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武侠修真追沙TXT下载追沙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追沙全文阅读

作者:白簌兮     追沙txt下载     追沙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追沙全文阅读

一 救或死

    零叶是曹疯子捡回来的,说他疯不是真疯,而是他一旦杀起人来,便收不了手。UU小说据他所说,当年一场大火,烧光了他一生的积蓄,以及二十七位亲人,其中,更包含他的妻妾子女。而零叶,正是他逃亡路上,从废墟地里,捡回来的孤子。

    这些年不太平,江南有水灾横行,朝廷有奸佞当道,漠北匪党纵横,有力气的都去当了响马打家劫舍,没力气的都沿街饿死了。

    零叶随着曹疯子栖身塞外,白山峰峦之上终年积雪,除了下山打猎,去镇上易物,便是呆在雪地里练功打坐,日日习武。曹疯子偶有杀人的勾当,一年六七回,不算多,也不算少,他为谁卖命,杀的都是谁,零叶也不清楚。只知他每次出山,必要带上一壶酒,他说这是他儿子的满月酒,不至临终不喝,因也不知何时会死,又死于何地。

    这日曹疯子又去了,白山顶上就只剩下零叶一人,时值秋,野猪的毛最厚皮最肥,正是打猎的好季节。路至山腰,远远便见着枯叶底下埋着一个人,这年头人似蝼蚁,诛戮如芟草,暴尸荒野,并非什么新奇事,零叶自也就习以为常。只是,这人还活着,呼吸微弱到几近枯竭,若非多年不懈的耳力训练,零叶也是察觉不到的。

    他本是不想救他,这样的陌路者,死了也罢,若可救活,也指不定会招来何种杀身之祸。怪就怪生在乱世,人尚可自保,又哪里来的闲情去接济他人。但当三日秋来归,他发现那人还躺在原地,原本裸露的双臂早已**,唯独呼吸,依旧频频有序,并未终止。

    零叶于是上前,将那人从腥臭枯腐中拉扯出来,背身下山,安置在浅滩外的猎人木屋中。这人年约四十,身负重伤,四肢都已感染化脓,致命一击在胸,清洗之后,也只得割去溃烂后的腐肉,再行上药包扎。除了胸口那一处极为明显,且狰狞的血口,零叶没有管它;是因那伤口太过古怪,并非出自某种利器,而更像是被什么东西,生生挖开,钻进去的一样。

    他直觉那里危险,也就离得远远的,喂了那人些许流食,接着消失离去。

    这日不安枕,连连噩梦缠身,零叶已许久不再做过噩梦,以前总是梦见下雨,困身其中,不可逃离。

    但今夜不同,他总觉周遭安静的诡异了,虽说常年身处雪域高山,也不至于天籁全无,他似是有知觉的睁眼,果然那白日里所救的男人,正立地他床头,一目无神,就这么站在那里,动也不动。

    零叶有惊,但很快平静下来。

    他是如何上来的?白山顶至三十年前事故之后,早便没有上来的道了,这些年来去,零叶也是全凭着曹疯子所授一身绝世轻功,登岩走壁,方才安全往返。此人伤重未愈,旧山路崎岖差错,就算尾随而来,又是如何避开了自己的觉察?

    敌不动我不动,零叶被窝里指触冰凉的短刃警觉,曹疯子训诫苛刻,他从不怠慢,日夜兵不离手,刃埋枕下,睡而不沉,梦实分晓。

    “咯咯!”相持一刻,那人终究有了动静,清脆急促的声响自他内体缓慢涌来,零叶只觉大事不好,未及细想,已腾身而起;接着,便被冰凉一触,自右臂间迅速划过。

    血?他惊愕,飞退屋外,立地皎白月光之下,此时看去,那殷红满地的都是鲜血,零叶右臂之上,伤口狰狞,犹若被巨大的利器抽击,血肉模糊。

    是什么伤了他?又是如何伤得?这一切发生的,都未免太过诡谲,他甚至还未曾察觉到痛苦,即被留下如此伤疤……

    等等!那男子四肢上的伤痕……难道,是防御和逃跑时留下的么?那么?他胸口一击……但闻曹疯子所言,南蛮有妖邪,能养降头巫蛊,操纵尸体亡魂……

    “咯咯!哒哒!”清脆的声响又起,那东西许尝过了一口甘甜鲜血,再也按耐不住,拖着沉重别扭的身躯,一瘸一拐,于雪夜下爬行起来。

    零叶点穴止血,越是这般生死交戈的时刻,他也就越能冷静下来,白山北巅不大,但这里的每一石每一隙他都了若指掌,他胜负不争,并无高下之想,但活下来的,却只能是他。

    这是曹疯子灌输给他的,唯一的,也是仅有的教诲。

    “嘭!”对战一触即发,此刻松软棉稠的雪地里,便如炸开了锅一般,起先零叶在前,凭借着黑暗的地理优势,将对手累于身后,但对方无穷无尽的追赶,却逐渐开始消耗他的体力。终了,当零叶终于明白,自己绝无可能凭借身法脱逃之后,他选择了反扑一击。

    当他手中的利刃,破开对方腥臭**的胸口,触及里面紫红色的肉球;那冰凉锐利的触感,也很快包裹了他。

    血染尘雪,零叶还在挣扎,他没有放弃被哪些黑色手臂包裹了的自己,虽然虚弱,虽然眼前已开始逐渐变得模糊,但他还没有忘记,自己一定要活下去,所以他拼尽了最后一口气,将那男人胸腔里的紫色肉球,连根带梢给拔了出来。然后,他也找不到自己的短刃了,他就那么一咬牙,将那腥臭污浊的玩意儿,硬生生给撕咬开来。

    天将破晓,黎明的晨光侵蚀白雪,零叶倒了下来,苟延残喘于残肢败絮里,紫色的肉球也终于失去了生机,只剩污浊之血躲避着晨光,自零叶裂开的伤口中钻了进去,留下诡秘古怪的图腾。

二 北觅

    零叶在雪地里躺了许久,若非再也受不了周身恶臭,他不会爬进屋子里,开始清洗伤口。www.uu234.cc他还活着,零叶无悲喜,更多的是平静,这平静源自他内心深处,一直支撑着他,支撑着他于这艰难人生中存活下去。

    这是什么?此刻,他看着纵横交错于右臂的诡异图腾,有了一丝疑惑,接着即猜想是那紫色肉球,最后一刻喷溅而出的黏液带来。

    会死?还是会痛不欲生,他暂且没有细想,这时日一走又是半月。

    直至月盈那夜,他被浑身**辣的烧伤感所折磨,他才知道半月前的一切,不过刚刚开了个头。

    所以,他决计要下山去。

    小西镇很小,一条长街能走到尽头,镇上唐人居多,能来此处久居的,若非迫不得已之人,便是杀人越货的亡命之徒。零叶并非第一次来,这里背靠白山,每入冬至,曹疯子便驱他下山,换取油粮。他第一次杀人也是在此,那年他只有十二岁,在附近的山林里做掉了几个人贩子,那时他还不明白杀人的痛苦,直至许多年后,每当午夜梦醒,他总能清楚的记起他们的脸。

    小西镇上只有一间客栈,老板姓洪,江浙人,但凡路过此地,想喝酒吃肉投宿,都得寻到这里来。所以零叶一推门,就看到了姓洪的男人坐在柜台里头,算珠打得噼啪作响。

    “这不是山上的郎君吗?眼见着就要冬至了,今日总算将您盼来了!”说话的是店博士,这人贼眉鼠眼,照面零叶即笑起来,笑得极亲切,似自家兄弟一般。他见零叶不说话,兀自环视店中;如今天寒地冻,也只有一桌来客;店博士也不介意,跟着请人入席斟酒,动作一气呵成,接着对零叶道,“近来匪盗闹得厉害,物价也跟着大涨,东西可都贵得吓人,郎君那儿,甭管有什么野味,咱们掌柜的,全要了!”

    此话毕,店博士手中的酒壶还未落,零叶便闻头顶一言来语,“你是从山上下来的?来时可有见到什么人?”

    说话的,是个苗女,即便她周身裹了狐裘严实不露,零叶还是从她的发饰及口音中,寻出倪端。这人武功极好,先前还坐定二楼,也不过一眨眼的功夫,就已站立零叶身侧,她有二人相伴,两者都是青年男子。

    零叶无需打量,自进门环顾一刻,其实已胸中有数,于是开口道,“有,死人。”

    这话说得平静无半分感情,宛若并非出自他的口中,此际全场静谧,只剩柜台里头,依旧此起彼伏的珠算声。

    零叶这话说的并不夸张,也全无它意,因他只是在陈述事实,没错,这一路确有看到人,都是被杀或冻死的人。

    半晌,那苗女不怒反笑,她本已很美,笑起来更加好看,笑得店博士也看花了眼,一双鼠目根本移不开。

    就是此时,店门轰然一声巨响,被用力撞开,进来一人彪形大汉,左腿负伤。抬目见过零叶一众人等,目光停在那苗女脸上,满目惊恐,下一秒大呼道,“我已从老山岭出来了,你们都不肯放过我!你们这帮南蛮子,我……我跟你们拼了!”

    说着抄手怀中长刀就砍,不想那苗女却视若无睹,眼见着锋刃落下,不偏不倚无畏无惧,如同那刀砍的本不是她;也就是这瞬,那刀距离她仅有半厘之差,只闻哐当一声脆响,长刀已硬生生折成两半。

    下一秒,那大汉人即如断线的风筝般,跟着飞跌出去,后背撞在墙上,发出骨头断裂的吓人清响。

    零叶端酒浅饮一口,见店博士颤栗了一步远退,他即便不回头,也晓得是二楼上,其一苗人青年出了手,这三人武功都不差;出手的男子用的是铁石,投掷的手法够稳、够准,但还不够狠,所以那大汉也还活着,这并非说此人的暗器用的不好,相反,暗器最难的一点,正是收发的力劲,能巧妙控制力劲者,本已是暗器中的高手了。

    “你说你是从老山岭出来的?那里也有苗人?他们中可有一娘子,约莫豆蔻之年,目露凶光,杀人如麻?”那苗女上前,见大汉已是苟延残喘,面上有讥诮,问话很轻,却是不容拒绝的口气。

    “呸!你个贱妇!有种你就杀了我吧!我受够你们了!你们这帮吃人不吐骨头的恶鬼!哈哈!哈哈哈哈!”不料那大汉却无惧,破口大骂之后兀自笑起来,想是人之将死,也没什么可畏了。

    “真是无趣!杀你?我还嫌麻烦得很!你这个样子,也活不了几天了,用不着我来动手!”那苗女听罢,说着又转面笑起来,回首打量零叶一眼,跟着推门离开。

    此时客栈里又安静下来,洪掌柜的算盘这刻一推歇下,噼啪声止,接着就开口道,“杨权,去把二楼收拾了吧!”

    店博士听得,维诺一声应答,抬首望去,不料那二人青年竟已离开,只余空席之上,酒盏微温,散钱数几。

    零叶起身,专注一眼大汉无言,接着也回过头,推门追去。

三 空青

    老山岭每至深秋,红叶盖天,此处距离疏勒王国七日马途,白山北道西逾可往石国,南下可入中原。www.uu234.cc这里虽已是塞外苦寒之地,但中原王朝仍有部署,童优是随着姑父来的,这一出关,就是十载。犹记得当年西出阳关之时,同行的兵士三百,到达老山岭上驻扎下来之后,却不余百人,期间逃的逃,死的死,留下来的人,却不为保家卫国,只因朝中权贵嗜马如命,不得汗血宝马千匹,他们便不得回去。

    三月前,朝廷的人马又来了,此番是要带走宝马二十,但上缴的数额不足,还差一匹,为了这一匹,童优的姑父轻率三十余人将士前往疏勒,希望能截住从石国而归的商队。

    但是,一月匆匆,音信全无。

    所以童优上路了,此一去寻,五人小队,若逃了,一生都回不去中原,但若找不到人,归去也是一死,军令不可违,他没得选,也没路可退。

    零叶喜欢打猎,无论是春、夏苗、秋或是东狩,他都从不错过。所以他总是知道在野外该如何藏匿,又该藏匿何处,并如何避开耳目,又如何去反追踪。他是天生的猎人,也是一流的好猎手。

    因此,当他随着那三人苗民潜行之时,他就已栖息黑暗,鬼如魅影。

    客栈里被打的大汉身形魁梧,汉式衣着,布料却来自塞北,同白山上袭击他的尸鬼系出同款,如若他们都当真为苗人所害,那零叶一身怪异想破除,势必解铃还须系铃人!可是,客栈中那三人苗民却似乎并不知情,倒像也在寻人……

    老山岭植被繁茂,大片云杉林遮掩天际,午后艳阳高照,却穿不破崇山密林。昏暗中路行渐远,即便是零叶,也从未走到过这么深的地方来。几个时辰后,日落西山,茂林里的黑暗就像海,无边无际,用大自然最原始的力量压迫着你,那份真实的渺小感,无不令人畏惧。

    苗人燃起火把,穿梭林场中行路有道,零叶暗地里窥去,好奇这三人明明南蛮而来,却似乎深谙这老山岭一带,竟知晓该往哪里去,又该如何走。

    路至一处山坳,细碎声色贯耳,零叶侧耳听去,有些微人声,伴随哀嚎,举目之时,三人苗民就已奔入山坳中,藏身灌林。

    零叶不动声色,速折返,攀于山坳石壁之上,俯身看去,这才看清山坳之下,一处湿地毒瘴满天;其间人影不下二十,多着苗人衣饰,细语晦涩难懂,隐有轻笑。

    不过片刻,有三人苗民拉扯机簧铁牢,竟从里面吊起活人,零叶细看去,又见共有五人男子,皆一丝不挂,身体之上细碎伤口众多,最显眼为其腹部处,似被剥开之后又特意缝合。零叶不解,但闻五人哀嚎恳求,却不为众苗人所动。

    少顷,他们即认定其一人,捆绑后置于石台,便见那人尖嚣起来,面上写满极大的惊恐,皆为置若罔闻。

    此刻,零叶心中也难免忐忑,未知的恐惧在狭小的山坳中释放开来。只见一开始,那众苗人围着石台起舞咏歌,而后不知从何处搬来一支青铜小罐,接着又从中揽出一只巨形黑虫,百足肥腹,哒哒作响。

    他们撬开那人的嘴,将黑虫强行塞入口中,也就是这瞬,他们毫无停顿的,似是有着神圣使命一般,抄起背身的长斧一斩而下,将男人的四肢齐齐砍断,血涌三尺,零叶只觉胃中翻江倒海,几欲呕吐。

    他忍耐着,凝神再观去,即见无数的白色肥虫,破开男人本已缝合的腹部,都迫不及待的涌动出来,无穷无尽;就在零叶惊愕之余,男人的嘴里,忽然就探出一只黝黑的长足,撕裂唇角,接着又快速的探出第二只,第三只,第四只……直至第八只长足的出现,才终于停止。哪些长足坚硬光亮,关节之上布满灰色细毛,一看便与那吞下的百足黑虫脱不了关系,只是不知为何,他们更大,更长,似乎在一瞬间,就已长大数倍。

    此时山坳中哀嚎嗫泣不止,那被吊之人,或都已感知到自己不可逃脱的宿命,几近崩溃。零叶从旁看着,袖中短刃已不自觉握紧,他已有杀心。

    就在此时,山坳之外,呼喊的声色由远及近,或被那哀嚎吸引,竟在这遥远之地,也有人寻觅而来。

    零叶回头,见那众苗人亦惊觉起,都迅速抄起武器,往山坳之外奔去;他翻身起,黑暗中登走林木之上,俯阚一眼,即观一纵五人大唐兵士,自光火中缓慢行来。

    就是此时,那隐蔽灌林中的三人苗民腾身,疾走黑暗中,绕道其背,看来是打算来个黄雀在后。

    邪风起,林中很快蔓延开五尺毒瘴,就是这时机,持斧的众苗人发起攻击,准备将五人兵士一击拿下。

    “呃!”也正是这时机,零叶出了手,黑暗里谁都没有看清发生了什么,只有惨寰惊起的一刹那,二十三人苗民便倒下了四人。接着,毒瘴中铿锵贯耳,惨叫并起,那是背腹受敌。

    童优迷蒙中看不清,只觉身侧众人皆迅速倒下,而自己的肺部,更像是被硬生生拿走一般,疼痛的不能呼吸。但是很快,新鲜的空气又贯入腹腔,他大口喘气,大口呼吸,于是一抬眼,就看到了空青。

四 杀戮

    “给你的同袍闻!快!”那苗女光火中一语命令,童优已许多年没有见过女人,况且是般美丽的女人,他不敢细想,也不敢去想,狼狈起身,接着即抓起她递过来的瓷瓶,寻觅同行。www.uu234.cc

    林场里风又起,此番北风南吹,毒瘴散去,显然那众苗人选中山坳为傍,并非没有道理。零叶从始至终并未现身,他于高处鸟阚,出手一击即收,用的也是云杉树果;这一击正中四人背部,乃厥阴俞穴,冲其心,出手极狠,必死无疑。

    当零叶想杀人的时候,他从不手软,他也不喜欢花招。

    此时两相互斗,零叶坐上观,三人苗民武功不差,本不需要担心,特别是其一苗女,手中长鞭如蛇吐信;可惜明明一招一式游刃有余,却光是好看,未见其杀一人,想必不是怜惜同宗,于心不忍,就是留有后招,想要活捉生擒。

    就是这刹,敌对众苗或发现形势不利,竟吹起古怪哨声,沉闷迫人,压抑零叶全身血液都沸腾起来,竟有杀戮之念。

    哨声不止,那欲念也就随着音域变强,零叶心中似有所觉,拉扯衣襟窥去,只观光影昏暗之下,自己身体上,那奇异的紫色图腾竟然扩散开来,涌动起细小的文字碎片。

    零叶闭目,摇头沉静心中怪异感官,无奈他愈是压制,那杀念便愈强,终了,当哨声骤止,由远及近的危险气息已扑面罩来。

    “罗蝎!你终于现身了!”当零叶睁眼再观,那众苗已无声死去,林场中所立一人少女,紫裙金绣,对立苗女三人,被唤罗蝎,竟是汉语。

    零叶直觉不好,总觉那少女特异,若真真交手,恐那苗女三人也绝不是对手。

    “空青,你来的太迟了!如今我已为蛊王选为尸火之身,除了蛊王,普天之下已无人可以杀我!”罗蝎面上带笑,唤那苗女空青。

    “我不是来杀你的!我只是想带你回去,母亲她很想念你!”空青听罢,话落有叹息,却为罗蝎讥讽,口吐恶语,“那个贱人想念我?真是好笑,当年巫舌长老去世的时候,我就知道,她根本不是我阿姊,所以从小到大,她都想方设法的对付我!因为她害怕,她怕我会夺她的权,篡她的位,她嫉妒我和风祈相爱,竟然骗我喝下腐骨蛊,害我一辈子都只能是个长不大的丫头!她也会想念我?哈哈!真是全天下最大的笑话了!青青,我可是看着你长大的,好心提醒你一句,你最好不要太信赖她!那个贱人满嘴谎言,我的亲身母亲其实就是被蛊毒所害,我也根本不是苗人,我对南诏,已经没有感情可言了!”

    “那你又为何跟随西凤叛出?将蛊王带走?你若真想和南诏断绝往来,就该将蛊王送还南诏!”空青闻言不动容,质问罗蝎话答,即听笑声震天。

    “果然是蛇鼠一窝,你来确不是来杀我的,因你知道你根本就杀不了我,不过你也不是来劝我回去的!你只是想知道蛊王的下落而已!真是好笑!我居然还真有些相信你了!”罗蝎笑声收止,面上写满悲恸决绝,接着左手一挥,铃声大起,周遭本已毙命的众苗,竟直直站立起来,向空青三人逼去。

    此时童优五人早已清醒,见此场景,难免惊愕,手中长枪握紧,不知是退是杀。

    “叮叮叮!”铃声骤变,众苗尸随即跃起,金戈锋芒,戾气逼人。

    而零叶高枝之上,再次为这杀戮之铃所困,他伏身,汗如雨下,接着耳边惨寰四起,尖叫他几要坠落。

    终了,当童优回眸看定空青最后一眼,他只觉背后一凉,接着就双目一黑倒了下去。周遭苗尸躺了又站立起来,几近无穷无尽,空青三人,其一重伤,久不力敌。她知晓自己犯下大错,面对罗蝎,相逼太紧只会引火烧身,但是后悔已经太晚,她将命丧此地了。

    “什么人!”正于此时,罗蝎手中铃声忽止,看定黑暗中一抹鬼影渐行渐近,也不过是眨眼一刹,却已贴着她的面门而来。这样惊人的速度,即便是她,也难免吓出一身冷汗,飞身远震。

    “太慢了!”那人开口,琥珀色的眸子里一抹血光,照耀出罗蝎惨白的脸,她下意识一擦脖子,俯面看去,掌中已是腥红一片,若非她早已是不死之身,恐怕这会儿,已经一命呜呼了。

    “你是谁?”罗蝎愕然一问,言语里夹带颤音,不免绷紧全身防备。

    “杀你的人!”那人再开口,当话中“人”字落下,已跃身罗蝎头顶之上,临空短刃一击,就是杀招。

    “噗”声轻微,几乎是泯灭在了风中。当零叶的刀贯穿罗蝎的头颅,那灼热之血,也混合着她的脑浆溅落他一身。也就是这血,犹若饥渴者的圣泉,终于将零叶的理智,从黑暗的地狱中拉了回来。

    固然,这一切零叶并非无所觉,但当那杀戮之念终于侵占他的身体,他便也成了旁观者,只得束手应对这一切,如今面对这突如其来的清醒,他反倒有些措手不及了。

    “怎么是你?”空青上前,距离零叶数步之遥,话问的还有些恍惚,显然刚刚发生的一切,都太过匪夷所思。

五 困兽

    零叶没有答话,他只是低首,看定罗蝎毫无血色的脸,以及她手上,苗银铸就的铃铛。www.uu234.cc

    他不该杀她,他还有太多的疑问需要解答,于是他俯身,从罗蝎手上将那银铃解下,细察去;铃有九支,每如鸡蛋大小,工艺古朴,描摹花草虫兽,内口篆刻细小文字,全不相识。

    看来,只有向那苗女一探究竟了……

    零叶起身,从罗蝎头颅中带出短刃,转身之后,已收回袖中。也就是这一刹,当零叶的疑问还置于嘴边,他便从空青惊惧的眸子里,看到了身后骤起的危机。

    “呲!”终了,零叶只觉腹部**辣的疼痛,犹若烧红的铁杵贯穿,接着,即一头栽倒。

    空青心中有惊惧,儿时曾闻巫舌长老所言,但凡被蛊王选中的人,要么生不如死,要么长生不死。前者百年之后寂灭,灵魂得以解脱,后者则化为行尸走肉,永世不得超生。

    先前罗蝎所言,她还未曾当真,而今看来,却是不得不信了。

    尸火,多么神秘缥缈的东西,即便她已身为圣教长老,也供奉过蛊王多年,却从未亲眼见过。但现今,那紫色妖异的灼热感,却已将她压的喘不过气来。

    这次……是真要死了……

    空青抬目,张大因炙烤而夺眶而出的泪眼,依旧无法看清罗蝎面上的表情,直至半晌之后,她察觉她频乱的气息逐渐远去,才在死里逃生的恐惧中,清醒过来。

    为什么没有杀她?空青不解,接着低首寻去,只见零叶倒下去的地方,早已空空如也。

    四时冬寒,白山之巅千里冰川,万里雪原,铁峰上呼啸而过的风,宛若野兽之吼,直贯长空。

    此处地底之下,却有细语其中,只见冰川横断岩隙,溶洞中灯火通明,往来人影不少。

    零叶惊乱入梦,迷雾中都是他人嬉笑怒骂的脸,转身回眸之后,现实里醒来,视线却被黑纱遮掩,看不到周遭。他挣扎,欲意起身,无奈双脚皆被锁死铁镣之中,双臂反制缚于背后,这样耻辱而难熬的跪地姿态,难免令他恼怒。

    可他脑中又忆起先前山坳中所见鬼怪,或许自己也将为南蛮妖邪所害,情绪,也就骤然冷了下来,绷紧全身肌肉,丹田里更是生生不息,只待脱出的那一瞬时机到来。

    “你醒了……”遥远的声色贴耳,动容零叶侧目,虽不可目视,他却晓得是罗蝎在侧。

    “你就不好奇……我为何将你掳来此地?”她又言,音色微妙,零叶知道她在笑。

    “为何不说话?难道你就不该感激我,没有杀你么?”零叶听得好笑,嘴角也微微上浮,但凭罗蝎撩起他的头发,忽然用力一扯,火辣辣的疼痛。

    可零叶依旧没有动容,面上辛辣嘲讽的笑意不减。

    “好小子!想充硬汉,阿姊我就成全你!”罗蝎见罢恼怒,声色变化,转手间已一巴掌扇在零叶脸上,五指印清晰可见。

    周遭所观,亦也动容起幸灾乐祸的刺耳尖笑,零叶这才知道,自己正被暴露于众目之下,蒙耻受辱。

    “其实你大可不必如此,费力还不讨好,不如……咱们一问一答,你若答的好,我自然放你安然无恙的离开……”罗蝎转而又低语喃喃,意有劝解,挥手一扬,接着安静一方,柔声道,“看你穿着打扮,必是久居白山,关外生活苦寒,你从哪个镇上来的?”

    此话脱口,似是嘘寒问暖之人,如同真真要问你家住何处,意要送你一程。

    零叶不傻,习武本是极苦,需强大的忍耐力及坚韧的信念,持之以恒方能成才,这样的逼迫,还远不能击倒他。

    “好小子,还是不说么?先前不是很狂吗?怎么这会儿一言不发了?”罗蝎见他久不回话,终究耐不住一声质询,俯身贴面,半跪下来。

    接着就伸手上前,往零叶衣襟里探去,惊扰零叶不解一疑,难免皱起眉头。

    “其实阿姊我很喜欢你的个性……做人若太圆滑,难免失去自我……”罗蝎话自嘴边,手指冰凉的触感,激起零叶一震寒颤,接着续闻她声色巨变,狠辣一指歹毒,厉声道,“但做人棱角分明,却也容易自招苦果……”

    “呃……”此话入耳,竟是罗蝎硬生生抓扯零叶未愈的伤口,捏出一把血涌来。

    终了,罗蝎脱指起身,满意于零叶写满痛苦的脸,遥想经年之时,她也并非如此心狠手辣,但世事难料,一切都回不去了……

    “你不想说……没有关系!反正阿姊我,现在很闲,可以慢慢陪你玩!”罗蝎一转身,妖娆裙舞,落座台阶,一张稚嫩的少女脸蛋上,却有着一双老练世故的眼。

    你看着她的眼,你总能从中觉出一丝难以言语的复杂与悲悯。

    零叶有些眩晕,不仅是因为那强烈的疼痛感,还因那突如其来的虚弱,他不知这虚弱从何而来,却已然有些招架不住。

    “怎么样?阿姊我的蛊毒……可还能消受?”罗蝎远远盯着零叶,台阶之上懒懒散散的,一双如雪的双足,光脚踩在石地上,似乎未觉寒冷。

    她接着挥手,即有两人苗民上前,扯开零叶面上黑纱,光明骤来。

    “你该感到荣幸,我已很久不再亲自下蛊,这个蛊也很特别,本来是送给风兄的礼物,而今就送给你好了!”罗蝎开口笑起来,语速也逐渐放缓,接着道,“只不过嘛……这蛊本是给死人用的,活人用了会如何,那是我也不知道的……

六 浮云蔽日

    童优自噩梦中醒来,已是数日之后。www.uu234.cc他曾预料过自己的死亡,如卑微草芥,他犹记得离家之时母亲的叮嘱,那场面宛若永别。

    所以当他四日前,睁眼又看见空青的时候,他还以为自己已经死了。

    “我姑父他…会怎么样?”童优嗫嚅一问,面对这个女人,他多少有些自卑。

    “放心吧!陈校尉他伤的虽重,但索性救的及时,多将养些时日,会有起色的!”

    “你也是!终日惶惶不安!连累空青娘子为此操心,也太失礼了!”此时插话之人,年约三十左右,姓冯,单名一个佐字,乃是朝廷御史的参军。童优不敢得罪他,面上堆起奉承的笑意,便不再说话了。

    “娘子有所不知,御史从善如登,感叹娘子数日辛劳,特吩咐食堂为娘子炖了一锅好汤!此事娘子需得领情,塞外苦寒贫瘠,食材极不易得!”冯佐言语笑起来,慈眉善目,极似自家长辈。

    “冯参军辛苦了,能得楼御史关照,儿三生有幸,请替儿向御史表达感激之意!”空青闻罢蹲身万福,这本是唐人女子的礼节,但此时她效仿来,端庄娴雅,并无不妥。

    丛林天籁鹊起,又是一轮银月高悬,晴缺之下,军帐中偶有鸡鸣犬吠,无眠的人总有许多,童优也不例外,但他并非想家,而是他知道,自己已将时日无多了。

    “你未眠!”就是此际,黑暗中一人跻身入帐,速如闪电,激动童优一个鲤鱼打挺就僵坐起来,惊恐了双目,都是无措。

    “你未眠正好!今日送给娘子的汤,又喂给那病秧子了!楼御史说了,三日之内此事若还成不了……别说你姑父保不住,谁都救不了你!”这人一身灰色劲装,狰狞恶鬼,照面五寸长疤由下至上,如将整张脸都给劈成了两半。

    “鄙人不知该怎么办,娘子不与咱们同食!我若执意邀请,怕……怕会惊扰她!”童优胆怯进言,不想话音才落,那灰衣人已出手一拳封门,打的他连滚带爬,蜷缩着,哀呼求饶。

    “你再喊!小心我剁了你的舌头!”灰衣人见得静夜声扰,难免恼怒,拉扯了童优站起来,免不了又是一顿拳脚相加,接着即沉下脸,狠声低语,声音几从齿缝中蹦出来,一字一言,“最后七日,成则存,败则亡!”

    这规则简单,口含天宪,生关死劫。

    食时清淡,军中有规矩,哪怕身在塞外,一切皆不变。

    空青起来的晚,已错过朝食,如今栖身此处,实非迫不得已。她判断错误,害死了尤夏,龙溪重伤难治,若再联络不上分舵,算着时日,她恐将彻底失去蛊王。

    这罪名太重,她根本担不起。

    隅中练兵,空青人站在露台上,即有无数的目光关注过来,她当然知道童优在看她,远远的,羞怯中还带着复杂,这样的目光她不是第一次遇到,她亦相信不会是最后一次。

    “娘子早安,足下今日唤厨房做了些肉粥和酥饼,御史正待帐中,欲邀娘子共食!”这刻冯佐又过来了,发髻之上都是今朝的水雾,想必待令已久。

    “多谢御史招待,不过儿欲先行探望一下伤友!朝食随意即可!”她婉拒,楼安国的贼心她不是不知,只是寄人篱下,尚需看人脸色,若换做往日,哪怕是唐狗的御史又如何?她早便一刀了结了。

    空青转身,冷落冯佐一人定立原地,走也不是,站也不是。他心中有恨,憎恶自己总是摊上苦差,更暗地里骂过楼安国千万遍。可那人毕竟还是朝廷的御史,他需得忍,小不忍则乱大谋。

    他又嘀咕起昨日夜里,偷窥童优营帐得来的情报,楼安国身边果然是跟着高手的,这人一看就是了不得的角色,或许他真该帮上那个可怜的小兵一把,为自己的将来,做更好的打算。

    又是夜,虚妄由人心中起,祸乱自来。

    “楼公,鄙人以为,不该再将童优等人留在此地了!否则,恐将对楼公不利!”冯佐斟酒恭敬,话言一脸惶恐,果真见得楼安国面上闪过一丝不悦,狐疑了一眼看定他,假笑道,“为何如此说来?区区一个走卒,能奈我何?”

    冯佐维诺,知晓楼安国是不喜欢他的,此一趟塞外,他本不在名列之内,若非有舅父作保,这圣差,他是连门都摸不着的。也正因如此,他懂得机遇这种东西总是稍纵即逝,他可歹毒,也可奸狡,唯独不能忍受百无一成。

    所以他已非暗自调查楼安国一日,他虽对他深有腹诽,却也深知自己还需要他的提携,“楼公可曾想过,您这可是头一遭任职,闲言碎语的,已是不少了……又何必为了区区一个走卒,再生是非呢?况且,若童优等人真有什么差错,来时反京面圣,楼公也不好交代啊!”冯佐面带劝解,一目心诚,如法家拂士,惊扰楼安国怒来,“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我一心为圣上办事,良驹多择,难道是错?再说了,陈富区区一个七品翊麾校尉,死了也就那么回事!我泱泱天朝大国,能任校尉者,何其多!”

    冯佐听得,心中小有鄙夷,楼安国出生富贵,乃上将军之子,自不知民间疾苦,更不知此行唯可顺遂,不得有误,否则他这个上将军之子,也未必就能全身而退。而今的朝野,已非往昔的朝野了……

    “楼公此言差矣,如今朝堂之上,瞬息万变!楼公此一行塞外,令尊可谓用心良苦。您可曾想过,这白山之下,苦寒之地,兵士本就不足百人,加诸此番近半数损耗,陈富若真死了……来年新官上任……得知这情形,会有何种结果?”冯佐面上关切,察言楼安国表情微妙变化,听道,“那……依你之见,该如何是好?”

    “足下以为,楼公何不将这批将士遣返回乡,再行调遣能者上任,顶替陈富之职,以塞外苦劳久役之名,掩了今番差错,又博个体恤下士的美名呢!”

七 共苦

    大寒雪夜,人在塞外,连房门都是避而不出的,零叶已经记不清自己被困在这里究竟多久了。身体上的伤口,刚结了新痂又被撕扯开来,最终变得麻木不仁,连疼痛是什么味道,他都不知道了。

    但是罗蝎对他,依然没有失去兴趣。

    “这次,我们来试试别的玩法!你觉得如何?啊!对了!你是什么都不会说的!”她自顾开口,亦自问自答,看向零叶的眼睛里,除了伪装的高昂兴致外,更多了一份恐惧。

    这个人不畏惧无悲喜,用尽一切手段及残忍的方式,都不曾开口说过,哪怕一句多余的话。这种冷漠,犹如世间一切皆不为他所动,她已经不知道,这种孑然遗世的孤独感,究竟是零叶带给她的,还是她一直都在害怕的。

    她是知道的,她终将一人独存于世。

    “把她带进来!”罗蝎甩开胸中怅惘,回头唤了一声,立刻有押解的人手上前,拉扯铁锁囚笼,响彻起巨大的回声。

    这里已是冰窟的最底层,没有人想到也没人想过,在这最底层的深坑里,竟还有如此巨大的铁牢存在,这里已是白山之上最寒冷的地方,没有更冷也没有更黑暗了。

    零叶没有说话,没有抬头,他气海里依旧弥久不息,他依旧没有放弃,依旧默默承受,默默忍耐。

    呜咽啜泣声不止,自地底铁牢深处传来,罗蝎玩过各种花样,火烧鞭打,割肉放血,下毒种蛊,都不曾让零叶有过半分动容,但唯独感情,她还没有尝试过,因为这个人的冷漠,差点就让她忘记了,人是情感动物,有些时候,甚至大多数时候,个人的痛苦未必钻心刻骨,但二人的痛苦,却能使人一生都摆脱不掉。

    罗蝎心里明白,自己就是那份感情的苦难者。

    “这些日子你辛苦了,配合我玩闹了这么久,也该让你休息一下,你放心,只有这一次,唯独这一次,我是诚心诚意的……”罗蝎开口,俨然换了一种表情,她意料中得见零叶依旧没有动容,遂转脸道,“把那娘子带过来,我要亲自教她!”

    阿娜玛是牧人的女儿,她是和母亲一起出来的,她已经不记得自己何时被带到此地,她很想回家,很想……所以当她看清眼前,这个和自己年岁相仿的少女时,她就慢慢放下了戒备,她听她说,“你想回家吗?”

    那是契丹语,经历这么漫长的黑暗,她头一次听到了契丹语。

    “如果你想回家,就要听我的,按我说的做,如果你做的好,我保证在几日后,就能让你回家!”罗蝎微笑,笑得人蓄无害,她还知道自己很有亲和力,就像很久以前,巫舌长老总是更喜欢她,而非空青的母亲。

    “那要……怎么做?”阿娜玛应答,她环顾四周,这里除了寒冷,除了黑暗,除了身着奇怪服侍的恶人,也就只剩眼前的这位少女,能让她胸中一缓了。

    “你看,那边冰窟里面,有一位郎君,他被困在里面很久了,你要是能让他开心一点,你就能离开了!”罗蝎话落,看定那契丹少女面上明显的变了变,接着举步往前,怀疑着,试探着,向洞窟里面探过去。

    阿娜玛是害怕的,洞窟里面一如罗蝎所说,那里没有凶兽,除了一个被锁起来的男人,什么都没有。可她却明显感觉到了害怕,她虽是牧民子女,但她却知道,越是看起来简单的事,往往就越难,就像在湖边打水漂,你总以为你能轻松完成,其实里面却深有玄机。

    所以她举步不前,对罗蝎,也难免产生了一丝抵触。

    “怎么了?害怕?”但下一秒,罗蝎温柔的声色,已然贴着她的耳际传过来。

    “为什么要让他开心?我要是不能让他开心呢?”阿娜玛的疑问接二连三,动容罗蝎笑容变化,接着便闻身后一记鞭挞响亮,**辣的疼痛已自阿娜玛后背传遍全身,烧得她逃窜着,奔跑起来。

    那是极狠的一记鞭打,虽非出自罗蝎手上,却已令阿娜玛对她视若仇敌。

    “把他们都关起来!等她想清楚了,再来告诉我!”罗蝎这样开口,高声喧哗,令阿娜玛惊觉自己已然站立洞窟之内。

    直至铸铁的牢笼落下,罗蝎近距着阿娜玛,才使她看清,她的眼神望穿自己,瞥向身后半跪的零叶,居然是一副幸灾乐祸的嘲讽笑意,她便对她感到了无以伦比的憎恶。

    黑暗让人恐惧,最根本的原因,来自于未知,不可目视之物,不可了解之物,总是让人害怕的。

    “你为什么被关在这里……你叫什么名字……”阿娜玛在心里,向零叶询问了无数遍,却不曾开口半句,她看着他,远远的,起先有些害怕,终发现那人动也不动,如石雕塑造,才逐渐放下了畏怖。

    这样漫长又寒冷的时光,最能磨平一个人本有的棱角,况且她还只是一个孩子,一个无助又恋家的孩子。

    “你叫什么名字……”阿娜玛终将开口,俯视零叶面无表情的脸,半饷,才听他声音沉闷闷的传过来,契丹语熟练,他说,“你能帮我解开,我们离开这里。”

    那是肯定的语气。

八 恶犬

    阿娜玛到现在还是很震惊,她不是没有见过,那些中原工匠铸造的精巧铁锁,但用两根发箍,仅凭零叶的言传,就轻易解开,她还是难以相信。www.uu234.cc

    所以到现在为止,她望向那个背对自己男人,有了一丝神往,她渐渐开始确信,这个人就是巫师口中,吟唱的那些神话里的智者。或许正如他所肯定的那样,只要帮助他,他们就一定能离开这里。

    “吃饭了!”

    阿娜玛蹲在角落,看定从铁牢外涌进来的三人,接着便被一把按倒,听道,“小娘子乖,不要动,好好吃饭,好好睡觉!”

    她瞪大双目,意料中见得其一男子提饭盒近身零叶,她兴奋,看着即将会发生的一切,嘴角也不自觉上翘。

    那刻时间,缓慢若停顿,直至下一秒,零叶忽然出手,他的手由下自上,指缝中一叶发箍金芒,从那人的喉头直线洞穿,血,便如雾,在空气里氤氲开辛辣的味道,溅落满墙满地。

    阿娜玛蜷缩着,胃中一阵难受,惊魂之下,竟哇哇呕吐起来。

    零叶没有收手,沉寂太久的情绪,混合着他的杀意,如海浪般汹涌上头。

    他不是没有感情,而是杀人本不需要感情,所以他总是收敛感情,收敛到这冷漠,似与他如影随形。

    零叶的速度更快了,快的几乎是眨眼间,他已自倒下的那人身前跃出。当巨大的撞击声响起的时候,第二人已颓然毙命。

    阿娜玛又回过头来,她惊异零叶出手之时,掌风力道之大,你还未来得及看清,他也不过只是出手间,已将第二人拍飞,后脑撞击铁柱之上,血花四溅。

    接着,清脆的骨骼断裂声,已自这秒落下,那是零叶的徒手断喉。

    阿娜玛坐起身来,她仰首,呆滞于这片刻的静谧,死一般的静谧,她又听他开口,这似乎是记忆里,零叶第二次主动跟她说话,他说,“我们走。”

    那声色镇定自若,宛若谈天说地。

    此刻,她才惊觉于自己,那已濒临奔溃的情绪,这样近距离感受到杀戮的可怖,想必于今后的人生中,也会留下不可磨灭的印记。

    罗蝎喜欢夜箫,风祈还在世的时候,常吹奏,后来那人去了,她唯有自哀。再后来,她活着也跟死了没有两样,她犹记得接受尸火洗礼之后的第七个夜晚,她终于停止了呼吸,那个时候她才知道,没有呼吸的她,连吹奏夜箫也做不到了。

    罗蝎囚禁零叶本没有目的,她只是出于好奇,这个男人凭空出现,又是何原因出手救助空青。白山底下度日如年,这样的生活难熬,因此她给他下了一个套,她已很久没有见过生离死别,她还想再亲眼看一次。

    “你会吹奏夜箫吗?”她回过头,看向匍匐于膝下的尸鬼,面上带起自嘲的笑意,有些癫狂。

    接着便被门外一声传令打断,听道,“那小子逃出来了,从下面一路杀上来的,没留一个活口!”

    这声色惶恐,来报之人面有苍白,似并不相信自己口中之话;下一秒,他续闻背后惨叫并起,不过一室之隔。遂起身,抄手背后长斧,待回头那一刹那,即见零叶已站定门外,满身赤红血污,除了一双眼睛,面貌几乎看不清。

    “你来了!”罗蝎见罢,微笑停于嘴边,她痴痴望向零叶,似在欣赏一件名家巨作,接着道,“我正在想,你究竟何时才会出现呢?没想你就来了!”

    这言语极似慰问久不相见的挚友,令堂下报令者,也听的头皮发了麻。

    “那些腹中藏匿妖物的尸鬼,可是你放出来的?”零叶难有问话,惊异罗蝎脸上表情都变了变,接着答道,“这个我得想想,不如……”

    “呃!”不想,罗蝎后话未落,那堂下报令者,已被一刀直劈面门,刹那间,血如泉涌。

    这凛冽之风,宛若在说“要么直言要么死”。

    零叶的刀法,或更像他本人,毫无花假,出手迅速狠辣,不余敌者半分反抗之力,如泰山压顶,顷刻夺命。

    “想好了么?”零叶又开口,直直向罗蝎走过去,似是每走一步都特别缓慢,特别沉,却在数步之间,便行至罗蝎跟前,冰凉的刀刃贯穿她的身体,从腹部而入,后背而出。

    他说,“但闻你不死,若斩为肉屑不知能否存活。”

    零叶这话说的肯定,不待罗蝎回答,刀刃翻身而上,竟在腹中打了一个滚,绞得罗蝎口吐衅血,有话不能言。

    “那……小娘子呢?”不想,罗蝎哽咽齿中腥甜之后,再开口,却非回答,“你叫她过来,我有礼物送给她!”

    这言语极古怪,发生于此处更显诡异,但零叶并无动容,似也不在意对方耍的什么花样,朗声道,“你出来,她找你!”

    话落毕,即闻室外细琐一点脚步声,半晌之后,阿娜玛方才探头往里窥来,面上满是呆滞的惊恐表情。

    “小娘子……你过……来……来……看看这是……谁……”罗蝎向后仰去,此际刀从腹中滑出,她点指匍匐身下尸鬼,意欲阿娜玛上前来认。

    阿娜玛惊恐,听罢有些犹豫,走得两步,便要偷偷看往零叶一眼,直至离有几步之遥,方才认真瞧去。罗蝎所指之处,尸鬼三人,口垂涎,目无神,惊动阿娜玛奔上前去,拉扯其一妇女,她哭喊,“阿妈!阿妈!”

    “你把阿妈怎么了?你把她怎么了!”阿娜玛大泣,抱揽妇女入怀,满面泪水,看向罗蝎的眼中,也渐渐带上了乞求。

    “这个嘛……不难知道!”罗蝎答来,话是说给阿娜玛听,眼神却已飘向零叶,接着道,“你问我腹中藏匿妖物的尸鬼,可是指的他们?”

    罗蝎这话落毕,零叶已大感不好,随着她动摇手腕银铃,发出细碎轻响,三人尸鬼即如闻军令,猛然跃起,拉扯阿娜玛撕咬起来。

    零叶初出茅庐,难免轻敌,但自古来,骄兵者必败。

九 双生

    此时零叶再出手,已然晚了一步,他决心擒贼先擒王,刀起落下,银铃声戛然而止,罗蝎惨寰大呼。www.uu234.cc

    那白皙如玉的藕臂,便抛物线顺着石阶滚落,一掷数米。

    但阿娜玛的惊呼却已在上秒停止,身体百余血口大开,整个人都如破碎的娃娃一般,被咬死于三人尸鬼之下。

    零叶胸中怒意难平,他头一次尝到了双拳难敌四手的挫败感。

    所以,当下一秒,风声中呼啸的刀,直撞三人尸鬼中的一人时,零叶的杀意混合着他的怒火,第二刃锋芒,已顺着另一尸鬼的肋间划过;几乎是在同时,他即回转身来,双刀并起,直插第三名尸鬼的胸骨窝;刀深及喉,他人落地的时候,那尸鬼的头颅,亦如皮球般自上滚落。

    “啊!哈啊!哈哈哈!”此际,罗蝎大笑声起,她人匍匐石阶之下,将断臂硬生生接连,狰狞道,“原来你也会失控,我还以为,你已经没有感情了!但你要是以为,这样就算结束,也太小看我了!哈哈哈!”

    罗蝎的笑声愈狂,零叶胸中的怒意愈强,他知道自己不该为此动容,越是这般情形,他就越该冷静下来。

    他还没有忘记,控制那些尸鬼的,并非单单只是罗蝎手中的银铃,还有他们腹中,那诡异的紫色妖物。

    “那些家伙腹中的,究竟是什么?”零叶近身,刀架上罗蝎的脖子,镇定心神,续语道,“你可以不说,但我也能花上十天半个月的时间,慢慢将你剥肉去骨,烤了喂狗!”

    “你这么想知道吗?那就去问问他们好了!”罗蝎听罢无畏,反倒兴奋起来,说着示意零叶回头,双目里,都是得偿所愿之后的愉悦。

    自白山北巅一战,零叶早已知道那紫色妖物的厉害,因此未待罗蝎声色落下,他已背手一刀,就是迎击。

    只闻“呛”声震动,他一个后仰翻身,人即弹出,临空刀锋落下,斩断黑色来袭四路。

    这速度,业以是他的极限了。

    此时,零叶已不待对方先发制人,他横刀又起,冲撞其一尸鬼怀中,单刀直入,将那黑色手臂,连带着紫色肉球的尸鬼胸腹,一贯而出。

    那力道,竟是硬生生将其肉躯,轰出一个洞来。

    未喘息,他又翻身起,哪怕此时速度已入极致,仍被生生抽击两肋,血涌三尺。也就是此时,零叶强忍着,这几令人眩晕的疼痛感,刀出手,于空中呜咽起金属的悲悯;在后一秒,破空正中另一尸鬼胸腹,震得对方连退数步,终了于石壁之上。

    那狠劲,竟将整个人钉死其中,紧跟着,紫色的肉球破败开来,流出浑浊腥臭的液体。

    零叶只觉虚脱,但仍不敢有半分怠慢,此际临界,他飞身远震,于临空力断长刀,只留下半截残刃,接着腾身起,丹田里罡气如虹,速度竟又快了半分。

    当金芒于洞窟中一闪而过,自零叶身后留下一串残影,最后一人尸鬼也颓败倒下。那紫色肉球终爆裂开来,挥洒一地污浊。

    掌声响起,罗蝎旁观于侧,由衷感叹零叶的功夫绝佳,她甚至很想知道,究竟是什么样的理由,淬炼了这样一个人物。

    “我还没有见过哪个高手,可以从三人鬼王中活下来的,你是第一个!”罗蝎开口,活动了刚接好的手臂直起身来,仍有些脚下不稳,看来断臂的疼痛,哪怕是不死之身,也难能承受。

    “你还有一次机会!这东西究竟是什么?”零叶冷漠,转面之后,人已腾空,落地罗竭跟前,单手拽上她的长发,掌中断刃威胁,差之毫厘,就扎入她的眼中。

    “蛊王生生不息,亘古长存,每至月盈产卵,月缺沉眠,终年只有进食时,方是清醒!蛊王卵双生雌雄,雄卵绛紫,雌卵赤红,双卵不可同存!圣教历来都将雄卵养在生人体内,我的回答,你可满意?”罗蝎苦笑,她未曾想杀他,不过是想借着三人尸鬼之手,给零叶留下一点“回忆”,不想反倒弄巧成拙,死了三个得力干将。

    如今阿娜玛已去,却生擒零叶不得,恐将被他所制了。

    “双卵为何不能同存?蛊王卵何时孵化?”零叶前疑未解,后问又起。

    他并非对罗蝎的算计毫无所觉,但新出之犊,难免自视甚高,总要付出点代价,才能成长。

    “哈哈,傻小子,双卵若是在一起,岂不是会生出新的蛊王来了么!蛊王卵也从不孵化,蛊王除了自己的卵,那是什么也不吃的!不然又如何配得上‘生生不息,亘古长存’呢?”罗蝎闻言笑起来,看向零叶的眼里,也渐渐带上了疑惑,接着续语道,“你为何对此如甚在意?按理说,这些个妖邪鬼魅之事,在你们外族人眼中,都是自认不屑的……”

    零叶听罢无言,旋即松手,拉扯衣襟大开,裸露上身诡秘的图腾,惊动罗蝎道,“你身上的刺青我看过了,很特别,那花纹好像在哪儿见过,但是又想不起来!”

    “这不是刺青!”零叶没打算隐瞒,坦然道,“这就是蛊王卵!”

十 一念

    罗蝎从有记忆开始,就和半夏是姊妹了,那时圣教动荡才平,百废待兴,由长老巫舌,联合五圣共同执教。UU小说

    半夏人如其名,生性歹毒,十三、四岁之时,已常苛责下属,毫无怜悯之心。

    风祈是五圣护法,年长罗蝎七岁,与半夏同庚,儿时三人要好,相伴嬉戏。后来半夏成年,身边除了罗蝎、风祈,便再无人敢与她亲近。罗蝎心头暗自喜欢风祈,风祈自也爱护她,二人虽年岁有差,却常相伴,出双入对。

    后来,五圣中西凤权力坐大,巫舌为把持圣教平衡,将半夏下嫁西凤,当时,西凤已年近半百,曾有婚配。

    这样的结合,无非是权力带来的牺牲,但半夏对西凤,却难能有所爱慕,二人相敬如宾,不足三载,即诞下一女,名唤空青。

    此时圣教势力东山再起,教众过万,新的矛盾却也纷至沓来。

    罗蝎人在圣教,什么样的鬼怪妖邪没有见过,但此生所感,最可怕的,也只有人心。风祈最终死于五圣蛊,是半夏亲自下的密令,她挑唆西凤叛出圣教,自己却暗自蓄谋囚禁巫舌,掌揽大权。

    罗蝎犹记得那载,她不过十四年华,为救风祈,被半夏所骗,喝下腐骨蛊,每至天葵,万蚁噬心,身形再也不得长大,这一苦痛,纠缠她将近十载。

    直至西凤再次找上她……

    所以从那时候开始,她也就再没相信过任何人……任何人。

    罗蝎垂目,思绪自过往而回,接着开口,喃喃有叙述,“很久以前,圣教也还不存在的时候,九黎族有一位长老,因为自己的四个儿女皆不能生育,所以向神明祈祷,希望妻室能再度怀孕,并获得可以延绵不绝的后代……可是,有因必有果,世上的一切获取都是需要付出的……因此,当长老的妻室再度怀孕的时候,蛊王也从中诞生了……”

    罗蝎说至此,忽然仰首看定零叶,她发现那个人眼中,有着无可摧毁的坚定不移,这无疑令她又想起风祈;她死了太久,几乎忘记,这世上还有一种人,他们心性坚定,有铮铮铁骨,一如风祈,哪怕至最后一刻,他死于圣教的最高刑罚,却也不曾有过半分犹豫。

    这一念骤起,覆水难收。

    所以,她接着苦笑开了口,和盘托出,语道,“蛊王初生之时,吞噬了自己的母体,并前后吃掉了自己的父亲,兄弟,及姊妹,最终被九黎族长收服,囚禁在圣坛中……传说,圣坛在三百年之后,却最终被蛊王打破,祸害无穷……此时一位勇士力大无穷,身长八尺,有三头六臂,终将其降服……后人铸造新坛,重将蛊王囚禁,得以保卫全族太平……听你这么说,我现在想起来,圣教后山,有一勇士塑像,他身上刺青,正是你这个样子!”

    零叶闻她讲完,有些不知所措,虽然罗蝎不像是在骗他,但要如何解决这鬼怪图腾,他还没有找到答案。

    “有什么方法……可以将这图腾抹去?”零叶话落,觉察有人自背后而来,遂转身,便见一男子,鹤发童颜,黑长褂,面擒笑意,答道,“方法有很多种,比如你死了,或者成为献祭,要么……”

    “要么如何?”零叶接过话,身未动,却已有所防备。

    你看他人站在那里,依旧是那副模样,似乎和先前也没有什么分别,但只要有武功傍身者,却已能觉察出,零叶那毫无破绽之势。

    那是零叶知道的,这个人绝非善类。

    但是接下来,那人却已不再关注零叶,亦未打算回答他的问话,更似乎权当他如空气一般,眼神已寻向他身后的罗蝎,懒懒揶揄道,“蝎儿,你太顽皮了,我把这里交给你,可不是给你开屠戮大会的!”

    “姊婿很闲吗?这破地方冷的跟地狱也没有什么分别了,您大老远的跑这一趟,有何贵干?不如直言,若是看不惯,大可以灭了我,不必舍不得!”罗蝎闻话即答,一字一顿皆带满嘲讽之意,便见那人动容,裂开嘴发出干涩的笑声。

    “不不不,蝎儿你这么可爱,我怎么会舍得,倒是你请来的这位郎君,杀了我这么多人,也该给点交代吧!”那男人嬉笑作态,话落又看向零叶,眼中有精光。

    他见零叶不说话,相持片刻即拂袖,转身意欲要走,可前脚才刚踏出,后脚又回转身,话峰直指零叶道,“蛊王卵并非六道生灵,你灭了它的身,它没有了可供容纳之所,自然是要缠着你,破咒,要么身死,要么心死,除非你有能耐能杀得了蛊王,否则,就别想了!”

    此话落,那人已照面看来,对零叶打量三分,饶有兴致,显然并无离去的意思。

    而刚刚的一切,也不过是惺惺作态的假意而已。

    西凤此人,出生谋士,武功不高,巫蛊之术,在圣教中却是的首屈一指;他是风祈的恩师,哪怕是罗蝎,与他相处,也难免要处处留心。

    此时零叶并无动容,罗蝎却已自他身后缓慢踱步过来,近身一语,“别信他的鬼话,他是想拉你去献祭!”

    她对零叶,没有善意,也未必全是恶意。

    况且,她并不想看着他去送死。

十一 兵无常势

    “哦……真是难得,蝎儿也想做好人了吗?”西凤见得罗蝎插嘴,面上燃起惊奇笑意,续道,“没错,这世上对蛊王卵毫不排斥之人,本来就很少了,何况你看起来并未被它所制,更是难能可贵,若是能成为献祭,想必蛊王的功力,也将再上一层!”

    西凤并未隐瞒他的诡计,反之坦诚一笑,续道,“但是,看你这么执着,想必也不会轻易放弃吧?再说了,这世上一切获取必然是有所付出的,个中风险自然也有,这就要看你敢不敢随我走这一遭了!”

    “你打算如何帮我驱除?”零叶接口一问,罗蝎即皱眉,心中惊讶。UU小说

    她没想到零叶会直往陷阱里跳。

    “简单,蛊王卵一胎双生,只要能找到雌卵,将雌卵也引入体内,便能利用雌卵将雄卵驱除,二者相遇,必蚕食其一!”西凤话刚落,面上还写满得意,此时罗蝎后话又来,劝言零叶,道,“这方法跟献祭有何分别?待雌雄双卵在人体内血脉相连,不死也要心脉衰竭了!况且,古往今来,从来没有献祭者活过三天的……”

    “那不是因为他们都被吃掉了么?你怎么知道,不被吃掉的献祭者不会活着?”西凤打断罗蝎一讲,转首看向零叶,自信道,“雌雄双卵正如阴阳两极,相生相克,郎君你并非胆小之人,何不一试呢?”

    西凤讲的言之凿凿,他见过的献祭者不多,圣教建立以来,寥寥数计,几为被迫,纵然圣教教徒为其献身的,也可算心性坚定,可也没有听说谁,在纳入双卵之后,还能保持身心清醒。

    眼前这个人,一定有着不同寻常之处,他已经迫不及待想要见识一下,当双卵相遇,究竟会发生些什么?

    “带路吧……”零叶不再犹豫,开口之后,为罗蝎拉住衣袂,听她疾呼道,“你别傻,会死的!”

    这就见零叶迈开脚,随西凤而走,并未回头看她。

    铁峰在白山山脉之中最高,当地人称其为托木尔,意为铁。此地冰川纵横,从未听闻有人登上来过,零叶起先还有些怀疑,因这洞窟寒冷已不同寻常,如今置身浩大的冰隙之内,也不得不信了。

    蛊王圣坛,乃上古神器,悬空三米,四耳铁锁挂顶,实为一青铜巨鼎。

    零叶遥遥看去,只见其中腥红粘稠之物满溢,上方端坐一周岁男婴,闭目沉眠,与常人无异。直至他离的更近了,那孩子紧闭的双目赫然睁开来,目光灼灼如炬,便如利箭,直射他的心魂。

    这刻,西凤的脚步骤然停顿,转首看定零叶,唇角上扬,他内心压抑不住的兴奋及张狂,亦浮出水面。

    蛊王的每一次成长,都必然伴随了牺牲。献祭,在圣教中已许多年不再出现,以生命作为代价来完成的仪式,献祭者必与常人有所不同,这也使得献祭本身,变得十分困难。

    罗蝎没有留下,她紧随其后,对于零叶的一意孤行,深感无奈。她知道他有足够的理由不相信她,毕竟那个人没有杀了她,已是很大的恩慈了。

    “蛊王产卵无数,并非一一食用,相信我,里面一定有你所需!”西凤见零叶无所动容,开口之后,语速逐渐变快,面上的狰狞已掩盖不住。

    罗蝎还想阻拦,下刻二人却已眼前一花,零叶人站在原地未动,但狂热的风,却已沾染衅血四溅。

    西凤起先还有些发懵,直到他的身体不听使唤,颓然跪倒,他才赫然发现,眼前那人的杀气,已在上秒烟消云散,如同从未出现一样。

    如果不是因为事情发生的过分突兀,罗蝎是可以看清的,但零叶那毫无征兆的出手,却也令她半饷都回不过神来。

    “你……”

    “很惊讶吗?”此时,零叶打断西凤开口,面上的表情万年如一,却带上了让人难以言喻的压迫感。

    “我很好骗吗?”零叶那么问,并无什么表情变化,接着便不再多言,锋刃直指西凤咽喉,语道,“其他的雄卵在哪儿?”

    这话落,他人转面看向罗蝎,接着道,“或者由你来予,我在这里等着,我知道你一定会将雄卵带回来给我。”

    零叶说完,忽然笑起来,依然是一副往日里肯定的语气。

    罗蝎此时方才清醒,零叶的笑意虽然只有一刹那,却如一盆凉水,将她当头淋下,她有些怒不可歇,那种被人制住,无力反抗的感官,换做谁都不好受。

    况且,她深知她没有理由拒绝零叶,西凤若是死了,以前所做的一切努力,便也没有意义了。

    “她现在一定很后悔,当初招惹上你!”西凤眼见罗蝎转身,脱口半开玩笑,说着就愣愣看定零叶。

    此时他的双腿已失去知觉,不知以后,能否可用。他的年纪渐渐大了,头脑武功,已大不如前,若再废了一双腿,恐怕局势将急转往下。

    他须得承认,命运已不再站在他这边了。

    但是,他的夙愿还未完成,风祈的大仇还未报,他还没有亲手扼死半夏,将女儿夺回来,他死不瞑目。

    “你想做什么?”西凤忽然开口,转而换上一副嘴脸,面上虽堆着笑,却比哭还难看。他见零叶不答,心中难免忐忑,接着又道,诚惶诚恐,“我之前所说,并无半分假话……”

    “我知道。”然而,零叶接口,“我没怀疑你话中真假,只是想知道,你所言的,个中风险究竟有多大,当然,你也不用害怕,咱们试试就知道了……”

    零叶那么说,声音竟如魔咒般贯入西凤脑中,震得他头皮发麻。

    曹疯子对零叶的栽培无疑是成功的,尽管这种成功,更像是制造了一个,可以从他手上接过“杀人者”权杖的兵器,但这已足够代表了,他在他身上花下了巨大的心血。

    零叶是孤独的,但从未茕茕孑立。

十二 救赎

    尽管罗蝎不愿,片刻之后却依言,将雄卵交到零叶手中。UU小说此时西凤已面如死灰,看向零叶的眼里,难免带上了恐惧。

    “你想干嘛?”罗蝎不安一问,只见零叶蹲身下来,将雄卵递给西凤,但比起他的泰然自若,西凤接手的表情,却略显呆滞。

    于是下一秒,罗蝎依旧疑问的眼中,破空的利刃,已由上至下,将蛊王卵连带着西凤的手一起,直线贯穿。

    “啊……”几乎是同时,西凤的惨寰大呼,和蛊王的厉声鬼泣,都在寒冷的冰洞里大起。

    罗蝎显然已被眼前的景象惊呆,蛊王卵的破裂,带来紫色粘稠的液体四涌喷溅。接下来,随着西凤抓挠地面,那液体却腾升而上,如烟如雾,顺着他裂开的伤口,钻了进去,消失无踪。

    蛊王的鬼泣,随着紫色妖物的消失,便也在山洞中荡然无存。零叶上前,破开西凤的黑色长褂,那熟悉的图腾,即已肉眼可见的速度,逐渐生成。

    “你……你都干了些什么!”罗蝎上前,欲意推开零叶,将西凤拉扯,却在下一秒,被西凤忽然暴起的掌风击中,数步远退。

    接着,西凤不停,数掌出手,向着零叶的方向,如狂风猛浪而来;他出手不快,但掌力极强,三五除二,已将上古坚冰而砌的地面,炸开花来。

    可无奈个人武功修为,上下有别,零叶只是凭着一步一退,即悠然躲开。接着起手自他背后一推一带,单手或拳或爪,已将他拿下。

    “他会死的!你别看他容颜不老,实已近古稀之年……”罗蝎上前,见得西凤这般失去意识,难免大呼。

    “想救他?简单……按着他的法子,我们试试就好!”零叶说着,面上虽无什么表情,措辞间,却也难掩嘲讽之意。

    罗蝎见罢悔不当初,若非她自己好奇心太胜,也不会将零叶带回来;她没想到,眼前这少年,不仅对世事冷漠,竟会如此难缠。

    “你最好不要抱太大希望,蛊王卵一旦进入血脉,每个人的反应和结果都不一样,你最好祈祷他不要死了,否则,什么破解的法子也都没有了!届时,每至月盈,你就等着鬼蛊吞心吧!”罗蝎转面起身,对零叶没好气。

    零叶却不曾想到,罗蝎是知晓月盈之时,会受焚身之苦的。

    他转首,顺着罗蝎而去的方向望去,方才发现,蛊王睁开的双目已红,手中悬空托起一物,正是一枚雌卵。

    他见罗蝎面有恭敬,伸手将雌卵捧过,转身之时,看向零叶的眼里,已满是怨怒。接着递手零叶,略带犹豫,道,“你可想好了!”

    零叶接下雌卵,将雌卵置于西凤身前,并未理她。下秒,噗嗤声轻微,他袖中利刃已破开雌卵,继而,你见那红雾如血,刹那间就蹿入西凤体内。

    “啊……呃……呃……”零叶还未起身,西凤的痛苦已应声传来。接着,他耳际、鼻息、口腔都泛滥起赤红血污。

    七窍流血?

    即便是罗蝎,也越发感觉到了事态的难以控制。

    “啊……”然而,零叶二人才刚远退,西凤已双臂抱身,整个人都在地面上翻滚起来,就连紧闭的双目,都止不住的渗血。

    其场面,简直惨烈。

    所幸,这一切并未持续太久,很快,西凤的呼声渐小,竟安然平躺下来。

    “姊婿?”罗蝎见罢,焦急上前跪身,出手一探鼻息,此际情绪再也收止不住,转面怒目大骂,道,“你!看你都干了些什么?他死了!他死了!”

    说着眼泪吧嗒掉下来,竟是浑浊的血色。

    只是,此话才刚落下,西凤却忽而大起,整个人竟直直坐立起来,睁开双目,又剧烈的开始呼吸。

    像是要将肺部都穿透的呼吸。

    “姊婿?”罗蝎先有一讶,数步远退,细察去,发现西凤并无什么特异,这才缓慢近身,用长袖为他擦干面上血渍,试探道,“你可还知道……我是谁?”

    “咳……”西凤颔首一笑,喉咙里血污尽堵,开口欲言,即呕出一口血来,叹道,“蝎儿……我们都错了,鬼蛊吞心是骗人的,雌雄双卵一阴一阳,我们一直以为雄卵,阳之物,可养活人为鬼,雌卵,阴之物,可补蛊王之身!”

    “姊婿!你醒醒!你别吓我!”罗蝎闻言着急,对西凤一通胡言乱语,很是担忧。

    “不不不!你听我说!我们一直以为要把雄卵养在生人体内,是为将雌雄双卵分开,不然月盈之时,结合后的双生卵就会将蛊王吸食殆尽!实事是,蛊王一直服用雌卵,未进食雄卵,而鬼王一直为雄卵的力量所蚕食,生命才有周期!月盈之时,因为没有雌雄双卵同体,阴阳互补,鬼王才会因此迅速衰竭,而蛊王也因此,被这潮汐之力所逐年削弱!可是你还记得上古天书是怎么写的吗?”西凤不顾形势,面上已激动难掩,拉扯罗蝎道,“鬼王及蛊王都会因月之潮汐,日渐强大!所以……所以……应该是雌雄双卵各有寄生,每至月盈潮汐,阴阳互补,鬼王及蛊王衰竭的难题,以后再也不会发生了!再也不会了!哈哈哈!”

    “姊婿……”罗蝎皱眉,不想此一劫,倒让西凤破解了上古天书之谜。

    她抬首,朝零叶所在的方向望去,却见那人不知何时消失无踪,而蛊王圣坛之上,那双妖异鬼怪的红目紧闭,又若沉睡一般。

    是天意吗?她已着实不知了。

    铁峰之上,雪又落下来了,寒冷,使冬夜显得愈加漫长。

    零叶怀中还抱着阿娜玛的尸体,他不喜欢食言,所以他要走,也一定会带上她。

    下山路还很长,很长。

十三 鬼胎

    雪夜漫漫,尽管楼安国的不怀好意,给空青制造了诸多麻烦,但她也确实的,收到了来自物质上的好处。www.uu234.cc

    正如此番失眠,她更不必往日般呆在户外,为饥寒及无处容身感到焦虑。

    龙溪活不过今晚了,她是有预感的,大半月来,同分舵的失联,已注定她将负上失守蛊王的罪名。

    是该想好退路了……但是退路又在哪儿呢?空青自己也是不知道的。

    时过子夜,她决定起身,再去龙溪房中一探。虽说那人不算亲近,同尤夏一般,不过是母亲安插在自己身边的眼线,但相处数载,难免是有感情的。

    掌灯燃蜡,推门之后,空青即感到了后悔,如今冰冷干涩的房间里,哪里还有活人的气息,只是龙溪铁青的脸上,死不瞑目的表情,依旧令她为之一怵。

    她不是没有见过死人,但熟悉之人的惨淡收场,还是使她,对自己漂泊孤苦的未来,以及宿命难为的一生,深深感到了厌倦。

    可此夜难眠的人,不止有她。

    “怎样?还冷吗?”冯佐深夜造访,惊吓童优坐立难安。

    那人嘴上说着是为探望下属而来,手上确也拎了烧酒腊肉,可如今时辰大晚,又有什么样的探望,来的如此寂静悄然呢?

    童优拢了拢身上的棉衣,察言一笑,看冯佐将炉火烧的更旺了。

    “离乡……怕有七八载了吧?”冯佐怅然开口,询问来的有些突兀。

    “十载,翻年之后便是一十一载……”童优没有说谎,离开家乡太久,他记忆里的人和事都逐渐模糊,唯有岁月,日日年年,他记得特别清楚。

    “楼御史对下属,还是十分关照的,你们在塞外艰辛,楼公嘴上不说,却也看在眼里,知在心里……我今晚来,就是想告诉你,你姑父他为朝廷尽忠职守,带领这么多将士不畏艰苦,楼公决心将你们遣返回乡,常驻中原!昨日,御史他特意派了信使,向兵部发告文书,等过了年关,你们便能荣归故里了!”冯佐话落,意料中得见童优满面不可置信的脸,接着又道,“我见陈校尉伤重,已特意向楼公征询,能否先行放一批老将归家,御史他也应允了……”

    童优听罢,对冯佐话中所言,起先还有些怀疑,接着即被对方平静坦然的神色所感,匍匐跪身下来,欲语难言,热泪纵横。

    这样的结果,他是连做梦都没有想过。

    “你不必如此,起来吧,你心中感恩,便感恩朝廷,感恩楼公……”冯佐见此,嘴上又伪善的絮叨开,却并没有搀扶童优起身的意思。

    “参军大恩,鄙人没齿难忘!待鄙人归去家里,必带上上好的酒粮去看望参军……”

    “这就不必了,我知你有另一番苦楚,近来夜里可有安枕?”冯佐罢手童优一话,面上不悲不喜,语调不高不低,听不出意指,更叫他心脏都漏跳一拍,这就吞吐,“鄙……鄙人……”

    “诶!别怕!你我相逢即是缘分,我也是布衣出身,你有难处,我还是晓得的,不说那些个冠冕堂皇的话,你只要告诉我来龙去脉,我必尽力帮你,只是这事儿,你知我知,天知地知!”冯佐话落,矮身拉扯了童优起来,一副悲天悯人的嘴脸,演的极近真切。

    只有他自己心里面清楚,他这是兵行险招,成即一步登天,败则难能翻身。

    “这……”

    “你若有什么顾忌,也是可以说出来的,有个人商量,总归是好的,我就算不能帮你分担,亦能帮你出谋划策!你若现在不想说,大可以想开了,再来找我,我倒是没有逼你一定要说的意思……”冯佐见他仍有顾虑,话言又回过头来,拍上他肩膀,意欲离开。

    “……冯参军!我……参军为御史办事,此事我若告诉参军,参军恐怕也帮不了我!可是鄙人,如若不成事,也许就归不去故里了!”童优见罢,拉扯了冯佐话起,却是摇摆不定,不敢轻易托付。

    “我虽为楼御史办事,却也是奉了朝廷的旨意,若是做御史的,有什么不妥,我必是要从旁监促的!”冯佐听得,知晓时机已至,遂回转身,辞严义正。

    竟是在童优眼中,化身顶天立地的高德之士。

    “冯参军……”童优见罢,难耐不住,细语开口,小心翼翼,“我……楼御史对空青娘子有意,我不知该怎么办……”

    “哦?楼御史喜欢空青娘子,大家都知道,不是什么新鲜事!难道你也喜欢娘子?娘子她貌美,但是貌美的女子多了去了!她一个南蛮人士,出身草莽,婚配嘛……还是不适宜的!”冯佐一脸无知猜测,笑起来,都是慈眉善目的关怀话。

    “不……我……不……不是这个意思……”童优被数中心事,难免有些气短,却对冯佐的长辈语调,有了一丝亲近感,遂再不回避,认真道,“自从数日前,鬼市来找我,我就知道,楼御史对空青娘子,已不单单是有意……他下令让我和娘子多亲近,还给了我一贴药方,让我骗娘子服下!可是……我怕,我怕会错手害了娘子!娘子她虽是异族,可也不是坏人啊!”

    “哦?竟有此等事?这个鬼市……是什么人?”冯佐听答,不可置信一惊怒,大义凛然之貌上颜。

    “我也不知道……只知他名曰鬼市,是上将军的食客,我若不听命,他是不会手软的!况且……上将军……我可开罪不起啊!”童优话落哽咽,泪水已含在眼眶中打转。

    他对空青,是情窦初开,如礼佛者供佛,观远膜拜,带着神圣的精神感情。

    楼安国却是污秽的,那种昭然若揭的假意盛情,不会逃过任何人的眼睛。

十四 抉择

    安葬龙溪,空青心中诸多复杂,江湖人生如浮萍,死无归地。UU小说

    她是痛心的。

    楼安国畏寒,只要一下雪,便窝在帐中足不出户了。而今萧索,也只有童优、冯佐二人热心,助她掘墓,已安亡者。

    “今日之后,娘子有何打算?”冯佐直起身,望向空青,他家境殷实,不怎么干过体力活,三两下劳力,已累的喘起气来。

    打算……空青没有回答,心中却已百感交集。

    童优或有感知,也停下手,关怀了一句节哀顺变,怅然词穷。

    是夜,黯淡一室冷清。

    童优于空青窗外徘徊许久,担忧她水米不进,终究推了门,一脸无奈,叹息道,“娘子,喝些粥吧!自己的身体比较要紧!”

    说着,将食盒搁在桌上,又道,“楼御史本来……差人炖了羊肉汤给娘子进补……可是足下担忧,娘子痛贯心膂,不宜油腻荤腥,所以从厨房端了些白米粥……”

    “多谢……”空青听罢,落话即起身,此时神情由哀婉转而坚毅,几乎是刹那间的收放自如。

    龙溪已故,她虽知童优心意,但江湖才是她的归处,她去意已决,下秒便堆笑道,“我不过想些其他走神,并无太多哀怨;倒是这些时日,劳烦你们已久,明日一早,我便启程了!”

    此话毕,无疑惊扰童优,半晌之后,方才听他笑道,“娘子既然要走,这清淡的米粥恐不适宜,我去厨房拿些好酒菜,明日上路,娘子也得有力气!”

    说完转身奔去,也不待空青作答,直至他一脚踏入厨房,昏暗中泪如雨下。

    鬼市的死期就在明晚,空青是走不了了,童优坚信。有些事他不做,别人就会做,与其让旁人插手,不如由他亲自动手。

    至少……他深信,他是在救她,不是在害她。

    所以,片刻之后,他一面端着笑,看着空青喝汤,一面将那个软弱胆小的自己藏了起来。

    接着,他没有后悔,他说,“娘子好歇,明日再见!”

    明日已是萧索万里归途,关外荒原一片。

    童优一夜逃命似得奔走,难免身心俱疲,车马中陈富依旧昏迷不醒,同行的二人老兵倒是归心似箭。全然不知,这寒冬腊月的白山之外,有个人的心死了,或将再也不活。

    “冯佐啊冯佐!以前还真是小瞧你了!没想到你这么能耐!”楼安国看着昏睡中的空青,得意起来,他想要的,从来跑不了。

    这关外荒凉贫瘠,自从离京,一路奔波,楼安国对女人,已很久不知滋味。

    况且,眼前的女人,哪怕放到长安,那也是上等的姿色。

    “楼公英明神武,我不过使了点小把戏,骗骗童优那等小卒还成,跟楼公的雄材伟略比起来,根本不值一提!”冯佐听罢,美言后至,说着偷偷看向鬼市。

    那人面无动容,站在那里,冷漠的犹如十冬腊月,远远得,已令他感觉背脊发寒。

    “可这……她得睡到什么时候去?”楼安国不满,矮身抓了一把空青的头发,竟觉那人跟死了也没有什么区别。

    “给童优的剂量不少,没想他全给放进去了,此药厉害,不睡个三两天是醒不了了!”鬼市接话,对冯佐的打量回以一笑,却笑得冯佐哭着脸,有些心惊。

    杀人者,锐气如刃,一个眼神,足矣攻破你的胆气。

    “那她……醒了……武功还在吗?”楼安国听罢,有些担忧。

    “公子尽可放心,此药不仅能致人昏迷,也可使人短时间内听任摆布,想必待她醒后,也需几日方才恢复功力!”鬼市接话,满意楼安国暗自点头,面有笑意。

    月出惊山鸟,时鸣春涧中。

    空青入梦,又到云溪别墅,见人一礼,她笑起来,转身即收到一个耳光。

    那时她尚小,不谙世事,母亲领她远走中土,去见谁,她已经说不清。但此事之后,那个女人,她的生母,再没能正眼瞧她。

    她偶尔也会梦见彼时光景,但即便许多年了,个中谜团,仍旧没能解开。

    唯独记得那时亭中一人,七尺身长,汉袍裹身,是个俊俏的男人。

    “渴……”空青于梦中惊醒,抬头昏沉沉的,近旁来人拉扯她起身,灌了些凉水下肚,即刻回过神来。

    楼安国!

    她惊愕,对于先前的昏迷还有些记不太清楚,而今周身沉重无比,连抬手都要大喘气。

    “你可算醒了,让我久等三天两夜,看你这糊里糊涂小可爱的劲,我也就不和你计较了!”楼安国说着,已一手抚上空青脸颊,得意笑起来。

    笑的她腹中一阵翻滚,连连作呕。

    “你放心,你委了身给我,我自不会亏待你,等来年归去长安,我命人在郊外给你寻处别院,保你一辈子衣食无忧!”楼安国说着,已迫不及待解下腰带,就要欺身上来,吓得空青抓扯了茶盏就是一掷,无奈力不从心,那轻贱之物于空中稍作腾起,已颓然失重。

    接着破璧毁,如她今番命运。

    人闲桂花落,夜静春山空。

    空青又想起来,那题词的前两句,闻说是别墅主人的好友所作,乃上乘佳句。

    她认识的汉字不多,没人教过她,她也学不懂。

    但她极会模仿别人,因也能学得知书达理的仕女模样,装装样子,都是给别人看的。

    空青噩梦中惊醒,楼安国已不在。

    她想喊,但唇齿里面,都是被自己咬的衅血弥漫的味道。

    **辣的,从口腔一路疼遍全身。她是要跑的,现在脑袋里面,除了逃跑已想不起来其他,所以她起身,一路跌跌撞撞奔得不知方向。

    直至森林里再也没了光,寒冷侵蚀起她最后仅剩的理智,她哭了,撕心裂肺的那种。

十五 苟且偷生

    本能会驱使人活下去,往往是以一种我们并不情愿的姿态。www.uu234.cc

    空青走了两日,或是三日,她已经不太清醒,饥寒正在逐渐磨平她的意志,甚至有过好几次,她头脑里开始逼迫自己往回走。

    但是她的骄傲,她的自负,她的全部信念,以及作为一个人的人格,都在推攘她远离。

    可是最后的最后,她还是回头了,以一种难以想象的崩溃情绪转身,接着她走了许久,眼泪也干涸殆尽,她觉得她已把余生的眼泪都已消耗。

    然后,她看到了光……

    “谁干的?”空青仰望,对那个女人高高在上的姿态,于眼前出现,还有一丝恍惚。接着面颊一热,嘴角也跟着抽疼起来,她又打她,像是很多年前一样,毫无怜惜之意。

    “母亲……”她开口,不置信的话,喊给自己听。

    “我问你!谁干的?”半夏面上都是恼怒,对空青的衣衫不整,神情恍惚,已猜出些许,这是做母亲的直觉。

    空青没有说话,激怒半夏一脚踹中她的下腹,疼的她蜷缩起来。

    接着苗刀落地,栽入冰冷的雪土里,你听这个女人一字一顿,腔调比这雪土里的温度还要低,她说,给你三天时限,要么提他的头回来见我,要么自行了断。

    尽管周遭圣教的教徒不下二十,半夏作为母亲,依旧没有给女儿留下任何颜面及温暖,她能给她的,彷如只有名为尊严的苛刻戒条。

    于是空青转眼起身,眼里的光倏忽不见,面若濒临绝路之上,死寂的,将那苗刀握在手里,沉如铅,她已经做好了准备,要用楼安国的血来清洗这刃。

    大雪如絮,寒彻心骨,森森之冷,静夜笼垂。

    空青潜入营帐之时,楼安国早已熟睡,她没有后顾,没有犹豫,刀在手里,直取首级。

    可是她未曾想过,这样的深夜也会有人醒着,一直醒着,像是随时等待着猎物出现的野兽,匍匐在最深的黑暗里。

    空青挥刀之时,锐刃的光,明明还在眼前,下一秒已被黑暗吞并;她不解,低首看去,那刀,哪里还在她的手中,而今的右手,早已空空如也。

    “你是谁?”她惊恐,对于鬼市的突然出,现由衷感到了畏惧,她身在营中也有时日,这人是谁?为何从未见过?太多疑问,想的越深,恐惧也越深。

    “你不需要知道,给你一个活命的机会,只有一次!”

    她听他开口,声音最终尽落黑暗,如他的脸,如他的身形,距离着半尺,却根本看不清。犹若他已同黑暗一体,空青不傻,被这惊惧一慑,已缓过神来,接着遁身去,消失夜幕中。

    “废物!”半夏听过女儿的陈述,面上的嫌恶却毫无遮掩,接着道,“早年就该将你留在毒宫,死了比活着强,学了这么多年武艺,还不如我花半载养的尸人!”

    说完,即有二人壮汉上前,二者皆背身横棺,那棺椁娇小,随着半夏手中银铃作响,尖细的媚笑于棺中传来,断断续续,若有似无。

    空青一侧冷眼看着,她知道母亲不肯教她高深的巫蛊之术,是因这正为生父的拿手好戏。

    母亲为人心胸狭隘,此生最妒恨,便是被人超越。

    “你随着他们去吧!”半夏开口,瞥了一眼空青,这是说给她听;接着寻向双人壮汉,狠毒道,“此次若还成不了,你们便替我宰了她,为圣教清理门户,否则便以死谢罪吧!”说完,颇有视若草芥之意。

    空青听罢,心中并无太多惊愕,舐犊情深这种事,从来就不是留给她的。正如母亲所说,当年若非乳娘龙沙,奋力搭救,联合五圣求情,她早便死在毒宫了。

    或许这个女人正在等待另一个时机,可以名正言顺的除掉她。

    破晓之时,天空依旧阴霾,雪下了一夜未停,林场里积雪已深及小腿。

    鬼市就立地帐营之外,如世间一切皆在他的臆测之中,空青没有自告奋勇,她已知道鬼市的厉害。

    接着,她看到了飞雪坠落的即刻,那缓慢到几乎弹指的间隙里,鬼市于她眼前消失,而后突兀的,距离她只有一人之隔,依旧温热的血,已绽放开来。

    那一瞬间,她似乎听到了时间流淌的声音。

    而后,双人壮汉中的一人,已身首分离。

    鬼市用的何种武器?何种招法?都太快了,快到她根本看不清。

    “嘻嘻嘻!”尖细的笑声再起,净白的世界之中便又多了一抹赤红,如血的红。

    红与灰纠缠,黑与白相撞,红色是赤鬼的衣,灰色是鬼市的身,两相飘然而起,于空旷的雪场里飞奔起来,速度竟也不分伯仲;净白之中,唯有那赤鬼墨黑的长发,搅动风声簌簌作响。

    空青小退数步,不打算参与其中,另一壮汉亦冷眼旁观,似也并不打算前去助阵,对于同伴的猝然长逝,更是无情无心。

    接着,笑声断断续续沸腾起来,越来越高,几如尖啸,扰得空青屏蔽视听,盘膝而坐,以镇定心魂。

    圣教尸人数类众多,半夏最是喜好“赤衣女”,被淬炼者为身怀六甲之妇,活着时灌以“鹞蛊”啃食脏腑,含恨而终,尸骨不腐不僵,七日后诞下鬼胎,食用亲身骨血,终成魍魉。

    其发黑如墨,实乃身体中“鹞蛊”之须,锐利无比,可洞穿骨血。

    少顷,她睁眼,鬼市已身中数招,灰色的布衣之上,遍布斑斑血迹,但有趣的是,那人立地天地之中,笑意浮上嘴角,却是愉悦开颜。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21775/ 第一时间欣赏追沙最新章节! 作者:白簌兮所写的《追沙》为转载作品,追沙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追沙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追沙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追沙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追沙介绍:
这是一部关于求生的书,三位主角,三方视角,描写安史之乱的大唐,人在滚滚历史洪流中,被时代裹挟,被命运左右,不得不直面生死抉择,是非善恶的故事。这是一部传统的武侠小说,描写作为政局杀手的零叶,作为普通小兵的童优,作为江湖浪客的空青,生而为人,且修身,且渡人,且如水,处于险恶之境仍存一份善心,作者即无天马行空,也未趁浪逐波随大流;但这也是一部不传统的武侠小说,因它在武侠中细细描摹历史,尽力尊重历史本来的面貌,愿看官静下心,读一篇故事,观一段历史。作者首发小说,有许多不足之处,还望各位包涵。追沙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追沙,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追沙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