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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伴读书     自在谪仙txt下载     自在谪仙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六十四章 君酌

    薛衣侯在另一个世界的奇幻之旅,无疑是精彩的,甚至掀起了一场堪称浩荡的风波,席卷全球。UU小说www.uu234.cc

    所以……

    故事很精彩,更是跌宕起伏,非三言两语便能言明,所以,另开一卷,敬请期待。

    说回陆十四,自从昏迷中苏醒,眨眼间已是过去了整整五日。

    期间,有四天都是卧病在床,休养生息。

    剑妖府一行,对陆十四的伤害不可谓不大。

    当时,因为不群阙受到蛊惑,一意孤行企图靠近那柄古朴巨剑,迎来的却是一次强过一次的电闪雷击,剑身破裂,几欲粉碎,连带着陆十四的命宫也差点崩溃。

    而命宫所在又与大脑比邻,牵一发而动全身,最终使得陆十四的神魂也受了连累。

    命宫之于修行根基,神魂之于精神,可谓一损俱损。

    昏迷了数日,即便苏醒,只是如裂开般的头痛,就让陆十四吃足了苦头。

    这五日里,稷剑学宫其实是有开出养神的丹药方子,可大为减轻痛楚,却被陆十四咬牙拒绝了。

    之所以拒绝,皆因为那养神的丹药方子虽有奇效,却也有副作用。

    是药三分毒,更何况是用来疗养神魂的,稍有不慎,都有可能贻害无穷。

    若只是个凡夫俗子也还罢了,吃了那丹药方子,顶多就是落下嗜睡的毛病,可对修行者,别说嗜睡,哪怕只是让脑筋些许的迟钝,随着修为的提升,都有可能造成难以逾越的禁锢。

    五日不眠不休的坚持,到了今天终于迎来了曙光。

    原本酸软无力的四肢,终于生出了些力气,剧痛到难以思考的脑袋也有了一丝的清明。

    感受到这番变化的陆十四,来不及欣喜,第一时间便将心神沉入了命宫。

    不同于绛宫,可演变出一方小世界,命宫则是一小片看似缥缈的混沌空间,雾蒙蒙的,无东西南北之分,更没有上下左右之别。

    陆十四受创前,命宫内乳白烟雾缥缈,犹若仙境,隐约间可以看到不群阙化作的蛇蛟,腾挪游走,好不惬意,至于现在……

    小片空间,依旧混沌,弥漫的烟雾却蒙上了灰色,少了生机,多了颓败,不似仙境,反而像极了受到了极重污染的雾霾。

    雾霾极重,便是陆十四的神念,竟也难以穿透。

    不仅如此,原本跟不群阙亲密无间的联系,到了现在,竟只剩下了朦胧的一丝。

    而就是这一丝的联系,却溢满了垂垂老矣的腐朽。

    不想可知,不群阙此时的状态定然极不乐观,可陆十四偏偏束手无策。

    神念难以穿透雾霾,而与不群阙的那抹联系更是时断时续,想借此顺藤摸瓜,难度不下于~大海捞针。

    心有余而力不足,便是陆十四此时的真实写照。

    稍费心神,欲在雾霾中寻找不群阙,可仅仅支撑了三息,陆十四便差点被反复的头痛吞噬,若非退得及时,怕是又要重蹈过去几天的覆辙了。

    不群阙“生死未卜”,而自己却无能为力,饶是意志坚韧如陆十四,也生出了浓浓的挫败感跟无助来。

    神情萧瑟,唯有酒消愁。

    陆十四抿了抿干裂的嘴唇,不知为何,突然

    生出大醉一场的冲动来。

    想自己不久前,还大言不惭的训斥薛衣侯的“玩物丧志”,熟料,现如今却是落得如此境地,若是失了不群阙,他还拿什么为薛家报仇,又有什么资格手刃仇寇?

    艰难的挺起腰腹,于榻上坐起,举目四望。

    陋室依旧,狭窄逼仄,与其说是房舍,不若说是个洞窟更加的贴切。

    陋室内,除了身下低矮的床榻外,就只剩下床头外支起的简单炉灶。

    嗯,说是炉灶却是大大的抬举了,实际上就是野外宿营时用木棍搭起的篝火堆,区别在于,燃尽的篝火灰烬上方盘亘着一方瓦罐。

    陋室内浓浓的草药味便是从瓦罐内弥漫出的。

    “咦,这是……”

    就在陆十四因为寻不到“酒水”而万分失望之余,目光却在不经意间瞥到了床尾处。

    在那里,除了自己的一双赤~裸的脚丫子外,竟还横躺着一物。

    吱呀!

    没等陆十四仔细打量那件事物,房门突然被推开,走进一粉雕玉琢的总角童子。

    “陆师兄,今日你可好些了?”梳着总角的童子进得门来,还没顾得上看陆十四一眼,便顺口问道。

    “好些了。”陆十四有气无力的回了一句,眼睛再次转向床尾。

    听到回应,童子神色一振,待看到陆十四竟从榻上坐起来后,更是难掩惊喜。

    要知道,在过去的五天里,便是总角童子负责饮食起居,不过陆十四仅仅只是承受痛苦便消耗了全部的精力,哪还有半分力气理会其他。

    这童子年龄虽不大,却极懂事,深知陆十四的苦楚,倒也并没有因为受冷落而心存愤懑,反而对其坚韧的毅力敬佩不已。

    没人比童子更清楚陆十四在过去五天里所经历的梦魇了。

    因为剧痛,而且疼的还是脑袋,使他双眼凸出布满了血丝,一条条青筋更是如同蚯蚓般爬满了脑门,神色痛苦,表情更是狰狞得让人后怕。

    五天里,为了忍受疼痛,陆十四不知多少次咬破了牙龈,丝丝鲜血涓涓汇聚,稍一张口,就会忍不住的自嘴角溢出。

    童子虽说负责照顾陆十四的饮食起居,可事实上,他唯一做的事情,只有紧张的站在一旁,在心中为其祈祷加油。

    而今天,眼前的这位陆师兄虽依旧虚弱,但那张苍白的脸上却平静无波,甚至有力气自榻上坐起,不正是逢凶化吉、否极泰来的征兆么?

    这让他如何不欣喜,又如何不为陆师兄高兴呢?

    “承蒙这几日的照顾,却还不知道你叫什么?”陆十四瞥了眼傻笑的童子,心中不禁有些暖意,忍不住问道。

    “啊?哦,好叫陆师兄知晓,我叫黍饭。”童子忙不迭的回道,神色恭敬。

    看得出,这童子虽称陆十四为师兄,但两者地位却是天差地别,更像是个小婢奴仆。

    “黍饭?”陆十四一愣,终于将目光从床尾移开,打量起童子。

    “儿时家里穷,寻常吃不上一顿饱饭,更别说是富贵人家才能享用的黍饭了,所以,爹爹就给我起了这个名字。”似乎想起了过往的穷苦,童子瘪了瘪嘴,满脸伤怀。

    陆十四默然。

    俗话说,贱名好养,同时也寄托了父母浓浓的期许跟关爱。

    不由的,陆十四想起了父亲的古板固执以及娘亲的慈爱,还有爷爷的宠溺……

    “师兄,你这伤最忌劳神,现在好不容易熬了过来,切勿多想,赶快躺下休息吧,我这就煎药。”黍饭看出陆十四的神伤,急忙劝慰道。

    说话的同时,瘦小的身体已是勤劳的跑到床头篝火堆旁,将手中提着的一包草药倒入瓦罐,加水、生火,好不忙碌。

    别看这黍饭粉雕玉琢的模样,但这生火煎药却是做的极为熟练,显然是做惯了的。

    陆十四平复下心情,原本还想问些什么,可看着黍饭那忙碌的身影,几度张嘴,却最终还是忍住了。

    煎药是个细致的活,更加的费时,百无聊赖的陆十四又一次将目光投向了床尾。

    没了黍饭打岔,陆十四终于看清了那横放于床尾的物什,赫然是一尾古琴,但造型却颇有些古怪。

    继承了薛衣侯的记忆,陆十四对古琴并不陌生,要知道,多年前,在修行文卷时,薛衣侯就曾在琴瑟以及笙箫的选择上犹豫不定,最终用了极不着调的抓阄才最终确定。

    古琴,薛衣侯不陌生,甚至薛家就珍藏着不下于十尾上好的古琴。

    但眼前床尾上放置的古琴,却比寻常的琴要小得多,长不过四尺,宽度更是两掌可达,厚及两指,四四方方,若非上面结有琴弦,说它是块木板更加贴切合适。

    古琴之怪,不仅是形状大小,更在于材质。

    但凡古琴,大多以木料打制,桐木最佳,木料的珍贵与否更是关系着古琴品质的高低。

    而这尾古琴却是另辟蹊径,竟是以青铜铸就,质地固然古朴,但也太显沉重了些。

    “咦,这琴弦……”很快,陆十四又发现了另外的古怪。

    古籍有载,伏羲做琴,一弦,长七尺二寸,及至神农,改纯丝为弦,刻桐木为琴。至五帝,改八尺六寸。虞舜改为五弦。上古封神之期,武王增二弦,是为七。

    换言之,时下古琴皆是七弦,即便这里是昆仑仙山,因封印千年,而不遵周制,也该是五弦。可床尾的青铜之琴,不仅材质古怪,便是这琴弦之数也是不同寻常,竟是多达九根。

    琴,九弦,可谓是闻所未闻了。

    陆十四甚至想象不出那两根多出的琴弦会奏出什么样的音符?

    “陆师兄,可是奇怪那尾铜琴?”

    黍饭的声音,将薛衣侯从疑惑中惊醒。

    陆十四循声望去,黍饭依然半蹲在地上,一只手捧着把芭蕉扇,不时的向篝火送风。

    “看你的样子,莫非知道些什么?”

    “还在师兄昏迷的时候,赫连师兄曾来探望过,当时,他便见到了此琴,不过,却说此琴非琴,而是一柄唤作君酌的飞剑。

    只是这怎么看都是一尾铜琴,怎么就成飞剑了呢,你说奇怪不奇怪?”黍饭一副百思不得其解的模样。

    显然,他对这尾铜琴,知道的也甚是了了,不过是人云亦云罢了。

    “君酌?飞剑?”

    陆十四也皱起了眉头,一时没忍住,颤巍巍的伸出手臂,摸了过去。

第六十五章 不欢而散

    “铮~~嗡~~~”

    琴弦拨动,发出单调却悠长的音符。www.uu234.cc

    似乎……这确实只是一尾琴,不过材质、形貌特殊了些。

    继承自薛衣侯的记忆,陆十四对音律并不陌生,但擅长的只是笙箫之六孔调,至于琴瑟碣石调,只能算是入门。

    所谓入门,便是认得谱子,真正弹奏起来……勉强只能达到鹦鹉学舌的程度,跑调再正常不过,更别说弹奏出其中的意境了。

    陆十四皱了皱眉,他不认为赫连亦痕会信口开河,更重要的是,就在他摸上琴弦之时,竟莫名的有种熟悉感。

    这种感觉很是玄妙,就像是……血脉相融。

    “我曾经见过它?”陆十四不确信的呢喃一声,可认他如何回忆,都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师兄,该喝药了。”黍饭打断陆十四的思绪,端着一碗熬好的汤药,送到面前。

    汤药不需喝,只是那刺鼻的味道,就知道必定很苦。

    此汤药,用的不是专门养神的丹药方子,而是最为普通的药方。可养神,性温和,不至留下副作用,当然,药效也差了许多,但对陆十四而言,却是聊胜于无。

    黍饭每日都会煎熬汤药,可今天才真正有机会递到陆十四的嘴边。

    感受到黍饭那满含期待的眼神,陆十四不忍拂了他的好意,伸手接过,一口饮尽。

    “黍饭,我初来乍到,对稷剑学宫所知有限,不如于我说说。”陆十四自知现在的情况,也做不了什么,索性便跟黍饭闲聊了起来。

    黍饭自无不可。

    一开始,还是陆十四发问,等激起了黍饭的谈性,到了后面,几乎是滔滔不绝,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了。

    陆十四自然不只是打发时间,从黍饭的言辞中,不仅对稷剑学宫有了一定的了解,更是知道了自身的处境。

    稷剑学宫下辖匣剑、品剑、服剑、遁剑、慧剑、磨剑、弹剑、铸剑、剑胆九宫,各有特色,而陆十四在完全不知情的情况下,成了磨剑宫的弟子。

    磨剑宫,顾名思义,十年磨一剑,平日里行事最是低调。

    据黍饭所说,磨剑宫现有在册弟子一百三十三名,是九宫中最少的。因为不喜争强好胜,大多都是深居简出,一心扑在修行之上,便是他自小生活在蜀山,见到的同宫弟子,竟不足四十。

    不过,磨剑宫弟子虽少,却不弱,宫内弟子的平均修为更是位居九宫之首。

    唯一的遗憾是没有特别出类拔萃的拔尖人物,以至于缺席了七剑之位。

    七剑,乃是稷剑学宫弟子中最高的荣誉,随便拿出一个,无不是资质天赋、心性、修为的佼佼之辈。

    稷剑九宫,除了铸剑宫因志不在此外,便只有磨剑宫没有弟子列入七剑行列,让掌宫执习,引以为憾。

    话题又扯远了,陆十四稀里糊涂的进入磨剑宫,其中的缘故,便是黍饭也不知晓。

    再说黍饭,虽口称陆十四为师兄,但身份又有不同,虽自小机缘下就被带入了蜀山,却因为资质的缘故,只是个记名弟子。

    稷剑学宫中,像黍饭这种记名弟子很多,他们的存在,更像是学徒,虽可以修行,却也负担着极重的杂物,说是亦徒亦仆,也不为过。

    而黍饭便是

    被分配过来,服侍陆十四的记名弟子。

    不知不觉间,一个多时辰便已过去,大病初愈的陆十四脸上已经露出倦意。

    “陆师兄,时间不早了,我就不打扰你休息了。”黍饭察言观色,起身告辞。

    目送黍饭离开,陆十四终于支撑不住,倒头睡去。

    ……

    白驹过隙,修养了大半个月的陆十四终于走出室外。

    回头望去,陆十四才看清,自己修养之地,赫然是一处嵌入山壁中的洞穴,而在左右,相似的洞穴不下百数,放远望去,像极了蜂巢。

    一条宽不及半丈的蜿蜒小道,如蛇般盘踞山体,下通山脚,上至云端。

    “陆师兄,随我来。”身旁,黍饭走前引路。

    陆十四伤愈的消息,早上刚刚禀报上去,不到正午,黍饭便被遣来召唤。

    陆十四知道,自己在稷剑学宫的修行,正式开始了。

    今日传唤陆十四的乃是磨剑宫的掌宫执习。

    身为一宫之主,执习虽未必亲力亲为的教授每一名弟子,但名义上却是实至名归的授业恩师。所以,不管日后是否亲自授业,在弟子正式修行的第一天,总会出面勉励一番。

    ……

    “老夫乃磨剑宫执习,风信然。”

    磨盘大小的青石自山腰处凸起,华发老者跪坐其上,背后便是万丈悬崖。

    山风席席,却吹不动老者身上的衣衫。

    陆十四立于三丈开外,上下打量着老者。

    没有仙风道骨般的超然,亦无上位者的威严,虽是跪坐,却不难看出,其身材并不高大,因为苍老,背脊更是略有些佝偻,普通的仿若一介凡俗老农。

    粗麻质地的衣袍实在跟华贵沾不上半点关系,却胜在整洁。

    对陆十四颇有些放肆的举止,老者并无不快,反而颇有些欣赏。

    “我可以不入磨剑宫么?”终于,陆十四开口了,但说出的话,却令空气为之一凝。

    且不说老者如何,只是毕恭毕敬的站于身后的黍饭,就吓得脸色煞白。

    作为一名刚刚入门的弟子,谁给他的勇气,竟敢说出如此忤逆之话。又是谁给他的勇气,敢去挑衅稷剑学宫的威严。

    果然,老者原本还算和蔼的脸色,立即阴沉了下来。

    “竖子放肆,你将稷剑学宫当做什么,容你想来就来,想去哪就去哪的么?”老者冷声厉喝。

    陆十四不言,只是倔强的与其对视。

    “宗、宗师息怒,陆师兄大病初愈,脑筋还不灵光,才说出此等话,并非出自本心。”身后,黍饭再也支撑不住,吓得跪倒,可即便如此,却依然出言维护陆十四。

    老者看也不看黍饭一眼,神色略微舒缓了些,但声音依旧冷冽。

    “为何不愿入我磨剑宫?”

    “十年磨一剑,太久。”陆十四正色道。

    这确实是他的心里话。

    在修养的这段时间里,陆十四自黍饭的口中,对稷剑学宫有了不少的了解,而正因为如此,才做出这番决定。

    磨剑宫于稷剑九宫中,并不弱,但更多的却是数十年如一日双耳不闻窗外事的苦修得来。

    陆十四并不反对这种专注的修行态度,但却对磨剑

    宫的一条规矩极为排斥。

    说起来,这也算不得一条规矩,而是潜移默化中形成的一种共识,但凡磨剑宫中弟子,非十年不得出。

    换言之,必须要在磨剑宫修行十年以上,才被允许出山,扬名立万。

    十年,陆十四又怎么可能允许自己忍受如此长的时间,又怎能放任那些沾染了亲人鲜血的仇寇快活十年。

    “看你应是带艺求学,急功近利,乃修行之大忌,莫非不懂?”老者眼睛微眯。

    陆十四默然。

    他本就是不喜说话的性子,但骨子里,却透着满满的执拗。

    大道理他懂,却不以为然。

    有些事情,没有必要跟外人讲,却是他必须要做的。

    只要能报得血海深仇,急功近利又如何,即便坠入魔道,又能如何?

    看得出,老者很失望。

    因为某些缘故,老者对陆十四是抱着极大期望的,但现在看来,此子的心性,却实在令人失望。

    不过,若就此放弃,又有些可惜。

    可惜的不是这么一个人才,而是……

    “罢了,看你心意已决,纵然老夫再如何规劝,你怕是也入不得耳。”良久,老者喟然一叹,说话间,伸手入袖,自宽大的袖口中掏出一卷竹简。

    “当初你入得剑妖府,得君酌青睐,是你之机缘,也注定了是我磨剑宫弟子,不管你愿意与否,都难以改变。”

    “此卷乃我稷剑学宫秘法,又专为君酌做了修正。尔虽惹老夫不喜,却也不能徇私扣留,便交予你……望尔,好自为之,过了今日,便去蜀山城自修去吧。”

    言罢,老者手腕微抖,竹简已是飞入陆十四身前,被其接住。

    “蜀山城?”陆十四眉头微皱。

    “明日自有人带你前往,去吧。”老者懒得解释,挥了挥袖,已是下了逐客令。

    “弟、弟子……遵旨。”

    稍有迟疑,陆十四还是躬身,对老者施了一礼,这才转身便欲退去。

    “慢着。”

    身后,老者突然出声。

    “君酌……望你不要埋没了它。”

    陆十四心头一动,眼睛不由的朝黍饭望去。

    今日自得召唤,黍饭便替陆十四将那尾铜琴背在了身上。

    这已经不是名为风信然的老者第一次提到君酌了,由此可见,其必定有非凡之处,只是在修养的那段日子里,陆十四不止一次的摆弄,却始终不得其法。

    陆十四有心请教老者,但又有些犹豫。

    自己今日这般行径,怕是早就得罪了对方,即便请教,也未必能得到答复,又何必自取其辱呢?

    求人不如求己,自己手中不是正握着一卷典籍么,照那老儿所说,乃是专门为君酌做了修正的,想来定然记载了使用之法。

    想到这,陆十四再无犹豫,大步流星中,已是原路返回。

    “宗师,徒儿去了。”

    眼见陆十四离开,黍饭急忙从地上爬起来,毕恭毕敬的对老者施了一礼,见对方点头后,急忙追了上去。

    目送两人离开,老者脸上的失望之色,瞬间消逝,代之的是古井无波的深沉。

    “此子,倒是有趣。”

第六十六章 绝对感性

    悠悠半载过,碌碌无清闲。www.uu234.ccwww.uu234.cc

    陆十四端坐于地,十指抚琴,一拨一弄间,琴音潇潇,却算不得动听。

    黍饭跪坐一旁,细心的洗漱着矮几上的茶具,不时的侧目,满眼羡慕。

    两人的关系,名为同门,实为主仆。

    近乎形影不离的半年相伴中,彼此间已经相当的了解以及默契。

    黍饭对陆十四是真心的敬佩,遥想半年前,两人被发配到蜀山城,城外妖魔横行,凶险万分。即便是城内,稷剑学宫九大宫中子弟,彼此间也并非和睦,虽算不上勾心斗角,但争强好胜之事,却是源源不断。

    作为刚刚进入宗门的新人弟子,陆十四的境遇并不算好。

    稷剑九宫,磨剑宫最是低调,信奉十年磨一剑,宫中弟子更是被称作修行疯子,最喜欢的就是闭门苦修,愿意进入蜀山城历练的更是少之又少。

    如此一来,陆十四可谓孤掌难鸣,不可避免的受到了其他八宫弟子的排挤。

    可就是在如此情况下,陆十四愣是没向任何人低头,日子过的虽艰难,倒也逍遥自在。

    此时这二人所在,乃是位于蜀山城东北角,一座毫不起眼甚至堪称破败的小宅子里。

    宅子很小,一屋一院而已,屋子是用石头垒就,简陋,结实。

    倒不是说,陆十四两人混得凄凉,事实上,整个蜀山城,处处都透着破败。

    毕竟,隔三差五,就要遭受妖魔的侵袭,街头巷尾,随处都有可能成为战场。如此情况下,房屋住处修建的再富丽堂皇,也不过是徒耗资财罢了。

    当然,陆十四也确实混得不好,否则,就不是住在这人迹罕至的东北一角,而是搬到城中央去了。

    甚至于即便是这么一座为人嫌弃的宅子,还是靠着赫连亦痕的面子,才分配到的。

    从这点上,就不难看出,他被排挤到了何种地步。

    嗡!

    陆十四神色突然微变,拨动的音符颤了颤,走音了。

    十指平摊成掌,轻按在颤抖的琴弦上,陆十四额头微皱,忍不住叹息了一声。

    “陆师兄,有心事?”一旁,黍饭烹煮着清茶,好奇的问道。

    陆十四仰头望天,灰蒙蒙的天。

    “黍饭,你觉得这半年来,我有什么改变么?”稍许,陆十四开口问道。

    “改变?”黍饭微愣,虽不知陆师兄为何突然有此一问,但还是认真的想了想,“要说改变,除了修为外,应该、大概……更多愁善感了些吧。”

    说着,黍饭急忙偷偷的看了陆十四一眼,生怕自己说错了什么。

    毕竟,对一个男儿来说,多愁善感,似乎并非一个褒义词。

    陆十四微微一笑,并没有生气。

    事实上,这个答案,本就在他的意料之中,只是没想到,表现的会那么突出。

    半年来,黍饭几乎跟自己形影不离,正因为如此,反而不容易发现近在迟尺的变化。

    可黍饭偏偏想都没多想,便说出了答案,由此可见,陆十四性格上的改变,是多么的突出了。

    多愁善感,对陆十四而言,多么陌生甚至遥远的词汇啊。

    一个脱胎于仇恨的执念,竟然会变得多愁善感,这原本就透着荒诞。

    可事实就是事实。

    陆十四的思绪,不由的飘回到了半年之前。

    当时,为了应付左洛宾的算计,陆十四不得不跟薛衣侯位置互换。

    谁知,打败了左洛宾,又来了云晔,危机关头,陆十四又自绛宫回返,与薛衣侯的灵魂共处一室,勉强演绎出一律阴阳分神录,唤出曲魂,才击退云晔。

    后面的事情,所有人都知道了,因为精力消耗过巨,薛衣侯昏迷,待醒来后,发现自己竟然回到了绛宫,反而是陆十四拼着一口气,重新占据了身体的支配权。

    这一结果,令薛衣侯大为恼火。

    只是他不知道的是,陆十四之所以难得的“聪明”一回,并非神来之笔,而是另有隐情。

    论城府手段,陆十四无疑是比不过薛衣侯的。

    但在那一刻,他却能赢得一城,靠的可不仅仅是硬撑着一口气,比薛衣侯晚昏迷片刻,更不是未卜先知,而是在瞬间做出的最理智的决断。

    可这份理智,又是从何而来?

    话说,薛衣侯跟陆十四位置互换,薛衣侯获得身体的支配权,用以应付左洛宾,而陆十四则不得不暂时的进入到绛宫,委身于尸离之身上。

    而就是在那段并不长的时间里,一个被所有人忽视掉的角色,兴风作妖了。

    恶尸,薛衣侯的恶尸。

    或许是太过关切薛衣侯的安危,又或者是忘记了恶尸的存在,玳墨犯下了一个不该犯的过失,任由恶尸跟陆十四所依附的尸离之身,悄无声息中,完成了一桩交易。

    不知出于什么目的,婴孩模样的恶尸从妄虚灾劫规则编织出的身体中,抽出了一缕,硬塞给了陆十四。

    而那缕妄虚灾劫规则,所承载的乃是恶尸的一种情绪绝对理性。

    理性之于感性,如同一张纸的正反两面,共同构成了人的感情。

    不同于感性,有喜怒哀乐,多姿多彩,理性更加的纯粹,不在乎情绪的波动,只是将面对的一切转换成一道道数学题,求解,然后做出最合理的选择。

    当然,最合理,未必就等于正确,但在几率上,更接近于正确。

    陆十四也正是凭借这缕多出的绝对理性,于关键时刻,一脚将薛衣侯踢回了绛宫,夺回了身体的支配权。

    也正因为理性,综合各种因素后,让他当着磨剑宫执习的面,做出拒绝加入的选择,不惜被发配到蜀山城。

    如果,故事到这,就结束了,虽算得上跌宕,却还远不足精彩。

    再说,陆十四进入蜀山城,半年的时间里,又出现了新的变故。

    作为由薛衣侯执念生成的全新个体,陆十四的性格上,本就理性大大的高过了感性,表现出来,就是性情冷漠,当再接收到那缕来自恶尸的绝对理性后,差距更是越发的拉大。

    可任何事情,都有一个度,否则便是过犹不及。

    于是,在某一天,变故发生了。

    毫无征兆中,陆十四感受到身体里的理性,竟然受到一股神秘力量的牵引,一点点被剥离出来,然后消匿无踪。

    此消彼长,陆十四也一天天的越发感性,也就是黍饭口中的多愁善感,直到刚刚……

    身体里,最后的一丝理性,终于被抽调一空。

    突如其来的空虚感,打断了陆十四的琴声,也就有了片刻前的那一幕。

    “彻底失去了理性,现在的我,某种意义上讲,不就是绝对的感性了么?”陆十四暗自想

    着,五味陈杂,实不知该如何形容此时的心情。

    “最近城里可有什么有趣的事情么?”为是平复激荡的心情,陆十四准备转移话题。

    “我正想着找机会说于陆师兄呢。”听到此话,黍饭眼睛不由一亮。

    “哦,还真有?”陆十四来了兴致。

    “可不是。就在今早,我去领本月的份额时,无意中听到了一件了不得的消息。”黍饭忙不迭的说道。

    “左右无事,说来听听。”

    “听一位师兄说,再过几日,咱们蜀山城可要热闹起来了呢。”黍饭当下便把自己听来的消息,有增无减的说于了陆十四。

    话说,半年前,剑妖自戕,彻底打通了蜀山与魔窟的隔阂,为了防范妖魔趁机侵入昆仑,稷剑学宫几乎顷全宗之力,第一时间冲入魔窟,对后知后觉的妖魔予以镇压。于此同时,更是调兵遣将,常驻蜀山城。

    稷剑学宫连番的作为,效果无疑是显著的。

    蜀山城的位置,不仅堵在通往昆仑的入口处,更是因为地形缘故,像枚钉子般钉在了魔窟的七寸所在,易守难攻之处,往往令妖魔鬼怪难以发挥数量上的优势,只能添油加醋,每前进一步,都要堆积起厚厚的尸骸,使得后劲乏力,屡屡无功而返。

    不过,魔窟内的妖魔固然损失惨重,但稷剑学宫为此也付出了不小的代价,受伤战死者,无以计数。

    如此损耗,若短时间里,稷剑学宫尚能支撑,可面对这场根本看不到尽头的惨烈厮杀,就远远不够看了。

    涉及宗门存亡,不得已之下,稷剑学宫只能随波逐流,做出了不少的改变,首当其冲的便是广收门徒,以作后援。

    原来的接引制,虽未被废除,却在此基础上,新设外门学宫九座,对应原稷剑九宫。

    外门学宫,广收门徒,不受接引制约,且面向整个昆仑仙境。

    如此一来,无疑极大的弥补了门徒数量上的不足。

    不过,外门的设立,凭借稷剑学宫的威望,固然能吸引来大量的门徒,却远水解不了近渴。

    门徒的成长,是需要时间的,而且绝非短时间可以达成。

    但魔窟内的妖物可不会那般的善解人意,给予稷剑学宫休养生息的机会。

    如此,也就有了黍饭口中的消息。

    有感于魔窟内严峻的形势,稷剑学宫虽不甘,却不得不对外开放蜀山城,过得几日,来自昆仑仙境很多宗门的首批弟子,即将入驻。

    名为联防,实则不过是瓜分利益罢了。

    “其他八宫可有应付的对策?”陆十四皱了皱眉,问道。

    “这我就不清楚了。”黍饭摇了摇头。

    虽早料到会是这个答案,但陆十四还是忍不住失望,心头更是莫名的火起。

    稷剑九宫,虽同门,却非连枝,尤其是在这蜀山城中,彼此间的矛盾以及嫌隙,更是数倍的扩大,最终分割成九个独立的势力团体,每宫各占其一,也只接收同宫的同门。

    而在这九个独立的势力之中,自然少不了磨剑宫,执牛耳者,便是陆十四。

    不过,这可不是什么好消息,原因很简单,到目前为止,蜀山城内磨剑宫的弟子,有且只有两人,陆十四、黍饭。

    从另外一个角度讲,因为出身的问题,陆十四跟黍饭,被其他八宫刻意的排挤隔离了。

第六十七章 按剑集

    按理,稷剑学宫开放蜀山城,如此重大的消息,绝非朝夕可决,等到真正拍板,期间必定为耳目聪敏者获知,以作未雨绸缪之计。www.uu234.ccwww.uu234.cc

    蜀山城中,除去磨剑宫,其他八宫建立的八个势力团体,其核心人物,在稷剑学宫内,无不有着深厚的靠山,提前获取消息,绝非难事。

    可就是如此,一直等到今天,才通过黍饭传入陆十四之口,虽非专门针对于他,却也有搂草打兔子之嫌。

    想起这半年的种种,陆十四跟黍饭几乎处处碰壁,让他又如何不恼?

    只不过,事已至此,再如何恼火,已是无益,当务之急乃是想出应对之策。

    之前半年,蜀山城中只有稷剑学宫弟子,陆十四两人尚且孤掌难鸣、举步维艰,待过得几日,其他宗门的弟子纷纷走入,鱼龙混杂下,情形就不只是被排挤孤立,甚至一个不小心,就会引来杀身之祸了。

    可惜,即便是半年之前的陆十四,面对如此难题,怕是都要束手无策,更遑论现在的他了。

    多愁善感,对于解决问题,可没有半点用处。

    所以,愤怒过后,唯有扼腕兴嗟。

    “假如是姓薛的,或许就是另外一番风景吧?”愁眉不展的陆十四忍不住想起了某人。

    论谋略手段,自己与他实在是有天壤之别啊。

    愁上心头,长吁短叹,无意识的低头,双手轻抚处,赫然是那一尾横亘于双膝上的青铜古琴。

    古琴是琴,非琴,非剑,是剑,其名君酌。

    琴有九弦,可谓亘古未有,比之时下流行的七弦,多出了两弦。

    在过去的半年中,陆十四不止一次的拨动那两根多出的琴弦,却始终发不出任何的声音,古怪至极。

    可若说它们只是无用的装饰,却又实在荒谬,至少陆十四从未听说过多加两根发不出声音的琴弦作为装饰的,毫无意义可言。

    胡思乱想中,陆十四手指抚上琴弦,轻轻一拨。

    嗡!

    琴声悠悠,连绵不绝。

    音符不成调,却令陆十四的脸色犹如开了染坊一般,变幻非常。

    “错了,全错了。”

    陆十突然摇头晃脑,满脸的懊恼。

    “师兄,你怎么了?”一旁,黍饭不无关切道。

    “原来如此,竟是如此。”陆十四不理,依旧陷入了自己的思维之中,呢喃不已。

    自语中,陆十四伸手入袖,掏出一卷竹简,正是当初磨剑宫执习风信然给予的稷剑学宫秘法。

    秘法名为《按剑集》,乃是稷剑学宫最正宗的功法典籍。

    虽是秘法,却非稀罕,至少,在稷剑学宫,每一个弟子门人,都拥有一册,且必修。即便是黍饭这种记名弟子,有表现卓越或劳作勤恳的,都有可能被允许修习。

    不过,并非这《按剑集》就是品阶不高的大路货色,恰恰相反,此功法可谓稷剑学宫的立派根本。

    据黍饭介绍,《按剑集》乃是开宗祖师所创,融汇了其毕生所学。

    只此一点,就不难看出此功法之高明。

    不过,俗语有言,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个人。

    同为读书人,同读《论语》,所作注释迥然有异。同理,《按剑集》在不同人修来,因为悟性、视角乃至心性不同,慢慢的也就形成了不同的理解,待彻底吸收后,也就有了不同,这也是稷剑学宫九宫的由来。

    同一册《按剑集》,使得稷剑

    学宫分出了九宫,而陆十四手上这一册,又有不同,不仅不同于其他八宫,甚至跟磨剑宫弟子修习的也不一样。

    “又是将修行功法做成曲谱,倒是跟一律阴阳分神录走了相似的路数。”缓缓摊开竹简,陆十四心中默念。

    正如当初风信然所言,此部《按剑集》专为君酌做了修正。

    君酌总归是琴的模样,也不知是哪位前辈高人,灵光一闪,竟是将《按剑集》改编成一部曲谱,而且是专为琴瑟演绎的碣石调。

    半年来,为了这部功法,陆十四甚至专门学习了碣石调。

    好在,碣石调跟六孔调,虽大相径庭,但乐理是相通的。有着六孔调基础的陆十四,在一番悉心学习后,倒也进步颇快,到了现在,已经能够娴熟的用古琴演绎出所知的曲目了。

    当然,学习碣石调不是目的,最终还是为了修习《按剑集》。

    跟一律阴阳分神录一样,演绎出完整的曲谱后,功法典籍便能自动运转,烙印心田。

    作为一部法易典籍,又是稷剑学宫的秘典,《按剑集》囊括了吐纳以及养剑两法。

    前者,修之,可吐纳天地间混元之气,凝神淬体,开辟绛宫。但跟一律阴阳分神录所不同的是,后者的吐纳是通过吹箫之时,口鼻的开合,直接吞吐天地间的混元之气,相比之下,《按剑集》就显得另类且别致了。

    因为是走的琴瑟一途,手弹指拨,用不上口鼻,天地间的混元之气,受曲调的吸引,最终环绕于十指之间,自是无法直接为口鼻吸纳,故而另辟蹊径。

    大部分混元之气先由十指揉捏,凝聚成一个个无形的音符,再借指节的起伏敲击,传进双耳。

    换言之,按剑集的吐纳之法,并非通过口鼻,而是耳朵。

    由耳入体,再经特殊的脉络,一一消化吸收,最终占为己有。

    至于剩下的一小部分混元之气,则通过十指的接触,灌注入琴弦之上,便成就了功法典籍中的养剑一篇。

    吐纳与养剑两篇,又以十指为媒介,久而久之,便建立了冥冥之中的联络,最终达到驭剑、御剑的地步,同时,在这个过程中,吸收了混元之气的古琴,其品质也会得到提升,锐不可当。

    在过去的半年中,陆十四大部分时间都用在修习《按剑集》上,一遍复一遍,自身资质、悟性本就不俗,加上勤奋,所以修为进境极快。

    也正是这份持之以恒的毅力以及勤奋,才让得一直跟随左右的黍饭,敬佩不已。

    表面看起来,一切都顺风顺水,可陆十四的心里却感觉不到一丝的高兴,反而时常愁眉不展。

    原因无他,除了自身越发膨胀的感性,更因为《按剑集》的修行出了岔子。

    黍饭只看到了他修为的一日千里,但毕竟是外人,无法感受到更深层次的东西。

    前面说过,《按剑集》分吐纳跟养剑两篇,前一篇,没任何问题,可后一篇,却极不乐观。

    按理,君酌外表为琴,但实则还是一把剑。即便亦琴亦剑,也该有主次之分,剑为主,琴为次。

    《按剑集》养剑,除了建立人、剑的联系,更有温养之效。

    半年里,陆十四确实能够感受到自己跟君酌间越发清晰浓郁的血脉亲缘,君酌也一日日进行的蜕变,依旧是古铜材质,但表面上却多了一层类似包浆的光泽。

    然后呢?

    就没有然后了,君酌在陆十四的手中,依旧只是一把古琴,

    可以奏乐,可以观赏,却偏偏展露不出一丝剑的“气魄”来。

    养剑,却养不出剑的气魄,这还算是养剑么?

    或者说,这么做,还有何意义,难道要陆十四日后对敌时,希冀用并不算多动听的音符打杀了对方?

    一律阴阳分神录中的《北风雪歌》以及《九乌悲赋》,尚且能令天地变色,以寒暑伤人,甚至能够唤来邪凤、鬼车,《按剑集》可没有这方面的神通啊。

    空有修为,而无伤人手段,这便是陆十四心里最大的隐忧。

    可就是困扰了他半年时间的难解之秘,就在刚刚无意识的抚弄琴弦中,灵光一闪间,柳暗花明了。

    放下竹简,陆十四似乎为了印证心中的想法,再次找了另外一根琴弦,轻轻拨弄。

    嗡!

    音色空明,嗡鸣不止!

    微闭双眼,细细品味着余音袅袅,陆十四的嘴角终于流溢出难得的笑容。

    “绝对感性,看来还是蛮有用的,这么轻易间就解决了纠缠半年的难题。真正好的乐曲,不在难易,不在技巧,而是情绪。情绪到了,自然水到渠成、柳暗花明,妙哉,妙哉!”

    陆十四赞叹不已,心痒难耐下,心中再无杂念,十指若飞,与七根琴弦来龙飞凤舞,《按剑集》乐曲,响彻天地。

    一曲过半,一旁的黍饭早已忘记了自己该做之事,满脸痴迷,沉溺其中。

    不知何时,并不大的院子里,剑气弥漫,如柳絮,似雪花,飘飘洒洒……

    一曲罢,陆十四睁目,满院剑气,消弭无踪。

    轰!

    毫无征兆间,结实耐用却不美观的石屋,化作齑粉,连带着四周的院墙,同样灰飞烟灭。

    陡然的变故,终将黍饭从痴迷中惊醒,望着脚下以及四周的废墟,瞠目结舌,讷讷无言。

    绝对感性,让陆十四灵光间,领悟乐谱版《按剑集》的真谛,同样也留下了些许遗憾,不,是疑惑。

    “这乐曲,有些地方,似乎不对,不,是应该更好!”

    陆十四皱眉。

    心血来潮,就想着一鼓作气,按照心中的感觉,进行修缮。

    “呦,好俊的驭剑之术,不愧是号称十年磨一剑的磨剑宫,不鸣则已一鸣惊人,这位……陆师弟,还真是叫咱们大开了眼界啊。”一道阴柔之声,于最不合适的时间,突兀响起。

    “陆师兄,是服剑宫的曾仪堂,稷剑宫小辈弟子中第二号人物,更是主持蜀山城的服剑派。”看到来人,黍饭脸色剧变,急忙低声对陆十四提醒道。

    “曾师兄大驾寒舍,却不知有何见教?”陆十四丝毫不遮掩脸上的厌恶之色,冷声道。

    这份厌恶,并非来自于对方的挖苦戏谑,只因为对方凭白的打断了自己的修行。

    对于修行之人,那灵光一闪的顿悟,极为看重,有可能就是这刹那间,便可解开修为上的桎梏,抵得上数年甚至数十年的埋头苦修,乃是实实在在的大机缘。

    来人,明明能够感受到自己此时的状态,却故意出言打断,用心之险恶,可见一斑。

    事实上,在今日之前,陆十四都没听说过这号人物,两人自然也谈不上恩怨,正因为如此,方才更见对方品性的恶劣。

    “这见教嘛,咱们可不敢当,今日造访,只是为了提醒陆师弟,莫要忘了明日之约。否则,坏了咱们的同门之谊,闹个大打出手的结果,实在惹人笑话了。”

第六十八章 明日之约

    “明日之约?”陆十四强压下心中的不满,转头向黍饭望去。www.uu234.ccwww.uu234.cc

    要知道,在过去的半年中,陆十四几乎将全部的心神都放在修行上,足不出户,可谓坐实了两耳不闻窗外事。

    至于衣食住行,也都是黍饭鞍前马后的张罗。

    如此情况下,哪来的明日之约,除非是黍饭背着自己私下与人缔结的。

    感受到陆十四的目光,黍饭脸色明显有些忐忑,心虚又带着羞愤的低下了头。

    “到底是怎么回事?”陆十四追问道,声音不自觉的拔高。

    “陆师兄,我……”黍饭吓得一个激灵,抬头间,眼眶中有泪光打转,却紧紧的咬住嘴唇,没说出口。

    “啧啧,不愧是磨剑宫的同门,且不说修为高低,脾气却是让咱们自愧不如啊。”一旁,曾仪堂阴阳怪气道。

    曾仪堂年龄不大,看上去跟陆十四相差不多,白衣悬剑,可谓风流,却生了副狐媚脸,肤色白皙,透着水润,若非发髻,竟是像极了女子,俊美中透着英气。

    可惜每每开口,都是怪腔怪调,用另外一个世界的话形容,就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典型的欠扁人设。

    陆十四横了对方一眼,不耐烦道,“还是莫打玄机了,你们来此,到底为何?”

    “也罢,咱们磨剑宫的这位陆师弟可是忙得很,小七,你来说道说道。”曾仪堂撇了撇嘴,对身后跟来的一名同门挥了挥手指。

    此次前来,曾仪堂可不是单枪匹马,而是带了足足六个人,全部白衣配剑,正是稷剑学宫内服剑宫弟子的标准服饰。

    当下,从那六人中,便走出一个头矮小,面色黢黑却留着两撇山羊胡的男子,所料不错,应该就是曾仪堂口中的“小七”了。

    “自半年前,蜀山城重新启用,学宫便立下了规矩,每一旬,便需组织十二名弟子,深入魔窟,刺探妖物行踪,以便做到防患未然。

    至于这十二名弟子人选,一开始是自愿,但随着八派成立,几经磋商,最终决定,轮流巡值。每一旬,由一派内部选出十二人来。至于前后顺序,则由抽签决定。”那“小七”语气不急不缓,却是说的格外清晰,“自立下新的规矩,到今日一共进行了十四次巡值,而明日将是第十五次。”

    “前面十四次巡值中的八次,八派皆有参与,且都做出了不少的贡献,也付出了不小的牺牲,只是……”小七说到这,深深的看了陆十四一眼,“只是有些事情,不,应该是人,寸功未立,却心安理得的坐享蜀山城的安宁,这就说不过去了。”

    “有些人?指的应该就是我了吧?”陆十四冷笑着指了指自己。

    蜀山城中,按照各自所归学宫,学着江湖气息的立了八派,这事,陆十四听黍饭说起过。更知道,之所以是八,而非九,缺的恰恰是他所在的磨剑宫。

    按小七所言,八派各自派出人员,外出巡值,确实为蜀山城做出了不小的贡献,而陆十四因为身份使然,独立于八派之外,又是孤家寡人一个,自然无法也无力承担起巡值的职责来。

    患寡而患不均,尤其是有人在巡值中丢掉了性命,原本并不为人注意的陆十四,自然就成了众矢之的,捧上了风口浪尖。

    小七说了前因后果,不等陆十四继续发问,便道出了来意。

    原来,就在上一轮的巡值中,服剑派派出的十二名弟子,遭遇了不小的挫折,当场战死了五人,两人重伤,伤及根本,就此无望修行,沦为废人。

    如此大的伤亡,对服剑派而言,无疑是伤筋动骨的。

    事后,八派几经商议,决定给予服剑派补偿,至于补偿的方式……便是陆十四。

    在不经过陆十四同意,只是找来黍饭旁听的情况下,八派指定下一轮的巡职,陆十四可充入服剑派的十二人自愿名单之中。

    当时的情况,别说黍饭一个记名弟子,便是陆十四在场,又能如何?能拒绝么?或者说,拿什么拒绝?

    事后,黍饭自是满心的屈辱,更觉得辜负了陆十四对自己的信任,心虚之下,就将这事隐瞒了下来,熟料,今日,服剑派的人竟然直接找上门来。

    “好一个约定,好一个借花献佛、慷他人之慨。”陆十四满脸的愤懑。

    之所以愤怒,不是因为要参与那劳什子的巡值,而是那八派的作风,实在太过跋扈霸道了,不仅将自己编入服剑派的自愿名单,甚至连一丝商量的余地都没有留下。

    至于黍饭……

    在清楚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之后,陆十四反倒没有太多的责怪。

    以黍饭的身份,面对八派弟子,别说据理力争,怕是连说话的资格都没有,他唯一做的不妥之处,就是将这事给隐瞒了下来,没有告诉自己了。

    不过,再细细一想,陆十四也就释然了。

    且不说黍饭心中的那份委屈以及内疚,只说自己,在过去的半年中,一心沉迷乐理,看似居于陋室,却是真真正正的饭来张口,用功之际,最怕的就是被俗事羁绊。

    想来,黍饭也是知悉了这一点,才最终隐瞒下来吧。

    “好啦,别在委屈了,我又没有真的怪你。”转头看着黍饭那泫然欲泣的模样,陆十四忍不住开口揶揄道,也算是变向的安慰了。

    “陆师兄,都是我太不济事,当时……当时连句公道话都不敢说。”黍饭咬着嘴唇,这才是他的心结所在啊。

    陆十四伸手,揉了揉黍饭的头,没再多说,而是转过头去,望向曾仪堂。

    “曾师兄若无他事,便可离开了。至于明日之约,定不教你们失望便是了。”陆十四实在没耐心跟这些人虚以委蛇下去,很不客气的下达了逐客令。

    “呦,没想到陆师弟这般爽利,倒是显得咱们小人心肠了,竟还想着以势压人来着。”曾仪堂怪笑一声,深深的看了陆十四一眼,最终没在纠缠下去,长袖一挥,带着其他人,转身离开。

    直到那一干人的身影消失在远处的巷子里,黍饭的脸色才变得焦急起来,大力的扯了扯陆十四的衣角。

    “陆师兄,你实不该,不该答应下来的。”

    “这是为何?”陆十四不解道。

    “有些事,陆师兄不甚了解,实在是这巡值,太过凶险了,几乎没一次能够得安稳的,轻则伤人,严重的就如服剑派那一次,损兵折将,几近全军覆没。”黍饭满脸忧色。

    “此其一,其二,陆师兄可曾想过,既是要补偿服剑派的损失,为何不拿出一些实际的好处来,反而只是将你充入其中,为的是什么,说句不好听的,就是遇到危险时拿你去牺牲的。”

    “这些我当然知道,可知道又能如何?那曾仪堂今日可不是一个人来的,是何居心,难道还瞧不出么?”陆十四嘴角也泛起了苦涩。

    如今看来,自己当初拒绝加入磨剑宫,是何等的英明啊,只可惜,并未能如愿。

    照理磨剑宫在稷剑学宫中并不弱,综合实力甚至可以排入前茅,可就因为那一句狗屁的“十年磨一剑”,搞得绝大多数宫中弟子,一心念的就是闭门苦修,如今,却是苦了自己孑然一身,在这蜀山城中,遭受其他八宫的刁难。

    说白了,还是实力不如人啊。

    陆十四敢说,就在刚才,自己若是说一个不字,那看上去像极了小娘子的曾仪堂,就不会只是阴阳怪气的说些怪话,而是真要大打出手,狠狠教训自己这么一个不长眼的了。

    不过……

    陆十四突然展颜而笑。

    他在这蜀山城,虽是势单力薄,却也不是任人揉捏的软蛋。

    管他是服剑宫还是服剑派,若真的将自己当做那可以随时舍弃的炮灰,到时,就怪不得自己不顾同门之谊了。

    陆十四之所以敢这般想,可不只是自个躲在暗地里yy,而是真有底气的。

    至于底气何在?

    陆十四不由的低头,又一次的俯视膝上的古琴。

    一切尽在不言中。

    “陆师兄……”

    黍饭轻唤一声,将陆十四从古琴上拉回。

    “怎么了?”看着黍饭那一副吞吞吐吐的模样,陆十四心头一跳。

    这小家伙,不会还有什么事情瞒着自己吧?

    “陆师兄,你看这……”受不得陆十四渐渐转冷的目光,黍饭急忙伸手指了指四周。

    循着手指望去,陆十四一时间,神色变幻,好似那七色的彩虹,分外精彩。

    得,且不去管明日赴约之事,还是先想想今夜住哪吧?

    举目四望,原本就不大的破败宅院,只剩下一片废墟,竟是连一块完整的砖瓦都找寻不出。

    “实在不行,不若再去寻赫连师兄,打个商量?”黍饭察言观色,试探的建议道。

    说起来,两人之所以能够在这蜀山城中过了半年还算安逸的日子,除了黍饭的机灵外,还真少不了赫连亦痕的帮衬。

    陆十四虽在这蜀山城中,备受其他八宫弟子的排挤,却也并非没有例外,比如赫连亦痕,即便碍于阵脚,无法明目张胆的偏袒,但在一些小事上,还是给予了不少的便利。

    眼前这座已化作曾经的破败宅院,便出自他的手笔。

    “这……合适么?”

第六十九章 你当真了?

    陆十四自信捉对放单,未必就怕了那曾仪堂,可还没有狂妄到,以为凭一己之力,对抗服剑派甚至其他七派。

    所以,他不得不答应曾仪堂的“邀请”,但答应是一回事,却绝对不会任人摆布。

    宅院,在漫天的剑气中,化作灰烬。

    陆十四内心里并不在意,却不得不为黍饭考虑。

    明日,自己就要跟随服剑派离开蜀山城,前往魔域深处巡值,但黍饭自然无法跟随,那么,在离开前,就需要将他安顿好。

    可若是因为此事,就再次劳烦赫连亦痕,陆十四打心底又很不情愿。

    倒不是说,他对赫连亦痕心存偏见,只是不想欠下太多的人情罢了。

    人情这个东西,欠易还难。

    更何况,追根究底,他与赫连亦痕并没有多少交情,后者之所以给予诸多方便,只是看在云咏君的面子上。

    “黍饭,记得你说有一个很好的玩伴,也来到了蜀山城?”陆十四突然问道。

    “啊?”黍饭一愣,有些没跟上陆十四的思维转换,也不知想到了什么,脸上一窘,竟变得通红,“是,是有这么回事。她、她跟我一样,也是记名弟子,跟随品剑宫的一位师姐,两个月前,一同来了蜀山城。”

    “好像是名女子?”察言观色,陆十四哪还瞧不出些端倪,不无揶揄道。

    “陆师兄,你不要乱说,我、我跟莲儿只是从小的玩伴。”黍饭结巴的解释道。

    “我好像什么都没说吧。”陆十四越发的玩味。

    典型的此地无银三百两嘛。

    这小子,脸皮还真是嫩啊。

    不过,他们这个年纪,正是情窦初开,某种意义上讲也算是青梅竹马了,彼此心存好感,倒也不足为奇。

    当然,陆十四自然不会无缘无故的打趣黍饭。

    “黍饭,那位品剑宫的师姐,你熟么?”陆十四问道。

    “赵师姐?”黍饭一时间也猜不出陆十四为何突然问起那位师姐,不过,还是老实的回道,“赵师姐人很好的,因为莲儿的关系,以前对我也颇多照顾呢。”

    “哦,如此这般,咱们按理总该上门拜访一二,你可知道那位赵师姐的住处?”说话间,陆十四缓缓起身,将君酌小心翼翼的装进布囊之中,背于身后。

    ……

    翌日,清晨,蜀山城,枯井。

    蜀山城本就不大,加之破败不堪,至于城墙,那是不可能有的,取而代之的是四周一座座如春笋般拱地而起的石林,以作屏障。

    石林不下于千座笋山,高的可达百丈,矮的则只有十余丈,彼此相距也是远近不一,毫无规律可言。

    毫不客气的讲,那将蜀山城层层包围起来的石林,才是防御妖物进攻的最大战场,也是稷剑学宫为数不多所能占据的地利。

    说完外围屏障,就不得不说位于蜀山城正中央的一口枯井。

    枯井极大,直径可达百丈,且深不见底。

    不同于蜀山城的破败以及荒凉,在这口枯井的四周,可谓高屋林立,全部被八派所占据,是为防卫重地也。

    至于这枯井到底有何玄机,被稷剑学宫如此重视,原因很简单,这是回家的唯一路径。

    若是自枯井边一跃而下,历经千万里,便可抵达彼岸,赫然是昆仑仙境蜀山山巅的火山口。

    换言之,这魔窟跟稷剑学宫所在的蜀山,实则是上下颠倒的两个世界。

    一旦枯井为妖魔占据,也就掌握了随时进入昆仑仙境的钥匙,而稷剑学宫必然首当其冲。

    枯井如此重要,容不得稷剑学宫不予以重视,几乎不惜代价,也要掌握在手中。

    “马上就要卯时了,那陆十四不会是躲起来了吧?”枯井西南角青石铺就的小块广场上,稀稀落落的围着十几人,高矮胖瘦不一,男女皆有,唯一的共同点,是都穿着相同款式的白色深衣,且腰悬长剑,其中一个身材高瘦面貌平常的男子先是向四周打望了一圈,忍不住嘀咕道。

    声音虽不高,却在寂静的环境下,分外清晰。

    曾仪堂抬头看了眼天色,灰蒙蒙一片,时刻给人一种难言的压抑之感。

    实际上,不同于外界,这魔窟内,根本没有黑白之分,更无日月星辰,入目的皆是灰白色泽,单调而乏味,看得长了,很容易让人心情烦躁。

    因为不分黑夜白昼,也无日月交替,所以,在这里很容易就失去时间的概念,所幸,稷剑学宫有所准备,不仅在枯井旁建设了一座大型的仪象台,更是准备了一些可供随身携带的刻漏机关,可以准时的显示时间。

    “哼,再等一刻的时间,若再不出现,定不轻饶了他。”曾仪堂冷哼一声。

    “曾师兄,要我说,咱们当初就不该同意那劳什子的补偿。那位陆师弟,不过才进入宗门不久,即便是带艺拜师,其修为又能高得哪去。更何况,入的还是磨剑宫,其传承讲究水滴石穿,修为更不可能在短时间里有大的提升。对咱们而言,无异于累赘,说不得还有可能拖累了咱们呢。”有人抱怨道。

    “修为不高?”听到这话,曾仪堂鄙夷的瞥了那位同门一眼,“莫非你跟陆十四很熟么?”

    “我、我自然是不熟的,不过……”那人眼见曾仪堂的神情,不由的打了个寒战,可还没等解释完,就被后者伸手打断。

    事实上,在这群人中,如曾仪堂这般用异样眼神看着他的,还有几个,皆是昨晚上一起造访过陆十四之人。

    其实,若非他们昨日里恰逢其会,怕是也会有相同的误解吧。

    弹指间,墙屋灰飞烟灭。

    曾仪堂自信也能做得到,却绝对没有那份从容。

    当然,倒不是说,曾仪堂就比不过陆十四,只是两人虽同为剑修,但追求的路径却是南辕北辙。

    不同于陆十四漫天剑气的范围杀伐,曾仪堂更专注于一剑之功。

    腰悬长剑,不出鞘则矣,出则璀璨无匹,若一剑西来,摧枯拉朽。

    说白了,陆十四的剑气漫天是面,而曾仪堂追求的则是线,说不上孰强孰弱,一旦比拼,决定胜负的,还是修为的高低以及临机的应变。

    论修为,曾仪堂作为服剑宫小辈弟子中的第二人,会比不过一

    个刚刚入门的磨剑宫弟子么?

    论临机的应变以及争杀经验,曾仪堂更是不甘人后,比之同辈中佼佼的七剑,也是不遑多让。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拿他曾仪堂去跟陆十四对比,本身就不公平。

    堂堂服剑宫低辈弟子第二人,便是历数整个稷剑学宫,排入前十五之列也是绰绰有余。

    而陆十四呢,不过是加入堪堪半年的新弟子而已,即便带艺拜师又如何?

    稷剑学宫是剑修门派,一身的修为战力,皆在剑上。

    而陆十四的剑,是自加入稷剑学宫才得自剑妖府,半年的时间,又能温养到哪里去。

    总之,如果一开始,曾仪堂对陆十四只是纯粹的当做此次巡值的炮灰,以减免自身的损失,那么自从昨晚过后,已是改变了决定。

    陆十四的修为战力,在这支即将巡值的队伍中,虽算不得顶尖,却也绝对不是垫底,而他那范围性的剑气攻杀,更是可以很好的弥补服剑宫弟子自带的缺陷,两者相加,他的作用无形中提升了数个档次,已经容不得曾仪堂不去重视,甚至拉拢了。

    “来了。”

    就在曾仪堂呐呐出神之时,身边突然有人轻声提醒道。

    顺着那人目光望去,前方一条并不算宽敞的巷子里,白衣胜雪,悠悠而来,只是远远看去,便让人忍不住眼前一亮。

    好一个温文尔雅谪仙人,身形修长,白衣飘逸,似闲庭信步,又似悠然自得,那张算不得俊朗,却清秀十足极为耐看的脸上,时刻挂着春风般的微笑。

    来人不问可知,便是陆十四了。

    在看到陆十四的那刻,饶是曾仪堂,也忍不住有些讶异,冥冥之中有种感觉,似乎今日之陆十四跟昨日日所见,判若两人。

    脸上的表情更加的丰满,气质更加的俊逸,但这种改变,偏偏不带一丝的突兀之感。

    “诸位师兄,实在对不住,来晚了。”陆十四走到众人面前,拱手致歉。

    “呦,陆师弟,你这是准备去踏春么?”曾仪堂依然是那副欠揍的语气。

    “嗯?这身行头有问题么?”陆十四不明所以,低头看了眼自己。

    好像并没什么不妥啊。

    自来到蜀山城,陆十四就一共带了两套衣衫,以便换洗。

    今日这一身,虽是刚换,却跟昨日那一套相同,皆是磨剑宫的制式行装。

    不过是穿的整洁了些,不至于就被看作是踏春吧?

    更何况,陆十四一番观察,身前这些服剑宫的弟子,论穿着,他们之中可有不少人,比自己还要讲究呢,尤其是曾仪堂,更可谓是盛装加身,腰带悬玉,纶巾束发,别有紫竹簪子,零零散散的点缀,却无一处不起都画龙点睛之妙。

    不怕不识货,就怕货比货,嗯……好吧,是人。

    若说陆十四这身装扮是去踏春,那么曾仪堂又算什么,金榜题名还是洞房花烛?

    “你当真了?”望着陆十四那一脸认真的模样,曾仪堂竟是有些不知所措了。

    是人都该听出自己只是习惯性的恶语嘲讽吧?

第七十章 斥羽探路

    陆十四当真了么?

    若是以前,或许可能,但现在,有着绝对感性的他,拥有了对六感超乎寻常的捕获能力,别说曾仪堂未加掩饰,便只是流露出一丁点的异样情绪,都难逃他的感知。www.uu234.cc

    不仅如此,现如今的陆十四,更收获了以往所没有的情商,而察言观色,本就是体验情商的基本素质。

    只是,即便感受到了曾仪堂话语中的恶意,又能如何?

    当场翻脸,然后,一对十一?陆十四不傻。

    唾面自干,嗯……陆十四不要面子的么?

    临机应变下,似乎没有比装傻更好的了。

    而现实是,效果还真的不错。

    或许是感觉到无趣,曾仪堂在诧异之后,果断的翻篇,开始为陆十四介绍身边的同门。

    此次服剑宫派出的十一人中,有六男五女,曾仪堂作为最强的战力,当仁不让的成为“带头大哥”,有着无法动摇的主导地位。

    相互认识的过程,异常平淡,服剑宫门人大多不冷不热,陆十四自然也没有热脸去贴冷屁股的习惯,到了最后,至于真正记住了几个名字,鬼知道。

    “不知陆师弟有什么想要说的么……嗯,有的话,先藏心里,待有命活着回来再开口吧。”曾仪堂怪腔怪调的一番问询,却不给陆十四回答的机会,伸手一挥,对着所有人有气无力的说了句“出发”,便当先朝着东南方向走去。

    一行十二人,穿过小半个蜀山城,眼前光景顿变。

    身后,一片刀劈斧砍留下的残垣断壁,暗红色的干涸血渍,斑斑点点;身前,望不到边际的嶙峋怪石,茂密成林。

    “不想死的话,都给我打起精神来,这石林虽是蜀山城的屏障,但也未必就没有妖物藏匿,若是被偷袭,死了可怪不得别人。”

    走在队伍中央的陆十四,听着曾仪堂的怪话,嘴角禁不住撇了撇。

    看来这曾仪堂的臭嘴并非只是针对自己啊。

    曾仪堂话音刚落,原本还算轻松的气氛,顿时一沉,除了陆十四外,其他人皆露出凝重之色,其中一男一女,更是走上一步,各自从长袖中摸出了一柄巴掌大的小剑来。

    两柄小剑,外形几乎一模一样,材质通透,似玉非玉,薄如蝉翼,偏偏却不带一丝的锋芒。

    “去。”

    两人念念有词一番,同时将手中小剑甩出。

    只见,那两柄小剑,划空而出,不等力竭坠落,竟是猛得拔升,一左一右,眨眼间淹没入石林之中。

    “那俩小物件,名为斥羽剑,乃是铸剑宫打造出的特殊飞剑。此飞剑速度极快且灵动非常,只需简单炼化,便可与自身神念建立一丝的联系,范围最远可达十余里。不过,因其材质脆弱,锋芒不显,所以并没有太强的杀伤力,主要用于探路侦查。”身旁一名体型肥胖的男子,好意的对陆十四解释道。

    如果陆十四没记错的话,这个胖子名叫钱行,一张和气生财的笑脸,虽其貌不扬,却让人讨厌不起来。

    这个钱行算是为数不多没有对陆十四表现出敌意之人,甚至还不时的主动攀谈。

    陆十四微笑点头,表达谢意。

    因为入门时间太晚,陆十四对

    稷剑学宫的了解大多出自黍饭之口。

    黍饭身为记名弟子,身份决定了他所知道的大多流于表面,至少这斥羽剑,就从未说起过。

    目光追随着那两道剑光,穿梭于石林之中,陆十四禁不住啧啧称奇。

    若是放在另一个世界,这斥羽剑就相当于侦查无人机了,不过论起速度还有灵活度,却不知要好用多少了。

    “只恨铸剑宫那帮孙子太不是东西,一个个皆是貔貅性子,只进不出,眼睛里只认钱,一点同门之谊都不讲。只是这两枚斥羽剑,就榨了咱们不少的血汗。”钱行依旧停不住的嘟囔着。

    “可以前行了。”其中驾驭斥羽剑中的男子,突然开口,打断了钱行的抱怨。

    “走吧。”曾仪堂挥了挥手,大步走到了最前头,若有若无的将那对驾驭斥羽剑的男女弟子护在了身后。

    一行十二人,紧跟其后。

    十二人中队形并非散漫,而是呈隐约的矢锋阵型。

    曾仪堂一马当先,身后左右各有两名弟子追随,再后排为四人,再后三人,最后一排两人。

    其中,那对分心驾驭斥羽剑的男女弟子,位居第三排的中央,几乎被严密的保护起来。而陆十四则被分配到了第四排的中央,左右各有一人保护,其中就有胖子钱行。

    “这石林地形复杂,咱们御剑而行,岂不是能够更快的通过?”陆十四不解,低声问向钱行。

    钱行偏头斜了陆十四一眼,尤其在其背后的那一尾青铜古琴上徘徊了稍许。

    “呦呵,看来陆师弟对自己的御剑之术,很自信么?不若,你让咱们见识一下~~~见识一下,你是如何在半空被流矢射成刺猬的。”没等钱行开口,却是走在最前面的曾仪堂先一步发出那带着无尽嘲讽的怪腔调,说话之时,连头都没回一下。

    “陆师弟,你是第一次巡值,不知道这其中的缘由,日后还是莫要再提这种蠢问题了。”钱行察言观色,看出陆十四眼神中隐含的怒火,急忙劝解道。

    陆十四转头,目露疑惑。

    他实在不清楚,这里面有什么猫腻。

    “这魔窟之内,妖物极其狡诈凶恶,尤擅偷袭。这石林地形固然复杂,遮挡了咱们的视野,但同样的也提供着天壤的防护,一旦遇袭,便能极快的寻找遮掩。可一旦御剑当空,毫无遮拦下,可不就跟找死无异了。”钱行小声的解释道。

    “原来如此。”陆十四恍然,对钱行表达谢意。

    “不过,师兄我却是好奇得紧,实在猜不出陆师弟身怀何种神通,竟能得曾师兄那般看重。”自觉前有斥羽剑探路,并不会遇到太大的危险,钱行倒还有闲情逸致,去八卦探寻陆十四的秘密。

    “嗯~~~”陆十四稍有沉吟。

    他倒是不奇怪钱行话中曾仪堂对自己的看重,不然,也不会将自己这个外人安排到比较安全的位置了。

    按理,作为在场唯一一个非服剑宫弟子,陆十四最大的可能,是作为尖兵,时刻用于舍弃牺牲的,可现实里,他却被安排到了队伍的中央,被严密的保护了起来。

    陆十四倒也不傻,很快就意识到了其中的原因,怕是自己昨日里的那番表现,改变了曾仪堂的初衷

    了。

    有次,他曾听黍饭说起过。

    稷剑九宫,各领风骚,其中服剑宫之服剑,乃剑不离身之意,不过分追求招式法术,更在意的是一种态度,人在剑在的态度。

    态度决定了风格,服剑宫中弟子,出剑大多一往无前,有去无回,取最短的距离,以最快的速度,决生死判胜负。

    反观陆十四,昨日一曲悠琴,方圆几十步,化作齑粉,这种范围性的攻伐,虽未必强过服剑宫的线性厮杀,可若是配合得当,无疑会相得益彰。

    正因为此,才使得曾仪堂放弃了之前的谋划,将陆十四从炮灰的身份排除,甚至作为重点保护的目标,其重要性,仅次于驾驭斥羽剑的那对男女弟子。

    “我的剑,名君酌。”陆十四不愿分享自己的秘密,却又不好拒绝,只能给出个模棱两可的答案。

    “哦?!”

    孰料,听到君酌二字后,钱行竟然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来,想必是听说过这把剑了。

    “陆师弟,还真是好运道啊。”

    钱行笑道,听不出是客套,还是羡慕。

    自此,钱行再不絮叨,转过头去,神情肃穆的专心赶路。

    不知不觉中,一行十二人,已经深入石林,回头望去,甚至已经看不到蜀山城的轮廓了。四面八方,皆是一座座或粗或细,或高或矮的笋山,笋山之上怪石嶙峋,在并不算明亮的光线下,倒是显出几分狰狞。

    “停,快停下。”

    突然,那名驾驭斥羽剑的女子急切的尖叫道。

    哗啦!

    几乎同时间,除陆十四以外,所有人整齐划一的伸手按剑,掌心顶于腰间剑柄之上。

    “左前方十五里,有妖物埋伏,数量不详,但不少于百余。”那女子神色凝重。

    曾仪堂没有说话,而是看向另外一个驾驭斥羽剑的男子。

    “我这边没有发现动静。”男子会意,开口道。

    “转向。”曾仪堂毫不犹豫,脚下一错,略微了改变了前行的方向。

    气氛陡然变得紧张起来。

    “不好,正前方十里发现隐藏的妖物。”

    “转!”

    “曾师兄,左前方十一里,有妖物。”

    持续不断的报警,饶是陆十四也感觉到了事态的严重。

    虽有着那两名服剑宫弟子的预警,每每总能提前发现危险,并予以规避,只是心中的那份不安感,却没有丝毫的削弱,反而愈聚愈强。

    “该死的,难不成咱们被包围了?”身侧,胖子钱行也是一脸的难看,低声咒骂道。

    “包围是不可能的,只是前路貌似都被堵住了,想要冲出石林,就只能寻找妖物埋伏的缝隙,或者……放弃此次巡值,打道回府。”陆十四回道。

    “打道回府?”曾仪堂突然停步,转头,阴冷的盯着陆十四,“你若再敢扰我军心,乱我士气,杀无赦!”

    几乎不给陆十四反驳或者解释的机会,曾仪堂纵身一跃,双脚连续点在身旁笋山之上,眨眼间,便攀上了三十多丈的顶峰。

    站于笋山之巅,曾仪堂举目远,神色突然间变得分外难看。

第七十一章 吞狼驱虎

    身高不及五尺,消瘦单薄,破旧皮甲,腰悬长刀,足踏草履,满头的银色长发毫无章法,随风飘洒,半遮掩了面容,可即便如此,依旧挡不住面貌的狰狞,暗青色的脸上根本不似人形。www.uu234.cc

    无眉,却偏偏生了副滚圆的漆黑眼珠,不时转动,满是狡诈以及凶戾。

    悬胆的塌鼻,鼻孔朝天,桀骜不驯。

    最恐怖处还是那张阔口,不协调的大,而且在两侧唇角更是各有一颗长及数寸的尖锐獠牙凸出,寒光闪闪。

    同样站于一座笋山之顶,距离百多丈,却让曾仪堂见之色变。

    妖物?

    不错,只看形貌,他必然是妖非人。

    此妖并非孤家寡人,在其身周还围着不下十名妖物,体型有大有小,大者身高两丈,体魄粗壮,犀鼻盆口,皮糙肉厚。小者玲珑迷你,反倒透着可爱,如同宠物,趴伏在银发妖物的肩头。

    这一行妖物,之所以让曾仪堂那般变色,所看重者,除了那银发妖物之外,便是那头连人形都无法变幻体型玲珑的紫背小貂了。

    那紫背小貂懒洋洋的趴伏在银发妖物的肩头,看似娇小可爱,但那张嘴却是从未停过的蠕动,一翕一合。

    如果说银发妖物带给曾仪堂的是浓烈到全身战栗的压力,那么这只紫背小貂就是让服剑宫一行无所遁形的存在,彻底的堵住了他们的退路。

    此貂名曰听风,在妖类中,并不以杀伐见长,却天生了一副神通,一定范围内的任何风吹草动,都难逃其耳目,并通过嘴惟妙惟肖的予以描绘。

    看到听风紫貂的瞬间,曾仪堂突然就明白了。

    明白自己等人落入了妖物故意摆下的圈套。

    通过听风紫貂的探查,居中调度,处处遣妖堵截,以吞狼驱虎之计策,最终将自己等人逼入了这里,直面银发妖物。

    这一切的布局,因为听风紫貂的存在,而获取了步步先机,即便被曾仪堂等人识破,也只能徒之奈何。

    “好狡诈的妖物,显然事先已经探明了咱们巡值的时间规律,这才有了今日的布局。”曾仪堂想及此,便恨的咬牙切齿,暗骂晦气。

    如果说上一轮的巡值,服剑宫的损兵折将,还只是偶然,那么此次,根本就是妖物的处心积虑了,只是,为何受伤的总是服剑宫?

    “生死有命,诸位,准备战斗吧。”曾仪堂低头,对笋山下的其他人说道。

    锵、锵!!!

    一柄柄长剑,出鞘。

    没有畏惧,没有慌乱,但凡服剑宫弟子,皆低头看向手中的剑,对他们而言,人在剑在,只要剑在,就无所畏惧。

    嗖、嗖!

    两道流光于空中划出不规则的轨迹,眨眼间抵达众人面前,被那对男女接下,收入袖中,过程短暂,但陆十四还是清楚的看到,那两柄斥羽剑上增添不少的裂痕。

    显然,斥羽剑返程之旅,并不轻松。

    轰!

    没有挑衅,甚至没有招呼。

    随着一座矮小的笋山轰然塌陷,立时拉开了双方的战事。

    最先发难的是之前屹立于银发妖物身侧的犀鼻妖物,只见他庞大的身躯突如同炮弹一般,自百丈外的笋山之顶弹射而出,破空呼啸,便是遇到笋山阻拦,也是不躲不避,一头撞了上去。

    本就皮糙肉厚加上骇人的冲击力,短短百丈的距离,竟让他一路撞塌了三座笋山,直待跃入陆十四众人的头顶,顺势使了个万斤坠,势若千钧。

    这般气势,若是被砸中了,便是修行之人,怕是也要成一摊烂泥了。

    “孽畜,滚开。”

    一声暴喝,竟是出自陆十四身边那位“和气生财”的胖子。

    手中长剑早已出鞘,剑长四尺,宽及手掌,其上铭文密布,于钱行挥动中,掀起层层涟漪状的剑气,将整个人包裹的如同蚕茧。

    “去!”

    蚕茧剑气,陡然直立,扶摇而上,直撞向自高空坠下的犀妖。

    滋啦!

    剑气与犀妖相撞,竟是擦起大片的火花,发出金属撕裂般的刺耳声响。

    砰!

    自上而下的奔雷天降,自下而上的剑气恢弘,只是短暂相接,便各自迸发出最为猛烈的力量,如同烈火烹油,在半空炸裂。

    剑气瞬间碎裂,四散辐射,化作狂风阵阵,与此同时,下方的钱行身形猛然下沉,双脚竟是踩裂了碎石,下陷处可及膝深,一张白里透红的脸,再无一丝血色,嘴角更是沁出了一抹血迹。

    为了应付这势大力沉的一击,钱行受了不轻的内伤。

    再看另外一边,那高大威猛的犀妖也不好过,这一击正面硬刚之下,不仅被止住了下坠的势头,更是被那爆裂开来的冲击波掀飞,歪歪斜斜的砸进了一座笋山之中,只留下了一个硕大的人形印记。

    烟尘滚滚。

    双方的第一次交手,便是石破天惊。

    嗡!

    没等余波消退,嗡鸣乍起,下一刻,便有剑光闪过,匹练般,直射那淹没了犀妖的人形洞窟。

    是另外一名服剑宫的弟子出手了,以御剑之术,寻得最佳时机,势要将犀妖斩于剑下。

    自双方出手,到现在,不过眨眼的工夫,服剑宫弟子间的默契,便让人赞叹不止。

    不过,妖物一方也没非等闲。

    没等飞剑,射入洞窟,变故再起。

    自上空突然降下一道竹竿消瘦细长的身影,先一步挡在山坑之前,竟是个长了对翅膀的尖嘴妖物。

    面对飞剑,那妖物双翅及时收拢,如盾牌般,立于身前。

    飞剑刺落,于那对翅膀上留下浅浅的剑痕,却是再难寸进。

    一剑无果,不等那名御剑的服剑宫弟子收回飞剑,双翅妖物浑身一抖,剥离出千余枚羽毛,却并未随风飘洒,反而如同军队般列阵,羽杆作矢,羽绒作翼,飞射,铺天盖地。

    “防御。”千枚羽翼覆盖下的服剑宫一行人,忙不迭的施展剑招,撒落如织般的剑光,大有水泼不进之势。

    “小心地下。”笋山之顶,曾仪堂居高临下,因忌惮于百丈外的银发妖物,所以自始至终都未出手,分心他用,将整个战场尽收眼底,以期查缺补漏。

    果不其然,就在羽翼飞射吸引了笋山众人注意的时候,只有他看到了地下的异变。

    不知何时,铺满了碎石的坚硬地面上,出现了一条凸起的垄沟,飞速前进,冲入众人脚下。

    不用想,必定有擅长钻地的妖物,企图接近偷袭。

    轰隆!

    顷刻间,方圆数十丈方圆

    ,地动山摇,犹若地龙翻身。

    好在曾仪堂的提醒还算及时,一干人已是有了心里准备。

    陆十四眼看着身边的“同门”,各展神通,要么一跃而起,要么干脆擎剑飞升,只是眨眼的工夫,便只剩他一人,还站于原地。

    “废物!”笋山之顶,曾仪堂眼看地底妖物已是破土而出,而陆十四却还无动于衷,要么是吓的傻掉,要么便是对敌经验不足,导致临场慌乱,忍不住破口大骂起来。

    原本还寄希望于他那大面积的杀伐剑气,熟料,竟是出师未捷身先死的下场。

    饶是他心中如何的不甘,可于此之时,便是要出手救援,已是来不及了。

    果不其然,在陆十四的身后,地面猛然炸裂,从中扑出了一狭长的身影。

    只是露出小半截身子,却已高出陆十四不少。

    形态狰狞,甲壳坚硬,两把锯齿状的口器,寒光闪闪,赫然是条蜈蚣。

    蜈蚣妖物大半截的身子依然埋入地下,露出的部分,却于瞬间,拉弓似月,顷刻间,便扑杀向了陆十四。

    “孽畜尔敢!”

    有人怒吼!

    “快跑。”

    有人惊呼。

    但这些,在现实面前,更像是听天命而尽人事,便是曾仪堂都不看好陆十四的下场。

    实在是这些妖物太过狡诈,先是犀妖的从天而降,接着是翼妖的飞羽化矢,一环紧扣一环,丝毫不给这支巡值队伍喘息之机,却不料,之前的种种,根本就是障眼之法,真正的杀机,反而是来自地下。

    蜈蚣全身皆是坚硬的甲壳,化为妖,其坚堪比金石,刀剑难伤,而其口器更是极其锋利,削铁如泥轻而易举,更别说是血肉之躯了。

    眼看着瞬息间,陆十四便要葬身于蜈蚣妖物锋利的口器之下,被刺个通透还在其次,便是被其大快朵颐,也不无可能。

    铮!

    就在这危机关头,突有琴音响起。

    声音并不大,却是分外清晰,哪怕隔着几十丈远,也犹如是在耳畔拨弄。

    嗖!

    琴声起,剑光闪。

    琴声清晰,萦绕于耳,剑光却是晦暗,难让人察。

    晦暗的剑光,似残月,更似丝线,划空而出,带不起一丝的声响,仿若一阵润物细无声的春风。

    春风不暖,乍寒。

    然后,琴声歇,剑光熄!

    一切只在转瞬之间,甚至让人误以为产生了错觉,迷了耳,花了目。

    半露于地面一丈之长的蜈蚣妖物,依旧狰狞可怖,寒光凛凛的口器,距离陆十四的后脖颈,咫尺之距,却是诡异的停滞,再难近分毫。

    若是足够仔细,或许会发现,那蜈蚣妖物脑袋下方两节甲壳的缝隙处,隐隐有荧绿色液体溢出。

    怎么回事?

    目睹这一幕之人,无不愕然,便是百丈开外笋山之顶的银发妖物,也禁不住皱了皱眉。

    琴声,虽只有一个音节,但却掷地有声,绝不容听错。

    不过,晦暗的剑光却被飞扬的尘土所遮掩,但尘埃落定时,一切都已结束。

    一时间,竟无人看清,刹那之前,到底发生了什么。

    虽不知发生了什么,但一定发生了些什么!

第七十二章 斩妖

    肯定发生了什么,不然为何那杀机凛凛,势在必得的蜈蚣妖物会突然静止不动,要知道,它只需再将口器前刺分毫,便极可能让陆十四命丧当场。www.uu234.ccwww.uu234.cc

    至于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呢?

    有琴音,虽只一声,却是最大的线索。

    笋山之顶,曾仪堂不由的将目光聚焦于陆十四身上,但很快,便摇了摇头,否定了心中的猜测。

    眼神聚焦之所在,陆十四同样是一脸的懵懂,甚至还挂着劫后余生的恐惧,只见他缓缓转身,正面近在咫尺的蜈蚣妖物那狰狞的头颅,全身瑟瑟发抖。

    只是在演戏么?

    可他那把名为君酌,形是古琴的飞剑,可自始至终都挂在背上,未曾“出鞘”过啊。

    蜈蚣妖物想必已经死了,否则,实在说不通,它会放掉到嘴的“食物”。

    “不,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该死的畜生,竟还敢装死。”好容易压下心头的恐惧,陆十四很快就给心头那依旧萦绕不去的不安找到了出处。

    陆十四不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甚至不知道眼前这蜈蚣妖物为何像是被人施了定身法,但凭着那份绝对感性带来的敏锐感知,却可以肯定蜈蚣妖物绝对没死。

    劫后余生后的愤怒,被彻底的激发。

    你丫的不是装死么,那小爷就再送你一程。

    原本因为恐惧而颤抖的身体,猛然间变得坚定,左臂于背后一托,君酌带着包裹的布囊已然跳跃入怀。

    右手飞快的解去布囊,同时屈指,勾住了一根琴弦。

    君酌,九弦,比之寻常琴瑟多出两弦。而这多出的两弦,与其他七弦,不论颜色还是材质,都大有不同。

    其他七弦,色泽素白,乃是以千年以上的蚕丝炮制,坚韧又不失弹性,拨动间,音色清亮,绝对是琴弦中的极品。

    至于另外两弦,一为暗青,一为亮银,所用材质皆不详,却是无比坚韧,几乎难以拨动,自然也就发不出声响来。

    在过去的半年中,陆十四研习琴技修炼按剑集以外,无数次的探其究竟,却最终一无所获,直到昨日……

    感性的绝对化,让陆十四抚琴之时,得以全身心的投入,心无杂念,真正的沉入到曲子的情绪之中,却不料,误打误撞,一举解开了乐曲版《按剑集》的辛秘,解决了以往只吐纳却无法养剑的困惑。

    倒不是说,乐曲版《按剑集》的修行方式特殊,哪怕陆十四按照之前的修行方式,在抚琴的同时,一点点体会领悟曲调中所包含的修行奥妙,未必不能达到眼下的程度,只是会多费些时间,甚至多走一些弯路罢了。

    绝对的感性,让陆十四在抚琴的时候,不再功利的只为探究《按剑集》的秘密,而是彻底的融入到曲谱的情绪之中,反而给他打开了一道全新的大门,一蹴而就的领悟到《按剑集》的精髓所在。

    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世间很多事,无外乎如此了。

    正是养剑一篇的领悟,加之陆十四当时心沉乐曲,没有控制下,君酌不受限制的散发出凛冽剑气,如絮似飞雪,顷刻间,将整座宅院化作齑粉。

    不过,这还不算结束。

    就在曲毕之时,陆十四心有灵犀

    般,又有了另外的发现,只是没等深思,便被曾仪堂刻意的打断了。

    当天,陆十四安置好黍饭之后,并没有寄宿于那位品剑堂的师姐院中,而是随便寻了个偏僻的弄堂,将就了一晚,并借机复盘之前抚琴时的心得,找寻被曾仪堂打断的“机缘”。

    按理,那种于一刹那出现的灵光,可谓玄之又玄,对于修行之人,堪比隗宝,若能抓住,必定受益匪浅,若是失去了,不仅惋惜,更难得寻回。

    可对于陆十四而言,似乎并不存在这个问题。

    或许还是出在那绝对感性的身上。

    绝对的感性,让他对当时那玄之又玄的感觉记忆犹新,只需稍微调整下心情,便重新寻回,接下来的一切,自然是水到渠成了。

    经过一夜的摸索,那道灵感,最终被陆十四落袋为安。

    满满的收获之中,不仅有养剑一篇的精髓所在,甚至于在此基础上,陆十四对乐曲版《按剑集》不足之处进行了一些修改。

    不错,是修改。

    陆十四不知道是稷剑学宫哪位前辈,竟能将一本修行功法近乎完美的融入一篇曲谱之中,如此大才,他是自愧弗如的。

    事实上,乐曲版的《按剑集》在理论上是不存在瑕疵的,若真要吹毛求疵,如陆十四那般,问题或许就出在乐曲上了。

    《按剑集》即便是乐曲版的,本质上依旧是一部修行功夫,而非真正的乐曲,那位前辈大才,于琴艺上的造诣不可谓不高,只是却忽略了一点曲谱跟文字的差异来。

    同一部修行功法,以文字记载,便只有冷冰冰的描述,可若是换成曲谱,就不可避免的夹杂了感情。

    而感情这个东西,最是难以琢磨,同一首曲子,不同的人,甚至同一人,在不同的心境下听来,都会有不同的感受。

    感受不同,在由曲子还原回功法时,难免就有了偏差,甚至南辕北辙。

    这也是为何陆十四在过去的半年中,迟迟难以突破桎梏领悟出养剑一篇的根本原因。

    至于修改,则是根据当时绝对感性支配下的心境,去匹配出最适合自己的功法典籍。

    好吧,上面说的这些统统都是废话,嗯,至少不是重点。

    重点是,除了对按剑集的修改,陆十四还另有收获,便是此时他手指勾住的那跟琴弦,暗青色的琴弦。

    君酌剑,之所以是剑,而非琴,不仅仅是因为其音律可化作剑气,更因为有锋!

    剑有锋,天经地义,可化作古琴的模样,却不知锋从何来?

    这个问题,曾经困扰了陆十四很长的时间,直到昨日,才解开了。

    不错,那两根之前无论如何都难以拨动的琴弦,便是君酌之锋。

    准确来说,此时的陆十四只能确定其中那根暗青色的琴弦,乃是剑锋,至于剩下的那根亮银琴弦,还有待商榷。

    剑有双刃,君酌是剑,按理自然也脱不了这个规律。

    如果说暗青色琴弦是其中一刃,那么剩下的亮银琴弦自然就是另外一刃了。

    这是常理,只因为陆十四还无法拨动亮银色琴弦,所以才不敢妄下断定。

    至于暗青色琴弦……

    “你

    不是装死么?那我就让你死个通透。”

    因为恐惧心悸而引发的愤怒,让陆十四那张原本温润如玉的脸膛,平添了一分狰狞。

    手指勾住暗青色琴弦,往内一拉,刹那间,琴弦竟放射出夺目的毫光。

    嗡!

    手指松,琴弦动,发出的不再是铮铮琴音,而是嗡嗡剑鸣。

    暗青色琴弦回弹间,将那夺目的毫光抖落,形成弯月剑气,直向近在咫尺的蜈蚣妖物斩去。

    或许是感受到了危险的临近,前一刻还凝固不动的蜈蚣妖物,猛得颤动起来,可惜,看在外人的眼中,无异于是垂死挣扎了。

    蜈蚣妖物体型本就巨大,又装死不动,在如此距离下,别说躲,便是反应都已不及。

    弯月剑气,毫无意外的缠上蜈蚣妖物颈部,轻易的破开甲壳的坚硬没入,只是眨眼的工夫,便自蜈蚣妖物的后背穿透而出,再飞出数丈,毫光方才散尽,化作烟尘,随风而逝。

    至此,方才还猛烈摇晃的蜈蚣妖物,再次静止,不过这次,却与之前不同了。

    随着下方躯干失去支撑的倒下,那颗足有脸盆大小的蜈蚣头颅,慢了小半拍的从空滚落,自颈部整齐的切口处喷涌出汩汩的绿色鲜血。

    几个呼吸间,风云变幻,险死还生,终于在此刻落下帷幕。

    只可惜,目睹陆十四这惊艳一幕的观众并不多。

    服剑宫的其他人,除了一开始,惊呼了几声,很快便分身乏术,使出浑身解数的应付那成百上千的飞羽箭翼箭。

    只有笋山之顶的曾仪堂望着那被斩首的蜈蚣妖物,陷入了沉思。

    哦,不对,关注到陆十四的还有一个人,不,是妖。

    百丈开外,银发妖物望着死得不能再死的属下,那双圆圆的眼睛里,却充满了疑惑。

    在众多的属下中,蜈蚣妖物的修为并不高,甚至于都无法幻化人形,但因为其本体的缘故,却有着远比寻常妖物强悍的生命力。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这话可不是说说而已。

    银发妖物实在难以相信,蜈蚣妖物竟那么干脆的就被人斩杀了。

    按理,别说只是被斩掉了头颅,便是全身被斩成十八截,也只会重伤,绝难死掉的。

    可事实上,它确实死了,死得干脆利落,两截尸体甚至都没有半点的抽搐。

    不仅如此,更让银发妖物想不通的还有蜈蚣妖物之前种种怪异的表现。

    它为何在势在必得的情势下,突然停滞,甚至装死?

    又为何在感受到致命危险时,只做徒劳的挣扎,而非想着来个玉石俱焚,毕竟,当时它的口器距离那该死的人,只有咫尺之距啊?

    银发妖物甩了甩头,抛开心头的杂念。

    其中原因,银发妖物没有兴趣探究,但蜈蚣妖物的种种意料之外,总归跟那抚琴的男子脱不了关系。

    既如此,那便杀了就是。

    “此子,吾来应付,尔等务必纠缠住其他人,包括那山顶之人。”银发妖物开口,声音低沉。

    “喏!”身后,一干妖物欣然领命。

    杀!

    银发妖物抽出腰间长刀,凌空挥砍。

第七十三章 妖之强

    以后,如非特殊情况,章节都改为五千字的大章,忘大家谅解。www.uu234.ccUU小说

    服剑宫这边,一干人厮杀的激烈非常,可在曾仪堂看来,这仅仅只是开始而已。

    毕竟,妖物那边,满打满算也只是派出了三员大将而已。

    可即便如此,已经让自己一方手忙脚乱了。

    若是……

    曾仪堂抬头远,百丈开外,银发妖物可还有近十妖,未动呢。

    敢以吞狼驱虎之计,将自己等人赶到这里,再以近乎相同数量正面厮杀,眼前这拨妖物的自信以及实力,可见一斑。

    想到这,曾仪堂拢在袖子里的左手禁不住紧了紧,细细的感受了一番手心中那物件的存在。

    为了预防上一轮服剑宫的悲剧,稷剑学宫这边并非全无对策,其中最为重要的便是花费了颇大代价自别家宗门购入了一批的烽火符。

    所谓烽火符,是一种在青玉上镌刻的符,一旦捏碎,便可放射出夺目的光华,直冲云霄,百里开外,清晰可见,大多为预警之用。

    此时曾仪堂手中握着的便是一枚烽火符,为的就是遇到危急之时,求援预警的。

    不过,一来烽火符价值不菲,且是一次性的,用过即废,自然不到危急关头,还是莫要轻易使用为好。

    其次,作为服剑宫低级弟子第二人,且主持蜀山城服剑派大局的曾仪堂,也有着自己的骄傲,如非必要,他绝不允许,在自己亲自带队的情况下,连石林屏障都未走出,就火急求援。

    稷剑九宫,虽同门,对外,自然同气连枝,可在内部,龌蹉也是不小。

    可以想象,一旦今日,今时,曾仪堂捏碎了手中的那枚烽火符,唤来了蜀山城中的救援,即便打退甚至全歼了这伙妖物,那么事后呢?

    曾仪堂必然会成为其他七宫口中的笑谈,一个贪生怕死、软弱无能的形象,是脱不掉的了。

    所以,曾仪堂不能,至少在事情还没到无法挽回的地步时,动用手中的最后底牌。

    “来了。”

    不等曾仪堂遐思太多,猛地吐出一口浊气。

    视野之中,百丈开外,那群以银发为首的妖物,终于动了。

    而且,不动则已,一动,就是全军出击。

    便是那银发妖物也缓缓的跟在了后面。

    “陆师弟,还等什么。”

    望着那伙气势汹汹杀来的妖物,曾仪堂再也忍耐不住,低头向山下的陆十四轻喝。

    陆十四抬头,与曾仪堂眼神对视。

    莫名其妙的,两人竟一时间心有灵犀的各自点头。

    从曾仪堂的脸上移开目光,陆十四先了瞥了眼那伙杀来的妖物,不及多想,又看了眼正手忙脚乱应付着漫天羽翼飞矢的服剑宫同门,与此同时,身体一转,竟是席地而坐,将君酌剑置于了双膝之上。

    面对妖物的大举进攻,仅凭曾仪堂一人,是绝无可能应付的。

    且不说那银发妖物,只是他的那些下属们,就没一个好相与的。

    在这种情况下,最好的应对方法,便是将对将,兵对兵,换言之,就是让其他服剑宫的弟子摆脱掉漫天的羽翼。

    要想达到这个目的,陆十四的作用便凸显出来了。

    别忘了,陆十四之所以能够摆脱炮灰命运,凭借的是什么?

    不就是那漫天剑气的杀伐么?

    以漫天剑气去应对漫天的箭雨,还有比这更适合的么?

    铮!

    琴音起,连绵不绝。

    音符成调,被琴弦抖落,化作一道道似絮,又似雪花的剑气。

    不同于昨日的杂乱无章,此一次,在陆十四有心的控制下,一朵朵剑气围绕在陆十四的周围,排列成阵,数量何止千百。

    “疾!”

    时不我待,眼看情势越发的危机,陆十四不敢过分的积蓄剑气,稍有些规模之后,右手背起,中、食两指并指成剑,猛的撩过数根琴弦。

    立时间,那千余剑气,仿佛得了军令一般,骤然而动,穿针引线般,绕过一众服剑宫弟子,寻上了那一枚枚灵活闪动的妖物羽翼。

    以众击众,且不论最后的胜负,却是让一干服剑宫的男女弟子,再不受侵扰,心有灵犀的调转长剑,直面即将冲到眼前的十余妖物。

    “各自捉对,杀!”曾仪堂一声令下。

    服剑宫弟子与妖物便展开了贴身厮杀,好不热闹激烈。

    不,还有一个人,没有动。

    是钱行,这个身体肥胖的服剑宫弟子,竟是不进反退,且曾仪堂并未有一丝的不满。

    “吼!”

    一声沉闷的嘶吼,认谁都听得出,其中饱含的愤怒。

    循声而望,赫然是那头之前被震入笋山的犀妖。

    此时的犀妖,依旧高大威猛的一塌糊涂,身上除了沾满了碎石尘土,竟不见一丝的伤痕。

    不得不感叹,妖物那得天独厚的体魄,根本不是人所能比拟,哪怕是修士。

    更何况,那犀妖的本体更是以皮糙肉厚著称的物种。

    皮糙肉厚,且力大无穷,说是一台推土机都毫不为过,反观服剑宫这边,或许也只有天赋异禀的钱行能够应付了。

    而钱行之所以没有应战,为的就是这头犀妖。

    犀妖从那洞窟中爬出来,一番寻找,那双铃铛般的眸子很快就锁定了钱行。

    “蝼蚁该死,吾今日必将尔剥皮抽骨,吃得渣都不剩。”犀妖虽长了副狰狞的兽头,可身体却已幻化成

    了人形,但凡这种妖物,大多已经能够口吐人言了。

    “嘿嘿,老子也正缺一张兽皮,去给品剑宫的小娘们献个殷勤。”钱行也是不吃亏的性子,冷笑着反击。

    “来战。”犀妖气得胸膛粗喘,却是口拙,实在找不出更多骂人的话语,再不愿多言,一手取下腰间的兵器,赫然是一根粗短的狼牙棒。

    话音刚落,犀妖已是从半山腰处的洞窟口跃下,仆一落地,便是好一阵地动山摇,更是于身周激起了大片的烟尘。

    由此可见,其力量之骇然。

    这还只是从半山腰一跃而下,想想之前,这货之前从天而降,且携奔雷之势,一旦落地,又会是何等场景。

    想到这,不说其他人,便是钱行自己也是心有余悸。

    论力量,钱行即便再长一倍的肥膘,也绝难跟这头犀妖相提并论。

    但不要忘了,钱行是名修士,还是剑修。

    他之前抵御犀妖所迸射出的强大力量,更多的还是来自于手中的长剑。

    特殊的修行法门,再加上年复一年的锤炼,配合功法招式,便可达到一力降十会的境界,这也是钱行的独特之处了。

    论起正面硬刚,便是修为更上一筹的曾仪堂,也要甘拜下风。

    “来得好。”

    面对犀妖,钱行不仅毫无畏惧,反而是跃跃欲试的激动。

    稷剑九宫,除了磨剑、铸剑两宫,其他七宫皆看重磨练。

    既是磨练,还有比遇到强敌更好的么?

    生死之间,方可激发潜力,一旦越过,修为战力上,一日千里或许夸张,却绝对有着近乎蜕变的提升。

    “看吾将你砸成肉泥。”犀妖一声怒吼,挺胸扭腰,狼牙棒挥动间,竟是激起了尖锐的呼啸风声。

    “看剑!”

    钱行神色郑重,却是寸步不退,手中长剑凝聚起大片朦胧剑气,一迎而上。

    轰!

    棒、剑相击,石破天惊!

    就在钱行与犀妖厮杀之际,那头身背羽翼的妖物,已是找上了陆十四。

    两人的厮杀,又是另外一番情景。

    羽翼妖物,翱翔半空,不断的变幻方位,同时抖落羽翼,斜射而出。

    下方,陆十四盘膝而坐,十指如飞,弹奏间,音符迭起,为琴弦抖落后,凝聚为剑气,纷纷洒洒,迎击羽翼。

    羽翼与剑气相击,乒铃乓啷,铿锵不止。

    同为以众击众,看两者却有着极大的不同。

    且不去说更深处,只是表面上的激斗,便大相径庭。

    那羽翼妖物,驭使的羽翼,乃是自身上剥落,身体发肤,本就如臂使指,灵活异常。而且那一枚枚羽翼不仅锋芒毕露,更是极其坚韧,轻易不可伤,这也是为何,之前,仅凭它一妖,便可让十名服剑宫弟子疲于应付的关键所在。

    若非陆十四及时出手,等到银发妖物带来着一干属下赶到,以众击寡,个个击破,实在不是难事。

    再说陆十四这边,他于这支巡值小队的意义,本就是这化音符为剑气的群攻手段,弹琴不止,剑气不熄。

    但剑气毕竟不同于羽翼,后者乃是实物,而剑气只是饱含着一缕锋芒的气韵。

    是气,便容易消逝。

    所以,羽翼与剑气相击的结果,高下立判。

    羽翼被击飞,甚至只是被剑气阻挠的稍偏轨迹,而剑气却无法承受这种撞击,瞬间便溃散消亡。

    如此,看上去,羽翼妖物比之陆十四,更胜一筹,但事实却非如此。

    羽翼固然比剑气坚固,却也有其弊端,那便是数量有限。

    羽翼是坚固,却并非无坚可摧。

    不说其他,只是刚才,那十名服剑宫弟子,虽手忙脚乱,却还是凭借手中长剑,摧毁了不下百余枚羽翼。

    再看现在,那一缕缕音符所化的剑气,虽比不上服剑宫弟子手中长剑那般锋利,可一次次的撞击,依然在羽翼上留下了道道浅痕。

    积少成多,若是放任继续,说不得羽翼就有为剑气斩碎的危险。

    这一点,那羽翼妖物自然也是知晓的,所以,每每伤痕累累的羽翼,总会被其收回,温养于双翅之中,其脸上更是不时的流露出痛惜颜色。

    反观剑气,单论一缕,固然羸弱,可架不住数量多啊,且源源不断。

    只要陆十四还有力气拨动手指,只要他体内的混元之气没有枯竭,便能制造出数不胜数的剑气,且丝毫不用顾忌其伤亡。

    羽翼妖物,爱惜羽毛。陆十四,力气、元气有限,此消彼长,此长彼消,一时间却也斗了个不分伯仲,短时间里,绝难分出个结果来。

    “你的对手是我。”山顶之上,曾仪堂终于不再袖手旁观,一声暴喝。

    可惜,他那阴柔的声调,俊朗到堪称漂亮的外表,让其实在跟霸道牵扯不上一点关系。

    曾仪堂动手了,之所以如此,是因为不远出,优哉游哉赶到的银发妖物出手了。

    只是轻飘飘的一刀,实在看不出有多少威力,企图偷袭一名跟妖物捉对厮杀的服剑宫女弟子。

    曾仪堂无比确信,那一刀更多的是虚张声势。

    可他敢赌么?

    那一位同门师妹的性命去赌?

    曾仪堂不敢,更何况,即便银发妖物那一刀毫无杀伤,却是对自己最大的挑衅。

    长剑锵然出鞘。

    那是一柄外表极为华丽的三尺长剑,不说剑身,只是悬于腰间的长剑上,都是包金嵌玉。

    至于三尺长剑,就更不用说了。

    剑身银芒闪烁,其上铭文更是以难度极高的浮雕手法镌刻,美丽处,仿若仙子。

    剑出鞘,剑擎……身随剑动。

    曾仪堂的性子固然不讨人喜,但能成为服剑宫低辈弟子中仅次于七剑的存在,其修为绝不容小觑。

    整个动作一气呵成,人剑合一处,自山顶跃下,姿态潇洒,便是一心弹琴对敌的陆十四,都忍不住多看了一眼,脑海中更是不由自主的浮现出四字成语天外飞仙。

    说时迟,那时快。

    恍惚间,曾仪堂连人带剑,竟是先一步挡在了那名服剑宫女弟子身前,那柄华丽的长剑,更是放射出一丈的夺目剑气,斩向银发妖物。

    再看那银发妖物,对于曾仪堂的介入,竟是不见一丝的意外,面对那道近乎刺目的丈长剑气,更是怡然不惧,手中长刀,去势不改,只是手腕处猛得下压,刀势便骤然大变。

    与曾仪堂手中长剑相比,卖相上,银发妖物手中的长刀,堪称鄙陋,刀刃处更是残留了几处缺口,下劈间,不含一丝的刀气。

    可就是如此,却让对面的曾仪堂生不起半分的轻视来,反而神色中更增添了一分的凝重。

    丈长剑气迎击长刀。

    没有预料中的石破天惊,更不见一丝刀剑相击的火花四溅。

    在曾仪堂惊骇的目光下,自己刺出的丈长剑气,竟如棉花一般,被那长刀搅碎,轻易的甚至都难以阻拦半分刀势。

    强敌!

    眼前这银发妖物,绝对是曾仪堂毕生所遇的最强之敌。

    不过,这并非是曾仪堂退却的借口。

    咬牙间,曾仪堂手中长剑再次前刺。

    锵!

    刀剑相击,火花溅落。

    长剑于长刀,第一次,结结实实的撞在了一起。

    没有相持,一击即离。

    银发妖物握刀,踉跄着倒退了半步,狰狞的脸上,现出轻微的愕然。

    反观曾仪堂,却是脚尖连点,向后飘出了近丈距离,而持剑手掌,竟是空空如也。

    那柄华丽的长剑,不仅被长刀击飞,更是脱手……

    同样是退,银发妖物略显狼狈,而曾仪堂却依旧潇洒,可明眼人都看得出,两者出手,孰强孰弱。

    饶是对银发妖物已经高看了几分,可真正交手,曾仪堂还是发觉自己错了。

    这身高不过四五尺的银发妖物,不仅力量大得出奇,那看似平常的刀势,更是可怕。

    想及此,曾仪堂心再次沉了沉,神色越发凝重。

    至于脱手的长剑,固然是承受不住对撞的反噬,可他却并未放在心上。

    人之体魄,本就无法跟妖物相比,再者,服剑宫是什么,是稷剑九宫之一,是剑修,凌空御剑,本就是吃饭的本领。

    只见曾仪堂右手戳指成剑,虚空一划。

    那柄被击飞的华丽长剑,竟有了灵性一般,调转剑身,滑空飞翔,竟是饶到了银发妖物的身后,疾刺而去。

    “哼!”银发妖物仿佛身后长眼,手中长刀倒卷而出,轻易间,将长剑击飞,同时脚下踩出玄奥步伐,转身间,竟犹如缩地成寸,跨越丈余,已到了曾仪堂的身前。

    手中长刀毫无招式可言的劈落,不见刀气,却蕴含强大刀势。

    这一刀,却是吓得曾仪堂不轻,脸色大变,再不顾往日的仪表,长袖挥舞,卷住长刀,虽难以撼动,却堪堪挡了半分,至于代价……

    绵帛碎裂,破絮纷飞。

    好好的一件衣裳,眨眼间,已是破败不堪。

    借着那好容易争来的半分时光,曾仪堂疾退,同时张手,长剑飞回。

    长剑刚一入手,便为曾仪堂舞动得密不透风,于身前编织出大片剑气,以期阻挠银发妖物的追杀。

    咔嚓!

    一声轻微碎裂之声,为厮杀声遮掩。

    可紧随着一道血红色的光幕直射天际,却让所有人、妖侧目。

    不错,曾仪堂捏碎了手中的烽火符。

    双方打到现在,除了那蜈蚣妖物,还没出现更多的伤亡,看上去服剑宫一方,是占了便宜的。

    可跟银发妖物短短的交手,却让曾仪堂再顾不上自身的骄傲以及脸面。

    实在是那银发妖物的战力太强了,远远超过了自己。

    也是就对方尚未认真,否则,一旦杀性大发,自己带领的这支巡值小队,全军覆没都未可知。

    好在这里距离蜀山城并不远,只要坚持片刻,便可有援军抵达,到时人多势众,不怕击不退这伙妖物。

    血红色光芒冲天而其,且久久不熄。

    那银发妖物抬头看着长柱状的光幕,虽未必识得,却也知必定是示警用的,额头不禁皱了皱。

    布置了这么长的时间,若让它就此放弃,心中自是不甘。

    可这里距离蜀山城实在太近了,若是稷剑学宫的弟子大批的御剑而来,最多也就是半刻时间,而如此短的时间里,饶是银发妖物,也不以为自己能全歼了这伙剑修。

    尤其是眼前这白衣之人,修为战力虽比自己差得远,但仗着手中利剑,除非付出些代价,否则,根本不可能短时间拿下。

    既如此……

    银发妖物不是固执的性子,所以它很快就放弃了起先的计划,圆圆的眸子一转,放过曾仪堂,竟是盯上了不远处那席地弹琴的身影。

    其他人都可以放过,但那个人……必须死。

第七十四章 剑下伥鬼(上)

    正如曾仪堂猜测的那般,银发妖物确实并未认真,甚至表现的格外慵懒。UU小说UU小说

    换言之,打从一开始的布局,银发妖物就从未将这支稷剑学宫的巡值小队看在眼里,只是迫于某方面的原因,而不得不走个过场。

    而事实上,事情的发展也并未超出他的预料。

    先是以吞狼驱虎之计,轻易的就将这支巡值小队赶到了预设的战场,再然后便可一举吞下。

    只不过,多少还是出现了一些意外。

    烽火符是其中一个,不过银发妖物虽惊愕,却并未真的放在心上。

    若是他有心,不过是付出些许的代价,依然可以完成起事时的目的,将这支巡值小队予以全歼。

    不过,只是转了个念头,他便放弃了这个选择。

    至于原因,则出在第二个意外上那个盘膝抚琴的稷剑学宫弟子。

    蜈蚣妖物的死,银发妖物固然可惜,却还不至于心痛。

    战场之上,哪有不死人的,更何况还是一个连人形都无法幻化的小妖。

    但死不是问题,问题出在死的方式上。

    饶是以银发妖物的眼光,竟是一时间也揣摩不出,蜈蚣妖物死亡的诡异处。

    蜈蚣妖物势在必得时的放弃乃至不惜装死,是诡异一。其次,它死的太过干脆了。

    而种种诡异处,无一不指向那位始作俑者。

    如果,今日不能弄清楚其中的原因,并予以扼杀,日后谁也说不准,会对魔窟内的妖物造成多大的损伤。

    正是这一番权衡,银发妖物果断的将全歼这支巡值小队放到了次要的位置,改为优先照顾那位透着诡异的弹琴修士。

    银发妖物转头,不无轻蔑的朝曾仪堂望去。

    后者感受到这道不善的目光,几乎是条件反射的后退,手中长剑更是紧紧的护在身前。

    心存胆怯了?

    这很好,省去了自己不少的麻烦。

    银发妖物心中冷哼,脚下一转,再次施展之前用过的步伐,缩地成寸一般,几个闪烁,已是到了十余丈开外。

    望着银发妖物的远去,心悸不已的曾仪堂,没来由的松了口气,可在看清对方离开的方向后,脸色又是大变,眼神中匆忙了挣扎,阴沉不定。

    银发妖物竟奔着陆十四去了。

    陆十四虽属于磨剑宫,可终归还是稷剑学宫弟子。

    在面对外敌时,稷剑九宫,向来是同气连枝的。

    以银发妖物所展露的实力,曾仪堂实在不以为陆十四存在一丝的侥幸。

    出于同门之谊,曾仪堂找不到袖手旁观的理由跟借口。

    可……

    那银发妖物端得厉害,自己即便出手,就真的能够救援得了么?

    若是因为彻底惹恼了那妖物,而将矛头指向自己又怎么办?

    人性的趋吉避凶以及道德上的鞭策,反复煎熬着曾仪堂,让他罕见的迟疑起来,因为迟疑,而浪费着时间,直到救援不及。

    眼瞧着银发妖物举刀劈向陆十四,曾仪堂又是松了口气。

    “陆师弟,不是为兄见死不救,实在是救援不及啊。”

    曾仪堂如此安慰着自己。

    铮~~~

    琴声不绝,剑气不熄,于身周半空中,飞蛾扑火般撞击着那数量明显变少了的羽翼。

    谁都看得出,若是没有外部的干扰,陆十四跟羽翼妖物的厮杀,必定是一场持久战,胜负只在于谁能支撑到最后。

    是陆十四元气耗尽,还是羽翼妖物变成秃毛畜生?

    这种相持,最是艰苦,容不得双方分心他顾,又来不得半点投机取巧。

    可就是在这种情形下,银发妖物突然闯入,并悍然出刀。

    刀依旧破旧,刀光不显,却势韵内敛。

    同样的招式,让修为不凡心高气傲的曾仪堂一退再退,并生了胆怯之意。

    无心旁顾的陆十四能应付么?

    因为与羽翼妖物相持厮杀而变得平静无波的心境,毫无征兆间迸射出不安情绪,这种不安来势之快,电光火石,来势之猛,甚至让陆十四有种闻到死亡的错觉。

    绝对感性下的陆十四,自然不敢有一丝的疑惑以及侥幸,跃动于琴弦间的十指猛得一滞,于此同时,全力之下,双手两个食指,同时勾住了暗青色琴弦,拉弦如满月。

    因为太过用力,暗青色琴弦甚至割破了皮肤,深深的陷入血肉之中。

    凭着感觉,陆十四转身中,自地上站起,待看到距离自己不过一臂距离的长刀时,眸子忍不住的收缩。

    若是自己慢上稍许,说不得,就要落得身首异离的下场了。

    即便是现在,危险也远远没有消除,心中的不安感更是只涨不消。

    这看似平凡无奇的一刀,绝对不简单。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若是简单,又怎么可能轻易间将曾仪堂击退。

    “老子跟你拼了。”

    避无可避下,陆十四的血性瞬间被激发到了极致,那双紧缩的眸子,更是蒙上了密密麻麻的血丝。

    说起来,陆十四心中也是愤怒非常。

    先是蜈蚣妖物的偷袭,若非其不明所以的装死,死的就是自己了。

    好不容易,死里逃生,这才多大工夫,又再遭偷袭。

    老子难道就长了一副软弱可欺的脸么?

    毫无征兆中,那被双指勾住的暗青色琴弦抖落出弧形剑气。

    剑气飞扬,一射而出,竟是与迎头劈落的长刀擦肩而过。

    嗯?

    “失误?”

    弧形剑气,虽暗淡,但在如此距离下,如何能逃得过银发妖物的眼睛。

    眼看着那道剑气与劈落的长刀差之毫厘,银发妖物那圆圆的眸子里先是闪过一抹疑惑,但转瞬即逝,取而代之的反而是赞赏。

    好一个稷剑学宫剑修,竟能在这电光火石间,毫无犹豫的以命搏命,为自己寻求一丝生机,不错,这份心境决绝至少比刚才那子高明的多。

    眼瞧着那道剑气毫不理会长刀,直奔自己项上之头射来,饶是银发妖物,也做不到无动于衷。

    在看到那弧形剑气的时候,银发妖物便解开了之前的一个疑惑。

    那蜈蚣妖物之所以死的那般果断,直接的原因,怕是就出在这剑气之上。

    再结合蜈蚣妖物那死而不僵的本性,不难想象这弧形剑气杀伐之重。

    险境之下,陆十四可以毫不犹豫的选择以命搏命。可在绝对的力量面前,银发妖物自然不会傻的杀敌一千自损八百。

    眼前这弹琴剑修,虽不凡,却还不值得自己付出那么大的代价。

    “不争这朝夕的意气也罢,只是过了这一刻,不知你还有何手段,来应付俺。”如此想着,银发妖物果断的收刀,反转中,更快一步的追上剑气,劈落。

    一刀落,剑气碎。

    流光闪。

    血光现。

    银发妖物神色瞬间阴沉下来,配合它那本就狰狞的脸膛,竟是让这小片战场,都变得冷飕飕起来。

    银发妖物的心情很不好,傻子都看得出来。

    至于原因?

    咔嚓!

    那柄刚刚轻易劈碎了弧形剑气的长刀,突然自中间中断裂,一分为二,断口光滑可鉴。

    望着手中的断去了近三分之一的长刀,饶是银发妖物也是心悸不已。

    这柄看似破败甚至不乏缺口的长刀,能够跟曾仪堂手中的华丽长剑对拼一记而丝毫无损,定不是寻常的宝贝,否则也不会成为银发妖物的随身武器了。

    可就是这件宝贝,竟然被一记剑气劈断……若是换成血肉之躯呢?

    妖物的体魄固然得天独厚,却毕竟还是血肉啊。

    长刀的折断,固然让银发妖物愤怒,但让它无法接受的是……被愚弄的侮辱,而愚弄它的人中,不仅有敌人,更有……

    话说就在刹那之前,银发妖物反转刀身,意图劈散剑气的同时,陆十四动了。

    不进反退,脚下连点,速度之快,可谓是将吃奶的力气都用上了。

    银发妖物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却不见意外。

    事实上在陆十四以命搏命之时,它就想到了这个结果,所以才有刚才那番不争朝夕的心声。

    既然预料到了结果,它也并未放在心上,凭借的自然是对自身实力的自信。

    银发妖物最为骄傲的,除了那一手神乎其技的刀法,便是那近乎缩地成寸的身法速度了。

    只是这份淡定,在下一刻,就被狠狠的打了脸。

    就在长刀堪堪将剑气劈碎,一道流光意外的闯入了银发妖物的视野。

    如果没有看错的话,那应该是一枚羽翼。

    原来,随着琴声的停滞,那音符幻化的剑气,再无补充,飞蛾扑火般的撞击中,终于被一枚妖物羽翼冲出了重围,激射向了逃窜中的陆十四。

    羽翼的速度是那般的快,以至于一心逃窜的陆十四只来得及轻微抖肩,避开心口要害。

    血光乍现,羽翼紧贴着心口的左胸射入,后背射出。

    或许是防备不及,陆十四原本就不慢的速度,在羽翼的冲击下,如断线的风筝般,更快一步的跌飞,最终一头撞进了二十余丈远的一片碎石滩中,一时间,尘土飞扬。

    “大人之助,末将没齿难忘,这便去取了那人的项上首级……”眼见着一场原本应该相持很久的厮杀,这么快就分出了胜负,天空中的羽翼妖物心头大喜,双翅一收,便跃到了银发妖物面前,恭敬行礼中,不乏讨赏之意。

    那弹琴的小子实在太难缠了,虽然是靠着眼前这位大人的偷袭,可立功的毕竟是自己的羽翼,在它想来,这份功劳无论如何是逃不掉的。

    只是还没等它将话说完,全身立即就被周围那冻彻心扉的寒冷侵扰,满心的得意,瞬间变成了无以复加的恐惧。

    “为人算计而不自知,尚洋洋得意,如此蠢货,死不足惜!”银发妖物开口,语气阴寒,眸子里更是凶光四射。

    “大、大……人……”羽翼妖物尚不知自己如何惹恼了对方,但一想到身前这位平日的狠辣作风,哪有一丝的胆量辩解,原本想着认罪,可还没等说出口,只觉刀光一闪,眼中的景色已是天旋地转起来。

    一颗长着尖锐鸟喙的头颅,就那般毫无征兆中,从脖子上分离。

    银发妖物看也不看那倒地的羽翼妖物尸体,一脚跨过,提着尚且滴血不止的断刀,缩地成寸,眨眼间,已到了陆十四坠落之地。

    吸,呼!

    银发妖物深吸一口气后,猛地吐出。

    一股肉眼可见的狂风,瞬间便将飞扬的尘土吹散。

    散乱的碎石地面上,血迹斑斑,甚

    至还留有凌乱的翻滚印记,可偏偏却见不到半个人影。

    “狡诈的小子。”银牙妖物咬牙切齿。

    到了这个时候,它若是还不明白,自己中了对方的计策,那就真该像刚才那头羽翼妖物一般去死了。

    先是以命搏命,寻得一缕生机后,当机立断的后退逃跑,最后再巧妙的借用羽翼之力,加速逃跑,甚至于那羽翼的飞行轨迹,都是事先算计好了的,否则实在难以相信会那般巧合,偏偏落到这片碎石地上。

    举目四望,这片碎石地恰恰是刚才犀妖撞塌笋山形成的,地形可谓复杂,尤其是不远处,更是耸立着另一座笋山。

    不用多想,那小子必然是借着烟尘朝最近的笋山方向逃窜了。

    只是,他真的能逃么?

    吱吱……

    尖锐的叫声刚起,一道紫色身影矫健迅捷的攀上了银发妖物的肩头,赫然是听风紫貂。

    原来,自始至终,这听风紫貂都没离开过银发妖物,而是紧紧的攀附在其背后。

    似乎跟银发妖物心有灵犀般,听风紫貂先是扭动了下脖子,先是做侧耳聆听状,没多久,便伸出短小的前爪,指向了某个方向。

    得了方向,银发妖物伸出长满了长毛的左手,轻轻的抚了抚听风紫貂,后者很享受的半眯起了眼睛。

    银发妖物并没有立即追击,而是回过头去,看了眼身后依旧激烈厮杀的战场,其中那道直冲云霄的血红色光芒,依旧醒目非常。

    算下时间,稷剑学宫的援兵怕是马上就要到了。

    想到这,银发妖物将手指伸入口中,吹响了尖锐的哨声。

    哨音三响,是为鸣金收兵。

    做完这些,银发妖物再不顾那些属下,几个闪烁间,便消失于石林之中。

    话说陆十四,借着烟尘逃遁之后,顾不上处理身上的伤势,辗转腾挪,好不狼狈。

    好在,之前跟那羽翼妖物相持,深知非短时间内可决,所以,体内还剩下不少的元气,却不料,全用在了逃跑之上。

    御剑飞行,他是不敢的。

    虽然跟银发妖物的交手,只有一招,可对方给予自己的压力以及恐惧不安感,却是从未有过的强烈。

    御剑飞行,速度上固然要快很多,却太容易暴露踪迹,一旦被银发妖物发现,他实在没太多的信心,能够再次逃脱。

    至于寻求服剑宫的救助?

    他们尚且自身难保,贸然求助,怕是连最后不多的生机,也会白白浪费掉。

    嗯,还有稷剑学宫的援兵……那也得有能耐支撑得到啊。

    急速的奔跑中,猎猎狂风于耳畔呼啸,四周的景色更是一闪而逝。

    毫无目的,没有方向,向前奔跑,偶尔转向,全凭感觉驱使。

    也不知过了多长的时间,好像白驹过隙,又仿佛漫长无度,总之,便是陆十四也已经辨不清东西南北,更不知逃出了多远,可心头的那份不安,却时隐时现,令其烦躁异常。

    那种若隐若现的不安感,不用多想,也知道,必定是有敌踪缀于身后,像极了戏耍老鼠的猫。

    “该死的畜生,为何偏偏追着老子不放。”陆十四心头咒骂,神色却是越发难看。

    如果说,一开始,逃进石林,是最好的选择,可当怎么都无法甩开追逐后,情势就变得越发恶劣了。

    陆十四不知道,对方是用了什么办法,总能够找到自己的方位,当然,此时再探究个中原因,也是毫无意义。

    从那追敌,不疾不徐的吊在身后,其险恶用心就可见一斑。

    一来,这种无论如何都无法摆脱的追逐,最是让陆十四心生烦躁,进而士气低迷。其次,陆十四如同无头苍蝇般的逃跑,时间越久,跑的越远,也越发的增加了稷剑学宫援兵搜救的难度。最后,等到陆十四力竭之时,就真的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绝境了。

    终于,陆十四放弃了,趁着体内还留有最后的元气,放弃了漫无目的的逃亡,倚靠着一座笋山,一边调整着呼吸恢复体力,一边等待着追敌的现身。

    “不跑了?”果不其然,没过多久,银发妖物便自一座笋山后走出,闲庭信步间,停在陆十四身前三丈开外,满脸是戏谑。

    吱、吱……

    肩头,听风紫貂邀功一般的尖叫着。

    “知道了,待会,这人就赏给你吃好了。”银发妖物对听风紫貂很是大方。

    “就你一个……妖?”陆十四开口,看似试探道。

    “稚嫩,你以为凭此,就能将俺激怒?”银发妖物不屑一顾道。

    凭他的手段,杀一个蝼蚁而已,还用得着帮手么?

    对面这剑修到了这种地步,竟然还想着玩弄心计,实在是……死不足惜。

    “如果你能回答几个问题,俺倒是可以给你一个痛快。”一想到心中的那种种疑惑,银发妖物便压抑下动手的冲动。

    “我痛快的去死,而你同样也痛快的杀人。既然总归是死,我又何必让你痛快。”陆十四冷哼着,左手托琴,右手中指,已然勾住了暗青色琴弦。

    “既如此,那你便去死吧。”眼见陆十四的决绝,银发妖物心中虽有遗憾,却再无迟疑,手中断刀一擎,脚下微动,斗转星移,未等身影模糊,真身已经一跃到了陆十四的身前半空。

    “死来。”

    断刀高高劈落。

第七十五章 剑下伥鬼(中)

    银发妖物仿佛总是信手拈来,毫无招式,更与华丽无缘。UU小说

    或劈,或斩,直接却也真的……恐怖。

    刀势内敛,含而不露,一待释放,便石破天惊。

    就仿若现在,明明泰山压顶的一刀,却没掀起一丝的刀风,便是陆十四的绝对感性,也无法准确的判断其威力几何。

    既然感觉不出这一刀的深浅,那就只能全力以赴,更何况,现在的陆十四还有隐藏实力的资本么?

    同样的招式,勾住暗青色琴弦的手指松动,抖落剑气。

    剑气如芒,不去封挡长刀,而是直刺银发妖物。

    如出一辙,以命搏命。

    只是,吃过一次亏的银发妖物,还会上当么?

    砰!

    明明身在半空的银发妖物,突然消失。

    “嗯?!”望着刺空的剑气,陆十四剑眉猛蹙,灵敏的感觉,让他第一时间捕捉到危险的方位。

    砰!

    剧痛猛然在右侧腰间炸裂,爆开的力量如同火星撞上了地球,直接将陆十四掀飞。

    事实证明,感觉远快过反应。

    哪怕陆十四准确的判断出银发妖物出现的方位,可身体却根本来不及反应。

    腰间的重创,不仅疼痛,更让他积蓄的力量为之倾泻,以至于短暂的失去了对身体的掌控,认其条件反射的佝偻做虾米状,凌乱翻滚着,冲出几十丈之远,砸上了一座笋山。

    只是没等从山体上滑落,清醒过来的陆十四顾不上脱手掉落的君酌剑,双手运劲,插入身周皲裂的石缝之中,稳住身体的瞬间,双腿连蹬,已是如猿般,灵活的攀上十几丈,到了山顶。

    望着山下,并未追击,反而一脸吃瓜群众看好戏模样的银发妖物,心中虽羞恼异常,却也暗松了口气。

    咳、咳……

    顾不得银发妖物的轻蔑,原本紧绷的神经,稍有松懈,陆十四顿时被腰间如海潮汹涌的疼痛所淹没,口中腥甜,血气上涌,嘴角便溢出了鲜血。

    咕噜!

    心中发狠的陆十四,竟是生生将涌入满口的鲜血吞入腹中。

    低头看去,右侧腰间的衣衫留下了炸裂状的洞口,裸露的皮肤上更是现出青紫色的拳印。

    “好一个以刀为饵,暗度陈仓。”

    后知后觉,陆十四恍然。

    好一个狡诈的银发妖物,刚才那泰山压顶的一刀,根本就是为了迷惑自己,只为逼自己射出剑气,然后以诡异的身法,绕到身侧,出其不意中祭出那记重拳。

    若是寻常法易修士,如此重拳,足以穿透肌肤,直达绛宫,将其击碎,便是不死,也废了。

    不过,此时的陆十四虽重伤,一身修为,更是大打折扣,却显然无性命之忧,这个结果,反倒提起了银发妖物的兴致。

    “有趣的紧,开辟的竟然不是绛宫,那么就只有……命宫了。”银发妖物眼射~精光,看似无意中扫了眼陆十四眉心所在。

    重拳虽要不了陆十四的命,但情形却也不容乐观。

    双方原本就颇大的实力差距,经此一拳,此消彼长,更加的悬殊。

    此一战,陆十四早已经下定了破釜沉舟的决心,只是现在看来,银发妖物根本就不给他一丝的机会啊。

    “稷剑学宫,以剑修闻名,只是没了剑……”下方,银发妖物开口,透着玩味,说话的同时,手中断刀遥遥一指,赫然是掉落于山下的君酌琴剑,“你待要如何?”

    陆十四神色难看,牙关紧咬,发出嘎吱声响。

    “剑就在那,你可自取。”银发妖物撇嘴挑衅道。

    是啊,剑就在那,陆十四能取得到么,甚至于,他敢去取么?

    陆十四用行动代替了回答。

    身形飘动,自山顶一跃而下,径直的抓向君酌所在。

    “好胆。”

    银发妖物也不知是赞叹勇气可嘉还是嘲讽其不自量力,轻喝中,脚下一转,同样向着君酌所在飞射而去。

    张开的右手,指尖将将触摸上君酌琴弦,与此同时,银发妖物断去一截的长刀,也已递到,刀锋所指,陆十四颈项。

    再进分毫,陆十四便可勾住那跟暗青色琴弦。

    再递半寸,长刀便可切入皮肤,血溅三尺。

    事到如今,傻子都看得出,银发妖物根本就是以君酌琴剑作伐,给陆十四设下必死的陷阱,可后者竟是毫不退缩。

    赌么?

    赌一个快慢,是陆十四率先勾动琴弦,并射出剑气,还是银发妖物手中长刀更快一步的砍下首级头颅?

    “此时不出,更待何时,不群阙!”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定格,陆十四猛得抬头,目眦欲裂,嘶吼中,神色狰狞,竟不比银发妖物差上多少。

    锵!

    剑啸箜箜,震慑心神。

    肉眼可见中,陆十四眉心处,突然开裂,鲜血淋漓,一抹剑光从中射出,闪烁间,已是到银发妖物的面门。

    果然是这样。

    银发妖物圆目一凛,面对迅若闪电的剑光,竟及时的扭动了脖子。

    剑光几乎贴着脸上的毛发擦过,却也并非寸功未立。

    银发妖物其中一根凸出嘴唇的獠牙,如同豆腐般,被轻易的切断。

    这还不是主要的,所谓牵一发而动

    全身,银发妖物看似轻微的扭颈,却依然让凌厉的刀势,出现了微不可查的停滞。

    差之毫厘谬以千里,凭着绝对感性对危险的预知,陆十四强扭腰肢,打横着翻转中堪堪避开要害,狼狈坠地的同时,一手抄起君酌,揽入怀中,滚出数丈。

    电光火石间,双方各出一招,惊险处,别说陆十四,便是那银发妖物,心头也是掀起了阵阵涟漪。

    银发妖物轻抚着那被斩断的獠牙,转身的同时,身后,陆十四也恰恰自地上爬起。

    “剑,我拿到了。”陆十四强颜欢笑,挑衅的举了举怀中的君酌琴剑。

    “你在流血。”银发妖物冷笑一声,举刀指了指陆十四的肩头。

    不错,此时,陆十四的左肩鲜血淋漓,几乎染红了大半的衣衫。

    银发妖物的刀,可不是那么容易就躲过去的。

    为了避免身首异离,陆十四想要不付出代价是不可能的。

    当然,在陆十四看来,这一切都是值得的。

    以左肩受创为代价,不仅避开了要害,更顺势拿回了君酌,更何况……

    “牙掉了一颗,希望你以后还能有个好胃口。”陆十四反讽道。

    可惜,银发妖物并未因此动怒,只是眼神中现出了一抹复杂色泽。

    “刚才那剑光……有些熟悉的味道啊。”银发妖物幽幽开口,带着困惑。

    陆十四没开口,等待对方继续。

    “俺算是明白了,那条蜈蚣之所以会装死,想必就是因为你刚才的那道剑光了。”银发妖物突然望向某个方向,“事到如今,你再隐藏还有意义么?”

    没等陆十四反应过来,银发妖物目之所及的一处虚空,陡然掀起层层涟漪,然后从中走出了……一个三寸丁。

    三寸丁,也就比常人拳头略大。

    若是换做其他的物件,也就罢了,可若是个人呢?

    三寸丁的出现,不仅出乎了银发妖物的意料,便是陆十四都是惊愕无比。

    细看那三寸小人,一身灰色长衫,无风自动,猎猎无声。

    除了神色冷漠外,其形貌……赫然是个缩小版的陆十四啊。

    “元婴?”望着那凭空走出的三寸丁,银发妖物额头紧皱。

    作为妖物,其修行的自然是道极一脉。

    而道极中,有筑婴一境。

    到此境,体内金丹完成蜕变,化作元婴,生出灵智,其形貌几乎与本体如出一辙。

    只不过,铸婴一境,乃是道极中的第七境界,天地难容,又怎么可能如此随便,就能得遇。

    更何况,且不说稷剑学宫乃是走的法易一脉,即便眼前这学宫弟子,真的到了铸婴境,又何须祭出元婴,怕是只需动动手指,便可轻易打杀了自己啊。

    银发妖物心中翻江倒海,另外一边,陆十四又好得到哪里去呢。

    话说陆十四明明从那三寸丁身上,感受到的是妖兵不群阙的气息,可为何出现的不是剑,反而是个人,一个身量三寸,却跟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小人?

    话说,在过去的半年之中,薛衣侯凭借着《按剑集》的修行,吐纳不辍,法易修为早已恢复到薛衣侯时期的境界,甚至更进一步,堪堪迈入了幽天。

    之所以有如此神速,除了身体原本就打下了坚实的基础外,也与其经过阴阳双鱼淬炼过的体魄有着极大的关系。

    不过,他这幽天与寻常又有不同。

    因为某些关系,其体内无法开拓绛宫,加之阴阳双鱼炼化成剑,开辟了命宫。自然而然的,其命宫的一部分,就代替了绛宫的功能。

    这也是为何,之前腰间挨了银发妖物那么重的一拳,只是受伤,而无性命之忧的缘故。

    当然,因为那一拳,也让银发妖物看清了这一点。若非如此,心里有了准备,又如何能在电光火石间,躲过不群阙的一剑,仅仅只是被斩去一颗獠牙呢。

    话说不群阙,当初陆十四剑妖府一行。

    不群阙枉顾陆十四的召唤,一意孤行的深入山底熔岩,最终受了极大的损坏,甚至还连累着陆十四,在病床之上,躺了好长的时间。

    因为昏迷,陆十四并不知不群阙是如何逃离山底岩浆,回到命宫的,但事后其状之惨,可谓戚戚。

    似蛇似剑的不群阙,哪还有半分的锋芒,反倒是布满了骇人的裂痕,仿佛风吹即碎一般。

    好在,这一切并非无法弥补。

    靠着半年时间的温养,不群阙已是恢复了多半,只是因为陆十四刻意隐藏,而不为人知罢了。

    陆十四虽未必多聪明,却也绝对说不上傻。

    蜀山城中的备受排挤,让他清楚的认识到周边环境的恶劣,自然而然的,便要留上一手,以防不测。

    而不群阙,无疑便是最好的选择。

    之前,陆十四之所以逃跑,而不是寻求稷剑学宫的救援,除了之前说的诸多原因外,并非没有在关键时刻祭出杀手锏不群阙的心思。

    而就在刚才,他终于放出了不群阙,只不过,这结果,却是无论如何都想象不到的。

    不群阙何时竟能幻化成人的模样了?

    这不科学啊。

    不群阙是本命法宝,本质上还是一柄剑,而非妖物,又怎么可能幻化人形?

    更何况还是在他都不知

    道的情况下。

    “不对,不群阙幻化人形,绝非一蹴而就的。”陆十四突然想到了什么,不由的细思极恐。

    相比于半年之前,陆十四变化了好多,尤其是性格上,至于原因,前文有说过,便是其性格中的理性,一点点流逝。

    之前,陆十四不明所以,但现在……

    看看那三寸丁冷漠到不含感情的眼神……

    “自己的理性,绝非凭空消失,而是被不群阙强取了。”

    这个念头,看似无比荒谬,却让陆十四确信无比。

    只是,又是什么原因,让不群阙拥有了豪夺自己理性的能力呢?

    陆十四摇了摇头,却是无论如何都找寻不到答案。

    当然,此时也不是寻根究底的时候。

    “区区伥鬼,好个猖狂。”三寸丁突兀开口,打破了短暂的宁静。

    音色与陆十四无异,却是跟其神色目光一样,冷冰冰的不含情感。

    “妖兵幻形,倒是让俺大开眼界!”

    银发妖物听不懂三寸丁再说什么,不过听不懂没关系,他只要明白并非好话就够了。

    既然并非赞扬,那就怼回去。

    “放过他,今日,可便免你一死。”三寸丁再次开口,伸手指了指陆十四。

    “大言不惭,俺若求死呢?”银发妖物冷笑。

    到了现在,他虽不知这三寸丁到底是何跟脚,却可以确信,绝非元婴。

    甚至于,这三寸丁的惺惺作态,在他看来,更多的也只是虚张声势罢了。

    说了这么多,不就是为了让自己放过那剑修小儿么?

    凭什么?

    嗖!

    话音刚落,银发妖物突然神色大变,手中长刀以前所未有的迅疾,斩向身后。

    噗!

    一朵血花,毫无征兆中,在银发妖物的左肩爆开,与此同时,一缕剑光自那血窟窿中钻出,瞬间停滞于三寸丁身前。

    三如意妖兵,不群阙。

    看清那停滞于三寸丁身前的剑光,陆十四不由的神色一振,但很快,就变得难看至极。

    无论他如何呼唤,竟得不到不群阙丝毫的回应。

    不对啊,不群阙怎么会有两个?

    或者说,如果那柄不及一尺,似蛇似剑之物,是不群阙的话,那三寸丁又算什么?

    可不论如何,不听自己调遣的本命法宝,还算是法宝么,还能冠以本命么?

    “好一个卑鄙的……”银发妖物强忍着肩头的疼痛,有心咒骂,却实在不知该如何称呼那三寸丁,于是越发的咬牙切齿。

    “成王败寇,还分高尚跟卑鄙么?”三寸丁不以为然,招手间,那一尺不群阙便乖乖的如同蛟蛇般,在其身周不停盘旋。

    “我有心饶你一命,可惜……罢了,既是无主的伥鬼,与其让你苟活,坏我大计,还是斩草除根,更加的稳妥。”三寸丁看似自言自语,可听在银发妖物的耳中,却让其心境渐渐的沉重起来。

    心境沉重,不仅仅是那三寸丁言语中的轻松,更在其对自己的称呼。

    这已经是第二次,称自己为伥鬼了?

    可伥鬼又是什么东西?

    自己明明是一名道极妖修啊。

    冥冥之中,自己那原本完整的记忆,似乎又生出了什么。

    可惜,没等它去追寻,不远处的三寸丁,动了。

    只见他戳指成剑,突然于身前轻划,再然后……消失了。

    正如他从虚空现身一般,又自虚空消失,只留下那柄如蛇般的一尺怪剑,依旧在游荡,并散发出与三寸丁丝毫无二的气息。

    这一变故,让银发妖物大骇。

    他还清晰记得,就在刚刚,那似蛇怪剑,就是那般突然的出现在身后偷袭,轻松的避开阻拦的长刀,在自己的肩头开了个窟窿。

    看来,这三寸丁跟那似蛇怪剑,有着相同的神通,都能无声无息中隐藏气息,这对偷袭而言,实在算得上是恐怖了。

    “跟俺滚出来。”

    银发妖物怒吼,竟是对脑后凭空出现的三寸丁,丝毫未觉,直到三寸丁以指作剑。

    三寸丁可以隐藏气息身形,却显然掩饰不了杀气。

    所以,也就是在这时,被银发妖物察觉。

    只是如此近的距离,即便有所察觉,又如何应对?退一步说,即便及时的做出了应对,却也难逃被动。

    高手对决,一招慢,便是步步慢……

    锵!

    剑啸乍起于三寸丁指尖。

    “来得好。”

    好一个银发妖物,如此危机关头,竟丝毫不惧,身形不动的同时,手中长刀,迅疾闪电的斩向三寸丁。

    只是这一幕看在陆十四的眼中,却是那般的熟悉。

    以命搏命,这银发妖物,还真是现学现卖啊。

    陆十四撇了撇嘴,可一想到自身的处境,绽放的笑容中,却平添了大半的苦涩。

    当然,看似以命搏命,但银发妖物却远比陆十四强得太多了。

    谁能够想到,它手中的长刀,竟会后发先至,于三寸丁剑指戳中脑袋前,劈至。

    于是,本就只有三寸的小人,一分为二。

    噗!

    血花璀璨,又,又,又,一次的绽放!

第七十六章 剑下伥鬼(下)

    血花璀璨,绽放,凋零。www.uu234.ccwww.uu234.cc

    只在一息不到间。

    银发妖物望着胸口~爆裂开的血窟窿,满脸愕然。

    三寸小人,被长刀一劈为二,却只是恍惚了一下,便重归完好。

    似蛇不群阙,自银发妖物的背心处钻出,于半空转折后,回到三寸丁身旁,游曳不定。

    轰!

    不给三寸丁乘胜追击的机会,以银发妖物为中心,一层肉眼可见的空气涟漪猛然爆开,刮起的旋风,甚至将地皮刮去了三四层。

    便是三寸丁跟身侧游曳的不群阙,也不得不退避三舍,被狂暴的气劲吹出了十余丈之远。

    “好一个虚则实之,实则虚之。”

    再添重创的银发妖物,仿佛察觉不到疼痛一般,神色无比阴鸷的盯着三寸丁。

    接连遭受两次重创,若它还看不出三寸丁的虚实,落得如此下场,就真是活该了。

    不仅是它,便是陆十四隐约间也有了猜测。

    那三寸丁跟不群阙,一人一剑,看似独立,实则不过是高明的障眼法罢了。

    人即是剑,剑便是人。

    或者说,三寸丁加上“不群阙”,才构成了完整的不群阙。

    彼此间,气息互换,不过瞬息。

    所以当三寸丁出手之际,似蛇剑不过是有形无实,只在迷惑,反之亦然。

    如此,也就很好的解释了之前所发生的种种。

    银发妖物第一次受创,三寸丁以言语相激,吸引了银发妖物的注意力之后,瞬间转换,使潜伏的似蛇剑化虚为实,发动了偷袭。

    银发妖物第二次受创,过程不同,但本质未变。

    三寸丁以腾挪瞬移之术,抵达银发妖物的头顶,戳指成剑,这必杀的一击,再一次的吸引了银发妖物的心神,待后者举刀迎击,以命搏命之时,三寸丁化实为虚,而悄无声息中飞射的似蛇剑,便再次的化虚为实,刺出了心口一剑。

    虚实转化,看似简单,却何其玄奥。

    再看银发妖物,心口要害受创,却浑似没事一般,只此一点,便不难猜测,其道极修为之高,体内所结丹丸,怕早已经固若磐石了。

    道极九境,易筋、洗骨、换血、结丹、祭器、化神、铸婴、乘风、破穹,虽每一步都处处凶险,但在结丹境,却算做一道龙门。

    鱼跃龙门,方可成蛟,跃不过,最大的可能便是身死道消。

    结丹境,顾名思义,便是于体内结出丹丸。

    结丹境,之所以被称作道极途中的一道龙门,除了破境凶险九死一生外,还在于成丹后的差别。

    同为丹丸,品质却各有不同,差距可谓天壤。

    最低一层,为泥丸,便是丹丸状若泥土,便是再如何凝石,也有其极限。

    比如当年薛衣侯在离开北阴郡,前往广陵郡途中遇到的狼妖,其体内结出的便是泥丸。

    泥丸,不坚,其构筑其的体魄,又能强得到哪去?

    泥丸之上,为金丹,金丹又有三六九等,最是复杂,暂且不叙,以待后文。只说这金丹,不论品质还是坚固处,都非泥丸所能比拟。

    打个比喻,同为结丹之境,金丹道极翻掌间,便可将泥丸道极拍成齑粉。反之,金丹道极便是蔚然不动,泥丸道极不打杀个三五日,也休想伤其分毫。

    另外,泥丸修士,虽结丹,弥补了体魄上的缺憾,却因质地驳杂,无法完全的掩盖身体上的要害。

    但金丹道极就完全不同了,自结丹日起,那所谓的身体要害,便不再重要,比如心脉,便是被人捅上七八个对穿,虽重过寻常伤势,却也有限的紧。

    这也是为何,之前蜈蚣妖物被陆十四一剑斩杀后,银发妖物会那般的惊咦。

    蜈蚣妖物修为虽不高,却也是刚刚跻身了结丹之境,而且还是金丹。按理,即便为人斩去头颅,最多重伤,再配其本体特殊的强韧,便是想死都变得不容易了。

    而金丹之上,还有道丹。

    道丹于结丹境,已不仅仅是万中无一了。

    道丹之上蕴含一缕天道纹理,想要成就此道丹,非大智大勇且备受天地气运青睐不可成。

    话题貌似又扯得远了。

    银发妖物,其心口要害承受不群阙一剑,却还能泰然处之,只此一点,便可见其成就的丹丸,绝非寻常,说是道丹或许太过夸张,却也绝对不是一般金丹所能比拟。

    至于银发妖物的道境修为……

    “不管你是个什么东西,若以为凭此旁门左道,就像栽了俺的脑袋……嘿嘿,还差得远。”银发妖物冷笑连连,那双圆溜溜的眼睛已是变成了血红色泽。

    接连的两次受创,让银发妖物愤怒到了极致,也终于不再隐藏,准备施以全力了。

    一层淡淡的青色雾气,其从双腿处孕育,打着旋的扶摇而上,最终包裹全身。

    一时间,便是隔了很远的陆十四也感受到了莫名的气息。

    “这是……妖气,好强的妖气。”

    对这种气息,陆十四虽算不得熟悉,却也不陌生。

    之前身处战局,与羽翼妖物相持之时,他就感受到了相同的气息,只是相比之下,远没有银发妖物这般强烈罢了。

    青色妖气环绕,血眸加身,银发妖物依然

    还是原来的样子,身高不足五尺,消瘦单薄,可偏偏给人以高山仰止的强大压迫。

    噗!

    银发妖物猛地一掷,那柄被削去了三分的断刀,竟被其插入了地下,竟是要舍弃不用了。

    十余丈外,三寸丁看着银发妖物施为,不动声色,又或者,他本就不知何为表情吧?

    青色妖气越发的浓郁,最后,竟是完全遮掩住了银发妖物的身形,就在陆十四不明所以,实在看不出其中玄妙之时,浓郁妖气突然猛得收缩,眨眼之间,便凝聚成了一杆六尺长棍。

    长棍的凝聚,几乎消耗了九成的妖气,只剩下如纱般轻薄的一层,依旧环绕于再次露出身形的银发妖物四周。

    “好叫你死个明白,此器,名曰青杆。”

    银发妖物郑重其事道。

    “不是一气水……青杆,倒也名副其实。”三寸丁欲言又止,却是在紧要关头瞥了陆十四一眼,最终打消了那弦外之音,“怪不得,刚才那一剑,杀你不死,原来,你竟已经到了祭器之境。”

    道极一途,结丹境之上,是为祭器,可炼化身体的某一部位成兵,其威力未必有多强,却绝对是最趁手的兵器。

    对妖而言,祭器成棍,炼化的部位,大多是……尾巴。

    再看那银发妖物,虽幻化人行,但还是留了诸多本体之相,应是猿猴所属,再看其身后,果然没了尾巴。

    “纳命来。”通了祭器之名,银发妖物再无赘言,伸手握住青杆,脚下一动,缩地成寸,便到了三寸丁身前,一棍扫出,竟是将三寸丁以及环绕其身周的似蛇之剑全部笼罩住了。

    银发妖物想的很简单,既然这三寸丁跟似蛇剑可彼此虚实转移,那就一同打杀了,总有一个是实,一个是虚。

    “来得好。”三寸丁面无表情的轻喝一声,竟不避不躲,屈臂张手间,那似蛇剑已入掌心,同时全身骨节合拢,严丝合缝,成了一柄名副其实的长剑。

    一身形五尺,手握青杆。一堪堪三寸,掌持利剑。

    狠狠的撞在了一起。

    一合即离,一分又合。

    分分合合,电光火石,速度之快,已然让人看不清其身影,而是化作残影流光,穿梭于石林,划空于天际,目不暇接。

    此时的陆十四,早不知何时,成了被遗忘的存在,唯一能做的只是心驰神往,也不知自己何年何月,才能拥有这般通天本领。

    不断有笋山为剑气、棍影射中、扫落,虽不像那犀妖般被撞个粉碎,却也是不断剥离出大片的碎石,洋洋洒洒,不多时,便让方圆数里,飞沙走石,漫天粉尘。

    随着时间的推移,因为粉尘遮掩,陆十四便是连激斗的身影都看不到了,只有连绵不绝金石相击的铿锵之声,响彻耳畔,尖锐处,振聋发聩,竟让其双耳都流出了鲜血。

    突然,陆十四似乎感觉到了什么,身形急动,让到了一旁。

    果然,下一刻,一道身影重重的砸落,正是刚才他落脚之地。

    咫尺之距,让他看清,赫然是那银发妖物。

    此时银发妖物何止一个狼狈可以形容,称其凄惨也不为过。

    左臂手肘处鲜血淋漓,已经断去了半臂,青面之上,一颗眼珠也不翼而飞,全身上下更是不知多少剑痕。

    可即便如此,银发妖物依然斗志昂扬,双腿半跪,深陷于地,好容易稳住身形后,看也不看陆十四一眼,右手一擎青杆,便如炮弹一般,弹向天空。

    只可惜,斗志是一回事,面对绝对的力量面前,除了平添悲壮,再无其他作用。

    银发妖物一次次的被击落,一开始还能稳住身形,到了后来,已是连滚带爬了,留下了一地的鲜血,以及坑坑洼洼。

    如此情况,便是看的陆十四,都心有不忍。

    只可惜,那三寸丁显然并不会理会陆十四的心意。

    战斗在继续。

    算算时间,已经过去了一个时辰。

    战局所在,早已是遍地狼藉,数座笋山塌陷,便是情形最好的,也被削去了大半。

    陆十四已经记不起自己是多少次凭着感觉躲闪了,此时所立,距离最开始的地方,已经多达百丈。

    又一次的感觉来袭,陆十四虽厌烦,却还是脚下疾动,后退数丈。

    果然,银发妖物又一次冲破漫天烟尘,从天砸落。

    不过,此一次,比之以往又有不同。

    全身几乎没一处完好的银发妖物,没了向前的斗志,全身仿佛没了力气一般,仅剩的一臂一腿,无力的耷拉着,认由身体狠狠的砸进地面,掀起大片烟尘。

    咳咳……

    地面砸出的坑洞内,不时传来虚弱的咳嗽之声。

    一只手指残缺不全的手,竭尽全力的攀上坑洞的边缘,指节突出,却无论如何都难以将身体将坑洞中拉起。

    陆十四心绪难宁,几番迟疑,最终还是迈步前行,想要看看坑洞内的银发妖物,只是没等他在坑洞边缘站定,一道恢弘剑气突然自天而降,几乎擦着他的鼻尖闪过,直入空洞。

    轰!

    好一阵地动山摇,陆十四好容易才稳住了身形,心头更是惊悸不已。

    银发妖物本就凄惨至极了,却不料三寸丁竟还如此不依不饶,这是……

    剑气激射下,坑洞之内再次升腾其大片的烟尘,那银发妖物那原本攀到边缘的手掌,更是不知所踪。

    “看你死是不死?”

    不知何时,三寸丁于陆十四齐肩处闪现,浮空而立,那双不含感情的眸子冰冷的盯着下方的坑洞。

    相比于银发妖物的凄惨,三寸丁的情形虽好,却也有限。

    只见其原本微挺的胸膛,大片凹陷,一头长发,两条腿不翼而飞,甚至于左臂也无力的耷拉着,不时摇晃。

    显然,这一战,对他而言,也一点都不轻松。

    只是无论如何,胜负……已分。

    坑洞内的银发妖物,便是不死,怕是也出气多进去少了。

    “咦,竟然还没死?”稍许片刻,三寸丁额头微皱。

    坑洞内,虽然万籁寂静,但他还是敏锐的感受到了一缕气若游丝。

    这猴子的命,还真是……够硬啊。

    “你,去杀了他。”

    出乎陆十四意料的是,三寸丁突然转头,几乎以命令的口气对自己说道,同时还不忘反转手中长剑,道提着递了过来。

    杀死银发妖物,不过临门一脚的事情,三寸丁为何要做这画蛇添足的事?

    陆十四没接剑,而是泛着疑惑。

    “此妖物算是极为难得的,作为伥鬼,必然是不小的助力。而只要你能亲手杀了它,它便是你的了。”三寸丁看出陆十四的疑惑,漠然的解释道。

    “伥鬼?是什么?”陆十四反问道。

    “魂之仆役。”三寸丁言简意赅。

    “不懂。”陆十四摇头。

    “日后,你会懂的。”三寸丁有些不耐烦的瞪了陆十四一眼。

    “我要现在就懂。”陆十四也不知是如何想的,竟然寸步不让。

    横眉冷对,一大一小,对峙了足足十几息。

    “告诉你也无妨,此地本是一块古战场,只是当初战事太过惨烈,导致虚空破碎,自天地间剥离了出来,自成一方小天地,不入轮回。至于你看到的那些妖物,实则不过是战场亡魂,历经万千年,汲取杀伐戾气所化,本质上已经算是伥鬼行列了,只是无主罢了。”

    “现在,你只需斩下这一剑,取了妖物性命,便可让其魂魄脱离,为不群阙吞噬。到时,再由我稍加运作,进行洗涤炼化,烙印上魂印,再物归原主,令其复活,日后,它便为你马首是瞻。”

    “于你而言,这可是一场难得的机遇。”

    “当然,你也可以拒绝。”

    “我原本不愿现身,就是怕你心生忌惮。只可惜,此妖物于你而言,实在太强了,不得已……不怕告诉你,之所以让你动手,是因为此战于我消耗太巨,已没了动手的力气,否则,又怎么会将这桩好事拱手相让。”

    “可我又如何知道,你会不会在洗涤炼化此妖物魂魄时动手脚?”陆十四不是傻子,自然不会轻信了对方的话。

    “你不是绝对感性么,那就凭感觉好了。”三寸丁冷冷的撂下一句话,身影一闪,竟是直接钻进了手中的剑中。

    没了三寸丁的把持,不群阙却并为掉落,其体型反而瞬间放大,直达三尺,悬浮于陆十四面前。

    三寸丁的突然消失,让陆十四之前的质问,如同一拳打在棉花上,异常的难受。

    望着身前的不群阙,陆十四却是迟疑了。

    正如三寸丁所说,因为绝对感性的缘故,三寸丁的话,对他完全造不成一丝的影响。

    只是一想到,正是那三寸丁的存在,豪夺了自己的理性,陆十四便不得不多考虑一番。

    绝对的感性,有着最精准的直觉。

    而绝对的理性呢?那可是综合了所有因素后,最终得出“正确”答案。

    若是三寸丁有心算计自己,又怎么会不考虑绝对感性的存在呢?

    不群阙就在眼前,握或者不握?

    银发妖物,就在坑洞之中,杀或者不杀?

    绝对感性下,陆十四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妥,可依然让他难下决断。

    但,给予陆十四考虑的时间,显然不多了。

    且不论这里,距离之前服剑宫遇伏之地,有多远,三寸丁跟银发妖物闹出的动静,绝对逃不过有心人的耳目。

    说不定,稷剑学宫中人,便正着火速赶来的路上。

    而陆十四有些东西,是无法暴露人前的。

    “真是愚笨,我为何不换个兵器呢?或者说,赤手空拳,难道就打不死那奄奄一息的银发妖物了么?至于伥鬼这桩难料吉凶的机遇,不要就是了。”

    念头一起,陆十四顿时感觉全身舒爽。

    看也不看,眼前漂浮的不群阙一眼,陆十四饶过身去后,一跃跳下了坑洞。

    坑洞内,银发妖物已是弥留之际,全身破破烂烂,可即便如此,那张被血染红的狰狞面容上,依旧怒目圆睁,满是仇怨。

    “抱歉了,虽胜之不武,可世间事,总是诸多的不如人意。”陆十四有些歉意,向着银发妖物拱了拱手,便强压下恻隐之心,伸指勾住了怀中君酌的暗青琴弦。

    铮!

    坑洞之内,琴音起。

    锵!

    坑洞外,悬浮于空的不群阙疾颤,调转剑身,一头扎了下去。

第七十七章 形势变化(求推荐,求收藏)

    陆十四狠狠拍了下自己的脑门,头痛欲裂。www.uu234.cc

    千算万算,最终还是着了那三寸丁的道。

    自以为做了万全准备的他,放弃不群阙,而是以君酌,斩杀了银发妖物。却怎么也没想到,会产生那般大的连锁反应。

    看似奄奄一息的银发妖物,临死前的反戈一击,远远朝出了陆十四的预料。

    本就残缺不全的身体,瞬间炸成了齑粉,强大的冲击波,让陆十四首当其冲。

    结果就是重伤昏迷,待醒来时,已是十日以后。

    床榻之上,陆十四仔细的检查过身体,倒是没什么大碍,只是有种莫名的沉重感,就仿佛大山压背一般。

    于是,他终于明白了,当日,三寸丁为何会放弃亲手斩杀银发妖物,而交给自己了。

    三寸丁与银牙妖物的一战,虽胜,却也绝不轻松。在预知到斩杀银发妖物可能招来的反噬后,找一个替死鬼,无疑是最好的办法。

    如此,陆十四在不明所以中,哪怕疑神疑鬼,却还是着了道。

    换言之,用不用不群阙斩杀银发妖物,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要陆十四亲自动手。

    至于原因?

    除了当时,只有陆十四一人在场之外,还在于伥鬼之说。

    都说最完美的谎言,是九真一假。

    三寸丁无疑就做到了尽善尽美,虽说其用心险恶,但为了取信于陆十四,对于伥鬼的说法,却是没有掺杂一丝的水分。

    银发妖物,虽死,但在魔窟之内,魂魄却不入轮回,没等逃逸,就被不群阙以黄雀之姿出场捕获。

    至于陆十四当时为何没能凭借绝对感性,预知到危险不安,其实也很简单。

    一来是那银发妖物的刻意隐藏,将那份临死前反扑的杀气,紧紧的收拢。

    绝对感性看似作弊一般的存在,但本质上,还是靠着陆十四的感知而产生反应。

    因为银发妖物的刻意隐藏,虽未必能够完全逃避陆十四那敏感到变态的感知,却也最大程度上削弱了那份感应的激烈程度。

    所以,当时的陆十四只是不自觉的会迟疑,却并未产生危险的预兆。

    其次,银发妖物临死之前,虽怨气冲天,可毕竟到了强弩之末,便是反扑,威力也着实有限,不然,也不会只是让毫无反应的陆十四,只伤非死了。

    昏迷后的陆十四,被火速赶来的稷剑学宫弟子救起,带回了蜀山城,一睡便是十余日,方才幽幽醒来。

    事实上,陆十四早在数天前,便已醒来,只不过在心神苏醒的瞬间,来不及计较其他,第一时间便沉入进命宫之中。

    绝对感性,虽大大的改变了陆十四的性格,但有些东西,却因为烙印于魂魄之中,便是死了都不会改变的,比如……执着,不,准确来说,是偏执。

    陆十四因为偏执而生,可谓是其立身的根本了。

    因为执着于被三寸丁算计的愤懑,让他在苏醒过来的瞬间,便火急火燎的要去找寻对方,要个说法。

    只可惜,深入命宫之中,自始至终,他都没能找到机会开口,只是目瞪口呆的望着三寸丁以各种非遗所以又闻所未闻的手段,洗涤炼化着一道魂魄,其间,那魂魄的凄厉惨叫之声,就从未停止过,让人闻之,头皮都要炸麻了。

    临时前的自爆,使得银发妖物的身体灰飞烟灭,可于那三寸丁而言,却是一点都不在意。

    甚至于,银发妖物的那副皮囊,在深悉魔窟辛秘的三寸丁眼里,根本就是一方桎梏的枷锁。

    伥鬼,也是鬼,鬼本就不该有皮囊。皮囊的存在,更是这方魔窟小天地,限制伥鬼之流疯狂生长的封印。

    因为有了皮囊,让本应漂泊四方的鬼魂野鬼有了家,也就有了破绽,而且还是致命的。

    若非如此,凭银发妖物祭器境的修为,加上那颇为了不起的前世,还真不是现在的三寸丁所能匹敌的。

    这一番炼化洗涤,过程可谓漫长,尤其是命宫之中,时间流速远慢过现实。

    命宫之中用去了一年多的时间,那道魂魄才渐渐的甘于平静,最后化作淡薄的灰影,越过三寸丁,对着陆十四,跪地拜伏。

    也是自那一刻起,陆十四便有了如背山芒的沉重之感。

    炼化结束之后,三寸丁漠然的脸上爬满了疲惫,看都懒得再看陆十四一眼,便化作流光栖身于不群阙之中,认后者如何呼唤,都无回应。

    三寸丁消失了,那被炼化的灰影,也不知何时,消失了。

    偌大的命宫之中,一片雾蒙蒙的,除了陆十四,就只剩下不群阙动也不动的悬浮于空。

    百无聊赖下,陆十四这才离开。

    心神归体,于现实中幽幽醒来。

    甩头心头的烦恼,陆十四开始打量四周的环境。

    这是一间卧室,嗯,很整洁,空气中更是沁着淡淡的馨香。

    “不会是女子的闺房吧?”

    陆十四如是想着。

    好在,很快,就能解开这个疑惑了。

    房门被缓缓推开,进来的赫然是黍饭。

    “陆师兄,你~你醒了。”

    看到躺床上的陆十四睁开了眼睛,黍饭的情绪顿时变得激动,大大的眼睛里跟是瞬间铺满了泪光。

    可以想象,这些天里,黍饭经历了怎样的煎熬。

    尤其是记得,当初陆十四被人抬着返回蜀山城时,全身污血,惨不忍睹,黍饭吓得差点没有晕厥过去。

    要知道,这里是蜀山城,而非稷剑学宫。

    在过去的半年时间里,黍饭跟陆十四早已成了相依为命的存在,能够不被其他人欺压,已经算是不错了。

    可一旦陆十四有个好歹,名义上为稷剑学宫记名弟子,实则不过是仆役般存在的黍饭,日后的凄凉,可见一斑。

    好在,当时的陆十四样子吓人,但实际上伤得却不重。

    加上又有好心人收留,这才支撑到了现在。

    至于那位好心人……

    品剑宫,赵心音是也,也就是黍饭那位青梅竹马服侍的师姐。

    稷剑学宫内,与其他八宫不同,品剑宫上下,皆是女修。

    这位赵师姐,名为师姐,其实入门并不长,掐指算来,也才不过区区四年光景,跟陆十四一样,皆是带艺拜师。

    性格上,赵心音善解人意,温婉大方,对人皆是笑语嫣嫣,于整个稷剑学宫,不乏追求者。

    当初,陆十四带着黍饭找上赵心音,婉求收留之时,后者几乎没有丝毫犹豫,便答应了下来。

    素未蒙面,便能有求必应,其中品性,让人折服。

    更何况赵心音还是难得的美人,在过去的十多天里,让黍饭不知多少次的幻想着,有朝一日,自己那位陆师兄若能跟赵师姐喜结连理,成为道侣,那该多好啊。

    当然,这其中未必没有掺杂着私心,比如赵心音身边的莲儿。

    陆十四自然不会知晓黍饭心里的那份美好遐想,只是皱着眉,倾听着最近这段时间里,蜀山城发生的巨变。

    是的,巨变。

    短短十多天里,蜀山城,已是翻天覆地。

    其他宗门弟子的大量涌入,不仅使得蜀山城热闹非凡,更是掀起了巨大的波澜。

    现在的蜀山城,看似生机勃勃,和谐宁静,但实则暗流涌动,到了建立新秩序以及重新洗牌的关键时刻。

    “万余人?”当听到黍饭说,蜀山城已经涌入了上万的外宗弟子,陆十四再难忍心头的震撼,同时也充满了困惑,“这怎么可能?即便这魔窟是快历练的好地方,也不至于吸引那么多的人前来吧?”

    “历练?哼,不过是外宗口头上的幌子罢了。听赵师姐说,这么多的外宗涌入蜀山城,其实还是为了利益。”

    “利益?”

    “陆师兄进入宗门时日尚浅,有些事不知道也情有可原。至于像我这般的记名弟子,以前是没有资格知道。至于现在,身处蜀山城内,宗门倒是没有再遮掩,尤其是这几日,经常从其他同门尤其是赵师姐口中,听来了许多。”黍饭故作深沉的模样,让人瞧着就有种忍不住打一顿的冲动。

    陆十四也没客气,一巴掌,就招呼在了黍饭的后脑勺上,只是身体虚弱,实在没多少杀伤力罢了。

    “正经的说。”陆十四佯怒训斥道。

    “哦。”凭白挨了一巴掌,虽不痛,却也让黍饭不敢太过放肆。

    “陆师兄,话说咱们稷剑学宫开宗立派也才不过区区五百年,却已超过了很多数千年底蕴的宗门,凭的是可不仅仅是法术高明,更不仅是人才辈出,前两者虽重要,可要知道,咱们法易修行,除了对悟性、毅力有着苛刻要求外,更少不了钱财的供应。没有钱,便没有修行资源,没了修行资源,便是资质再好,又有个屁用。”似乎是想起这些年来,身为记名弟子的穷困,黍饭一脸的忿恨,不自觉中,语气也越发的高亢,“宗门之内,平时修行,一些个灵丹妙药少不了吧;外出历练,伤药必须得备着啊。还有法宝飞剑,铸剑宫是可以铸剑,可材料从哪里来?林林总总,对于个人而言,已是不小的负担,更何况是成千上万人的大宗派。”

    “哦,对了,还有衣食住行。师兄是知道的,咱们稷剑学宫跟其他宗门不同,辖下是没有农奴可以压榨的,换言之,这些都需要外购。可钱财从哪里来?若是没有财源,别说五百年,怕是一年半载都支撑不过去,树倒猢狲散了,哪还会有今日的风光。”

    “你的意思是,咱们稷剑学宫的财源,便是来自这魔窟?”陆十四立即就明白了过来。

    “不错,准确来说,这里是最大的财源。”黍饭点头。

    “可是……”陆十四又摇了摇头,这魔窟之地,只是看上一眼,就能第一时间联想到“贫瘠”两字,他是如何也猜不出,能产出何等财源,以供应上万人的大派宗门。

    “就是这个。”黍饭突然变得小心翼翼起来,无比珍重的从袖兜里掏出了一物,展现在陆十四的面前。

    那是一块指甲盖大小类似石头的东西,不过却有荧光点缀其上,乳白色泽,不多,却分外醒目。

    “这是……玉?”陆十四对于玉并没有太多的了解,只是凭着猜测

    道。

    “不错,正是玉,我手上这块,还是未被抛光去杂的,当然品相也不高。”黍饭话虽这么说,可依然很是珍惜。

    “难道说,这魔窟之内,有玉矿?”窥一斑而见全豹,陆十四的眼睛已经亮了起来。

    如果稷剑学宫真的在这魔窟内发现了玉矿,甚至不需要太大的规模,就已经足够供养全宗了。

    自有记载的历史中,玉就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其别名又被称作灵石,乃是石之精华,又被称作大帝舍利。

    到了现在,天地之间,所发现的玉,拢共被分成了七大类上百种之多,不同的玉,质地、色泽乃至形态都各有不同,自然也有着不一样的奇妙。

    正因为如此,不论是凡俗还是修行世界,都视其为宝。

    不说其他,只是这昆仑仙境之内,虽还是最为原始的以物易物的交易模式,但玉也已经成了一致认同的硬通货,甚至有些底蕴、规模大的宗门,特意打造出独有的玉币,流通于外。

    可想而知,稷剑学宫若真的掌握了一条玉矿山脉,是何等的一大比财富了。

    得到黍饭的确认之后,饶是陆十四也忍不住倒吸了一口气,自然也就明白了,如今的蜀山城为何这般热闹,风起云涌了。

    稷剑学宫握有玉矿之事,无论如何小心,都难以完全的遮掩。

    只不过,一来稷剑学宫实力雄厚,大部分的中小门派无力谋取。其次,蜀山在昆仑仙境,本就是赫赫有名的凶地,又岂是一般势力能觊觎的。至于那些超级宗门,彼此间互相牵制忌惮,加之稷剑学宫也非省油的灯,深思熟虑下,也就息了豪夺的念头。

    但现在不一样了,因为种种原因,稷剑学宫不得不对外开放魔窟,自然引得昆仑仙境内众多的宗门趋之若鹜,企图从中分得一杯羹。

    “总之,现在外面全乱了套,每天都有成百上千人涌入,更是学着咱们稷剑学宫,建立所谓的帮派,自然,也少不了那心急的,早早的就跑出了蜀山城探宝去了。只不过,到现在为止,还没听说有谁得偿所愿的,反倒是损兵折将,将性命留在了外头。”黍饭不无幸灾乐祸道。

    听完这些,陆十四也不知想到了什么,沉默了很长的时间。

    “跟我说说上次巡值的事情吧。”突然间,陆十四改换了话题。

    “上次巡值?就是陆师兄那次?”

    “不错。”陆十四点头。

    直觉告诉他,那事绝对不会轻易间过去。

    毕竟事出反常必为妖,妖物出乎意料的伏击,绝不仅仅是随意的决定,说不得里面就隐藏着莫大的阴谋。

    当然,他也很想知道,稷剑学宫内部,会如何看待自己。

    虽说陆十四昏迷之后,银发妖物已经自爆,化作齑粉,不群阙也随后返回命宫,并没有留下太多不可高人的秘密,可那处战场却是无论如何都无法遮掩的。

    一个能轻易间打得曾仪堂心生畏惧的妖物,在所有人看来,都不是陆十四所能抗衡的。

    可结果呢,陆十四偏偏活了下来,甚至有可能参与了一场惊世骇俗的大战,只是这些,他就得给稷剑学宫一个说法。

    “听赵师姐说,此事已经禀报给蜀山了,至于结果如何,还没下定论。不过,陆师兄既然醒了,怕是躲不过一番盘问。”黍饭的答案很模糊,毕竟以他的身份,也打探不到更细致的消息了。

    “话说,陆师兄,你不如给我说说,当时你是如何孤身一人,死里逃生的?我可是听服剑宫的人说了,那些个妖物可厉害的紧,尤其是那什么长了一头银色头发的,连曾师兄都不是对手呢。”黍饭饶有兴致道。

    “此事,日后再跟你说吧。对了,还没有问你,这是哪了呢?”陆十四现在满是心事,哪还有兴致说自己的“英雄事迹”,急忙换了个话题。

    “哦,是赵师姐的卧室。”黍饭有些失望,心不在焉道。

    果然如此。

    陆十四倒没有太多的意外,只是想着,接连两次承那位赵师姐的好意,这份人情却是欠下了。

    “黍饭,我有些饿了,不知有什么吃食么?”

    “啊?!有,有,陆师兄稍待,我这就去拿。”黍饭想到陆师兄昏迷了十余日,全靠着丹药吊命,脸色不由的发烫,应承中已是一路小跑的出了房间。

    “终于安静了。”陆十四嘴角泛起一抹苦笑。

    昏迷了十余日,丹药虽能吊命,但总归代替不了食物,此时陆十四确实饥肠辘辘,不过,之所以支开黍饭,更多的还是因为他需要静一静,好好的思谋一番。

    如何应付稷剑学宫的盘问,同时,也该想想日后的路如何走了。

    陆十四可没有忘记,自己存在的价值是什么?

    薛家一门的血仇,还在等着他去做个了结呢。

    只是在此之前……

    活着……更重要。

    “人力终有穷尽,在这方面,薛衣侯确实比我看的明白。至少在这蜀山城中,想要活下去,活得好,单靠我一个人不行啊。”

    床榻之上,陆十四低声呢喃着。

第七十八章 君酌过往(求收藏,求推荐)

    “相助之恩,还是两次,赵师姐恩情,十四没齿难忘,日后定有厚报。UU小说”

    面对跟随黍饭一同回来的赵心音,陆十四不得不抱拳致谢。

    “举手之劳,陆师弟不必挂在心上,更何况,你我本是同门,如此就显得见外生分了。”赵心音欠身回礼,落落大方道。

    说来,这赵心音确实长了副好看的模样,这种美虽算不得惊艳,却如同碧水,滋润心田,很有种知心大姐姐的感觉。

    只是赵心音可以如此说,陆十四却不能不放在心里,只是嘴上不再多说什么。

    草草的吃过黍饭送来的米粥,虽顶不了饿,却也适可而止。

    修士的体魄确实远胜过凡人,但更看重身体的调养,没有条件也就罢了,否则,定然食不厌精脍不厌细,生怕给身体留下过多的杂质,随着修为的不断提升,很大可能会形成难以跨越的桎梏壁垒。

    昏迷了十余日的陆十四,饥饿感其实是一种心理上的错觉,若是不加注意而暴饮暴食,立时就会给身体造成极大的负担,虚不受补下留下暗疮。

    在这方面,其实跟凡俗之人,没太大的差别。

    当然,一部分原因还出在吃食上,不说其他,只是他刚才吃下的那碗米粥,就非寻常之米做成,而是灵气盎然充盈的紫粳米。

    “黍饭。”赵心音突然转身,叫了声黍饭,“莲儿这些天,修行上可是勤奋的紧。只不过就是愚笨了些,好动地方都是懵懵懂懂,不如你去指点一二。”

    话说的委婉,可薛衣侯如何听不出来,这根本就是要支开黍饭。

    黍饭听到这话,嘴上说着谦虚的话,可那迫不及待的样子,却是如何能够遮掩。

    “去吧。”陆十四摆了摆手。

    “却不知赵师姐有何指教?”目送黍饭离开,陆十四一整神色。

    赵心音故意支开黍饭,自然是有话要跟陆十四说,而且绝对不是小事,否则也不会这般小心翼翼了。

    赵心音并未开口,而是目光灼灼的盯着放于榻侧的琴剑君酌,神色之中难掩羡慕。

    但凡能够拜入稷剑学宫的正式弟子,皆可入剑妖府求剑。

    剑妖府内铸剑百千,有未成型,也有成熟的,自然,品相上也有高有低,至于能得何剑,却是各凭机缘。

    至于这机缘从何而来,陆十四却是不知道了。当初,他只是昏迷了一场,醒来时,便被黍饭告知自己与这君酌有缘,将其从剑妖府内带了出来。

    君酌无疑是特殊的,至少到现在为止,他还没看到稷剑学宫内有第二个人拥有这种非剑之剑。

    “陆师弟,你可知道这君酌的来历么?”良久之后,赵心音突然开口问道。

    “来历?不是应该由铸剑宫打造么?”陆十四一时间猜不透对方的心思,只能老实道。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自他得了这君酌剑后,还真的未追究过其过往烟尘,也从来没有过这个想法。

    听得这个回答,赵心音脸色不禁有些怪异,更多少蒙上了一层淡淡的苦涩。

    实在不知该说这位陆师弟粗枝大叶好,还是叹息君酌剑明珠暗投。

    稷剑学宫的正式弟子,哪一个不是对自己从剑妖府得来的机缘,恨不得当做挚爱道侣,爱惜还在其次,更是对其材质、铸造的过程以及铸剑师等等如数家珍。

    眼前这位倒好,竟是连其来历,都一无所知,而且看样子,绝非作伪。

    不过,这样也好,自己正好可以以此引入正题。

    赵心音心思转折,再次恢复往日的端庄贤淑。

    “话说,这君酌剑,在咱们学宫内,还真有一番广为流传的典故。”赵心音微顿。

    “愿闻其详。”

    “稷剑有九宫,其中弹剑宫最擅长音律,走的路数,便是弹剑成音,音谱曲,曲作章,章化剑。”

    赵心音却是错开了话题,看似说了件无关紧要之事,可听在陆十四的耳中,却让其心头一跳。

    这弹剑宫的路数,实在是跟自己现在的修行……

    难道……

    察觉到陆十四脸上的异色,赵心音当即点了点头,“正如你心里想的那般,其实这君酌剑本就应该属于弹剑宫所有,据说乃是上代弹剑宫执习亲自祈求铸剑宫打造,为此可谓不计代价。而铸剑宫也是极为重视,几乎聚集了全宫上下最优秀呃铸剑师,近百人,由执习亲自主持,历经九九八十一天,才得以成功,锻造出剑坯,置于剑妖府温养。”

    “自这君酌剑置于剑妖府,至认你为主,其间足足耗费了九十九年。照理,你既有缘得君酌认可,便自动的划入弹剑宫。”

    “君酌剑乃是弹剑宫执习极其看重的一把剑,虽从未承认过,但在整个稷剑学宫内,都知道。日后,得此剑者,必定会重点栽培,以夺七剑的一席席位,甚至会成为执习的继承人。”

    ……

    “只可惜,九十九年的时间,于我们修行之人,虽不长,却也不短。而任何事,最怕的就是一个

    夜长梦多。很不幸,弹剑宫便遇到了意外,在三十年前,因一场不为人知的赌约,将君酌剑输给了藏剑宫。”

    赵心音不疾不徐的将这段前尘往事讲了出来,其中不乏嗟叹。

    都说再崽卖田不心疼,在君酌一事上,弹剑宫算是败家了一回。尤其是当听说,君酌剑刚一成熟,就被人摘取后,不知会是何种心情。

    “不过……”不给陆十四沉吟的时间,赵心音语气一变,“弹剑宫虽输掉了君酌剑,却还是提出了一个条件。而当年藏剑宫得了这么大的好处,实在不好拒绝,并未过多的讨价还价也就爽快的答应了。”

    “什么条件?”陆十四知道,重点来了。

    “五个名额。”赵心音五指张开,“五个接引名额。”

    在未建立外宫之前,稷剑学宫收录门徒,皆是施行接引制。本着宁缺毋滥的原则,每年的接引名额也是极其有限的,且并非平均分配,而是以各宫中弟子作出的贡献授予。换言之,这接引名额是授予个人,而非九宫。

    可以想见,但凡稍有野心,这接引名额对九宫而言,都是多多益善,且永远不会宽裕的,各宫弟子在长辈恩威共施下,必然竭尽全力,以夺取那象征着荣耀,更蕴含着偌大利益的接引名额。

    如此一来,彼此间的竞争也就越发的激烈了。

    五个接引名额,就代表着五名弟子,不说全部成才,便是能培育出一个来,也能大大的提升各自山头的实力啊。

    从这点上说,藏剑宫为了得到君酌剑,也算是下了大本钱了。

    “不对啊。这接引名额如此重要,可若是接引来的弟子,在剑妖府中得到的机缘,恰恰属于其他宫门所有,那他又该何去何从?”陆十四立时就提出了异议。

    他自身的情况实在太过特殊,并非是靠接引进入宗门,所以并没有遇到这种困扰,可其他人呢?

    “这……这似乎不是重点吧?”赵心音白了陆十四一眼,也不知他是真不知道还是故意装傻。

    赵心音说了这么多,就是为了纠结这么一个困扰么?

    当然不是了。

    只是,陆十四既然都问出口了,她虽气愤,却也无可奈何,实在……有求于人呐。

    “很好办啊,就直接置换接引名额好了。新入弟子的归属,一切都以剑妖府中剑器的归属为准。至于那竹篮打水的一方,可得到新入弟子归属一宫补偿的接引名额。”赵心音生怕节外生枝,简单的回答后,急忙再次回到正题,“再说回刚才的典故,当年弹剑宫得了五个接引名额,到了现在,已经用去了三个,而剩下的两个中……有一个是你的。”

    “我的?”陆十四一惊。

    他可是知道的,接引名额非做出重大贡献者不可得。

    而自己进入宗门才不过半年的时间,于稷剑学宫更是寸功未立,怎么就凭白多出了一个接引的名额呢?

    “不用诧异,也不用怀疑。此事,但凡在稷剑学宫呆过一些年月的正式弟子,都知晓。”赵心音不无羡慕的笑了笑,“至于原因,或许是弹剑宫觉得能得君酌剑认可之人,必定身怀大气运吧。如此弟子,运气定然不错,说不得就能给弹剑宫接引来一个天才呢。”

    “可即便如此,我接引来的人,也未必就一定会拜入弹剑宫啊。”陆十四摇了摇头。

    “那就直到有拜入弹剑宫的接引弟子出现。”赵心音斩钉截铁道,“这也是当年弹剑宫提出五个接引名额以外的另一个条件,与其说是给你一个接引名额,不若说是要你的一个结果,直到有你接引的新入弟子拜入弹剑宫为止。至于在这个过程中,错失了多少次的接引名额,皆由藏剑宫或者你来补充,但必须保证每年都要由你接引一次。”

    如果说之前藏剑宫答应补偿弹剑宫五个接引名额,已算是下足了血本的话,那么这附加的条件,已经是堪称苛刻了。可即便如此,藏剑宫竟然同意了,那么就只能说明一个问题……君酌剑值这个代价。

    “现在你应该知道,那日曾仪堂第一次造访时,为何会做出那般下作之事了吧。”

    赵心音的提醒,陆十四如何会忘记。

    那日,自己领悟《按剑集》养剑一篇,不仅如此,更是灵光一闪,生出了顿悟。

    这种顿悟对修行之人而言,可谓天大的机缘,可遇不可求,却被曾仪堂生生打断。

    挡人财路者,如同杀人父母。

    换成修行界,断人机缘者,其结果只会更甚。

    若非陆十四拥有绝对感性,事后凭借着敏锐的感觉,找补了回来,两人便是因此结为死仇也在所不惜。

    而赵心音的这番话,显然不是挑拨离间,而是间接的说明了一点因为君酌剑的缘故,陆十四在藏剑宫,绝对有着超然的地位,以至于让曾仪堂不惜代价断其机缘,以阻其成长。

    至于原因,或许是出于个人的嫉妒心,又或者是站在服剑宫的立场,故意打压藏剑宫。

    “换句说话,你不觉得自己在藏剑宫中很特殊么?

    藏剑宫追求十年磨一剑,宫中弟子,不论愿意与否,都要潜心修行至少十年。可你呢?才入宗门,便被打发到了这危险之地,若说不是故意的打磨,说出去,谁又相信?”赵心音这番分析,也不知是从别人口中听来,还是自己琢磨出的,若是后者,那定然也不是简单的人物了。

    窥一斑而见全豹,举一反三,说起来容易,可真正能够做到的,又有几人?

    “赵师姐也别给我戴高帽子了,若有难处,但说无妨。十四能做到的,定然义不容辞。”陆十四到了现在,如何看不出赵心音这番看似云里雾里、长篇大论的目的,怕是惦记上自己手中的接引名额了。

    “这……”虽铺垫了许多,可真正到了紧要关头,赵心音依然难以启齿,本就白皙滑~润的脸蛋都染上了一层霞光,“确实有一难事,还请师弟襄助。”

    陆十四示意对方继续说。

    “不瞒师弟,其实我跟你很像,也是带艺拜师。至于我之前所在的宗门,名为玄心山,虽有千年底蕴,却是家道中落,说不定,下次的昆仑论道就此除名也未可知。”说到这,赵心音满脸黯然。

    “按理,我既拜入稷剑学宫,自要与过往做个割舍,不让学宫沾染那份因果,只是……人非草木,孰能无情,更何况,那里还有着一份血脉牵扯。”赵心音说到凄凉处,不禁望向陆十四,美眸中满是祈求,“还望陆十四不吝施舍,走一遭玄心山,以接引之名,带一人回来,可否?”

    “那人是赵师姐的至亲?”陆十四神色也严肃了起来。

    “亲妹妹。”赵心音点头。

    “距离下此的昆仑论道,不过还有一年半载。眼见玄心山倾覆在即,我如何能放任她不管,更何况,我这妹妹生来就是个苦命的,我……”

    说到最后,赵心音已是泣不成声。

    以薛衣侯的绝对感性,绝对可以确定,这份真挚情感,绝非演出来的。

    赵心音两次相助自己,且不说是出自本心还是早就有所打算,可这份恩情却是实实在在的,陆十四实在找不出拒绝的理由,更何况赵心音的这份赤子之心也极难得……

    只是……

    “若真如赵师姐所言,十四定然要走一遭那玄心山,让你得偿所愿,只是……只是宗门可是早有法旨,非得上峰传召,蜀山城中弟子,绝不可擅自回返,否则以叛门论处。”想到这条规矩,陆十四却没表现出太多的为难。

    他相信,赵心音之所以会提出祈求,定然已经考虑到了这个问题。

    果不其然……

    “陆十四勿忧,师姐已经打探清楚了,之前你随服剑宫弟子外出巡值,遭遇妖物埋伏的事,禀报上去后,颇受重视,不日便会颁下旨意,调你回返,详述经历。”赵心音如何听不出陆十四已经答应下来,喜不自禁下,已是破涕而笑。

    “既如此,那十四就没问题了。哦,对了,还要劳烦师姐描述一下你妹妹的名讳以及体貌特征,以免节外生枝,出了差池,那十四可就难辞其咎了。”陆十四微微一笑,算是给赵心音吃下了定心丸。

    “我那妹妹叫陈洁儿,陆十四不要误会,她确实是我的亲妹妹,只是我们姊妹分别跟了父母的姓氏。至于体貌特征……说起来,我离开玄心山已有五年之久,因为修行也从未回去过,当时洁儿才不过十岁,到了现在,也不清楚长成了什么模样,不过,她的右唇角生了颗美人痣,很是可爱。凭着名字跟那颗痣,想来也不会认错了人。”

    “陈洁儿,年方十五,右唇美人痣……”陆十四低声重复了一番,加深记忆。

    ……

    果不其然,三日后,陆十四便接到了稷剑学宫的传召,而负责传召的还是熟人曾仪堂。

    十余日不见,曾仪堂仿佛变了一些,至少没再说些阴阳怪调的话,也没有了往日的高傲。

    看来,那一场伏杀,给他带来了不小的影响。

    至于为何是曾仪堂传召,原因也很简单,他以及那队服剑宫的巡值弟子,也都在传召之列。

    没做太多的收拾,陆十四便跟随着曾仪堂等人,一路赶到了蜀山城中央的枯井旁。

    此时,枯井依旧,只是相比于以前的空旷安静,却要嘈杂热闹的多了,到处都是三三两两身着各式衣裳的男女,同时不断有人从枯井中飞腾而出,落到实处。

    不用说,这些变化,皆是因为外宗弟子进入此方小世界带来的。

    “走吧。”

    除了陆十四以及曾仪堂等人,带路的却是个中年男子。

    此人,陆十四虽叫不出名字来,却也并不陌生,正是稷剑学宫专门派来负责往来蜀山与蜀山城传递信息的使者。

    这样的使者,一共有六人,两两一组,轮流驻守于通道两侧。

    话毕,中年男子率先御剑跳入了枯井,瞬间失去了踪影。

    曾仪堂等一干服剑宫弟子紧随其后,至于陆十四,先是嘱咐了黍饭一番,又与赵心音做了告别后,这才最后一个跳下。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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