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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四更谈     唐侠txt下载     唐侠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十九章 羌氐预言

    “早上还冷的直哆嗦,怎么这才一会,就热得人浑身是汗?”韩临渊解开胸前蓑衣的领扣,杵着一根弯曲的木棒,回身看看背后的李秉,也是一样的装束。

    盈澜儿的裙子对折至腰间,裙边已经提到膝盖附近,可还是蹭到不少黄泥。她小腿上绑着粗麻裹腿,连鞋子上都绑着一片竹藤来防滑。

    前几天刚下过雨,山地上都烂稀泥,除非是轻功不俗,否则这十多里山路下来,也没那么好应付。说是山路,到处都是杂草黄泥,一不小心就得摔跤,哪里又真有路?

    前一天,三人到了青木羌附近的一个小村子,四下打听,才获悉大致的方位。买了蓑衣裹腿和茅草鞋垫子,今日一早就开始赶路,这会已经接近午时了。

    “我不明白,既然人家说那个叫‘青木羌’的庄子,都已经荒了,我们为什么还要去?”盈澜儿刚刚摔了一跤,一身都是泥荦,原本的游玩心性泯灭大半,走起来也无精打采,她将蓑衣脱掉,抱在怀里,已经是香汗淋漓。

    “来都来了,去看看呗,万一还有人没走,可以打听打听。”韩临渊走在前面,说的虽然轻巧,却心里也有些担心,这线索是李选提供的,应当不会有错,怎么这里的人说青木羌的人二十年前就走了?

    这李选的消息到底靠得住靠不住?如果这次无功而返,到了下一次月半,难不成要走下策将孙无亦的“散攻法门”交给李秉?韩临渊心虚不宁,一不小心也摔了一跤,这倒是引得盈澜儿哈哈大笑。

    李秉扶他起来,又道:“刚才那村上的人说,安史之乱的时候,地方驻军叛变,成了土匪,四处抢掠,不少村子不堪其扰,便往南迁,这青木羌也是其中之一。”她顿了顿又道:“原本就听说羌族都已经入蜀,怕是青木羌这一支也入蜀去找其他族人了吧。”

    他正说这,忽见盈澜儿一手指前方,兴奋的叫到:“你们看,那是不是青木羌的碉楼?”

    她所指的方向,是一座四方塔楼,下略宽,上略窄,通体用指节厚的石片堆砌而成,石片之间,是白泥灰,方方正正,直耸而上,约摸五层高,最顶上是个?望台。

    “应该是羌寨的哨塔,方向果然没错!”韩临渊说着,又道:“你们看,那哨塔背后更远一些,很大的那棵树,就是‘青木羌’里的青木吧。”

    盈澜儿定睛一看,微微一笑:“青木没有,枯木倒是有一棵。韩大官人,我们到底去的是青木羌?还是枯木羌?”

    韩临渊懒得跟她争:“这么大的树,实在难得一见。听说药王殿也有一棵千年巨树,不知道有没有这一棵大?”

    那枯树太远,看不真切,但约摸也得有十多丈高,实在是个庞然大物。整棵树完全枯死,没有一片树叶,倒是能看见几只老鹰停在上面,棕黄的树枝上零零星星挂着一些散碎的红布带,羌族的人走了,也许还有附近村落的唐人来这里许愿吧。

    “药王殿的那棵银杏,我跟澜儿见过的。大也是很大,怕是比不上这棵的一半。”李秉看着远处歇了歇,又撑着木棒继续往前走。

    “银杏长的慢,比不过别的树也正常。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树种。”韩临渊跟在李秉后面,又道:“传说这青木,是天上的一头青羊下界,拉了泡屎,把天宫神树的种子带入凡间,才长成了这么大一棵树。”

    盈澜儿冷哼一声:“粗俗!好好的传说,被你讲的一点意思都没有!”

    三人随便聊聊,既然快到了,走的速度又重新快起来。路上的枯草和新草混在一起,看不清地面。韩临渊怕蛇,不断的用木棒到处敲打,还真被他惊走几条。这么荒凉的地方,要说真的还有人,韩临渊也不太信。

    李选这个家伙,是不是真的搞错了?

    没多会,三人终于来到了碉楼。这碉楼比远处看的更加壮观些,最底下的外墙面上,漆黑一团,像是被烟熏火燎过。在看里面,所有的木质楼梯早已不见了踪影,李秉摸摸墙壁,一层厚厚的黑灰。

    “这里好像失火了?”他说完,又点点头:“不知道是不是他们走之前放了一把火,把改烧的都烧了。”

    “还是石楼解释,要是都像中原的房子用木做,一把火过后,可什么都没有了。这里荒废了二十年,这些石屋还是好好的。”

    韩临渊说的,不止是这个碉楼,还有它后面,一大片石屋。

    一面向阳的山坡,整齐的上中下共计六行石屋,七十来户,大小相近,都是黑石片混着白泥灰,码的四四方方,非常规整。这些屋子多数外墙都已经烧的焦黑,有些屋子塌了一半,有些全塌成一片凌乱的石板。

    “这个村子当年应该挺好看的。”李秉随意走进几间房子,里面都是空无一物,略微能看见些焦灰的痕迹,这二十多年下来,当年那场大火的痕迹似乎也快被完全掩埋了。

    “喂!有没有人!”盈澜儿随意喊两声,连她自己也觉得是白费力气。

    沿着山坡走一圈,一座座石屋,空荡荡,好像一座座坟头,走到最后,居然有些?人。

    三人意兴阑珊,原本想回,还是顺路走到那颗枯树之下。

    这树比刚才想象的还要大些,主干上刻着一些奇奇怪怪的文字,写的很整齐,大约是羌文。上面缠着七七八八的布条,颜色有新有旧,让这棵树看起来没有那么孤单。

    李秉和韩临渊研究起上的文字,想大致推测出意思,却听盈澜儿又嚷起来:“你们来看!这有个怪东西。”

    她用脚踹了踹,将地上那巨大的骨头翻个面:“这个?好像是个羊头骨?怎么这么大?”

    李秉初见,也被惊了一跳,看样子分明就是羊头骨,不过这大小,比成人的腰身还粗,难道已经成精了?”

    韩临渊伸手拨开上面的泥巴:“这不是羊头骨,是个白石雕,雕刻成羊头骨的样子而已。是羌族的图腾!”他又四处翻了翻,旁边有不少碎石片,就是羌人建造石屋的材料。

    “看样子这地方曾经是供奉图腾的地方,应该是祭祀之所。”

    李秉低头看了看:“那不对啊,既然是图腾,怎么会留在这里?不要随队伍迁移带走吗?”说完,他也躬身,摸了摸这羊头骨雕刻:“的确不是骨头的质感,像是大理石,又不完全是。雕的可真逼真啊!”

    他一抬头,忽然觉得身边一阵寒凉,泛起一层白蒙蒙的大雾。

    “刚才还烈日当头,怎么一下就冷起来了。”他漫不经心,回头去跟盈澜儿和韩临渊说话,却不见一个人影。

    白雾越来越浓,转眼什么也看不见了。

    “临渊?澜儿?”李秉惊异的叫了一声:“你们人呢?去哪了?”

    在四处张望,视线都被遮蔽,他越来越着急,大喊着临渊的名字,再一回头,远远看去,一座庄严的四方宝殿猛然出现在眼前。

    而他旁边就是那棵巨大的青木,枝繁叶茂,欣欣向荣。一阵风吹散大雾,树上的巨大叶片,像风铃一般飘摇,阳光透过层层叶片洒在地上,是一张巨大的斑驳的网。

    眼前的宝殿的屋檐正中,挂着一颗巨大的羊头雕像,红白蓝三色彩布横挂在梁上,算是装饰。

    李秉疑惑不解,正看着羊头骨雕像出神,忽听屋里传来嘈杂的喊声:“快点!快点!把东西都埋进来,我们先避灾,等日后回来再来拿。”

    李秉循着声音进入宝殿,映入眼帘的是,两个彩漆黄泥雕像,均是羊首人身,左边的双手持一只三叉戟,右边的则双手握在腰间佩刀上。

    两樽雕像前,跪拜着七八个人,都是蓝色或白色的粗布衣服,上面简单绣着粉红的小花。他们行了奇怪的大礼之后,都起身,将左边的雕像移开,露出一个井口大的洞来。

    李秉站在门口,原本等着里面的人来问自己,可那些人好像完全忽视了自己的存在。他叫了两声:“喂!喂!!”宝殿里的人却依旧各忙各的,将地面上的东西,逐渐搬进那个洞里。

    李秉连忙上前,拍了其中一人的肩头,自己的手却从他的身体中穿过。

    “这是梦?还是幻觉?”

    瞧着七八个人将地上的东西一件一件的放进洞里,有木箱,有包袱,不知道里面装的都是什么。

    透过这洞口看下去,洞口虽然小,里面的空间还挺大的,像一间密室。

    “山哥哥,为什么这么着急啊。怎么‘大许’会忽然让我们把东西埋起来,出去避战?这太平盛世哪里有什么战乱?”八人里面唯一的姑娘,边说边将包袱递给他旁边的汉子。

    山哥哥接过这姑娘递来的东西,递给密室里的人:“这你别管了,‘大许’能占卜未来,他是不会错的。几千年来羌族不灭,都是因为一代代的‘大许’在带领我们。”他说完,又指了指边上的东西:“别停,快把那些也递给我。要快!”

    “这东西,放在这里安全吗?”姑娘又问

    “有‘虚羌’和‘麸氐’的神像看着,神明会庇佑我们。这些都是我们青木羌的书籍,羌文记载,别人拿去也看不懂,放心吧。”

    “呜~!呜呜呜~~~!”

    宝殿内八人还在忙活着,外忽然传来两声牛角号声,嘹亮却低沉。

    “碉楼示警了!”山哥哥的动作变得更快:“怎么这么早!”他朝洞里喊道:“你们两个快点,就剩这几个了,放好就出来,把洞盖上!”

    八人合力抬起山神泥像,将他的宝座盖在洞口上,又将贡桌一应摆放整齐。

    外面的牛角号声,变得更加急促。

    宝殿内的八人连忙冲了出去,李秉也跟着,没一会,就走到山坡上,

    上中下六行一共七十户石屋,黑石白灰,整整齐齐,每一层的山坡上开满了打理整齐的花朵,万紫千红,一切都是十分美好的样子。

    男男女女,老老少少都已经出石屋里出来,上马车的上马车,赶牛羊的赶牛羊,人群逐渐嘈杂起来,不断有人在嚷着:“东西都不要了,保命要紧!大家先逃!”

    一辆辆马车,牛车终于出发,可还没出寨子,碉楼上的人已经大喊起来:“唐兵已经围上来了,正门出不去了,快调头走小道!快调头走小道!”

    走在最前的马车,猛拉缰绳,连忙调头。那个山哥哥也冲入人群中,一把夺过一人的鞭子:“阿爹!就这几只羊,难道能比命值钱吗?大难临头,不要了,快跟我走吧!”说完,一把拽起他阿爹的手,就往山间小道上冲。

    他阿爹也很听他的话,两人调头就往山后的小道冲,可还没出寨子,一只羽箭忽然从山道上飞出,正中山哥哥眉心。

    他身边的姑娘,被惊得高声尖叫。

    这一叫整个羌寨全乱了。

    “叮叮叮叮!”李秉看明白情形,那背后远处的山间小道已经传来砍杀声。有人大声呼救:“不好了,唐兵已经从小道上围上来了!”

    不等李秉走回碉楼,黑压压的一片唐军已经将整个青木羌团团围住。

    一个着深青色军服,八品宣节校尉从唐军中走出,站在最前面,对着焦躁不安的人群大喝一声:“都他妈别吵了!别吵了!”

    等羌族人群都安静之后,他看了一眼身后的一人,恭敬的退开:“大人,请!”

    那是一个身着黑衣武服的人,瘦削,高挑。

    可不论李秉凑的多么近,他都看不清那人的脸,只能听见的他的声音冷的令人发毛:“请问,那位是羌族‘大许’啊!”

    话音刚落,对面寨子里的人群中,也走出一人,青衣粉绣,戴着白布缠头,腰间佩短刀。

    他看着黑衣人,微微一笑:“最终,你还是找到我了!”

    李秉原以为这个‘大许’是在和黑衣人说话,不过仔细看他的眼神,又好像在看着自己。

    他移动两步,居然发现那大许的眼神的确是跟着自己在动。

    两人四目相对,又听大许说道:“我怕是等不了你二十年了。预言之子,不知,你可安好?”

    感谢书友们在我断更的时候还支持着我。特别是鸾尊者“艾晓莹”,谢谢你一直以来的鼓励。

二十章 蓝帆大船

    “我?”李秉微微抬手,指着自己半胸,疑惑的看着大许。

    大许并没有回话,微微侧目了看了一眼无面人,淡淡摇头,双手缓缓捏成一个奇怪的法诀。旋即又仰头向天,长叹道:“回你两天前到过的地方,找一艘蓝帆大船,船里的人会告诉你一切!”

    无面人闻言,以为大许是在跟他说话,身子微微前探:“你说……什么?”

    大许手中的动作毫不停歇,右手伸出食指小指按在左臂手肘处,左手先成掌,又握拳,立于胸前:“虚羌,麸氐二位大神,请借我神力,刻印旧世,浮于未来。”

    一股青绿色气息从地面浮起,李秉略有惊异,瞧着这股温柔的气息逐渐变的狂暴,化为一股气旋,将在场的所有人笼罩起来。

    青木羌的人,看着这个术法,似乎明白了什么,丢下所有辎重,掏出武器,摆起了架势。

    而唐军也都战战兢兢,无面人瞧这局面,心知大许已决意拼死一搏,对他身边的将领懒声道:“动手吧!一个不留!”

    奔腾的绿色旋风变得暴虐,李秉站在气旋之中,感觉身体慢慢变的轻灵,仿佛有一股巨大的力量抓在后颈,拉着自己逐渐飞向天上。

    他拼命的挣扎,却似乎又有一股巨大的力量压制着身体,全然无法动弹。

    他越飞越高,越飞越快。看着地面上的人乱战成一团,羌民不断的倒下,唐兵的包围圈逐渐的缩小,再缩小,一直看到所有的羌民都倒下,唐军将所有尸体检查检查,最终地面上的人已经小成蚂蚁一般,浓厚的迷雾遮蔽了双目,一切归于混沌。

    强烈的焦躁不安的感觉让李秉不断的尝试挣脱束缚,却总觉得自己的力量被压制。他将全身的力气汇聚在右手上,猛的挣一下,居然能动。这一拳似乎打中了什么,感觉无比结实,是禁制吗?

    他眼前的景象,

    逐渐由浓厚的白雾,变成一片漆黑,耳际传来一道声音,不那么温柔,却无比熟悉:“李秉,李秉?”

    他尝试睁开眼睛却不得。一股轻柔的力道拍在脸上,右脸三下,左脸三下:“李秉?李秉?”

    感觉到自己的身体被晃了又晃,似乎其他的感官都在逐渐回归躯体。

    一滴粘稠液体滴在自己脸颊,他下意识的伸手去抚,居然可以自由动了。

    此时,再尝试睁开眼睛,一道强烈的光芒耀目之极,他根本开看清眼前的景象,等了好一会,才适应过来。

    天上的太阳明晃晃的照着,头顶上的那一片巨木枯树跟之前没什么两样,两只乌鸦喳喳的从一个枝头跳到另一个枝头。眼前一个大脑袋,正低头望着自己,正是韩临渊。他的鼻梁红肿,鼻尖挂着一滴还混着鼻涕的血,不等李秉反应过来,又滴在了脸上。

    他这才发现,自己的手脚原来是被韩临渊和盈澜儿制住,怪不得怎么挣也挣不开。

    “我这是怎么了?”

    盈澜儿见李秉恢复神智,也松了手:“你没事了?我们还想问你,你是怎么了?刚才忽然就晕倒了,然后一动不动,就只剩下微弱的呼吸,之后就开始抽风,拳打脚踢的。”

    盈澜儿看着刚松了手的韩临渊去摸自己鼻子,嗤笑一声:“他怕你伤着自己,就想压着你,谁知道刚上手,你就是一记老拳,正好打在他脸上!”

    “嗷~!”韩临渊紧绷的精神也缓和下来,才感觉到自己的鼻梁上的疼痛,伸手摸了摸,又不敢用力去揉,只能轻轻的抹去“人中”上的鼻血:“啊~!嘶~!”连叫两声。

    李秉看着韩临渊的样子,也觉得好笑,不过还是忍住了:“怎么样?没事吧!”

    韩临渊刚想说话,一动嘴,又拉的鼻梁疼,只能捂着鼻子,摆摆手:“没事~!没事!还好没有

    全打在鼻梁上,要不然鼻骨断了,就可惜了我这张玉树临风的脸!”

    李秉站起身,活动活动筋骨,看着身边那个巨大的羊头:“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我刚才摸到这个羊头之后,就开始做梦。好像被拉入了另外一个世界,哦不,是另外一个时间,好像是……”他觉得自己的想法不可思议,顿了顿:“好像是……二十年前,青木羌被灭族的那一天!”

    “啊?!”盈澜儿大为惊异:“刚才你晕倒的时候,他就说你是中了术!这个羊头邪门的很!”她用脚踢了踢那个羊头,又道:“不过,明明是我们先碰了这个羊头,怎么我们没事,偏偏你着了道?”

    “这就不得而知了。刚才的那个梦,实在是太真实了,好像一切就发生在我的眼前,让我不禁怀疑那可能是真的。”李秉瞧了瞧日头:“离天黑还有一会,我们再去那些羌民的石片屋里看看吧。如果没什么发现,我们可能赶回梁州!”

    三人同行,李秉开始讲述他的梦境,而韩临渊,却斜眼向后瞥了一瞬。远远的对面的山头上,除了茂密的枯草丛,似乎也没有什么特别的。

    “那个李秉好像又好了?”一个肉球一般的人,对身旁的孤傲姑娘说着:“离得太远,只能瞧个大概,声音也听不见。不过这其中必有古怪,干脆我们下去把三人都抓了,问个清楚!”

    他便是“融教西四堂象尊者,樊夕象。”(见第三卷第七章)

    那姑娘闻言,眉头微皱,右手拇指轻轻推了推握在手中的剑把,却又松开,轻声道:“在看看吧。堂主走之前嘱咐我们别打草惊蛇,除非看到他们找到经书,否则,就这么跟着。”

    “那要跟到什么时候!鸢尊者,你身为凌云剑的传人,做事怎么如此畏首畏尾!”

    今天写的不多,算是回归开个头。

廿一章 寺边小巷

    长安城内,百僧**事已经完毕数日,这些外地和尚陆陆续续的离京,总算还了长安一个太平。虽说丰年时节下,无论是普通人户,还是商铺小摊,日子都还不错。可这么天天被劝香,日日被化缘,多少也招人烦。尤其是那些正街上的铺子,说不得每日要遇到十几拨,不给吧,来的一看都是得道高僧,身后还带着一堆弟子,要给吧,实在有些肉疼。

    而今,在西明寺挂单的最后一拨和尚也要离开了。

    西明寺的偏门处,一个模样周正的清瘦和尚匆匆出门,没走两步,就瞧见一个肥头和尚。两人远远互相打了招呼,走到一边,攀谈起来。

    此二人,便是当日李秉马学文几人在酒楼碰到,沾了荤腥,还说马学文身上“不干净”的和尚。

    “走走走!找个地方喝两壶,给你饯饯行。”肥头和尚拉着来人便要动身。

    清瘦和尚回拽了一下:“诶~!酒就不喝了,我来就是跟你道个别。时间不多,马上就是早课,之后用过午膳,我们就要出发了!”

    肥头和尚一愣:“还真走啊!这是一年长安最繁华的时日,怎么不再多呆两天?你师叔自己不喜欢玩,总得为下面的小弟子们想想。”

    清瘦和尚叹口气:“年节下,庙里的事情也多的很。圣旨一下,高辈师叔都来了长安,这寺里可不就应付不开了吗?现下西明寺的事情了了,我们也得赶紧回去。”这清瘦和尚顿了顿又道:

    “这还是因为师叔前几日在百僧法事上脱了力,需要静养,才多停留了几日。你看看其他的寺庙,前几日就离开了。”这清瘦和尚的师叔,正是为西明寺布下“威北复庭阵”的煦慧大师。

    而他自己,是菩释宗北洛寺住持的关门弟子,“显”字辈和尚,法号“显诚”。

    至于这胖和尚,则是臭名昭著的“不戒寺”的弟子之一,法号“不香”。

    这不戒寺算是佛门中的一朵奇葩,不仅不遵守小戒律,甚至连佛门五大戒都不遵守。所谓五戒,便是杀生、偷盗、淫邪、妄语、饮酒。即便同样信奉释迦摩尼,修着佛门内功心法,也不被其他寺庙认可。

    若不是在江湖上的诸多作为还算慈悲心肠,走了正道,恐怕早就被佛门诸家围剿,打上邪教叛逆的名头了。不过由此也见,中原之内,是否被看做正派,还真不看信仰哪路神佛,也不问修的什么心法,归根到底,还得行事不伤天害理,否则早晚被群起而攻之。

    说回这不戒寺的弟子辈分,更是奇怪。不论入寺早晚,拜谁为师,法号均是“不”字辈。这“不戒”二字,正是当年创寺先师的法号。当今住持的法号是“不教”,坐下四名弟子,分别为“不腥”“不腻”“不香”“不醇”。

    两人闲聊几句。显诚又问道:“倒是你,还要在长安呆多久,年节时下,不回寺里去帮忙吗?”他刚出口,就觉不妥,再看不香,微微一笑。

    “嗨!我们寺里哪有什么香火,都靠自己在外面扒食吃。”他知道显诚不是故意讥讽,也没把这事放在心上,旋即又道:“而要说‘招摇撞骗’,哦不‘化缘劝香’哪里最好,自然是贵胄云集的长安都了。我若不多呆几日,不是辜负了师父的厚恩?”

    显诚自然是知道不香和尚平日里的做派,看他一副得意忘形的样子,八成这几天收获颇丰。他也笑道:“你呀!长安的大户可是好惹的吗?还是低调点好,小心惹祸上身。”

    不香和尚摆摆手:“不会,不会。我有分寸的很,师父早就教过了,什么人能骗,什么人不能骗。”

    显诚沉默片刻:“好不容易见几面,不知道下次见是什么时候。两个月之后,又是‘星椎’师父的忌日,你可要来北洛寺祭拜一下吗?”

    “算了,不去了。你那一屋子的师叔,每次见我,感觉都要活吃了我一样,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我还是不自找没趣了。心中有师父,在哪祭拜都一样。”

    说到此处,两人都沉默了。这便是二人早年相识的经由了。二人自小都是孤儿,被一个名叫“星椎”的和尚捡来,带着周游天下。

    后来星椎的身子不好,难以行路,便到了北洛寺的好友那里安度晚年。他收养的七八个孤儿,也一同带入的北洛寺,其中最小的两人,就是不香和显诚,当时也不过七八岁大。

    星椎大师到了北洛寺不久,痼疾缠身不治,便圆寂了。他的弟子都遵循师命,拜入了北洛寺门下。其中显诚因为年少聪明,做事稳妥,模样又好,深得住持喜爱,被收成了关门弟子。而不香则顽劣不堪,被挂在寻常师叔名下,他当时的法号,还是‘显为’。

    后来显为屡屡犯戒,不是在面壁,就是在罚跪,不被各个师叔喜欢。只因年纪太小,又不能逐出寺庙,最终被放养在菜园做粗活。偶然间,他一次出寺开荤,遇上了‘不教’和尚,二人臭味相投,互相看对了眼。

    不教和尚上门求了北洛住持,想领‘显为’走。北洛寺闻言也很开心,少了这么个祸害,求之不得,当下同意。

    这之后,‘显为’就变成了‘不香’。说来也好笑,这法号,都是第一次见面时候取好的。当时显为盯着不教大师手里的鸡腿,眼神发光,问道:“你怎么不吃啊。难道手里这个肥油油的鸡腿,它不香吗?”

    这真是一语成箴,简单的一句话给自己起了个法号,以至于他后来的师弟们,法号都走了这个路子,“不腥”“不腻”“不香”“不醇”。哎哟,你说说,这是人用的法号吗?

    两人闲聊几句,寺内一声钟响。显诚拍在不香和尚的肩头:“时间差不多,该回寺庙里做早课了。”

    不香也告别,临了又拉着他,眉毛一抖,问道:“你师叔要走,应该是确定了这庙里的东西没事吧。”

    显诚不知他所指是何:“应该是的,你怎么忽然这么问?”

    “没事没事。这次来,我的任务不也是跟这个庙有关系吗?随口一问,回去好跟师父交差。”不香和尚打着哈哈,又摆摆手:“得了,你回去吧。再晚一点,你师叔又要把这笔账算在我头上,又得说我把你带坏了。”

    “哦!”显诚应了一声,寺内第二声钟又响了,他慌忙理了理衣服,又道:“我回去了啊!”

    不香摆摆手:”去吧!去吧!没事就好!你路上小心。”

    这边两人在巷子里挥手道别。楼上窗边就有两个姑娘,一红一青,靠着窗棂,磕着栗子,饶有兴味的打量着旁边热闹的街市。

    忽然青衫姑娘拍了拍红衫姑娘的后背,放下手里的板栗,指了指窗外,一只麻雀从西明寺的上空径直飞来。

    红衫也吐了嘴里的板栗壳,连忙放下手里的吃食,操起一旁的鸟笼,打开笼门,对准窗口,等那鸟径直飞进了笼子里。

    青衫姑娘问:“关好了吗?”说完,便去端圆桌上放的一碗汤药。

    “好了!你动手吧。”

    青衫姑娘端起药碗,小心翼翼走到床边。

    床上有个和他们年纪相仿的另一个姑娘,正闭目打坐。这人正是“融教北四堂鸾尊者艾晓莹”,亦是上代诡徒的嫡女。而这两个红衫和青衫侍女,则是她的贴身丫鬟,红豆和青豆。

    青豆轻轻掰开艾晓莹的嘴,将整碗汤药灌进去。红豆则为她放松身子,扶她睡下。两人就这么一左一右的守在床边。

    过了好一会,床上这人才醒。

    “小姐,你醒了?”青豆先反应过来,喜出望外。

    “水!给我水!”艾晓莹醒来,先咽了一口唾沫,便坐直身子,想下床去拿水。

    红豆轻抚小姐的胳膊,示意她别动,连忙奔到桌边,端起茶壶,本要倒一碗水,转念一想,直接用手摸了摸茶壶的温度,将整个瓷壶递到床边:“小姐,给。”

    艾晓莹抱壶牛饮,嘴角渗出来的水也顾不上擦,顺着面颊流入衣领内。

    红豆看着自家小姐的样子,不忍心疼,一边轻揉艾晓莹的后背给他顺气,一边忧郁道:“小姐,你这个法术到底还要用几次啊!虽然有老爷留下的心法,可毕竟没人指教,你又练的不熟,能放不能收!”

    “是呀,小姐。这几天全靠汤药收功,而且收功之后,你醒的一天比一天晚。再这么下去,我真担心小姐有个什么意外。”青豆也附和道:“咱们还是别再用了,怪吓人的。融教的功劳哪里有自己命重要。府上也不愁吃穿,咱回去吧。”

    艾晓莹放下茶壶,长呼出一口气:“舒服!”

    她掀开被子,来了精神:“你们懂什么,这个时候回去,可不是要被几个姑姑婶婶看扁了?不蒸馒头蒸口气,我艾晓莹就要证明,鬼谷术的传男不传女,是大错特错。我娘没有生儿子又如何?生个女儿,照样能继承家业,家产绝不会落到姑姑婶婶几个败家儿子的手上!”

    她说的慷慨激昂,一转脸,又看见两个侍女梨花带雨的面容,心中多了些不忍:“好了好了。你们放心,之后是不需要再用这‘鬼谷转心法’了。我也可以修养一阵。”

    “怎么,小姐。我们要回去了吗?”红豆老实,刚笑眯眯跟小姐说话,一瞬间被被艾晓莹弹了个脑崩。

    “回去你个头啊,看小姐这么高兴,肯定是在西明寺看到了什么!我猜的对不对啊,小姐?”还是青豆聪明,一猜便中。

    “没错,刚才北洛寺的‘煦慧’大师和西明寺住持在房间密谈,被我听了个全,终于不枉费我日日去西明寺守着。”

    她下了床,刚站起来,脑袋还有些晕眩,一时没站稳,又被红豆青豆扶着,坐在床边。

    “今日北洛寺的人就要走。他们走后,西明寺的守卫就更加松懈,等我们修养两天,就去寺里看看。现在已经确定那塔下面的确关着‘蚩尾应虺’的本尊。到时候,我们试试看,能不能把这个东西给偷出来。

    即便偷不出来,如果能查出《三相经》的下落,再告诉凤堂主,怎么也算是个大功劳了。”

    艾晓莹说的眉飞色舞,对自己的计划成功的憧憬,让他心花怒放。三个少女在屋内笑成一团,她们显然不清楚,自己将要面对的是什么。

    “咔嚓!”刚刚还好好的天,忽然就打起了雷,暴雨转瞬即至。

    哈哈,没想到吧,今天居然还有~!

廿二章 误闯死门

    从青木羌出来,原本是要在镇子上歇一宿的。李秉想来想去,还是没能忍住,吃过晚饭,摸着黑赶回梁州。

    “这件事也没办法解释,不是你撞到鬼了,就该是个什么术法。”韩临渊坐在车舷上,对旁边的李秉道:

    “入梦或者幻视之类的术法倒是有不少,道家、阴阳门、鬼谷甚至墨家都有差不多的术法。可我还是头一次听说,有人能把自己死前的经历传给二十年后的人的!”

    他略作思索,又道:“而且,你说他跟你眼神有接触,这么说他当时就看见,或者预知了你二十年后会去。啧啧啧,奇怪!奇怪!二十年前,我们都还没出生呢!这术法真是闻所未闻。”

    盈澜儿坐在马车里忍不住掀开帘子:“我看都是你们想的太玄。说不定是那个羊头上有什么毒粉,李秉触动了机关不小心沾上,出现了幻觉。那些东西都是你自己想出来的,要不然怎么看不清那个唐军头领的脸?”

    李秉点头:“这样说,好像更合理些。不管怎么样,两天前我们就在梁州,去看看有没有蓝帆大船,也不是什么难事。”

    “我是怕我们这么弄,时间都耽误了!”盈澜儿有些紧张,连语速也变快,对着韩临渊道:“你这次的计划总感觉像闹着玩一样,就凭借你查的一点信息,我们跑了这么远。过不多久又到月半,万一什么都没查到……”

    “不会!不会!”韩临渊打断她,自己当然不能说是李选透露的融教消息,只能打诨道:“你问问李秉,我的计划什么时候出过错。”

    说完,又斜着身子,嬉皮笑脸道:“放心吧,就算没找到解法,我也能确保他没事!”

    盈澜儿看着韩临渊一副玩世不恭的样子就来气,本想一脚踹他下车,奈何马车飞快,只得生气的一甩帘子,又回了车厢。

    李秉一言不发,脑海里反反复复都是那个青木羌的梦境,这到底是不是真实的,那个无面人又是谁。

    刚过戌时,三人总算回到了梁州城边。

    话说梁州被汉江一分为二,左边的小城是汉朝的“汉中城旧址”,亦是当今褒教教宫所在,右边是隋朝仿着大兴城建的梁州城,中间由那百年桥相连。

    百年桥附近水势最是平缓,往下不远,便是往来商船停靠的地方,唤作:“广平渡头”。取宽广平坦之意。

    梁州是水陆商贸中心,陆上往西南管着巴蜀所有物资进出,霸占着天下一半的茶马交易。而顺汉江,走水陆,往东北可至洛阳,往东南则入楚地,到了鄂州(今武汉)沿长江可至苏杭,相当于连同于天下水路贸易。这里的船舶自然不会少。

    三人到了广坪渡口,停了马车,刚刚四处打量,却倒吸一口凉气:

    “这!!!”

    渡口两边的旱道极为宽阔,隔一丈便是一个缆桩,用来固定船只,使其不会顺流飘走,偶尔还有些埠头断桥伸入汉江之中,供大船停靠。远远望去,大的商船,小的渔船,微弱的烛光,练成一条线,挤满整个汉江两岸。

    只不过尴尬的是:所有的商船,都收了帆!

    “这……!”李秉尴尬的笑笑:“是我考虑不周,这船都收了帆不说,还是夜里,哪里认的清楚帆的颜色……”

    “不如我们先找个地方宿下,明日一早再来。只是白赶了一晚上的路。”李秉跳下车,将马牵走,瞥

    见不远处埠头上有人在连夜卸货,干脆过去问问。

    十来个汉子将半人高的麻袋从船舱里扛出来,都是本地的纤夫,身材瘦削矮小,胳膊上都是精肉,扛上比自己还重的麻袋,看起来并不轻松。

    他本想问这些人,又瞅着边上还有个监工,倒是更方便说话些。

    “这位兄弟,不知……阁下是否知道这渡口有没有蓝帆大船?”李秉伸手行礼。

    那人原本点着从船上出来的麻袋数量,聚精会神。忽有人打扰,一开始还想赶走李秉,再看他和韩临渊两人都是显贵打扮,略作思考:“蓝帆大船……好像……没有吧……”

    话刚出口,他脸上忽然泛出一抹荡笑,指着李秉:“诶……莫非公子想找的是那个地方……嘿嘿嘿。”

    这人笑了笑,指着远处的路,说道:“褒教管的严,汉江上是不行的。往前,过了百年桥,不要进梁州城,顺着汉江往东走大概十里,在岔道看路标,往左是南湖就对了。你要找的地方,就是在那湖上呢!”

    这人说完,又接着点了从船上卸走的麻袋数量,听李秉问道:“阁下说的那个蓝船,到底是个什么地方啊!”

    话没说话,韩临渊却接上了:“这还用说,那自然是个绝妙的地方啊!”说完,还给那工头抛个“我懂”的媚眼。

    工头也会意:“听二位公子口音,是长安人士吧,这么远,专程赶路来的?”说完还压低声音道:“二位来可不亏,那里真是个神仙境地,只不过里头的姑娘太厉害,一般人可吃不消。二位公子去了可要小心身子啊!”

    韩临渊看工头的样子,一早就反应过来了,李秉一开始没明白,话说道这个份上,自然也明白了。

    “哎呀呀,你看看。还好问了人,不然我们还要在这白等一夜。走吧!”韩临渊顿时来了兴致,跟工头道了谢,跳上马车,扯着缰绳,立马调头。

    刚走不两步,一只手从车厢里伸出,一把拽住韩临渊的领子。

    盈澜儿尖声道:“停车!”说完,她径直跳下车:“要去你们去,我可不去。”

    想必连盈澜儿都反应过来,那个“南湖”到底是个什么地方了。

    李秉想叫住盈澜儿,不过韩临渊先出了口,戏谑道:“我们就是去看看,又不干嘛,一起去呗,给你开开眼界。”他倒是不放过任何一个机会戏弄自己的‘表侄女。’

    “呸!下流!”盈澜儿回头,啐了一口,这一口可不是啐在地上,不偏不倚,正中韩临渊领口,说完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那我们去哪找你啊!”李秉喊道,盈澜儿却不回话,想来是真的生气了。

    “明天一早我们在这碰头啊!”李秉无奈,只能对着她喊道。

    都是纨绔子弟,谁又没去过秦楼楚馆。诸如李秉这样的显贵,莫说是还未成亲,即便是娶了妻妾,要去个花船雅妓的,也实在是正常的很。

    对李秉二人来说,原本是小事,也没什么好遮掩,只不过当着盈澜儿的面说要去那种地方,让李秉有种奇怪的感觉,一时也说不明白。

    “走吧!”刚才还在喊困的韩临渊,顿时来了精神,催着李秉上车,猛的驾马。

    马车跑的飞快,韩临渊一路猛抖缰绳,倒是李秉一言不发。

    “哟!怎么?还在想那个悍妇呢?”

    “我说你

    现在对她到底是个什么想法啊。你可别真告诉我你喜欢上她了。”

    “我也说不清楚。”

    李秉靠在车厢上:“刚开始见面的时候,我觉得这个姑娘虽然漂亮,怎么这么刁蛮,没个姑娘样。可是后来相处几天,尤其是遇上安子的事情之后,我又觉得她心地善良,外刚内柔,有点喜欢。

    但是吧,到后来发现他喜欢姜崇景,而且是刻入骨子里的喜欢,我觉得难受,还有点羡慕姜崇景。不过后来一直有乱七八糟的事情缠身,也没个机会去想这些事情。倒是她,不论是回纥还是小海,都在我身边。两次‘发作’,她也都陪着我。我也不知道我对她是什么想法,有一点喜欢,可是又……”

    “停!”韩临渊叫住李秉:“你打住!赶紧打住,我以她‘姑表叔’的身份告诉你,她可不是什么好人,你看懂的都是伪装。骨子里就是刁蛮任性,飞扬跋扈。你要是真娶了她,保你难受一辈子。赶紧给我打住这个想法。堂堂襄王世子,喜欢一个野姑娘,说出去不让人笑死。”

    李秉沉默不语,默默点头,忽然背后一声树枝折断的响声,分外明显。他猛的回头忘了一眼,不过马车跑的飞快,又是黑夜,他也未曾瞧清什么。

    “你有没有感觉有人在跟踪我们?”

    “吁!”韩临渊猛拉缰绳,李秉以为他也有察觉,谁料他兴高采烈下了马车,看着前面的路标,指着左边岔道,朗声道:“没走错。顺着这个方向,就是‘南湖’了。”

    说完跳上马车,他低声道:“你这才发现啊。我们第一次到梁州的时候,就被盯上了,一共有两人,一路跟到青木羌,之后又跟到这里。我把马车驾这么快,都甩不掉他们,看来他们武功都不俗。”

    李秉刚要再回头看,却听韩临渊说道:“别回头,还不知道那两人是哪一路的。我们在明,敌在暗。这一路上都没有办法甩掉他们,就找个地方让他们现形。就算不现形,我们也能找机会溜走,我看前面这个地方就很好。”

    说话间,远处湖面的灯笼光芒,已经显出来,茫茫一片,未曾比汉江之上逊色几分。

    韩临渊自有小算盘。这想法很不错,只不过……

    马车刚离开岔路口,两个人影从树丛之中飞出,便是跟了李秉一路的‘象尊者樊夕象’和‘鸢尊者倪裳’。

    樊夕象大口喘气,尝试调息:“马车赶这么快,还想甩掉我们?”

    倪裳呼吸依旧十分均匀,不理会他,说道:“既然他们去了那里,剩下的你自己解决就行了。我走了!”

    “诶!”樊夕象刚想叫住她,又摆摆手道:“算了,随你吧。那里你也不方便去。等我料理了这两人,我们还是老地方见。”

    他看着那条岔道,嘴角微微上扬,心道: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闯进来,倒是省了我不少功夫。不管你是误打误撞,还是真的发现了融教在梁州的据点,等你进去了只有死路一条。

    哎呀呀,多少人都想死在’鸩尊者’的温柔乡里,今晚就让你们如愿。

    东四堂,豹蛇鼠;西四堂,虎鹰象鸢;南四堂,龙犀熊牛。早已经出来了,剩下个北四堂,凤尊者,鸾尊者之外,第三位‘鸩(zhèn)’尊者终于出来了。还剩一个,猜猜她的封号?

廿三章 逛大观园

    “月落乌啼霜满天,江枫渔火对愁眠。姑苏城外寒山寺,夜半钟声到客船。”

    韩临渊见到南湖,马车的速度反而慢了下来:“张懿孙的好诗不多,但这一首却当真漂亮。想来当时他所见,便和眼前的景色没什么分别。”

    李秉一路上说话并不多,这次从长安出来之后,就好像转了性子一样,一路上少有嘻嘻哈哈、打打闹闹,心里总有一股说不出的不安,尤其是到了南湖之后,这种感觉更加明显,觉得一股危机伏在自己身边,说近不近,说远不远,压迫的人有些不自在。

    两人刚靠近岸边,略略能听到船舱里嘈杂的乐声和谈笑声。

    这南湖极大,一眼望不到头。湖面上有八只大船,都是单帆,甲板之上,有双层船楼。不过,岸边和甲板上不见一人,显得有些诡秘。

    “寻常花船,就算没有迎宾的粉头,也该有些老鸨龟公候着,这倒好,外面一个人都没有。也不知道这些花船是荤是雅。”韩临渊嘀咕一句,停好车驾,走近了才瞧见这些花船的风帆和船身颜色并不相同:

    朱、绯、黄、蓝、栗、青、褐、黑。

    八船八色,以铁索悬桥相连,在岸边一字排开。

    两人在岸边绕了一段路,却找不到登船的桥板。好在这船的甲板也不算高,韩临渊正欲跃上,瞧见那为首的红船上走出两位姑娘。分别端着托盘,个头不高,似乎年纪也不大。

    小姑娘看见李秉略有惊异,呼道:“二位公子可是要去岛上的?快上来吧,几乎误了时辰,不然今夜可就白来了。”

    说话间,另一个小姑娘已然抛出一段绳梯,又喊道:“船桥刚刚已经被收起来了,委屈二位公子从这绳梯上上来。”这小姑娘说话娇声娇气,说完还对着二位公子做了揖礼。

    韩临渊上了船,打量一眼两个小姑娘,不禁鼓掌,对李秉说道:“果然是个妙地,身段模样都不差,调教的也好。”

    “公子谬赞了!我二人只是侍女,船坊里的姑娘才是真正的国色天香。”小姑娘指了指船之间的铁索桥板:“趁着悬桥还未收,二位公子要去哪个船坊?丫头愿意为二位公子领路。”

    “这有什么讲究吗?”李秉心心念念是那艘蓝帆大船,又问道:“那艘蓝色的船可去得?”

    小姑娘嗤笑一声:“公子要去‘玉蕊庄’,怎么连这些也不知道?”

    另一位小姑娘一弯媚笑,解释道:“这八艘船里主事的,就是我们玉蕊庄的八位坊主。每个坊主所长也不甚相同,至于是什么,离开船的时间也还有一小会,二位公子可以先去各艘船上看看。”

    “不过马上要开船了,开船之后就换不了船坊,二位公子要快些拿个主意。”两个小姑娘一唱一和,逗的韩临渊更加好奇。

    “这船要去往哪里?”

    “自然是去玉蕊庄啊。亥时初刻开船,戌时登岛。岛在‘南湖’中心,一大一小共两座,小岛曰‘琼华’,大岛曰‘碧玉’。玉蕊庄,就在琼华岛上。”

    韩临渊似有玩味:“汉代《十洲记》有云:‘碧玉之堂,琼华之室,西王母之所治也。’这名字起的,可真是别致。”

    “谢公子称赞,这岛的名字是很早就有的,不过这玉蕊庄三个字,却是我家庄主起的。”小姑娘瞧着李秉略有疑惑,补充道:“哦。公子若想一见庄子,选船坊的时候,可要谨慎些。八艘船里只有一艘开往琼华岛,其他七艘则开往碧玉岛?”

    “哦?”李秉惊异一声:“那如果今日没被选中,岂非要在再等明日?”

    “明日可不行。庄主三日会客一次,运气不好,等上月余的人,也是有的。”小姑娘指了指旁边的船坊:“二位公子随便看看。我们还有差事,先行离开了。”两个小姑娘做了万福礼,这做派不像青楼妓馆,倒像是大家闺秀的丫鬟。

    “走!去瞧瞧!”韩临渊见过的花船,少说也有百艘,但如此做派,还是第一次见,一下来了兴趣。

    二人现下就在八个船坊中第一艘的甲板上,正红色船身和船帆,该是两个侍女口中的“朱船坊”了。

    李秉两人没有直接进船楼,只是透过窗缝往里探去。

    船坊很宽阔,场内正中几十个舞娘正在群舞,外圈满座都是男客,不住的喝彩。

    看背影,舞蹈不算出众,不过这主舞者,身材丰腴却婀娜多姿,也是个佳人。

    李秉刚觉着这并非中原舞蹈,刚想问韩临渊,恰好碰到“朱坊主”转身。

    两人只看了一眼,忽觉得面红耳赤,心跳加快。那朱坊主竟是个“大食舞姬”,金发碧眼,身上虽穿着两缕朱红纱衣,却没有内衬,有些不该瞧见的地方,居然明晃晃的展示给所有人看。

    本朝受胡人影响,民风开放,穿着上比之前几朝都随性不少。即便如此,韩临渊也觉得这太过火了些。倒是满座宾客为这一回眸大声喝彩,震耳欲聋。

    李秉脸色绯红,下意识扭头过去。韩临渊看的却目不转睛,忽然觉得鼻子一热,连忙捏着鼻尖,仰天,对李秉说到:“这个不行!我们……还是换一个吧!”

    顺着悬桥到了第二船。

    船舱里宾客少了些,不论是宾客或是姑娘,穿着都雅了不少。

    船坊正中是对双胞胎姐妹花,一琴一筝,边弹边唱:“寒雨连江夜入吴,平明送客楚山孤。洛阳亲友如相问,一片冰心在玉壶。”

    这首绝句传世也不过二三十年时间。两人对着诗重新谱了曲,虽不如汉晋古曲典雅,但也少了萧瑟,多了变化,更揉入了一点本朝风韵。

    “你觉得这两位比起长安那两位如何?”韩临渊听着琴音,没头没尾的问了这么一句。

    李秉略有回忆:“好像差不太多。”

    都是双胞胎,长相、身材也都顶好。不过这谱曲和弹琴的本事,却和‘雪磬雪笙’差的太远。”韩临渊却摇头:“既然已经见过‘诸葛亮’,我们就不去掀‘周瑜’的红盖头了。”

    雪磬雪笙是长安“传曲阁”里的雅妓,也是双胞胎。各种乐器都能会,尤其是一磬一笙,被大家评为传世之音,多少世家公子上门,就位听一首新曲。

    李秉只是粗通音律,觉得船坊里的这两位姑娘的弹唱是极好的。不过韩临渊说差的远,那应当是真的差的很远吧,反正自己也听不出来。

    二人弃了绯船坊,接着往前,便是黄船坊。

    这坊里的人又多了起来,而且人声鼎沸,比第一艘朱船坊还热闹些。透着窗往里一瞧,映入眼帘的不是人,还是两个巨大的酒柜,整整齐齐放着几十坛酒,每一坛都贴了封签,下至“蜀黍杂酿”,上至“前朝宫廷琼浆”,韩临渊所知的酒,这柜子里,算是应有尽有。

    行酒令,猜字谜,划拳斗酒,坊里闹得不以乐乎,总算有了几分寻常青楼的味道。

    正中的坊主模样尚可,年纪比前几个坊的人都大些,该说是风韵犹存。她笑脸相迎,不似其他青楼歌姬的谄媚,更有一种知交好友的亲近感。坊主熟谙处事之道,又有丰富的人生阅历,和这样的人把酒谈话,也是人生一件妙事。

    韩临渊现在才明白,这每艘船坊各有特色,投其所好。朱坊主,就是一个色字。绯坊主,则是一个乐字。这黄坊主则以酒为主。

    更好奇下一艘蓝船坊是什么,不觉脚下加快步伐。

    说来奇怪,这蓝船坊却关闭了所有的门窗,里面也安静的出奇。

    李秉思量一瞬,刚欲敲门。忽听的后面一艘船传来打斗声。“嘭!”一扇门整个被踢飞,落入湖中。

    动静之大,李秉和韩临渊均是一惊,连忙回头,奔向那第五艘“栗船坊”。

    一男一女从船中飞出,在空中拆了三招。

    “好剑法!”李秉呼了一声。话音未落,两人已经停在船楼的顶上,女子一剑抵住男子的胸前:“孙公子,你又输了咯?”

    一群看客从船舱里跟出来,瞧着顶上两人。

    这孙公子收了剑,朗声道:“姑娘剑法绝妙,在下佩服!“

    女子一笑,媚道:“光佩服可不行!公子认不认罚?”

    孙公子抿嘴一笑,反手将剑掷出,正好插在甲板上。一手抓在自己领口:“既然输了,自然是认罚。”说完,将自己的外衫脱去,随手一扬,白纱衫子被湖风一吹,飞入湖中。

    这还不算完,他竟然双手各自拉开内襟的一边,猛的张开双臂,赤条条站在姑娘身前,淫笑道:“姑娘可还满意?”

    下面的看客可不乐意了,一人嚷道:“我说孙公子,既然输了,就赶紧下来,别浪费时间。上面风大,当心再着凉了!”

    又有人喊道:“如果每个人都跟你一样拆几个七八十招最后还输了,什么时候才能让脱光坊主的衣服!你赶快下来!让我跟坊主姑娘讨教几招!”

    说完,他一脚踢了刚才孙公子插在甲板上的剑柄,一脚踏在一楼屋檐,一个飞跃便立在二楼船舱之顶,这剑正好也飞到他身边,他一手接剑,抱拳道:“坊主姑娘,我来讨教讨教!”

    说完他又对孙公子道:“你还站在这干嘛!还不下去!”说完便是一脚,踹在他屁股上。

    原来这栗船坊居然是比武的地方,输的人就要脱一件衣服,这种花船,倒是是第一次听说!韩临渊都觉得有趣。

    再往前走走,便是青船坊,韩临渊在窗口只看见里面挂满的字画,就知道这个是个什么格调,拖着李秉离开。附庸风雅的人有不少,但在花船上做的这么刻意的,连李秉也觉得没什么趣味。

    这船显然不合李秉两人的口味。

    之后是倒数第二艘褐船坊,大门敞开,韩临渊远远就瞟见一身褐色尼姑袍。

    “不会吧!”李秉和韩临渊也算是在这方面见多识广,尼姑还真是头一次见,难道这“褐”是指尼姑的僧袍?

    凑的更近些,能瞧见的人多了起来,不仅有尼姑、道姑;还有姑娘身着前朝官服,又有仿着杨玉环的装束。还有西施、貂蝉,大小二乔、这些扮相一点不差,连举手投足都带着旧朝味道。

    原来都是扮相而已,这艘船也算的上有趣。

    李秉打量着里面各式姑娘,正想找找哪个是坊主,忽然听着后背一道巨大的皮鞭声响,还以为是栗船坊那边又打起来了。仔细一听,这声音居然是从最后一艘的“黑船坊”上传出来的。

    “啊!啊~~!”皮鞭之后,一声惨叫、一声爽叫,刺破苍穹。

    李秉和韩临渊面面相觑:“算了,算了!这最后一艘船还是不去看了!”

    “惹不起,惹不起!也快开船了,我们去蓝船坊吧!”

廿四章 赤练娘子

    南湖上,八艘船还未驶离,忽有另一艘小船从南湖边驶出,一个中年肥胖男子独自撑船,他手脚麻利,这小船航速极快。为了不被其他人发觉,他从水路绕了个远,避开大船先上了小岛。

    岛上渡口的侍女认出来人,也不多话,领着他去往庄子。一路上都是羊肠小道,七弯八绕。这肥胖男子倒是奇怪,即便如此着急也完全不走直道,反而是跟着侍女在岛上几乎绕了一个大圈,最后才进庄子。

    “庄主已经知道尊者登岛,不过现下正在给老夫人侍奉汤药,象尊者请在此稍等片刻。”侍女领着男子到了正厅,上了茶水。

    樊夕象坐立不安,等了良久,依旧不见玉蕊庄的庄主出来,更加着急,对侍女嚷道:“你再去通传一声,就说我有非常要紧的事情,耽搁不得。”

    “我家主人正在伺候老夫人汤药,奴婢万万不敢打扰,请尊者大人再稍等片刻!”侍女显然对庄主存有极大忌惮,只得恭敬回绝。

    不料樊夕象脾气更躁:“你不去,那我自己去!”他怒气冲天,说完夺门而出,正巧在在门口碰到刚要进门的两个人——都是女子,一个老妇,一个妙龄姑娘。

    樊夕象和那老夫人一个对视,又恭恭敬敬的退回来:“老……老夫人,你这是……能走路了?”

    老夫人住着拐杖,被妙龄姑娘惨扶着,冷哼一声,用极尽低沉的声音说道:“毛毛躁躁的,一点规矩都没有!融教真是越来越不行了。”

    这老妇人五官端正,皮肤略有些褶皱,看起该是六旬有余。她左脸上有一大块巨大红斑,几乎覆盖了整个左边脸颊,一直延伸到前额和下巴。

    樊夕象对着老夫人倒是极其恭敬,低头哈腰应道:“老夫人教训的事。是我太急躁了。”他连连欠身,话锋一转:“不过我也是事出有因,有非常要紧的事情,想请珍儿姑娘帮忙。”

    这话一出,刚扶着老夫人落座的中年姑娘也冷言道:“珍儿也是你叫的?”这姑娘眼瞧着只和盈澜儿一般大,不想竟然是这南湖二岛八船的主人。

    她白了一眼樊夕象:“说吧!什么重要的事情,让你这么慌张?”

    樊夕象看了一眼老夫人,又笑呵呵对着妙龄姑娘道:“鸩尊者想必也知道,我们西四堂前一段时间找到了《三相经》的下落。现在好巧不巧其中一人上了玉蕊庄的船,我想……”

    “打住!”鸩尊者珍儿忽然开口,打断了樊夕象的话:“你是想让我们在船上动手,帮你抓人?不!可!能!你死了这条心吧。”

    樊夕象毛躁性子憋不住,连道:“这是为何?我十分确定这人身上就有一页《

    三相经》!如果能找到,当然是大功一件。左使必有赏赐!”

    融教用自己的情报网,推测出得了孙无亦韬剑传承的李秉拥有《白雪内经》正本的消息,虽不知道这其中过程如何,但已经很确信正本就在他身上。至于“休屠祭坛”一页和《阳月剑诀》一页,融教并不知道这两页已经现世。

    老夫人冷嘲一句:“一个人都抓不住?非要在这里动手吗?你们这一代人真的越来越不顶用了。”

    “老夫人不知道,这李秉背后权势滔天,平常可真的没什么机会。这次他到了玉蕊庄,是自己送死来了,我们在这里处理他,易如反掌。”

    珍儿一听这话,更不乐意:“这么棘手的人,我在玉蕊庄消失了,你倒是得了赏赐,那我玉蕊庄不是要暴露?你不说这话我说不定还能帮你,现在我更不可能出手。我们西四堂和你们南四堂泾渭分明,你自己的事,自己想办法吧。告辞!”

    鸩尊者下了逐客令,扶着老夫人就要离开。

    樊夕象急的满头大汗,忽然灵机一动,大喊道:“老夫人要是知道他是谁,一定比我更想让他死!”

    “哦?”本来已经出门的两人,闻言回头。

    “老夫人,可知道这人手中的书是哪一本?”樊夕象连忙走早老夫人跟前,低声回话。

    鸩尊者看他发问,不由的更恼了:“要说就说,不说我们走了!”

    樊夕象看两人要离开,连忙挡在两人身前,一股脑把想说的话全说完:

    “第一,这人手里的那本帛书,老夫人无比熟悉,正是‘云起宗’的镇派之宝,黑帛书《白雪内经》。老夫人也不想自己祖上传下的书,不流入外人手里吧!”

    这话说完,老夫人似乎有所动容,连鸩尊者都在看她表情,似乎也揣摩不透她的心意。

    鸩尊者趁热打铁:“还有其二,这人是前融教怒徒孙无亦的唯一传人,承了北域子午宗的韬剑!”

    “孙……无……亦!”老夫人一字一顿,声音更加低沉,咬字更加用力:“我从未听说过他有什么传人,你可不要糊弄我!”

    象尊者看她神态,知道这下该有希望,连道:“我就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诓骗老夫人啊。他的佩剑就是韬剑,东西两堂很多人都见过。据说孙无亦死前还传了他两层内力,之后把韬剑交给了他。要不然那本《白雪内经》也不会再他手上!”

    “好!好!好得很!”老夫人原本怒极,忽然却露出笑容来,像是了了一点心结:“杀不了孙无亦,杀了他传人也算报仇了!”

    象尊者眼见大功告成,也开心说道:“其实前面

    两个都不关键,杀他还有第三层原因。这个人,是当今大唐襄王李僙的独子——李秉!”

    “嘭!”老夫人的脸忽然凝上了一层冰,手中的拐杖猛的一杵,在地上打出一个坑来。连鸩尊者都从未见过她如此凶恶神情。

    老夫人转过脸来,阴冷的对鸩尊者说道:“珍儿,你是我的收养孙女!我问你,如果有人先杀了奶奶我的丈夫,后又杀了我的侄儿,我梁家唯一的香火传人。现在这个仇人的独子来了岛上,你说要怎么办?”

    鸩尊者知道老夫人心意,走到她身前,跪下说道:“婆婆对我恩重如山,我一定将那人抓来,碎尸万段,给婆婆报仇,给我梁家报仇。”

    老夫人咬牙切齿:“报仇?我要让他生不如死!尝遍我配制的每一种毒药,受万虫噬骨之刑!”

    她说话间,身体已经愤怒的抽搐起来,脸上的红色印记急速的扩散,整个额头都是殷红一片。

    “啊!”她夫人痛叫一声,想去抓脸上的红斑,又收回手去,一手挡在脸前,显然脸上受到了极大的痛苦。

    “奶奶!你别动怒,那毒素好不容易被这‘庄子的大阵’压制了几分,如今又扩散了!”鸩尊者连忙给老夫人顺气。

    她缺摆手道:“无妨,我留着这一口气,无非是想报仇雪恨,如今仇人的儿子送上门来!我就给你们这些后辈看看,当年融教的狠辣手段,我‘石中洞·赤练娘子’的名声,曾经让整个江湖胆寒!”

    这老夫人,正是二十年前,融教鼎盛时期,融教四洞中“石中洞”的成员梁啸云。也是前前前任云起宗宗主之女,梁啸天的妹妹,梁昊存的姑母。因为擅长用毒,人送外号“赤练娘子”。(梁啸天,见三卷卷首章;梁昊存是孙无亦的结拜兄弟,见一卷十二章。)

    融教四洞中,“归元洞”负责研究天下工技:锻造、医道、铭文、精金、石巧、机关等等无所不包,天下工匠,不论门类,奇才辈出。

    而“石中洞”则反其道而行之,歪门邪道被奉为至理。越是江湖所不齿,石中洞研究越深,暗器毒药、畜练人奴、和合修炼、偷窃内功、坑蒙拐骗等等无所不用其极。乃融教四洞中,恶名之最。

    梁啸云要杀李秉的原因众多。她的丈夫,是安禄山的亲信,在安史之乱中被李僙征伐而死。她最疼爱的侄儿,梁家三代单传的“梁昊存”也在洛阳死于李僙之手。她知道孙无亦为情吃醋和侄儿有过节,误会他“陷害”梁昊存战死洛阳,从而记恨孙无亦。也把这笔账算到了孙无亦的唯一传人身上。

    数罪并罚,李秉如今真是大难临头。

廿五章 蓝颜知己

    说回这蓝坊船,与旁的七艘船不同,不仅门窗紧闭,甚至里面一点声音都没有。

    李秉惊异下,轻轻叩门:“有人在吗?”

    一个姑娘将门开了个缝,探头出来看着李秉两人,才将门大开:“公子请进。”

    小姑娘声音细微,论模样谈不上漂亮,不过唇红齿白的,用俊俏来形容更合适了。

    这船坊里竟然一个人也没有,装饰也是比其他船坊都素净的多,四角上各有一盆炭火。现在还是一月,尤其又是湖上,李秉和韩临渊都会些武功,尚觉得外面冷的厉害,倒是这船坊里,炭火烧的很旺,在其他几个船坊里并未见过。

    厅中有几个矮小的酒桌,李秉二人就着蒲团席地而坐,那小姑娘端了酒菜上来!

    “这船里怎么没有人?”

    “回公子的话,客人都已经在上面的房间里了。”小姑娘摆弄这些盘子的时候,李秉面容忽然有些惊异,对着韩临渊,指了指那个小姑娘,又指了指自己的喉咙。

    韩临渊不解,却听小姑娘又道:“二位先用些小菜,我去为二位暖房。现在还没有接客的,有‘龙阳’‘子瑕’‘籍孺’‘慕容冲’,请问二位公子有没有中意的?或是随便安排一位?”

    即便刚才韩临渊不知道李秉何意,这小姑娘回了话,现在他也完全懂了。

    “子瑕”“籍孺”“慕容冲”都是历朝有名的娈童,应该被当成艺名了。韩临渊当下会意,再去看那“小姑娘”的喉头,果然还有喉结,几乎被衣领挡住……。仔细回想,难怪这里这么暖和。

    韩临渊四下看看,一时间手足无措……。

    “先不着急。”李秉抬手示意小姑娘不用伺候,又问:“你家坊主还在吗?”

    小姑娘面有难色:“坊主大人在楼上,只不过,坊主已经不接客了。”

    “无妨,你让他来,我们说说话也好!”李秉看她怯懦,补充道:“你就说是‘青木羌’的故人来访,恳请一见。”

    这小“姑娘”还以为李秉和坊主有旧,欠身回话:“二位稍等。”

    “咚!”一声锣响,船身猛烈的晃动一下,随后开始轻微的上下晃动,楼顶上传来落帆的声音,咯吱咯吱,船舵微转,船身再一晃,逐渐又恢复平稳。

    韩临渊微微揭开窗户,这船果然已经离岸,往湖心中驶去。八艘大船,排成个一字。

    楼梯上传来轻微的脚步声,一个宽袍女子从楼上走下来。她体态优雅,头顶簪一朵盛放的月季,身穿九彩纱衣,绣纹繁杂,以凤凰为主,一颦一笑,说句雍容华贵毫不为过。

    “听侍童说,二位是我的故人?不过……””她声音极为柔和甜美,说话间一个媚眼,转看李秉:“我记得我所有的客人,好像与二位素未谋面!”

    这坊主的样貌、声音、体态放在哪个青楼里,都当得起头牌姑娘的名号,放平日里,李秉自然也会生出亲近之意。不过现下知道了真相,反而觉得有些恶心,只是冷言道:“我们从青木羌来,不知道你是否听说过这个地方?”

    蓝坊主走到二人近前,略作思索:“青木羌……那是哪里?”

    “你当真不知道?”

    “从未听过!”

    “当真?”

    “这有什么可骗人的?”

    两人简单对话,李秉便知道来南湖这里是寻错了方向,对韩临渊低声道:“看来是我们会错了意,是不是……”说完,便使个眼色,示意离开。

    他心中不快,在这蓝船上是一刻钟也不想呆。

    “两位似乎有些失望?”蓝坊主捋了捋鬓角的一缕长发,魅道:“小弟弟长的如此俊俏,怎得这么一张冰脸,若不是这屋里炉火旺,可要冷死人了。”

    “嘻嘻!”蓝坊主微笑着,略微撩拨了领口,露出细细的锁骨来:“不过就算现在后悔也晚了,船已经开了,还不如随遇而安的好。”说完,亲

    自给两人斟酒。

    李秉原本已经失望,看着眼前这人故作妖魅,更加反感,拿起桌上的酒壶,转身离开席面:“我去透透气!”

    “哎!不解风情!”这话不是出自蓝坊主之口,反而是韩临渊说给她听的。

    他笑着又道:“人生苦长,**苦短,来都来了,又何妨一试。”说完,敬了蓝坊主一杯,攀谈起来:“姑娘在船上呆了多久了?”

    李秉打开一扇木窗,倚在窗棂上,回头看着韩临渊和蓝坊主又说有笑,扭头去看湖里的夜景,一股凉风吹在脸上,整个人都清醒了一截。

    回想起这半年光景,原本是个衣食无忧的富贵世子,怎么忽然就变成这样了呢?

    从一开始在麟游阳月宗的市井打斗;

    到峨边被卷入睦王的计谋;

    在武威找到千年前的休屠祭坛;

    又在鸡鹿州撞见青苗一脉的药毒之争;

    北上小海的子午宗奇遇;

    在丰州被融教截杀;

    回到长安遇上宫变。

    短短的半年时光,好像比十几年还长;

    当初许下心愿,想不荒废一生,想找些刺激的时候,可曾料到有这么多波折?

    李秉想到这里忽然又觉得自己好笑。

    出来这几日不知道彩姨和老爹有没有太着急?

    安子又去了哪里?

    子午宗的众人还好吗?韬剑什么时候能还回去?

    姬子桓和赤仁是不是平安上了船,算日子,应该快到齐州,要入渤海了吧?

    姜崇景和那个姑娘走了这许久也没个消息,害盈澜儿白白等着。

    那个鸢尊者拿着我的一页黑帛书,去了哪里,她在融教又有什么目的?

    想着想着,他借着酒意反而生出些困劲。

    漫天繁星投在湖面上,波光浮动,他眼睛微闭,打了个盹,脑海里闪出一个个的人影:

    阳月宗的段飞和救自己出麟游的老仆人;

    峨边遇到的墨家三侠和吕臻夫妻;

    吐蕃的小皇子和救他而死的老喇嘛;

    带自己去嘉州的严大哥;

    死在公子烟手里的姜尚意;

    武威州的鹿大人和云大人;

    融教的蛇尊者、鼠尊者;

    千花杏坊药毒之争的各派掌门和芣苡姑娘;

    子午宗的宋无霜、黎无寒,以及有字辈的孩子们;

    安子的师父公羊剑主;

    松柏柳和妹妹松柔柔;

    死去的睦王;

    逃走的公子烟和鱼令徽;

    为救自己而亡的蓷蒙和他孙子蓷之逐;

    自己结拜兄弟们,还有至交好友李选;

    一时间,不管是已经死去,或是依旧活的,这一个个的人脸飞向李秉,有人哭,有人笑,都在呼喊着李秉的名字。

    他在睡梦中连连低声呓语,忽的身子抽搐,猛的惊醒来。

    “呼~!原来是个梦啊!”

    揉揉惺忪睡眼,也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再从窗口望去,宽阔的湖面上,已经露出两个岛间,左大右小,应当就是船坊姑娘口里的“小岛琼华,大岛碧玉!”了。

    “是不是快到了。”李秉回头对韩临渊说一声,瞧见他和那蓝坊主依旧对桌而坐,相谈甚欢。

    蓝坊主心情极好,和韩临渊碰杯之后,问道李秉:“李公子是看到岛了?”

    李秉心道她怎么知道自己姓氏,想来是韩临渊说的,简单的应了一声“嗯!”

    蓝坊主拂袖,给韩临渊斟满酒,又问:“可看的清那小岛上的红灯笼吗?有几个?”

    李秉极目远眺,两个岛上都有无数光点,小岛上有几个高高挂起的红色灯笼,格外醒目。

    “是四个!”

    “公子没数错?”

    “一、二、三、四……没错,是四个。

    蓝坊主意味深长的笑了笑,放下手中的酒杯,对着韩临渊说道:“韩公子,恭喜了!”说完,起身离席。

    刚上楼梯时,特意回头看了看韩临渊,微微一笑留情。

    李秉瞧着自己的船渐渐驶离船队:“看来好像是是我们中选了。”

    韩临渊没了人陪,也凑过来,看看江面:“来的时候,一排八条船。朱绯黄蓝栗青褐黑。蓝船拍在第四,不得不说是天意啊。”

    李秉打趣道:“看你跟他聊的那么开心,还以为乐不思蜀,要留在船上不走呢?没想到还想再去岛上?”

    “哎,理理姑娘实在是个妙人,若是不他……”韩临渊都叫上蓝坊主的闺名了,说到一半,顿时觉得遗憾,又道:“若她真是个姑娘,说不定还能是个红颜知己。哎……不提也罢!不提也罢!”

    他看着那海岛越来越大,又说道:“不过聊天也不是全然没有收获,想套出来的话,也都问到了。这个岛的背景还真是复杂!”

    李秉这才明白韩临渊和蓝坊主聊天的意图,问道:“问出什么了?”

    “这两个岛,原本是个道观。琼华,碧玉也是那个时候留下来的名字。怪不得当时咋一听,也觉得跟道家有些关系。后来道观里的人犯了官司,被梁州官府查封了。这两个岛,在五年前被一个小姑娘盘下来,就是现在这个‘玉蕊庄’的庄主。”

    “哦?一个小姑娘?”李秉觉得奇怪,原本想着这么大的花船的生意,背后该是为大人物才对。

    “这小姑娘还有个奶奶,这两人是玉蕊庄真正的主人。他们的来历不得而知,但是出手十分阔绰,起初办花船时,一应装饰全都是选最好的。

    而且据理理姑娘猜测,两人背景很复杂,这八艘船上的姑娘,是从大唐各地分别招揽而来,互不相识,甚至遇到的人牙贩子也都不一样。大岛上专门有一群人负责调教姑娘,而小岛上则主要是庄主和她奶奶的居所。

    传闻玉蕊庄的庄主是集八艘坊主所有的本事于一身,是个完美无瑕的女子。所以即便她每三天才选一艘船,船上也只有一个人能和她共度良宵,也依旧有那么多人慕名而来,只为瞧上她一眼。

    那些见过庄主的人,事后无一不对她魂牵梦萦。”

    “哦?你这么说,我倒真想见见!”李秉说着露出笑意,但韩临渊神情却并不轻松:

    “你听我说完。听理理姑娘刚才话里的意思,似乎并不是表面上这么简单。

    庄主的奶奶是为用药高手,连理理姑娘他们平日里吃的……咳咳……用来消除喉结,改变声带的药丸,也是这奶奶一手炼制的。

    这原本并无不妥,只不过,理理姑娘发觉,和庄主共度**的男子,有几个人表面上看是对庄主思念极深,底子里神智似乎……不大对劲!”

    李秉身子一怔:“有这事?”

    “都是理理姑娘猜的,并无实据。而且虽然所有人都知道庄主的奶奶这个人在岛上,但很少有船坊里的姑娘见过。据说两人一开始买下这个岛,也是想借着岛上的庄子养病,似乎和道家的阵法有关系。

    岛上有些时候的行事也很古怪。据说有些在大岛上不肯受调教的人,被送往小岛住十天半月之后,就会变的顺从很多。而且……每次送上小岛的人,总会失踪几个,对外说是逃跑了,可那岛离陆地如此之远,一般人靠游泳可逃不走。”

    “有意思,这么说岛上的奇怪庄主,才是这艘蓝帆大船的真正主人?这是不是应了我梦里的那句话——‘去找一艘蓝帆大船,船的主人会告诉你一切?’”李秉原本以为那个梦境的事情到这就断了,被韩临渊这么一说,感觉似乎还有转机。

    韩临渊略有不安:“总之,一会一定要小心行事,这个‘玉蕊庄’绝对不简单!既然是用毒的高手,岛上的饭菜一律不要碰!”

廿六章 初见玉蕊

    “咯~咯咯~咯咯咯咯……”船舵和厚重的麻绳发出一连串沉闷的响动之后,蓝船坊终于靠了岸。

    船坊内,最初伺候两人的小侍从起身送两人离船。

    “只有我们吗?其他人呢?”刚走到甲板上,李秉回头随口一问。

    “若是其它船,所有的男客必定欢呼入庄。不过我们蓝船坊上的客人们,倒是极少下船的。”

    小侍从没有说原因。李秉哑然一笑,自言自语道:也对!就我们两人,反而清净!

    眼前一条三尺宽的船桥从琼华岛上延伸至湖里十丈有余,桥墩是圆木,桥面是胳膊粗的竹筒,略挂着些雾气,有些湿滑。每隔十步,挂一盏油布灯笼引路。

    八名侍女在桥上候着,各持一灯,瞧着两人下船,分裂左右让出道来。为首的侍女只道:“二位公子请随我来。”便不再多话。

    侍女掌灯开道,四前四后,将二人围在中间。船桥之后,岛上的步道仅有一尺宽,每隔丈余设一盏灯。

    去庄子的路不算太近,走了将近一炷香的时间,才略略看见庄子的影子。

    韩临渊轻轻碰了一下李秉的肩膀,低声道:“你有没有发觉这岛上的景致很有些特别。”

    李秉只虽然草木雕塑都很用心,却也未见什么独到之处,微微摇头。

    “我最开始以为,这岛上的东西,都是按八卦摆放的。刚登岛的一段,是黑沙路,两旁种的月见草,庭灯雕塑用的是黑曜石,是坎卦的位置;

    之后那一段,道上用的是青石板,两旁种的是海心草,灯挂在高处,杆用的是水杉木,大概是艮卦的方位。

    现在我们脚下是琉璃砖,两旁是杏花林,灯都放在低处,是柳藤辫的灯罩,大概是震卦的位置。

    庄子的位置,不在岛的中心,却在阵盘的中心。”

    李秉听韩临渊说的头头是道,又问:“这里头有什么问题吗?”

    “这是高人手笔,八卦中,每一卦在岛上的长度不是均分的,刚才的坎卦区域极长,现在的震卦又特别短,绝对不是生搬硬套建一个阵盘出来,而是因地制宜,融合了这个岛本身的形状和方位。这还不算,这八卦阵上,还带着些’奇门遁甲‘的学问。但是看的不是很明白。”

    他顿了顿道:“我本来也没有发现,但是看这些侍女领路,有时候不走捷径而是绕远,才推断出,这阵盘应该是‘道家·黄道派’的大家所为。乾、坎、艮、震、巽、离、坤、兑八卦做了阵盘,每一块上又分出‘开、休、生、伤、杜、景、死、惊’八门,首位相连。

    我们刚刚过的地方好像是‘震卦开门位’,现在似乎到了‘巽卦景门位’,我也不是很确定,只不过这岛上不

    能乱走就对了。”

    “乱走会怎么样?”李秉好奇,随口一问。

    “不知道!这要看这做阵人的品性如何了,若是他心地善良,最多是迷路,若是心狠手辣,多半是有杀招在里面。”

    李秉心里一惊,他年幼时也见过些厉害的阵法,想不到这梁州郊外的野庄子里居然有这么厉害的东西,当下更加留意两旁的景致,不仅有假山、池塘、小桥流水、连一草一木也几乎是每隔一段就换一种。

    “你能看出这阵法的作用是什么吗?”

    “瞧不出,我对道家的东西只是略有涉猎,更别说这阵法的境界已经极高。我刚才又觉着,这阵盘上,似乎还有些‘天盘九星宫’的痕迹,‘天蓬、天任、天冲、天辅、天禽、天英、天芮、天柱、天心’九星宫,和八门组成星门克应,在每个卦区生出七十二种组合,配合八卦,这阵盘上一共五百七十六种变化。其中组合,我可算不出来。”

    韩临渊又道:“星宫这东西,最初由道家·黄道派提出,最后却大成在‘堪舆·观星一脉’,也不知道这阵法跟堪舆一脉有没有关系。”

    提起堪舆一脉,李秉又想起来姬子桓的“玉珑宝天”来,思索之间,总算到了玉蕊庄近前。

    庄子四面都是矮墙,好笑的是,连这庄子墙都是八种不同的材料,落在对应的卦象之中。正脸左边是大户人家的上等青砖配蜀地棕色瓦面,右边却有点像乡下的土坯黄墙,不伦不类,看起来实在别扭。

    侍女分列在大门两侧,轻推开门,柔声道“公子请!”显然并不打算跟着两人进门。

    进了里头,瞧着庄子不大,还不如李秉自己住的院子,内部花草打理,只是将将入眼而已,恐怕不是出同一个自阵法大家的手笔。

    院落中,左中右三间小屋门都掩着,李秉正犹豫要不要叩门,一缕琴音忽起,传入耳中,怅然幽婉,用不了几个音,两人都听出来,这曲调是《凤求凰》。

    看来传闻不虚,不论这玉蕊庄庄主是否身兼所有坊主之长,至少她对乐器的精通,犹在绯船坊姐妹花之上。这首汉代琴曲,演奏的一丝一毫均不差。

    而这琴音的音色也很特别,似琴非琴,像筝非筝,不是琵琶,亦非锦瑟。

    两人伫立门前,凝神静听,一曲演罢,房门缓缓打开,一左一右两个婢子行了揖礼,挥袖请两位进门,却一字未言。

    一股淡淡的脂粉味也顺风飘出,淡香不妖,沁人心脾。

    韩临渊深吸一口,觉得身心都得到放松,顺门口望去:

    房间正中一张巨大的丝绣屏风,绣的是“东晋·顾恺之”的《洛神赋图》,左下角落款是“玉蕊庄珍儿”。房间左右两侧也都设鹅黄

    纱帐,将这房间一分为二。

    门口这边放两张小几,摆着三素一荤的小菜;小菜旁边放着四个容器,材质形状各不相同,分别是玉壶、瓷壶,葫芦和青石瓮,略微散发些酒气。

    庄主那边的陈设看不清楚,隐约能瞧见她今日穿的是一身正红纱衣,身前放着一个奇怪的乐器。

    待伺候李秉二人落座,两个婢子也退出房屋,将门扇重新掩好。

    两男一女,闭门独住一室,气氛当下暧昧起来。

    “姑娘的《凤求凰》演奏的真好,长安‘传曲阁’的雪磬雪笙姐妹,怕是也不会弹的更传神了。特别是姑娘用的‘大食竖琴’演奏我汉朝旧曲还能一音不差,实在难得。”韩临渊先开了口,原本只是对着庄主好奇,现下真的有些钦佩了。

    “公子博学,单从音色便听出是竖琴。‘珍儿’在音律大家面前卖弄了,还请莫怪。”屏风后面这庄主声音柔美,略带些东吴方言的尾音,有一股特殊的风韵。

    这说话的语气、音色、口吻和之前她对象尊者说话时,完全判若两人。

    “姑娘见笑,我并非能听出来。只是透过屏风,隐约看见了,才认出来。”韩临渊大方承认:“以前在传曲阁见过这乐器一次,所以知道。”

    “噗~!公子倒是坦荡。”屏风后面的姑娘浅浅一笑:“小女子一共准备了四首曲谱,四份美酒,四份菜肴。我们初次相见,不如玩个游戏,互相认识一下,如何?”

    “姑娘请讲!”韩临渊对这种场合应付起来,比李秉得心应手的多,自然是他先开口。

    却说李秉也算从小师承大家,家学深厚。不过在韩临渊面前,却像个俗人一般。

    “小女子每弹一首曲子,便有桌上一壶酒和一个菜肴对应。公子要猜猜是哪一样酒和哪一样菜。如果猜对了,可以问珍儿一个问题,但如果猜错了,便要回答珍儿一个问题,如何?”

    “甚好!”

    李秉低头看了看桌上酒菜,刚想猜这《凤求凰》的谜题,又想起之前在蓝船坊上,韩临渊说要小心玉蕊庄的饮食。扭头再看他似乎早已经忘了这事,正欲提醒,看韩临渊已经拿起玉壶,一饮而尽,又半唱道:

    “有一美人兮,见之不忘。

    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

    凤飞翱翔兮,四海求凰。

    无奈佳人兮,不在东墙。

    将琴代语兮,聊写衷肠。

    何时见许兮,慰我彷徨。

    愿言配德兮,携手相将。

    不得於飞兮,使我沦亡。”

    李秉心道:“果然呢。色字头上一把刀,在这庄上不要出什么岔子才好。”

廿七章 落花应眉

    “醇香典雅、甘润挺爽、诸味协调、尾净悠长。这玉壶中的‘西凤’酒既是上品,又是陈酿。真是好酒!”韩临渊放下酒壶,拂袖抹了嘴角溢出的酒滴,又随手拿起筷子,尝了一口那三素一荤中的荤菜。

    他指着第一个盘子道:“既然琴曲是《凤求凰》,酒名西凤是‘凤’,那么凰就应该藏在菜里。我原本以为是这鸡肉,勉强凑个凰字。不过仔细回味,又似乎是鸭肉。反而是这一盘素菜,做的精致,里面用到了‘韭黄’。

    用‘韭’来接‘酒’字,‘黄’通‘凰’。我觉得这道菜才是正解。”韩临渊娓娓道来。李秉听来微微点头,但是始终没有动筷子,也没有喝酒。

    屏风后面的珍儿嗤笑一声:“公子才思敏捷,小女子佩服。”她说完,轻轻拨了一下竖琴,只发了一个“徵”音:“然……公子却想的太过复杂了。那盘子里的,就是鸡肉,也叫凤凰肉。可没有那么多说法,公子猜错了。”

    “哈哈哈哈。”韩临渊大笑两声,略显尴尬:“这倒是我聪明反被聪明误了。在下认罚,姑娘有什么问题,请问吧。”

    “小女子还不知道两位公子如何称呼,这第一问,便问名号吧。”珍儿的声音温柔恬静,语速极慢。

    “在下姓韩名临渊,字化夷,长安人士。”说话间,正襟危坐,透过屏风,注视着珍儿。

    李秉托腮而坐,有些不在乎,低声道:“在下安庆方,字子兴。也是长安人士”不知为何,他总觉得这个庄子有些古怪,随口便用上了安子的姓名,倒是表字,的确是自己的。

    “化夷,这个表字很特别。有什么说法吗?”珍儿又问。

    “临渊而立,知危自持当化险为夷,正是在下名字、表字的出处。”

    “公子是认为常能化险为夷?”

    韩临渊自斟自酌:“凡是不试试,怎么知道。”

    珍儿不再说话,再抚琴,起了第二首的调子:洋洋洒洒,疏阔悠远,听得两人都放松下来。

    待最后一个音节落下,韩临渊刚开口说了两个字,却被珍儿打断:“诶,韩公子。你已猜过一题,不妨让你身旁的安公子来猜这题。“

    这调子虽然很少听见,但李秉也听出来是新近江南曲子《流风回雪》,讲的是甄宓的和曹植初见一面的故事。不过他却回话:“在下不通音律,听不出来。抱歉!”

    若是答出来曲名,不论如何都要喝酒尝一下,李秉干脆说不知道。

    “无妨,这是近几年江南才出的新曲子,少传于坊间,公子听不出来也不奇怪。”

    韩临渊却尝了瓮中的酒:“雪水梅花酿的酒,好沁香凌冽。”他只喝了酒,却没有吃菜。

    “既然第二题没有答对,那就让我再问两位一个问题吧。”她随手撩拨琴弦:“两位猜猜,珍儿是个什么样的人。”

    李秉沉思片刻:“听声音,清丽纯洁;隔着屏风,略见浮影,当知身段窈窕。想来姑娘必定风姿绰约,温婉贤淑的一代佳人。”

    韩临渊微微摇头,笑道:“自然是清丽佳人不错。不过,我倒觉得,温婉贤淑是表象。珍儿姑娘外表温婉,实则内心热情,活泼好动,说不好还是个急性子。”

    珍儿姑娘被说破心事,微微皱眉,心中猜测韩临渊是否已经识破自己的伪装,定了定心神,才恢复平和口吻,镇定回到:“哦,何以见得?”

    “直觉!”

    珍儿心中稍定,原来韩临渊并没有觉出什么异样,随手便弹了第三首。

    曲调起初清寡无味,之后忽然变得高亢,激荡之后,变得哀怨。

    李秉似乎从未听过这曲子,在看韩临渊,他也一筹莫展。

    一曲完毕,暖阁里居然陷入了沉寂。还是韩临渊打破宁静:“恕小生见识浅薄,这曲分明是两晋风格,但却似乎未听过,还请姑娘赐教。”

    珍儿笑道:“公子听不出来不奇怪。这是小女子今日即兴谱的曲子。韩公子是音律大家,我无论弹什么,都会被猜出来,索性弹一首自己谱的。”

    “哈哈哈哈哈哈。”韩临渊被逗的发笑,连李秉都忍俊不禁。

    自己刚谱的曲子,这如何能猜得到,这珍儿姑娘是在刻意刁难了。

    韩临渊反而觉得这样更可爱些,心中更确定这姑娘实际是个活泼性格:“姑娘随手弹来都是名曲,在下佩服,输的不冤。姑娘请问吧。”

    “那这第三曲,还是珍儿发问,不知两位为什么会来这‘玉蕊庄’呢?”

    李秉先道:“来这里,是为了见那蓝船坊的主人。”这话是在试探,如果屏风后面这人真的和青木川有点什么关系,这问题一问,她当有所警醒。

    “哦?公子是为理理姑娘而来?怪不得,对珍儿总是冷冷的。”珍儿却完全会错了意,以为李秉有断袖之癖,哑然一笑,再问韩临渊:“那么韩公子你呢?你也是为了理理姑娘而来吗?”

    韩临渊的雪酿梅花酒已经喝完,又拿了葫芦里的酒:“我只是陪他来这里找人。不想却遇到了珍儿姑娘,实在是妙事,此行不虚。”

    “时刻也差不多了,让珍儿弹完这最后一首曲子吧。”

    话音说完,一双玉手在琴弦上,前后翻飞,这曲调比前面三首都萧杀了数倍。

    这是汉朝的古曲《风萧萧》,讲的是荆轲刺秦的故事。

    这曲子还没弹完,珍儿姑娘边弹边说道:“我知韩公子必然猜的出这个曲目,不过既然前三个都是珍儿再问,不若这个也让小女子来发问吧。”

    “珍儿姑娘请问。”说话间,曲调的更加急促,正是讲到图穷匕见的地方,无边杀意从竖琴上涌来。

    曲子戛然,只听屏风后传来一道细微声音:“李秉公子,敢问,孙无亦的《白雪内经》可在你身上?”

    两人原本都什么放松,聚精会神的欣赏这乐曲,这一声话语,好似惊雷霹雳落入耳中。

    韩临渊本来已经有些微醺,这一下忽然惊醒。李秉更快一步,已经站起身来:“你到底是谁?”

    “我不是已经让你们猜过了吗?我到底是谁?让我想想……”屏风后的人影,从椅子上起身,换了另外一个嗓音:“我便是融教南四堂,鸩尊者。也是取你二人性命的人。”

    珍儿从屏风后面走出来,一身大红纱衣,结一个双嬛嬛望仙的发髻,头上插着极浅青色翡翠三环凤钗,配一对同色单坠耳环;一张脸稚气未脱,柳叶眉,桃花眼,鼻梁挺拔,鼻尖圆润,嘴巴不大,嘴唇略厚。

    李秉听她表明融教尊者身份,又想到之前她说”时刻也差不多”,心道不妙,难道已经是中了毒?他当下提气,果然行气不畅,经脉被憋的难受,连五脏六腑也被搅扰的翻腾。

    分明没喝酒,为什么似乎还中毒了。一丝淡淡的脂粉香传入鼻息,李秉这才恍然大悟。糟了,光顾着堤防酒

    菜,其实从一进门两人就已经着了道。中了毒不说,手里兵刃也没有,如果真打起来,便是十分不利。

    他正思虑对策,想示意韩临渊后退,回头望去,却看他立在原地,看着珍儿的面容,呆若木鸡,满眼尽是震惊。

    “蓄发十年为君断,

    今朝此去一梦远;

    若有来世再相逢,

    白首到老永缠绵。”

    韩临渊不知为何激动至极,连嗓音都颤抖起来。吟完这首不知何来的诗,低声呜咽到:“应眉,是你吗?”

    李秉也不知道韩临渊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两人从小长大,完全不知道韩临渊有个朋友叫“应眉”。若要是说这是韩临渊的计策,似乎也讲不通。

    他站在原地,看着珍儿的面容,忽然一手捂住左胸,喉头鼓动,竟然咳出一口黑血来。他用手抹去下巴的血渍,看了一眼那漆黑的颜色,才知道酒里当真有毒。

    没了刚才的逢场作戏,珍儿露出本来面貌,果然不是温婉的性格,一时声音也变得暴虐。“来人,把他们抓起来。”

    说完,轻轻拍掌,暖阁的门口应声而开,十多个侍女团团围住在门口,手持刀剑。

    李秉剑法已有小成,若是平常,再来多一倍的婢子侍女也是随便对付,只是现下本事发挥不出来,更何况还不清楚这鸩尊者的武功到底多高,只能谨慎再谨慎。

    韩临渊再咳一声,身体不堪重负,一跟头栽倒在地。

    “临渊?”李秉一把扶起他,将胳膊扛在自己肩头:“你没事吧!”

    韩临渊虚弱的睁开眼睛,嘴角不住的流出黑色的泡沫状血液。他看一眼门口一干众人:“你别管我了,快逃!”

    话音未落,一干侍女围攻上来。

    一个侍女的快剑直指李秉胸口,他一脚踹在侍女手背,将剑踢飞。拉着韩临渊的身子,回身一个侧踢,踹在侍女胸口将其踢飞,挡住其身后扑上来的三五人。

    他一手扣住另一婢子的手腕,顺手一拧,逼得那婢子松手,缴了她手中的弯刀。随手一招“挥日阳戈”,又逼得围上来的几人退开。

    看着门外所有人都涌入暖阁,合围住自己,李秉心知若再恋战必是死路一条。

    他大喝一声:“破!”,脖颈间三道黑色经脉瞬间浮现出来,一招“一天星斗”,剑意凌冽,逼开围攻上来的三人。

    他凌空跃起,借力踩着一个侍女的肩膀,飞出一步,再踏在攻向自己的刀背上,一个纵跃,扛着韩临渊出了暖阁。

    可还未站位,一双圆锤悄无声息的从背后袭来。

    “嘭!”

    饶是李秉反应极快,回身一剑“星行夜归”抵挡,结果还是被这霸道的双锤击中后背,整个人被打飞,连带着韩临渊也脱了手。

    李秉落地时,单手撑地,一左一右各一脚踢开围上来的侍女,一个空翻,重新站稳,这才得空看一眼用双锤那人,原来正是子午宗有一面之缘的肉球——南四堂象尊者·樊夕象。

    再看此时韩临渊已经被婢子们团团围住,七八把剑抵在胸口喉头。

    李秉正要相救,一对红纱也从暖阁中飞出,攻向自己——鸩尊者梁珍儿也出了暖阁。

    “不要乱动,否则我便杀了他!”

    ————————

    这一章写了好久,好难写。

廿八章 血奴蛊虫

    韩临渊被俘,刀斧加身,不能动弹。他双目无神,身子瘫软无力,中毒已深。

    李秉也被围团团围住,逼入死角,情势大大不妙。

    “不要乱动,否则我便杀了他!”

    结拜兄弟的性命固然重要,若缴械投降,不仅救不出人,自己也是死路一条。当逃出这岛,另谋活命方法。只要出了这岛,李秉有无数方法可以踏平这里。

    樊夕象两锤攻来,李秉对拆两招,感觉自己久未练剑,可这内力比起上一次长安逼宫时,又充盈了不少。短短一月,竟然充沛至此,用招时,反而剑招易放难收。

    不知是不是因为中毒,每出一招,内府便多翻腾一分,隐隐真气已经要不受控制。

    “你若再不住手,休怪我无情。”梁珍儿一挥袖口,手中红纱卷在韩临渊脖子上。她手随意中一挥,那红纱收紧了一分。

    眼看对方拿了韩临渊做要挟,须得赶快脱身。李秉飞起,一剑“朗月清风”刺向梁珍儿,引得樊夕象横锤一挡。

    李秉这招实是虚招,得了樊夕象的空档,纵身踏在双锤上,倒空翻,一掌扶墙顶,越过玉蕊庄院子。

    “追!”樊夕象喝了一声,跟在李秉身后跃起,跳出围墙。

    “别……”梁珍儿的追字还未出口,樊夕象的身影已经消失不见。满园的婢子,竟然没有一人跟着越出,反而都等着鸩尊者的号令。

    “那院外是‘兑卦死门位’,去不得!你们去‘景门位’和‘惊门位’守好,他们若是能活着出来,必然会经过那两个地方。”

    “是!”婢子侍女们齐齐应和,冲出门口。

    鸩尊者收了红纱,对押着韩临渊的婢子们道:“把他关入药堂,我要亲自审问。”

    却说李秉和樊夕象出了院子,两人一前一后,刚追了没几步。

    李秉急于脱身,运起轻功,刚要借力,忽的整条腿都陷入泥里,完全使不上劲。他试着挣一下,没想到反而陷的更深。

    樊夕象紧随其后,也落入其中,跟李秉相距着两个身位。

    环顾四周,这沼泽并不大,不过照着李秉的轻功,无论如何也不可能一步跨过。

    深夜漆黑,李秉只顾逃跑,只靠月光,根本看不清这地面如何。当下心道这就是韩临渊说的“这岛上有的地方不能去”。

    他无计可施,再回头看去,樊夕象也一样,泥涝已经没过了他大腿根。他赶忙丢掉手中一对大锤,锤子落入沼泽中,缓缓沉底。

    忽瞧得沼泽边有一棵树,李秉心生一计。他一手解下腰带,绑在弯刀上,运起十成十的内力,猛的掷出。

    弯刀在空中打几个旋,竖着插入树干正中,整把刀身都嵌了进去。

    李秉小心翼翼的拉着腰带,将自己缓缓拉上岸。刚站定,又见不远处火把闪动,知道庄子里的人已经追了出来,李秉连忙朝着另一个方向逃走。

    这是一荡草地,他飞奔两步,脚下似乎碰到一根弦,耳廓传来草丛里轻微的括机声,接着便是毒镖破空的嗖嗖两声。李秉侧身闪开一枝,另一只贴着李秉的眼睛飞过。如果他眼珠再往前突出那么一丝,决计已经失明。

    “这边不对!”按照韩临渊的说法,触动机关则代表走的方向地方不对。李秉回退两步,换个方向,调头再试。

    这边假山林立,当是另外此卦中一门。

    李秉小心翼翼走了几步,并未见什么动静,心道这次终于选对了路,忽的耳边窸窸窣窣两声,右侧有一物飞出,李秉以为是飞镖,下意识伸手去接。

    刚一触碰,又觉得冰凉滑腻,定睛一眼,是条半大黄蛇,头成三角,两腮鼓起,显然是剧毒。

    他将蛇摔在假山上,本想再退出来,可听背后的声音,融教的人已经追来。他头上岑岑汗水,腹中五脏翻腾,自己也不知道还能撑多久。

    “岛上的人知道阵法,附近能走的路,肯定都已经守好,与其出去拼死一战,不如将错就错,对准一个方向走,说不定还能从死门中还能逃出一丝生机。”

    李秉打定主意,反正也瞧不清东西,就在这岛上乱闯。

    再在看玉蕊庄,第二进院子中有一个间小屋。

    左边是一个巨大的架子,上面摆满了瓶瓶罐罐,还有一些没有炼制的草药,房间正中是一个道家丹炉,韩临渊便被捆在这丹炉上,一桶凉水浇在身上,他虚弱的睁开眼睛。

    梁珍儿从架子上拿了三颗药丸出来,扒开韩临渊的嘴巴,给他喂进去。韩临渊已经虚弱至极,连扭一下脑袋反抗的力量都没有。

    “你是习武之人吗?身子骨怎么这么弱?再晚一点给你吃解药,恐怕你这条命都没了!”梁珍儿扒拉一下他的眼睑:“你可不能死,我还要用你的命,换那本《玄冥黑经》”

    韩临渊吞了药丸,又咳出两口血来。

    “还好,咳出来了。那一时半会该死不了。”

    韩临渊略微回复了些,眼里有了微弱的神色。

    “说说吧。你们是怎么找到这里的?”

    梁珍儿刚说完,韩临渊又闭上了眼睛,连头颅也垂下去。

    “不想说是吧。你可看好了,这里是我奶奶的炼药房,几十上百种毒药。你要不说,我保证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韩临阿远依旧沉默不语,这时候,一股恶臭从门外院中飘来。

    未见其人,先闻其味。

    梁珍儿看着来人,捂住鼻子,大笑一声:“哈哈哈,你怎么这副模样?”

    来人正是樊夕象,一身都是臭泥,从脚一直到胸口。他甩甩衣袖上的泥巴,叹一口气,不再说话。

    “看你的样子,是被我的婢子救上来的?”

    樊夕象冷言道:“还好有人来看了一眼。若是晚一步,我这条命就赔在你这里了。”

    梁珍儿咯咯笑着奚落道:“你又不知道这岛上阵盘的来历?我都不敢乱闯。没死,算便宜你的。”

    说话间,两个侍女掺着老夫人也进了屋子,老态龙钟,似乎疲惫之极。

    她看了一眼绑在柱子上的韩临渊:“不是说有两个人吗,怎么只抓住了一个?这是那个世子啊,还是非派的嫡子啊。”

    “奶奶,这么晚,你怎么起来了。”梁珍儿倒是十分关心赤练娘子的身体,回话道:“是非派嫡子,叫韩临渊。有他在,不怕襄王世子不回来。”

    老夫人左右打量一下;韩临渊也醒了,瞅了瞅了她。两人四目相对后,韩临渊又闭上了眼睛。

    “你们说他们是结拜兄弟?”

    “是的。”

    梁啸云沉默片刻,低声道:“珍儿,让其他人都出去吧。”

    婢子们不等珍儿发话,已然告退。樊夕象站在一旁:“我也要走?”

    梁啸云不说话,冰封一般的表情已经说明了一切。象尊者只能知趣的离开,他可知道这赤练娘子的厉害,即便是西四堂堂首虎尊者也不敢造次。

    待樊夕象离开,又掩上小门,梁啸云指了指放炼药材料的柜子:“你去把‘三日血奴蛊’拿出来。“

    “啊!血奴蛊吗?”梁珍儿吃惊之极,看着奶奶微微点头确认,她一边打开柜子,一边道:

    “这可是最后一颗了。‘石中洞’的‘万蛊娘子’已经仙逝了,配方也失传,往后也没人会再练这‘三日血奴蛊’了。要用给这个傻小子用,是不是太浪费了。”

    “无妨。给他用不亏。”梁啸云看着韩临渊,眼神如同发现了一个稀释宝贝一般:“如果得当,他不仅能帮我杀了他结拜兄弟,说不定连李僙那个狗贼也能杀了。如果能搅的李家不得安宁,才是真的报我大仇。”

    说完,赤练娘子露出一股奸恶的笑容,心里怕是有了一条毒计。

    梁珍儿在打开柜子,触动柜子左边的机关,柜子背后露出一个小暗阁来,里面有两个瓷瓶,一红一白,瓷瓶下面压着一个信封。

    “你滴几滴血到红瓶里,将里面的东西喂个饱,然后把瓶子里的东西,给他灌进去。”

    梁珍儿照做,一刀划在掌心,将血滴入瓶中。她能感受到,瓶子里的东西一下活了,在瓶中躁动不安。

    等血液几乎充满了整个红瓶,梁啸云看了一眼道:“可以了。”

    鸩尊者谨慎的拨开韩临渊的嘴,将瓶口一股脑倒了进去。

    瓶子里面竟然是一群虫子,比蚂蚁还小不少。刚进入嘴巴,就四散在口腔,没有进入食道,反而刺破嘴里的皮肤,钻入身体里。

    梁珍儿看着他皮肤下面一个个小疙瘩四散开来,有的往上进入脑袋,有的往下进入胸口,最后通通消失不见,只觉得这一幕有些恐怖。

    老夫人拿过白瓶,打开塞子,将里面的药粉倒入水桶中。

    “奶奶,你这是……?”

    “这是世上最后一瓶解药,以后不会用到了。”

    梁啸云话音刚落,韩临渊身体开始抽搐,嘴里也吐出白沫来。他虽然痛苦,但眼中有神,显然意识清楚。不过,他此刻更希望自己没有意识,那全身钻心的痛痒,非常人能忍受。

    “你解开他的绳子吧,不然他会死的。”

    没了绳子的束缚,韩临渊栽倒在地上,团起身子,不住的挠全身的皮肤。用力之大,每抓一次,皮肤上就留下武道血痕。

    “这才只是第一次,希望他能挺过去才好。以后会一次比一次更痛苦。”老夫人不在去管韩临渊,指了指信封:

    “里面是这个蛊的催动法诀,你好好看看,照着上面的方法调教他,用不了太久,他就会变成一个只听你话的奴隶,这一辈子都不会改变!”

    韩临渊这边大事不妙,李秉那边情况更糟。

    火光和喧闹声从四方围拢。李秉全身都是伤,衣衫已经破烂不堪,膝和肩中过毒镖,吸入了毒雾,背后插着一只毒箭。

    李秉靠在一片矮矮的山脊上,穿着大气,寒冬时节,全身的衣衫已被汗水泡透。真气翻涌,太阳穴疼的无法忍受,李秉蜷缩

    黑色真气本身已经隐约超越他的驾驭能力,在玉蕊庄中了胭脂香毒,之后又中了毒雾毒镖,数症并发,已是强弩之末。

    李秉虚弱的倒在地上,浑身颤栗,从未想过,自己竟会死在这里。

    忽一声呼啸,一股阴风从背后袭来,拖着李秉的身在在地上滚了几圈,将他吸入一个地洞之中。

    在洞里滚了很远,才到洞的最深处。李秉疼痛不已,睁开眼睛,眼前是一只巨大的怪物——像豹子,却比虎更大更强壮。

    怪物通体发着翠玉般的浅浅光芒;长着豹子的脑袋,眉心之上,长着一个圆弧状的独角;两耳竖立,耳尖和胸口都长着厚厚的白毛;四掌巨大,指甲锋利。更奇特的是,这怪兽有三条尾巴,每一条都像豹尾一样细长,在末端却又像马尾一样有一穗毛。

    它凝视着李秉,一双紫色的眸子,深邃不见底。它微微张口,竟口吐人言!

    “你还好吧!”

    ——————————

    猜猜这个怪物是啥?他的名字之前出现过哟。

廿九章 雕角玉狰

    李秉本已经十分虚弱,吃力抬头和那怪兽对视,似乎是想从他眼神里判断它是敌是友。

    这豹子怪物向前迈了几步,走到李秉跟前,体型比他最初的印象更加巨大。即便李秉站起来,也只能勉强达到它胸脯的高度。

    听着这怪物口吐人言,他更加吃惊,他故作镇定:“你……”只是话还没出口,就被这怪物的笑声打断。

    “哈哈哈哈哈哈,你真应该看一下你自己的表情。实在是太好笑了。”这怪兽却是少年声音。

    它咬住李秉的后脖颈衣服,毫不费力的将他整个人叼在半空中,拖行两步之后再放下,让他靠在石洞上。

    “怎么样?有没有舒服一点。”他巨大的脑袋凑近李秉的身子,嗅了嗅,又道:“好不容易遇到个活人。可惜啊,你也快死了。要不然还可以陪我多说说话。”

    它似乎并无恶意,望一眼洞外面:“现在外面是什么年岁呀,有没有什么新的好玩的东西?”

    李秉虚弱无力,既然知道这怪物并无恶意,放下戒备,身子也略微放松:“你是……妖精吗?这……是哪?”洞里的温度逐渐变得温热起来,让他略微觉得更舒服些。

    “妖是妖,精是精,这俩可不是一个东西。原本觉得你也该有些本事,怎么连这都不知道。”怪物双目上扬,似乎是在思索。

    “这样吧,你就叫我一声,狰大爷……”它顿了顿,晃晃脑袋:“不好,不好……这么叫也太老了。你还是叫我狰大哥吧。至于这里,当然是‘琼华岛’上‘八卦八门长生阵’的阴宫。”

    不知道是不是这怪物真的被憋坏了,说个不停,李秉想插话都插不进去。

    “你脑袋是不是被撞坏了,怎么什么都不知道。哦,也对,听外面的动静,好像你是被追进来的。”

    “嘿嘿嘿嘿,我厉害吧。一里以内的动静,我都听的到。”

    李秉听着这怪物聒噪个没完,却觉得很安心,一路过来不知道受了多少伤,中了多少毒,现在已经是强弩之末,连说话都费力。

    洞里温度进一步升高,李秉身中剧毒,本来觉得一身发凉,这样还好受一些。他看了一眼门口,略有些担心融教的人搜查到这里。

    “你不要看了,没有人会进来的。”狰大哥伸爪子指了指地面:“这是阵盘上的阴宫,四周全都是死门,都是要命的东西。外面那群人登岛算起来得有四五年了,可从来没有一个人接近过这里。也就是你,慌不择路乱闯进来。他们是没那个胆子的。”

    “哦”李秉心稍安,身体略微放松,这才觉得自己已然汗流浃背,内襟居然没有一寸是干的。

    他看着那怪兽,有气无力的问道:“既然这是阴宫,那你……你怎么会在这里啊。”

    “这说来就话长了。不提也罢。”

    洞里的温度升的更高,连浑身发冷的李秉都觉得实在是太热了,面部的皮肤被烤的通红,身上的的水分似乎要被榨干。

    李秉感觉自己已经命不久矣,好歹死之前有“人”陪着,算是最后的安慰。他虚弱的说道:“没事,我也走不了,你慢慢说。要不一会等我死了,你想说也没人听了。”

    “也是。”狰大哥也放松姿态,趴在李秉身边,像一只神气的豹子,又像一只乖巧的大猫:

    “哎呀,要从哪说起呢?让我理理啊……

    这时还得从大概百年前说起。那一年,我和几个哥哥姐姐从妖界出来,奉命去找一个人类……那

    还是我第一次出妖界。”

    狰大哥回忆起往昔岁月,似乎有些触动,补充道:“我以前一直都被哥哥姐姐保护的好好的,修炼了六百年,哪里也不让去。其他的妖,一两百年就已经去人界游历了。有什么办法呢,谁让我是妖界从未出现过的‘雕角玉狰’!”

    “我们妖族,由上至下:分为分为天妖、地妖、玄妖和黄妖。天妖最强也最稀有,黄妖十分常见,不过也有不少黄妖靠自己努力,变成玄妖或者地妖。

    ‘狰’本身就已经是天妖中很厉害的级别,极其稀少。而我,是妖界从未出现过的狰中之王,‘雕角玉狰’。所以从小到大都被保护的好好的。妖皇冕下说我命好,生来就是‘神妖’,是一个她穷极一生也未曾达到的境界。

    他们说,除非我有了千年修为,否则绝对不能出妖界。直到那一年……

    妖族内乱,妖皇冕下被刺死,‘金鹏大哥’就带我们逃了出来。可刚出妖界,就被一群和尚给缠上了。

    我本来还当人族都不经打,谁知道那群秃驴本事通天。尤其是为首的穿黑、白袈裟的两个老不死,手里的法宝也太厉害了些。居然逼桃二姐使出了‘牝牧壶’。

    眼看着我们都要被捉。虺三哥、鲵四哥变回了本体,才引开大部分和尚。

    这样我的小命才保下来,可我们五妖也走散了。

    那个时候我变化人形的本事还不熟练,不敢在有人的地方逗留太久,就去了一座山里藏着,等金鹏大哥来找我。

    山里还有些小黄妖,他们都管我叫大王,还给我起了个人界名字,叫‘狰厉害’。”

    狰厉害说道这里,脸上泛起一股笑容,回忆道:“山里的那一段时间倒是很好玩的。”

    李秉已经极其虚弱,觉得自己仿佛置身岩浆一般。这么一会功夫,嘴唇已经干燥的结了一层厚厚的硬壳,洞里的温度到达了顶点。

    “那后来呢。”李秉说完这句话,已经闭上了眼睛,只是静静的听着,呼吸也变得微弱。

    狰厉害将头放在爪子上,耷拉着脑袋:“结果金鹏大哥没找到,却等来个道士,就是这个碧玉岛的主人,我听别人叫他‘承霄老祖’,似乎是昆仑山某个门派的修士。

    那道士刚一见我,就问我愿不愿意当他坐骑。

    这还了得,我堂堂妖界万年难得一见的‘神妖’,怎么能当别人的坐骑。我生气的很,就跟他打了起来。结果……你也瞧见了,自然是没打过,就被捉了回来。

    那老道为了不让别人发现,没有带我回他的门派,而是把我关在了碧玉岛的这个别院上。”

    “哦。”李秉应了一声,证明自己还活着。洞里的温度逐渐降低,似乎没有那么难以应付了。

    狰厉害又道:“这就要说回这个碧玉岛上的阵盘了。那老道说,这是‘八卦八门长生阵’,八卦方位都是其次,整个岛上最重要的就是这阴阳二宫。阳宫也就是长生宫,是他起居的地方,不论寒暑,常年温暖如春,在里面居住可以延年益寿。

    阴宫,也叫炼狱宫,也就是这里,温度时高时低,热的时候,像在岩浆里泡澡,冷的时候,像地府的寒泉。”

    “他抓虽然抓住我了,不过我不愿意变成本体的样子,也不愿意驮着他。他一开始也拿我没办法,就想逼我屈服。他在我身上留下的道家刻印,让我出不去这个阴宫。每天被火烤冰激。

    关了一段时间,我还是不屈服,有一次还差点逃出去。那时候

    我才知道,这身上的道印,不管我跑多远,他都能知道我在哪,所以跑是跑不掉的,只能跟他耗着。”

    说到这里,洞里的温度又降低了一点。李秉也觉得有点冷,双手抱胸,蜷成一团。

    狰厉害似乎没注意到李秉的异样,继续道:“他看我始终不屈服,也没了耐心。就在我身上,打了四十九颗‘镇妖椎’。”说完,雕角玉狰用爪子拨开自己颈前的白毛。

    “你看!”

    李秉虚弱的瞟了一眼,一共有三根,每一根都是指头粗细,黑玉质地,也不知道插在他身体里多深。在瞟一眼其他地方,这雕角玉狰背后和身上也有多处同样的伤痕。

    “这东西打在身体里很疼吧。”李秉的声音有些颤抖,冷的哆嗦了起来。

    “如果只是疼也无所谓。这东西的作用是让我的妖力修为减少。那之后不到半年,我已经变不出人形了。只能以本体的形态呆在洞里,被这酷暑和寒冷煎熬。

    又过了半年,我妖力丧失大半,眼瞧着还有不到三百年的修为。我心疼啊,我六百年的修为眼看就要一朝尽丧,所以我决定屈服了。可是……”

    狰厉害说道这里,看了一眼洞口:“可是……等了很久,都不见那‘承霄老祖’再回来,这岛也一直荒废着,我索性就在这洞里专心修炼。可惜有这些镇妖椎在身上,不管我多努力,妖力只泄不涨。”

    “额~嘶!”李秉紧紧的团成一团,像只刺猬,颤栗说道:“那你……那你现在有多少年修为啊……”

    “这个……哈哈哈。”狰厉害似乎有些羞于启齿:“大概不到一百年吧……哈哈哈哈哈哈。”

    他接着说道:“就这样过了也不知道是四十年,还是六十年,终于听到岛上重新有了人声。这里暗无天日,我也算不准时间了。

    好像是个年轻女人,要把这个岛买下来给他奶奶养身体。从那之后,这岛上的人越来越多,但是一直也没有人来这附近。”

    李秉身上覆盖了一层厚厚的霜,刚才热的时候蒸发的水汽,现在全部贴在了衣服上。连狰厉害的胡须上都粘着冰晶。

    “诶诶诶,我还没讲完呢……你别死啊。”狰厉害的大爪子拨弄李秉的身体,却毫无反应。

    一股黑暗的真气脱了束缚,从李秉的体表慢慢的渗透出来。起初这黑色真气只是逸散,慢慢的变成了喷涌,在洞穴中乱撞,萦绕在李秉周身。

    狰厉害见此情此景,总觉得熟悉。他摇摇脑袋沉思,忽然一个激灵,全身一怔,似乎想起了什么。

    “妖皇冕下去世的时候,似乎也是这般场景。”

    狰厉害凑到李秉身边静听,微弱又缓慢的呼吸声,时断时续。

    他思索片刻,站起身子,张开大口,吐出一颗青绿色的珠子。

    珠子在空中停留一刻,最终飞入李秉的口里。

    洞里的温度变的更低了。

    巨大的雕角玉狰,用三根尾巴将李秉卷起,放在自己身子一侧,随后团成一团,将他围在正中。用自己厚厚的毛发,帮李秉抵御寒冷。

    “我用我的内丹帮你解毒,这最后一百年的修为,不如赌一把!”

    ————————————

    有人说这一卷前面看的有些摸不到头脑。写到卷末,是不是感觉好一点?

    有没有觉得最近便的好看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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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章 大白石羌

    玉蕊庄,后院炼丹房。

    韩临渊倒在地上,难受的直打滚,衣服已经被自己扯成了碎布条,全身都是血痕,脸上湿漉漉的一层,已经分不清,哪里是鼻涕,哪里是泪。

    “奶奶,现在该怎么办啊。”

    “没事,死不了的。今天是第一次,要让他涨涨记性。”赤练娘子梁啸云对梁珍儿说道:“下面我说的话,你要记牢了。

    “这‘三日血奴蛊’,顾名思义,中蛊之人若是三日内得不到主人的血液喂食,身体里的蛊虫就会发作。

    起初是蛊虫躁动不安,从头顶到脚尖,从皮肤到骨髓,奇痒难当;

    若这个时候还未得到主人的鲜血喂食,蛊虫不久就会由内而外,一点一点啃食血奴的身体,先是皮肤肌肉,之后是五脏六腑,最后是骨髓经络,一寸一寸,十分缓慢。等这些都吃完了,最后才是大脑。

    这样有个好处,就是蛊虫在吃人的时候,血奴的意识会保持清醒,深刻体会到每一分疼痛。”

    梁珍儿看着地上打滚的韩临渊,觉得这人也有些可怜,刚刚还是一个翩翩公子,转眼已经是这般模样。

    赤练娘子看着她的样子,嘴角一丝诡谲笑容,又道:

    “如果这血奴蛊只是让人难受,也不算不上厉害。它之所以称为‘万蛊娘子’的第一妙蛊,还有另外一桩好处。

    每次血奴被喂食主人的血液时,体内的蛊虫会产生另一种毒素。其实也不能称之为毒素,应该叫做药素。

    这东西会让中蛊之人飘然若仙,觉得满足快乐,忘记烦恼,忧愁,感受到世间一切的美好。

    没血喝,下地狱;有血喝,当神仙。这血奴蛊的厉害之处,就在于主人可以随意控制血奴的喜怒哀乐,让他哭便哭,让他笑便笑,可以轻而易举的击溃人的精神。

    当年石中洞,万蛊娘子豢养的五个血奴,无一不是世间高手,每一个都是在尘世里呼风唤雨的人物,可对万蛊娘子毕恭毕敬,莫敢不从。”

    梁啸云拍拍给珍儿的信封:“你要好好掌握这里面催动血蛊的法诀,选择适当的时机,掌控他的精神,让他对你既害怕,又依赖。”

    她说完瞥了一眼地上的韩临渊:“到时候,什么霁月清风的公子,再不会有了。他不过是你的一条狗!千万不要可怜他。”

    梁啸云似乎看破的梁珍儿的小心思,刚才这一句话,语气极重,又摆手道:“今个我累了,这里交给你吧。再过一炷香的时间,就给他喂点血,今日长了记性。”

    “孙女知道了。”

    梁珍儿送走奶奶,呆呆的看着已经几乎要撕掉自己胸口全部皮肤的韩临渊,拿起了桌上的小刀……

    这个夜晚,可真是漫长啊。

    ****

    梁州的渡头上有一句话:“有生意的地方,天都亮的格外的早。”

    拂晓的日色只是略微能照见路,“广平渡头”上的纤夫劳力们已经开始了一天的活计。

    盈澜儿到的也很早,虽说她知道李秉和韩临渊都是出了名的纨绔,在长安不知道逛过多少秦楼楚馆,心里还是有些期许。盼望着两人探查到消息后,立刻返回来。

    她自己也不晓得,为什么会有这样的一种奇怪的念头,也

    许是把李秉当成重要的同伴了吧。

    “宽面~!大碗宽面~!面条又长又宽又劲道,配上陈年老醋,好吃的很嘞~!”

    盈澜儿闲来无事,坐在面摊上来了一碗。

    商船一艘、两艘驶离渡头,眼前的人渐渐多起来,人来人往,渡头变得充满生气;

    面条一根、两根唆进嘴里,碗里的汤渐渐凉起来,看天看地,盈澜儿变得十分生气。

    “都已经过了辰时末刻了,这两个‘畜生’怎么还没回来。果然狗是改不了吃屎的。八成泡在温柔乡里,已经乐不思蜀了。”她完全没有想到李秉二人遇险,气不打一处来,只恨这世上没有个开给女人的青楼,要不然自己也进去带一天,让他们两个在外面等着。

    盈澜儿不知怎么生出这个怪诞想法,忽的脸一红,摇头道:“算了,反正内功出问题的又不是我。你们爱在花船上呆多久呆多久,本姑娘不伺候了。”

    盈女侠顺着渡口岸边往梁州城走去,不经意间一抬头,看着远方:“咦,那船。”

    广平渡头的尽头,是一寻常单小货船。船身很胖,吃水不深,甲板上只有单层船舱,既小,又矮。船很老旧,但是帆却极新,并且整面都是湛蓝。

    一般的货船,上面多少会画个商会标识,再不济,也要写个字号在帆上。若是走镖的,这上头的装饰讲究就更多了。可这面帆,从头到尾都是素净的蓝。

    “难道是这一艘?”盈澜儿心中忽然变得热烈起来,脚下步伐也随之加快。

    看着甲板上无人,心中反而更加期待,她三两步跨上船桥:“有人吗?”

    盈澜朝着船舱里张望,里有个中年姑娘正在干活。

    她瞧见外面的:“姑娘,有事吗?”

    “请问,你是这船的主人吗?”

    “是我,姑娘有事?”

    盈澜儿站在门口,环视里面大大小小十多个麻袋,想着这只是艘寻常商船,大概是赶巧碰上了。

    “哦,没事,没事。”盈澜儿磕磕巴巴说着,正要走,还是回头问了一句:“请问……你知道青木羌吗?”

    中年女人忽然愣住,放下手里麻袋,走到盈澜儿身前:“知道,知道!”说话间,热泪盈眶:“你总算是来了!”

    她扯着嗓子对着船舱下面喊:“小虎子,小虎子。快去叫‘日麦大人’,说我们要等的人,终于来了!”这女人激动的拥抱盈澜儿,弄的她不知所措。

    “你总算来了,我已经在这等了半年,还以为等不到你了。”中年女人拉盈澜儿坐下,盯着她的脸:“还以为是个男人,没想到却是个姑娘?”

    说话间,下面船舱里跑出个十多岁的娃娃,大概是这中年女人口里的“小虎子”。两人简单交流,小虎子点头出了船舱。

    “姑娘是什么时候到的梁州?又是怎么找到这里的?”中年女人给盈澜儿泡了花茶,这口气似乎是在聊天,又似乎是在盘问。

    盈澜儿知道事关李秉,也不想放过任何一个机会。将自己三人在青木川的所见所闻事无巨细的讲给她听。

    那女人起初只是点头,等听到羌人和唐兵打起来的时候,眉目间略有泪花:“果然是这样。真的是融教……”

    盈澜儿试探着

    问道:“你和青木羌的关系?”

    中年女人收敛起愁容,抬起杯子劝盈澜儿喝茶,试图掩盖自己的悲伤:“我就是青木羌人,以前在族里跟着采买队伍干活。事发的时候,我和另外几个族人坐船下了江南卖些货物东西,不在族里,这才躲过一劫。”

    她说着,似乎想起的旧事更多,即便极力克制,眼泪止不住的流:“等我们回来的时候,发现……”她说到此处,几度哽咽,想来入村的场景,这一辈子也忘不掉。

    “后来,我们活下来的人试图寻找线索。但那个时候天下大乱,想活着已是不易。我们几人在战乱中,搬到了梁州,贩些货物到江南,勉强度日。

    本来以为这辈子报仇无望,半年前,‘大白石羌’有人找到我们,说让我们在梁州渡口不要走,挂一个蓝帆,等一个很重要的人来,事关二十年前灭族之事。

    我们喜出望外,停了生意,日日在这广平渡头上等着。这一等就是大半年。”

    中年姑娘,再度摸了眼泪,重新沏茶,一抬头,看着盈澜儿背后的门口,有一人倚门靠着。

    她有些吃惊,连忙直起身子:“日麦大人,你回来了。这么快!”

    盈澜儿这才知道自己背后站着一个人。这船桥和甲板都是木质,轻微一碰就会发出声响,最是难以掩盖脚步声。这人居然可以悄无声息的站在自己背后,功夫必定卓然不凡。

    这叫日麦的人,看起来也是有二十岁,一身黑袍,朱红腰带,十分干练,背后背着一柄长棍,似乎是青铜质地。他面容冷峻,对着中年女人颔首示意,便随意的坐在盈澜儿的对位,将背后的棍子放在自己身旁。

    “这就是你要找的人。”中年女人说完,从舱里的小柜子里拿出笔墨,放在桌上,又道:“日麦大人,你们聊,我先出去。”

    日麦再度点头示意。

    舱门被合上,两人对视。盈澜儿才看清这人面容,那是一张刚正坚毅的面容——一对刀眉直而密,桃花眼,目光矩矩,明亮有神,薄嘴唇;脸颊上几乎没有一丝肥脂;神情有点严肃冷峻,身材不算强壮,但坐的笔直,很有规矩。似有一种沙场征战,气宇轩昂的将军气息。

    盈澜儿打量日麦的时候,日麦也看着她。他拿过桌上的笔墨,在上面写道:“你不是他!”字迹挺拔苍劲。

    盈澜儿这才明白,无怪这人进门之后一言不发,原来真的是个哑巴。

    她拿过纸笔,刚要解释,却看日麦摆手,又在纸上写道:“你说就行,我听得见。”

    盈澜儿把事情原原本本的讲了一遍,这次讲的更加详细,甚至还说了李秉为何会沾染上那奇怪的黑色真气。

    日麦听完,在纸上徐徐写到:“我信你,但要他来才行!”

    盈澜儿道:“他昨晚去了南湖,我到现在也还没见到他,应该不久会回来。”她刚说完,忽然想到自己来了船上,却没有给李秉留下信息,连忙道:

    “糟了,他们不知道我来这里,我得回渡头另一边等他们。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

    日麦没有写字,只是微微点头,拿起青铜长棍,跟在盈澜儿身后。

    ——————

    眼看就要五十万字了,还有点小激动呢。

卅一章 君子之约

    洞中寒暑交替,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李秉在松软的皮毛上蹭了蹭脑袋,渐渐醒来,似乎这一觉睡的十分惬意。

    他睡眼惺忪,捋了捋这毛茸茸的靠背,才回过神来。

    “这是哪?”他记起发生的事情,双手在身上摸了摸,满脸不信:“我没死?”

    此时洞里还凉着,狰厉害也在熟睡中,被李秉一闹,也醒过来。

    “还好,还好。总算是活过来了。我还以为我的百年修为,就这么打了水漂!”狰厉害弓着背,伸个懒腰,转悠到李秉身前:“张嘴!”

    李秉不明所以,但还是照做了,略微张口,忽然觉得喉咙里有个异物卡着,不等他咳嗽,那东西已经飞了出来。

    一颗青色的珠子,正是狰厉害的妖丹。

    他将珠子吞入腹中,闭起眼睛,眉毛凝成一团,似乎有些难受。半晌才睁眼道:“你身上的毒,已经解干净了。应当不会再有什么问题。”

    “是你救了我?”

    “除了我还能有谁?!”狰厉害说起这话,有些傲气:“雕角玉狰,百毒不侵的妖丹。不知道多少修士都想要呢。”

    他瞧着李秉茫然的脸,打趣道:“怎么?你也想要?”

    “没有没有。”李秉连忙摆手,却又瞧见狰厉害那玩味的面容。

    “逗你玩呢,你们人类都这么认真吗?好没意思!”

    不得不说,这个狰厉害的心性真是奇怪。一个人在洞里憋了五六十年,居然还是顽童性子。李秉倒是对狰厉害更生了几分好感。

    既然恢复了精力,看着狰厉害身上的“镇妖椎”,李秉试探道:“我帮你把这些东西拔出来?”

    “就凭你的本事,怕是不行。”说是这么说,雕角玉狰还是趴在地上,将一侧身子倒在李秉身前。

    果不其然,莫说要拔出来,李秉刚碰到那镇妖椎,一股酥麻感觉便游走全身。越用力气,这酥麻的感觉越强烈,到最后竟然一点劲都使不出来。

    几番尝试之后,李秉也无奈放弃。倒是狰厉害很清楚这个结果,并不介怀。只道:

    “之前你濒死的时候,你的真气一散出来。那种感觉很特别,除了你,我只在天妖冕下身上见过。你练的是哪一门功夫,是《碧火三魂功》,还是《空冥幽影》,或者是《寂灭九剑》?”

    看着李秉不解的面色,狰厉害又道:“这三门功夫,是当年天妖冕下所学的武功。百年前我们到人界的时候,也带着这三本秘籍,不过都不在我身上。你身上的真气很类似,练的是不是其中一本?”

    “是《白雪内经》。”李秉先后从墨家三兄弟和韩临渊那里听来些东西,也大概知道《三相经》的事情,心道狰厉害所说的三门功夫,大概是其他的七页《玄冥黑经》之一。

    说完,他又补充道:“这门功夫是衡州云起宗的镇派武学,是凝练真气的极上乘武功。”

    “这门功夫里,有没有一张黑色帛书?”

    “秘籍之中,确有一张。”

    “那就没错了,应当是我没见过的《玄冥黑经》中的一本。”狰厉害和李秉简单对话,便有了猜测,又道:

    “当年人界三帝帮助神族击败冥族之后,九黎的首领蚩尤羡慕冥族的武学,就私自拓印了其中最厉害的七门武功,合称为《玄冥黑经》,是黑色的帛书,一共七页。不过据传,他神功大成之后,性格大变。这七本武功秘籍就被炎黄二帝和九黎族的族人藏起来。

    天妖冕下曾经游历人界时,拿到其中三本,之后修炼至大成,重回妖界,统一诸部。”

    “不知道你那本《白雪内经》练成之后会如何。”狰厉害眼神迷离,似乎在回忆:

    “《空冥幽影》是一门身法,也算一门轻功。大成后,可在短距离内瞬身至任何一处,可谓神出鬼没。”

    “哇,这么厉害?!”李秉可从未听说过这

    么厉害的轻功,心道:就算传说中的,最厉害的“踏岿罡步”,恐怕也不及此。

    这踏岿罡步,正是融教陈青牛的看家本领。只不过,李秉此时还不知。

    狰厉害听他这么说,嘲笑中带着三分骄傲:“据妖皇冕下大人猜测,《空冥幽影》大概是《幽冥黑经》七本里面最差的一本!”

    李秉满眼皆是震惊。

    “《碧火三魂功》更厉害,小成时可延年益寿,一心三用。大成时,可魂魄三分,即便身死,也可浴火重生。”

    “那岂不是不死之躯?”

    “笨!”狰厉害白了李秉一眼:“既然说了三魂,那便是只有三条命而已。”

    他说完这话,似乎想起一件天大的要紧事,眉宇间忽然多了说不出的凝重,思想似乎也飞去别处,良久才又回过神来,神色暗淡忧伤,好像换了一张脸。

    “《寂灭九剑》是一门剑法,搬山倒海,断江摧城,无所匹敌。”他伸出脚掌,露出指头间的四个锋利指甲,又道:“算上你的《白雪内经》,这世间没有出现的,还剩下三门。”

    这露出指甲比划数字的方法,倒是有意思。

    “我想,我还知道另外几本在哪。”既然狰厉害一点不相瞒,李秉也开诚布公。

    “其中一本,原本是藏在休屠人的祭坛里,原本在我手上,之后被别人拿走了。不过那一张是什么功夫,就不得而知了。

    另外一本,也我手上,叫《阳月剑诀》,也是一门剑法。

    另外据说融教手里有三张,不知道具体是什么。不过这样算下来,就超过七张了。融教手里的那几张,就是你从妖界带出来的也不一定。”

    “融教?没听说过。”狰厉害六十年前就被困在这里,那比安禄山起兵造反还早四十年,他自然不知道。

    李秉简单解释:“是一个江湖教派,二十多年前造反,弄的天下大乱,最近死灰复燃。据传也在收集《三相经》。这个琼华岛,就是他们买下来的。”

    狰厉害点点头,暗自记下了融教这个名字。忽的又摇头:“不太对,既然《寂灭九剑》已经是剑法,七门功夫中,不可能有第二个剑法。应当是弄错了。”

    “我亲眼所见,绝不会错。而且这门功夫和《白雪内经》的确同出一门。”

    “哦?你会打?打几招我看看。”

    李秉以指为剑,摆出架势,说道:“阳月剑诀,一共有《太辉四剑》《皓月四剑》和《繁星三剑》。你瞧好了。”

    为了让狰厉害看的清楚,他特意打的很慢,每使一招,便报出名字:

    挥日阳戈、日饮无何、移天易日、拨云见日;河倾月落、朗月清风、对月行樽、搂月逮云;一天星斗、星行夜归、众星拱北。

    李秉刚打完十一剑,狰厉害便狂笑不止,趴在地上:“哈哈哈,这不就是《寂灭九剑》吗?”

    刚才还一脸严肃,转瞬又恢复嬉闹性格:“新名字起的倒是好听,每一式剑招也略做了改动。‘日四剑’里,除了《挥日阳戈》是原本的‘第三式’之外,另外三剑全是拼凑的,像是故意凑成《日四剑》的名字。此外,原来的‘第七式’也不在这套剑法中。”

    李秉也明白过来:“怕不是阳月宗的初代掌门为了掩人耳目,改了名字,打乱顺序,又招式上略作变化。这样一来,如果不是十分熟悉《寂灭九剑》的人,绝不会猜出其中关联。”

    “啧啧啧啧。”狰厉害点头:“这人为了掩盖来历,真废功夫。这剑招你是从哪学来的?”

    “从阳月宗。”李秉回忆起在麟游和人比武的事情来,徐徐讲起:

    “八十年前,中宗时期,一个名为‘阳月宗’的小门派迅速崛起,其武功路数独树一帜,不到十年就成为可以对抗任何其他门派的巨擘。江湖上,可谓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见首卷首章)

    李秉从自

    己闯祸出逃开始,干脆白雪内经和融教的经过也一并说完。

    狰厉害将脑袋伏在爪子上,耷拉着脑袋:”八十年前啊……我们从妖界出来大概是百年前,这时间也算对的上。如此看来,‘桃二姐’应该是没能保住那她一本。”

    这么随口一句之后,狰厉害沉默不语,甚至不再有心思听李秉后来的故事。

    李秉也觉察狰厉害有心事,不再说话,静静的等着狰厉害想事情。

    “既然你连真正的《寂灭九剑》都不知道,那应该是没看过黑帛书上的东西,对吧。”良久,狰厉害才重新开口,嬉笑的脸上多了几分郑重其事。

    李秉点点头。孙无亦将《白雪内经》交给他时,也提到黑帛书上另有玄机,只是他一直也没找出这个秘密。

    “我瞧你的剑招,分明带着真气,如果你没有看过帛书,又是怎么催动剑法的呢?”

    “剑招是阳月剑诀,心法是《白雪内经》。我发现两者似乎同源,就混在一起用了。”

    狰厉害气得吹出大气:“怪不得,妖皇冕下的绝世剑法,在你手里威力还不及百中之一。两本神功,都学了个皮毛,还强行混在一起用。真是暴殄天物。”

    “两本帛书在身上吗?”

    “在长安。”李秉是跟着韩临渊出的长安,佩剑秘籍通通没带,都还在襄王府上。

    狰厉害思虑片刻。“你既然有这样的机遇。说不定是天命让你遇到我。不如这样,我们做一笔交易。等你逃出去之后,若你能救我出去,我便教你解封帛书的术式,助你功法大成。”

    李秉闻言,微微摇头。

    “怎么?你不愿意?”

    “不是。我这条命是你救活的,所以我救你是应当。即使你不知道帛书的秘密,我也会设法救你出去。”

    狰厉害似乎对李秉很是欣赏:“别急,我还没说完。”

    他重新站起来,硕大的身子给了李秉巨大的压力。

    “洞外的人还在搜捕你,如果从生门走,你必定被抓住,所以你要逃出去,必须走死门。但凭你的本事,要想穿过这洞口周围的毒瘴,又是死路一条。”

    李秉回想起入洞之前在各处死门中遇到的机关、陷阱、毒雾,也并无自信可以活着出岛。

    “所以只有一个办法,就是等天黑了之后,我将我的妖丹再给你,让你百毒不侵,你才有活命的可能。”

    “啊?”李秉虽不知道这妖丹是何等宝贝,但对狰厉害必定十分重要,不知道狰厉害如何下的了这样的决心,却听他话音一转。

    “我最宝贵的东西,自然也不会白借给你。等你日后功法大成,要助我做一件事情。”

    “什么事?”

    “现在说出来还太早。你至少要拿到三本黑帛书,每一本都练至大成,才有希望完成。你先救我出去再说吧。”

    狰厉害说完这话,又吐出那颗青色妖丹。他伸出爪子,在丹上划了两下,又道:“虽然我很信你,但金鹏大哥说过,人类很狡猾。所以我也得防着你再不回来。”

    妖丹上出现了一丝红色的印记。

    “我在妖丹上施了术法,如果一年之内,你还没回来找我。到时候妖丹会碎裂,它以前吸收的所有毒雾会在你体内爆发。你会死的很惨。”狰厉害看着李秉的眼神,似乎在考量他的决心。

    “如果你愿意,就吞下它。若你想凭自己的本事闯一闯死门,也随你。我绝不阻拦。”

    李秉一手抓了妖丹,毫不犹豫的吞下:“不用一年!如果我能成功逃出这里,短则五日,多则十日。我必定踏平这里,救你出去。”

    狰厉害伸出自己的爪子,李秉也伸手上去。一人一妖击掌为誓。

    “君子之约,就此达成!”

    ——————————

    五十万字,撒花!

卅二章 逐鹿安西

    三匹骏马从长安朱雀大街急奔而过,马背上的人背着信筒,毫不理会满街热闹商贾,一路横冲直撞,那怕要撞上人也不减速。

    这人入了宫城,掏出腰牌给禁军看过,直奔兵部。

    “八百里急报。吐蕃疾袭,肃州陷落!马将军战死,残军退守玉门关!等待增援!”

    兵部侍郎看着密报,堂下的信使已经跪在地上,泣不成声。

    两旁的小吏们闻言,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肃州被吐蕃打下来了?”(肃州,今甘肃酒泉)

    “哎,安史之乱时,吐蕃人趁乱占了兰州。本想着这几年国力回复,能再打回来。怎么连肃州也丢了呢?”

    “前一阵不是还有个吐蕃使团来谈和吗,怎么这使团没走多久,就打起来了。”

    “没谈好吧,朝廷嫌吐蕃要价太高,给回绝了。惹怒了吐蕃,就发兵攻打了。”

    “你懂什么,不是这样的。我以为,是因为吐蕃使者来时,正好撞见了睦王宫变。你想啊,宫里都乱成一团,吐蕃人能忍得住吗?”

    “这么说也有道理。”

    官吏们议论纷纷,侍郎大人看着确切的报告,只觉得脑袋有些疼,他揉揉鼻梁,一拍桌子:“别吵了。”

    他将密信交给身边之人:“把这封信呈给陛下,准备好策略,预备着被传召吧。”

    这才刚过完年,怎么就起了这样的战势?兵部侍郎呆坐着,思量着对敌策略,却听见堂外又有人来报。

    “八百里急报,吐蕃夜袭,甘州陷落!”

    “八百里急报,吐蕃夜袭,甘州陷落!”

    “八百里急报,吐蕃夜袭,甘州陷落!”(甘州,今甘肃张掖市)

    这人刚到堂上,喊了三声之后,整个人脱力晕倒,连背后的信筒也来不及拿下。

    兵部侍郎一个激灵,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如果刚才只是略有不安,现下都紧张了起来。

    他伸手去拿信筒,连火漆信封都还没打开,又瞧见第三个信使。

    信使的马刚踏进兵部大门,人便已经滚落马下,他背后还插着三根箭矢。

    一个兵部官员连忙去扶他,信使只抬头看了一眼来人,死死攥着官员的胳膊,低声道:

    “吐蕃六万大军急袭,云大使战死,武威陷落!陇右道全!线!失!守!”他嘴里满是鲜血,说完便气绝了。

    (云大使,见第二卷十章;陇右道,今甘肃和部分新疆区域,涵盖河西走廊全境)

    兵部侍郎呆呆的站在这具尸体身前,一股寒意止不住的涌上全身,强烈的危机感让他浑身颤栗。

    甘州、肃州、武威全部陷落。大唐腹地到安西都护府的通道被彻底切断了。吐蕃这次攻势,如此之快,一场史无前例的对决仅在眼前,大唐面临了有史以来最严峻的外族危机。

    他将第二封和第三封军报看完,堂堂七尺男儿,竟然忍不住当场流泪,他仰天长啸,泪水顺着耳边,一只流到衣衫里。

    “除了天塌下来,就没有比这更糟糕的了。去禀告陛下,我要面圣!”

    他以为天下不会有比这更糟糕的事情了,事实证明,还有!

    兵部侍郎刚出大门,迎面撞见禁军抬着一个衣衫褴褛的人。他原本也没有在意,但只是一个照面,又退回来,只因为他认出了那人已经残破不堪的袍子,是安西都护府城防军的制式兵甲。

    他拦下禁军:“这是何人?”

    “不知道,有几个人倒在长安城门口,口口声声喊着有重要事情,要见皇上!我们打算把他交给大统领看看。”

    兵部侍郎看那人年纪不过十多岁,嘴唇龟裂,一身酸臭的泥垢,少说在外流浪已有一月。

    他轻轻拍了拍那人的脸,把他叫醒。

    小伙子睁开眼睛,目光在兵部侍郎身上停留了一瞬,便认出了官袍。他拉着兵部侍郎:“

    你是朝廷的人吗?”这人说起官话来,带着极其浓重的口音,十分难懂。

    “我是兵部侍郎,你从安西来?”

    那小伙一听兵部二字,眼睛里迸发出矍铄的光芒,强撑起身子:“我是碎叶城二等兵……张大敬……我有要事禀告。”

    他极力凑到兵部侍郎耳边:

    “一月前,‘葛逻禄’叛乱,发兵攻打‘碎叶城’。‘突骑施’与其苦战五日,最终不敌。我出逃时,葛逻禄已经占领‘瑶池都护府’全境,自立为王。他们屯兵‘弓月城’,可能要继续攻打龟(qiu)兹。朝廷要千万小心。”

    他说完,终于松了一口气,又道:“玉门关被吐蕃围困,安西的消息传不出去。我们绕道回纥,才逃回大唐报信。”

    ‘突骑施’和‘葛逻禄’都是外族,先后臣服大唐,朝廷分别设立了‘碎叶城’和‘弓月城’,使其教化。

    (碎叶城,位于中亚今吉尔吉斯斯坦首都比什凯克以东的托克马克市附近;弓月城,今伊宁县吐鲁番于孜乡境内。)

    (突骑施,西突厥部落的分支之一;葛逻禄,铁勒诸部之一。瑶池都护府,今中亚草原、巴尔喀什湖一带,属于安西大都护府。回纥也是铁勒诸部之一。)

    (龟兹是安西四镇之一,另外三镇是于阗、疏勒、焉耆。碎叶城原本也是四镇之一,后被除名,由突骑施人管辖。这五城是丝绸之路上最重要的节点。)

    兵部侍郎听着这消息,几斤昏厥。

    没了瑶池都护府,安西四镇和北庭都护府,其实不是被四面合围?西北是葛逻禄,南边是吐蕃,东边陇右道现在也被吐蕃攻占,北边回纥虽然还属大唐,但崇山峻岭,要从北边增兵绝不可能。

    安西都护府成了一座孤岛。这比起陇右道陷落的消息,更加恐怖!

    “天呐!天呐!这回,天真的塌下来了!”

    ****

    碎叶城里,最高的塔楼上,一群葛逻禄士兵,奉命送两个中原人上去。

    两人站在顶楼上,把酒临风,将这碎叶城一览无余。

    “肖蠡,你瞧这碎叶城如何?”说话的是个青年,一身锦绣华服、容颜绝代、丰神俊逸如长虹,气度潇洒似白鹤,只是脖子上有一条狭长印记,格外显眼。他正是融教二使之一——左魂使。

    “壮观,实在是太壮观。这比‘钵和州’大了数倍,比丰州也有过之而无不及。若非亲眼所见,实在难以相信,在大唐腹地之外,还有如此恢宏城池。”

    (肖蠡,曾是钵和州守将;丰州,今内蒙五原县一带,是他假意投诚融教的地方;前情见第三卷。)

    “从汉代就开始,这里就是重镇,只不过大唐重新得到之后,苦心经营百年才有了这番面貌。”左魂使张开双臂,任由风从指间流过:“如今这碎叶城,终于也落到我们手里了。”

    他回头看着身后的肖蠡,又问:“这一路走来,有何感想?”

    肖蠡战战兢兢:“左魂使大人。属下不知道如何作答。”

    “怎么想,便怎么说。”

    “这一路穿过中原,之后沿陇右道而上,沿途清理东四堂剩下的人手,和吐蕃密谈,再到之前的大战。属下窥见融教的实力,深觉震撼。”

    左魂使似乎对这个回答很满意,半打趣道:“那你还想不想在融教里面当奸细了?”

    “属下不敢!”肖蠡原本想潜伏在融教的事情,被右魂使安禄山一眼看穿,这自然已经不是秘密。

    “是不敢,还是不想?”

    “既不敢,也不想。”肖蠡躬身行礼,低着头,不敢与左魂使对视。又道:“原本属下愚昧,以为只是一个小小江湖势力,如果能帮大唐铲除,说不定能一朝飞黄腾达。一路走来,没想到有如此大的底蕴。大丈夫既为功名,融教有此实力,我何苦再当细作?”

    左魂使微微颔首:“你可知这一路

    上,为什么我每次和吐蕃商议作战计划,分享情报的时候都带上你吗?”

    “是想让我展示实力。不仅大唐,甚至吐蕃;融教内部都有人可以趋势。”

    “也不单这个。我还想看看,你到底会不会把我们所谋之事透露给别人。”左魂使说的声音细微,可肖蠡却觉得又一把利剑悬在自己头顶,一不小心就会身首异处。

    左魂使从怀里掏出一封信,递给肖蠡:“刚来的消息,吐蕃已经连克甘州、肃州、武威三城。大唐完全没有防备,证明你没有将消息透露出去。这我才敢放心用你。”

    “之前融教在安西并没有布局。前两年,右魂使派了四人来这里当先锋,略微有了一点根基。这也是为什么会选你。你在安西长大,对这里十分了解,必定对我们的事情大有助益。你接下来要做的事情,有三件:

    第一,你要在安西创建属于自己的力量,连同一路上来,你收编原本东四堂的人手,要在这里组成一个覆盖安西、陇右、吐蕃的情报网。

    武威、甘州、肃州,原本就是蛇尊者、鼠尊者、鹮尊者的势力范围。你要重拾旧部并不难。但融教在安西并没有势力可以帮你。

    信封里有四处住址,分别在于阗、疏勒、焉耆,龟兹四座城中。是右魂使座下八徒中四人的住所。必要时,也可以找他们帮忙。这四人武功高绝,在安西境内,当无敌手。不过他们也另有任务,关键的事情,还得靠你自己。

    第二件事情,就是要协助‘葛逻禄’攻打安西四镇。”

    左魂使说完,对着楼下层喊道:“你上来吧!”

    一个女子缓缓走上顶楼,她带着金丝玉坠面纱,上身穿着小襦裙,露着腰身,肚脐上还镶着一串金珠,竟是大食人的打扮。

    “魂使大人怎么说了这么久,让宁儿好等。”这女子话音中,极尽媚态,一步一音都让人酥到骨头里。

    “来,认识一下,这是东四堂的新堂首,肖蠡。”

    “东西堂?堂首不是豹尊者·乌衣候吗?”这女子走到肖蠡面前,不仅打量,更伸手摸他脸蛋,毫不避嫌:“样子倒是挺可爱的,可惜皮肤太粗糙了些。”

    肖蠡原本想退,但又不想露出怯意,只是站在原地,试图猜出这人身份。

    “肖蠡,这是葛逻禄的‘月宁郡主’,黑宁儿。”这话一出,肖蠡略微吃惊,月宁郡主的大名,他早已耳闻,只是眼前这人跟想象中实在是差距太大。

    月宁郡主即便没有大唐公主的尊贵典雅风范,也应该是个草原上的彪悍女子。怎么眼前这人,不仅不穿葛逻禄的服饰,反而是一身大食风韵?

    他还在沉思中,左魂使的下一句话更让他吃惊:“黑宁儿,也是我融教北四堂堂首,凤尊者。攻打碎叶城,便是她的筹划!”

    肖蠡呆呆的看着左魂使,心道融教的势力又比自己想象中,更大了一分。

    “之后黑宁儿会继续筹谋攻打安西四镇。你要从中给予帮助,如果她需要联系吐蕃,就由你从中搭桥。”

    左魂使指着下面的城池:“二十年前,右魂使试图从中原起兵,图谋天下。事实证明,这样是行不通的。如今我们反其道行之,便要从这安西开始,围了大唐。你们踏出的,就是这第一步。”

    左魂使拍拍肖蠡的肩头,似乎对这件事也不想再深究:“前面说了两件事,你尽力去办。剩下这第三件,才是最要紧的。”

    “我已经确定,安西四镇内,必有一页《三相经》,你必!须!将这本书找出来!这件事是重中之重,务必要办妥!如果查到消息,即便右魂使的八徒,或者黑宁儿的葛逻禄军队,也随你调遣。要确保这本书不会落入他人手里。”

    “属下明白!”

    ——————————

    这一卷最后一章内容太多,列了一下提纲,大概有一万多字,我只能拆开写了。

卅三章 满地遗珠,只待花明(上)

    【其一·金銮对奏】

    前方战事出了乱子,就连一向沉稳的皇帝李豫也坐不住了。陇右失守已经是大事,若是再丢了安西和北庭两个大都护府,大唐百年苦心经营怕要毁于一旦。

    听了兵部侍郎的奏报后,皇帝急着宣了三省六部官员,一同议事。襄王李僙早已赋闲在家,这次却也在受邀之列。

    金銮殿上,太监念了三封军报,满座哗然,议论无非,谏言无非是两派。

    一派认为安西必救,现在虽然唐略强于吐蕃。但若是吐蕃占了安西四镇,作为补给地方,则可再图大唐腹地。另外,陇右和安西是大唐和大食通商唯一通道,若被吐蕃霸占,每年光少收的赋税就是一大笔,这么大的一块地方,将左右吐蕃和大唐的国立平衡。

    另一派则认为现在不宜出兵,陇右固然重要,但藩镇割据才是心头大患。朝廷如果发兵攻打吐蕃,则后方空虚,到时候四地节度使造反,恐怕会重演安史乱局。

    看着两边的人争来争去,李豫一时也拿不定主意,便问李僙:“皇弟,你有什么看法。”

    “从长远看,陇右必须打回来;但是眼下各藩镇也不得不防。吐蕃都是急攻三座城池,必定后续乏力,不如先派一兵马探探虚实。如果要打,现在可能是最好的机会。”

    他刚说完,一边的七皇子立刻伏地请命。

    “儿臣认为襄王叔说的有理。儿臣愿意领兵两万,做先锋军,夺回武威三州!”

    自睦王倒后,除了太子李适,就是这个七皇子‘李迥’得宠。虽说他还年幼,只比十一皇子李选大两岁,但其生母是贞懿皇后,子凭母贵,身份远高于其他诸位皇子。

    他自幼好武,通些兵法,人也骁勇善战,已在军中磨砺几年,本身和太子李适的关系极为要好。

    李豫沉思片刻:“朕如你所请,命你为兵马大元帅,怀化大将军‘曾永宁’为兵马副元帅,领兵三万,攻打武威三州。”

    李迥和怀化将军跪下接旨,李豫目视李僙:“皇弟,迥儿虽然和吐蕃几次交锋,多有胜绩。但毕竟年轻气盛,此次也不比往常,朕想让你这个皇叔随他同行。你领兵多年,经验丰富,必定对迥儿大有裨益。”

    说完,又对七皇子道:“迥儿,领兵之时,各种策略应对,都要和你襄王皇叔商讨,多学多看。此战关乎且不可意气用事。”

    “臣弟(儿臣)遵命!”

    【其二·小观星】

    刚退了朝,襄王回府。

    李僙眉头拧成一团,骑在马上出神,连马儿也交由亲随牵着。

    忽有一个年轻人急奔向李僙,可还没碰着面就被四个亲随按在地上,动弹不得。

    “襄王大人,是我……蓷之逐。蓷蒙的孙子。”这孩子体格羸弱,被制服后也不挣扎,只是抬头看着李僙。

    “放开他吧。”李僙对亲随摆手示意。又对地上的人说到:“我记得你。”

    李秉想再次动用“三金锁脉”的术法,最初找到的是“司天监监正”蓷蒙。结果却害死了蓷蒙,其孙儿也变成了遗孤。李僙曾安排了蓷之逐“司天监·中官监侯”的职位,算着日子,应当已经上任了。

    “你今天没有去司天监当差吗?”

    “襄王殿下,救命。有人要杀我。”蓷之逐粉嫩的小脸居然泛起泪光。从小被爷爷保护的很好的他,性格内敛柔弱,略遇上些变故,心中便惶恐不安。

    “出了什么事,你慢慢说。”

    “前几日,我在司天台的住处被翻的乱七八糟。本来以为有人看我借着殿下的关系当上了监侯,所以心生不满想戏弄我,我也没有理会。后来回到爷爷旧居,家里所有也被翻的乱七八糟。

    我惶恐不安,昨夜观星象,算得自己将有大难临头。我实在害怕,整个长安也没有朋友可以依靠,不敢住在自

    己家中。”

    蓷之逐的性格实在太柔弱,和李秉年纪差不多的他,说着说着,居然哭的梨花带雨:“我实在走投无路,还请襄王殿下救我……”

    李僙看着和自家儿子差不多大,又念及他唯一的亲人也因李秉而死,当下起了怜悯之心。

    “你跟我回府吧。先暂时住在我府上,没有敢害你。不过明天我要出隋军出征。你就好好呆在家里,等我回来,再另行安排。”

    【其三·春风不度】

    前后都是茫茫黄沙地,两山之间,只夹着这么一个险峻豁口,高高的城墙上,仅存的一面已经破损的黑底红字大唐军旗,显得有些孤独。城楼上的牌匾写着三个鲜红的大字——“玉门关”。

    城楼上,两人疲惫之极,互相倚着,靠在城墙垛上。

    将领看一眼楼下堆集成山的尸体:“箭矢还有多少?”

    “一两万支吧,已经分发下去了。”

    “哦,那还好。火油呢,还有吗?”

    “还有最后三桶,只给了第一队。第二队,第三队都没有。”

    将领无奈点点头:“把窑里的酒都搬出来吧,分发下去,就算比不上火油,也能有点作用。”

    下属应了一声:“附近能搬的石头,都已经搬到城楼上了,剩下的全是黄沙,也不顶什么用。”

    他说话时,已疲惫之极,又苦笑道:“哎,当初设下玉门关,是防止安西乱军攻入陇右;谁能料到,居然会有守着玉门关,防止陇右攻打安西的一天……”

    肃州将领被吐蕃打的退守玉门关,两军合成一处,终于凭借天险,击退了第一股先锋军,守住了关隘。

    说话间,目之所及的远方,忽然黄沙漫天,尘土飞扬。

    “敌袭!敌袭!”将领大喝一声,下属立刻吹起了号角,那些还趴在城墙上打盹的兵卒,纷纷起身,向外望去。

    “我的老天爷,这么多人?”所有人看到对面的阵势,心中都是一凉。

    玉门关内,算上老弱残兵,满打满算不到一万,看敌军少说有五万人。

    “他妈的,瓜州、沙洲的援军怎么还不来。这帮怂包,不是怕了,不敢出兵吧!”下面的步卒已经慌了神。

    “我草他祖宗。再不得增援,到时候玉门关失守,整个安西、北庭,都他妈得完蛋!”这些人将弓箭在火油桶里一泡,做了最后的准备。

    (瓜州,今甘肃酒泉境内。沙州,今甘肃敦煌)

    这将领心中暗道,就算沙州瓜州的人看到烽火狼烟立即出兵,怎么也得三日才到。

    “儿郎们,不要怕。只要我们时再守住玉门关一夜。明日援军必到。”他说的铿锵有力,但心里也有没有底气,一万疲惫之师要守住五万精锐的攻势,谈何容易。

    所有人都望着远方的吐蕃军,严阵待敌时,忽然有人哽咽的大喝一声:

    “援军!援军来了。你们看背后!是援军!”

    所有人闻言,转身向后望去——大约两千人,尘土飞扬,队伍最后还有几架大弩机关车。这人数虽不多,但总算给了玉门关勇士们希望。

    “不对,不是援军。这些人没有战旗,行军方式也绝非大唐规制。”将领随口一局,守军高涨的情绪又跌到谷底。

    难道瓜州沙州也失守了?如果背后也出现敌军,在这玉门关的所有人都会成为瓮中之鳖,只有死路一条。

    将军看着那一小队人越来越近,心也跳到了嗓子眼,只等一看情势不对,便要下令放箭。

    这两千人的衣着逐渐变得清晰,大弩机关车上的一个‘墨’字给外明显。

    “墨家·墨染湖率‘安西墨家营全员’前来增援!”

    “墨家·墨染湖率‘安西墨家营全员’前来增援!”

    “墨家·墨染湖率‘安西墨家营全员’前来增援

    !”

    这一声声叫喊直入云霄,荡气回肠。

    【其四·太子伴读】

    姑苏小镇“清溪浦”上,“浅荦庄”内。

    谢昭仁和谢嘉和坐在桌前:“试试吧!”

    安子拿起桌上的黑布,蒙起眼睛,随后伸手到第一个药罐里,拿出药材,喂到口里,嚼过之后又吐出来。

    “芫乌,一年生草药。清火去热,微毒,可致腹泻不止。与蔵牧草搭可生致命剧毒,与曼陀罗搭可让人麻痹;常用这草药的药方有:四花益神丹、赤毒明目散、清肺三神膏、灵神镇心丸。”

    谢嘉和到:“说得好。你手上这芫乌品质如何?”

    “涩口感适中,但回味中略有辛味,质性不算纯。炼制低阶丹药无妨,高阶丹药不可使用。”

    “很不错,下一样。”

    这些天,安子得了谢家兄弟两位大家的指点,医道和锻造的本事突飞猛进,青苗一脉的基础已经学完,锻造从四品以内的武器毫不费力,运气最好时,还做成过一把“从三品”的武器。

    这份本事,放在火冲火青苗一脉,也该是精锐弟子才有。

    二人都称赞他完全继承了安禄山的聪明,一点就通。

    “老爷,门外有人求见。”小丫鬟走到堂上,作揖道:“那人不肯说姓名,只让我把这个交给你。”

    谢昭仁接过东西,那是一个小小的银质戒指,中间镶嵌一颗红玉,成色算不错。

    “这戒指很眼熟啊。”谢嘉和也觉得熟悉,可是在是想不起来在哪见过。

    “这是爹给安大哥的东西,安大哥后来又给了他的‘首徒’。”哥哥谢昭仁先一步认出了物件。他爹是前“归元洞”的“寒沙匠仙”,口中的安大哥,自然是安禄山。

    “快请那人进来!”

    一个中年人走进院内。他精气神十足、神采奕奕,纶巾系着发髻,一身浅青长袍,衬托的肤色比雪还白。

    “长生?”谢嘉和看着来人,试探的问道。

    “谢二哥连我也认不出来了吗?”

    “还真是你!”谢家兄弟喜出望外,和来人抱成一团。

    “我还以为你早死了,去年清明还给你烧纸呢。”谢嘉和高兴的昏了头,说起话来一点都不避讳。

    “你听的我名字,卞长生。哪有那么容易死。”

    谢家兄弟是安禄山跟屁虫,这卞长生是安禄山的首徒,三人年纪相仿,关系亲密无间。

    “这就是‘安庆方’侄儿吧。”三人寒暄完,卞长生的目光落在了安子身上。

    谢昭仁没好声气:“好哇!我就说,既然你活着,怎么今天才找上门。原来不是来看我们,是来看你侄儿的!”

    “身份特殊,不是怕给二位添麻烦嘛。”卞长生抱拳求饶:“今日所人之托,来当陪读!”。

    “哦?是紫茹姐托你来教庆方侄儿功夫的吗?怎么事前也不跟我们说一声?”谢家兄弟和安子都以为安禄山早已战死,自然只能猜到紫茹身上。

    卞长生摇头,笑道:“是谁所托不重要。我来也不是教他武功的。一则,我的‘逍遥长生功’要求苛刻,并不适合他,二则,我也不会教人武功,以后会有比我更好的人来教他。”

    “那你这是?”

    “托我办事那人,说庆方侄儿早年受苦,经脉骨骼都不好。要学功夫,得重筑基础,我的‘逍遥长生’功最合适不过。我来只有一事,每日早晚,给庆方侄儿洗髓伐骨。”

    堂堂融教八徒之首,如今甘当伴读,这个“大燕太子”还真有排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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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盗版的朋友们,没事来书评区看看啊。安子和李秉分开之后,重逢的时候会是什么样的场面呢?

    最后一章写了两天还没写完,明天继续后半截。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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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侠介绍:
【慢节奏】【大格局】【剧情取胜】 本是安于乱世,无心庙堂,不料一时狂放却引来天地浩劫。 书云:侠之大者,为国为民。可是该为国?还是为民? 我有好故事,你有酒……哦不……你有月票吗? 书友群:220785545唐侠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唐侠,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唐侠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