鬼又是一道蛇形旋风,李秉的身法在玄冥真气的催动下,快了数倍,俯身侧闪,轻松躲过。

    不等业鬼再出手,李秉已经绕到了端木靖的侧边,韬剑的黑芒绽放。

    “众星拱北!”

    他一剑斩向端木靖咽喉,却被一只大钹挡开。

    “嘭!”

    一只大钹挡开李秉的韬剑,几乎同时,另一只大钹拍在他胸口。

    李秉倒飞出两丈余,以剑抵地,才勉强稳住身形。

    这大钹不仅力道刚猛,其中更蕴含雷电之力。刚中了一招,李秉去身酥麻,纵然真气充盈,依旧使不上力气,难以再次施展出刚才的招式。

    两息时间后,端木靖手中,原本深蓝色的玉镜宝瓶通体已经变成红色,一圈圈咒印在雷电的轰击之下,不断从瓶身脱出。

    香积寺的门庭里,知道这瓶子来历的人,恐怕一只手也数的过来,普定住持算是其一。

    相传东魏时期(南北朝,约二百年前),道家昆仑山七大派之一的,“天墉城”莫名出了一只怪物,将整个昆仑山搅的天翻地覆。

    昆仑山脉是道家圣山之一,在山脉上立派的宗门少数也有五十余,最大的七个门派,称为昆仑七派。

    这怪物出世后,所有昆仑门派都派遣精英将其围杀。可不论这怪物受了多重的伤,总能自愈,无论多么高深的道法也不能将其毁灭。

    为了消灾,天墉城主以“太乙琉璃”炼制了三支“宝瓶”,想合昆仑七派之力,将其封印。

    苦战三天之后,终于得到机会,初次尝试封印,居然成功。

    灾难虽然结束,但天墉城主担心这怪物威力太大,一旦再次被打开,后果不堪设想,就邀请昆仑山其他六家齐聚,每个道门在宝瓶上设下七道封印。

    一共便是,七七四十九道封印。

    昆仑山七大派虽同属道门,但法门各不相同。如此设防,便没有一人能靠本门的道法解开其他门派的封印。即便宝瓶落入居心叵测之人手中,也相对安全。

    那灾厄之后,三只宝瓶

    就由昆仑山五十道门之首的“玉镜昆仑”守护,另外两支宝瓶也放在一起,以备不测,这宝瓶的名字也变为“玉镜宝瓶”,为后人所知。

    至于两百年后,三只宝瓶是如何到了端木靖手中,尚且不知。单看他破印手法,也绝非昆仑七家道术,而是借天雷之力,将封印一道道击毁。不知道这是不是万福洞的研究。

    “九天玄刹,无量仙尊,煌煌天威,碎印真法!”

    端木靖将宝瓶托在头顶,雷电不断的轰击,封印一道接一道的剥离,无数残文断字漂浮在宝瓶周围。深蓝色的瓶身先变为浅红,随着封印的脱落,逐渐变成光亮的赤红。

    日麦一棍轰在蚀英业鬼的脑袋上,心道:总算又解决一个。

    正要驰援李秉,却见原本已经坍缩的恶鬼脸,居然从蚀英业鬼的胸口正中重新长出。

    蚀英鬼的双臂重新挥舞起双钺,拦在日麦身前,鬼脸上发出咯咯咯咯的诡异笑声。

    日麦再次出滚,忽然背后的长安方向,一声巨嚎,浑厚的兽吼声中,夹杂着一丝尖锐的龙吟。

    “吼~!”

    尖锐的龙吟如此剧烈,激战的三百僧都不禁回望长安。

    “不好!”西明寺净善住持自然知道是何事发生,不过他已经无暇顾及,一记长拳打退逼来的厉鬼,望向自己的师叔清延法师。

    可清延也自顾不暇,哪里还管得了西明寺的事情。

    銮战正酣的日麦也退开半步,一直舒展的眉头忽然皱了起来,面色难看,即便刚才端木靖招出四只业鬼时,他也没有如此凝重。

    但大战在即,哪得空闲,他一棍扫开扼云剑魂,回身捅在蚀英鬼胸口,再次将他的鬼脸洞穿。

    可这鬼脸刚刚破碎,蚀英鬼的肚皮上,又长出个新脸来。他手中的双钺一刻不停,险些伤到日麦。

    绕又绕不过,打也打不死,纵然日麦功夫奇高,对这打不死的东西也毫无办法。

    “乾坤无定,束!”

    一只半丈大的铜环飞来,巧妙的将双钺同时套在其中,顺着武器滑落至蚀英鬼手腕,陡然变小,将他两手缚住,动弹不得。

    蚀英鬼刚要抽身,一个胖和尚,抓准时机,飞落在蚀英业鬼后腰,手中的“呆头棒槌”高高扬起,猛然落下,将两丈高的蚀英鬼打到在地。

    冤魂厉鬼的数量减少,第二波驰援的人,也已经赶到——显诚和不香便在其中。

    三只业鬼逐渐被托住。李秉眼看端木靖手中的宝瓶上的咒文变得稀疏,只剩寥寥数道。

    对月行樽!

    他手中的韬剑散发出更激烈的黑色气焰,犹如扼云剑魂的剑芒,但凌厉程度似乎还稚嫩,威力不及其十分之一。与剑术高手对决,李秉也有进益。

    日麦手中的青铜长棍也绽放出碧绿的光芒。

    两人一左一右夹击,端木靖避无可避。只需要一刻,就能将他斩成三节。

    “轰!!”

    两人刚刚靠近,最后一道惊雷落在宝瓶上,瓶身爆裂,一股刚猛无比的气爆将周围的所有人全!部!炸!飞!

    刚才端木靖所在的位置,草木焚尽,地砖炸成粉尘,十丈之内,皆化为焦土。

    日麦、李秉、显诚、不香,持铲僧等几人,距离端木靖最近,被巨大的冲击波轰落在二十丈开外。

    李秉全身骨头都被炸的剧痛,即便只想撑起身,也做不

    到。再看远处的端木靖和郭少爷,全身衣服都被炸成布条,倒地不起。刚才正中的几人,只有日麦勉强站起身。

    这么小小的一个瓶子,居然有如此大的威力。

    蓝色的玉镜宝瓶碎裂,一团暗红的火焰从中飞出,翻腾着上升,越滚越大,红色逐渐变浅,但便的更亮,连天空的雷云都烧成鲜红。

    原本因为阴气郁结而还冷的门庭,温度陡然上升,三百僧人,犹如坐在冬日炭盆边。

    等李秉站起身的时候,这团赤红的气焰已经比业鬼还大,依旧不停止,下一瞬,已经十丈高,逐渐凝结成一个人形——形似青面业鬼,但更巨大,更魁梧,赤红的身躯,虬状肌肉,爆裂的血管,背后燃烧着一团殷红的火焰。

    “这……这是?”西明寺的清延法师早已忘却自己寺庙的危机,不敢置信的看着眼前的怪物。

    佛门中将世界分为六道,三善道为天、阿修罗、人;三恶道为畜生、饿鬼、地狱。眼前这东西,他只在古籍里见过,绝非人道生灵。

    还不等这些僧人反应过来,怪物已经凝结成实体——一个十余丈高的巨大怪物!

    他看着眼前的三百僧人,抬头仰天,一声长啸。

    这声音极度尖锐,几乎要震破人的耳膜,所有人都捂住耳朵。

    几十道的气浪从怪物四周散开,所到之处,无火**,树木燃尽,建筑烧毁,连玄风聘雷两只业鬼也被烧成灰烬,无数冤魂厉鬼更是四散逃命。

    顷刻间,整个香积寺,连带周围的牛头寺、观音寺、华严寺,都化为一片火海。

    三丈高的大理石五门牌坊,连带着正中“香积寺”王维的题字牌匾,轰然倒塌!

    “快逃!”人群中有人喊了一声,终于有人认出了这怪物:“这是外道之物,炼狱夜叉!快逃!”

    “吼!”

    更大的气浪席卷,刚刚从香积寺逃出来的低级弟子,正巧被一股气浪吞没,三十多人,来不及说一句话,已经变成一团漆黑的骸骨。

    端木靖艰难的站起身,拿出手中的碧绿“玉镜宝瓶”,原本有三只,如今他只剩这一个了。

    “净心守志,可会至道;譬如磨镜,垢去明存;断欲无求,当得宿命。归!”

    正则的魂魄从他身体中浮出,被吸入瓶身。

    他的脸变成惨白,皮肤干枯,好像一下老了十岁,显然也被这炼魂的路数反噬。

    “师父!你的遗训我做到了,今日,香积寺就将化成地狱!”

    扼云剑魂已经站在他身边。他艰难的直起身子,跳上郭少爷的后背,趁乱逃走。

    只身一人,让整个长安佛门寺庙陷入如此大的浩劫,这端木靖实在厉害!

    这是这短短一顺,火灾已经蔓延至几乎所有樊川寺庙,如端木靖所言,这里真的成为了炼狱火海。三百僧人各自逃命,已经没有谁还有胆量再去收拾这外道魔物了。

    自从长安一声龙吟之后,日麦的注意力再也难以集中在香积寺。

    炼狱夜叉现身,他更微微摇头,一个闪身离开。

    对于所有三百僧来说,不论西明寺里有什么,都已经不及眼前的东西。但对于日麦,西明寺底的“蚩尾应虺”却更加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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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休息了几天,我又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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廿八章 金部隐修

    话说另一边,西明寺的藏经塔,一声龙吟从塔底密室的深处响起。

    陈青牛循着声音向地底望去,刚瞧见那一对寒光眸子的一刻,一股强大的气劲从洞口喷出,一个硕大且坚硬的脑袋破土而出,将洞口周遭的东西悉数顶飞。

    他早已经天下第一轻功《踏岿罡步》练到炉火纯青,脚下微动,轻松躲开。眼瞧着这一人粗的蛇身从塔底钻出,每一片黑色的鳞片都有指节大,闪耀着光芒。

    同样在密室里的太吾传人“吒德”便没有这么幸运了,他身法笨拙,刚朝洞里瞥了一眼,就被这巨大的怪物脑袋撞个正着。

    “轰!”

    藏经塔的三楼一侧被撞出一个豁口。一只太吾锤先飞了出来,落在地面,砸出个坑来;紧接着是握着另一只太吾锤的吒德。他落在地面,摔了个屁股墩。

    皮糙肉厚的看起来倒没受什么重伤,在空中转了两圈,头脑有些发晕。

    原本一人粗的蛇身出了藏经塔,瞬间又大了一圈,腰身已经有一丈粗,整个身子足有六十余丈长,只看立起的前身,也有近十丈,比藏经塔还高出一小截。

    说他是黑鳞大蛇并不准确,它虽有蛇身,却有四爪,每爪三指;尾巴不是尖细,反而像鱼尾,又大又厚;蛇头也长的怪异——眼睛像虾,鼻子像牛,嘴巴像狗,还留着一对鲶鱼胡须。

    蚩尾应虺抖了抖身子,背后原本收紧的一对肉翅随之展开,像蝙蝠的翅膀,但翼展足有八丈余。

    “虺族”是妖族之中地位十分尊崇的一个族群,和传说中的蛟龙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南朝祖冲之所著的《述异志》有云:“虺五百年化为蛟,又千年化为龙。”又传说龙分为:虬龙、螭(chi)龙、角龙、蟠龙、鱼龙、蜃龙等。

    虬龙有狮鬃,角龙有鹿角,而应龙有翅。

    这应虺便对应“应龙”,生来便有一对肉翅,蚩尾二字,则指的是他与众不同的硕大鱼尾。

    “吼~!”

    听着这怪物又一声尖啸,闵蒿已经完全被笼罩在它的影子里。他咽了一口唾沫,虽然也听大鱼洞里的前辈讲述过“蚩尾应虺”的样子,心中早有准备,但当这真正的天妖出现在眼前的时候,还是不免心中胆寒。

    他正愣神,忽觉得背后有人拉他一把,将他拽出三五丈远——再看刚才他所站的地方。蚩尾应虺的巨大尾巴已经将地面拍的凹陷进去。

    如果刚才陈青牛再慢一瞬,闵蒿现在已经成了肉饼。

    “别发呆!”陈青牛不急不慢的说道:“他刚脱困,妖力还未完全恢复,也没有武器,这是你抓他的唯一机会,别等了!”

    闵蒿原本是个机灵活泼的性格,但此情此景也不免变的严肃起来。

    “衔烛术·捕龙诀,起~!”

    地上的法阵早已设好,他手中催动术法,地上九个精铁楔子微微颤动,楔子之间的红线光芒大盛,将蚩尾应虺笼罩其中。

    蚩尾应虺也知自己疲惫,看着场上三人,又忌惮这里是西明寺的院内,不敢恋战,背后的肉翅微微抖动,头颅仰起,准备飞走。

    “哪里跑!”

    闵蒿的手指微动,九根红线从地上“六甲密祝”的阵法腾起,像活了一般,缠绕上蚩尾应虺的身体,四根缠肉翅,五根缠蛇身,将它牵扯住。

    细小的红线发出炽烈的光芒。鳞片和肉翅刚刚和红线触碰,便被灼烧出一道白色的痕迹,红线就此嵌入肉中,难被抽出。

    既然知道了疼,蚩尾应虺猛的抽动身子,想要摆脱红线,可这红线也不知道是什么材料所做,韧性十足。

    它后退一步,红线就长一丈,它往前送一步,红线就缩一丈,像鱼线一般紧绷,死死锁住它。

    蚩尾应虺只觉得体力的妖力不断被这红线吸走,身上越来越虚弱,却无论如何也挣脱不了,三指鹰爪想要割断红线,可刚一触碰,连握爪的力量也被抽走。

    说时迟,就在它想办法对抗这九根红线的时候,又有新的九根红线从阵法飞来,和之前如出一辙,线头嵌入身体里,只是这次收的更紧了。

    蚩尾应虺在剧痛之下,猛烈挣扎。既然奈何不了这个红线,便只能从阵基上想办法了。

    它猛挥动巨大的鱼尾,重重拍在一只精铁楔子上,刚刚触碰,鱼尾被灼烧出一缕白烟,发出嗤嗤的响声,这楔子上的法力似乎比红线更盛一筹。

    虽然被灼烧的疼痛,它去发现,在这巨大的力道之下,那楔子确实已经松动。

    蚩尾应虺如法炮制,再来第二下,这次用力巧妙,将整个楔子起了出来。一招不完,它掉转方向,接连将第二只、第三只楔子起出。

    “六甲秘祝”上的九根阵基,转眼已剩六根。

    闵蒿见状,不仅不慌,反而嘴角上扬,微微一笑,手法法诀变换。

    “结网!”

    不等蚩尾应虺再动,剩下的六根精铁楔子上的红线松动,整个红线结成的大阵已经脱离了原有的阵基,变成一张巨大的红线网。

    连接着阵基和蚩尾应虺的红线飞快缩短,整个大阵被弹向蚩尾应虺。

    “嗤嗤!”

    红线结成的大网将整个附在它身上,将一对肉翅紧紧裹住。它全身被灼烧,剧烈的抽搐,尾巴所过之处,连西明寺的房舍都被摧毁。

    闵蒿不满足只将肉翅包裹,手中的法诀再变,这张大网中不断抽出新的红线,将蚩尾应虺的身体悉数裹住,让它再也脱不出身。

    这捕龙术的第一招终于完成。闵蒿略微松了一口气,捡起地上的一个精铁楔子,对陈青牛道:“来吧!”

    陈青牛落在他背后,双手环抱他的腰身,脚下用力,高高的跃起。

    这天下的第一的轻功,着实厉害,小小一步,已经比西明寺的塔顶还要高。

    飞到最高处时,陈青牛松了手,双掌推在闵蒿背后:

    “去!”

    闵蒿借力飞出,在空中划个弧线,稳稳落在蚩尾应虺肉翅的正中央。

    俗语云:打蛇打七寸。说的就是蛇的软肋,一尺长的蛇,从尾巴数是七寸,从头数是三寸。这里是蛇的心脏,蛇最脆弱的地方。

    他双脚踩在红线之上,手中的精铁楔子用

    力捅向蚩尾应虺的心脏位置。

    原本比铁还坚硬的鳞片被擦出一片火花后,居然被这精铁楔子熔化出一个洞。

    闵蒿松了手,楔子变得通红,逐渐没入蚩尾应虺的体内。

    这第二招刚施展,蚩尾应虺剧烈的抽搐起来,尾巴胡乱的拍打,脑袋又撞向藏经塔,显然是被这精铁楔子伤着了。

    闵蒿被它甩出体外,一个滚地翻,重新站稳。

    手中重新解出六甲秘祝的九个法印:“临兵斗者,皆阵列前行。”

    那已经变得十分繁杂的大网忽然收的更紧,连蚩尾应虺的体型也跟着缩小,六十余丈的本体,只剩四十丈。

    “总算差不多成了。”陈青牛见状也松了一口气,可他的注意力却又被后院门口的僧人吸引。

    刚才巨大的响动,已经引来了前院的僧人和百姓,一大群人聚在门口,看着这巨大妖怪的体型,却没有一人敢上前。

    高僧都去了香积寺,这些西明寺的低阶僧人几乎对蚩尾应虺的事情毫不知情,还以为妖物入侵。看着那么大的体型,也不敢上前。既然有人已经困住了妖物,更不需要上前帮忙。

    反而有些僧人主动拦住香客,劝大伙不要再看热闹。

    既然和尚没有功上来,陈青牛也懒得对他们出手。

    闵蒿看着蚩尾应虺的体型越来越小,嘴里的法诀也越念越快。

    刚才还有四十余丈,折腾了这么久,只剩五丈余长,像条大蟒蛇,不断在地上翻滚。

    “簌~!”

    就在他以为即将成功时,空中寒光闪现,一把匕首从天而降,飞向闵蒿。

    他来不及躲避,匕首从他手背插入,贯穿掌心,逼得他停了术法。

    闵蒿痛叫一声,一把将匕首拔出,扔在地上,又怕兵刃有毒,连忙吸了口血,又吐在地上。

    陈青牛定睛一看,那东西并不算是匕首,而是一个梭子形状的飞刀,一寸长,两头尖,刀身纤薄,像柳叶一般。

    抬头再看眼前,后院门口已经有两人朝他的方向赶来。

    一个皮肤黝黑的中年人,一身皮货,络腮胡子,眼大如牛,手中握一把奇怪的大剑。另一人年纪轻些,相貌清秀,他一身青衣,背后背书箱,看样子是个文人。

    刚才术法被打扰,闵蒿看着蚩尾应虺还被束在网里,心中稍定。

    又听陈青牛在他身边轻声说道:

    “那个年轻文士是独孤雩,符箓一脉的高手。络腮胡子不知道名字,但他手里是奇兵榜上有名的‘十字子母剑’,是暗器。”

    这话说完,陈青牛眉宇间有了一丝焦虑,用更轻微的口气说道:“他们都是‘卫戍隐修会·金部’的人。你小心!”

    话音刚落,这两人已经到了跟前。

    “陈青牛,怎么到了长安,也不来找我说话。看来上次挨打,没让你长点记性啊。”

    独孤雩似乎和陈青牛有些过节,两人互相认识,只刚见面,气氛便已剑拔弩张。

    “吒德!上”陈青牛一声令下,自己的身影先动,转瞬已绕道独孤雩身后……

廿九章 明珠有泪(六)

    “还有多远啊?我们是不是迷路了?”

    一缕阳光透过密林的树梢照耀在韩临渊的眼睛上,韩临渊用手遮一下,又望了望前方的路——一眼看不到的头的密林,难辨方向。

    “要不停下来歇一下吧!,走了快两个时辰了。”梁珍儿看着奶奶面露疲惫,又偶尔咳嗽,拿出水袋,送到梁啸云跟前。

    出了浅荦庄,从清溪铺乘船,入了池州地界,出了城池,一直往南走,从昨天起就已经是荒郊野岭,连韩临渊都不确定现在还是不是在池州地界。

    马上到正午,日头最大。梁啸云的气色变得更加不好,不仅神色凝重,多日奔波也让她原本的病情逐步恶化,咳疾愈发严重,偶尔喘的厉害。

    梁珍儿拿出第二只水袋,掂在手里,分量不多重,自己一口没喝,直接交给了韩临渊,又从包里拿出干粮,递给奶奶一块。

    原本她是恼火奶奶的手段了,实在想不出为什么要来这么一遭,难道真的是想用自己为她的兄长和侄儿报仇?看是看着梁啸云油尽灯枯之际,又想起这十多年抚育自己的恩情,这怒火还是被压了下来。

    韩临渊伸手到耳边,又比划着让盈澜儿禁声:“你听,前面有水声呢。好像是个河,我去再打点水来。”

    他刚要动手,梁啸云咳嗽两声:“别去了!就快到了!”

    三人少稍作休息,又往前走了不多远,还未出森林,刚过了个弯,眼前的景色豁然开朗。

    韩临渊这才发现,自己已在半山腰,眼前是个两山夹道的峡谷,巨大高耸的断崖,足有百丈高,四条飞瀑从顶端流下,一条大,三条小,没有顺着山石流,而是脱离山壁,悬在空中,被风吹的四散,扬起漫天水雾,好似一道道珠帘。

    水雾远远扑来,敷在脸上,凉飕飕的山泉,沁人心脾。四条瀑布的水,汇成一个小潭。又在日色下一照,一道彩虹,浮在潭水上空,颜色格外的靓丽。

    “哇!好景色。”韩临渊心旷神怡,吟道:

    “龙须带雨浴日红,金光玉色相荡舂。

    雪净鲛绡落刀尺,大珠小珠飘随风。”

    梁珍儿也通诗文,韩临渊刚说完,她惊异道:“出口成章,这诗写还不赖嘛。”

    “这不是我……”韩临渊说了半截,莞尔一笑:“没什么,有感而发而已。”

    韩临渊还想在半山腰多欣赏一会,梁啸云已经率先往山下走,面色更加凝重,一言不发,梁珍儿连忙跟上。

    到了潭水边,才发现这小潭比在半山腰看的时候要大的多的多,瀑布的激流声,震耳欲聋。只是站在潭水边,身上的衣服几乎要全部被水汽打湿。

    瀑布一侧,远处有一座院落,坐落在巨大的山石之上。

    朝着院落方向走去,最先见到的是几个菜园苗圃,用木栏篱笆围了一整圈。篱笆好像近几年有人打理过,不至于特别衰败,但院子内已经被杂草完全占据。其中一个苗圃里,还有小木屋,不知道是养狗,还是养鸡养鸭的。

    菜园苗圃对面是一排果树,种类不少,每样都有几颗,最大的是一颗梨树,在最粗壮的枝条上,扎着一个秋千。

    梁啸云摸了梨树的树干,静静坐在秋千的板上,没有荡,只是浅浅的依靠在麻绳上。

    倒是梁珍儿眼见,看着梨树树干上,居然有刻字。

    上面一排刻着:“谢寒是个笨蛋。”

    下面一排刻着:“晓云是个聪明蛋。”

    之后还有一排字,却被划去了。

    顺着果树往前,就到了院子的尽头,五间屋子随着石丘高低错落——这荒郊野岭的地方,屋子的材料居然是上等的青砖黛瓦。

    梁啸云抬头看屋子外头的石碑,神情有些动容。石碑上的颜色已经几乎褪去,从雕刻的轮廓不难认出上面写着——“半草涧”。

    “半草涧。原来是这里……这里就是奶奶以前生活的地方吗?是师门所在吗?”

    梁啸云并没有理会梁珍儿的话,她神情哀伤,水潭边的湿气重,不住的咳嗽。看着石碑上的藤蔓,她刚伸手去抓,脑海里气血上涌,忽然两眼一黑,栽倒下去。

    梁珍儿连忙去扶。梁啸云定了定神,才道自己没事。她抚摸着石碑,泪珠在眼眶里打转,半天才道:“珍儿,你去打点水,在前面的屋子里等我。”

    又对韩临渊道:“你……也别傻站在这里,把收拾两间房出来。今晚要住在这里。”

    青砖房里,桌椅板凳,茶杯灯盏也算齐备,只是沾了浅浅的一层灰,似乎每年都有人来略作打扫。

    “把我的药拿出来吧。今天再上一次药。”梁啸云坐在凳上,摸了摸桌面,又抚了抚烛台,似乎这里一切都东西都和她记忆中一模一样,从未改变。

    “前两日刚换过,算日子,还不到换药的时候。这东西有毒。奶奶,能不换还是不换吧。”自从玉蕊庄出来之后,连梁珍儿都觉得奶奶的身子已经大不如前了,今天伤了神,说话更是有气无力。

    “没关系。奶奶去见两个故人,不想让他们看见我这个样子。“说完抚了一下脸上赤红的疤痕。

    梁珍儿再三劝说,却拗不过梁啸云,只能帮着把药换上。

    还和以前一样,刮掉所有的疤痕,涂上药粉。一刻钟后,取下沾满药粉的棉纱,又用清水洗净。

    梁啸云重新坐起身,看着铜镜里的自己,轻轻的抚摸自己的脸颊,她慢慢露出从未有过的一丝笑容,连眼神都变得和善起来。

    “还是和当年一样,一点都没变……。”说着,她瞥了眼自己满是皱纹的手背,摇摇头:“你帮奶奶把头发重新盘一下吧。”

    “哦!”梁珍儿木讷的应了一声,又听梁啸云问道:“你还有胭脂吗……口脂呢……该还有的吧?”

    “还有的……”梁珍儿愣愣的点头,有点摸不着头脑,一向深居简出的奶奶今天像换了个人一样。

    “帮奶奶收拾的漂亮一点,要最时兴的发髻,他喜欢我头发盘起来的样子,胭脂要打的薄

    一点,他不太喜欢浓妆……眉心最好能打一个红点,我第一次见他的时候,眉心就有个红点……”

    梁啸云边说边笑,可笑着笑着,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流。尘封了三四十年的回忆,一瞬间全部涌现在眼前。

    她连连咳嗽,不经意间用手捂住嘴巴。定睛一看,掌心是一抹血。

    “奶奶……”

    梁啸云摇摇头:“没事的,你替奶奶梳妆吧……一定……要梳的漂亮些。”

    韩临渊静静的等在门口,过了好半天,门扇被轻轻的推开,出门的人,却让他差点认不出来。

    梁啸云不仅画了精妆,梳了发髻,连一身衣服,也换成了梁珍儿先前穿过的红纱衣——正是珍儿最喜欢,玉蕊岛上韩临渊初见她时的那身衣裳。

    更重要的是,连她古怪的气质也变了样,忽然让人觉得稳重端庄。配上这绝美的不老容颜,要说她是珍儿的姐妹,或是那个长安富贵人家的小姐,也绝不会有人怀疑。

    “你去找点柴火来,不要跟来……”梁啸云对韩临渊命令道。

    韩临渊点点头,看着两人的影子顺着院落,越走越远。

    珍儿掺扶奶奶,一直到了山崖绝壁之下,才发现,半山腰上,被开凿出一条绝壁石路,在山壁上凹陷进入,两人宽,一人高,从山脚下,斜着一直向上延伸到山顶,从四道瀑布的背后穿过。

    梁啸云身子不好,走的很慢。山道常年湿润,梁珍儿更是一点也不敢怠慢,生怕梁啸云在这里跌一跤。

    路程走了过半,正好到了最大的瀑布背后,眼前的山道忽然变得开阔,一个半丈见方的平台。

    平台上的石壁上,雕着三个人像,形态各异,在积年累月水汽的侵蚀下,棱角已经变得圆润,样貌难以分辨。

    似乎是出于习惯,梁啸云简单的作揖行礼:“这是三皇祖师的神像,是以前神农谷时尊崇的神像。两百年前,神农谷分家后,祖师迁移到此处,建了半草涧。”

    只是简单的行礼,二人并没有多停留,一路到了山顶,是一片更加葱郁的树林。

    极目远眺,整个山谷尽收眼底,呼啸而过的凉风,让人格外清醒。

    珍儿正觉心境开阔,可一回头,却吓得她魂不附体,打了个寒颤。

    远远的,四十多座坟茔,排成三排,伫立在森林的中央。

    ——————————

    恢复更新第一天,手感不太好,只能先写这么多。明天继续写韩临渊的支线。

    断更了三周,是很不好意思。最近压力很大,真个人变得很消极,新西兰封国第二天,我开始发低烧,虽然感觉是普通感冒,但是还是有点害怕。前前后后折腾了一个多礼拜,时好时坏,直到上周末才彻底好。

    说好的三月份不到十万字,刮光头,发照片。不过现在疫情严重,理发店不开门,等疫情结束,我一定补上。

    感谢这一段时间订阅和给我留言的读者。四月份,希望我更新更多一点。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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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侠介绍:
【慢节奏】【大格局】【剧情取胜】 本是安于乱世,无心庙堂,不料一时狂放却引来天地浩劫。 书云:侠之大者,为国为民。可是该为国?还是为民? 我有好故事,你有酒……哦不……你有月票吗? 书友群:220785545唐侠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唐侠,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唐侠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