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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白簌兮     追沙txt下载     追沙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四十六 薄葬

    得幸鬼市托付行囊,零叶再没归去醉月楼,薄葬林又香,一柱清香,一壶酒,他把她埋在山坡之上,可远眺黄河。www.uu234.ccwww.uu234.cc吴霁找到零叶的时候,千山日暮乱飞鸦。

    “赎她出来,不过一壶好酒,三五钱。衙门手实,她出生贱薄,我就是有钱,也不敢厚葬她。”零叶话落,没有表情,吴霁却晓得他心有悲悯不忍。

    “这里方圆十里,皆是穷人入土之地,有得薄棺裹身,她该心存感激了,那些无人认领之人,许久之后,不是抛了黄河便是付之一炬。”吴霁开口,他不善劝慰,话言别扭。

    “她死的蹊跷,一刀穿膛未果,杀的人没有留手,力气却并不大。”零叶已查看过尸首,尽管林又香停尸半月,身体肿胀**的不成样子,可他还是看出倪端。

    吴霁没有搭话,零叶自然知道利害,索性上了马,同吴霁一别,“相救之恩,不以言谢,生死许之,后会有期了。”

    吴霁还想说点什么,零叶却已策马急去,吴霁杀林又香的时候身负重伤,出力有限,没想到,却成了摆脱嫌疑的最大因由。

    空青随父行入中原,天时转暖,灵台小县驻下,有贵人接风洗尘。西凤安排罗蝎先行南下,父女二人放慢脚步,宛若春日游历,惬意非常。

    “贤弟自江南一别,人又清瘦了!”西凤话落笑起,同来人一礼,那男子风骨魁奇,气质儒雅,虽已过中年,魅力可想当年。

    “如今避居灵台三年,不过为了子息在京任职。”那人摇头谦和一笑,转眼看定空青,道,“这位,想必正是女公子!”

    “哈哈!贤弟好眼光!”西凤闻言极悦,即对空青话道,“青青,可还记得你皇甫叔叔,儿时你随你母亲游历江南,也曾借住你叔叔家中!”

    空青闻言一惊,于是脱口,“人闲桂花落……”

    “女公子好生厉害,不想还记得我云溪题词!哎……岁月匆匆十数载,而今早已物是人非了!”那人听罢,先有惊喜,后有哀叹。

    “不说这些个伤感之话,今日你我难得聚首,定要好好喝上一杯!”西凤携手那人,亭中入席,又唤来奴仆,服侍空青退避。

    入住别院,精致江南雅居,婢女池月,亦步亦趋,“娘子自白山而来,辛苦了,圣母有言,还望娘子一闻!”

    空青听罢,回转身,此处汀兰水榭,四下无人。

    “还请娘子明示!”空青蹲身一礼,心中忐忑,难免隐隐不安,皇甫岳的出现,无疑令她又想起当年旧事,而半夏,不知为何,竟会在此时找上她。

    “圣母有言,知晓娘子最是挂念龙沙,而今她身体尚好,只是前些日子误食了九日蛊,恐只有杀了西凤,方能换来解药,娘子也是知道的,龙沙年纪不小了,九日蛊这么烈,怕是挨不了多久的!”池月话未落,已激动空青气的发起抖来,眼泪簌簌往下掉,接着低声呐喊,咬牙隐忍道,“那可是我的亲身父亲呐!”

    她那么喊,其实早知半夏下了密令,已没了转圜的余地,但心头撕扯的痛,似窒息一般。接着,空青还未来得及缓口气,便闻哇的一口腥雾弥漫,竟硬生生给气的呕出血来。

    她是要被半夏逼上绝路了。

    银河皎皎,今夜无云,西凤酩酊大醉,被送回房时,几乎不省人事。空青给他擦拭身体,年迈的父亲皮囊未老,昔日容颜犹在,二十载养育之恩,慈父朝如青丝暮成雪。

    空青的视线很快被泪水遮掩,直至再也受不住精神上的折磨,抱着西凤痛哭起来。

    但很快,池月进屋,一盆热水递到她跟前,提醒道,“就当这是尽最后一次孝道,天明之时,便是最后的期限,圣母可没有什么耐心!”

    她听罢,已哭的几如崩溃,池月就在一旁候着,眼底光芒如箭,杀意尽显。

    但很快,空青的哭声倏忽收止,苗刀自腰间力出,直劈池月面门,她目光如炬,坚定的不可动摇。池月不急不缓,手中短刀稳稳迎接,她很清楚弑父之心并非常人可有,她已做好准备,要叫空青及西凤都交代在这里。

    这是半夏一早就安排好的结局,她知晓那个女人歹毒非常,而她和空青,只能有一个活着离开。

四十七 同病相怜

    池月使得短刀,约莫巴掌大小,长短相接,苗刀的优势自然更大。UU小说空青根本没把池月放在眼里,她的刀法虽不算上乘,但内功心法却源自圣教秘传,池月绝不是空青的对手。

    所以空青使刀,她的刀在手,虽被池月接下,却以一招以退为进,转而又劈向池月。这一刀的威力,甚至不比上一刀小,空青招法不停,连连紧逼,池月很快失守,步步后退,跟着后脚跟碰上墙壁,穷途末路。

    可池月拼死而来,不会就此缴械,她猛地一跃而起,临空借力翻身,短刀忽然出手,直取空青左眼。

    锵声大噪,空青横刀格挡,接着转身收刀,她转身之时,抽手腰上长鞭飞扬,池月还未来得及落地,她还没有机会落地,身体就被打飞出去,重重摔在门上,当场晕厥。

    空青练的是鞭子不是刀,她的刀法平平,但鞭法极好。

    空青回头看了一眼西凤,他仍旧不省人事,房中打斗激烈,这么大的动静,周遭竟也未被惊动,这让空青狐疑。

    她决定要出去一探究竟。

    但是把西凤和池月都留下,无疑有些冒险,空青在心中挣扎了一阵,捆绑池月,接着闩门而去。皇甫山庄不小,奴仆护卫自然不少,空青穿过几个院落,便发现全庄上下,都被迷药所害,所幸并无一人伤亡。

    她回房之时,池月还在昏沉。空青上前一脚,踹的池月胸口发疼,旋即转醒过来。

    “说!九日蛊的解药在哪儿?龙沙在哪儿?”空青虽怒,眼中却全无杀意,她在担忧龙沙。

    然而池月眼中写满的却全是怨毒,她稍一牵动唇角,即被空青钳住下颌,一个巴掌下去,打的她眼冒金星,那藏在口中的毒药,亦被掌出。

    “想死,没那么容易!”空青话落,苗刀贴上池月面颊,残忍道,“死太便宜你了!我能让你生不如死!”

    池月听得咬牙,恨意不消,瞪眼看定空青,她是什么也不会说的。

    “你不说也没关系,看你的样子虽不是南诏人,却也该晓得,我圣教的蛊毒最是厉害,我这里恰巧有一种很特别,需要十年之久的时间,在肚子里慢慢养大,再十年的时间,慢慢繁育,直到你的身体里面都爬满毒虫,然后嘛……”空青一面说,一面将药瓶自怀中摸出,表情夸张,声音渐小,威胁道,“然后嘛……它们从你的身体里面慢慢爬出来,有时候是嘴,有时候是耳,慢慢折磨你!慢慢的!它们一点也不急!”

    “够了!”池月听罢,惊恐的神色一闪而过,接着坚定道,“来吧!来杀了我吧!来折磨我吧!来吧!”

    她那么喊,像极了疯狗。

    如果一个人已没有畏惧,没有弱点,那还有什么可以击倒她?

    空青闻言惊异,她已觉得她拿不下池月,况且她根本没有什么蛊毒,但是杀了池月,龙沙的生死又该如何呢?

    “你一个外人,何苦为了圣教献身?半夏给了你什么好处?你要为她赴汤蹈火?皇甫山庄究竟有什么秘密?庄里上下百十口人,全是你给迷晕的?”空青问话滔滔不绝,她已有些无可奈何。

    却不想,此话落毕,竟见池月瞪大眼,不可置信道,“你说皇甫山庄上下都被迷晕了?”

    她那么问,诧异空青,思量道,“如果不是你干的……那便是半夏了请了别人……糟了!此地不宜久留!”

    空青转瞬清醒,半夏不会犯这种错误,半夏太了解她,她的武功,她的为人,她怎么可能指派一个三流杀手来杀她和西凤?

    空青倏忽动身,背上西凤就要逃命,无论半夏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这皇甫山庄都不是久留之地,她不能让她杀了父亲,无论如何都不行。

    “你等等!你若是抛下我一个人跑了!也休想离开这皇甫山庄!”池月大喊,她眼见空青奔走,再沉不住气,索性坦白道,“你可知道,圣母在山庄之外布下了青蛇阵,你就是出去了,也是一死!想走的话,解开我身上的蛊毒,我带你们出去!”

    “你说你有仙童引?”空青大愕,青蛇阵乃圣教十二毒阵之一,中阵之人会产生特殊的幻觉,如同被万蛇缠身而死于癫狂。天底下能解此毒阵的,除了仙童引,已没有其他。

    “没错!不过……我没戴在身上,你需解了我身上的蛊毒,我便助你离开!我跟圣母也没有什么交情,是她给我下了蛊,我不得不杀了你换取解药!我也是被逼的!”池月说着,眼泪吧嗒掉下来,面上全是祈求。

    空青不是歹毒之人,她跟池月无冤无仇,她相信池月也只是被逼无奈,她何尝不曾被半夏逼迫?况且,她的确需要仙童引来打破青蛇阵。

    “跟我走!”空青稍有一顿,接着苗刀出鞘,斩破池月束缚。

四十八 真与假

    离开皇甫山庄,距离灵台县城至少还有小半日脚程,空青答应池月,一旦西凤转醒,必助她解开蛊毒。www.uu234.ccwww.uu234.cc

    “只要离开这片林子,我们就能出去了!”池月低声走在一旁,将西凤抗在肩头,同空青左右并行。

    “你怎么遇上半夏的?”空青随口一问,有些好奇。

    “我小时候家在江南,家里是开镖局的,习武只是为了强健身体,嫁到灵台后不久,先夫却突发恶疾去世,我一个妇道人家,想回家乡回不去,想要改嫁又没有门路,一来二去,也只能做点偷鸡摸狗的营生,但夜路走的多了,难免闯到鬼!”池月话落,听闻空青叹气,续道,“这地方已安全,接下来,咋们去城里吗?”

    “这个时辰,山路难行,我们还是找个地方安顿,待明日再走不迟!”空青话落,见池月稍有思量道,“我倒是知道个农家别院,就在附近,可去借宿一宿!”

    空青闻言颔首,二人走得片刻,林中小院即幕入眼帘。

    池月上前叩门,许久无人应答,自袖中拔刀,拨门闩而入,动作一气呵成,空青想她果真是常年偷盗之人。房门大开,空青窥看一眼,里头干净整洁,空无一人,想是主人离家;便见池月转过身来,从她肩上将西凤拉走。

    她于是上前,引燃火折子,空青前脚才将踏入屋内,便一个踉跄,耳边风声乱撞,接着脑中一声闷响,疼痛传遍全身,人就已跌落暗道。

    她心中暗道不好,如今周遭刺鼻的桐油味儿,身下滑腻难立的感官,都在提醒她,她被人算计了。

    空青还有些头疼,该是跌落暗道之时,前脑挨上石壁所致,但即便如此,池月说过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动作,此一夜所发生的每一个细节,都在她脑中一一掠过。

    终了,当池月拔刀挑门的动作,从她脑中闪电一般停驻,她才清醒过来。是啊,她怎么那么傻,主人离家远行,又何须从屋内插上房门呢?只有她们这些个江湖草寇,为了掩人耳目,才会在屋内插上房门,自窗牖溜走……她实在是太傻了。

    空青爬起身,她摸索黑暗里的一切,她知道,若没有人来救,她是跑不了了,池月恐是早便阴谋测算,才会在此处设计陷阱,甚至不惜为四壁浇灌桐油,如今所见,就算是轻功再好之人,没了可供借力之地,也在劫难逃。

    她该喊吗?她喊了又能如何呢?能将西凤唤醒吗?这一切还有得转圜吗?空青心中一阵慌乱,接着便闻头顶尖叫传来,是池月!是池月的声音,那么,是半夏追来了吗?

    “青青……”可是下刻,西凤的声音清晰,带着空灵的回音传达过来,空青闻罢,下意识的应和了一声,接着有些错愕。

    她是被撞傻了吗?

    但是接着,她头顶吧嗒一声轻响,黑暗中麻绳飞落肘边,她迷糊中拽着绳子逃出生天,月光下西凤就站立跟前,一面温柔的笑意,笑的她心头发虚。

    “父亲……”空青开口,稍一偏头,便见池月趴在院落中,仰面卧倒,月光照在她惨白的脸上,耳际间血渍点点,该是着了西凤重手一击,短时间内醒不过来了。

    “这唐人娘子好生厉害,知道打不过你我二人,便使出一招**记,假意投诚,实是故意引你上钩,想先行生擒了你,再来杀我,还好为父棋高一着。半夏眼光不错,真是选对了人了!”西凤这么说,惊愕空青抿唇不语。

    “怎么?伤到没有?”西凤话又来,慰问空青,接着便闻院外悉数作响,竟是罗蝎带了二十余人援兵前来。

    “你是装的?”空青问了一句傻话,但看西凤笑,又道,“龙沙还在半夏手里……”

    “她活不成了。”西凤简明扼要。

    空青的眼泪就夺眶而出,哀道,“你走后,母亲把我锁在毒宫,想置我死地,若非龙沙到处游说,惊动了五圣前来求情,我早便死了!我从毒宫出来后,身染恶疾,是龙沙照顾我,把我带大,还督促我勤习武艺,独立自强!我如今若不能保护她,你叫我有何颜面活在这世上!”

    “我杀了皇甫岳,半夏不可能放过龙沙,你放心,我必厚葬她!”西凤话落,只见空青的目光中写满了惊怒,但听她忽然笑起来,凄厉的,眼泪汹涌。

    “人都死了,厚葬薄葬有何意义!”她那么说,对自己,对眼前的男人,对这世间万般,简直失望至极了。

四十九 火

    “现下杀回去吗?”罗蝎皱眉撇看空青一眼,回过头来询向西凤。www.uu234.cc

    如若西凤计谋得逞,如若他没有算错,而今的半夏,就该身在皇甫山庄。罗蝎等待这一刻已太久,她手中的刀已打磨的足够锋利,她要亲手宰了半夏。

    “现下正是时机。”西凤那么说,眼睛在笑,杀意却已自唇边蔓延开。

    然而空青只觉得虚脱,精神上,**上,貌如走了百十里山路,却依旧没有找到可供休憩的地方,她已觉得疲惫不堪。

    她跟着西凤,紧紧跟着,不言不语,泪水干涸,她就那么看着罗蝎放了一把火,火烧上山林,接着杀伐声色贯耳,热血与怒火似是要绵延至天边。

    半夏果然身在山庄,她席地抱揽皇甫岳在怀,空青头一次看到她的眼泪,也许将是今生最后一次。

    “你居然敢……你居然敢!”半夏那么言语,她手心里面,皇甫岳的温度犹在,但那个人已死,那个人的呼吸早已终止。半夏早在许久之前,就已忘了哀泣的滋味,自她决心下嫁给西凤的时候,她就把这滋味给彻底忘记了。

    她直立起身,眼睛望穿火海,与西凤四目相接,转而又看向空青,那个孩子像极了她的父亲,半夏便把所有的怒火,都浇到了她的身上。

    空青链接的,不仅仅是西凤与她自己,还有她少女时代的青涩回忆,那些回忆沾满对命运的无奈,沾满现实带来的疼痛,令她生恨;半夏已分不清她到底憎恶的,是西凤本身,还是作为过去的自己。

    “果然是父女情深。”半夏说着,眼泪还挂在脸上,忽然笑起来。

    “你山下的人手,早已被我们清理了,你就是等在这地方,等它烧个精光,你也等不到你的援兵了!”罗蝎没等西凤开口,接过话,刀在手,她已然有些等不及了。

    “哈哈哈!真是可笑,那帮喽,也配给我护驾?”半夏听罢,鄙夷的神色上脸,她对罗蝎向来不屑,接着,你看她左手一挥,身侧的女侍自上前,她又将目光寻向空青,话道,“好女儿,你如今追随了你的父亲,我也不能怪你。毕竟这些年,做母亲的,也能没指望你什么!这个礼物,就当是诀别的爱意,你可要好好收下了!”

    半夏说罢,那女侍手中即抛飞一物,咕溜溜滚落空青脚边,正是龙沙首级。于是你看她,你看空青面上呆呆的,眼神空洞,她下意识蹲身,把那头颅捡起来,捧在手里,宛若她并不识得那头颅的主人。

    龙沙的血已干涸,她不是刚死的,她已死了有些时日了,空青的心就沉了下去,她对半夏也好,对西凤也罢,甚至于南诏,她已没有留恋之心了。

    “你的眼光不错,那唐人娘子真是聪明得很,自导自演了一出弃逆归顺,差点就害了青青!”西凤余光落在空青头顶,他知道她的痛苦,但为今之计,要先除掉半夏。

    “放屁!就凭你也配说弃逆归顺这等话!我的眼光哪比的上你的阴谋诡计!不想我偷偷给阿兄吃下驱蛊散,食物酒菜均层层监管,也没能顶过你下蛊的本事厉害!”半夏握拳,怨怒挂上脸,她怎么也想不通皇甫岳的死,为何全庄上下,只有他死了,别人都还活着,迷药是她亲自交给池月的,一切都在她的眼皮子底下进行,可皇甫岳还是死了,死的这样忽然,这样古怪,她已懒得同西凤口舌之争,索性恶道,“给我杀!”

    她话落,身侧众教徒持斧冲锋,正面杀向罗蝎。

    “你要怪就怪自己疑心太重,没事偷偷给皇甫岳吃什么驱蛊散!这海虾海蟹配上驱蛊散还算不了什么,多杯美酒下了肚,那才真是要人性命呐!”西风说着,笑声放大,拉扯空青退避。

    他年纪大了,已很少再亲自动武。

    罗蝎韬光养晦十数载,专研毒书药书之余,更没少精读唐人的兵法要诀,她练兵有方,为的正是今日。

    她见半夏的部将全凭蛮力一字冲锋,不精打法,随一个挥手,形二龙出水阵法,攻其两翼,打的对方逐一后撤,接着又打过一个呼哨,形天地三才阵法,全力进攻,自三方围剿敌手,很快便将半夏杀的措手不及。

    罗蝎面上渐渐带笑,眼眶湿润,若能手刃半夏,她今生无憾,她是打算葬身这火海了,她的心愿若了,她对尘世并无挂碍,她便要去追随风祈。

    可是半夏还死不了,她还不能死,哪怕皇甫岳死了,她也不能死!

    倏忽叶笛声起,半夏退避众教徒之后,那火海中便显现一人。

    罗蝎的笑容此刻僵在脸上,她再精于布阵,这下也奈何半夏不得。于是你看西凤眼底的得意悄然不见,转而被憎恶取代,他就远远见着半夏转身,追随那人飘然远去。

五十 飘零

    山路漫长,天明之时,空青与西凤等人回到县城,罗蝎失意于战败,责怪西凤禁止她在中原复地使用尸人。

    西凤却不以为意,他急于赶回南诏,欲助力阁罗凤夺储。西凤谋划长远,打算仰仗王权夺回圣教,彻底铲除半夏;他不急于一时的利益之争,他不怕半夏逃跑,他只怕他活的不够长,耗不过半夏。

    “青青,你真的不随为父回家吗?”西凤柔声,对空青的冷淡态度,有些着急。

    空青摇首,将龙沙首级托付,只愿西凤将她带回故土安葬,她累了,不愿再卷入这些纷争之中。

    “你若不想归去圣教,为父也不强求,南诏祸乱将至,你留在中原,远离是非,未尝不可。”西凤见罢,叹了口气,将怀中玉珏摸出,放进空青手心,又道,“这是个信物,你带到长安安邑坊去,一位朱明朱先生,自会留你住下!至于吃喝用度,你不必忧虑,为父亦会安排妥当……”

    九天阊阖开宫殿,万国衣冠拜冕旒。

    长安如是此,但这样的景,零叶还看不到。

    城门初见,巧遇小雨淅沥,零叶心中万般滋味难诉,当年长安郊外弃子归来,一十七载重逢后,这里,竟是最陌生的故乡。

    童优眼伤结痂,人行至临洮,日落西山,故里的一切都在脑中一一闪过,他变了,眼睛里的哀怨可以转瞬消失,换做坚定不移。

    他同郑于杰分道扬镳,各自归家,童优迈着忐忑的步子一脚落定院中,儿时的记忆就纷至沓来。但是很快,夜幕罩下,院中的一切又没入黑暗,没了人声,没了光,伸手触摸的一切都冰冷而空洞,那寂寞便如潮水,将他淹没了。

    家中竟是空无一人。

    童优先有一惊,接着揣测,想家父早亡,自己又远在关外,母亲去了姑母家或表姊家借宿,也未尝不可。他这就安心,摸索着进屋掌灯燃蜡,但是很快,周遭沉闷的空气,厚重的尘埃,都在向他陈述更加可怕的事实。

    家里显然很久无人居住了,久到也许是三五年,也许是七八载,母亲……根本是早就不在了。童优这样想,心中的悲悯就盖不住,眼泪亦兀自掉下来。

    天光东起,一夜难熬,童优就静静在堂中坐了一宿,直至他见那日头又升起来,他就洗了一把脸,面上安适如常,接着步行到表姊家,他甚至临到了街角,还买了一筐鸡蛋,他把微笑挂上脸,想好了说辞,才去敲门。

    于是童优一罩面,就见到了表姊婿。

    “你没死?”那个人这样惊讶,惊讶童优将想好的说辞,又给咽了回去,只得一个劲的笑,笑的面上发僵。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你回过家了?”那个人又问,既不请他进门,亦无久违的亲切感,更像防贼似的瞅着他。

    这让童优难熬,他又旧忆起儿时,他同表姊婿也曾同窗挚友,推心置腹,几如兄弟。

    “你别杵在这里了,你走后不久,你母亲便重病难治,也不知怎么的,好端端一个人想不开,至此撒手尘寰……本想书信岳父一封,远传边塞……可后来一琢磨……这山高路远的……想你们还是不知道的好!”那人话落,人从院中走出,又转身拉好房门,似是不愿童优入内,接着话道,“你表姊近来身体不好,你别进去看她了,令堂走后,依葬制同令尊合葬,你且去看看他们俩老吧!我还得到衙门走一遭,这工停不得,一家人都等着吃饭呢!”

    说罢,那人又专注童优一眼,接着便拽他匆匆离开。

    午时过后,童优走到城外,人立在坟头,抓拉了几把荒草,四跪十二叩,他不想哭,泪水却兀自淌满面颊,难得归家,难得见到父母,这悲伤,他不愿给他们看到,他没有机会尽孝,更不愿给父母看到他的不好,可是他的眼泪太不争气,他忍不住这悲,这痛,他的鼻腔里,全都是酸涩难以承受。

    他很快归家,家中一切巨细靡遗,均收拾妥当,每一个角落,每一张桌子,皆擦拭光亮;直至翌日启程,他又郑重的锁好门,如同他将随时归家。

    他把那筐鸡蛋提到姑母家,姑父客死异乡,他不愿回去面对她的脸,但他总归是要见她。

    可是他没有想到,童优怎样也想不到,姑母溘然长往,旧宅子三年前变卖易主,一切早就物是人非了。

    他一转身,童优就把眼泪都咽回胸中,他人走到河西军大营,还好,那里恰巧有个人在等他,那个人一看到他,一把就过来抱住他。

五十一 莫门军

    “我一听说你们撤回临洮,我就一个劲的往临洮赶,可去了你家,你又不在家,我一想,这样不行啊!我就到你们大营门口,来等你来了!没想到这一等,就等了足有五日!不过还好还好!终于把你给等到了!你要是再不出现,我就得饿死在你们大营门口了!”卫伯玉这样说,叽里呱啦没完没了,接着都是些关外见闻,抓着童优就不撒手。

    末了,硬是要把他拉上马,这就要回城去,“你的眼睛这是怎么了,走走走,我给你找个大夫看看!”

    童优闻言,苦笑着拉开眼罩,里面空荡荡的,留下个鸡蛋大小的可怕伤疤。

    “这……”卫伯玉见了,先有一惊,跟着拉过童优抱的很紧,他说,兄弟,你受苦了,你受苦了……他一直重复这句,他已不愿再多过问,卫伯玉心里已很清楚,那伤疤必是极痛苦的。

    编制回营,童优领到一笔不小的俸禄,他有两个选择,留在军中,继续为国效力;或解甲归田,还可拿到一笔遣返金。

    他想选择后者,却为卫伯玉所阻难,“如今陈姑父去了!你怎可解甲归田,你父亲,你爷爷,哪个不是戎马一生!你现下难得能有机会,可顶替你姑父留下的职位,不如继续留在军中,指不定还能飞黄腾达!”

    童优立地帐中,看阳光从外面射进来,明晃晃的,有些不知所措。

    “如今形势一片大好,各地都在征军入伍,你跟别人不一样,你爷爷是府兵,曾在先帝爷手下任职!说出去多威风啊!再看看你父亲,你姑父,哪个不是铁血男儿!”卫伯玉劝言,见童优不动容,着急起来。

    这就闻外间一阵骚动,是有人朝这边来了。卫伯玉听罢,也不闲着,抬了帘子一见,罩面便得一男子,不似中原人,上将打扮,面朝童优一笑,道,“小童来我帐中吧……难得你能调回临洮,此番陈兄去世,莫门军有我便有你!”

    “安将军……”童优不会忘记此人,父亲去世之时,他虽尚小,却也知道,临洮当年抗击吐蕃十万大军,而安思顺,正是其父的战友同袍。

    “这位是?”安思顺见了卫伯玉,二人先有对视,后又互相打量起来。

    “这位是卫伯玉,卫兄,我奶奶的远方亲戚,爷爷健在之时,我俩同在膝下学过三年武艺!不过卫兄的武艺极好!我是远不及他的!”童优说罢,与卫伯玉相视而笑。

    “既如此,卫兄也入我帐中如何?”安思顺话落,却闻,“诶!我只是来看我兄弟的!十年不见!我可想念的紧!至于今后嘛!我还是打算回去碛西!”

    童优思来想去,没有回绝安思顺的好意;军中调令很快下发,陈富去世,他可自其手中承接军衔职位,如同当年爷爷留给父亲的余荫,终究又惠及到他。

    兴善寺沐夜,佛塔灯火阑珊,与星辉相映,远眺同天色。

    零叶住宿寺中,与僧寮一墙之隔,僧人石摩只说三句话,请,安好,且待。如同高深佛法,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子时过后,有客到访,于门外驻足片刻即离,零叶推门追去,二人一前一后相距数米,轻功此际便显高下。京师重地,遍城高手如云,宵禁之内,金吾卫徼巡无怠,零叶一刻不得松懈,死死盯着前方那人腾空起落的每一步每一隙,他就这么牢牢跟着,不远不近,直至立地双阙之下,那人倏忽扎入水中消失,零叶也只是稍有一顿,随即跟上前去。

    闯宫,如果这是一道测试,显然还不足以吓退零叶。

    龙首渠渠水阴冷,零叶黑暗里全凭水中半分动静前行,游过几个暗道,他借着水面几丝光火上岸,昏黄地道中,那人却早就消失无踪,只剩零叶,于这狭长隧道里,孤身一人。

    零叶怀中搜寻六个铜板,挥手间已自各方散去,所击之处隐约机括声响,接着飞箭流矢满目,竟如天女散花,不留毫厘间隙。

    零叶兀自庆幸他的多疑,接着脚下忽然用力,腾地起,他就那么身轻如燕,如彗星般扎入隧道尽头。他这一口长气下去,足够飚出三十米,但这一口长气下去,他也必将后顾抛开。

    因此,他不过戋戋飚出三十米,没了机括来攻,却有活人来袭。

    所以下刻你所能见,暗道中倏忽来袭四人,灰衣裹身,脸罩在傩戏面具之后,陌刀挥下,直取零叶四肢。

    零叶没有后顾,没有防范,却不紧不慢,转瞬翻身,面贴着刀光,以几近刁钻的姿态躲过来袭。接着,他于地上囫囵打了一个滚,双刀并起,人如旋风遁地凌空,翩然若舞,即见赤血喷涌飞溅,在空中扬起一阵腥风。

    你眼所见,那血,便似两行火红束带,一飞冲天。

    零叶这一出手,废掉了敌方二人两只手,四方攻击,退二人,余二人;他身形落地不歇,刀又脱手,以鹰击长空之姿,撞正来袭者陌刀,锵声大噪。这一击,零叶气势大胜,引敌方收束攻击,转而以一退一进之姿,相互掩护,却也正中零叶下怀。

    此机绝妙,零叶速度极快,他转瞬矮身,也不过于箭步间,脱手的刀就又回到了他的手中。于是,你看他腾地起,横身空中,眼见着敌方无奈之下变化身形,只得退者欲进,进者欲退,都暴露最脆弱的背部给他。也就是这一瞬,那双刃于零叶掌中翻滚,自上而下,自下而上,歼除异己。

五十二 垂青

    零叶回过头,又闻耳边机括声清脆,周遭即陷入一片黑暗。

    他的刀在手,冷意已自身后刷刷响来,暴起厚重的落地声,那是隧道那头,石门关合之音,零叶看不见,却并不碍于他迅速行动起来,往前方奔去。

    他确信这是一场考验,将关乎他的未来。

    于是黑暗里,你看不见,零叶脸上却挂起笑,迎上破空的利刃。

    清辉照耀落下,两相铿锵并起,接着锵声声声响彻了,如泣如诉,不绝如缕;漆黑之中只有偶尔耀起的白光血色,腥风躁动。零叶对峙,或有七**十人,他看不见,只能初略数来,直至身后那最后一道石门落下,他人立地空旷的地下宫殿内,光明重现。

    “不错嘛,比我想的,还要好些……”眼前一人,自高台跃下,落地无声,一袭华服,是个青年剑客。

    他话落,零叶便注意到,那高台之上尚有一人,坐定其中,辨不清面容。

    接着,那青年忽然出手,鞘于剑外弹出,那剑鞘便如箭,直射零叶而来。

    于是你看,零叶似无躲闪,但是下一秒,他却已贴着迎面而来剑鞘倾身向前;此际,只有殿内之人尚能看清,尚能拍案叫绝,零叶那看似无躲闪的一个前扑,却已将青年剑客的剑鞘一并算在其内,稳稳避开,未被剑鞘所伤,未被杀气所慑。

    于是下一秒,零叶的刀无声,虚空里直指青年剑客的咽喉而去;就是这一秒,青年剑客的剑光闪了一闪,犹如昙花一现,却似乎将罩面的零叶劈成两半;可也就是这一秒,零叶的身形忽然自他身前消失,咣的一声清脆,左手短刃即替代零叶,被远远震飞出去,嵌进他身后的石壁之中;确也正是这一秒,零叶右手短刃脱手,于虚空里翻飞,自青年身前转入他后颈,又牢牢抓在了零叶掌中。

    末了,当零叶觉查眼角凉风清冽,腥甜的血,已顺着他的面颊滚落。

    这三番交手,零叶不畏锋芒在前,青年崩其罩门再后;零叶佯攻退避在前,青年卸其一刃再后,但终手,零叶转身夺命于后,稍逊青年剑客半拍,已被其所伤。

    他给了青年剑客一个下马威,青年剑客却也回敬了他一记响亮的“耳光”。

    这一记耳光以剑“掌”出,打在零叶脸上,左眼角下,留了个不深不浅的伤疤,却也不痛不痒。

    零叶的刀很快,他费尽八分功力,青年剑客的剑不慢,如深水宁静,青年剑客的武功毕竟在他之上,零叶自开战便晓失败,但这一战难免,于是你见零叶收刀入袖,谦恭一旁,等着石台之上,正主发话。

    “留下吧……”那人简短说过一句,自高台之上缓慢步下,那每一步都似有声,却又无声,零叶自此知晓他的武功修为极高,该与眼前的青年剑客不相上下。

    他抬首看去,那人年约四十,衣衫单薄,一双丹凤眼亮如星光,接着笑起来,又道,“这孩子你是要带走?”这话明显不是说给零叶听。

    “鬼信尚且欠我一个人头,这孩子就当是个利息,暂且予了我,我总归还会还给你!”青年剑客话落,说笑间看向零叶,他有一张极普通的面孔,但眼里的慧黠却非常人。

    竹林春葳蕤,繁华叶轻喧。

    晚来有风,稍急稍徐,鬼市人行至灵台,竹林绿意中约见一人。

    这人年约四十,靛青的长衫洗得发白,腰间一把仪刀,施龙凤环,红缨似火,长发就那么随意的束在脑后,人站在那里,似标杆一般直。

    他见鬼市抱拳行礼,却只是笑,没有回礼。

    于是你听他开口,声色慵懒,同他精神抖擞的身躯形成鲜明对比,“你来的晚了些,我已救下那苗家娘子,逐她离开了。”

    “五毒教的女人……合计上崔释,你也不管?”鬼市开口,冰冷的脸上虽恭谦,语调却有些咄咄逼人;当日老山林一战,他对半夏的犬马未曾留手,如今却收到崔释密令,要他保得半夏不死,真是乾坤倒转。

    “崔释即不想遂了李林甫,又不愿逆圣君的意,自然只得做些暗地里的勾当,我拦着他有何意义?”那人答罢鬼市,揶揄挂上脸,又道,“你来找我,无非为了零叶,他的事情我管不着,那是他的命,他得自己去搏……此事你心中比我清楚,所以才将那把刀顺手予了他,让他去杀崔释……不是吗?”

    鬼市闻罢,稍有沉默,又道,“关于他的身世……你且说了一半,究竟有何见不得人,难道跟卢臻有关?”鬼市话问的直白,他的表情,他的神态,甚至的他的语气,都很明确的表达,那人对他的疑虑,必是一清二楚。

    “你小子心眼不是一般多,别说隐白卢臻了,那是跟谁也无关的……”

五十三 宿缘

    “在下卢臻。”青年剑客同零叶一点头,笑起来,整个人便如罩上了一层微光,暖暖的;他见零叶回首点头开口,一句“晚辈零叶。”,同他一左一右行于狭长隧道中。

    “这里边的秘诀,粗言简单,细讲复杂,我挑简单的跟你说,比如,这地宫里头,什么开、休、生、伤、杜、景、死、惊八门,暗道里每一时辰一变化,其实全不用管!你估摸着时辰来去,只需晓得杜景二门每一时辰一交替,逢双出宫,逢单可往大殿!哪怕走错了道儿,也可退回去,再行出来!”卢臻话落,发出清亮笑声,又道,“你看,此刻已至丑时四刻,逢双行杜门,咋们该往东南出宫,走吧!”他话落,这就穿过几个暗道,领着零叶拾阶往上,立地皎白月光下。

    零叶一路无话,出罢地宫,但见身后高阙如山沉重,就压在头顶之上,巍峨万丈。

    卢臻脚下轻点,人即腾空,于月影之下规避巡查,零叶身随其后,亦步亦趋,三刻钟后,双人闪入高墙广厦,深宅大院。

    “此处何地?”零叶落脚,余光所致,侦查四方不动声色,便听答,“我家。”

    卢臻回首,笑起来,面上全是揶揄,又道,“你可权当自己家,今后你我便是朋友了,来去君且随意!”

    零叶没有答话,没有收受这份意外的“友情”,冷漠且冷淡,如同卢臻所说得一切,不过是个玩笑。他向来疑心极重,无论面对何人,自带三分冷淡在先。如同往昔应对邹缁素,不答即是答。

    卢臻见罢,似不介意,宛如零叶的冷气并未浇灭他的热情,径自信步小径,调笑道,“有闻当年你被鬼信扔下山崖,摔断两根肋骨大难不死,你对你师父,就无半点动摇之心?”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试问他我二人非亲非故,且不言顾复之恩,一十七载传道受业,此恩未报,又何来动摇之心?”零叶话落,跟着卢臻穿过后院,立地亭台之上,即见曹疯子正席地其中,一壶清酒,半碟小菜,显然来的时间不短了。

    “师父。”零叶上前一礼,跪在曹疯子身侧,闻卢臻讶异一声叹来,接着调侃道,“你徒儿真是薄情,见了师父怎得一点也不亲昵,倒像见了债主似得!”

    卢臻这话三分寻衅,嘲讽零叶那句“此恩未报”,话指他面对曹疯子,也不过“欠债还钱”的假仁义,却毫无半分真感情。

    零叶不以为意,没有作答没有抬头,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但听曹疯子话来,“龙首渠渠水可难下咽?”

    “徒儿自知学艺不精,三番交手,败给卢前辈。”零叶知晓曹疯子此话深意,必是想要知道这宫中一战,究竟如何,索性和盘托出,语气不温不火,不骄不躁。

    “也好,没在上星面前露了怯,尚算你过关,功夫高低倒在其次……至于今后嘛,卢臻自会委任予你,该是如何做,无需我多说……”曹疯子话落,看罢卢臻一眼,且观卢臻笑而不语,眼里的狡黠却如狐狸一般,这又转过脸来,对零叶交代道,“十三鬼始于武德三年,追随大唐圣主百二十载有余,今后你侍奉其侧,必尽心竭力,死而后已……”曹疯子话至此,零叶觉察他似叹了一口气,才道,“更深露重,你衣衫还湿着,下去歇息吧!”

    童优入营六日,安思顺并无特别关照,他已开始习惯莫门军军纪严明,公正无私,童优深知父辈的荫庇有限,他自己不努力,谁也帮不了他。

    今时旬休,难得能有机会离营回家,他决定无论如何,也该去探望一下表姊。

    童优遂携礼行至门前,但闻里头啜泣之声断断续续,推门一窥,却并无半点人影。童优门口换得几声表姊闺名,无人应答,方才进去院里寻人。

    表姊家的老宅子三进院,乃是当年姑父赠予表姊的陪嫁之物,表姊婿虽出生名门,但到他这一代之时,却已家业凋零,若非姑父看重表姊婿身为名门之后,又勤奋好学,也不会将独女嫁予他。

    童优武艺平平,可军旅生涯十多载,家中有人无人他自能察觉一二,莫说那啜泣之声他听得真切,他的直觉,他心中有数。

    “斯……”童优穿过堂屋,于东厢房外又唤过一声表姊,但见门户紧闭,仍旧无人应答。

    他心中颇觉蹊跷,表姊出嫁之时,尚有一位陪嫁女婢,哪怕这些年同表姊婿膝下无子,家中也不该如此死寂。童优见罢,不再介怀礼数,自家中厢房逐一排查,终在院中发现零星血迹,他胸中一沉,不好的感官很快上头。

    如果他没有记错,这老宅厅堂之上,尚有一隐蔽阁楼,他若在院外听得啜泣,指不定正是阁楼中传过来的。

    童优三步并作两步,已顾不得寻找门户入口,这就攀上墙头,顺着屋宇笃定方位,踢破阁楼窗而入。那空气里,血腥及**的臭气刺鼻呛人,童优立地其中,借着窗外日光窥去,即见一女子,被绑在梁上,一丝不挂,持果的身体上遍布大小伤疤,童优的眼泪就氤氲进眼眶。

    “斯!”童优嘶哑的喊了一声,无力又无助,接着奔上前去,抄起随身横刀便要为她解开束缚。

    却见那女子蓦然回过头来,寻向童优,放声大笑。

五十四 凶终隙未

    “斯,你还认得我吗?我是小优啊!”童优见那女子笑,癫头癫脑,肿胀的下腹被塞入半根木杵,血肉模糊,状貌不堪入目。他便也顾不得其他,将袍衫解下为其遮羞,咬牙道,“你忍一忍,会很疼!”童优那么说,已伸手将木杵至中拔出,接着挥刀起,为她摆脱束缚。

    但陈斯一经挣脱开,反而转笑为涕,宛若并未察觉身体上分毫痛楚,扑上童优,就欲张口咬他。

    那神情疯魔极了,竟似恶犬一般。

    童优怕伤到她,只得抛罢横刀,同她撕扯起来。直至恍惚间,童优耳际一声闷响,陈斯已双目一翻白,就倒在了他的跟前;而那被抛飞的横刀,业已带起冷气,指上童优的脸。

    “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自来!童小主人……十多年不见!你不要怪我!”那女人一身锦缎,若非她对童优的称呼未变,童优已几乎不认得她。

    “蓁蓁,杀人是要偿命的……”童优见她意欲挥刀,脱口就喝住她,面上表情认真,并无半分惧意。也就是这一瞬,那女人的犹豫写入双眸,童优就忽然出手,掌风拍上女人手腕,眼见着横刀被拨,他即起身,一拳击中对方腋下,轻松将其放倒。那女人再抬眼,见横刀已握在童优手上,旋即匍匐,磕头如捣蒜,“童……童小主人……你别杀我!这都不是我的主意!老夫人!老夫人也不是我杀的!我只是个贱婢!我哪敢鸠占鹊巢!都是大郎君……大郎君的意思!我早就没有生育了!我也是不能给他留后啊!”

    那女人说罢,眼泪止不住的流,竟被吓的供认不讳。

    童优心存慈悲,他虽怒,仍料想一介女婢,不能有这等能耐,于是命她扶罢表姊下楼,先行照看伤情。

    风檐夜烛,童优已坐正堂中许久,陈斯是否疯了,他暂且不去想。他傍晚喝过一壶酒,酒意未去,刀握在手里,刀柄上都是汗渍,他不是没有杀过人,当兵的哪能没有杀过人。

    但对至亲之人刀剑相向,他做梦都没有想过。

    所以许衙内自跨进屋中那瞬,就见得童优坐正堂上,全身都是杀意,那半只独眼,竟是难挡的英锐。

    “童贤弟怎么来了我家,也不事先告知我?军爷脾性耿直,却一点教养也没有,怪不得别人都说,你们这帮拿刀的,都是粗鄙之人!”许衙内阴阳怪气,话落转身欲走。

    童优眼疾手快,抄起桌上一物便抛飞出去,砸在门栏上,哇的一声破碎,在静夜里格外刺耳。

    “我姑母如何去的,你今日便同我如实讲了。”童优话落,声色倒是平静的很。

    “岳母她身体向来不好,岳父与你,又远在边戍……”许衙内听罢,话不转身,才说至一半,便觉一阵寒气擦着耳根划过,不待回首,那**辣的疼痛即传遍全身。

    许衙内捂着伤口跪倒,他惊讶童优出手之狠绝,竟在一个箭步间,切掉了他半边耳朵;如今他捂着空空如也的左面颊,哇哇直叫,也不知是疼痛更多,还是惊恐更多。

    童优变了,塞外这一朝光阴,看破生死往复,尝尽人间酸楚,与十多年前的那人已判若两人。

    “小优!我们是一起长大的,一起读书一起玩儿!你别忘了!小时候……小时候在白道恭……白公府上,咋们还说要结为异性兄弟!”许衙内哭诉,手抓上童优裤腿,他是害怕了,甚至不敢直视童优的眼睛。

    “我姑母如何去的,你先同我如实讲来!”童优话落,拉扯许衙内起身,一脚踹的他扑倒堂中,接着席地门前,这是不给许衙内留半点后路了。

    “我说我说!”许衙内见罢,垂下头去,一个巴掌就掌在自己脸上,打的本来血流如的脸,更加狰狞难看,他打完了,方又捂着耳际的伤口哭诉起来,“都是蔡蓁蓁那个贱婢!是她勾引我!我没能抵挡住诱惑!我跟斯成亲这些年,膝下无子,那贱货眼见着我们生活不睦,就趁机勾引我!”

    “你胡说!你胡说!”蔡蓁蓁自后堂偷窥已有些许,她是被前院的破碎之声所惊,没想这一瞧,便见许衙内将老夫人的死,都给扣到了她头上,这才冲过来打他。

    “我说的都是事实!你个贱婢!还不承认!”许衙内被打的吃痛,反抗着和蔡蓁蓁撕扯起来。

    “都给我歇停!”童优见罢,高声喝止,但看二人惊惧着收手,跪倒跟前,才道,“你们谁说的是真,谁说的是假,我自有分辨!我姑母究竟如何去的?”

    “七年前老夫人病重,大郎君眼见着老夫人不活了!便变卖家中奴仆,趁着夜黑风高,将老夫人悬到梁上,对外宣称老夫人病中思念夫君不得,上吊自缢了!”蔡蓁蓁听得童优问话,不待许衙内开口,已一口气先声夺人,将原委道出。

    “胡扯!小优你不能信她!是她干的!不是我干的!是她勾引我!她诱惑我变卖陈氏家产!她还说她要为我生育!是我轻信了这个贱人!”许衙内听得,话出口,大声喊冤,却见蔡蓁蓁也哭诉,凄然道,“童小主人!我只是个贱民,可没有那个胆子!再说了,老夫人身前可是练武之人,我哪有那个本事把她驮到梁上去!明明是大郎君垂涎陈氏家产,趁着老夫人病重,将我……将我强要了!他自己做了恶,怕被别人知道,才软禁了娘子,叫我整日假扮娘子在家,旁人若来家中拜访,不是推辞就是拿了个帘子将我挡在屋中,声称娘子病重!我一个没有生育之人!哪来的孩子可孕!当年卖身契上写的实实的,我本该被卖入娼门,早就服过了药!做不得假啊!”

    许衙内听罢,望着蔡蓁蓁还想说些什么,张口却已吐不出半个字,此见大势已去,只得倒地匍匐,抖如筛糠。

    接着,即耳听童优道,“既如此,许兄是打算前去衙门自首,还是打算自我交代?也好慰我姑父姑母在天之灵……”

    童优话落,见许衙内倏忽抬首,凝视他,双目中皆是难以置信。

    或只有童优自己未曾察觉,他那只独眼中,除了令人胆寒的森冷外,已经别无其他了。

五十五 杀生

    许衙内跪在地上愣了半晌,忽而暴起,就作势要推开童优奔逃。

    但是童优的刀在手,他的刀比许衙内的腿快,他就那么一起身,挥刀向前,许衙内的身体便不由自主的向前倒去,双腿之下,都是鲜血直流。

    “小优!你不会真的要杀了我吧!”许衙内趴在门槛上,满面泪水,对童优周身散发出来的冷意感到陌生及惶恐。

    “杀你?”童优俯视他,面上阴寒不去,接着道,“《唐律疏议》有言,谋杀尊亲者处斩,你还问我是否杀你?我当然不得杀你,我又何苦杀你?你若还想保全许家颜面,我也不去衙门状告你,你且自己写下悔过书上梁自缢,也算为家族尽一点心!以慰我姑母在天之灵!”

    许衙内听得,惊恐之下已吓得尿湿裤子,口中发出凄厉怪叫,语无伦次起来。

    片刻,他的声音又复转小,嘴上张合不停,却不闻其声;然而他倏忽回过头来,死盯着蔡蓁蓁看,那面目阴郁可憎,竟将蔡蓁蓁看得双腿发软。

    “小优!我有遗言!”少顷,许衙内清醒过来,寻向童优,眼泪簌簌而落,他已看不清童优的脸,却思路清晰,又话落有声,“斯嫁给我,就是我许家的儿媳,将来你同斯在家,替我收养一个孩子,给我们许家留下一点人丁,我死也瞑目了!”

    童优沉默半晌,他虽憎恶,虽愤怒,但陈斯还需疗养,收养一个孩子,对表姊未尝不是一种生活慰藉;哪怕百年之后,他已入土,还有一人,可照顾表姊临终。

    随即应允。

    许衙内得偿所望,心愿即了,脱罢中衣,就着伤口赤血留书,自招罪责,愿一死以谢罪。

    可是当他回头,许衙内见童优寻来一根长绳,他又后悔了,他自己也不知哪里来的怪力,转身之间就扑向童优,双手钳上他的脖子,意欲扼死他。

    于是蔡蓁蓁也起了身,她见童优被死死扼住,面色铁青,她就一咬牙,抓起长绳,缠上许衙内的脖子,目放凶光,她是要杀了他。

    许衙内是撑不了些许了,他身体上创口面积极大极深,血气两亏,挣扎了两下,就口吐白沫,瘫软下来。

    蔡蓁蓁见童优被压制在下,也不停手,旋即抄起地上横刀,连着许衙内的尸体一起,贯穿二人。

    她哭,年轻的面庞上都是血污,泪水也呛进鼻腔,很快爆发,发出凄厉怪笑。蔡蓁蓁已经想好了,杀了童优,杀了许衙内,便去报了官,说此二人为得家丑争相不下,死在了当场,一个疯了的陈斯,她尚且能够应付自如,她便可做了这家的主,她便也再不畏惧这贱民身份,她这后半身,尽可高枕无忧了。

    也就是她这一出神,童优已挣扎过来,他强忍着左腹伤口的疼痛,掰开许衙内的手,膝上用力一顶,已连带着横刀一起,将许衙内生生踢开。

    童优起身,不待蔡蓁蓁反应,一拳力出,打在她胸口,此际力道极大,竟将蔡蓁蓁打的飞跌出去。

    他脚下不停,狠辣一脚,又踢中飞身的蔡蓁蓁,耳闻清脆的骨骼断裂惊起;只见她仰面落地,后脑磕在桌角,再也不动了。但那双眼睛,依旧死死盯着童优,口鼻间血流不止,张口不得言,已在弥留之际。

    于是你听童优话出口,面上虽怒,大脑却尤为清醒,“你口口声声说自己没有生育!表姊婿却也口口声声说你诱惑他生子!你是表姊的陪嫁女婢,你的卖身契只有陈家的人见过,你不要以为我没有追究是我愚蠢,我是看你命苦,想你虽有歹心,却也多是迫不得已,你自己找死!就不要怨我!”

    童优话落,见蔡蓁蓁伸腿而亡,身心俱疲,捂着伤口就地坐下来。

    他这一落坐,无意转身,惊见陈斯就站定堂屋后头,黑暗里辨不清面貌,只觉她似笑非笑,似哭非哭。

    也许站了不止一时半刻了。

    “斯……”童优唤过一声表姊,观她上前,带着笑,将长绳握在手里,搭上梁去,用力拽着许衙内,想要将他挂上房梁。

    童优一旁所观,再也收止不住眼泪,胸中悲悯难诉,试想陈斯许不是疯了,但却与疯癫无异了。

    行往临洮,必经金城,初夏日照丰沛,零叶单骑上路,故地重游。

    此番行色匆匆,旧景于鬓角风驰掠过,藏花阁烟云已散。

    临洮郡,便在日落前映入零叶眼眸。

    天宝元年,青海湖会战大胜,吐谷浑降唐,耀武西北,王忠嗣高会而旋,被授予左武卫大将军一职,担任朔方、河东节度史兼灵州都督。

    零叶入营之后,即刻被召。

    “我夜行多日并未知会诸将,仍被你们找到,不愧是高祖皇帝钦点的犬马!”王忠嗣居于上首,其侧一胡人大将,零叶见罢抱拳行礼,上呈一书,乃卢臻托付。

    王忠嗣阅罢,将其覆置于案,有惮于他人观览之意。零叶未曾觊觎信中只言片语,如今书信已达,他的使命便了。

    “此番多得良友挂怀,吾深感荣幸!但国家升平之时,为将者在抚其众面已!吾不欲疲中国之力,以徼功名耳。”王忠嗣如此说,零叶谨记下,将来必原话作答卢臻。

五十六 重逢

    童优回营之时,已近天明,安置表姊医馆疗养,暂托他人照料,他有心同安思顺和盘托出,如若杀了蔡蓁蓁与许衙内,他需受罪问责,他一己承担,绝无怨言。

    零叶至童优入营后,已远远识出他,那个军人脸上的忧郁、怯懦、逆来顺受,几乎消失无踪。

    于是你见零叶上前行礼,他已觉出童优身上的腥血味道,继而开了口,头一次由零叶打破沉默,一句“久别重逢,郎君别来无恙?”,胜似千言万语,将童优钉在原地。

    “叶小郎君……别来无恙。”童优稍显惊讶,话落回礼,接着寻向零叶身后的安思顺,面上表情坚毅,上前揖手而跪,负荆请罪。

    往来一切原委,童优不避不讳,很快交代清楚,他已做好准备,要收受军法处置。

    可是片刻过后,安思顺闻罢,没有开口,没有训诫,他瞥向一旁的零叶,窥见他笑意挂在脸上,又将目光收回,平淡道,“你且去收拾行囊,即刻启程,护送王将军回营!”

    此言落下,童优先有一疑,接着领命而去。

    安思顺是何等目达耳通之人,零叶的来历非凡,他同童优这一照面,无疑已使安思顺对童优刮目相看,许衙内犯法在先,死有余辜;童优不过错手杀了一介贱民,根本无关痛痒,安思顺又何苦当着零叶的面,为难童优?相反,他心中已决出办法,意欲恩赐童优一番顺水人情,可待来日报偿。

    童优不敢怠慢,不敢追问,听从命令,乃是他军人的天命所在。

    护送王忠嗣回营,急行洮州,朔方军在边,帝王安枕,童优一介小卒,对大将自当敬仰,一路上都不敢将丝毫疲惫显露于面。

    多日无歇,夜行数城,临到朔州,夜半暴雨如注,二人不得已露宿废庙。

    此际二更刚过,荒郊惊雷滚滚,王忠嗣就屈居火暖一侧,同童优相距二尺。

    童优还未曾松懈,倒塌的砖墙之外,已有它物寻来,他瞎了半只眼,听力却异常敏锐。

    但是他的警觉才显露于面,呼啸的飞刀已直指童优破空驶来。

    童优武艺平平,得幸如今感官异于常人,一个翻身起,横刀在前,已将飞刀格挡。无奈他先天内力不足,才这一瞬,虎口已被震的发麻,一时之间,竟再无余劲迎击;索性抛罢横刀,躲闪着来袭的飞刀,连滚带爬跑了出去。

    王忠嗣尚还在此,他的长刀在手,顾不及童优,连连格挡几方来袭,虽游刃有余,但事发突然,周身疲惫,倒有些体力不支了。

    他或许该听了卢臻的劝告,多带几个人在侧,免于遭到李林甫的暗算,但为时已晚,今夜必要杀出一条血路。

    王忠嗣身体虽倦,面上的表情依旧不变,征战沙场多年,这样的危机时刻不是没有过,挡下这一轮进攻,敌方奈何他不得,索性现身一战。

    四人敌手,黑衣夜行,身法极快,合围之下,王忠嗣难免不敌,来去间见血见肉,促使敌方下手愈加狠辣。但就是此际,惊雷中电光火石的一瞬,一支极快的利箭便由虚空中射出,正中其一黑衣者心脏;这刹那的变化,惊愕余下三人黑衣者愣了愣;王忠嗣的机会即来。

    惊雷炸耳,轰鸣如天神怒吼。

    王忠嗣长刀向前,呼啸如风雷凌厉,势如破竹,箭步三尺,刀刀入肉入骨,砍的黑衣者避之不及,很快亡命二人。

    此际,王忠嗣的刀还未回转,破空的利箭再现,如沾染寒风冷气,带着杀意,贯穿最后一人咽喉,黑衣四人皆毙。

    王忠嗣喘过气,拉扯腰间烈酒,清洗伤口,童优即现身,夜雨中站的片刻,那周身便再也寻不出一星半点儿干衣服。

    童优心中惶恐,料想今番情势,他这般狼狈应对,必又给莫门军抹了黑,这就翻找行囊,拿出止血伤药,为大将包扎,接着惭愧开了口,心有忐忑道,“属下武艺短浅,令将军受伤,属下死不足惜!还望将军莫要迁怒莫门军使!”

    “刚才那两箭力道极佳,夜雨之下,你尚能百发百中,何谈武艺短浅!古语有云,尺有所长,寸有所短,还需我们这些做将领的,能知人善用,取其所长!你并无过错!无需自责!”王忠嗣和气开口,面上带笑,接着道,“今番我不听好友劝告,遭人暗算,来日还需谨慎行事!若非今番有你在侧,我怕没命回去大营!这一路行来,未曾知你姓名,真乃惭愧矣!”

    “属下童优,从七品翊麾校尉,对王将军仰慕已久,如今能为将军护驾,属下深感荣幸!”童优话落,见王忠嗣思索半晌,方才开口,问道,“童魁生跟你是什么关系?”

    “家父。”童优惊讶,未曾想到父亲的名字,竟会被王忠嗣这等的人物知晓。

    “当年令尊官拜从七品翊麾校尉,同家父共战吐蕃,战况惨烈,听闻他伤势极重,我那时尚小,却有印象,不知令尊而今如何?”

    “吐蕃一战后不久……家父因伤势过重,转回家中静养,我那年才将三岁,他便去了!”童优话落,酸楚上头,却闻王忠嗣咬牙,怪笑道,“当年一役,薛讷用心良苦,得他所赐,家父战死沙场……”

    王忠嗣见童优愣愣看向他,又平息静气,释然道,“薛讷已死,当年种种皆已入土,你我同病相怜,也算有缘,看来安思顺是极有心的,不如你留在我近侧,也可将你这一身好箭术,为我所用!”

五十七 考验

    零叶回京之时,卢臻就在承天门街等他,从朱雀门街能一眼望穿他那张笑得玩世不恭的脸,可是这样的时辰,光天化日单人单骑,天街上重兵把守,卢臻立地其中,显得尤为突兀乖张。零叶从不怀疑卢臻身居高位,他驻足片刻即离,没有理会卢臻,人很快消失于布衣之列。

    是夜,仲夏月正高。

    零叶再见卢臻,已于院中小憩片刻,来者尚有崔释、曹泽曹疯子,这样的面见,显得分外凝重。

    零叶行过礼,由卢臻授意,将王忠嗣之言交代清楚,便闻崔释道,“探子来报,王忠嗣遇刺,此事依你所见,是何人为之?”

    “属下并不清楚,或可前往调查。”零叶作答,但见曹疯子浅笑,又闻崔释道,“此事到此为止,你明日午后赶往李林甫门下拜会,我已安排妥当,行事需谨慎把握,可还有所疑?”

    “属下自当尽心竭力,并无所疑!”零叶话落,得见崔释转身,很快消失夜幕中;接着才听卢臻话道,“你对李林甫,当真无所疑?”

    此言落,零叶转首眼观卢臻笑,没有急着作答,转而寻向曹疯子,听闻,“今夜你且回去寺中歇息,不便在此久留。”

    零叶领命便走。

    三更敲过,零叶还未宽衣入眠,今夜所见,他心中已寻思出一条线,牵连崔释与卢臻,于是片刻过后,他等来了他一直想见的人。

    “师父!”零叶拜礼入席,见曹疯子坐正,接着开口,和盘托出,“徒儿途径金城,杀了雷霆。”

    “我知道。”曹疯子闻言没有动容,方听零叶又道,“鬼市有意,买通我下手杀了崔释!”

    零叶话落,但见曹疯子斟酒的手停了停,没有答话,接着道,“敢问师父,欲杀王忠嗣之人,莫非就是李林甫?”

    “你为人勤勉,心思缜密,做事谨慎小心,崔释对你很是满意,此次委任你前去给王忠嗣送信,假意推脱于卢臻提笔,不过是想看看,你是否合适为他所用,你能做到如此,已是很好了!”曹疯子如此说,零叶心中便清明。

    今番这场试探,卢臻为崔释授意,点墨李林甫欲加行刺王忠嗣,借他之手传达;无论他是否觊觎信中所书,崔释都给他下了一个套,一来,是想见识他有无邀功之心,若然有,必在方才禀明李林甫杀人之心,若然无,哪怕他知晓信中所书,也必会三缄其口;二来,是想知晓他有无避祸之心,若然有,提及李林甫拜会之时,必推诿;若然无,自当受领。

    崔释当真厉害,所做之事,无需点破,已尽在掌中。

    零叶心中知晓厉害,对崔释难免有了敬畏之心,此心不曾显露于面,却为曹疯子道破,“鬼市有意买通你杀了崔释,必是下了大价钱,你应他所需,并无不妥,至于能否去做,且要看你有无这个胆识,鬼市有此意,也当真是看得起你了!”

    “徒儿愚钝……”零叶话出口,“不敢造次”尚未脱出,瞥见曹疯子笑得极怪,转口道,“师父所言,百龙之智,徒儿谨遵教诲!”

    零叶收受这份授意,将来若有机会,势必会取崔释首级。

    他这番说辞,听到曹疯子耳中,那双似颠若狂的眼,便爆出精光,接着道,“你是我教出来的,我自当知道你的智慧,也晓得你有何种胆识,可是孩子,杀人未必就能成所谋之事,还有许多,将来你要多向你卢前辈学习!”

    曹疯子没有道破,零叶已猜出卢臻必也谋划着如何杀了崔释,他与鬼市未必一丘之貉,却与曹疯子,已是戮力齐心。

    竹色溪下绿,荷花镜里香。

    零叶翌日入席李林甫府上,被邀于内院小憩,一刻之后,方才迎来本尊。

    “足下见过李公。”零叶见礼,没有奉承,他是极小心的。

    “由范阳卢氏引荐,我自当不会亏待阁下,听闻阁下武艺难出其右,想必不会令我失望,今夜恐有宵小城外作乱,还请阁下出手相助!”李林甫话出口,谈吐极佳,面貌温文尔雅,颇有风度。

    他话罢,零叶应声领命,便见一男子,被换吉温,得李林甫授意,零叶随他而去。

    入夜月明星稀,长安郊外林影斑驳,吉温带队的人马多着府衙官府,零叶人站在暗处,静待变化。

    不出半个时辰,已有黄莺啼鸣,黄莺鲜有半夜啼鸣,这样明显的暗号,吉温很快回应。

    零叶从旁一侧,可见夜幕中行者匆匆,聚首此地,那来者不下二十人,功夫高低不均,为首者才将开口,吉温的人马已自暗处现身,八方围剿。

    瓮中捉鳖。

五十八 宿命

    吉温出战,亲率三十余者武力,围剿有序,占尽先机,局势几乎一面而倒,很快杀的敌方片甲不留。

    但合围之下,难免有高手从中脱逃,零叶早已做好准备,要叫对方尽数留下。

    林场中黑影四散,零叶紧随其后,逃逸者半数以上带伤,他于暗处追击,直取首级,这是要留下凭据,方可邀功领赏。

    杀手这样的营生做多了,难免生出厌世之心,冷漠生老病死,为心魔所累。

    没有铁石心肠,难当此大任。

    零叶还年轻,他单纯的想要活下去,这份执念几乎使他心无旁骛,可这并不代表他不曾怀疑,不曾知晓自己背负重罪。

    然而你死我活,他已没有时间想的更多。

    黑暗里朗月风清,零叶的刀冷漠,动作飞快,收割炙热的头颅入手,眼前的青年瞪大眼,双目中皆是不可置信。

    “零叶……”青年开口声轻微,夜幕中几乎只得二人听见。

    但是零叶的动作不停,他人稳步向前,如修罗恶鬼,周身赤血洗涤了,似是从炼狱里寻来。

    陈离开金城,受表亲照拂,再回中原,路上巧遇三五江湖好友,谋划刺杀李林甫一事,不想人才到长安,就遭到暗算。

    零叶出现至此,他万万想不到,他不是他的对手,陈心中有数;巧是他同零叶相识一场,陈试想,零叶许会看在往日情分,留他一条活路。

    他紧接着开了口,几乎就在电光火石间,陈镇定道,“郎君腰间头颅如数,不差在下一颗,咋们久别重逢,何不来日再续,今夜之事,不会再有他人知晓了!”

    但是零叶没有回话,他沉吟片刻,刀又回转,如冬日里的风,吹裂陈颈间血肉,人头即落。

    零叶拧头别入腰间,林场中迂回,不过三五起落,已追上逃命的最后一人。

    可惜他还未来得及出手,他的刀还在虚空中停留,那人的头颅就同身体一分为二,旋转着滚落草丛。

    不待他回神,黑暗里的杀意随即而至,零叶抬手格挡,却遭反伤。他诧异,警觉大起,双刀并济;这闷热的仲夏,零叶却觉透心寒意。杀气几乎是贴着他的脖子为他避过,但是很快,浑厚的攻击一波盖过一波,如泰山压顶般扑面罩下,零叶的内力只得徒劳虚耗,而对方,却如猫扑耗子作耍一般,欲于他死前戏弄一番。

    可对手还是低估了零叶的意志,曹疯子没有忘记,训练一个杀手最重要的环节,不是强大他的武艺,而是强大他的心。

    以平常心,做非常事。

    零叶很快调整心态,躲避那些致命攻击,任由寒冷的刀擦过他的皮肉,欲在对手的反伤中寻求突围的关键点,他要打破陈规,寻求新的变化,但是时间不等人,对手的态度已在悄然改变,也许是察觉到了零叶的异于寻常。

    于是,你且看那人阒然变化攻击,如水银泻地,不过片刻,已打的零叶几要喘不过气来。零叶隐忍伤痛,只身飞退,立地惨白月光下,可见那人笔直的身躯显现,零叶挥刀无声,刀如月光无暇,他躬身向前,格挡致命的攻击在手,一引一带,卸下对方半成反伤。

    零叶很清楚,敌方的杀气极盛,绝不会给他机会脱逃,而他们悬殊的武功修为,正在诉说,他早已没了可退之机,他将命丧此地。

    零叶甚至怀疑,是当初大刀门一役,引来的循环业果。

    零叶的武功还不尽如人意,尽管他能卸下对手半成反伤,但那也只是杯水车薪,所以下刻,你见零叶倏忽目光如炬,已做好准备,要战死此地。

    “你的刀很快,比吴霁的飞刺还快,所以即便杀的人再多,刀身也绝不沾染半丝血气!”可就在这一瞬,那人突兀开口,杀意全无,他将手中仪刀收回,面上笑意慵懒,同他笔直的身躯形成鲜明对比。

    接着,零叶察觉身后一人接近,熟悉的面庞,熟悉的寒意,“看来崔释是极信赖你了,才会让你去接近李林甫!”

    零叶未曾试想会在此时见到鬼市,却已将心中的惊讶,掩盖于收刀的动作间,一气呵成。接着听闻鬼市道,“鬼封,十三鬼前代魁首崔羽的师弟,咋们组织里,最德高望重的前辈!”

    鬼市那么说,有意抬高眼前男子的身份,零叶觉察出他强大的武艺,绝不逊于崔释及卢臻,于是拱手恭敬,谦卑一礼。

    “三日之后申时,平康坊前,吴霁也在,咋们聚一聚!”鬼市又开了口,落下邀约,接着同鬼封迅速离去。

    零叶回到长安之时,已近天明,宰相府中,吉温留下三两活口,正同李林甫议事,零叶自暗处寻来,立在院中,寒暄拜见,他话起恭敬,话落审慎。

    “不愧是卢氏找来的高手,真当令人敬佩!”李林甫见零叶于暗处现身,周身血污尽染,手中头颅如数,置于跟前,竟似那无常恶鬼,叫人胆寒。

    但也不过片刻,李林甫心中的惊异即被面上的笑意取而代之,赞赏道,“阁下武艺如此之高,屈居兴善寺清苦度日,真乃可惜,明日移居老朽府上,不知阁下意下如何?”

    “足下能得李公赏识,不敢推辞!”

五十九 身世

    风流薮泽平康坊,一朝看尽长安花。

    零叶移居宰相府三日,平康坊的大名不会没有听过,申时刚至,吴霁就现身零叶跟前,少年春风如意,面上带笑。

    “许久不见,不想你人入长安之后,整个人连带着气质,都有些京城味道了!”吴霁开起玩笑,见零叶嘴角上浮,请手同行。

    白鹭居,鬼市就坐正水榭一隅,身侧三人清丽少女,他见零叶二人到来,请手斟酒,面上难得笑意。

    “今日邀了洛梨过来唱曲,怕是要晚些才到……”鬼市开口,接着被吴霁问话,“你去杨将军墓前祭拜过了?一会儿见了洛梨,可别饮醉!”吴霁话落入席,转首笑请零叶,又对他道,“这里的娘子大多出自三庶人府上,洛梨是以前倩兄的女婢,跟齐誉也算青梅竹马!”

    “倩兄?”零叶小问开口,得知鬼市名唤“齐誉”,转念一想,又觉三人不甚相熟,颇觉自己话问的唐突。

    “李倩,废太子李瑛之子;齐誉原姓杨,是杨思勖将军的义子,少年之时,曾在倩兄跟前侍读!”吴霁作答,对零叶的疑问并无保留,这又听零叶谨慎开口,“为何原姓杨?莫非因三庶人之事,有所牵连……”

    “那倒没有,若有牵连,他面上也不会有这疤了!”吴霁答来,揶揄笑起,见零叶皱眉,对鬼市面上伤疤有所避讳,试想三人面见不多,零叶是怕自己会有失礼之处,多感生分了;吴霁便跟着调侃起鬼市开口,欲缓和三人气氛,继续道,“杨将军当年也是知道他同倩兄关系匪浅,才失手打伤他,好歹那也是骠骑大将军动的手,这一鞭子,可真够厉害的!”

    “别总是讲我,倩兄去世后,我也就只有此处方能清静清静了,你莫要坏了我兴致!”鬼市闻言开口,对看零叶,笑的有些尴尬,接着奉酒零叶跟前道,“喝过白鹭居的酒,方能算得来过了京城,今夜作陪的娘子,你且随意挑一个去,洛梨只来唱曲,唱过了便走!”

    这就听吴霁又笑出声,面对鬼市打趣道,“你放心……小叶他抱不走你家洛梨!”

    酉时过后,三人交杯换盏,饮过二壶,洛梨才至,这一曲娓娓唱完,林又香的脸就忽而浮上零叶心头,他胸中百般不是滋味,本来极好的情绪,也一落千丈。

    “我原想今日鬼封前辈也会至此,没成想,却只有咋们三人。”零叶开口,欲将阴云抹去。

    “什么!你还想见那个怪胎!我可不想跟他喝酒,师父若是知道了,怕会和我没完!”吴霁闻言,极惊讶,却听鬼市道,“今夜约你来,本也是为了此事,我先前还未想好,要如何同你开口,既你自己说出来了,我也就不掖着了!”

    “你对你自己的身世,知晓多少?”鬼市话落,诧异一旁吴霁,接着又道,“我答应你的酬劳,自然不会忘了,你若是想知道……”

    “我若是不想知道呢?”零叶未待鬼市说完,胸中已有闷气,鬼封的试探他不介意,十三鬼如何尔虞我诈他也不想参与,纠葛其中,难免是不得已而为之,他与曹疯子的感情容不得半点诋毁,那是他的底线,摧毁这最后的底线,无异于否定他自己。

    “你先别激动,这跟你师父没什么关系,这跟谁也没关系……”鬼市几乎看穿零叶,他话落之后叹气,静谧半刻光阴,沉默三人一言不发,各怀鬼胎。

    直至水榭外有人寻过来,熟悉的笑意,人就立地帘子外头,看定零叶开口。

    “你们三人关系还真够亲近嘛!这地方太冷清了,不如随我到旁院去,今夜可请了花玉颜入席,那边可是高朋满座!”卢臻来的不是时候,零叶此番小带情绪,见了他便烦,但碍于将来还得相处,又咽下情绪,平和道,“卢前辈别来无恙,前辈真是好兴致。”

    “哪有你们兴致高!我也是被洛梨娘子的歌声,给引过来的!试想谁人请了洛梨娘子入席唱曲,没想,竟是你们!”

    “卢前辈的高朋满座,那可都是名满京城的大人物!我们三人出身低微,哪敢高攀啊!”吴霁嘲讽着接口,对卢臻的来意颇有微词,那不悦就赫然摆在面上,更直言下了逐客令。

    零叶心中好笑,欣赏吴霁的性子直白,但试想来,还需给卢臻一些脸面,便故作歉意的拱手一礼,道,“卢前辈好意三人愧领,难得前辈相邀,如若不弃,晚辈随后前去观摩一番!”

    “这可是你说的!我这便回去等你,你若不来,明日我可去李公府上讨要说法!”零叶不过礼节一语,恐与卢臻撕破脸,难以向曹疯子交代,不想听到卢臻耳中,却被他逮住把柄。

六十 天潢贵胄

    月上枝头,人定时分。

    鬼市饮醉,为娘子们照顾歇息;吴霁作别,意要回去宫中复命;零叶形单影只,不得以为卢臻刁难,只得应邀前去小院作陪。

    他人到时,席中已是杯盘狼藉,人多散去。

    但卢臻还坐正上位,与一好友细语漫谈。

    零叶到场,卢臻下席迎接,面上小有酒意,但思路清晰。

    “来,给你引荐一番,这是齐王杨之后,杨慎矜,杨御史!”零叶为卢臻相邀上席,所见一男子,清新俊逸,年约二十五六;遂听卢臻接着道,“此乃家中晚辈,李苏子。”便将手引向零叶,莞尔一笑。

    这一笑,诧异零叶一愣,接着不得怠慢,拱手一礼,零叶心中揣测,也不知卢臻耍的什么把戏,竟给自己随意指了个假名。

    虽说他为卢臻引荐于李林甫,宿在李相府上,身为李府食客,但面见李林甫之时,也不过被卢臻随意指了个李姓,并未指唤大名,他更不甚在意,而今卢臻这般开成公布,以后李苏子这名号,就必是定下了。

    “郎君威武轩昂,可是习武之人?”杨慎矜回礼,话落带笑,这一笑,面如月光之清冽,身似修竹之琅。

    “足下略通武艺。”零叶随即微笑作答,他为杨慎矜的风姿所陶染,心若面临五湖烟水之上,扁舟望月,清爽惬意;卢臻见罢,对零叶的态度颇为惊异,接着插嘴,放声笑道,“这孩子像极了他的父亲,做人很是谦虚礼数;他武艺极佳,如今拜在李公府上!”

    “原来是少年才俊,今夜恰逢有一小事烦恼,不如郎君且来听闻一番,也可给足下出个主意!”杨慎矜话落,接着轻声道,“前日耳闻一位故友谈资,得到可靠情报,当年诸遂良诸公之后,而今流落乐营,我怜其忠良之后,心有不忍,无奈对方一再避而不见,很是令我苦恼!不知二位有何妙计!”

    “杨兄心怀慈悲,却不知是哪位娘子,不妨说来听听?”卢臻开口认真,面上笑意全不见。

    “这……今夜是我托人,请了花玉颜而来……”杨慎矜没有道破,但卢臻、零叶,已知晓他言下之意;这就听卢臻又道,“而今时辰尚早,待明日娘子回去之时,由我前去阻拦一番,想来这教坊司上下,也无人敢找我的不是……”

    卢臻话罢,稍有一顿,又转面寻向零叶,浅笑道,“届时还要请苏子前去护驾一番,教坊三两奴仆,对苏子而言,也不过举手之劳!”

    零叶不好推诿,哪怕今番所求,乃卢臻、杨慎矜二人有约在先,只待他东风来助;零叶也得碍于尊卑礼数,不便回绝;于是稽首,大度应下了。

    零叶半夜入定,天明之时,卢臻就在客房外等着,杨慎矜面上憔悴,许是未曾合眼。

    三人无话而行,于门前待得片刻,花玉颜即至。

    “娘子来去匆匆,昨夜对吟三两诗词,已令足下心醉神迷,不知可否赏脸,小谈片刻。”杨慎矜率先开口一礼,即被花玉颜侍从制止,听道,“请恕属下失礼,杨御史贤身贵体,何必为难我等,我等奉命送娘子归去,晚了时辰,实在不好交代,杨御史若有意相邀娘子,不如到教坊司指名,定能得偿所愿!”

    “杨御史也不过小谈片刻,何须如此麻烦,各位身处教坊司,想必都是通时达变之人!”卢臻接话,面上笑意浅浅,目光却为他人所畏;一时间相持不下,三侍从亦不敢轻举妄动。

    片刻,杨慎矜见无人阻拦,这就上前请手,欲邀花玉颜相谈,却为一侍从上前挡身,又却步原地。

    零叶见卢臻目光扫向他,遂出手,不过眨眼间,已将花玉颜拽离原地。

    也就是零叶这一出手,局势骤变,三侍从不得以拔刀相向,只怕花玉颜有损,回去恐难复命。

    此际,卢臻阔步向前,人就立地其中,将花玉颜、杨慎矜及零叶三人挡在了身后,三侍从唯恐失手伤了他,皆不敢雷池半步,束手无策了。

    “杨御史何等身份,不想也会为了攀交权贵,为难我等贱民,真是为难御史了!若御史定要浮萍前去侍奉太常卿张清,我等贱民又岂敢不从,但请御史前往教坊司指名,也好过劳烦卢公子这等尊贵之身,屈就当下,试想,我等贱民,那是真真担待不起的!”花玉颜见罢,将浅露卸下,匍匐跪地不起,零叶一旁所观,是个端庄娘子,容貌不算出挑,却极有书香气。

    “娘子无需惶恐,足下虽不知娘子言中何故,却并非想要为难娘子,还请娘子借一步说话!”杨慎矜俯身开口,虚抬手,引花玉颜起身,诚意所示,方得花玉颜首肯,回避旁侧细语。

    零叶转身,避嫌屏蔽五官,但见卢臻此番正盯着他笑,面上玩世不恭的表情,难以捉摸。

    “若不是卢前辈贵为前辈,足下真想打烂前辈的脸!”零叶难得显露性情,为卢臻听罢,先有一惊,接着大笑出声,回话道,“苏子乃是隐忍之人,此乃可贵之处!”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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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部关于求生的书,三位主角,三方视角,描写安史之乱的大唐,人在滚滚历史洪流中,被时代裹挟,被命运左右,不得不直面生死抉择,是非善恶的故事。这是一部传统的武侠小说,描写作为政局杀手的零叶,作为普通小兵的童优,作为江湖浪客的空青,生而为人,且修身,且渡人,且如水,处于险恶之境仍存一份善心,作者即无天马行空,也未趁浪逐波随大流;但这也是一部不传统的武侠小说,因它在武侠中细细描摹历史,尽力尊重历史本来的面貌,愿看官静下心,读一篇故事,观一段历史。作者首发小说,有许多不足之处,还望各位包涵。追沙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追沙,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追沙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