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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白簌兮     追沙txt下载     追沙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三十一 抱负

    陈早年拜在青城派门下习武,剑法则源自家传。UU小说www.uu234.cc

    他出身士族,无奈朝廷大兴科举,父辈官运不济,致使家道中落。还好祖上良田十数亩,不愁吃穿,他凭着一身武艺,浪迹江湖,为的就是能闯出一片天地。

    这年头皇帝怠惰朝政,骄纵外戚权臣,贪腐严重,民间已有怨言。李林甫首当其冲,大刀门是金城第一帮,向来跋扈,年前纵容门徒强暴民女,打死一干平头百姓。

    这案子如今正悬着,上有朝臣欺瞒,下有贪官维护,陈接到密报,知晓大刀门门主以宝玉受贿李林甫,此玉价值连城,乃汉朝皇室陪葬之物。

    他潜伏大刀门数月,终得手宝玉,不想碰上零叶,将要葬送此处。

    陈心存大义,临死还护着怀中宝玉,恨自己不能匡扶正义。

    想至此,热泪便顺着他的面颊掉下来。

    零叶见那刀客狂妄,面有不屑,于是刀自他后背划过,缓慢的,入骨的。

    零叶擅狩猎,一双剥皮去骨的手可谓灵巧,若有什么酷刑可使人彻底崩溃,要数凌迟。

    因此这逼供才出,那刀客已号啕大哭,悔道,“大侠饶命啊!我们是大刀门的,大刀门可是金城第一帮!大侠放了我们是有好处的!”

    金城第一帮?零叶闻言,又问,“你们追他作甚?”

    “他偷了门主敬奉给朝廷的宝物!我们是来讨回的!”那刀客说着求饶,求零叶放他们一条活路;接着又听零叶道,“讨回?讨回需要三十人手持刀杀人?我看这金城第一帮和响马也没有什么分别了!”

    零叶说罢,冷笑挂在脸上,下一刻刀起手落,直取首级。零叶是知道的,杀人就要绝尽,不留后患,否则日后麻烦必会上门。

    仇恨是这世上最可怕的东西,它与爱无分性质,不过正反两极。

    零叶不曾亲历爱憎,不代表无知。

    “与强权作对,等同找死,你脑袋被驴踢了吗?”零叶回过头,看陈还坐定原地,伤口的血,却已开始凝固。

    “你要杀要剐,动手便是,废话那么多!”陈带着哭腔,不甘心。

    零叶蹲身,将止血伤药自怀中摸出,严肃道,“你为何偷盗?”

    “为天下苍生百姓!为大义!你没看到那帮狗仗官势的畜生吗?大刀门的都该死!”陈吼,面上写满悲愤,他太年轻了,年轻的不知道正面交锋强敌,无疑为自杀行为。

    零叶听得好笑,本来还想救他,如今也不想了,于是将药包塞进他手里,怜悯道,“你自己救自己吧……”

    陈迟疑,见了药包心头一明,他想,也许零叶不算好人,却也没他想的那么坏,于是大喊道,“你给我站住!我要是没碰上你个丧星!如今早就回到城里了!”

    “你想多了吧,他们追上你,只是迟早的事,你不会觉着……就凭你那女人身手,能打得过三十多人刀客吧?”零叶回过头,说罢,看向陈的眼,已带上轻蔑。

    陈士族出身,家传剑法,岂容人轻蔑?

    可惜他此番深陷危难,若放在平时,他必会冲上去揍零叶的脸,无奈形势所迫,他也不得不放下身段,低声道,“我不能死在这里,金城的百姓还需要我!我不会给你添麻烦的!我保证!这……这宝玉我已找到下家,我身后有高人支招,只要进城,你只要送我进城!若留在这里……血腥味这么大!我活不过今晚的!”

    陈激动,生怕零叶一个转身离开,将他留在此处。接着,他眼里的零叶似乎叹了口气,那叹气很轻,轻的几乎让他难以辨别。而后,他看零叶缓慢蹲下身来,给他包扎伤口。

    傍晚之时,零叶策马进城了,原道折返金城,他扛着不省人事的陈,伴随着宵禁的鼓声,一脚就踏进了醉月楼。

    风月场,零叶是头次来,而今宵禁,他今夜注定要留宿此处了。

    “陈少侠!”迎门的小厮识罢陈,低吼出声,接着就拉扯零叶穿过侧院,找了个香闺,放陈躺下。

    零叶还未来得及落座,便有二人男子推门闯入,一人青衫老者,手中提着药箱,一看便是大夫;另一人须长及胸,三十四、五,走起路来赫赫生风,一看便是练家子。

    “他失血过多!你们是杀出来的?”那大夫瞥过陈,望闻问切,询向零叶。

    “差不多。”零叶答罢,给自己倒了一杯水。

    “什么叫差不多!到底有没有人跟过来!”那长须男子听得,急躁大吼,惊动小厮拉扯他,语道,“你小声点!”

    “城外的追兵没有,城内的眼线不明。”零叶这么答,即见那大夫转过身来,打量他,接着笑开,拱手一礼道,“还未请教这位少侠大名!老夫在此替陈少侠,谢过少侠搭救之恩!”

    “足下一介小卒,愧领!”零叶没有客气,却也不打算告知来历大名,这等鱼龙混杂之地,置身事外,方为上策。

    他话毕,即闻门外细碎脚步声,叩门极轻,灯影照下,是个女人。那小厮上前,将门打开,虚抬手道,“乌兰娘子!里面请!”

    便见那女人一头浅棕色的卷发,香肩半露大红裙,站定内室里,环顾一圈,目光停在零叶脸上,微笑道,“这位零叶,零少侠,我们家主人有请!”

三十二 藏花阁

    “我不姓零。www.uu234.cc”零叶这么说,脸上也没什么惊讶的表情,对于乌兰知道他的名字,似无动容;但他周身散发出来的杀意,还是惊动了长须的男人握紧拳,怒目瞪着他,戒备。

    “不过你觉得我姓零,也没什么不可。”然而零叶又开口,反倒笑起来,笑得乌兰后背发冷。

    她没有习过武,只是单纯觉得零叶非常可怕,却说不出到底是哪里可怕。乌兰今夜要失眠了,零叶的杀气破了她的心智,她已觉得自己迈不出这个房门,她的双腿已不听使唤了。

    然后,她看着零叶站起身,缓慢踱步过来,离她越近,她便越想逃。

    直到青衫的大夫忽然转过头,开口道,“乌兰,带客人去见主人!”

    此话一出,便犹如救命的绳索,将乌兰自黑暗的深渊里拉拽出来,然后她惊慌,尴尬一笑,再不敢看零叶,旋即请手道,“郎君这边请!”

    这话几乎是带着颤音出口的。

    藏花阁,就伫立醉月楼的后院里,这里清净,没有娼妓歌舞,也没有供客取乐。

    零叶要见的人就在这里,他才走到院里,袖中的双刀已握紧,他很少双手同时去握住那刀。

    这院里的格局呈现一派江南风气,明处无人把守,暗地里的杀意却是遍布,他初略数去,能生擒他的高手至少有一人,能杀他的高手,已不下三人。

    所以零叶也紧张了,他心中知晓厉害,知晓这天地之大,一山总有一山高;单论武功,他虽不差,却也绝非战无不胜。

    他已做好了各种准备,他已极智穷思,谋划可能的战略。

    保命,对零叶来说,没有什么比这个更重要了。

    乌兰把零叶请进阁内,他就一眼看到了那个人,那个绝对可以生擒他的人。

    那个人就坐地席上,独酌一杯酒,接着从食架上拿出另一樽,虚抬手道,“来,小叶,我们来喝一杯!”

    零叶没有犹豫,他走过去,作揖见礼,席地那人跟前,接过酒,酒入喉,很烈,闷倒驴。

    他若非跟着曹疯子常饮烈酒,必然受不起。

    “你不问我是谁,你不怕我下毒?”那人开口,零叶看着他,他们的杀意撞在一起,零叶没有畏惧,没有转开脸,他反而笑了,笑得很自然,发自内心的笑;他知道那人问了一句废话,零叶已很清楚,这场照面,堪堪只是试探。那人不过是想一窥他的胆识,以及武艺;所以零叶会心一笑,然后说,“你要杀我太容易,下毒岂非辱没了这身武艺。”

    这也是一句废话。

    零叶一直看着他,仔细打量,那人看着零叶笑,他自己也笑,轮面貌,那人许才三十出头,武艺已入圣超凡,脸部以下都是烧伤留下的疤痕,不知是否遍及全身。

    零叶打量他的时候,他也打量零叶,接着他说,小叶,你人该在路上,上星还在长安等你,你不该让上星等着;你活着可不是为了搭救陈这等蝼蚁,你还有更重大的作用!

    “这么说来,晚辈打搅了前辈的计划?”零叶听罢,此刻已了然那人的身份,他知道曹疯子的来历特殊,他知道眼前之人,如此清楚自己的来历,这人就必然和曹疯子背后的势力有关,也必然和他的未来有关。

    “哦!这倒没有!”那人闻言笑起来,手拍上零叶肩膀,有关爱安抚之意,接着又道,“你很聪明,比我想象的还要好!上星一定会很喜欢你!”

    他这话说的很奉承,所以零叶有些担忧。

    他不该奉承他的。

    就算曹疯子在此,顶多和眼前之人较个两败俱伤,况且,院子里的人,都非善类。

    所以零叶猜测了两种可能,他说,“晚辈得受恩师栽培,不敢负才傲物,而今初出茅庐,若有可用之处,必尽力孝敬前辈!”

    零叶一想,那人无非拉拢他,或有求于他;这话出口前半句试探,后半句请命。便听那人笑道,“哈哈,小叶很有心嘛!不过,我这里都是些无聊的杂事!来!再喝一杯!”

    那人是拒绝的,这让零叶心慌,他并非有求于他,因此,他只是单纯想要拉拢他。

    但是这样的人,这样的情形下,零叶对未来,对长安,对暗处的一切,还如此无知的情况下,他忽然拉拢他,让零叶摸不清虚实了。

    若对方想要借他之手加害曹疯子,或是在未知的利益中迫使他站队,结果他都将难以预料。

    所以他端起酒,浅酌一口,零叶决定要以退为进,他以沉默应对,他知道这种情况下,说得越多,错的越多,越有可能暴露未知的弱点,或被套进迷局。

    然而零叶越是懂得应对,鬼葬就越是喜欢他,越想控制他。

    零叶还不知道,他的聪颖害了他,鬼葬已放弃送他出城的打算,决定把他留下。

    所以鬼葬一招手,他对守在门口的乌兰说,“去叫又香打点一下,我要招呼小叶住下!”

三十三 金屋藏娇

    林又香在醉月楼是不存在的,因为醉月楼的名牌上一直没有她,但是她一直住在这里,她就住在藏花阁的侧院里。UU小说www.uu234.cc

    她不接客,不是娼妓,她也不表演,不是伶人。

    可林又香还是贱民,她没有户籍,她只是个商品。

    主人一直留着她,养着她,命她招呼贵客,饮酒作乐,弹唱歌赋,予取予求,只要是贵客想要的,林又香都惟命是从。如果被打,被折磨,她就忍着,陪着笑,她不敢哭,她怕她一哭,主人就会厌恶她,她怕会被卖给别人。她在这里,至少吃穿不愁,去了别处,只会更惨。

    乌兰从正院里过来找她,林又香知道主人一定又有贵客临门。但是这一次不同,主人不要她弹琴歌舞,主人说,要把客人留下。

    林又香有一副好皮囊,上佳的姿色,醉人的气质;虽说乌兰也有一副好皮囊,但乌兰毕竟是个胡姬,她成不了林又香,她就算通晓诗书,别人也不会和她吟诗作对。

    这是林又香的优势,鬼葬考虑周到,他知道那帮达官贵客,喜欢附庸风雅,所以他让林又香编了一个故事,他让她谎称她是落魄的士族之女;但只有林又香自己知道,她不过是个小贩的闺女。

    家里欠了债,她就去还。

    鬼葬最后又请零叶喝了一杯,零叶已有些微醺,他和乌兰离开正院的时候,才微微松了一口气,零叶并不如他表面看起来的,沉着冷静,游刃有余,他也是人,他也只是个少年,他甚至比陈还要年轻几岁,零叶也会焦虑,也会害怕。

    鬼葬对零叶的个人感情,正在影响他对陈的计划,虽然他指派陈奔赴大刀门窃取宝玉,明面上是要对付李林甫,但实则,鬼葬根本不在乎陈是否成功,是否失败,陈的生或死,对他而言,并不重要。鬼葬已决定要把零叶放在首要,他想亲自试试零叶的武功,他已觉得他找到了他棋局中最重要的棋子,他已可以下出最出其不意的一局。

    但鬼葬还没有忘记上星,他要想到法子,先瞒过上星。

    乌兰还是很害怕零叶,临了把他送进房里,乌兰面对着林又香过来给他见礼,她首次对林又香感到了报复性的快感,她直觉零叶这般凶狠之人,必将难以处之;她觉得上天对她还不算太差,至少今夜,乌兰不必嫉妒那个女人的美貌和出身,也不必嫉妒她住在主人的侧院里,除了陪伴贵客,什么都不用做。

    她笑了,相当愉悦。

    零叶安顿,洗澡水烧好,林又香要伺候他梳洗;他不好拒绝,零叶怕会无意间得罪鬼葬。但他身体上还只是个十六岁的少年,他未经男女之事,林又香的亲昵触碰使零叶紧张,他的身体暴露在她面前,一览无余。

    零叶紧握拳头,难掩僵硬和赧然。

    但是林又香已芳年二十有二,她已伺候过很多人,她十五岁即被老鸨教导着伺候男人;她看着零叶握紧的拳头,林又香知道他在紧张,所以,她和善的笑了,林又香猜测着,她想零叶还是个孩子。

    她即把他当做孩子。

    于是林又香一开口,她说,“公子家乡何处?明日一早,又香好让厨子,备些公子的家乡美食!”

    林又香声音极轻软,温水热气里,一言一字平缓清晰,接着道,“倘若现下公子饿了,又香也可去唤些清淡小菜!不过请公子莫怪又香多嘴,公子先前已饮过烈酒,晚间不易多饮,还请珍重身体!若需要,又香也可去熬些绿豆汤饮,绿豆汤解酒气,不知公子意下如何?”

    林又香对零叶关怀备至,这些话无一虚言,她是动情的,她对谁都是动情的,因林又香知道,只有她自己动了情,别人才会对她动情,女人是天生的戏子,她尤为擅长演绎各色女性。林又香看着零叶纵横遍布全身的大小伤疤,她就对他就疼得入骨三分,她说,“公子”,她把这称呼用的恭敬爱怜,却毫无谄媚之色。

    林又香的话语还在零叶耳边,她的熏香味道已被热气高涨,越来越浓,林又香的手有轻有重,这让零叶心慌,零叶从没怕过豺狼猛虎,此刻面对一个女人,他却头一遭想要逃。

    零叶的本能**在折磨他,他对自己的这份感官还有些摸不清,道不明;但他已觉得自己在逐渐失去控制,零叶的情绪在临界边缘,他不喜欢这样的自己,然后,他就听林又香又唤他公子,那一句公子跟着还未道完。零叶已忽然闭上眼,丹田里生生不息。

    接着,林又香的声音,就被屏蔽开去,零叶耳根清净,他又睁开眼,他的五感逐渐远去,情绪已骤然回收,零叶看着林又香娇柔的脸,他故意伸手去爱抚,惊动林又香撇眉羞红脸,微笑上颜。

    但此刻,零叶心无动摇,他的身体是热的,心却冰冷,大脑尤其清醒。

    吹灯裹被,零叶安枕,林又香就守在榻前。

    如果零叶问她,为何不去入睡?她便说“这不合礼制”,林又香已想好说辞,像个恪守典范的仕女。

    但零叶刀埋枕下,他闭上眼,他不在乎林又香怎么想,他也不在乎她打算怎么做。

    零叶一夜好眠,他把林又香的欲拒还迎排诸脑后。

    林又香就真的在他榻前守了一夜,忐忑难熬的一夜。

    明日要如何向主人交代?难道她要像个娼妇,主动索要一夜**?不行,那不是林又香的戏码,那只会令她贱价。

    如果零叶只是个好色之徒,那么此夜她可不留,得不到的对男人来说才是最好;可是零叶明显还是个孩子,如果零叶得不到她,零叶不知道她的好,零叶不知道女人的好,他就不会留下了。

    林又香还要博一把,天未亮,她已开始精心梳妆打扮,她又擦洗了一遍身体,换上更艳丽的胭脂,她要让自己看起来更年轻,宛如朝晨的第一缕光。

    林又香爬在零叶枕边,佯装熟睡,露出光洁的肩膀和后背,如果零叶醒来,他第一眼就会看到林又香,看到她的好皮肤,看到她刻意暴露的春光。

    林又香在勾引他,没有越过她“士族娘子的道德底线”,直白的勾引他。

三十四 怜悯

    卯时钟声清远,醉月楼无疑离钟楼,是有些距离的,零叶睁眼翻身,他已知道林又香的把戏,零叶虽睡着,但感官俱在。www.uu234.ccwww.uu234.cc

    他因此疑虑,他是否该遂了林又香的意,而林又香的意,又是否就是那个人的意?

    零叶叹了口气,三月寒气不散,林又香已冻红了背,零叶就把被子让给她盖好,下床将起,这无疑惊动林又香,倏忽抓住零叶的手,很用力。

    林又香的睫毛微颤,身体僵硬,却还在掩饰。

    所以零叶也不走了,盘腿坐正,拉过她的手放在他的膝盖上,开始入定。

    林又香只觉得暖和,如晨光拂面,如骄阳灌顶,零叶的穿过他的身体运转,淌过膝盖,林又香便也受到这热量的沐泳。

    林又香已装不下去了,她睁开眼,看阳光从外面透进来,刚好照在零叶脸上,他面貌安定,像极了禅院里的石像,看得林又香也心绪安定,安定她的一夜忐忑。

    林又香只觉得奇妙,昨夜她服侍过他,却不曾仔细看过他的脸。

    她觉得零叶不是中土人士,他的发色在阳光下是鲜亮的,比乌兰的深,比自己的浅,他的轮廓也不是中原的,但不仔细观察,也绝不觉察。

    他们就这样静静处了一个时辰,直至零叶收功睁眼,林又香就一眼看到零叶的双眸,那双眸,彷如琥珀一般透明的色泽,那双眸,甚至比普通的中原人更浅更淡,那双眸,彷如浅薄了人世之情,黯淡了红尘纷争。接着,林又香就打破安静,她说,“公子的身体好暖和,又香好想,这么一直待在公子身边!”

    林又香说的真切,那的确是她的真实感受,尽管伴随了她的一点小心思,一点小算计;却也动容零叶转首,露出温暖单纯的笑意。

    “又香伺候公子梳洗好吗?”林又香又问,心怀鬼胎,她见零叶点头,起身便扑倒他怀里,娇道,“嗯……又香的脚好麻,好疼!”

    零叶猜出她的招数,并不戳破她,而是将矛头直指林又香的痛处,残酷道,“你这样演,也不像士族家的娘子。”零叶那么说,惊愕林又香起身,虎视他,脸上写满惶恐,那是她决计不能被拆穿的谎言,这谎言除了主人和她自己,谁也不知,就是乌兰也不知。

    她日日夜夜瞒骗别人也瞒骗自己,她给自己下了咒,那谎言就变成现实。

    林又香已变成故事里的自己,这编撰的过去,毋庸置疑,这仕女的身份,这高贵的出身,已然成为她潦倒的人生里,唯一的光。

    零叶话落,接着又起,他说,“真正的仕女娇生惯养,就是落魄了,也挨不住一夜正襟危坐,礼制固然重要,但仕女们只会装装样子,那些典范是演给别人看的,不是用来约束她们自己的。”零叶这话一语道破“天机”,他并无恶意,他只是想给林又香一些指点,可他的善意却叫林又香恨之入骨,她已对零叶深感厌恶。

    可林又香还没有忘记主人交代给她的任务,她不能辜负主人的期望。

    她忽然解下裙裳,暴露光洁的身体,但林又香的脸,却是痛苦的,泪水汹涌。

    这叫面对她的零叶,心情异常复杂,零叶还不明白,那个谎言对于林又香而言,有何其重要的意义;所以当林又香的手,探进零叶的领口,零叶看着她生不如死的表情,他就把她揽进怀里,抱得很紧。

    零叶有愧疚,他已隐约明白他的残忍。

    零叶杀过的人,有女人,也有小孩,但他从不去记住他们的脸,他的愧疚只有在午夜梦醒的时候才会爆发。他也很少这样与活人相处,他也很少有机会能对活人抱有愧疚,林又香还是头一遭。

    但零叶不知该如何弥补,他已有弥补之心。

    所以下刻零叶开口,他的话落入林又香的耳畔,他的温柔也落入她的耳畔,他说,“你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林又香就幡然醒悟,她已误打误撞抓住了上天垂怜的手,她说,“我要你留下。”

    林又香抬起头,她眼里的零叶没有皱眉也没有犹豫,他说“好”,这话不像是在安慰她,他说最多我还能留下十天半月,这样可能帮到你?

    零叶的眉目里都是柔情,林又香还没有看过那个男人不为得到她,已施舍温柔,她对这爱怜报以感恩,可是她还没有忘了她的如意算盘。

    她已看透零叶,看透他聪明冷淡的外表下,其实滚烫的心。零叶并非平常的手段可以对付,你得用自己的心去换他的怜悯,他就会心甘情愿的帮你。

    林又香已知道零叶的弱点,她差点乐出声。

    可是她还不能乐出声,她低下头,主动环上零叶,在零叶怀里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就那么安静下来,林又香没有止住流泪,她是要哭给零叶看。

    她的哭相更显脆弱,但是一点也不做作,林又香已把最苦,最艰涩的回忆挨个寻了遍。

    所以零叶也就顺着她,用被子包裹她,任由林又香抱着他哭,直到她哭的累了,蜷缩在他怀里眯着眼假寐。

    然后乌兰叩门而入,打破这片刻的宁静,道,“主人有请少侠院**用朝食,还请少侠屈尊移步!”

    三月桃花粉面羞,桃月自然是要看桃花,可是藏花阁的桃花开不艳。

    鬼葬就在院中水榭,小设宴席,清淡的朝食也是江南口味,桃花点缀餐盘之上,他有他的情调。

    零叶答应林又香留下,不会食言,所以这必然遂了鬼葬的意。可是零叶从一开始,也并没有打算要驳了鬼葬的意,零叶还真不愿意得罪鬼葬。他自知此地凶险,绝不可涉水过深,零叶已有他的计划。

    “你若是不喜欢又香,我把乌兰送给你也行,你久居塞外,或许更好胡姬!”鬼葬见得林又香尾随零叶而来,他已知道昨夜侧院里的一切,他已知道林又香辜负了他的“期望”,他开口的时候,林又香已匍匐下跪,面上噙着泪。

    但这泪不是给鬼葬看的,是给零叶看的。

三十五 虚情假意

    “前辈说笑了,又香很好,得她照顾,晚辈之幸!”零叶毯上坐正,举水一杯,递给鬼葬,脸上没有悲喜,接着恭敬道,“前辈一夜留宿,晚辈深感荣幸,晚辈以水代酒,聊表谢意!”

    鬼葬闻言,接杯笑起,与零叶对饮,于是又听,“又香也未进朝食,不知前辈可否准予,令她上席共用一餐?”

    这倒叫鬼葬和乌兰一惊,鬼葬的心惊放在心里,他知晓昨夜林又香的一举一动,他对林又香的手段更是清楚的很。www.uu234.ccUU小说零叶与她初识,昨一夜风平浪静,二人未行周公之礼,零叶不该厚待于她!况且,零叶这番谨慎之人,该知道藏花阁是趟浑水,开口闭口间,却未提离去之事,难道他已有心留下?但这根本这说不通,除非林又香已倒戈相向,向零叶交代了一切!但这可能吗?林又香对藏花阁的一切知之甚少,没有理由,更没有条件!

    乌兰的心惊写在脸上,很快暴露出声,她对林又香的嫉妒,此刻已燃烧起来,流入骨血,她忽然上前匍匐,斗胆一言,“请主人和少侠见谅,乌兰不识大体,但阿姊已非士族身份,而今一介女婢,若上席共食,恐有辱二位身份!”

    “乌兰!你太小题大做了!”鬼葬很快回过神,他驳斥了乌兰一句,虚抬手,顺了零叶的意,令林又香上座,对旁侧小奴道,“来人,再上一副食具!”

    说完,又看向零叶,那双眼睛如鹰,貌如要将零叶看穿。

    但是零叶无惧,他不回避,脸上全是笑意,抬手又给林又香斟了一杯水,道,“还不谢谢你家主人?”

    “又香多谢主人大恩,多谢少侠美意!”林又香闻言,杯奉在手中,向二人恭敬施礼,她饮水入喉,心头却在发虚,不知为何,她已觉出零叶的决计留下,似乎不太对劲,却说不上来,是哪里古怪。

    但是主人脸上的表情,实在是太可怕了。

    鬼葬回首瞥了林又香一眼,受过她的恩谢,便很快发现蹊跷。林又香无疑是无辜的,无论零叶对她耍了什么手段,她都对自己的和盘托出蒙在鼓里。零叶无疑是在迷惑鬼葬,他差点就上当受骗,他未出手牵制零叶,零叶却已先发制人。

    这小子的胆识,比鬼葬想象的还要厉害,而零叶快速应对的机制,比他预料的还要灵敏。

    所以接下来,鬼葬笑了,他早已猜到,面对零叶这般人物,应切记耍弄心机,想叫零叶自愿留下,想叫零叶对他有所信赖,还得另辟蹊径。

    “小叶自塞外来时,听说……跟我那个不孝徒儿,已交过手了。小叶觉得,吴霁那孩子跟你比起来,武功如何?”鬼葬开口,已然将一切算计抛诸脑后,他不是没有风度之人,他不得不承认,一个早起,零叶差点就将他置于被动,原因很简单,是他自己想得太多了。

    “吴霁?”零叶闻言一停顿,想来是指鬼心,于是自怀中摸出那一叶飞刺,搁在桌上。

    鬼葬见罢,袖中的暗器忽而弹出,由林又香的侧脸而去,抛物线回头直指零叶的后背而来。

    这一瞬闪电般的出手,无风无声,鬼葬的暗器练至摘花飞叶的境界,他的手还未落下,零叶那方即闻锵声大响,震动金戈交鸣,那是零叶的短刃,撞正鬼葬的暗器出了鞘,他的出手居然是自鬼葬出手的上一瞬就蓄势勃发。

    所以零叶的刀在手,转动了三下,又三下,前一个三下驳了鬼葬的飞刺,后一个三下,将那飞刺破碎三段。零叶收刀的时候,内劲后来,姿态翩然,如挽花扶柳,便将那破碎的暗器又置于桌上。

    所以在乌兰和林又香的眼中看来,不过是眨眼一瞬,桌上忽然就多了几枚飞刺碎片。

    而刚刚那一瞬间的锵响,正在诉说鬼葬同零叶的交手。

    “哈哈哈!看来吴霁那孩子败在你手上,也是活该他学艺不精!”鬼葬见得,身上的热血竟沸腾起来,零叶是如何得知他要出手的?为何在他出手的前一瞬,刀已背身?

    鬼葬只是不知晓,零叶从始至终,那颗警惕的心,都全神贯注落在他身上,为了存活于世,他的防备与警戒早已被曹疯子淬炼入骨,零叶的武功与感官早已血肉不分。

    可是鬼葬心中已不止只有惊疑,还有激赏,刚刚他同零叶的那场交手,已是用了吴霁能使出的全力;据前方来报,“零叶同鬼心两败俱伤”,而今看来,零叶的武功,实已在吴霁之上。

    “鬼心并未败在我手,我们两败俱伤,胜负未分,只是……”零叶开口平缓,稍有一顿,道,“只是晚辈自上次交手,以往鉴来,从鬼心哪里,也学到了很多!刚刚得前辈赐教,才有机会将所想所悟,融会贯通,其实晚辈不过误打误撞,前辈武功之高,晚辈无凭自得,还要多谢前辈指导!”

    零叶话落自谦,动容鬼葬垂目,他对吴霁栽培已久,甚至迫他年幼之时,便阅尽组织中勾心斗角。十三鬼,自鬼市之后,也只有吴霁最受上星赞誉,鬼葬一度引以为豪。

    不想,鬼信韬光养晦十多载,藏了个零叶在手,论武功,论谋略,都不得不令他大感震动。

    鬼信在十三鬼中人极谦卑,话不多,不连群结党,而今看来,是个不容小觑的人物。

    于是此刻,你看鬼葬的眼里如星芒闪过,他倏然抬首,诚请零叶道,“小叶,我这里吃穿用度你不必客气,这金城是个好地方,你想住多久便住多久!你师父鬼信与我共事多年,我招待你,若误了上京的行程,他将来责怪你,烦请他来找我便是!我已许多年,没同他练过手了!”

    鬼葬说完,戏笑挂上脸,这后半句听起来是个玩笑话,零叶却已寻出烽烟的味道。

    可是鬼葬不待零叶开口,不待零叶做出反应,他又拍上零叶肩膀,玩笑道,“小叶,吴霁如今就在路上,你捅了他胸口一刀,他如今正在置气,你若丢下他走了,我这个做师父的,可不好给徒儿交代啊!”

三十六 留下

    一席佳肴,食不知味。www.uu234.cc鬼葬盛情,诚心款待,难免令零叶为之动容。

    他有留下之心,这心已出自他的本意。都说人心难测,因人心这东西,简单也可,复杂也可;想的简单便简单,想的复杂便复杂。

    往简单了想,零叶想见吴霁,跟吴霁想见零叶的心思一个道理,知音难觅,对手难寻。

    往复杂了想,零叶不想得罪鬼葬,他愿顺他的意,寻找恰当的理由和机会离开,留有余地,又可明哲保身;零叶怕死,不代表他懦弱,他深谙人世疾苦,存者,即强者。

    陈醒来的时候,已是傍晚,空气湿润,雨声淅沥。

    乌兰就坐在他的身侧,明艳的像是把整间屋子都给照亮了。

    “乌兰娘子,能看到你真是太好了!”陈本**漫,梦里都在追风踏马,浪迹天涯;他就好风花雪月的故事。面对乌兰,陈说不上是爱情,但心头的喜欢,却也藏不住。他喜欢她的脸,她的婀娜,乌兰是他为自己描绘的故事里,侠客就该遇到的那种美人。

    “你倒好,睡的跟死猪一样!你可知道,才过了一夜而已,你那个凶巴巴的朋友,就成了主人的座上宾了!”乌兰没好气,她对零叶深恶痛绝,打从第一眼见到他,她就恶心他。

    “朋友?”陈想了想,他的朋友很多,能跟他喝上一杯的江湖侠士,都是他的朋友,可零叶这种毫无侠义之风的“恶徒”,决计不在其内,所以你看陈回过神,皱眉道,“你说的这人,是不是送我来的人?很高大,很年轻?对了,他是不是还骑着一匹三河马?”

    “对啊!就是他!主人好像认识他的师父还是什么人,好像还很熟的样子,两个人共食有说有笑,主人还叫他小叶!”乌兰不悦,但对林又香的嫉妒绝口不提。

    “这么说来……那人的来历不简单?邹缁素叫他小叶……他姓叶?他也是士族子弟?”陈很惊讶,鬼葬暗地里的身份他不知晓,他只晓得醉月楼的老板姓邹,圣君发日敕监门卫正四品武将,乃范阳的士族之后,比起陈颍川的本家,更是要显赫许多。

    “他不姓叶!他叫零叶,但是……他又说自己不姓零,反正……我也不知道!士族有什么了不起的!林又香是士族之女又怎样?还不是沦为女婢,说的不好听一点儿,不过是个家妓!”乌兰越解释越来气,说道恨处,面露凶光。

    “林又香……”陈口中喃喃有思绪,林氏乃大家士族不错,但从没听说,有没落的林氏士族贱卖女眷;陈心头早已怀疑林又香的出身,但也不好过问,他不想得罪邹缁素;邹家自李唐当权之后未曾衰败,迁居南下避世反倒中兴,邹家除了邹缁素这位朝廷四品大员,更有族人策名就列,陈氏一族却已家业凋零,他没必要树此强敌。

    乌兰置气,听闻外间有人叩门,脸上仍挂着难看的假笑,便应门蹲身一礼,道,“韩大夫好!”

    来人正是救治陈的青衫大夫韩雎,韩雎是邹家食客,鬼葬待他不薄,他家有老小,生活所迫;这些年,身随鬼葬,应他所需。

    “陈少侠如何?可觉得还有哪里不妥?”韩雎同乌兰颔首进屋,慰问笑起,看陈感激道,“多谢韩大夫救治,足下已无大碍!”陈说着坐起身,又道,“敢问一句,邹先生可有收到足下带来的东西?”

    “还请少侠放宽心!东西已在我家主人手上,主人命足下对陈少侠的义举,替金城百姓对您说一声,感谢!”韩雎话落,坐定陈身前,探查他的病情,便见陈皱了眉,犹豫道,“邹先生未言其他吗?”

    这话陈问得心虚,邹缁素有言在先,一旦宝玉到了手,即会假意敬献李林甫,挑拨他和大刀门的关系,实则上呈皇帝,弹劾奸臣贼子。既然宝玉已经得手,为何邹缁素不安排他上京面圣?可陈又心存他想,想韩雎虽这么说,或许是谅解他有伤在身。

    “主人表示,后面的事,他已安排妥当了,还请陈少侠放心静养,待伤好后,先生必盛宴款待!”韩雎的话未落,陈的心已凉。

    他没想过邹缁素会过河拆桥,他看重邹家的士族身份,陈知道于士族来讲,名望比其他更加重要,他不相信邹缁素会欺骗他。

    “我要见见邹先生!还请韩大夫代为通传!”陈心头虽怒,却不显现,他没有忘记他的士族礼节,他依旧维持他的风度,所以他要当面对质邹缁素,他不相信一个士族子弟,会厚颜无耻的置名誉于不顾。

    夜间小雨摧花,藤叶蕊瓣便纷纷落了一地。

    午憩之后,鬼葬拉着零叶遍游一番金城,如今华灯初上,又设了宴席,摆上酒,要和他对酌一杯。林又香执意要为零叶抚琴一曲助兴,却不知他精读兵法,甚少阅览诗书,不通音律,实为一介武夫。

    鬼葬看出他的尬尴,也不同零叶谈论琴曲,只命林又香随着她的喜好演奏即可。零叶不知鬼葬为何整日为伴,他不是性格开朗之人,既不风趣幽默,也很少能和人娓娓而谈。零叶还不知道,他不知道鬼葬只是在等着,等着吴霁从外面撞门而入,等着看他们二人正面交锋,畅快厮杀。

    鬼葬心头期待着能有个一触即发的场面,这种心情不止于他想看透零叶的武技和潜力,不止于他想知道自己的爱徒是否成长,他还揣着一种世人皆有的好奇心。

    所以今夜的酒清甜,林又香连奏三曲,韩雎虽然早些在外面请人传了话,却一直没有得到回音,鬼葬的心思已不在陈身上,他虽派陈出力,盗取宝玉,确并未在意成败,他只是看重陈的士族身份,欲将李林甫同大刀门的关联暴露天下,欲将事情闹大;陈若是死了,官府绝不会坐视不理,而陈若可活着,偷盗之事也必会因他背后的士族身份,闹到沸沸扬扬。

    所以,邹缁素的眼睛再没有离开零叶,他的心再没有离开那扇门,然后三更敲过,天转晴,来的人就立地院里,谁也不知道那二人何时来的,怎么来的。

    就连零叶也只是觉察间,吴霁和鬼市就已经走到院里了。

三十七 倾盖如故

    零叶还记得他和吴霁的头一次碰面,那时候天很黑,零叶尚未复明,彼此间都不辨面貌,所以零叶只是凭借着感觉,认出了吴霁。UU小说www.uu234.cc鬼市就跟在吴霁后头,零叶对第三次见到这人不是很惊讶,鬼市亦然,二人间心照不宣,颔首一笑。

    接着吴霁的飞刺出了手,直逼零叶,他的杀气大涨,这一击已是全力。零叶没有愣着,他跟吴霁的实力相差无几,稍有分心,就会命赴黄泉。

    江南的假山水阁,被灯火照得通透了,夜雨之后,清风飒爽。

    鬼葬为鬼市斟了一杯酒,请他入席。此时林又香的琴音不止,应和着这风月,这亭台,这酒意,这厮杀,越来越急。

    吴霁的飞刺很快,每一发都追着零叶的要害而去,而每一发都是全力出手,这样的损耗,他的内力会很快亏空。可吴霁却没有停手的意思,他是想通过与零叶的搏杀,来打破自己的极限。

    鬼葬已发现这一点,他的嘴角已擒上笑意。

    但是继续下去,他们中总有一个要死!零叶心头已很清楚,他很清楚吴霁的用意,他也很清楚这样下去只会铸成惨剧。零叶的手在发麻,吴霁的飞刺震的他手发麻,他的内力也在迅速消耗,如果不速战速决,一味格挡,零叶就会很快失守。

    这失守是致命的。

    他必须反扑,可是时机还未到,现在还不是反扑的时机。零叶还需等待,等待吴霁怒火中烧,等待他不再耐烦于追着他打。

    可是吴霁不傻,他不同于零叶交过手的任何人,他是鬼葬的爱徒,他生于十三鬼,长于十三鬼,他杀过的人,流过血,不比零叶少,命悬一线的时候更是数不胜数。

    所以少顷之后,一波带血的飞刺,距离着零叶的喉咙只有半厘之差,被他险些挡过。即便挡过,零叶的脖子业已一凉,破了皮,沾了血。

    吴霁的飞刺从来就不简单,每一发出力都带着二次内劲勃发,所以零叶的刀也要用的比往常更快,更急,也更准;因为稍不注意,力道火候稍有欠缺,就不能准确格挡;即便准确格挡了,不能招架住吴霁飞刺的二波冲击,零叶的格挡也等同虚设。

    这在零叶头一次遇见吴霁的时候,已深有体会。可是那时候的零叶和现在的零叶,已不能同日而语。一个人要如何快速成长?除了刻骨的教训,你还需要一个强劲的敌手;你需要在一百次,一千次亲身的体悟试验和思考中,寻找到前进的脉门。

    零叶的刀法承自曹疯子,却也脱胎于曹疯子,他深知再精妙的刀法,不能灵活应用于实战中,那再精妙的刀法,也只是虚有其表。

    所以零叶贵在求变,他思考,他擅变,他也迅速成长。

    所以下一秒,零叶的刀无声,他的刀已不带风,他的人已如镜中的花,水中的月,在一瞬间就贴着吴霁的面门而来。

    他的速度非凡,他的招式毫无花假,他只有一招,出刀即收刀,是谁言道,天下武功,唯快不破。

    接着,你看鬼葬站起身,瞪大眼,听零叶的刀入鞘,看吴霁的腹部血氤氲,像极了盛放的花。

    然后,吴霁的速度又忽然飚入极致,你看他回转身,如凝固了空气和时间,四枚飞刺向着零叶的后背直追而去,一一被拨,无一中的;然而,就是这无一中的,你看零叶的腹部血如泉,赤红汹涌。

    原来那四枚飞刺之中,还藏有另一枚,发自其中,隐而不露。

    “还有一枚……”零叶醒悟开口,自答胸中疑问,他脸已发白,脚下踉跄,抱着伤口就地坐下来。

    可惜他内力所剩无几,想要逼出飞刺无异于杯水新车。

    “不要动!”此时,鬼市飘然而至,为零叶点穴止血,一掌力出,便将那枚飞刺自零叶的皮肉中破空而去。

    “你留手了!”吴霁却怒,瞪着零叶面目狰狞;零叶本可以杀他,那一刀却不冲他的要害而来;他接着便闻零叶笑起,打趣道,“你不也留手了?”

    他这样说,意指吴霁的以牙还牙,那枚飞刺正中他的腹部,入肉三分,疼,但是不致命;如零叶抽刀刮伤吴霁的腹部一般样。这行为幼稚,明显有报复之意,零叶笑的揶揄。

    “最后一发算怎么回事?”这话问自鬼市,吴霁的暗器快,有章法,讲究力道;但是这样鬼怪离奇的打发,他还是第一次在吴霁身上见到。

    鬼市的刀法源自义父的尽心教导,一招一式,练得炉火纯青,他不是求变之人,他是精益求精之人;在鬼市看来,如果他的刀法不够好,那就是他练的不够好。

    “跟小叶学的……”鬼葬话答,解了鬼市的心中疑问,将伤药递给二人,接着又道,“小叶进步很快,因他有应变之才;但是楚儿,你这是东施效颦,你这样打,只会失去力道平衡,对你的成长有害无益!”

    “我知道!”吴霁答罢,站起身,单手一挥,八枚飞刺倏然出了手,抛物线四快四慢,最终撞击在一起,灿如烟花燃爆,接着又道,“那师父觉得,现在还是东施效颦吗?”

    一个人能做到数发暗器同时出手,自四方合围同一个目标,需要极高的技艺;而每一发暗器都能做到收发自如,力中带力,寸劲勃发,则需要极精的力量技巧;吴霁的演示,刚柔并济,八枚暗器同时出手,却能做到虚实共存,这样出神入化的境界,哪怕是鬼葬,也看得叫绝了。

    “哈哈哈!看来咱们还得打一场!”零叶见罢笑起来,他难有如此恣意之乐,便见吴霁也笑,一双桃花眼星光明亮;都说曲高和寡,能有什么比起一个真正的知己对手,更加令人愉快呢?

三十八 暗潮

    此夜难眠,零叶心情高涨,尽管腹部还贴着药,他也不觉得疼。www.uu234.ccUU小说

    林又香能察觉到他的好心情,她给他擦拭身体,跟着合被而眠;零叶没有排斥她,他让林又香枕在他臂上安枕,二人相拥,共赴一梦。

    陈根本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虽说韩雎没有回话,他难以寝息;但是三更之后,乌兰却忽然找上他,一夜**难述,醒来便是青天白日。

    然后陈也等不及了,他已不耐烦,径直走到藏花阁的院子里去,即便他对这个神秘的院子一向没有好感,他也很清楚,如此莽撞有失风度,但现在已顾不得其他。

    乌兰就跟在他身后,她想拦下陈,无奈她一介女流,胳膊肘还不足陈的小臂粗。

    “你先等等,待我进去通报一声,惹恼了主人,可不是什么好事!”乌兰一脚踏上水榭,拉扯陈衣袂,压着嗓子低吼。

    可鬼葬就居于院中,同零叶三人共享朝食,如今陈这一闯,势必照面。

    “陈少侠这么急,所为何事?”果然,陈人还未到,鬼葬话已传来。

    “邹先生贵为士族子弟……”陈话出了口,大步闯入院内,见零叶三人仰面看着他,又自觉口气过胜,有些失礼难看,于是面有一缓,平和道,“足下深知邹先生忙于事务,不敢多做打扰,但足下性子急,还望先生海涵,能否抽出一点时间,同足下一谈?”

    “来人,给陈少侠设席!”鬼葬一抬手,豪爽开口;他笑意挂在脸上,有请陈共享一餐,并未将陈的有失礼节,放在心上。

    鬼葬能如此款待,陈也不好发作,可他心知鬼葬这宴请虚伪,说辞回避,无疑是种推诿。陈坐地一席,佳肴呈上,却越想越气,都要憋出内伤。

    “来,陈少侠,我给你介绍一下,这二位,都是我的贵客,而这一位,是我的弟子!”鬼葬引荐,明知气氛僵寒降至冰点,明知陈的怒火压在胸上,却无甚在意。

    他对陈没有回应,没有诚意,对他们的约定只字未提。

    他根本没把这个胸怀天下苍生的少年侠客,放在心上。

    鬼葬对陈的抱负不展,对他的壮志难酬,那些怨怒和悲愤,毫无介意。

    鬼葬已看轻他,而这蔑视的感官,并非出自任何一种肢体语言,却已令在场所有人,都心知肚明了。

    所以这一席结束,陈一言不发,他鼻腔里**辣的,泪水就氤氲在眼眶里,像是世间最毒的药,含在嘴里,却不得不拼了命往肚子里咽。

    陈需得忍住这悲怨这不甘,他不能失去他应有的风度,他食过这一餐,拱手拜别,同在座道,“足下打扰多时,也该向邹先生话别了!”

    这话开口,陈都为自己的泰然洒脱,鼓掌叫好。

    可是没有人读懂他,也没有人施舍同情。

    直到陈前脚迈出藏花阁,乌兰忽然举步上前,她一介女婢,已看惯世间冷眼,但只有这一次,她不想让陈也受这恶气。

    “主人,乌兰斗胆,想请零叶零少侠,送陈少侠一程,江湖险恶,风雨飘摇,零少侠和陈少侠结识一场,也是一种缘分,今日一别,不知何时能见!”乌兰这话,一句“江湖险恶”颇有言外之意;她想拉零叶为陈斡旋,她虽不知这些是非个中原委,却也看出陈是有求于主人的。

    “乌兰今年业已二十,早过了及笄,我记得小时候,我受了重伤,是乌兰日夜守着,她可比我大不了两岁,现下……”此际,鬼心倏然开口,打断零叶欲语回话,见乌兰抬起头来,满面惊恐,对于吴霁,她显然很是害怕,零叶正在疑虑,接着即闻吴霁继续道,“现下想想,师父何不将她许配出去,她可是大功臣呢!”

    这话落,零叶还摸不清头脑,乌兰的眼泪已啪嗒掉下来,指甲掐进手心里,目视着鬼葬,惊惧与哀怨都毫无遮掩。

    贱民没有户籍,不得同庶民通婚,一生都要遭受倒悬之苦,永无出头之日,世代子嗣也不得拨云睹天,乌兰深知离开主人,下场极惨,她想都不敢想,梦里都在祷告祈求。

    她已自身难保,她有恨,她有怨,她的积愤已堵满胸腔,但是她不得不委身叩头,于是你听乌兰开口,夹带哭腔,决绝道,“乌兰不识大体,恳请主人责罚,乌兰只是想感激陈少侠这些日子的照拂之恩!”

    “罢了,你有感恩之心这是好事!但小叶同陈志各不同,不过……若小叶想要前去送行,我自不拦着!”鬼葬开口,面上是笑的,末了询向零叶;见零叶摇首,看定乌兰道,“缘由心生,随遇而安,心无挂碍,一切随缘;指不定我和陈来日就会相见,就算后会无期,我想他也不会介意是否有个告别!”

    零叶不是没有看出陈遭受冷遇,他怜悯他的境遇,但是他和陈非亲非故,贸然前去,只会被看做施舍,反倒给陈雪上加霜。

    零叶相信,只要陈心中放开,无过多挂怀,依然坚持本心,一切冷遇,对他并无影响。

    可零叶这么想,乌兰却未必这么看,她怀揣憎恨,此一遭,已对零叶恨入骨髓,她只觉世间万般,都寒天彻骨了。

三十九 旧怨

    乌兰在藏花阁不如林又香,但在醉月楼,上至老鸨狎司,下至娼妓小奴,没人敢给她眼色看。www.uu234.ccwww.uu234.cc哪怕归去南方,乌兰在邹家下人中,那也是元老,她自有记忆起,就是主人的婢女了。

    吴霁比她稍小些,她年少不懂事的时候,以为这孩子同他一般无二,那些时日天真烂漫,吴霁待她如姊妹;直至她当众吃了他的点心,被老管家打得死去活来,她才知道,他们是全然不同的两种人。

    吴霁的来历是个秘密,邹家上下自来心照不宣,开元二十二年夏天,苏州南郊走水,把邹家别院烧了个精光。邹缁素为救吴霁,上半身多处烧伤,乌兰知道吴霁的秘密,也是那时,只是后来,吴霁再未善待于她,他总恨不得乌兰死了,仿佛那场天杀的大火,她就是罪魁祸首。

    “三娘,来的什么人,这么大的排场?活像个乡巴佬!”乌兰立地三楼,跟老鸨闲聊开,陈走的急,这样的夜晚,总归无聊。

    “大刀门的少东家,一介武夫,逛个窑子,生怕别人不知道他是谁!”三娘笑得嘲讽,她这个年纪的风尘女子,见多识广;客卿好风雅,走路从不夹风带火,往往是些贩夫走卒,有了几个小钱,便声张起来。

    “闻说大刀门近日祸乱缠身,他还有闲心到这里来?真是败家子!”乌兰嫌恶的撇了撇嘴,幼年即栖身豪门大户,乌兰也养出了一身“富贵病”,尽管她的身份,也不过是个婢女。

    “娘子有所不知,今日辰时档口,人少东家抓了偷玉的贼,如今悬在大刀门门口,可‘威风’了!”三娘调侃一笑,接着又八卦道,“娘子也曾见过那贼人,前些日子来咱醉月楼,娘子还夸他长的俊俏,活像画里走出来的!”

    乌兰闻言一惊,恍如脚底踩空,跌下悬崖,差之毫厘就大喊出声。

    陈的来去从不声张,她知道主人做事向来谨慎,她也明了遭逢今日一遭,主人万不会去搭救陈。乌兰思来想去,恨自己出身贫贱,竟是如此无能为力。

    乌兰已听不见其他,她耳中嗡嗡作响,胸口发闷,疼的有些喘不过气。至于老鸨接着说了些什么,她也不知道了,然后她就一脚踏进了藏花阁的后院里。他是想去求零叶的,她想她或许去委身下跪,去叩头恳请,好歹也能有丝希望。但是乌兰走到院里,她距着零叶数步之遥,她看林又香对零叶笑的甜腻,活像泡在了蜜里,她就把手心都抓出了血。

    乌兰犹豫了,只有面对着林又香,她拉不下这个脸;人总归是自私的,在关键时刻,乌兰也会犹豫。越像她这种人,越是身份低微,她的自尊爆发起来,反就越是神圣的不可欺。

    零叶转过身,他看乌兰杵在门口,一脸的复杂与不甘,他试想她还在为陈的离去悲痛不已;于是凑上前,挤出笑,他说,“陈少侠若知道你为他思量诸多,必感激!”

    “那零少侠呢?从未想过陈少侠的处境么?”乌兰也不知,她为何会如此情绪化一问;她也说不清,她为何会把怨怒都洒在零叶身上;她也很难说清,这顺着情绪就爆发的嘲讽言论,究竟是为了什么!

    她知道自己失控了,她亦晓得现下的自己必然失礼难看,所以她转过身,又负气而去。

    她在心理大骂自己,太傻了。

    “乌兰阿姊只是一时气盛,还请公子莫要责怪她!”林又香见零叶尴尬沉默,贴着他的后背,就委身过来环住他。

    林又香是柔情的,哪怕论谋略,她算不过零叶,她也能用她母亲般的包容,姊妹般的温柔,爱人般的亲昵,将零叶紧紧拽在手里。她没有利刃,她的武器,就是她自己。

    经历二日夜,林又香已很清楚,清楚零叶在主人心中的地位;清楚哪怕主人没有明示,她也该把零叶拉进她的柔情里。她对乌兰确有怜悯,但她向来八面玲珑,她对乌兰,也仅仅只有怜悯;她不会为了乌兰,做出任何僭越之事。

    所以接着零叶转过身,林又香就踮起脚吻上他,她的时机已至;然而,她只对他浅尝即止;接着,她待零叶自己俯下身,又吻上她,她就如愿得到他。

    零叶对她已无所抗拒,他接纳林又香,无谋策的,无算计的,作为一个平常人,带着普通少年该有的青涩回应,单纯而坦然的接受一个女人的情爱,仅仅如此。

    所以很快,林又香的身体缠上他,他就和她抱在一起,纠葛不开,直至彼此都醉倒在情语的酣畅中,沉甸甸睡过去,一梦南柯。

四十 风起

    “师父。UU小说”吴霁推门一言,看鬼葬半倚塌上,闭眼假寐。如今已是深夜,师父这个时候找上他,必有要事相商。

    “我思来想去,陈被大刀门逮住这事儿,还得让零叶知道;只是他这人恐怕不好控制,此事,还需乌兰帮个忙,接着由你去善后……”鬼葬已盘算好,要为零叶摆上一局棋,接着便闻爱徒开口,道,“师父想要零叶作甚?”

    吴霁跟零叶相处不多,却已为他深感忧虑,他对他抱有好感,鬼葬自然也是知道的。

    “李林甫的人藏在金城已太久,为师这些年,只觉芒刺在背,若不早日除尽,必为大患!你舅父的为人,你不是不知,我若请命,他势必乐于见我同李林甫斗个两败俱伤!我若不请命,他必也乐于见我在组织里声威尽失!他在上星的位置上坐太久,他的忧患疑虑早已与江山社稷无关,他只是想在哪个位置上,一直坐下去……”鬼葬话落,睁眼看定吴霁,叹了一口气,续道,“你能活下来,你舅父他功劳比我大,但要说起他的为人,他与你外祖父也是如出一辙,都说‘虎父无犬子’,你也就当我这话是在赞扬他!”

    吴霁听罢,半晌都答不出一句话来,他已猜出,鬼葬打算借刀杀人。零叶现下对组织还一无所知,由他出手相救陈,理由充分,不至遭人怀疑;李林甫就是查出原委,师父也可推得一干二尽。况且,零叶的功夫绝佳,必能逼出李林甫隐藏在幕后的高手;大刀门只是个幌子,可若没了这个明面上的幌子,李林甫在金城一带,也难能成事。

    “师父计划此事,始于何时?”只有一件事,吴霁想要问个清楚;他心意已决,打算事成之后,总有一日要叫零叶知道真相,他已把他看做朋友。

    “面见之时,这孩子我很中意,只可惜我对鬼信知之甚少,以后怕还要防着他了!”鬼葬话落,见吴霁正等着他的下文,于是又道,“事成与否,都不能让乌兰活着了,把陈留给零叶处置,生死皆看他的造化!”

    解落三秋叶,能开二月花,过江千尺浪,入竹万竿斜。

    起风了,乌兰绝不想到,吴霁会特意为了陈来找她。所以天明之后,她踏进风里,迎着门廊外射进来的朝阳一笑,就把雷天宇的心,都给笑暖了。

    乌兰清楚吴霁会给她指点“迷津”,理由一定不单纯,但她也顾不得其他了,她才不在乎那些阴谋阳谋,她只要陈活着,只要陈能活着,别的什么也都不重要了。

    “娘子,不像是醉月楼的娘子!”雷天宇面着乌兰走了两步,拉近这距离,他便闻到乌兰身上的胭脂味,甜腻的,香得他暗自吸了几口气。

    “谁说不是,我人在这儿,自然住在这儿!”乌兰没好气,话落却撅起嘴,俏丽的媚眼就纷飞过去,叫雷天宇暗道一声可爱。

    雷天宇自幼习武,不爱弱质纤纤的美娇娘,却独独中意火辣丰腴的西域美人,乌兰就正中下怀。

    “这么美的娘子,在醉月楼都没能排上名号,叫我怎么相信!”雷天宇这话说的真,昨夜作陪的娘子虽美,可终究没有乌兰那炙热奔放的独特味道。

    所以接着他一抖手,明晃晃的金元宝已握在掌心,指着狎司便道,“今日我得回去了,这位娘子给我小心伺候着,下次我来,若见不到这位娘子,便拆了你这醉月楼!”

    “雷公,这位娘子,可不是普通的娘子!”那狎司听罢,讪笑上脸,随即将雷天宇递过来金元宝,给推了回去,他是不敢得罪乌兰的。

    但恰恰也正是这一推手,好奇雷天宇盯着乌兰就放不开眼了。一个人男人会喜欢一个女人,这女人在他眼里必是花容月貌;但要叫一个男人喜欢一个女人至念念不忘,这个女人在他眼里已不单单只是花容月貌,那必是最特别的女人,最好特别到只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

    乌兰还未施展“拳脚”,已擒住雷天宇的心。

    “怎么就不是普通的娘子了?莫非谁人先我一步,已将她包下了?”雷天宇一笑,话问的并无火气,这在他身上是极罕见的,他性格一向火爆,若放在往常,得不到的势必非得毁了不可,可今日面着乌兰,却一改常态,反倒温和起来。

    雷天宇无疑已将乌兰摆进心里,以至于鬼使神差的,想给她留下个好印象了。

四十一 飞蛾

    乌兰骑上马,驰骋风中,飞舞的裙摆便如羽翼张开,似撞入朝阳光火里的飞蛾,奔走金城大道之上。此时雷天宇就跟在她的身后,带着微醉的情绪,不近不远。

    他们约定好,若是雷天宇的马归了乌兰,她便愿意赴他一约,这马虽是难得一见的宝驹,但为了博美人一笑,一掷千金,又有何妨呢?

    可是父亲还在等他,雷天宇还没有忘记,今日大刀门要公开处决偷玉那贼,为了这事儿,门中损兵折将,闹得不可开交,如今贼子被生擒,自是要杀鸡儆猴,叫世人都知道,大刀门是不好惹的。

    他虽不舍,却在下刻追上乌兰,同她一别;于是你听乌兰转面笑起来,她说,“儿亦想同去。”

    乌兰这话说的随性,雷天宇更未曾怀疑,只是稍有惊喜,便相邀一行。

    大刀门建于唐初,雷家相传是隋末大将之后,祖上一把砍山刀,拥弟子百人开基立业;但究竟是匪盗者占山为王,还是忠良之后隐居避世,就连金城百姓,也是说不清的。大刀门传至雷霆一代,因宰相李林甫提携,一时间名声大噪,被冠以金城第一帮的美誉,无奈雷霆为人豪横跋扈,德不配位,“金城第一帮”实则已遭千夫所指。

    正午艳阳高照,城郊刺柏林方圆十数亩均为大刀门所圈占,此时动用私刑,来观者都是附近几个村镇的好事之徒。

    乌兰身随雷天宇,女子出门在外不掩颜面,难免有人指指点点;但乌兰也不介意,她一介贱民出生,并无可惧,这样肆意自由的性子,又叫雷天宇爱上几分。

    陈已被吊了一天一夜,扒光了衣服,自是不堪入目,受尽屈辱。他的身份特殊,这偷盗之名若是传了出去,必会给家族抹黑,人沦落至此,他已没有什么活下去的奢望了。

    乌兰远远见着,亦只能偷偷抹泪。

    陈还不知乌兰就在近处,他闭上眼,尽量不去理会周遭那些唾弃之声,他更不愿去看,他就当他已经死了。

    雷霆坐定高台之上,一眼就见着雷天宇的马队归来,他对儿子携带陌生女人归家,不以为意,他身为武门中人,对那些死板的规矩和教条,向来不屑一顾。

    雷霆不发声,乌兰在雷家等同被默认,那些侧目和猜忌之色,很快不见。

    “父亲!”雷天宇上前一步行礼,脸上得意尽显。

    雷天宇是家中独子,雷霆对他的严格自不必说;此番为了抓捕陈,门中折损人手一干,本以为宝玉再难寻回;不想,前日午间,陈却被雷天宇当街生擒;门中一时无两,皆对雷天宇心服口服。

    “你来迟了,晚些记得到你表叔那里领罚!”雷霆没有纵容儿子,当着各座宗亲的面,泼了他的冷水。

    雷霆老了,但还不糊涂,陈武功平平,却能将追捕的门人一一肃清,他背后还有高人助力,此人究竟是谁,雷霆心中有数。他得授李林甫遴委,壮大大刀门,这些年究竟在对付谁,就算李林甫不说,他也能猜出一二。

    所以他既未打算严审陈,也未打算真的拿他杀鸡儆猴,雷霆只是在等着,他也想晓得那人,究竟是打算现身一战,还是打算夹着尾巴逃跑。

    所以,一刻钟之后,他等来了零叶。

    这个惊喜不小,却也着实让他疑惑。

    “来者何人?”雷霆一声质询,声如洪钟。

    零叶一个凌空落地,身轻如燕,但他不是来救陈的,他是来阻止乌兰飞蛾扑火的,他从不救将死之人,因那根本没有必要。

    所以零叶一开口,冷淡却也恭敬,“足下醉月楼而来,特请乌兰娘子归家!”

    雷霆闻言一挑眉,对零叶的来意犹豫了,他很清楚邹缁素的手段,但眼前这人,身手不凡,却并不是邹缁素的人。

    “我跟邹先生也是旧识了,既然是他的人,没有理由不招待的!今日门中铲除贼子,还请这位郎君,留下来一观!”雷霆没有客气,一字一句霸道强横,不予零叶推诿的机会。

    零叶还想开口拒绝,却被雷霆抢了去,听道,“来人,杀贼子!”

    这一声传令去,惊愕乌兰腾身,抓扯了零叶,眼中全是怨毒,她一字未发,却把嘴唇都咬出血来,一张惨白的脸,叫零叶看了,也着实难已漠视。

    这样痛苦的眼神,撞入他脑中,震得零叶心惊不已。

    于是意外的,零叶出了手,这一出手,刀从袖中划出,抛物线落定十米开外,铎的一声,破了铸铁的锁,将陈救出。

    于是下一秒,雷天宇挺身而起,刀在手,直劈零叶面门。

    乌兰只觉腹痛,零叶的脸已飞快后退,接着她就倒了下去,撞的全身骨骼都疼。

    锵声响彻,不过电光火石间,零叶已轻身起,踢开乌兰的霎时,鬼心已至,他的飞刺出手,在阳光下绚烂夺目。

四十二 临危

    鬼心已人群中暗自站定一会儿,人随零叶动身,出手相助,是他安排林又香,无意将乌兰的去处透露给零叶。UU小说www.uu234.cc他知道零叶不会袖手旁观,正如师父所想的那样,零叶人性里的善良和慈悲,从未真正被戕杀殆尽,这是他的弱点,终将使他被人利用。

    但零叶武功再好,深陷大刀门也一样为人刀俎,鬼心猜想过,师父根本就没打算让零叶活着离开金城,所以他已暗中跟着零叶许久,他不会让他死在这里。

    零叶不是有备而来,他深知不可胜者,守也,可胜者,攻也,守则不足,攻则有余;敌弱我强之时,且可发动进攻杀敌,当敌强我弱之时,却只可防守静待时机;因此,零叶需要一个可乘之机,来打破大刀门与自己之间的平衡,而雷天宇首当其冲,他撞在了零叶的刀口上。

    无奈零叶一人单枪匹马,雷家各座宗亲在侧,不会给他任何机会动手进攻。鬼心的出现极妙,一旦有他在侧,哪怕只是拖住各方那么一时半会儿,这条血路,便能杀出。

    所以乌兰从混乱中一睁眼,雷天宇的刀打空一次,接着又迎了上去,贴着零叶的面门罩下来。

    但零叶的速度更快,雷天宇的刀注定落了空,他的刀砍进风里,砍进光影里,接着透骨的凉意,就顺着他的喉头直线贯穿。

    那是零叶的刀,他的刀无声,在雷天宇迎面而来的刹那间,零叶的手腕翻转而上,杀意直指雷天宇的咽喉而去,那是一招绝命,这是零叶惯用的伎俩。

    零叶向来手段狠毒,一旦短兵相接,胜负即为生死,并无它选。

    雷天宇暴毙当场,震慑看台上下一干人等,雷霆不愧是一门之主,亲身儿子猝然离世,他的悲痛却已在下一秒被强自压下;一切恨与恸,皆迅速转换成强浑有力的攻击,张弛有度,不过间隙,就直指零叶去。

    零叶还打不过雷霆,他太年轻了,绝不是雷霆的对手;虽说零叶的速度极快,但雷霆的的经验老道,他对峙过太多高手,这样冷血无情的杀手,他不是没有碰到过。

    雷家刀法不假,雷霆已炼至登峰造极。

    刚开始,雷霆还只是处于下风,他没有急着出手,他任由零叶出招,每一次刀锋相接,他都暗自凝神细视,将零叶的招式路数一一琢磨看透,于脑中摸索化解之法。

    因此不过片刻,雷霆背部,手臂,大腿,都不免被零叶所伤。

    雷霆的冷静老练,也使零叶害怕,这样的对手,他还是第一次碰上。

    零叶不敢分心顾及鬼心生死,他知道大刀门一众宗亲在场,鬼心的情况不会比他好上多少,但事到如今,不将雷霆拿下,他们二人都会折在这里。

    零叶的攻击不停,不断变换打法,他是要缠死雷霆;雷霆还在忍耐,他身上的伤口已越来越多,但是时机很快到来;零叶出刀后收发未果,雷霆已倏然一个箭步左移,刀入肉三分,零叶飞身远震。

    点穴止血,尽管出血严重,零叶的招式威力却不减,与雷霆一来二去,双方都没有占到便宜。

    一时间,战况陷入了胶着。

    零叶杀了雷天宇,雷霆不会轻易放过他,他心里早有计较,要叫零叶血债血偿;雷霆很清醒,以至于他从一开始就有所保留,雷霆知道这些杀手的能耐,他是有意要同零叶相庭抗理,借此迷惑对手,使他亲信自己能凭借年轻人身强体健,将他累杀此地。

    于是你看一下瞬,零叶的刀寒冷,雷霆的刀**,但雷霆的刀却比以往更快了一拍,也就是这一拍,零叶的刀撞入雷霆的肩膀,雷霆的刀却已贯入零叶的腹部。

    疼,零叶只觉疼的眼前发黑,他知道自己如若不及时自救,不当即自封血脉,他将很快失血而亡。他一旦死了,雷霆还活着,鬼心也必将葬送此地!他不能辜负好友不顾自身安危前来助力,所以他一咬牙,这一念头在脑中闪电般划过,零叶的手便不自觉握紧,那插入雷霆肩膀的刀,忽而至中折断,锵的一声清脆,粘着腥浊的血,倏尔大起,雷霆还未来得及退避,只觉喉头一凉,甜腻的血,就氤氲进口腔。

    接着零叶倒了下去,他已来不及看顾周遭,他不知陈和乌兰身在何处,更不晓鬼心是死是活,他恍惚间又听到雨声淅淅沥沥从天空坠下来,一切都寒冷的可怕。

    童优的伤势好的七七八八,在医馆也可做些杂活,郑于杰经人引荐,开始在衙门当差,虽不过是个夜守的职位,却好过在市集替人帮工。封常清依旧常来常往,三人相处多日,已成挚友。

    这日平常,童优自告奋勇,为医馆押运药材,封常清就在城门守着,相送一路,说道将来,童优表示决意归乡,封常清虽不舍,亦诚心祝福他后路无忧。

    西凤一行伪装成行商走走停停一路,皆为照顾空青伤情,可空青对欺瞒父亲心有愧疚,这些时日里寝食难安,她怕她会害死他,伤势也就一再反复。

    初到北庭,碛西的繁华自是让人目不暇接,以往执行任务,为规避风险,空青总是刻意绕过大城大镇,尽量同山野为伴,枕地而眠;可少女的心性天生,而今看到漂亮的丝绸锦缎,也难免要驻足流连。

    童优就在街角同空青再度重逢,二人四目相接,一时间,复杂的情绪仿如海浪汹涌上头。

    童优对空青有愧,虽惧怕虽悲痛,可一再历经生死磨难,他已不再是哪个软弱无助的他,不过犹豫片刻。童优自上前一步,打破宁静开口,饱含内心的悔恨和悲痛,诚恳道,“娘子别来无恙,足下自知有愧,还请娘子发落!”

    他话落,当街跪地空青跟前请罪,引发数人围观;这一举动,亦惊动封常清很是无措,童优对空青,对老山岭所发生的一切,向来三缄其口,除了他自己,别人是不知道原委的,就是封常清和郑于杰也不知,他不开口,二人挚友,自然也不便再三追问他下狱的缘由。

    他这是在保护空青的名节!童优试想他不说,除了当事者,便再也没人知道真相了。

    可空青还蒙在鼓里,她作为受害者,根本无法看清事实,她只觉童优假情假意伪君子,当众请罪,也不过是想在众人面前奚落她。于是空青冷淡开了口,委屈积压心中,牵动伤口隐隐作疼,她说,“你若有悔,午后只身前来驿馆找我,若没有,此事也无需再提了!”

四十三 旧仇

    童优午后现身,与空青约见驿馆马舍,此隙四下无人,正直午憩时分。www.uu234.ccwww.uu234.cc空青的鄙夷与怨怒就挂在脸上,童优诚心致歉,他亦深知歉意,无法挽回空青所受到的伤害,但是,卑微如他,童优是无奈的。

    “知人知面不知心,没想到你人看着挺老实的,做起事来,却也厉害的很,也不说什么心肠歹毒的话了,我看没什么是童大朗做不出来的!”空青见罢童优,冷笑起来,话落酸楚上头,眼里都是雾蒙蒙的,噙住泪,拼了命地往回咽,生怕一个不小心,眼泪就掉下来。

    “空青娘子遭遇此番境遇,鄙人罪不可恕,但……鄙人当日也是被冯佐所骗,鄙人……对娘子并无半点加害之心!”童优闻言,喃喃语来,字字悲痛;接着便听空青怒道,“你敢说你半点不知情!”

    此话出口,空青的眼泪就收止不住,似当日种种痛苦,都纠缠她身体每寸每缕。

    童优见罢,已无言以对,扑通一声跪倒,叩拜空青咚咚作响,他的痛苦也未逊于她。

    “你也不必多说了!今日我若杀了你,对你而言反倒是种解脱,你若真心有愧,我便要你留着这份歉疚……”空青怒意不消,残忍的神色上脸,续道,“我要你自挖双目以谢罪!”

    空青话落,叫童优一惊,此际胸中五味杂陈;当日冯佐巧舌如簧,劝他假意加害空青在先,是为将计就计,一可安排他脱离老山岭,二可暗中保护空青,再行转移他处安置,岂料这根本就是冯佐早就设计好的圈套。

    “怎么?不敢?你不是口口声声心中有愧吗?”空青言语冷漠,这表情这神态,与其母半夏,竟也是神似极了。

    “好!既然娘子这般要求,鄙人莫敢不从!”童优话出了口,心已决,下一秒双指洞入右眼眼窝,顷刻血涌,他没有哭没有喊,所有的撕心裂肺的痛苦,都统统收入腹中,他将嘴唇咬破,身体止不住的抖,也许是因为身体的痛苦,也许是因为心中的痛苦。

    空青见得,转瞬间所有的怒意皆烟消云散,童优的惨状,无疑令她受到惊吓。

    “够了!你即瞎了右眼我也不想做的太绝!你走吧!今番之后你我互不相欠!”空青开口,不愿将事情做绝,她尚有良知尚有不忍,她的怒意已平。

    她转身间奔去,空青心中久久难以平复,她甚至开始怀疑,她是否真的错怪了童优,但是她已不愿去想,她已不敢去想了。

    鬼葬可以预料到很多事,他在金城蛰伏许久,他的情报网已遍及大街小巷。

    鬼葬对零叶的心意是留是杀,也交代的很明确,他对鬼心有私心,但是所有的私心,都抵不过江山社稷,国家大义。他这些年还没有对上星动手,理由只有一个,如果圣君依旧信赖着上星,那么他的忠义也必然是跟随着这份信赖的。

    零叶的死活,还不在鬼葬的考虑范围之内。

    零叶只是一颗棋,被弃或被留,也全凭他自己。

    雷霆死了,被零叶一刀了结,这一刀深入喉骨,任何人都回天乏力。雷霆必要死的“光明正大”,届时无论谁追究起来,鬼葬都可将一切缘由,归咎于大刀门同零叶的个人恩怨,他之所以肃清大刀门,也不过是逼不得已而为之,只为保全零叶,及零叶身后所隐藏的十三鬼的秘密,只为保全组织不被世人知晓,他这理由充分,他可独善其身。

    所以鬼葬就在下刻现身,随行三十人等,见活着,无论男女老幼,皆悉数戕杀殆尽,大刀门今日就要彻底消失,鬼葬是来屠戮的。

    但他还没有亲自动手,他等的人一直都在,就藏在这腥风血雨中。

    不过鬼葬的预料再多,面对未知的劲敌,他的手下也很快有了折损,死伤几乎是五五分成。双方都是专注暗杀的高手,混乱中的胜败其实只有一瞬,谁死或谁活,也只有当这屠戮平息时,天地间强者自存。

    这样的午后,死一般的静谧,鬼葬再难分心顾及鬼心生死,如今存者且余七人,这场较量上,他也没占到多少便宜。

    “怎么?难得杀到这里来了,邹先生就不想与鄙人一决高下吗?还在等什么?”男人开了口,独立七人敌手间,他的部下已无一幸存;鬼葬的实力确强,但即便如此,他却似乎仍有信心扳回这局。

    鬼葬还在犹豫,他面对这个男人还有诸多疑问需要解答。

    他在考虑是擒是杀。

    “邹先生要杀了鄙人且可行,要生擒鄙人……却总要难上那么一点……”那人道出鬼葬心中所想,接着忽然出手,陌刀清辉一闪,锋锐带血而舞,竟是半点惧意亦无,倾身就劈向了七人敌手。

    鬼葬的暗器总是最快的,即便同上星对上,他也有九分把握能同对方平分秋色。但是那人毫无惧色,陌刀在手,快慢皆有,他没有急着同鬼葬正面交锋,而是游走在七人敌手之间,他的步伐诡谲,不以己力抗敌,而是于七人之间如鱼得水,以敌制敌。

    这高深的打法,就连鬼葬都为之一震,所以片刻之后,七人重伤六者,皆非伤于其手,而是被自己人所退。

    “你究竟是谁……”鬼葬得见此,难免起了杀心,他深知若留下此人,将来必成大患。

    “鄙人与邹先生已非一日缘分……不过是邹先生没有在意鄙人而已……”那人话出了口,言语中惊讶鬼葬都悄然握紧拳头,接着他出手间人如风轻,飞刺万千,已是疾风骤雨般清剿而动。

四十四 池鱼林木

    陈是被乌兰拽走的,乌兰没有错失大好良机,零叶倒进血泊的时候,乌兰已偷了一匹马,拉着陈奔入林中。此时刚过正午,阳光**,陈慌乱中裹了一件单衣,二人随后进城,接着直扑醉月楼。

    乌兰没有惊动韩雎,而是通过三姨给陈置办了几件行头,就欲匆匆送他离开。

    陈心存感激,面对乌兰的一片深情心生歉疚,“你放心,待我归去家中,必向母亲讲来,届时赎了你,定会给你一个名分!”

    “说这些作甚?快走吧!你若是真想感激我,便留着这条命!将来,哪怕再无可见之日,我也是无怨无悔的!”乌兰说至此,眼泪掉下来,**辣的,呛的胸口发疼,她对陈是动情了。

    陈没了通关文牒,不敢贸然出走,只得西行阳关投奔表亲,他对乌兰一再告别,二人挥泪金城门外,重逢不知是何期。

    另一边,大刀门内,血透三泉,风驰电掣的光影迅速后退,只照耀出两张脸。

    那艳阳四散如金辉,碧落飞刺如银针。鬼藏的飞刺已不仅是快,更是不透不漏,一眼看过去,如绽放的银花,自他袖中而出,耀眼的可怕。

    男人的陌刀速度不急,快的有章法,如在身前编制出一张网,可收可放,可扑可守,是玄奥的绝了。

    双人对峙一刻,已不分伯仲,互知皆不能斩杀彼此,于是打的更加狂肆起来,竟有些视无他物。

    一个时辰后,二人带伤,各立东西。

    “鄙人早已有言在先,邹先生还杀不了我,如今看来,鄙人所言,邹先生已然明了。”男人开口,将面上黑巾拽下,一张西域面孔就印入鬼葬的眼,他今生都不会忘记这张脸。

    “你年轻有为,想要飞黄腾达,不是难事,何苦要跟着李林甫?”鬼葬一开口,言辞直接,是要拉拢他。

    “李林甫算个什么东西,鄙人不过替主上完成所愿而已!”男人没有回避来历,但口中所言,还留有疑点。

    “哦?这么说……你是乌苏米施的人?”鬼葬闻罢,心中揣测,想他西域而来,许是突厥人安插在朝廷的细作,可他道完,却只辨男人笑来,不知何故。

    天宝年间,唐与突厥仍相对峙,乌苏米施为其可汗。

    “鄙人一杀,能相识邹先生,三生有幸,先行拜别了!”男人话落拱手,接着迅速退身,闪入茂林深处,轻功亦属上乘。

    夕阳易逝,乌兰归去醉月楼的当口,刚巧被韩雎逮了个正着,三姨授了她的意,去为陈买通守城士卒通关,很快便被袁五爷屈打成招。

    “你还有什么要说?”袁五爷捋了捋长须,眯眼看定她,乌兰虽是邹缁素的婢女,但还只是个婢女,陈之事,她擅做主张,已无疑挑衅了家族礼法。

    “不过是些小钱,娘子我还担得起!”乌兰不肯服软认错,与袁五爷较起劲来,便见他拍案而起,长须随之飞舞,怒道,“贱婢!陈之事主上早有安排,你惊动了零公子前去救人,已是犯下大错,如今还不悔改!”

    “哈哈!可笑!先前见着了零叶,袁五爷您当着我的面,可是对其剑拔弩张,一副欲杀之而后快的模样!如今却左一句公子,右一句公子,陈为主上办事之时,怎么不见着您,称呼一句公子?而今却对他落井下石!你们,还有良心吗?”乌兰吼来,怒气不比袁五爷的小,便听韩雎上前,欲作和事老,“娘子说的这些,又是何必,袁五爷也是为主上办事,你年纪轻轻的,退让一步,认个错也就罢了!”

    “凭何是我退让!他年纪一大把了!怎么不说让着我呢!”乌兰闻言一甩衣袖,随即摔门而去。由她而言,韩雎与袁五爷这一唱一和,不过是仗着自己良民身份,欺辱她一介婢女罢了。此时她心中有恨,气不打一处来,跟着就奔进了后院,朝着林又香而去。

    “阿姊这是怎么了?一脸怒气。”林又香见着了乌兰,先有一礼,接着微笑道,“阿姊奔波一上午,过来喝口水吧!”乌兰听得林又香如此说来,便压了火气,面上假笑开,“我一介小奴,哪敢喝妹妹的水,零叶零公子住了这两日,房中可有收拾,褥子洗了吗?”

    “还未……”林又香自知乌兰有意作怪,不敢多生事端,于是咽下委屈,续道,“妹妹这便拿去洗了!”

    此话落,人转身进屋,丝毫不得怠慢。

    乌兰得见,小唾一口鄙夷,接着坐下身来,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就是这一杯水的间隙,生命的温热便从她颈间刹那坠落,如朱砂赤红,渲染一方石台,跌进杯盏,透进水中。

    人生如梦似幻,她一定不曾试想过,结局来的这样突然。

    乌兰死了,死在上一个瞬间,接着林又香的眼中就照入了她的惨象。

    她大惊失色,尖叫从喉咙中脱出,收也收不住。

    于是林又香所见的,便是她于这人世间的最后一抹光景了。

    她几乎听到大刀穿堂的噗呲轻响,她心里面很清楚,她是池鱼林木。

四十五 梦

    他一定是生于雨中。www.uu234.cc

    零叶入梦,秋日的萧瑟以及饥寒异常,就清晰的映照在梦境中的每一个地方,他逃不掉,又死不了。

    他一定是卑贱的,罪恶的,不然不会没有人来管他,甚至将他弃如敝屣。他是怎样的出生才会在稻米流脂粟米白的盛世之外,被抛弃荒野。

    他冷的发抖,所有的委屈和悲痛都窝在心里,他忍住落泪的冲动,他在死守自己最后的尊严。

    鬼市就在他的梦境之外守着他,零叶还不知道,他已经睡了整整半个月。

    “他到底怎样?为何还没醒?”吴霁有些着急,算着时日,他和鬼市都将离开金城述职,可零叶的伤好了,却并不见得转醒。

    “他在和自己战斗……”鬼市那么说,狐疑了吴霁眯眼看定他,话道,“你似乎知道点什么?怎么?你跟鬼信有交情?”

    “没有。”鬼市断然否定,否定的快了些,吴霁便把疑惑放进心里。

    “我听说林又香死了,尸体被抛弃在城南外,零叶将来知道了,你打算如何跟他解释?”鬼市又开口,话落看定吴霁,他必是笃信吴霁动手杀了林又香;但他这么一问,吴霁就不高兴了,“你不说她的事情我也不知晓,她死了便是死了,跟我何干!”

    鬼市听罢也不再多话,他知道,依着吴霁的脾气,再争论下去也是徒然;于是抬手,自袖中卸下短刀道,“我明日启程前往灵台,这把刀就搁在此处,待他醒来,你替我转交他!”

    “这……你把这刀给了他,你用什么?”吴霁大愕,他知晓此刀乃是杨思勖的遗赠,鬼市将杨将军的遗赠送予零叶,其中蹊跷更加。

    “义父这把刀,我用了许多年,却依旧用不惯……况且,零叶的刀断了,他尚要赶往长安述职,至于我……我还是更喜欢当年倩兄赠给我的旧刀……”鬼市开口,面上的笑容舒展,他是诚心赠予,这气氛古怪,吴霁也不好再三追问。

    入夜,鬼葬孤身一人,饮醉藏花阁,他庭前梨花三两株,不想桃花未曾开尽,就已凋零。

    “师父。”吴霁只身前来,唤得一声鬼葬,径自入席。

    “乌兰后事处理的如何?”他问,吴霁就答,“自小青梅竹马,徒儿不会亏待她。”

    “厚葬了便好,试想你恨她许多载,她仍浑然不知实情,今番死的冤枉,想来也是个可怜人。”鬼葬浊酒入喉,面貌压在昏暗中,看不清表情。

    “死了也好,来世投胎,莫再身入贱民家。”吴霁这么一开口,鬼葬忽然暴怒,“你母亲之死,本怪不得她!”

    “师父,事情过去许多年,我早就想明白了,母亲她失心疯,乌兰尚小不懂事,误将她锁在后院也无所知,我不是怪她,我是见了她,却不得不恨她。”吴霁话落平静无波澜,惊愕鬼葬半晌没有说出一个字来,末了,也仅余一声叹息。

    零叶梦中醒来。

    梦境里的潮湿空气,就全都转变为夜幕下的一场小雨,淅淅沥沥,坠落下半夜。

    鬼市没有睡死,零叶转醒的时候,他就睁眼看定他。

    “我睡了多久?”零叶活动了身体,病榻中沉寂太久,他都闻到自己周身恶臭。

    “半月。”鬼市回答直白,接着转过脸,闭目道,“锅里还有些剩饭菜,热水自己烧。”

    他表情异常冷淡,对零叶亦未显示出任何关心,尽管他已守在他塌前足有半月。

    “我的刀断了。”接着零叶坐起身,陈述事实,他是在告诉自己,他搏命的打法,无疑又断送了一把好刀,而这把刀,恰巧是曹疯子的爱刀。

    于是你听啪的一声轻响,鬼市已将案几上,自己的短刀抛飞过去,零叶就接得正好。

    “送给你。”鬼市说的轻巧。

    “无功不受禄。”零叶开口,接着收下那刀,他已认出那是把好刀,刀轻极锐,于是又道,“你要我做什么?”

    “杀了崔释。”鬼市又说的轻巧。

    “他的命值这把刀?”零叶不傻。

    “值,不仅值这把刀,还值许多!这刀是个定钱,等你杀了他,下面的偿付,不会令你失望!”鬼市接着睁眼坐定,同零叶对视。

    “你怎知我想要什么?我可是连我自己都不清楚,自己究竟想要些什么……”零叶话落好笑,看定鬼市的眼却狡黠明亮,接着又道,“况且……你武学修为并不亚于我,何不亲自动手?”

    “崔释总会防着我多一些,对你嘛……他放心的很。”鬼市这一开口,许是触及心事,难看的笑容挂上脸,续道,“你放心,这笔买卖很划算,你师父就是知道了,他也只会拍手称快!”

    鬼市话落,面上烦躁显现,他不喜与人深交,竟是无心再同零叶共处一室,这就起身推了门,临脚又回过头,冷淡道,“顺便再卖你三个情报,其一,十三鬼之统领,清河崔释,左右卫大将军,你此番就是要去见他的;其二,你杀了雷霆,你师父恐怕很是不乐,其中缘由,也只有他本人方能跟你道个明白;三嘛……林又香已经死了,尸体丢在城南外,清风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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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沙介绍:
这是一部关于求生的书,三位主角,三方视角,描写安史之乱的大唐,人在滚滚历史洪流中,被时代裹挟,被命运左右,不得不直面生死抉择,是非善恶的故事。这是一部传统的武侠小说,描写作为政局杀手的零叶,作为普通小兵的童优,作为江湖浪客的空青,生而为人,且修身,且渡人,且如水,处于险恶之境仍存一份善心,作者即无天马行空,也未趁浪逐波随大流;但这也是一部不传统的武侠小说,因它在武侠中细细描摹历史,尽力尊重历史本来的面貌,愿看官静下心,读一篇故事,观一段历史。作者首发小说,有许多不足之处,还望各位包涵。追沙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追沙,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追沙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