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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半衣生     横生txt下载     横生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三十四章 死在人间

    以往门可罗雀的芭蕉林今儿又热闹了起来。www.uu234.cc

    李忌扛着虚弱昏厥的于棼火急火燎到了项先生家中,臧星桀跟在后头一脸讶异,着实没想到小忌子个头不大,背着人跑路脚底跟抹了油似的,其实换他上手,估计就会发现于棼浑身就剩几根骨头的重量,大概单手也能拎小鸡般的提起他。

    跨过门槛,横冲直撞的李忌差点与身后少女撞个正着,幸好手足无措的项春灵及时避让开来,不然让于棼摔到地上,恐怕全身剩不下一块好肉,似乎对这一幕司空见惯,少女微微愣神后马上恢复常态,让她诧异的是往常都是于棼自个上门求医,今天头次亲自见他从邪门的紫竹林出来,好像更严重些。

    李忌没闲心责备她,皱着眉头欲将昏迷不醒的青年放到硬板床上,却被项春灵一手拦住,李忌皱眉更深,抬头瞥向碍手碍脚的少女,项春灵让少年瞪了一眼,好似受了天大的委屈,拉下脸来,一言不发的领着李忌到了一间偏房。

    进门花草芬芳扑面而来,项春灵黑着脸指了下铺有三层棉絮的小床,然后跺脚离去,望见窗口几株争芳斗艳盛开的桂花,李忌这时才后知后觉此处是少女闺房,她大概是担忧于棼瘦弱身子骨受不了硬床的罪,所以忍痛割爱,献出自己的床铺给男子使用。

    尽管明白了少女为何生气,李忌此时却无暇顾及,小心安置好青年后,发现于棼脸色呈现出病入膏肓的雪白,李忌急急忙忙跑到屋外,见到项先生正拿着木雕发呆,平常这种时刻他是不敢上前冒犯的,今天情况危急,他也顾不得礼数,直接上前猛摇了几下。

    “项先生,于棼快死了,您快救他!”

    项先生如梦初醒,三魂七魄还没落地就让少年拉起来往屋里走,匆忙中将刻刀掷出,正好倒插在木墩上,木雕却舍不得离身,放进怀里妥善保管。到了里屋,瞧见于棼霜白如雪的脸色,项先生淡漠神色有了点变化,眉宇间微微突出一个褶皱,接着他被李忌推搡到小床旁,顺势坐到床边,项先生先给于棼搭了个脉,洞悉到青年气若游丝,已然命悬一线,他正准备起身去拿针袋,李忌早顺手拿了过来,见到先生扭头,立即双手递上。

    接过针袋,项先生将数十根银针一一排开,他脸色不太自然,动作却不急不缓,先在于棼脑袋两边扎了几下,放了几滩黑血,随后对准眉心放置一根银针,然后一边转动一边往下轻按,直至只剩余一个针头。刚插到底,针眼处忽然冒出一条条红线,像虫儿一样在于棼脸皮下蠕动,顺着脖颈往下蔓延全身。

    红线出现的瞬间,项先生手法由极慢变为极快,整只右手化作一道道残影,从拿针到放针不过眨个眼的时间,每当红线转弯逆行,他便取出银针插在拐角处,仿佛用针将宛如活物的红线定住钉死。

    直到最后,于棼身上一共插了近百跟银针,连手掌足心也不例外。

    臧星桀踩在门槛上,盯着浑身布满针孔的青年,心底有点发毛,抬进来的时候他还剩口气,现在连气都不喘了,莫不成连项先生也回天乏术?说到底剑士也不清楚项先生医术是否高明,只是瞧他胸有成竹的样子,应该不是个庸医。

    剑士还

    在暗自腹诽,那边项先生已经施术完毕,李忌提心吊胆立在旁边,看见先生马上要拔出于棼额头上的银针,他像是心跳到了嗓子眼,慌乱中想出言阻止一下,似乎怕先生不知轻重,一记还魂针下去要了于棼的命,他不知道的是于棼私自上门求医的次数比他知道的更多,项先生洞察到李忌微不可察的惊慌举动,没有在意,刚伸手提着眉心针头,便趁众人来不及反应的时候拔针。

    银针取出,呼吸吐纳被锁住的于棼得到喘息机会,在床上鲤鱼打挺一下,得亏不是外头的硬床,不然光是这一下就要伤筋动骨,气机恢复的于棼依旧没有苏醒,安稳躺下后开始长长的呼气吸气。

    李忌抹去额头汗水,腿弯不由感到乏力,如释重负问道:“没事了?”

    项先生未作肯定,臧星桀忍不住插嘴道:“估摸着是没事了,不过他真想要这条命的话,就别进紫竹林了,那不是凡人去的地方。”,李忌自然对此心知肚明,余悸过后心头忽然烦躁起来,可以说这是他长大成人以来唯一的烦恼,他并非不想敲醒于棼,只是不想打碎他的美梦,因为他见过于棼活如行尸走肉的模样,所以他觉得在梦中,于棼活得更像个人。

    他还记得几年前的情形,那时候于棼刚来到紫竹镇,听说一家人让蛮横修士追杀千里,最后逃难到了这里,活下来的只有十岁的于棼,歹人探查到镇里有地境修士把守便放弃了斩草除根的想法,孑然独活的于棼恰好被赵老所救。自那以后,镇里人便看见他整天形单影只蹲在爹娘坟头,只会打门缝里看人,跟个孤鬼似的,时刻摆着生人勿近的脸色,再上一些风言风语,也没同龄人敢与他玩耍,那时李忌六七岁,心眼胆子都大,成天缠着于棼讲这说那的,不过始终没在于棼脸上见过笑脸。后来过了三四年,于棼每日朝食露水暮饮月光,在山里跑上跑下就为了找到修炼的途径,他不愿请教别人,只想独自摸索出条道子,终有一天他明白了自己跟那些出去闯荡江湖的天纵之才不一样,他没有修炼的根基,李忌作为同道中人想劝劝他,却意外发现了他有轻生的念头,那时李忌不顾旁人指摘将于棼绑在树上,怕不留神他就会提刀自刎,可却不是长久之计,束手无策的李忌灵光突现,哄骗于棼说境外修士都是从紫竹林来的,没准那儿有修炼的秘诀,谁知道于棼真信了,甚至等不到月黑风高的时候,浑然不顾长辈三申五令凡人不得入内的告诫,孤身进入紫竹林,李忌没胆子跟着进去,在外面苦等了两天,终于等到于棼回来,可他却像变了个人,疯疯癫癫说遇到个高人,有意收他为徒,李忌听闻过迷雾幻境的传闻,但既然人回来了就没事了,便没有放在心上,自那之后,于棼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去一次紫竹林,每当李忌问他,他便会煞有介事的笑着开口,李忌开始还觉得是好事,直到看见于棼日渐消瘦,才察觉大事不妙,但开弓没有回头箭,见到于棼心满意足的神情,李忌终究没打破他的梦境,又过了两年,当于棼说他被高人收为关门弟子的时候,李忌终于敢确定,他已经疯了。

    “他能醒过来吗?”,李忌出神问道。

    所有人都听出了言外之意,李忌一语双关不仅是问于棼能否醒转,更

    想问的是他能够穿过那层梦境。

    项先生摇摇头,说了句迄今为止最长的话。

    “我救得活一个将死的人,却叫不醒一个装睡的人。”

    李忌显然早知如此,但还是忍不住一颤,脸色顿时灰暗下来。

    姬凌生慢吞吞进了院子,他大概猜到了前因后果,对于是否将于棼从梦中叫醒这个问题,姬凌生也拿不准,梦境世界兴许才是让于棼活下去的支柱,将他冒然唤醒未必是好事,可能会适得其反剥夺了他最后一丝生机。

    项春灵正独自坐在木墩上生着闷气,发现那个俊逸青年靠近,少女斜着瞥了一眼,也没搭理。姬凌生到了另一桩木墩拔出刻刀然后坐下,项春灵弯着身子,双手托着气鼓鼓的腮子。

    从虚囊中拿出木雕雏形,姬凌生没打扰气头上的少女,静悄悄开始雕刻。

    没过一会,李忌神情恍惚从屋里出来,项春灵瞧见他脸色更黑,犹豫稍许后话也不说的走了,榆木脑袋的少年坐在门前台阶上,突然长吁短叹起来。

    姬凌生没有过问,他知道少年会主动开口,“你觉得他真去过叶城吗?”

    姬凌生思索后认真答道:“凡人能不能去叶城我不清楚,但是修士应该不会收凡人为徒。”

    李忌苦笑起来,“原来你早看出来了。”,姬凌生未置可否。

    少年回忆了下童年时光,那时候不知道愁滋味,只想着自己跟于棼同病相怜,都没了爹娘,都是凡人,兴许可以做做朋友,但他始终拒人于千里之外,现在两人算是好友了,李忌却觉得不太对劲,他不懂为什么人会变成这样,他忽然想起父母的临终遗言。

    小忌子,走路要看着点,不然就会一步步走到十八层泥犁地狱。

    出了口很长很长的气,眼眶泛红的小忌子正襟危坐问道:“我该叫醒他吗?”

    看见少年的决然神色,姬凌生不再犹豫,坦诚道:“你应该比我清楚,他为何对修炼内容避而不谈,为何总是一个人上路,为何不愿跟镇里的修士请教,为何躲在墙角不敢出面教训那两个小恶霸,或许,他比你更清楚。”

    李忌忍住泪水强挤出一个笑脸。

    过了几天,于棼终于苏醒,醒来第一件事就是要告诉小忌子一个天大的喜讯,说是他修炼马上就要登堂入室步入正途了,再没有病恹恹的时候了,可以去那座憧憬的江湖中大展身手了,令人伤感的就是此去经年,不知道要在叶城停留到多久,可能很长一段时间见不到他这个好友了。

    小忌子含笑说好,说要送他最后一程。

    有一天蒙蒙亮的时候,小镇仍在睡梦中,李忌和于棼同时上路,姬凌生和臧星桀躲在暗处目送两人走远,到了紫竹林边缘,于棼便入梦了,以为已经到了小镇口,两人该在此处辞别。

    他朝李忌笑了笑,说后会有期,以后修炼有成会回来看看,没准那时候李忌已经比他老了。

    小忌子跟着笑了笑。

    目睹着青年一瘸一拐的踉跄走远,李忌咽下一口酸水,用劲咬住手掌以免哭出声来。

    活在梦里,死在人间。

第一百三十五章 缘分断了

    见到于棼被雾气一口吞没后,李忌不忍多看一眼,仿佛天地间只剩他一个,随即转身返回小镇,路过躲在石墙后的两人时,少年从牙缝里挤出来一句话。www.uu234.cc

    “我要跟你们去叶城!”

    听见如此意气用事的说话,姬凌生瞥了眼晨曦中双目泛红的少年,没有答应亦没有拒绝,没等他开口,神色复杂的臧星桀翻了个白眼,反问了一句凭什么,其实他不太能理解李忌为何任由于棼醉生梦死,正如他不懂无尘长老为何甘愿死在青岚山的废墟下,人生于世苦难重重,可却不是无止境的,总会有雨过天晴的时候,为何世人总不懂来日方长?

    剑士越想越是心烦,连带着对李忌都是一副不耐烦神色。

    李忌伸手拭去泪花,想努力表现出自己并非随便说说,再度坚决道:“我想去他憧憬的那座江湖看看!”

    姬凌生还以为古道心肠的剑士会满口答应,毕竟一行人中真要论谁性子善良些,除却捧花姑娘未曾露过手,比较难揣度些,肯定非修行救人剑的他莫属,没想到臧星桀只是撇嘴冷笑,根本不怕打击到哀恸心境的少年,反问道:“我们已经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凭啥还得带你一个拖油瓶?”

    满腔悲意的李忌非但不糊涂,反倒脑子愈加灵光,琢磨猜想了下剑士穿过迷雾的所作所为,竟然大胆要挟道:“你不带也得带,我知道第一道幻境中只有你选择了救人,不管是出于善意,或是你修炼的道法不允许你杀人,反正要是我死在你面前,你应该会相当头疼,所以你不带我去叶城,我就死给你看!”

    听完两人一愣,姬凌生感到哭笑不得。

    臧星桀神色看不出变化,实则万分头疼,这小子怎么跟烦人婆一样,动不动就来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把戏,见着少年不似作伪的强硬态度,剑士不愿服软,犹犹豫豫试探道:“有种你死给我看看?”

    果不其然,李忌不知是假戏真做还是做好了打算,话也不说直接往石墙撞去,这下剑士终于慌了神,急忙伸手挡住,少年头先撞在剑士手掌,然后一齐砸在墙上,尽管有层肉垫,但脑子仍有些晕乎,立刻瘫倒在地。

    剑士惨叫一声缩回左手,小心剔除掉嵌入手背的碎石后,对着缠满浸血布条的伤口不停哈气,李忌打了几圈滚后从地上爬起,站在墙边一副不怕死的模样,摆明不死不休的立场。

    臧星桀勉为其难答应下来,“行行行,带你去行了吧,咋还撞上瘾了?”

    姬凌生神色如常,早猜到了这个结果。

    自从那天一片好心让小忌子当成了驴肝肺,项春灵就跟他赌起了气,一连几天没说过话,可那家伙好死不活的非要赖在家里等于棼醒来,少女只好每天往隔壁镇的玉仙洞府跑,假装是去跟修

    士姐姐们学点招式,其实不过是为了躲青梅竹马的少年,等到于棼醒转离去,李忌不再去她家里逗留,项春灵总算可以安安心心回家里住了。

    听爹爹说,于棼这次进紫竹林大概是最后一次,以后就出不来了,项春灵没当回事,肯定要不了几天就会回来的,不然小忌子不得哭死?她也不清楚自己为何敢如此笃定,兴许是不愿见着小忌子哭得娘们唧唧的腻歪模样吧。

    再到后来听说李忌要跟着境外修士远走天涯的消息时,项春灵总算感到着急心慌了,长这么大,见过了许许多多的人离开小镇,年纪大的年纪小的,可以修炼的不能修炼的,都想着去外面飞黄腾达,只有小忌子踏踏实实留在这里,少女常去隔壁教坊偷师学艺,别人问她是不是也想闯荡江湖,她表面应承说是,其实她只想给小忌子炫耀炫耀,想气他一下。

    她从不觉得小忌子有走出去的鸿鹄大志,也从未想过自己会离开小镇,或者说,她压根没有独自在外漂泊的胆量。

    暗自苦恼了好几天,项春灵打定主意去问个究竟,到了门前,左右权衡了许久,仍然没有想到登门拜访的好借口,李忌盯着娇小身影在门口趑趄徘徊半天,悄悄偷笑了会,才将那尊门神请进门。

    到了院子里面,项春灵想好的措辞一股脑全忘了,再顾不得三七二十一,急切问他是否真的要和那些人一起走,李忌点头,少女追问为什么,李忌说要替于棼走一趟江湖。

    项春灵骂他是傻子,李忌不置可否,又狗血淋头的数落了几句,见他无动于衷,少女气呼呼跺了下脚,就此离开。

    不欢而散后,项春灵回到自家院子,整日跟着父亲一起出神发呆,心里空落落的,她觉得自己与父亲不太一样,他是想念长眠地底的娘亲,自己烦闷是因为小忌子一声不吭就要走了,想起以往拌嘴的闲暇日子,项春灵不觉得如何珍贵,仅仅视若寻常,正因习惯了,所以也不希望有所变化。

    没过几天,外出猎险的帝归来,身后不仅带着赫连姐弟,还有无所事事的囚牛,据帝吐露的实情,两百里外有座跟沙城龙井相似的封印阵法,不过年代久远早已失修,连阵眼都失去了灵性,于是几人无功而返。

    收拾整顿一番,几人便准备上路了。

    小镇风光是不错,但待得越久几人越加心慌,仿佛是在虚度光阴。

    听说小忌子也要年纪稍大的像前辈们一样,要去领略大千世界的风景,赵老带着一家老小给他送行,将别未别的最后一刻,忍着怒气几天没来跟李忌吵架的项春灵果然出现,一脸梨花带雨的羞怯模样。

    “你不走不行吗?”少女终于鼓起勇气问道。

    李忌摇摇头,只有他知道,他离开小镇不仅是为了于棼,也为了自觉深藏在心的莫大神

    往。

    看他断然回绝,少女鼻尖涌出一股难以消抹的酸涩,嘴里一阵咸湿,像是把泪珠咽进了肚子里,她强忍泪水说道:“以后我把玉仙洞府的本领学完了,我就去找你。”

    李忌苦笑了下,“玉仙洞府只教些筑基炼体的基本功,你偷学多少年都没出息的。”,臧星桀立在远处不断皱眉,觉得小忌子悟性太低,一脸嫌弃表情,像是在说,活该人小姑娘看不上你。

    发小少年实话实说,项春灵反倒觉得自在些,没之前那么堵得慌了,依旧没让眼泪流出来,耍赖道:“我不管,反正到时候你就得罩着我。”

    头一回见着她泫然欲泣的样子,李忌突然觉得往常不怎么好看的她竟也好看了起来,只是表情略微吓人,李忌叹气一声,暗自想到以后估摸着少不得想起这张别扭的哭脸,可能他没想到的是,想起来的次数要比他估计的多得多,在他为天下苍生舍身入地狱时,他仍会想起这张青涩脸颊,才想到,此时如果没有离开,他俩会是什么模样。

    站在炊烟袅袅的小镇外,项春灵与小忌子挥手道别,她不信有缘能再见,要是李忌不回来她就去找他,二十年后在她快要嫁人的时候,项春灵终于有了走出小镇的胆量,跨越千山万水,她到了那座小忌子销声匿迹的雄伟城池,没有想象中高耸入云的城墙城头,仅有一排连接天地的黑漆漆柱子,站在城外犹豫再三,她却没有进城,而是心平气和的原路折回,二十年的时间让她明白了情为何物,也相信了缘分,她清楚知道,在李忌迈出小镇的那一刻起,她俩的缘分就断了。

    出了小镇,李忌兴致勃勃,离别之情被冲散很多,却忍不住会想起项春灵站在栅栏上挥手的模样,这时,臧星桀忽然提议几人要不要拜个把子,话一出口,其余几人皆是面面相觑,有点摸不着头脑,弄不清剑士整得是哪出。

    谁知道身处高位多年的帝竟然欣然同意,姬凌生像是看热闹般跟着附和,最后几人居然稀里糊涂结拜起来,当然只有四人,捧花姑娘当然不会和一群男子称兄道弟,而且要是她和帝好事终成,称呼起来还挺麻烦的,至于赫连观剑,给他一百个胆子也不敢有这想法。

    随即最至关重要的问题出现了,怎么排这个辈分?

    姬凌生建议遵循古礼,按年纪大小来排,毫无疑问,帝以三十一的高寿胜出,臧星桀二十四,李忌十六,姬凌生根本弄不清自己多少岁数,隐约是比剑士大一些。

    这下臧星桀不服气了,嚷嚷着太俗套,要换种剑走偏锋的方式,半天没想出好法子,这时,沙城大王似笑非笑说以修为境界来论,果然,排名没变。

    只有李忌苦着脸,不管怎么排,他都是老幺。

第一百三十六章 看你骨骼清奇

    叶城边边角,红楼处处高。

    这本是用以形容叶城繁华盛景的打油诗,此时放在叶城百里外的小驿站上倒也恰当,驿站名为倒马,坐落在山野平原,可谓四通八达,北上是参差百万户的叶城,往西是南盟倒数第三的开阳城,南边和东方则面向从边陲投机而来的年轻人,以及不时涌现的境外修士。

    倒马站充其量不过五里地,一条笔直大道,边上酒肆青楼扎堆,但人潮络绎不绝,臧星桀一马当先说要给大嫂开路,怕有贼眉鼠眼的无耻登徒子出现,刚挤进川流不息的人群,让匆匆赶路的行人推搡了几把后,热情高涨的剑士立马没了兴致,回头一瞧,捧花姑娘两只妙眸笑成一对月牙,沉浸在那声嫂子的喜悦中,帝对此不置可否,谁也不清楚他心中如何作想,赫连观剑反应相当平淡,除非大王亲口答应要明媒正娶,否则他不太信两人能结成金玉良缘。

    前几天的辈分兄弟之争让臧星桀赢了去,帝当大哥毋庸置疑,见识过他吹落万里黄沙的本领,众人对此心服口服,小忌子无可奈何当了老幺,至于第二第三,怎么算都该是姬凌生排在剑士前头,后来臧星桀心有不服,绞尽脑汁想出一个法子,说是时下江湖人士极为推崇的结拜方式,众人满头雾水,紧接着这厮腆着脸说,要解了裤带比谁尿得更远,听完后姬凌生二话不说让剑士当了二哥,虽然算不上穷奢极侈的钟鸣鼎食之家,但好歹是思岳一流家境的富贵出身,当着女子面前尿尿?使不得使不得!

    此时臧星桀瞧见落在最后头的姬凌生,神色极为得意,杵在道路中央顶着人流的推挤,挑眉调侃道:“三弟,你可当心点,别走丢了啊!”

    赫连观剑左手按着单名秀字的细剑,越发觉得摸不透这两位贵客,姬凌生可以说是春种一粟秋收万子的缜密性子,加上喜怒不形于色的从容心境,想必怎么都不会吃亏,这位剑客则大不一样,不仅整日没个正形,说话不着边际,而且没有一点稳重气息,让人好奇他如何活到现在的。

    姬凌生听而不答,视线落在几座莺莺燕燕的小巧阁楼上,不禁触景生情,想起那位敢爱敢恨却结着愁怨的青楼老板娘,她如何安在?又在何处?近在咫尺的南盟七城或遥远的中土,亦或是堪比天涯海角的北海?

    见他神情恍惚,臧星桀到嘴的侃言不由咽了下去,转而向旁边一位凡人小贩打听道:“老伯,此处是哪?离赫赫有名的叶城还有多远?”

    老人伛偻抱拳,笑容殷切,早瞧见了人生地不熟的几人,模样倒说不上奇怪,哪怕只是叶城附近的小驿站,可毕竟也是东炼,什么怪人异士没有?老人早年还见过有飞扬跋扈的年轻小辈骑着飞禽从上空掠过,虽然最终让一位地境高手当场击杀,但仍让倒马站人士长了不少见识,眼前这几位倒还中规中矩些,也更面善些。

    “瞧几位爷面生得很,想必初来乍到,咱这叫倒马站,离叶城百里有余,但路途崎岖,假若是地境高手踏空行走,半柱香时间便能走上一个来回,以玄宫修士的脚力,不绕弯路三天也足够了。”,老人详细作答,没有追问几人出自边境还是来自境外。

    臧星桀点点头,环视一圈熙攘人群,狐疑道:“没到叶城就这么热闹了?”

    老人开怀一笑,终于确定几人都是愣头青,大拇指示

    意身后的酒楼得意道:“阁下有所不知,此处倒马站原是叶城城主发迹之地,据说当年那位城主站在这座君悦楼上,以一人之力逼退三名同等实力的地境强者,后来传为美谈”

    “你少放屁,叶城主明明是在我紫鹤楼上退敌的,关你君悦楼什么事?”,老人话没说完,旁边楼子下伫立许久的光头胖子急忙抢断。

    “你才放屁,我这君悦楼的名字就是因为叶城主改的!”

    “你俩瞎说什么,传闻叶城主坐西楼倚黄龙,你们那明明是东边楼,再怎么说也是我们飞仙阁才对。”,听到这边动静,对面楼子也不甘示弱起来。

    “江湖传言也能信?我还说你儿子去叶城当了一位摘星楼主呢,你信吗?”

    “这个我也不信,但既然有传闻,那至少算是空穴来风,是有根据可寻的。”

    “别争了,说起来你们那几栋楼才三层高,哪有我这黄凤台来得阔气?良禽择木而栖,叶城主当年应该是住我黄凤台才对。”

    “”

    望见几个店家争论不休起来,路上行人纷纷驻足观望,姬凌生几人更是满头雾水,不明白怎就吵了起来。

    隔壁胖子见到有客人上门,撂下一句狠话,随即挺着肚子张罗客人去了,老人像是打了胜仗,雄赳赳扭过头来,总算想起几位怠慢的贵客,厚颜笑道:“几位爷,小人刚刚说到哪了?”

    姬凌生面不改色回了一句,“传为笑谈。”

    老人一拍双手,偷摸打量青楼门前燕瘦环肥的小忌子猛然惊醒,面红耳赤的李忌像是被抓了现行,狠狠剐了眼老人,老人视若不见,继续眉飞色舞道:“说到叶城,那肯定要提一提声名鹊起的叶城主,那必然绕不开这座小小的倒马站,除了慕名前来吊古的文士,南盟许多进入江湖磨砺的年轻人呐,去叶城之前都会先走一趟倒马站,寓意跟叶城主一样平步青云,几位爷懂了吧。”

    臧星桀听得极为仔细,闻言点头,老人见时机成熟,微微侧身,露出身后不大不小的君悦楼,撺掇道:“几位爷想去叶城游历的话,少不得打探一番虚实,虽说叶城有条严禁持强凌弱的铁令,但人多水深,凡事得留个心眼,况且几位远道而来舟车劳顿,不妨先稍作休息,先摸个底儿,再做打算。”

    几人听完老人演绎得绘声绘色的棒读,终于恍然大悟,原来是酒楼派出来拉客的,臧星桀豪爽地将大手一挥,就要跟着进楼,小忌子抱着雀跃心情抢先一步进入酒楼,剑士拾步跟上,其余人并无异议。

    越过门槛的时候,老人忽然扭头,皮笑肉不笑提醒道:“小人听说境外修士都喜欢用金银细软当钱财使用,在东炼可行不通,这儿是修士的地界,能当钱使的当然只有灵石灵玉,几位客官应该清楚吧?”

    李忌脚步止住,灵石灵玉这类修士的硬通货他也听说过,没有亲眼见过,毕竟紫竹镇不存在买卖交易,紧张之余少年不由眼巴巴望向那个趾高气昂的便宜二哥,臧星桀见到小忌子对自己终于多了丝期待,心里乐开了花,却不是自掏腰包,而是扭头看向姬凌生,等他来解围。

    到了此刻,李忌算是对剑士失去了最后一丝敬畏。

    姬凌生不动声色从虚囊中掏出一块灵石,正是当年在水底

    石龟所得,沿途没舍得用一块在修炼上,倒让剑士给挥霍了。

    老人接过质地上乘的灵石,笑脸变得极为真诚,补充道:“其实没有也不碍事,叶城的仙子们喜欢住金砖玉瓦的屋子,总爱买些珠光宝气的东西。金银珠宝不值钱,但也不是一文不值,找到门路也能换些好东西。”

    几人默不作声,心知肚明假若没有灵石,店家的态度可能会大不一样。

    老人领着几人进了楼子,此时一楼座无虚席,之前门前的喧闹引来不少注意,几人刚进门便受到十几桌人瞩目,大部分是借倒酒喝茶的空隙悄悄打量,仅有两个独坐一桌的怪异人士敢正眼对待,两人同时瞥了眼臧星桀左臂,又扫了眼凡人身躯的李忌,对携美眷同行的其余四人倒不怎么上心,其他桌子上的客人同样瞧见了捧花姑娘的花容月貌,无人妄动,尽管对方像是不入流的境外修士,但行走江湖,大多会刻意压制修为,所以保不准其中有兴趣恶劣扮猪吃虎的世外高人。

    姬凌生察觉到隐晦视线,跟着看了眼剑士左手,囚牛每到人烟密集的地方就会藏匿在剑士血肉中,似乎怕被人看破真身,对此姬凌生无暇过问,问了也是白问,只能多留个心眼。赫连观剑自打进了倒马站就是一副万分警惕的模样,捧花姑娘看似优哉游哉,陪着大王闲逛,暗中也做足了防备。

    见几个店小二忙前忙后招呼客人,老人便亲自领着几人上了二楼,途中臧星桀好奇问道:“老伯你这样的凡胎**,又不能进行修炼,拿修士所用的灵石能干嘛?”

    老人长嘘一声,浑浊眼珠里透出一股喜悦,挤着眉头解释道:“我这把老骨头是凡夫俗子,但我家那小外孙不一样啊,有五道灵根呢,但想拜进叶城高人的门下,得进贡不少灵石灵玉呐,小人开店这些年攒下来的家当,东拼西凑的总算去年把他送到叶城拜师学艺去了,每隔半年回来看我一次,每次都进步不小呢。”

    剑士长哦一声,“那别家呢?”

    老人明白他意思,耐心说道:“就算没有小辈子嗣培养,赚些家当总不是坏事,万一哪天恶难当头,这些都是活命的保障,而且叶城里有许多炼丹的江湖郎中,修士老爷们瞧不上眼,对于我们小老百姓来说,那可是延年益寿的好东西,再不济也能强身健体,一把年纪了,没啥子大抱负,活得安逸舒适就行。”

    臧星桀极为赞同的跟着点头,又谈笑了几句,几人在靠窗的一角坐下。

    二楼坐了三桌,有一桌坐着两个和尚,自打几人上楼便盯着李忌不放,让小忌子心中一阵发毛,不知惹恼了哪尊释门菩萨。

    其中一个体型健硕的和尚一边擦拭嘴角的油腻,一边眼珠锁住李忌,仿佛要将他生吞活剥,另一个慈眉善目些,有股得道高僧的风范,同样死死看着李忌。

    李忌急忙撇头,出门在外他可不敢惹事,能避则避,帝大哥话说明白了,就是看见他死也不会出手相救,所以这条蝇命得好好保着才行,千万不能滋事。

    两个和尚窃窃私语了一会,面目凶恶的酒肉和尚正要起身,被老和尚一把拉住,忿忿坐下后,老和尚劝说了一句后径直来到李忌身旁。

    “施主,贫僧见你骨骼清奇,可有意皈依佛门?”

第一百三十七章 狗皮膏药

    老和尚语出惊人,好似一副江湖神棍的腔调,李忌刚咽下用来压惊的茶水直接喷在三哥脸上,姬凌生不动声色伸手抹去茶渍,当年青云山上吐了师父一脸温茶,今儿报应不爽轮到自己头上,不由有些缅怀。UU小说怀旧心思转瞬即逝,姬凌生斜瞥了眼微笑立定的僧人,又比较了下后面大口喝酒大口吃肉的花和尚,前者浑身充满释门高僧的仙佛气息,后者则像尊择人而噬的恶煞,恰如菩萨低眉和金刚怒目。在老和尚身上察觉不到恶意,真正令姬凌生咋舌的是那个坐着吃肉的高大僧人,此时一楼坐着两个地境,二楼同样有两个,可加起来也比不上花和尚的雄浑气机,甚至与当日天玄渡劫的青云子旗鼓相当,难道是天玄强者?

    帝同样洞悉此事,脸上看不出惊慌或者诧异,似笑非笑等着一出好戏。

    见到小忌子手足无措,臧星桀早笑开了花,拿手堵着嘴免得笑出声来,同时对老和尚的犀利言辞感到啼笑皆非。

    李忌小心翼翼观察了下姬凌生的脸色,见他没有生气才放下心来,扭头望向旁边静待下文的怪异人士,伸手指了下自己,见老和尚笑容和蔼的点头,小忌子满头雾水,以为撞上江湖骗子了,赵老头曾说天分不够拿命来凑,但他凡人之躯拿十条命来凑不出修炼的天分啊,就算修士有万般神通,修炼有百般好处,都没有自己这条小命要紧,所以在他看来,这信口开河的和尚恐怕见他涉世未深,来诓人的,原本笑容可掬的样貌忽然可憎起来,李忌心底恼怒却不敢发作造次,因为老和尚身后还有个凶神恶煞的花和尚,虎视眈眈的要把他吃了似的,而身旁三个结拜兄弟压根没有两肋插刀的意思,要真打起来,自己怕是吃不了兜着走,不,可能连兜着走的机会都没有。

    权衡利弊后,李忌故作老实乖巧的摇了下头。

    老和尚出师不利,一时间有点意外,听庙里那些扫地小和尚说,江湖人士收徒的时候,不需要什么花招,往往抛出这两句话便能有立竿见影的效果,怎么到这不好使了?发现少年的警惕神色,老和尚以为身后虎目圆睁的师弟吓到了他,急忙回头瞪了眼亵渎佛祖的花和尚,那和尚让师兄不轻不重剐了一眼,不由有点愣神。老和尚转过头来,对着李忌温和笑道:“恕贫僧冒昧,小僧佛号玄机,后面那是我师弟,佛祖显灵时赐其名为九寸,此行出来是要寻那救世圣人,小施主身怀灵种为灵童转世,极有可能便是那位圣人在人间的转世金身。”

    李忌顿时被逗乐,虽然听得云里雾里不明所以,但毫无疑问,眼前的老秃驴根本就是个骗子,鬼话连篇的,甭管什么转世不转世的,他可是在小镇见过真正的得道高僧,心地善良又慈悲百姓,扫地恐伤蝼蚁命,爱惜飞蛾灯罩纱,跟书上写得一样浑身满是佛门金光呐,再看眼前这两位,老和尚勉强有个人样,那个喝酒吃肉的大和尚就不太对劲

    ,李忌并不信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那一套,所以两个言行格格不入的两个和尚组合起来,里里外外透着四个字,招摇撞骗!

    如此一来便解释得通了,小忌子不禁佩服自己的才智和眼力,胆怯消散了不少,脸上也多了丝得意,回问道:“敢问大师,我是哪尊菩萨的转世啊?”

    玄机法师面色为难起来,支支吾吾没答出个所以然,这时后面的九寸和尚似乎终于想起自己头顶九个戒疤,舍得放下酒碗,砰一声吓李忌打个激灵,他皱眉提醒道:“师兄,你跟这小子叨叨什么,直接让我动手,给他绑回寺里,到时候剃个度给菩萨磕了头,生米煮成熟饭,他还能跑了不成?”

    小忌子总算感到毛骨悚然,悠闲心情忽然焦躁起来,考虑着要不要掀了桌子趁乱开溜,臧星桀听到这忍不住笑出声来,让九寸和尚盯了一眼,这下他也浑身发毛起来,他可是有绝对的自知之明,除开有心无力的小忌子,这边三兄弟拉上赫连姐弟怕是也打不过这个花和尚,于是赶紧忍住笑声,摆手示意你们继续。

    比较了下和对方悬殊的实力差距,姬凌生倒不觉得老和尚在说假话,修为高到那种境界,没必要来捉弄一些小鱼小虾,但只是保持半信半疑的态度,没有出声搅和。

    当了半天看客温吞喝茶的帝抓住一个要点,出声问道:“何为救世?难不成将有劫难发生?”,捧花姑娘趁机悄声上前将茶水满上,于她来说,茶水酒水全无区别,见底了就得斟满,浑然不知空腹忌茶的道理。

    老和尚正扭着脑袋小声教训说话无礼的师弟,顺带拿他不守清规戒律的事情说道,听见有人问话,他转过身来盯着桌子上的四个年轻人,瞬息变作悲天悯人的模样,叹息道:“本院老禅师圆寂前留了句遗言,五十年内将有大凶大魔出世,其非人力所能敌,但祸福相依,届时同样有救世圣人出现,为芸芸众生打开一丝生机,贫僧见这位小施主前世渊源颇深,有可能是轮回中的十世善人,更有可能是救世圣人,能弄错但不能错过,故有此一问。”

    “我怎么听说距离妖魔出世还得一百年呐?”,隔壁靠窗的一桌坐着三人,一个中年儒生外加一对年轻男女,清丽女子早就悄悄留意这边的动静,听得一惊一乍的,此时耐不住好奇向自己师尊问话,本来声音如同蚊呐,放在客人稀少的二楼则相当清晰。

    发觉一干陌生人等全部看着自己,女子脸颊微微发烫,向师尊投去一个求助目光,儒衫男子心领神会,用整层楼都能听见的温醇嗓音解释道:“各教圣人的确说是百年之内,但既然是释门高人临终坐化前留下的谶语,想必不全无根据,用毕生心血换来,甚至可能会准确些。”

    说完后男子又朝众人自报家门道:“在下叶成蹊,摇光城人士,几位幸会!”

    一桌子人点头示意,姬凌生狐疑

    道:“看先生模样,似乎对妖魔一事没放在心上”

    姬凌生问得点到为止,再多就是冒犯了,叶成蹊闻言自嘲一笑,回道:“并非不放心上,而是不够格啊,这类关乎众生存亡的大事,我等不过地秘境修士,心有余而力不足,没资格指手画脚,只能听从大人物差遣,倘若能出一份力便出一份力,如若天玄强者乃至十大高手都束手无策的话,那咱只管坐以待毙就是。”

    姬凌生无言以对,不知道该说对方心胸豁达还是心太大。忽然感到一道冰冷视线,姬凌生微不可察的撇头,望向空荡荡二楼剩余坐人的一桌,仅一人入座,身穿乳白长衫,外罩红色纱衣,正端着酒碗独酌,姬凌生没敢看那个青年的脸庞,无需查探也能知晓是个地境修士,南地有多少地秘境高手他不知道,估计两只手就能数过来,而一座不起眼的小酒楼,不算那个隐约天玄境界的花和尚,就有四名地境高手出没,再放眼到整个倒马站,整个叶城,整个东炼,那这座江湖的水简直深不可测。

    大朵快颐的九寸和尚始终冷眼旁观,要不师兄拦着他,他会直接抓住这小子打道回府,赶紧了结住持交代下来的这档子麻烦事,至于那一桌子同伴是否出手阻拦他毫不在乎,他曾在红尘和佛门间往返三次,佛祖规戒弟子的清规限他不住,更不介意造下杀孽,要是他想的话,眨眼间便能杀完这栋楼子所有修士,但此事师兄断然不会应允,和尚叹了口气,感到烦躁起来。

    要不先还个俗,让师兄一个人找去?

    想法刚出现,和尚急忙摇头,瞅了眼师兄对谁都是客客气气的模样,加上不熟稔人情世故,嘴巴又笨,就算走江湖顶着佛门袈裟不会吃亏,等他找到救世圣人怕得猴年马月,全天下的人都嗝屁了。

    李忌听了几桌人的对话,仍觉得不可思议,打死不信自己有什么离奇身世,但苦于不敢拆穿揭谎,要是打破砂锅问到底将对方惹得恼羞成怒,那酒肉和尚发起疯来,碗大拳头砸自己脑袋上,怕是要当场开出一朵花来。

    见少年不为所动,玄机法师微笑道:“小施主不用急着下定论,贫僧可以再等等,佛家讲究机缘,缘分未到的话是强求不来的。”

    李忌半信半疑,试探道:“我要依然拒绝你会怎么办?”

    “那贫僧便带着师弟一路尾随小施主,直到你放下尘世依恋,脱身红尘俗事,愿意皈依佛门,为天下苍生谋求生机为止。”,李忌这下彻底没招了,出入江湖,他倒不奢望虎躯一震就有八方豪杰纳头便拜,但一上来就沾了副甩不掉的狗皮膏药,得多膈应人啊。

    臧星桀憋笑半天,听到救人字眼,又联想到姬兄弟说过的起死回生,忍不住问道:“佛教弟子皆以救苦救难为己任,敢问贵教有无人起死回生的妙法?”

第一百三十八章 灵珠

    玄机法师认真思索过后摇了下头,坦诚道:“起死人肉白骨,这算是各派修士公认的修炼极致,其实仔细考究的话,肉白骨并不难,大多数修士皆能做到,唯独与其并列的起死人极难,怎么个难法,就好比吹泥絮上青云,乍看之下觉得不无可能,实则难于上青天,可谓造化之极。”

    姬凌生急忙追问道:“我听说修士身死必定形神俱灭,不入六道轮回,所以起死回生难于此,那假如是凡人呢?”

    老和尚意味深长扫了姬凌生一眼,大概猜到了其中的缘由,但没有挑破。老实答道:“让凡人死而复生的话,说难不难,说简单也不算简单,取来魂魄赐予一具肉身即可,但凡人死后魂魄去往何处,该去哪拘魂,无人得知。”

    姬凌生不太死心,问了大不讳的话,“佛祖也不知?”

    玄机法师倒没生气,只是长长的叹息,解释道:“佛言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世人皆以为释门尊崇救人一途,实际上不过是渡人,不然佛祖也不会割肉喂鹰,纯粹是因为做不到一劳永逸,所以能救则救罢了。”

    察言观色许久,李忌不仅隐约感知到三哥的隐情,同时胆子也大了起来,不合时宜的插嘴道:“既然修士不入生死轮回,可你又说我是菩萨的金身转世,岂不是自相矛盾?”

    玄机法师笑了笑,反问道:“那你现在可以修炼吗?”

    李忌想到了关键,不由撇撇嘴,仍不太相信,他觉得老和尚话里有话,上次途经小镇的那位高僧就是,说话总藏着机锋,教人琢磨不透。

    少年不作反驳,老和尚笑容越发和蔼,耐心解释道:“佛门与世无争,不强求门人有武艺傍身,佛祖菩萨是指有大智慧之人,并非一定要有高强的本领,贫僧一介凡夫俗子便是个好例子。”

    见到姬凌生脸色晦暗,玄机法师忽然想起关于中土三派的传闻,不确定道:“施主莫要气馁,贫僧听闻中土柳家善于丹鼎炼炉,藏有许多仙丹灵药,兴许会有救活死人的妙方。”

    姬凌生兴致不高,假如真有令死者复苏的神药,就算对凡人适用,那恐怕也得是刚死不久魂魄尚未完全消散的温热尸体,月儿死去多年,早跟黑泥融为一体,有仙丹也吃不下去。发觉老和尚目光炯炯,姬凌生轻声道谢,说到时候会多多留心,老和尚有多少是出于善心他不清楚,估计大半原因是由于劝不动李忌,索性从旁入手,选择跟少年同伴打好关系,以达到曲线救国的目的。

    “师父,是不是那个出了个天下第一美人的炼丹世家啊?”,叶成蹊带着一对男女徒弟,两人并坐一条长凳上,两人时不时张望周围,眼中满是好奇,女子闹了个大红脸后开始默不作声,几桌人聊得兴起的时候,青年弟子早听得心痒痒,终于听见一个偶有听闻的词,他便忍不住小声嘀咕。姬凌生神色古怪,柳姓,天下第一美

    人,好像能担得起这个名号的,毋庸置疑,肯定便是声色甲天下的柳若兮了,自从思岳一别,该有十年了吧,按姬凌生的观感来看,不说柳若兮背后藏着多大的势力,光凭她的潜力和姿色,定然不会是籍籍无名之辈,他甚至有强烈预感,以后还会和那位风华绝代的女子相遇。

    叶成蹊面色不改,努努嘴向愚笨徒弟示意了旁边坐着的女子,青年总算反应过来,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但要是落入师姐眼中,先入为主留下色迷心窍的印象,让师姐误以为这是他的真面目,不说之前做的殷勤举动,以后再想改观恐怕就难了。

    青年笨嘴笨舌辩解了几句,却牛头不对马嘴,反倒是火上浇油,叶成蹊扶额叹息,感觉像是为庄稼操碎了心却见不到收成的苦农,犹豫了下,发现青年仍是手足无措的窘迫模样,叶成蹊恨铁不成钢道:“慌慌张张什么,来,先给几位前辈问个好。”

    青年没笨到家,知道师父特意给自己找了个台阶,立刻顺坡下驴,也不在乎对面是几个同龄人,抱拳道:“晚辈齐鸿钧,为师尊关门弟子,见过各位前辈!”,那个仿若睡莲般的女子脸颊上多了两抹红晕,师弟过后不就轮到她了吗?眼角余光始终放在她身上的齐鸿钧精神一振,帮她解围道:“这是我师姐程潇潇,我师父的首席弟子。”

    程潇潇软捏捏点了下头,脸上永远噙着浅浅笑容,让人当了挡箭牌,臧星桀心领神会,老气横秋受了一礼,促狭道:“你师父收了几个弟子?”

    齐鸿钧脸色略显尴尬,悄悄打量了下叶成蹊,伸出两个手指,耿直答道:“两个!”,叶成蹊无言以对,本来想说句兵贵在精不在多来缓解了气氛,看了眼傻徒弟情窦初开的没出息模样后,便叹息着打消了这个念头。

    剑士一桌人忍俊不禁,对面桌的九寸和尚满脸横肉纹丝不动,正和坐回原位的玄机法师低头密谋,李忌坐在凳子上感到不寒而栗,想要撒丫子溜走的冲动越发强烈,他有预感,假若老和尚没劝住那个花和尚,自己马上就会被当成小鸡拎走。捧花姑娘分不清戏谑还是安慰的小声说道:“既然那个和尚说得那么玄乎,你不如跟着去得了,借助佛门秘籍,加上什么转世金身,万一一步登天,佛祖不敢想,没准能当上佛陀呢!”

    李忌脑袋摆如拨浪鼓,后知后觉认清两个和尚真人不露相后,他就有过这个想法,只不过刚出现就立即否决,倒没什么天人交战的复杂原因,只是觉着让项春灵知道他当了和尚,恐怕会被笑死,他不怕让人奚落,唯独怕在那位青梅竹马面前出糗。

    笑过之后,臧星桀吆喝了掌柜的,一边等着没酒佳肴,一边跟叶成蹊拉起了家常,“叶前辈,你们也是去叶城?要不路上作个伴,正好听您讲讲这儿的风土人情。”

    叶成蹊摆摆手,歉疚道:“不太凑巧,我们此行是离开摇光城,带两

    个徒弟回宗门见见祖师爷,早跟老人家约法三章,可不敢耽误时辰,一会就该走了。诸位要是在叶城扎根的话,以后还有再见的机会,到时候再聚也不迟。”

    剑士纳闷道:“贵教不在叶城?”

    尽管好奇剑士为何只显露出黄道修为,叶成蹊仍没做隐瞒,笑着答道:“小兄弟是想问我为何舍近求远?实不相瞒,摇光城鱼龙混杂,道门高人是多,沽名钓誉之辈同样不少,况且我幼时家境平凡,拿不出重礼进献给各教高人当做敲门砖,所以自幼便被长兄送到一处山野散修门下,好在学有所成,没辜负兄长的良苦用心。”

    “唉,我那位隐于山野的师尊脾气奇臭无比,对门下弟子要求极高,要是”,说完叶成蹊意味深长看了小徒弟齐鸿钧一眼,意义不言而喻。

    可惜齐鸿钧是个缺心眼没察觉到,还陪着笑脸安慰道:“师父莫怕,潇师姐天资聪慧,前途不可限量,祖师爷保准满意,指不定夸你找了个好苗子呢!”,本来周围的闲杂人等原本只是心照不宣的叹息,现在全投给叶成蹊一个同情目光。

    楼下半晌没有动静,臧星桀又扯着嗓子喊了几声,等不来下酒菜,干脆用筷子敲着茶杯,闲扯道:“齐小哥,你说的天下第一美人是啥情况?”

    齐鸿钧眉眼间涌出几分喜悦,像是遇见了相见恨晚的同道中人,却又不敢表现出来,仔细打量了下目光平静的潇师姐,青年满脸正气道:“晚辈不过听到些传闻,那位柳姓女子含着灵珠出世,足有八道灵根,且生了副祸国殃民的容貌,据说好像还是柳家下一代兴荣的关键人物,不过中土离得太远,消息传过来没准就变了味,晚辈也不敢随意揣测,若有不对,前辈勿要怪罪。”

    一声前辈给剑士叫得好不得意,一直含笑点头,夸赞道:“小哥不为美色所动,年纪轻轻便有修行中人的超凡心性,以后将大有作为啊!”

    齐鸿钧挠着脑袋含蓄一笑,“哪里哪里!前辈才是十足的高人风范啊!”

    臧星桀哈哈大笑起来,露出一副让人不敢恭维的嘴脸,口是心非的说道:“谬赞谬赞!”

    两人一唱一和起来,周围几桌子人都不太想说话,九寸和尚眼中杀机若隐若现,端着酒水欲言又止,大概考虑着要不要拿酒碗敲死这两个装腔作势的孙子,叶成蹊不禁头疼,估计没想到有和小徒弟旗鼓相当的角色。

    姬凌生习以为常,心想这大概就是叶成蹊所说的沽名钓誉之辈了吧,与此同时也格外好奇,假使剑士遇上绝色姿容的柳若兮,他不为万物所动的剑心是否会动摇。没有多想,姬凌生手指敲着桌面,轻声问道:“灵珠是什么东西?”

    “灵珠乃藏灵之珠,先天精气所化,上苍赐予的最大福祉,可谓世间一等一的宝物!”

第一百三十九章 气死人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一群人扭头望向楼梯拐角,掌柜老头正领着一个蓑衣老叟上楼,他脸上看不见殷勤,反倒有几分嫌弃,像是不怎么待见那人。老叟泛白蓑衣下套着简朴长衫,着装跟私塾里的讲习先生颇为相似,拄着一根檀木拐杖,脸上气色灰里透红,犹如大病初愈的模样。

    虽然时值凉秋,但晌午时分仍能感到一丝暑气,老叟行囊厚重,此时额头满是汗珠,掌柜也无意让他入座,双手插袖靠着护栏静观其变。臧星桀认定老叟就是刚刚插话的人,剑士脚踩长凳一头摆出东道主的架势,也没请老叟坐下,直言不讳的质问道:“你是来做什么的?这儿可有好几位前辈高人,见多识广得很,要是敢来行骗,后果恐怕惨得很啊!”

    见剑士发话,其余人选择作壁上观,倒马站有不少凡人出没,但通常依附实力不错的修士,鲜有独自出行的,眼前蓑衣老叟孤身来到二楼,又没有掏钱买酒的意思,宛如传闻中舌灿莲花的江湖骗子。

    站在二楼风口吸了会凉爽气息,老叟热晕的脑子清醒了些,却不敢脱下蓑衣,挤出一张笑脸,慢条斯理答道:“小人是来给各位大人说书的。”

    臧星桀摩挲着胡茬下巴反问道:“要收钱吗?”

    老叟摆摆手,“小人怎敢索要财物,但求个阴凉座位就行,要是觉得小人讲得好,几位大人听得高兴,再赏小人一碗酒水,便再好不过了!”

    剑士听完来了兴趣,立马嬉皮笑脸起来,挥了挥手,豪迈道:“那你且先坐下,你叫甚名字?”

    酒肆掌柜没有阻拦,假若他讲得精彩,甚至能给楼里造点声势,多拉几个客人进来,但让掌柜打心眼里瞧不起的,是说书人蹭吃蹭喝的行径,瞎编乱造嘛,谁不会?但楼里的客人愿意上当受骗,他也不好多说什么,有人付账就行,管他谁当冤大头。老叟朝剑士点头致谢,然后在最近的一张桌子坐下,脱去蓑衣,露出一副瘦弱骨架,随即他又急忙站起,抽出一根抚尺放在桌上,紧接着朝周围人行了一礼,这才如实答道:“小人混迹江湖多年,俗名早忘之脑后,倒是年轻时创办书斋取了个斋号,斋号叫半衣生,取自一位故人的名字,有些难念,大人若是觉得拗口,随意称呼即可。”

    剑士最见不惯读书人掉书袋的婉转陈词,听了两句就觉得聒噪,不耐烦的催促道:“行了行了,让你报个名号,你要从娘胎里说起?当我是官府办案呢。”,

    众人不明所以,大概是没听过官府一词,程潇潇眉头轻皱,倒不是觉得剑士说话粗鲁,而是觉得说书的老人家有些可怜,先前见他汗流浃背时,她便有了恻隐之心,只不过诸多前辈在场,她脸皮薄不好意思开口,一直憋到现在。

    齐鸿钧对此明察秋毫,眼角不由露出笑意,他并不觊觎潇师姐的美色,相反更钟情于她对待任何人都如出一辙的善意,当初拜进师门的时候,恰巧隔壁楼子将一名不堪大

    用的弟子扫地出门,断了条腿孤苦无依地倒在路边,旁人皆以冷眼旁观,齐鸿钧没跟着落井下石痛打落水狗,却也没上前搀扶的想法,唯独潇师姐毅然上前,给了那人一顿饭,又献出心爱坐骑送那人出城,便是那个清晨,齐鸿钧第一眼便对她怦然心动。此刻程潇潇眉间带着忧愁,齐鸿钧猜透她的心思,清了清嗓子,转身朝臧星桀奉承道:“前辈,心急吃不了热豆腐,不如让老人家先酝酿一下,精心打磨的故事才有趣嘛。”

    老叟依旧是慢吞吞的样子,不过得到应允后,他脸上神采奕奕,皱纹深如沟壑的眉宇间多了丝英气,他神色和蔼的扫了眼躲在齐鸿钧身旁的程潇潇,似乎在做无言的道谢。程潇潇眨了下眼,有点好奇老人家如何看穿了她的心思,微微撇头,她望向身旁溜须拍马的小师弟,目光依旧柔和,看着他的笨拙举动不由展颜一笑,叶成蹊见此情景眯眼而笑,一脸的不怀好意。

    以剑士口直心快的性子,说实话不太喜欢说书人拖拖拉拉的样子,可架不住齐鸿钧的马屁,听得喜笑颜开,附和道:“行,那就等你准备好了再讲!”

    老叟拢起双袖,翻出洁净的里衬,拿起桌子的短抚尺,继而问道:“大人想听哪般故事?幸事还是苦事,天下大事还是闺房趣事,小道传闻还是史实记载?”

    臧星桀皱起眉头,反复琢磨了下那个闺房趣事,糊涂问道:“你会讲什么故事?”

    老叟笑道:“世间万物自有兴歇,既然存在便有它的故事,上穷碧落下黄泉,两处尽头中间有无数生灵,自然也有无数故事,大人物有大人物的故事,小人物有小人物的故事,所以重点不在于小人会讲什么故事,而是大人想听什么故事,大人爱听什么故事,那小人便讲什么故事。”

    剑士被绕得有点迷糊,总之就是老头大言不惭,什么都会讲,什么都敢讲,得出这个结论,剑士索性随便开口,“你只管讲你会讲的,甭管真的假的,只要有那么点意思,今天这酒我就请了!”,赫连观剑闻言一愣,瞥了眼安之若素的姬凌生,眼神别有深意,李忌想了下二哥在酒楼门口的无耻行径,干脆直接摆出一副鄙夷神态。

    拖沓了许久,老叟终于打算言归正传,环视一圈,斟酌道:“诸位大人刚刚提到过中土三派之一的柳家,那小人便先说个柳家秘辛给大人们解解乏。”

    众人不约而同竖起耳朵,正讨好剑士的齐鸿钧也赶紧正襟危坐,摆出洗耳恭听的神色,甚至引来一点九寸和尚的注意。

    见到听众聚精会神起来,如同对说书人的最大赞誉,老叟情不自禁用抚尺敲了下桌子,力道极小,估计怕太过用力事后要被掌柜的索赔财物,定了定神,他缓缓说道:“世人皆知中土柳家出了个惊才艳艳的女子,年纪轻轻便具备天人之姿,若论天分的话,天枢城城主,东炼第一高手段淳的独子同样身怀八道灵根,另外中土三派的其余两家,以及北海仙山,均有众多不世出

    的天才,那位柳家千金之所以能崭露头角,名声超过诸多同辈,不仅因为她是女儿身,更因为那颗带着出世的灵珠,等同于与生俱来一件促进修为增进的本命法器,本就处于世间头等的洞天福地,加上灵珠辅佐修炼事半功倍,她能企及的高度是大部分修士不敢想的。”

    “但是!”,老叟话音一转,抑扬顿挫拿捏得十分到位。

    “她却并非柳家众望所归的下一任家主。”

    臧星桀听完瞠目结舌,啧啧道:“八道灵根都当不上接班人,这柳家的底子得多厚啊!”

    叶成蹊从旁解释道:“小兄弟恐怕误会了,各大门派选取下一任掌门,首重德行,其次才是修为,八道灵根固然是上上之选,但假如没有掌控大局的手段本领,至多只能算是中流砥柱,担不起一家之主的重任。”

    剑士恍然大悟似的点头,老叟却忽然摇头,“缘由不在于此,资质的确是先天所得,然而城府谋虑则可以后天习得,倘若现任柳家家主有意将位置传给她,稍加功夫用心培养就行。”

    剑士不耐道:“你绕了那么多弯子还是没解释为啥不传位给她?”

    老叟卖完了关子,抚尺再度抽在木桌上,声响比之前大一些,他神秘笑道:“诸位大人,九道灵根,可曾听说过?”

    众人心头一震,叶成蹊两指间的茶杯出现一丝细小裂缝,一对徒弟中,程潇潇微微张嘴表示诧异,齐鸿钧目瞪口呆,下巴快掉到了地上,潇师姐六道灵根,而且是其中的上上等,算是个好苗子吧,至于柳家千金的八道灵根,于他来说已是高不可攀,乖乖!九道灵根,那得是什么神仙啊!连九寸和尚都忍不住咋舌,到了他这种境界,自然清楚九道灵根意味着什么,假若不半路夭折,铁板钉钉是要证道飞升的天纵之才,甚至可能会赶超如今老一辈的天玄强者,率先到达传闻中的天人之境,惊艳过后第一反应是怀疑,虽然自己深居寺庙,消息不怎么灵通,但一个绝世天才的出现,不可能一点风声没有才对,想到这,九寸和尚开始正眼打量那个信口开河的说书人。

    剑士这桌反应也不小,姬凌生感触最深,靠着灵药揠苗助长得来的四道灵根,修行极为艰难,自从上次连破三境后,到现在进步微乎其微,不敢说没有,但也不敢厚着脸皮说有,甚至他不敢确定这算不算寅吃卯粮,如今勉强能够修炼,等到以后便会越加举步维艰。

    老叟左右观察了下众人反应,接着说道:“小人曾游历过中土,到过柳家丹基七十二峰的山脚,据说柳家千金有个胞弟,出生时天地共鸣,神鸟来访,天外掉下一块仙石正好砸在屋顶,更骇人听闻的是他生来有九道灵根,浑身缠绕灵气,无须任何打磨就能成为同龄人中的佼佼者,不出百年就能独占整个东炼的鳌头,下一代独领风骚的不二人选!”

    臧星桀咽了下口水,心情十分复杂。

    人比人,气死人。

第一百四十章 天外有什么

    听到这,姬凌生第一反应是当初的麻衣青年,平心而论,麻衣青年修为要比柳若兮强上不少,既然柳若兮是八道灵根,那麻衣青年起码也是八道,最不济也得是八道中的最上乘,九道灵根也不无可能,不过以姬凌生的所见所闻,那两人瞧着不像是姐弟,更像是亦师亦友的关系。www.uu234.cc

    正因见识过这类人物,所以老叟一席话,旁人半信半疑,姬凌生却觉得是真话。

    斋号半衣生的老叟三言两语便吓住了几桌人,小忌子板着指头从一数到九,听项春灵说一道灵根便有十倍的差距,于是他琢磨着把一道灵根算成一层楼,两道就是十层,三道百层,算到后面李忌一脸骇然。就连酒楼掌柜也有点刮目相看,尽管从走南闯北的酒客口中听过很多五花八门的奇闻异事,加上小外孙从叶城带回来的种种新奇见闻,但他依然拿不准老叟所言是真是假,毕竟中土离得太远,相隔十万里,远不是倒马站到叶城所能比的。

    掌柜的犹豫再三,最后决定继续站在二楼听书,看看说书人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期间小伙计们轻手轻脚的端来酒菜,顺带给掌柜老头捎了盘咸炸花生米,他也不拘谨含蓄,靠在栏杆上就是嘎嘣脆一顿嚼,盯着肥腻卤肉发愣的齐鸿钧跟着招手也要了碟花生,店小二勾着身子领命告退,下楼前匆忙瞥了眼没有好酒好菜伺候的老叟,发现他手里拿着抚尺,小二恍然大悟,倒马站有个挺出名的讲书先生,姓什么不知道,往往只在楼台高大的黄凤台摆桌,不愿造访小门小户的君悦楼,想必因此招来掌柜的嫉恨。想岔了神,小二差点绊倒,趔趄好几步才站稳,让掌柜的斜着剐了一眼,识趣少年赶紧灰溜溜走掉。

    之前火急火燎的臧星桀等来酒菜之后,却不急着动筷,先问了老叟一句,“我在叶城待了好些年,怎么没听过这号人物,连点风吹草动都没有,该不会是杜撰的吧,我也不冤枉你,要是你拿得出证据,便好酒伺候,如果没有也不刁难你,大伙当做随便听听,不过刚刚说好的酒水就算作废。”

    周围人无声附和,即便明知剑士说着假话,但无疑问出了他们的心声,眼巴巴等着老叟证实他所言非虚,只有玄机法师和角落里的红衣青年从头到尾波澜不惊,老和尚佛门出身,有这份淡然定力不奇怪,倒是红衣青年引来不少有心人的注意,姬凌生趁着九寸和尚明目张胆打量青年的机会,朝角落快速扫了几眼,青年面色苍白,唇红如血,要不是脸颊充满棱角,会让人误以为是个女子。

    几眼过后,姬凌生收回目光,正好听见说书老人耿直无比的答话,众人还以为他又要引经据典,卖弄一番玄奇,没想到他摇头苦笑过后老实答道:“小人拿不出佐证,不清楚柳家为何雪藏那个天才,故不敢喝这碗酒。”

    臧星桀毫不意外,一副自觉料事如神的瑟模样,摆了摆手,对此并不介意,承诺道:“你若有兜里揣着什么逸闻轶事,只管讲出来,我不会施舍你,你得靠本事挣这碗酒喝。”,安静侍立的捧花姑娘伸手摸了下腰后的勤王剑,不禁心生疑窦,大道殊途同归,剑道亦然如此,不知是不是错觉,她始终觉得,自己的剑和臧剑士的剑不太一样,她是个剑修,虽然以剑为证道契机,但其实仍需要依仗自身修为,臧剑士则像个剑客,完全不在乎境界高低,一心一意用剑问道,换句话说,于捧花姑娘而言,勤王剑至多是护驾的兵器,反观那柄观世音,则如同是剑士的全部。路上听说剑士修行的是救人剑,她似乎懂了剑士为何因青岚山下惨死的年轻眷侣而黯然伤神,但就眼下来看,她难以看出这个刁

    难说书老人的剑士有任何慈悲心肠,想不透彻,捧花姑娘只好将他当做大千世界中偶尔出现的一朵奇葩。

    老叟含笑点头,没敢喝桌上摆放的茶水,只好咽口水润嗓,他眼珠子扫过剑士肩头露出的剑柄,试探道:“大人对名动东炼的剑仙有无兴趣?”

    剑仙自然是指那位凭借剑术造诣跻身十大高手的剑道宗师,臧星桀精神一振,前些日子就缠着赵老头追问了许多,但紫竹镇地处偏远,老头说话又喜欢唬人,到头来还是对其知之甚少,现在有了蛛丝马迹,剑士展现出极大的兴趣,急忙问道:“你知道那位剑仙?快快讲来!”

    老叟连连点头,拿着抚尺一拍桌面,干哑嗓音变得沉着有力,“那位剑仙小人并未见过,不过知晓其中几段典故,具体名字不太清楚,隐约是姓裴,小人便姑且称他为裴剑仙。假若小人的消息不假,裴剑仙应是北海人士,来自数十万宝岛的其中之一,剑术大成时就轮番挑战头顶万座仙山的各派高手,恰好赶上当年的比武大会,他孤身赴会,带着江湖上消失已久的豪气和天下人为之汗颜的胆魄,且为不被世人看好的兵武道,他却不卑不亢,仅凭一人一剑连败两仪宗和阴阳山的数位高徒,随后一剑洞穿举办比武的双鱼台,令那座屹立数千年不倒的石台碎裂坠落小半截,引起轩然大波,引来无数修士去往那座双鱼台时驻足观望,瞻仰剑仙留下的仙人手笔。北海占了九大高手中的三席,此举让裴剑仙生生逼出两位,三人见面一言不合就打了起来,剑气席卷的骇浪淹没了漂浮九天的千余座仙山,剑锋劈碎的惊涛足有万万重,余劲殃及池鱼击落了一座仙山,搅得方圆万里的海水宛如泥潭般浑浊,周遭犹如天地翻转,烈日不得其光,明月不得其华。此事变为当年人人津津乐道的话题,万众瞩目下三人缠斗半月有余,从北海打到中土,在杨家的两座机关城中间过招,在柳家的七十二峰间追逐,最后于钟家的朝天大阙前决出胜负,此战裴剑仙虽败犹荣,正要拍拍屁股走人,另外两位却不答应,决议要拿出杀手锏单独再战一次,就在此时”

    老叟突然停住不说了,引来几声抗议,二楼两位女子同样是满脸期待,臧星桀和李忌眉头几乎挤成了一条线,姬凌生遇见过许多爱卖关子的讨厌人,所以比较习惯,帝和两个和尚则耐心十足,叶成蹊搓着双手,期许道:“老先生接着讲,我这小徒弟等着心急呢。”

    嗯?齐鸿钧一脸困惑,欲言又止的盯着师父,结果让叶成蹊意味深长瞟了一眼,傻徒弟乖乖缝上了嘴。

    悄悄打量了下掌柜的脸色,也是急不可耐的样子,老叟趁机眼疾手快倒了杯冷茶,然后快速喝了一大口,呼了口气,继续说道:“就在此时,钟杨柳三家的最强者纷纷出面,也就是九大高手中的另外三位,毕竟北海的人都打到家门口来了,再隐忍下去岂不是让天下人笑话?两位北海高人二打一赢了觉得胜之不武,嚷嚷着要再打两场,结果中土三派的那三人死活不答应,勒令让他们打道回府,两位高人追赶裴剑仙整整两月,好脾气好涵养早折腾没了,听到不让打,当场就急眼了,直接大打出手,由此演变为六个人的乱战。最妙的是,南盟七城也有两位高手赶赴中土,原本是去看热闹的,后来莫名其妙也跟着打了起来,由此一来,东炼九大高手,除了天枢城城主和两仪宗宗主这两位分别数一数二的顶级强者,剩余七个打成了一锅粥,从这便能看出裴剑仙足以与七人平起平坐。那八人打得天地变色,硬生生在中土挖出个占地一万六千里的天坑,后来被誉为中土第四绝,

    裴剑仙在那场江湖人叹为观止的打斗中安然身退,一战成名跻身顶级强者之列,并笑言千年英名下不过尔尔,江湖众说纷纭,九大高手自此便多了一个。后来剑仙返回北海,重铸了一座仙山,不收任何门徒,他在北海出了最后一剑,将山门一分为二,留了把木剑在山峰断口,留待有缘人去取,不过听说几百年过去,到现在也没人拔得出来。最后一次听见裴剑仙的消息,是他数十年前在天璇城外挥洒剑气刻下一个剑字,希望能有同道中人从中悟剑,再到后来他便销声匿迹了。”

    一口气说完后,老叟又喝了剩下半杯茶,其余人听得津津有味,剑士更是目瞪口呆,振臂高呼,“小二,上酒!”,掌柜的亲自下楼抱了坛酒,今儿长了不少见识,不管真假,茶余饭后跟同行吹嘘的谈资是有了,上酒后,掌柜老头亲自动手开封,给说书人倒上满满一碗。老叟受宠若惊,喝酒的场景十分滑稽,比喝茶更讲究,先是了一小口,等酒香完全在嘴里扩散,然后猛灌一口,意犹未尽的砸了下嘴,留下半碗酒等会再喝。

    臧星桀回过味来,怀疑道:“这些该不会全是你添油加醋的吧?”

    老叟哈哈一笑,诚恳道:“故事的确有小人的润色,但多半都是真的,倘若干巴巴讲出来也没什么味道,由小人将它演义一遍,诸位大人听得高兴就行,何必在意其中多少真假。”

    叶成蹊忍不住说道:“此等见闻我偶有听说,但远不及先生讲得精彩,闲暇时候也常常捧着儒家经典,自以为博闻强识,却远不及老先生见多识广,先生说曾到过中土,看来行万里路比读万卷书强啊。”

    “大人谬赞,小人年轻时曾与一位高人结伴半月,从他口中听到许多惊人见解,知道了天地并非仅限眼中所见,更比寻常人的想象要大得多,听说了中土的奇异风光,以及北海仙山的下面并非一片绿海,而藏着数十万的岛屿,以供天上的万数宗门挑选门人。正是听他说了那般风景,小人后来才有胆量放弃书斋,云游远方,一路靠讲故事为生。”

    “你没到北海就回来了?”,李忌洞察到老叟话语中的蹊跷,好奇问到。

    老叟眯着眼睛遗憾道:“小人倒是想去,不过到了那,发现临海碣石上横放了无数门匾牌坊,上面写了北海每一个宗门的名字,原来是大能们设下阵法用来传送门人弟子,一座牌坊对应一个宗门。一万大气磅礴的门户相连,不可谓不壮观,可惜小人凡人之躯过不去啊!”

    楼中人恍然点头,连掌柜的都忍不住为老叟感到可惜,叶成蹊一脸钦佩,却不是佩服老人的矢志不渝,而是对北海独树一帜的阵法拍案叫绝,“北海之大不知几万里,用小小的阵法传送活人,省去了长途奔波,妙啊!”

    姬凌生手指摸了下腰间挂着的虚囊,感觉两者有异曲同工之妙。

    没想到老叟与他想到一块去了,只见老叟摇头笑道:“若说修士不起眼的神奇之处,小人知晓修士都带着一个小袋子,明明个儿小却能容纳万物,看似寻常实则妙不可言。”

    叶成蹊从怀里掏出一个虚囊,赞同道:“开辟一方小天地,说起来确实有点奇妙,不过若是在摇光城就太过寻常了,许多高人都喜欢在后院辟出一个洞府,形成一个小千世界,用以豢养奇珍异兽。”

    老叟跟着点头,端着酒碗喝了小口,沉吟半天,放下酒碗不确定道:“小人有一个猜想!”

    叶成蹊摊手,“先生请讲!”

    “咱们会不会就是被人豢养在洞府里的奇珍异兽?”

第一百四十一章 纵衣

    “换而言之,假设有个能力高出世俗想象的绝顶修士,他用莫大神通开辟出这片名为东炼的洞府,而我等仅是其中圈养的蝼蚁,仅供洞府主人观赏或玩弄。又或者,好比小人给诸位大人讲的故事,东炼是书本,咱们便是书里的人物,活在字里行间,等到书籍翻页,咱们这一代的故事就过去了。”

    不约而同的,领略到老叟言外之意的几人全都心神震动,可以说是受到了惊吓,楼中年纪最小的三个,李忌和叶成蹊的两个徒弟,包括酒肆掌柜都感触不多,只是觉得匪夷所思,并不能理解其中的真意,无法切身体会其他人的惶恐之感。

    叶成蹊从未往这方面想过,以往见着那些藏着诸多奇物的庭院洞府,心中不免有些艳羡,现在听老叟一说,找不到反驳之词,反倒觉得极有可能,不由心乱如麻,再听说书人补充了一句,他更是汗流浃背。

    其余人同样吓出一身冷汗,甚至楼角里的冷漠青年都忍不住皱眉,唯独玄机法师气态红润,将佛门的六根清净诠释得淋漓尽致,正端着热茶轻呷,九寸和尚瞧师兄无动于衷,撇嘴道:“咱都成别人刀俎上的鱼肉了,兴许佛祖也困在股掌之间,师兄你还有心思喝茶?”

    玄机法师放了茶杯,拿着杯盖拨开碎茶叶,同时笑道:“佛言一花一世界,一树一菩提,佛祖已经把道理讲得明明白白,只要心中有佛,何须在意身处天门还是地狱。你啊!还是心浮气躁,经念得少了。”

    九寸和尚嘴撇得更厉害了。

    倒是其他人听到老和尚的警世妙语,心情多少舒畅了些,叶成蹊惭愧道:“亏我之前夸下海口不惧天地浩劫,结果让先生几句话吓得半死,幸好大师妙语点拨,不然脸就丢大了。”

    接着他又补了句庸人自扰,众人笑而不语,臧星桀喝了点酒醉态微醺,酒碗砸在桌上,吓得掌柜的心惊肉跳,经营多年,鱼龙混杂的什么人都有,要说真正招人厌恶的客人,酒后发疯的肯定排在榜首,此时看见剑士有发酒疯的趋势,掌柜的一颗心几乎跳到了嗓子眼。

    好在剑士酒品不错,连酒碗都没砸烂,只见他右手按住碗口,左手撑着膝盖,脚踩长凳,豪气干云说道:“想那么多都是杞人忧天,要我说,哪怕天地为书,岁月如字,我只需几挥剑便可写下最辉煌的篇章!”

    臧星桀这一桌明显全知道剑士的酒后德行,一个个缄默不语,干脆也不管,悄悄拿开了酒壶,免得剑士喝得醉倒,到时候可没人愿意拖他。叶成蹊满脸春光,有意无意瞥了眼小徒弟齐鸿钧,像是在说,你瞅瞅人家那出息!弄得齐鸿钧吃个花生米差点被噎死。

    九寸和尚不以为然,要不是想保留长辈威压,就直接表明立场了,倒不是想打压后辈,只因江湖上的初生牛犊全是一个模样,等到若干年过去,当年的意气风发就会蹉跎没掉,然后逐渐变成自怨自艾的阴鬼,导致整个江湖的风气阴沉下来,所以他一向看不惯过于志得意满的年轻人。

    说书人话说出口后心里反而有点堵,似有种无意间泄露天机的错觉,掌柜的以为他体弱多病,站久了身子乏,干脆上前又给他倒了碗酒,他才肯坐下,屁股沾上椅子后总算有了点精气神,他浑然不知的是分别斜靠横放在桌上的拐杖抚尺各有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裂缝。

    从谈话中叶成蹊受益很多,于是朝老人深深抱拳,感谢道:“先生妙语连珠,算是我明白了什么叫‘天外有天’!”

    上气不接下气的老头缓了会,摆手道:“小人以此为生,大人觉得高兴

    便好,指教不敢当。”

    老叟伸手拿过拐杖,并没有发现异样,他缅怀般的看了眼抚尺,叹息道:“当初那位故人送了我一截雷击木,让我做成了拐杖和抚尺,数十年过去,我一只脚都进棺材了,这两样东西还是崭新如初,当初离乡万里,也想着再见那位故人一面,再听听他有什么新鲜故事,最好是写成一本书,可惜始终没碰见,不过就算遇上了,估计也认不出来了。”

    叶成蹊安慰道:“有缘自会相见。”

    李忌一愣,不知为何脑海中浮现出一张哭花的脸,对此少年心底很是懊恼,说好到叶城之前不会想念她,怎么才到半路就忍不住了呢?大概是同病相怜的原因,姬凌生很快洞悉到少年的心思,没有出声慰问,单单觉得好笑。

    满满一杯烈酒下肚后,老叟神色越发平静,浑浊眼珠扫过几张朝气蓬勃的脸颊,盘算着这些年轻人能走得多远,定住心神,他站起身,握住抚尺坦诚说道:“小人该走了,还有许多地方没去过,希望能借此将剩下半本书写完,临别送诸位几句话:以小人的拙见,不论出世入世,处世之道,用纵横二字便足以概括,纵是顺应天意,横是逆天而行,一意孤行能走多远小人不知,但小人以为,能在纵横两道上取之有度,方能善始善终!”

    姬凌生对老人给出的箴言陷入沉思,回想以往,他在思岳当纨绔二世祖的时候可以算作纵,上青云下青云踏入修途可以算作横,或许吃下破髓散时就算走上了另一条路,总的来说,他由纵转横,就是不知道是好是坏。

    见老人将别,已然走到楼梯转角,叶成蹊忽然问道:“先生可想好书名?”

    老叟抚尺拍遍栏杆,笑道:“刚刚想到的,就叫《纵衣》吧!”

    三天后,辞别叶成蹊师徒的一行人终于到了叶城。

    站在城外,几人被城池的巍峨辽阔惊得说不出话,得以明白,别人再如何绘声绘色的讲述,都赶不上此刻身临其境下的惊鸿一瞥,赫连观剑神情肃穆,或者说是虔诚,比烧香拜佛的香客更加庄重,在他眼中,那围城而建的一圈插入云霄的漆黑柱子便是赵军师口中所说的崔嵬剑锋。

    远处一根根大小形状相同的黑色柱子矗立,将天地接连到一起,能隐约看出柱子分毫不差地围成圆形,隔远了看宛如一堵疏而不漏的黑色城墙,众人也不敢盖棺定论,毕竟眼前这座城池大得不可想象,肉眼根本看不到两边的尽头。整座叶城云雾缭绕,云彩被不时泄露出的霞光染成变幻莫测的彩釉,数不清的仙宫云阙若隐若现,仿佛宫廷御用画师的即兴之笔,不刻意画完,留下大片空白供人假想。

    李忌满脸雀跃,离开紫竹镇的愁苦之情终于得到慰藉,要不是二哥拉着他,他就直接冲过庞大柱子的缝隙,去一探叶城的真面目了。

    剑士丝毫不敢松手,万一那些通天柱子藏着什么机关阵法,小忌子凡胎**跑过去当场尸骨无存,连叶城的门都没进呢,大好风光还没见着呢,岂不是冤死?

    等到李忌稍稍冷静后,臧星桀慢慢松手,生怕这小子趁自己不注意就溜了,见他老实站定,剑士松了口气,扭头朝那对如同狗皮膏药的师兄弟问道:“玄机法师,问你个事儿,这叶城有多大啊?”

    老和尚双手合十,中间夹着一串佛珠,沉吟道:“横竖都是九百里,贫僧这样说小施主恐怕没个数,打个比方,施主想从这头走到另一头,少说得要一个月吧。”

    剑士倒吸一口凉气,又问道:“

    那这些黑不溜秋的大柱子是干啥用的?”

    玄机法师为了劝李忌皈依佛门,可谓铆足了劲,将少年的几位结拜兄弟当成菩萨供奉,一刻不敢怠慢,顺便私下嘱咐九寸不得无礼,这可让花和尚浑身不自在,忍不住要大开杀戒。听见剑士再度发问,老和尚挤出一张笑脸,耐心答道:“此柱名为七星柱,围城画圆,高七千丈,共计三百六十五根,跟一年的天数相吻合,天权城则要特别一些,比其余六城多一根七星柱,寓意为夹在六个平年中的唯一闰年。七星柱为南盟七城藏灵聚气的关键,相当于一座吸纳天地灵气的阵法,使得城内灵气比外界充裕许多,不然万千修士也没有在此扎根的必要。”

    “相当于将整座城池打造成一处洞天福地对吧?”,姬凌生望着时常进城出城的三两人群,冷不丁问到。

    老和尚笑着称是,众人感叹叶城修士手笔之大的同时,一齐望向远处,那儿飞沙走石,一头白象驮着小红楼奔行而过,小楼摇摇晃晃的,上面盘膝坐着个人,神色比较跋扈,正好居高临下瞥了眼站立不动的几人,明摆着打量乡巴佬的眼神。

    几人来不及作声,一肚子火找不到地方撒气的九寸和尚虎目圆睁,脚掌猛踩地面,顿时天塌地陷,几条宽若小河的深沟蔓延到白象脚下,那头通灵白象前脚嵌入地面,哀鸣不断向和尚露出乞讨姿态,背上的小阁楼滑落下来,又是一阵硝烟弥漫,沙尘中阁楼主人吃了满嘴灰尘,却是满脸不安,赶紧跪着磕了几个头。

    九寸和尚不觉解气,正准备接着动手,却让师兄踹了一脚,和尚冷哼一声,大喊一句,“城内严禁持强凌弱,这可是在城外,老子杀你跟捏蚂蚁一样,还不快滚?”

    那人得到赦令,撒丫子就往城内跑,连宝贵坐骑都顾不得。

    骚乱传到周围,别说骑着异兽和光脚走路的,就连几个天上飞的地境修士都选择绕道而行,说句话的机会都不给,一溜烟飞进云海里。

    没见到城门入口,似乎七星柱的缝隙就是向所有人敞开的大门,几人就近找了个缝隙穿了进去。路过七星柱时,几个初来乍到的新人同时抬起头颅,想看看能否望见柱子头,结果让人失望,柱子耸入云霄压根望不到头。

    穿过那层阻隔视线的浓郁灵气,半个叶城的面貌尽数纳入眼中,李忌眼珠子和下巴快要掉到地上,以他的目力加上烟雾阻挡,根本看不到尽头,但仅是冰山一角便令人眼花缭乱,眺望过去,仙宫雾列,廊桥纵横,琼楼玉宇无数,甚至有些个宫殿漂浮于空,处处五光十色,每栋屋子都泛着珠光宝气,远处天际还有五彩霓虹倾泻而下,仿若银河挂坠,群星争辉。

    最惹眼的是数百高楼点缀其中,就那么当仁不让立在那里,哪怕没有冲天宝光,也如同众星拱月般,几人心下明了,那应该就是九百摘星阁无疑了。扭头盯着上空,偶尔有地境修士飞过,更多的是一种由两头怪鸟拖拉的厢车,只看得见怪鸟翅膀扑腾,车轱辘丝毫不动,整俩车就能穿梭云端,有不少风流俊彦偕同美眷立在车辕上,一路言笑晏晏。

    几人在外圈站了半柱香工夫,好让小忌子有充足时间将各个奇观看个过瘾,逗留了不一会,一辆带着鸟语花香的车厢盘旋几圈后在众人面前停下,车上下来一个肤色白净的俊雅男子。

    他很怪异的向帝施了个万福,这本应是女子特定的行礼动作,放在他身上,竟然有几分合适?施礼完毕,他朝帝微笑道。

    “公子,我家主子有请!”

第一百四十二章 贱人

    来人脂粉气略重,吓得臧星桀默默后退半个身位,白脸公子倒不在意剑士的无礼举动,笑容灿烂等待沙城大王的答复。www.uu234.cc赫连姐弟眉头同时一皱,手掌不经意摸到剑柄上,又吓得臧星桀侧移了半个身位。

    正好撞到并排站着的姬凌生和小忌子,两人正盯着那辆鸟车发愣,姬凌生端详着装饰精致的枣红车厢,期望从中推断出一点头绪,李忌好奇心重些,有点想上前抚摸下那两只乖巧拉车的高脚鸡,剑士定睛一看,也不知道那是什么鸟,只见腿脚细长似两根竹竿,长喙红如朱丹,一条竖立蛇颈,浑身长满细软蓝毛,两翅间有细小电花闪烁。

    帝没有多想就答应下来,让有心提醒鸿门宴的剑士相当无语,咱这个大哥胆儿也忒大了!

    姬凌生多问了句要去哪,白脸公子说他家主子住在红雀楼,几人迷惑不解,齐齐看向万事通的玄机法师,老和尚极为平静的解释那是一座摘星阁,好像是在城东,众人越发摸不着头脑。

    帝只说了句要带几个人随行,便准备坐进车厢,白脸公子瞥了眼女儿身的捧花姑娘,脸色有点为难,最后还是咬牙答应。

    剑士拖着小忌子上车前,特意问了下两个跟屁虫要不要一起,两个和尚面色古怪,老和尚连连摆手,说不用不用,会和师弟走路过去,跟取经一样脚踏实地。剑士面露疑惑,又扫了眼九寸和尚,花和尚撇头不语,仿佛前头是龙潭虎穴。

    最后赫连观剑牵着黑风,一人一马愁眉苦脸的加入了两个和尚的队伍,因为精巧车厢根本容不下他的壮硕体型,自然也装不下一头马,玄机法师对此承诺会将他毫发无损的送到红雀楼,并格外开恩,说他根骨资质不错,扬言会让师弟路上指点他几招,九寸和尚无可奈何。

    六人挤进车厢刚好坐满,前面两头怪鸟扑棱几下后,拖着车子飞起。车一动,冷风就从前头帘子的下摆处拼命钻进来,头一回得到地境强者待遇的李忌兴奋之情溢于言表,不顾寒意急了扒开窗帘探头望去,本就云里雾里缥缈难寻的楼宇显得愈发神秘,飞过空中阁楼时,李忌瞧见了有修士站在门前朝他微笑,好像在云端行走,原来白云深处真有人家。

    臧星桀打量了圈镶着硕大夜明珠的明亮车厢,为车子的平稳感到惊奇,讶异道:“坐着这车跟地境高手一样能飞,挺好使啊!”

    白脸公子像是早知他们是外乡人,不知道南盟城池的种种神奇之处,便压着车帘轻声解释,“这在城里统一叫做香车,不算穷困潦倒的门户都能买上一辆,以供赶路之需,不然叶城大得没边,没有地境修为的踏空而行,光是走路的话过于费时费力,甚至许多在叶城扎根的凡人,没有能给道门高人进献良计的智谋,又没有维持生计的一技之长,便会买辆香车,蹲守在七星柱旁边,靠送客来作为营生。”

    姬凌生恍然大悟,这倒是和思岳城的拉客马车是一类东西。

    转弯时,李忌歪着脑袋望见车头的怪鸟狂扇翅膀,引发一连串的蓝色电光,少年将头缩回车厢,指着前头好奇问道:“那是什么鸟?”

    坐在外头的白脸公子拉开帘子,以便少年能清晰看见怪鸟翅尖带动的雷芒,见少年眼中熠熠生辉,他脸色温和,缓缓答道:“此鸟叫做雷鸟,为凤育九雏之一,可

    惜血种不纯,仅仅是个亚种,刚好用来拖车,为多年前一个豢养奇兽的术士引进,后来不知怎地就传开了,逐渐变成叶城的一种特色。”

    李忌眼珠一转,没等开口就被白脸公子抢断,“我知道你想问光凭两头雷鸟拉动,后头的车厢为何不会下坠?香车造出来就出现过这类情况,索性便在每辆香车的下面设下浮空的法术,就像天上飘着的阁楼一样。”

    李忌不知所云的摇头,继而问道:“我听说四方圣兽中有个叫朱雀的,跟凤凰长得很像,难道也是九雏之一?”

    白脸公子脸色尴尬,自作聪明出了个洋相,放下帘子顺便用手扯住不让寒风钻入,趁机打了个哈哈,理直气壮地说道:“岂有此理!朱雀尊为神位,乃天上星宿的精魄化身,凤凰只是人间瑞兽,怎能相提并论。”

    少年长哦一声,扭头继续望着窗外发呆。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李忌对千篇一律的雕梁画栋没了兴致,反而生出种自惭形秽的失落感,于棼梦寐以求的心愿算是替他达成了,但少年心底却空落落的,摸不着地,也见不到光。

    香车突然停下,白脸公子率先跃下车辕,恭候在雷鸟旁边施万福礼,请众人下车,心神不宁的李忌最后下去,还是被剑士叫醒的。下了车才发现他们身处摘星阁的中间部分,正好有片宽阔回廊以便停车,望着远处齐平的悬空阁楼,众人算是大概知道了这栋摘星阁有多高,虽然跟七星柱想必是小巫见大巫,但按照寻常的小楼来比较,得有一百层那么高吧,况且共有九百座,其中耗费的人力物力难以想象。

    见过了捅破云层顶起苍穹的七星柱,面对百来丈的摘星阁,几人波动不大,甚至没法让忧心忡忡的小忌子感到惊艳。

    白脸公子领着五人走近楼道,门口有两个唇红齿白的男子侍立,身上穿着比白脸公子更为严谨厚重的宫装,白净脸颊配上那对精心修剪过的眉毛,呈现出浓重的阴柔之气,比带路的白脸公子有过之而无不及,尤其是他俩同时蹙眉,仅剩的一点男子阳刚也彻底没了,剑士让两人盯得发毛,赶紧搓着手臂抹掉上面的鸡皮疙瘩。

    两个守门人第一眼就相中皮囊极好的姬公子,姬凌生忍着头皮发麻的感觉对视了一圈,洞悉到两人别有深意的眼神,像是同情又像是嫉恨,总之说不太清。

    白脸公子神色如常,没有理会两人,径直穿过门堂。

    进门后豁然开朗,屋内呈现出的风景丝毫不比外面差,在奢华方面更胜一筹,任何一件陈设都讲究精细贵重,几人像是走进一间金屋,白脸公子没在珠宝贵器间逗留,带着几人七拐八拐,又上了几层楼。

    来到一处大堂,路过一个木架时,姬凌生神色古怪,跟两个和尚一样古怪,木架不知是用了什么木材,弥漫出一股芬芳,上面挂着一块块金牌,打磨得锃亮,足有数百个之多,上面一一写着人名,不出意外的话应该全是男子名字。

    翻牌子?姬凌生忽然心底犯怵,有种羊入虎穴的感觉。

    绕过遮挡整个大门的金贵木架,露出一个厅堂,占地相当大,很像凡俗世界里的金銮大殿,一层层台阶上放着一张龙椅,上面斜靠个妖娆女子。

    女子头顶金冠,只穿了薄薄的一层纱,雪白酮体在红色纱衣

    中若隐若现,小忌子咽了下口水,然后急忙扭头看向别处,生怕起了坏心思,其余几人目不转睛,倒不是好色,只是经历过男女之事,自然有些定力,当然,臧星桀是个缺心眼的例外。

    衣不蔽体的女子身段不用多说,容貌也算上乘,此时她稍稍起身,对几人躬身行礼,眼中秋波流转,先看了眼身材匀称的臧剑士,最后锁定在面容冷峻的帝身上,唯独对姬凌生一眼也不看。

    “几位公子从何而来啊?”,听见她娇滴滴的嗓音,几人同时皱眉,臧星桀满脸嫌弃,觉得味道太重了。

    没人说话,捧花姑娘干脆随便应承了几句,她终于注意有另一个女子在场,不禁柳眉倒竖,嗔怪的看了白脸公子一眼,后者低着头一脸愧疚。沉吟了下,那女子摆出弱不禁风的姿态,开始自报家门,“妾身是这座红雀楼的楼主,宋红雀。几位公子初到叶城,不知可有什么打算?”

    帝一身王霸之气实在扎眼,眯着眼不说话,像在暗示对方有屁快放,宋红雀让沙城大王冷冷一瞥,不怒反喜,心中小鹿开始乱撞,说话也是嗲声嗲气的,让众人一阵恶寒。

    “假如公子不嫌弃的话,妾身倒是可以提供一个住处,两位拿剑的公子都可以住在楼下,当然,另外两个朋友我也会安排到位,公子意下如何?”,红雀楼主人情深意切,只差一头扑到帝身上,惹得捧花姑娘极为不悦。

    臧星桀不合时宜笑出声来,指了指姬凌生,“姑娘,既然你想收个入幕之宾,我这位三弟不仅长得俊俏,床上功夫也是一等一的厉害,你怎么不选他呢,偏偏看中了我们两个粗人。”,姬凌生眉头紧皱,直觉剑士话里藏了不止一层意思。

    宋红雀捧着心口咯咯一笑,娇媚道:“并非妾身眼光毒辣,而是那位公子生得比我还好看,直教人看了生气,真是令人讨厌啊!”

    姬凌生欲言又止,剑士见他吃瘪狂笑不止,帝也忍俊不住,扬着笑脸上前一步,柔声问道:“屁放完了?”

    宋红雀面色一冷,眼中绽放出寒光,仍挂着妩媚笑脸,“公子且听妾身说,世间男子分为两种,一种逼良为娼,一种劝娼从良,公子又是哪一种呢?”

    话音刚落,红雀楼主人红纱飘动,身影消失不见,与此同时,帝骤然拔刀,刀气冲破整个楼层。其余人瞳孔一缩,甚至来不及反应,前面就炸出一个大洞,宋红雀和帝两个一齐消失不见。

    几人刚想走近坑洞,两道人影一前一后冲出,将头顶的地板撞得稀碎,直到两人逐渐远去,打斗声,木板破裂声,珠宝落地声,陶瓷碎裂声,以及谈话声,才陆续传来,吓得李忌抱着柱子一动不敢动。

    “都说女追男隔层纱,公子何时脱下妾身的纱衣呢?”

    臧星桀笑个不停,朝姬凌生挤眉弄眼道:“原来哥儿是个善解人衣的雅士呢!”,姬凌生扶额叹息,旁边捧花姑娘的脸色彻底阴沉下来。

    “希望公子晚上在床笫上也能这么威猛呢!”,又是一句粗鄙之语传来,剑士还想再调侃几句,却让姬凌生一肘子打得龇牙咧嘴的,臧星桀正要发怒,姬凌生斜眼示意,剑士才发现捧花姑娘眼里怒火中烧。

    赫连捧花冷着脸狠啐了一句,“贱人!”

第一百四十三章 推心置腹

    捧花姑娘脸色铁青,一双秋水眸子细细眯着,流露出将人千刀万剐的杀机,任谁见了都有点犯怵。www.uu234.cc臧星桀更不用提,心头直打鼓,一路上见惯了姑娘笑靥如花的俏丽模样,此刻发现她杀意侧漏,有迁怒于人的趋势,剑士如临大敌,急忙把到嘴的话咽了下去,生怕捧花姑娘把气撒在他头上,顺便投给姬凌生一个感谢眼神。

    姬凌生对此熟视无睹,悄悄站远,以免姑娘忍不住出剑,自己惨遭牵连,来到李忌旁边,少年抱着摇摇欲坠的顶梁柱死活不肯撒手,看得出是真的非常惜命,姬凌生让他稍稍松手,几乎是拍着胸脯保证不会伤到他半根毫毛,少年踮着脚尖,气色灰白的脸颊紧贴冰凉柱子,严丝合缝不留半点空隙,没去理会三哥的好心。

    毕竟他迷迷糊糊到了这里,都记不清大哥是说了什么话使得对方震怒,只记得那个坦胸露乳的大娘说话时候满嘴荤味,让他臊得慌。

    现在两个神通广大的人物打起架来,本来结结实实的镶金镀银花地板一碰就碎,二哥他们有本领傍身,他孱弱身板可扛不住几下晃悠,自然是能躲则躲,而眼前比他还粗的梁柱就是最后的救命稻草。轰隆声杂糅各类声响不断传来,在少年耳中尤为夸张,好似天地旋转大楼倾塌,忍不住为地境高手的斗法而浑身颤栗,他突然心头一跳,哥儿不是玄宫圆满吗?怎么能和地秘境大仙人打得难舍难分?

    姬凌生看得好笑,发现少年手脚发软,从柱子上滑落了几寸,拍了下肩膀,呆滞少年又有了生龙活虎的逃命劲头,赶紧将所有想法抛之脑后,当下最要紧的保住小命,不由挎得更紧。

    姬凌生无可奈何的试探道:“要不,你抱着我得了?”

    李忌小心翼翼撇过头,用眼神和姬凌生确认了一遍,结拜兄弟中他最看不透这个三哥,长相上看就不像个正人君子,总感觉他城府很深,远不像帝给人一种踏实感,至于那个二哥,不提也罢。姬凌生挤眉弄眼摆出一张自认为合宜的真诚笑脸,小忌子经过一番深思熟虑,一下松开双手,像是猴儿在树枝间腾挪,猛地跳起飞到姬凌生身上死死捆住,令其双手双脚都无法动弹。

    但姬凌生体型委实比他高出太多,两只手抓不太过来,小忌子倒是个机灵鬼,退而求其次,快速松开又合住,一开一合到了姬凌生右腿上。

    姬凌生颇感无奈,赫然发现少年抱他大腿不说,甚至双脚盘进腿弯打了个结,正想劝他能否松一些,李忌先发制人的问道:“哥儿不是玄宫境吗,怎么打得过地境修士?”,说完李忌满脸悚然,后知后觉自己说了句耸人听闻的话。

    姬凌生默默瞥了眼贯穿十几层楼的坑道,楼上的珠石碎玉簌簌下落,琳琅满目,好像珠宝袋子划了个口,红的、白的、黄的、青的,一股脑往下掉,又像谷仓破裂,黄玉稻穗飒飒滑落,比之楼外的银河倒挂更加赏心悦目,发了下呆,姬凌生温声答道:“世间无奇不有,有许多人许多事不能以常理度之,你哥儿就是其中一个异类,以玄宫杀地境,于他来说不值一提。”

    李忌轻轻点头,觉得有种说不出的奇怪。

    姬凌生见他半知半解,也不多做解释,自己当初也是这样过来的,想当年每逢关乎修行的疑难杂症,便宜师父都会用一句无奇不有来搪塞自己,毫无点拨开化的意图,完全顺应自然,让天资泛泛的傻徒弟自个瞎鼓捣,真是应了那句,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个人。

    又和颜悦色劝慰了几句,少年仍不肯松手,打定主意在那两人罢手之前,要和三哥同生共死,姬凌生满头黑线答应下来,李忌怕他反悔,眼泪哗哗问道:“三哥,一会他们打过来,你不会抛下我吧?”

    姬凌生点头道:“就是怕伤着你,他才故意将敌人引到远处,万一真有意外,我这点微末本事也够咱俩逃命了。”

    “三哥!”,少年异常感动。

    “啥?”,姬凌生微微挑眉。

    “要是你是个女子的话,我以后肯定娶你!”,这下姬凌生就说不出话了,反倒想趁乱打死他,这句话算是思岳城当年的禁忌,那时候的姬公子风流倜傥,容貌胜过女子,就是名声不大好,曾被很多恶少冷嘲热讽过,放话要是姬凌生学会三从四德,就马上娶他回家。那几天的思岳城,可谓腥风血雨。

    李忌双手在姬凌生腿上缠了两圈,对于姬凌生来说,分量力道都不重,但还是得小心对待,否则用力弯下腿伸伸懒腰,恐怕小忌子都遭不住,轻则跌打损伤,重则伤筋动骨。拖着条累赘,姬凌生凑到眼神飘忽不定的剑士身旁,臧星桀正抻着脑袋,竖着耳朵,奋力找寻两人打斗的踪迹,回头瞧见姬凌生腿上的狗皮膏药,乐不可支,戏谑道:“赶明儿等那两个秃驴来了,你直接跟他们走吧,反正都是一家人!”

    少年怒不可遏,张嘴就是一串连珠炮弹,好像是从项春灵那里学来的本事,骂人就得跟舞剑一样,必须得行云流水且密不透风,不能有半点停顿,给人还嘴的余地。

    剑士不以为耻反以为荣,特意斜着身子做了个掏耳朵的动作。

    李忌依旧抱着大腿,半点没有放松的迹象,嘴上不依不饶,俨然是想用口水淹死那个说风凉话的家伙,姬凌生无言以对,实在看不出小忌子以这种姿势有什么威严可讲。

    发现白脸公子就在旁边,探出半个身子费劲的扬着头,张望着头顶洞口,左看看右看看的,神色颇为焦急,姬凌生狐疑道:“你不去帮忙?”

    白脸公子站直身子,苦涩道:“主子地秘二极都打不过的话,我去了也无济于事,你们呢?”

    三兄弟整齐划一摇了下头,表明了和白脸公子相同的立场,就算有心帮忙,捧花姑娘估计也会出手阻拦,而且不确定会不会弄巧成拙帮了倒忙,索性大家一起看戏,只管捧场就是。

    奇怪的是,红雀楼里的斗争动静不小,整栋楼都在轻微摇晃,要不是空荡荡没多少人烟,现在早已是鸡飞狗跳的景致,饶是如此,外界并无人前来查看,似乎对此司空见惯。

    臧星桀和李忌消停下来后,剑士便聚精会神盯着洞口,他不知道帝以气养剑的修行法门,真以为帝使得一手好剑,加上不知从哪听来一句,独学而无友则孤陋而寡闻,所以格外想跟哥儿切磋下剑道,更想见识下他剑匣中的锋芒。

    “来了!”,剑士突然惊喜喊道。

    众人举目望去,两道虹光飞逝而过,正是鏖战不下的帝和宋红雀,此时红雀楼主人一卷欲盖弥彰的薄纱变成了几条碎缎子,穿在身上充其量聊胜于无,和一丝不挂区别不大,帝神情冷漠,不受旖旎风光迷惑,眼中寒光越发凌厉。

    宋红雀不羞不臊,称得上是落落大方,难听点就是不知廉耻,甚而有意无意拉开胸前的两块布条,想以此扰乱对方心神,她倒不在意对方上不上当,更像是随意而为,一般仅对初出茅庐的雏鸟管用,敢在叶城悍然出手的修士大多心志坚韧,超乎寻常,视红颜如白骨,不会将此类雕虫小技放在心上。

    躲过一团由无数杀机凝结的刀气,宋红雀暗暗心惊,本以为过上几招,这小相公便会显露完完整整的境界实力,绝非眼下这般藏着掖着将修为压制在玄宫圆满,想以玄宫对地秘?想到这,这位放浪形骸的美妇人眼角有了丝火气,片刻后变为惊慌,既然对方敢有挟太山以超北海的气魄,未必没有对等的实力,极有可能是地秘三四极以上的高人。

    念及此处,宋红雀出手力道放轻了些,叶城有条严禁持强凌弱的铁令,假若自己不下死手,那对方也得把握好分寸。

    “孤听闻叶城城主颁布了条死规矩,不准向修为低下的后辈动手,以此来维持盛世景象,你现在岂不是犯了忌讳?”,帝双手交叉,一手握住红鬼刀柄,刀刃出鞘六

    寸,另一手抓住白菩萨放在右侧,剑在鞘中。

    宋红雀两手缓缓转动,抵御住那无孔不入的杀气,同时笑吟吟答道:“是有这个规矩,不过公子说你修为不如妾身,可真是冤枉,再说了,要是妾身先下手为强,就算事后城主大人身边的督查官前来质问,那时候公子已被妾身治得服服帖帖,你不说我不说,谁能知道?”

    阁楼主人忌惮帝藏着的真正本事,逐渐转攻为守,就算招架不住也能安身而退,就怕对方真有不暴露真身就能杀她的神通,到时候传出去以弱胜强,就死得太冤了,闹到城主府也是死不瞑目。

    “之前妾身说的是要好生招待伺候,给各位找个落脚的地方,并非想收作面首,公子真的不考虑考虑?”,宋红雀试着服软。

    帝赏了个笑脸,既然对方胆怯退缩了,那这场本来胜负难分的比斗,就是他稳操胜券了,宋红雀跟着一笑,以为得到回旋余地,沙城大王却是将白菩萨往上一丢,本就万分提防那柄银剑的宋红雀神色慌乱,对阵同等境界或者是修为比她高的,在叶城铁令的威慑下,她都可以临危不惧,但假若敌人不要脸面,非要压制境界来做以大欺小的丑事,就由不得她不怕了,自己靠卖弄姿色从凡人地界摸爬滚打到这个位置,其中受的屈辱和苦难,都不容许她在加倍补偿回来之前轻易死掉。

    宋红雀甚至想放下身段求饶几句,当年在勾栏里便是如此,什么清白名誉、女子矜贵、道德良心,都不如自己的命来得要紧,没等开口,杀机如期而至,却不是来自悬空的三尺长剑,而是那柄明晃晃的刀。

    她总算醒悟,对方一直拿在手中的长剑并非压身绝技,不过是个幌子,她心生退意,早的时候没有发现,现在便防不胜防。

    一刀横扫,楼下坐井观天的几人惊疑不定,他们分明看见楼上四面八方透出一层亮光,随即整栋红雀楼晃动不止,将之前滑落下来的珠器比作毛毛细雨,现在则变成了倾盆大雨,大珠小珠落玉盘,全部从洞口倾落。

    原来帝一刀将楼子从中一分为二,彻底砍成上下两截,奇妙的是,上面二十层楼倾斜出一个令人诧异的角度,却没有侧着倒下,而保持着一个将倒未倒的状态。

    红鬼没有停留,一道刺目光华向下坠落。

    宋红雀硬抗了一刀,却没有大碍,属实是雷声大雨点小,没有她想象中那样势不可挡,但接下来的第二记落刀就有点顶不住了,本来就没什么防备,她只好用双手抵挡,刀刃入骨,瞬间血流成河,血滴却是飘飘洒洒往上浮游,她则被强横刀气压得向下猛冲,转眼经过围观看戏的人站着的那一层,对视了一眼,她似乎看见白脸公子眼中的不可置信。

    两人齐齐下冲,滚落如山雷,必须要落到底才肯罢休。

    撞破一层层她用心收集细心铺盖,只求和金銮殿一样的珍贵地板。

    一声宛如龙钟大鸣的撞击声,宋红雀口吐鲜血,曾耗费无数灵丹妙药淬炼的体魄碎了七八成,即便有幸偷学过元神出窍的高明神通,但被那古怪刀刃触碰之后,别说三魂七魄全部出窍,就是动也动不得。

    帝拔下红鬼,女子双臂鲜血喷涌,却没吭出一声,帝也不知她还有什么胆量跟他叫板,手腕翻转将刀身穿透女子肩胛,彻底将她元神定死,同时白菩萨从天而降,他正好抬手接住,端的上是无可比拟的潇洒气度。

    “将摘星阁和你的命魂一齐交出,孤放你一命,顺便问你几个问题。”

    宋红雀想开口却咽下大口大口的黏稠血水,只好倔强地摇摇头,不太信帝敢暴露修为杀她。

    帝从容一笑,一字一句说道:“孤这把红鬼有断魂之效,痛极却不死,其中滋味绝非你能挺得住的,等孤刺下第一刀,你就会开口讲实话,第二刀你就会毫无保留,等到你魂魄被大卸八块,你便会对孤推心置腹了。”

第一百四十四章 认不得

    翌日,大清早就有人叩开了红雀楼的门。

    楼内深居底层的白净小厮应的门,开门打眼一看,两个油光锃亮的和尚外加一个搂着马儿的壮硕青年,小厮怀疑是昨儿的打闹引来上头注意,遣人暗中造访,于是他将两门把握在手中,确保能及时关门,好有机会向阁楼新主人禀报。提起昨天的哗变,小厮心里犯着嘀咕,祈求新楼主能宽宏大量些,别将楼底的下人赶走,虽然以往屈服在旧主子的淫威下,沾染过几次雨露,充当呼之则来挥之则去的泄-欲玩物,可好歹有个安身之处,整日衣食无忧,比蹲守城口卑躬屈膝拉客的车夫好上很多,要是新主子不待见他们这些毫无人权的小白脸,铁了心要扫地出门,那就前途堪忧了。

    正迟疑间,门前的九寸和尚神色不耐,撸起袖子想让这栋大厦将倾的红雀楼彻底倒塌下来,玄机法师一眼看穿师弟的心思,忙拉着他劝诫道不要伤及无辜,一向说话温吞的老和尚这次吐字很快,生怕慢了一步,就会有不少人死于非命。

    姬凌生早在楼上见着几人赶来,或者说一直在等,毕竟有黑风随行,指不定会出什么乱子,快速下楼,小厮见到是新主人的手足兄弟,赶紧猫着腰避让开来。

    和几人打了招呼,姬凌生从赫连观剑手里领过犹如深闺怨妇的黑马,魁梧汉子如蒙大赦,稍稍放手让黑风一头撞在姬凌生怀里,险些撞出内伤,自己则长长出了口气,为了照顾这匹性情乖戾的马儿,他沿途遭了不少罪,只能用粗壮手臂卡主黑风的脑袋,轻了重了都要不得,所以一夜下来格外累人。

    赫连观剑紧张兮兮问了句大王何在,姬凌生指了指头顶,随即看见他大步越过门槛,三步并作两步,风风火火往楼上跑去。两个和尚面色尴尬站在门口,饶是九寸这样不守清规的酒肉和尚,也不敢轻易踏入女子阁楼,只好老实站在门外,等到师兄的下一步指示。

    姬凌生问两人要不要进门,老和尚连连摆头,他身为寺庙里讲经诵佛的禅师,自然得以身作则,不能随意触犯清规戒律,假如跟师弟一般罔顾佛门清净的德行,那寺里的香火可就算到头了。

    老和尚不愿进屋,也不忍离去,脚在地上扎了根,姬凌生初以为两人对小忌子不死心,要守到他现身,后来发现法师歪着脑袋,恰好露出远处的客栈牌匾,姬凌生心思敏捷当即醒悟过来,从虚囊郑重拿出两块灵石双手奉上,玄机法师面带微笑,不客气收入怀中,顺便作揖道:“之前倒马站的店家信佛,便慷慨解囊添了两双筷子,叶城好像行不太通,所以施主菩萨心肠,贫僧感激不尽,回头就焚香燃烛,给施主祈福。”

    两人如同油滑商贾般的洽谈,让九寸瞠目结舌,收回了以往觉得师兄嘴皮子不利索的成见。

    红雀楼对面有家叫天香楼的客栈,门面还算精致,特别是楼外别出心裁竖了根圆木,比楼阁高出一半,上面系着条红绫,像是极长极长的龙尾风筝,随风能荡出

    去百余丈,在青蓝色的楼宇间十分惹眼,而且红绫似乎施了什么法术,哪怕天朗无风,也不会拖坠到地上,而是在顶端旋转不停,等到风起就伸展纤细腰枝。楼下一个十岁出头的少年忙里偷闲蹲在外面,悄悄打量红雀楼下的几个人,几个青年拿着扫帚出来,拖到门前敷衍了事的扫地,少年急忙起身,也去挑了个适不轻不重的扫把,跟着装模作样的干活,同时听见同伴们的小声议论,充满了小人不得志的庸俗,内容关于对面楼下的两个和尚,一人坏笑说到红雀楼仙姑又出来觅食了,另一人补充道仙姑坐地吸土,吃腻了软绵绵的嫩草,这次找了两根老茄子尝尝鲜,最后一位语出惊人,说仙姑此番要三人同行,快乐齐天啊。

    前面两人不由拍案叫绝,三人同时会心一笑,仿佛元神离体,真的去到女子闺房中,得见那些风流逸事,切身体会到其中的欢愉滋味。

    这边的三人成虎,清秀少年听得懵懵懂懂,没理解话里藏着的暗语,由此显得他干净异常,他心中想着何时能找到自己的那份机缘,当初跟发小一起出来闯荡,入城不久,发小便被一位大仙收入门下,少年既高兴又羡慕,尚未被世间的丑恶嫉妒蒙蔽心智,只是等发小水涨船高,对他不再交好后,少年总算知道自己已然孤身一人,虽然心灰意冷却没想着回家,反倒留在此地,相信总会有慧眼识珠的高人,来看出他的不凡。

    红雀楼的仙姑少年见过几次,相传是品行不端作风不正,少年倒没什么龌蹉心思,却也觉得那位大婶实在怕热,只喜欢穿凉快通风的衣裳。眼见两个土色袈裟的和尚走来,少年唤了声三个同伴,三人神情淡漠又隐隐有一丝不快,像是吃了快带刺的鱼肉,有种出乎意料的嫌恶。

    三人不愿与穷酸少年攀谈,他们向来看不太起这个赤子之心的天真孩子,觉得他的念头太过不切实际,不像个头脑灵活的人。少年干脆用手指了下,三人半信半疑回头,发现方才揶揄的两个和尚到了身后,三人倒真成了自己调侃的霜打茄子,立即偃旗息鼓低着脑袋,两手捧着扫帚,小碎步跑进客栈。

    九寸和尚极其罕见的没有暴怒杀人,而是睁眼瞪着那个杵着扫把发愣的孩子,玄机法师在少年和红雀楼两者间来回张望许久,半晌对着师弟纳闷道:“莫非有两个救世圣人?”

    目送两人走远,姬凌生转身上楼,到了楼腰处的展台,也就是停放香车的宽阔长廊,小忌子盘膝坐着,双手撑着下巴发呆,姬凌生走到他身旁跟着坐下,李忌应该在想紫竹镇里的少女,姬凌生年纪大些,想的便要多些,两人横坐一排,颇有同病相怜的味道。

    “张老儿,装什么缩头乌龟,速速出来见我!”

    两人惺惺相惜的出神让一声断喝惊扰,举目望去,一名仙官似的人物,松垮不失飘逸的袍子,严谨不失诙谐的发簪,都使他比看上去更加英明,此时他不顾仪态,宛如泼辣的骂街悍妇,站在一个琼楼玉宇前叫骂。

    地上聚了堆看戏的人,但都看不太清,因为气急败坏的老神仙站在空中,他面对的楼宇同样是漂着的,得悉真相后,下面的人纷纷散开,中间露出一片空缺,或多或少都在期待今儿能否见到天阙坠落,天阙便是指代那些个空中阁楼,下面扎根实地的叫地府,当然都比不上鹤立鸡群的摘星阁,只不过林子大了,总能冒出许多自命清高的风流人物,不愿意跟人在地上推挤,索性在天上再起一座楼台。当然也不能随便找个空位就可以大兴土木了,方位上很有讲究,但基本都是照全他人,无法遵循自己的意愿,因为坐落平地的道门高人脾气都不太好,要是发现有人在他们头上拉屎,那就少不得一番龙争虎斗。所以周围凄清无人的摘星阁尤其得到散仙们的钟爱,统统决议将天阙修建在摘星阁旁边,这样一来,既不会借了大人物的光,亦不会对高耸入云的摘星阁产生影响,甚至能造出众星捧月的尊贵架势,那些本领高强的楼主,只要脾气不至于太过古怪,基本都会将此作为自己的威望所在。

    姬凌生和李忌可谓处在近水楼台,底下人看不见的热闹,他俩一清二楚。那老仙人不知什么来头,踏空喝骂了几句,门庭艰深的天阙里出现一个白发老人,虽然被周围几座大楼挤压得有点凄凉,但也不是任人欺辱的,他朗声回道:“刘师兄,前尘恩怨早已了结,我处处让你,但你也别欺人太甚!”

    姓刘的老仙人冷笑道:“谁是你师兄?当年你叛出师门,你我就再无瓜葛,只是想不到你这老小子跑到叶城来,用师尊传授你的绝技装神弄鬼,师尊贵为天机城画仙,尚且虚怀若谷住在地上,你这无礼之辈凭何敢住在天上啊?”

    张仙人恼怒异常,沉声道:“既然我已经背出师门,那我住天上天下,与你何干?”

    刘仙人面色阴冷,拿着一枚铜镜,在手心里翻了几圈,蓄势待发道:“你要是用自己的本事挣来这个身份,是跟我没什么关系,但你胆敢以师尊之名讳行骗,擅自使用我门画技,那我就容不得你了!”

    “废话少说,你就是眼红我坐拥一处天阙罢了,不服就靠本事来抢!”

    展台上的两人终于等到天上仙人大打出手,小忌子神色兴奋,昨天哥儿跟宋大婶的对拼没敢仔细瞧,更不敢靠近观摩,现在这个位置就好太多了,看得仔细又没有性命之忧。

    臧星桀在阴气厚重的楼子睡得一身腻汗,听到好戏开场,赶紧出来占个好座。刚刚站定,一个宫装女子走进长廊,妩媚如尤物,三兄弟好似没见过这号人物,又感觉在哪见过。

    剑士忍住疑惑笑嘻嘻问道:“敢问姑娘从何而来啊?”

    女子娇柔躬身,眼角媚意流淌,笑道:“公子不认识妾身了?”

    三人恍然大悟,终于将眼前烟视媚行的女子和昨天的浪荡女子重叠起来。

    剑士尴尬一笑。

    “对不住对不住,穿上衣服认不得了。”

第一百四十五章 好剑好贱

    宋红雀与白脸公子来到三人身后。www.uu234.cc

    她此时与昨日判若两人,衣物遮羞包丑的作用在她身上放大到极致,寻常女子穿衣裳是抵挡豺狼的视线,到了她这更高明,不仅能掩去骨子里的放浪,甚至进而凸显出雍容华贵的气质,体态婀娜而仪态富贵,比姬凌生在思岳城见过的诰命夫人还要大气,好似凤仪天下的皇后娘娘,不过思岳皇后过世得早,他没瞻仰过,所以比较不出来。

    剑士狗嘴吐不出象牙,讲话总肆无忌惮,话刚出口白脸公子就觉得不妙,主子昨天是输得挺惨,让人一丝不挂踩在脚下,平日恩威并施攒来的威严顷刻间荡然无存,连求饶的口都张不来,嘴里的血跟喷泉似的冒,挨了两刀断魂之痛后拼命摇头示弱,得以保全性命,不过她是输给帝的,跟这位背剑的侠客没半点关系,要是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无心之语落在她耳中变成了风凉话,恼羞成怒打起来,对方去搬楼上的救兵,一来二去,技不如人吃亏还是她。

    白脸公子兴许低估了宋红雀的气量,或者高估了她的胆量,他昨天下楼慢,对自家主子为了活命而交出的筹码毫不知情,经此一役,宋红雀命魂握在帝手里,稍有异动就是死路一条,除了香躯酮体,其他一切全身不由己,偏偏对方还瞧不上她引以为傲的姿色,像是天突然塌了下来,人间没了着落。

    彻夜难眠想通以后,她忽然变得格外惜命。

    想起刀子穿透魂魄的滋味,宋红雀不寒而栗,咯咯笑道:“看来妾身美貌不够深刻,让几位公子记不住,只记得脑袋以下的地方。”

    臧星桀跟着快活的笑,奇怪这位说话不怕羞死个人的姐姐竟含蓄起来,仿佛跟身后将倒未倒的歪楼,勾着腰通不了气,本来该一股脑吐出的话语,全折在了腰里,平添了几分含苞待放的羞涩态度。李忌两眼无神盯着两位老神仙打架,没正眼打量宋红雀,最开始的羞臊消退后,他自信无论穿不穿衣裳,宋红雀都迷不倒他,因为她脸上的脂粉厚得过分,像是隆冬砌在墙上的泥。

    要是这话掰出来给宋红雀听,她定会觉得冤枉,从世俗凡间辗转到叶城,她靠得不仅是出卖姿色和身体,虚与委蛇更是她自鸣得意的伎俩,想要与人斡旋,先得有副讨喜的好脸色,哀愁满脸怎么行?由此磨炼出她高超的梳妆本领,仅需半柱香工夫,就能将人的哭脸变成笑脸。对待如此巧夺天工的技法,李忌反倒厌恶,自忖天下间的女子,脸颊都要像项春灵一样干净才好。

    说到底,他是想她了。

    天上你来我往打得正酣,姬凌生瞧得津津有味,出门在外,本事不行就得靠见识,凡是有进步的地方,且利大于弊,他都不会错过。头顶两位仙官称得上势均力敌,姓刘的那位手持巴掌大的铜镜,手指往镜面上潦草几笔,顿时霞光四射,射出一头龙头凤尾的四脚蛇

    ,但虚幻无实,像是被云彩遮盖导致看不真切,大蛇嘶吼,宛如龙王怒目张须,众人心头龙嗥不止,耳朵却听不见声。

    另一位姓张的不甘示弱,本领同样不小,拿着粗毫画笔凭空作画,也没见着墨汁,一顿虚张声势的干比划。刘仙官见昔日同门笔势久久不停,脸上有了慌乱,没等四脚蛇彻底成型,指尖镊着绿光往前一划,四脚蛇顺势而动,往前扑杀过去,搅得风云变色,宛如砚台里翻涌的墨汁。

    张仙官怡然不惧,左手轻飘飘放着,右手奋笔疾书,气势上胜了一筹,赢了扬名立万,若是斗法输掉,现在摆的架子都会变成观众用来落井的石子。抱着必胜的决心,张仙官捺下最后画龙点睛的一笔,蛟龙摇首曳尾从笔尖钻出,随即和四脚蛇打成一团,两者云浪里翻滚纠缠,打得比两个主子还上火。

    红雀楼下人山人海,扎堆了看地境高手对拼,顺便偷偷打探红雀楼的消息,丝毫没有殃及池鱼的自觉。

    一个红衣女子提剑挤过人群,嫌恶中掩不住兴奋,没有人群阻碍的话,就是一张漂漂亮亮的笑脸了。如今东炼江湖佩剑之风盛行,全仰仗裴剑仙的傲然风骨,许多年轻人不愿意捡师门父辈的老本行,想学那青衫仗剑,数百年过去,大体都是形似神不似的蹩脚货,整体水平太差,便催生出一些不要脸的宵小,觉得自己是矮子里的高个儿,放话出去说剑术大成广收门徒,结果几年光阴过去,学生们缴纳了灵石无数,学到的连皮毛都算不上,气得发狂,回头就往家里告状,将那些“剑术先生”像狗似的撵,再往后就没人敢传授剑艺了,所以说,这个世道,找个货真价实的剑道师父难如登天呐。

    叶红昨儿搁家听说宋姐姐的红雀楼让人抢了,当时就感觉不痛快,准备今儿一早来为她做主,半路上又听闻鸠占鹊巢的是个用剑高手,有人亲眼看见红雀楼被剑光切成两截,叶姑娘可高兴坏了,立马改变初衷,决定要来这里学剑,那人要敢不答应,就抢了楼子还给宋姐姐,然后!

    然后拉出老爹的面子逼他教自己练剑!

    阁楼上,李忌打着哈欠,天上的无声对碰,地下的人潮欢闹,似乎都与他无关,再没有入城时的壮志凌云,只觉得景是赏够了,人却不合他的心意,照理说,叶城的强悍修士应该得是仙风道骨的模样,不会争名夺利才对,原来全是一个样,俗!

    也许还比不上紫竹镇的质朴呢!

    姬凌生全神贯注看着,正瞧见蛟龙忽地咬住四脚蛇的长颈,撕扯几下后往下猛甩,庞大身躯坠出云海,撞过几座天阙,只见四脚蛇身躯黯淡模糊,然后穿了过去。姬凌生目露惊奇,盯着四脚蛇低悬半圈后直冲而上,重新扑回战场又厮打开来,他纳闷道:“这两头龙兽只是幻象?”

    宋红雀解释道:“并非假象,神通罢了。”

    姬凌生狐疑道:“这神通摸不到东西,假若遇到不会这类神通的敌人,这架该怎么打?”

    阁楼主人呵呵一笑,好一会才停下,娇痴道:“摸不到阁楼是因为那是死物静物,人就不一样了,还有魂魄元神呢,假若不防备,魂魄让这神通一口吃掉,命就算没了。”

    姬凌生轻哦一声,宋红雀接着笑道:“公子想偷学的话就趁早死了这条心罢,那是人家的独门法术,带进棺材的,光看可学不会。”

    姬凌生有点被抓现行的感觉,虽然脸皮厚得不会红,倒也不太好开口。

    好雨知时节,叶城的雨就不太识时务。

    雨珠撒落下来,毛毛细雨像筛子抖落的尘埃,顷刻又变成女子青丝,串连成线,长廊上的几人没沾到一点雨水,缘于阁楼原主人好心撑起一把无形的伞,将泼瓢大雨挡在几丈之外。因为帝的原因,宋红雀不敢怠慢同行的客人,本是自己的家忽然变得寄人篱下,她心思飘忽不定,望着天上不敢往这边跨越雷池一步的争斗,摇头道:“摸不到空中阁楼,就住在空中阁楼,也没什么意思。”

    姬凌生知道她在讽刺那两位老仙官,同时像是喻指自己,不由回头瞥了她一眼。宋红雀世故老道,察觉到他眼中的含义,轻笑道:“妾身也不例外,守着这么大楼子,境界上不去,只好荒唐度日,原来是贼喊捉贼……”

    正说着,一个秀气小厮犹犹豫豫跑来,想必不知道到底该向新主子还是旧主子呈报,最后发现白脸公子,像是找到了救星,急忙过来在他耳边告了一句。

    挥手令其退下后,白脸公子瞥了眼楼顶,斟酌道:“主子,叶姑娘来了!”

    宋红雀神色哭笑不得,既为难又踌躇,像是做坏事时恰好被邻家小孩看见,一时间无所适从,琢磨了会,她脸上绽放出极为清澈的笑意,是那种发自内心,会留在酒窝里的笑,不同于跟人交际时的皮肉扯动。

    等她前脚刚走,原地各怀心事的三兄弟立马当了落汤鸡,白脸公子早有先见之明,却恶意的没有告诉他们,算是小小的为主子报仇,李忌和臧星桀齐齐撤回屋里,姬凌生原地不动,不容分心的想看完这场比试。

    两人进了屋,恰逢宋红雀领着一个红衣女子上来,姿容姣好,大概双十年华,但在修士地界,女子年纪是最大的变数,比海底针的女儿心思还难猜,好比猜树木的年月,从高矮粗细能猜个大概,可只有切开树干,查看树的年轮才能得知真正准确的数目。

    叶红眼睛落在观音剑上,再也不肯移开,惊喜道:“你会使剑吗?”

    一说到剑,臧星桀就会变得贱,问他剑使得好不好,他就会堆满笑容一脸贱样的说好,加起来就是好贱。

    好剑,好贱!

第一百四十六章 赤子之心

    叶红跟剑士练了好几天的剑,表面上全神贯注,暗地里叫苦不迭,埋怨学来学去就那么几个架势,偏偏连最基础入门的起剑式,她都不得要领,犹如筛子盛汤,漏掉了精华只余下糟粕,此外她悄悄咂摸出几个偷懒窍门,譬如举剑的用灵气托住手臂,可以免受筋骨酸疼的折磨,又或者趁臧先生陶醉自得的时候稍加放松,再就是拿些女子私事来蒙混过关。UU小说

    臧先生是叶红自作主张给剑士的称呼,说家中严父不准她随意拜师,所以先用“先生”二字将就着,等到剑术初成有了交代,再给他一个正式的名分。臧星桀让提早收徒授业的喜悦冲昏了头,不管三七二十一欣然接受,甚至不介意这宛如背德情妇的待遇,剑士没发现徒弟的松懈,见她勤奋好学就是不见长进,甚至没法用天道酬勤去熨帖自己,于是臧先生便擅自下了结论这丫头不是习剑的好材料。

    若是让叶红的父亲,也就是叶城主听见这话,恐怕能气出内伤,女儿的七道灵根一向是他炫耀的本钱。叶姑娘自己倒没喊冤,要是敷衍了事都能被先生称赞是好苗子,那她兴许会怀疑剑士的底细,至于会不会是先生得知了她的身份才故意恭维,她没考虑过这类情况,因为臧先生从头到尾,就没把她当个千金小姐对待,甚至在先生眼中,她就不算个细皮嫩肉的女孩子,就该受些男儿的罪。

    帝自从击败宋红雀鸠占鹊巢后,让捧花姑娘转告众人他正在闭关悟道,请三位贤弟随意为之。臧星桀趁此机会顶替哥儿过了把当师父的瘾,对此叶红一无所知,虽然对先生莫测高深,但起码知道先生是有真材实料的,不是个骗子,宋红雀也不出来解释,她便断定臧星桀就是击败宋姐姐的绝世剑客。

    大清早,叶红披星戴月的赶到红雀楼,双眸像是点缀着星光。

    叶姑娘进门头件事就是问臧先生在哪,姬凌生正捧着一个木雕,犹豫着如何动刀,听见叶姑娘的提问,他撇头将余光洒向屋外,示意臧星桀在外头。

    叶红走进长廊,一眼望见撅屁股晒太阳的黑风,以及并肩而坐的臧星桀和李忌,两兄弟正端详着一座毗邻的摘星阁,名曰养意斋,据说楼主是位从天权城移居过来的文人骚客,才气如斗,肚子里包不住墨水,忍不住要将腹中锦绣付诸笔端,特意从楼顶拉下一条数十丈长的半透明联子,像是丝绸做成的宣纸,围着阁楼轻轻飘荡,挂了好些年,每当那位楼主偶得佳句,便会以手做笔书写下来,此时云消雨霁城间光彩氤氲,联纸像是融进了水汽里,只剩下七个龙飞凤舞的大字摇曳生姿。

    “我辈岂是蓬蒿人!”,李忌默念了遍,对蕴含的诗意一知半解,臧星桀不害臊的充当起评书先生,翻肠扯肚编出几个生词将李忌唬住,说得头头是道,褒贬分明的对七言的遒劲筋骨做了点评,顺便以此推断了养意斋那位楼主是何种性格,出于何种目的挂

    出那副楹联,并嗤笑此举不过是为了卖弄风骚。

    巧合的是,叶红对这段评价颇为认同,不由对臧先生又高看了几分,附和道:“先生说的是,那个陈渊眼高手低,讲话老是文绉绉的,总要捎上几句之乎者也,最好笑的是那些诗句全是他借用的,每次看到好句子就要大张旗鼓写在楼上,恨不得昭告天下,弄得好像是他作的诗一样。”

    发现叶姑娘到来,剑士神情变得刻薄起来,像是老父亲见到没出息的子女,又像是为学生屡教不改而愁苦的先生,总之就是气不打一处来,对待这半个徒弟,剑士可谓是倾囊相授,将自己毕生所学全掏了出来,恨不能把剑招剑式拆解成碎末传给她,但无论怎么掏空心思,叶红自有她的钝性,好比去救溺水的人,她不游水就算了,反来死死捆住施救者的手脚,结果当然是双双淹死。

    剑士用鼻音冷淡的应了声,充分表达了自己的立场,叶红以为偷懒被先生发现,有些不好意思,但假装没有听懂,扬起笑脸问道:“先生昨天教的竖剑式我基本懂了,抱剑式还不太明白,今儿多练练,不学会就不回家,你说好不好?”

    臧星桀出冷气道:“好你个头,从今儿起你别来了,我教不动你!”

    叶红更加确定事情暴露,以为先生在指责她惫怠,着急道:“别啊先生,我再也不偷懒了,以后好好练剑,我千辛万苦才遇上你,你千万别赶我走啊!”

    剑士不为所动,冷冷道:“练什么练!你没这个天分,强求也是求不来的,就像强迫让公鸡去下蛋,不是它该干的事,它能答应吗?”

    李忌见到叶姑娘快要哭出来的神情,不可抑制想起离开紫竹镇时的光景,忍不住为她求情道:“人都低声下气求你了,你就教教她呗,又不会少你块肉。”

    臧星桀立场坚定的撇过头去。

    叶红双眼泛红,浑然忘却身后还有城主府作为靠山,她眸里升起一层水雾,似乎轻轻碰一下就会变成泪珠摔落下来,像是挨了打骂的孩子,带着股令人怜惜的无辜神情,臧星桀见她要哭,心忽地柔软得似要化了,慌乱安慰道:“别哭,教你还不成吗?”

    叶姑娘破涕为笑。

    剑士省悟到自己上当了,但为时已晚。

    见到叶姑娘得到满意答复,李忌跟着也高兴起来。

    不远处的天阙旁,刘张两位老仙官又在吵架,刘仙官上次输了半招,不太服气,觉得是姓张的站在家门口气运福机相连,占了自己便宜,这次把话挑明要出城去打,张仙官则不以为然,觉着赢了一次见好就收就行,没有再打下去的必要,所以躲在家里避而不战,刘仙官一顿缩头乌龟骂得起劲,但没敢打进门去,输赢还是两说,万一地板不结实掉下去砸到哪位大仙,哪怕有叶城铁令护着他,要是大仙从此惦记上他,那他在叶城也就算混到头了。

    李忌觉得无趣,准备下楼找玄机法师取取经,出家当和尚的事暂且不提,有老和尚这位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智者,不仅能帮他排忧解难,还能听他倾诉衷肠,另外他和对面客栈的少年常乐交上了朋友,两人一见如故,像是喝下孟婆汤前有过交情,一碰面就全想起来了,根据老和尚的猜测,常乐兴许也是个备选的救世圣人,李忌就更开心了,有人替自己出家还能帮忙解闷,多好。

    他和宋红雀擦肩而过,宋红雀来回张望了一圈,发觉几兄弟全待在楼里,不由打趣道:“天色这么早,正是七星柱凝聚灵玉的好时机,几位公子不去试试?没准能抢到几块呢。”

    叶城的浓郁灵气源自于七星柱构成的聚灵大阵,使得城内修士无须刻意吐纳,修为都能有所精进,不仅如此,每日清晨每根七星柱顶端都会凝聚出一块质地精纯的极品灵玉,对修炼大有裨益,灵玉算作无主之物,除了城主府和摘星阁楼主禁止参与,其余人谁先抢到就是谁的,所以一到凌晨就能发现许多地境修士蹲守在七星柱旁,等待先下手为强的大好机会,虽然严禁下死手,但好歹是给懒散的叶城修士增加了一点竞争。

    姬凌生摇头笑道:“我们心里还是有点数的。”,他私下打听了叶城各类修士的数量,整个东炼三大修炼圣地,天玄强者不到五十,但地秘境的修士加起来足有十万,叶城作为南盟人口最多的城池,地秘修士将近五千,抛开九百楼主,剩下四千地境修士争夺四百不到的灵玉,他自觉没有横插一脚的机会。

    宋红雀笑而不语。

    姬凌生再次摇头,不太懂眼前女子是如何稳坐楼主之位的。

    叶红又跟着臧星桀开始枯燥的剑术修行,这次她没敢偷闲,真正拿出了习剑之人的坚韧精神,更累却也更踏实。

    李忌到了楼下,找到站在客栈门口慢吞吞扫地的常乐,少年将李忌当做亦兄亦友的知己,误以为李忌跟他一样,有相似的遭遇,相同的志向,苦命人总会交些想当然相似的朋友。

    关于救世圣人的消息他一概不知,玄机法师对此守口如瓶,不敢确定是一回事,最主要是怕突然的喜讯会破坏少年的赤子之心,这是在浮华世道里的真正罕物,老和尚踏过无数山河,见过许多自诩风流的大人物,表面上斩断六根不恋红尘,实际上仍像个混沌顽痴的孩子,总摆出将世事看得通透的模样,做事总有多余的动作,譬如行善做好事的时候得拉个横条,好让路人都知道,做坏事的时候就要做出为形势所逼的可怜样子,让人同情,甚至不愿承认人生而有之的**。总而言之,就是拖泥带水,不够干净。

    两个少年倒不清楚老和尚的细微心思,只觉得哭和笑是两码事,受苦受累无妨,该笑的时候还是得笑。

第一百四十七章 叶成蹊来访

    天色渐暗的时候,姬凌生瞥见李忌蹑手蹑脚上楼,形同猫在走路,大概头顶斜着的二十层楼令他感觉不安生,好像楼顶随时会塌下来一样。UU小说歪脖子的红雀楼近日成了城内奇观,引来大批闲散人驻足围观,仙君们的斗法随处可见,但谁也没听说过摘星阁会倒呀,尤其楼主还是那位艳名远播的美妇人,不少聚居在红雀楼附近的浪荡子都想入非非,以为红雀楼主又新玩了什么花样,极少有人注意到红雀楼已经换了主人。

    摘星阁为何能斜而不倒,宋红雀对此给出过解释,说摘星阁不仅是身份地位的象征摆设,而且跟圈住叶城的聚灵阵息息相关,每座摘星阁都可以算作阵法的一个节点,阁楼位置也并非随意摆放,其中暗含了设阵人的匠心,所以就算摘星阁遭人打成七八截,也不会倒塌下来。

    阁楼原主人的言之凿凿并不能使李忌安心,反倒使他担忧,他觉得话说得太满不好,会招来截然相反的结果,跟物极必反一个道理。臧星桀多问了句设阵人是谁引起众人注意,宋红雀当时含糊不清的说年月太久无从考究,叶城聚灵阵最后一次修缮还是数百年之前,由天璇城城主严卜亲自操刀,给诸多叶城修士展示了东炼第六高手的莫大神通,据不可靠的小道消息,当年八大高手的中土混战中,严卜凭借对阵法的精通和妙用,曾一度取得上风,逼得中土三派的三位家主掏出压箱底的手段。

    不过其中真伪有待查证,毕竟天玄境强者很少探访叶城,更别提东炼第六,素有“阵仙”之称的严卜,属实这里气氛太过平和,整天都是小打小闹,算得上是弱小修士的乐土,却跟高强修士追求破而后立证道飞升的险地相去甚远。几兄弟对阵法不感兴趣,粗略问了下天下第六的严卜什么修为,宋红雀回答是天玄第二劫,并且细心指正为东炼第六。

    几人追问之下才知道世间不是只有一个东炼,西边还有一块相差无几的陆地,名叫西御,住着些金发碧眼的人,具体情况不太清楚,据说每隔百年,三大修炼圣地都会派遣菁英弟子前往两岸间的不周山,进行东西之争。各地常常举办比武,目的就是挑选有实力参加东西之争的年轻后辈,叶城算是例外,从来没有这类比试,别说其余六城的看法,就是本地人士也不得不承认,叶城的安稳环境造不出那种天才。

    知足常乐,这算是叶城修士为数不多的优点之一。

    等叶红精疲力竭练完剑,整片天黑得像是有块幕布罩了下来,宋红雀好心问她要不要留宿,叶姑娘万般推辞,朝伸懒腰的剑士挥了挥手,准备打道回府。

    宋红雀急忙拉住她,现在城里因为一件咄咄怪事闹得人心惶惶,她虽然不再是摘星阁楼主,但好歹是有地主之谊的,叶城主对独生闺女的疼爱但凡是叶城人都有目共睹,如今叶红要是回去的半道上出了事,她万死难辞其咎。

    叶红挣不开手

    ,无奈推脱道:“这儿离我家又不远,几步路就到了,大不了我坐香车回去?”

    宋红雀皱眉道:“那可不行,城里现在出了个残忍至极的歹人,专挑地秘境修士下手,已经死了好几个,虽然你没到地境,但保不准那人会不会对城主府有想法,要是盯上你怎么办?”

    叶红是娇生惯养的千金,没吃过苦没吃过亏,没法完全理解宋红雀的担忧,甚而觉得她有点小题大做,满不在乎道:“我爹也这么说,宋姐姐你也是,我看你们就是瞎操心,这些都是以讹传讹,肯定是那群散修吃饱没事干,编些谎话诓人的。”

    宋红雀愁眉不展,“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叶红极有长辈模样的摇头叹息,任性道:“我才不怕哩,再说我爹肯定暗中派人盯着我,就算真有蟊贼也近不了我的身,宋姐姐不必担心。”

    宋红雀同样摇头。“有人护着你,那我也要送你回去,本来你出入红雀楼就没什么好名声,城主大人没明说,可几位近侍的督查官都颇有微词,要是我再不尽心尽力,城主府那边不得恨死我,给我穿一辈子小鞋?”

    说到这个份上,叶红总算肯松口,不情不愿的下楼,宋红雀偕同离去。

    两人下楼后,姬凌生递给温玉案,也就是白脸公子一个眼神,温玉案心领神会,轻声解释道:“最近城里发生了两起离奇怪事,有两个地境修士好端端的突然就被人杀了,而且手段极其残忍,尸体像是被千刀万剐一样,溅得到处是血,闹得满城风雨。听说城主府正缉拿真凶,但苦于找不到线索,只能暂时搁置,等待凶手下一次作案。”

    臧星桀正好进屋,凑热闹道:“让凶手在眼皮子底下溜掉,这城主府不顶事啊。”

    温玉案紧张扫视了下周围,发现没人后叹息道:“叶城这么大,隔半座城就像在天边一样,叶城主威望再高本领再大,也无法做到面面俱到,总会有人顶风作案,不过只有极少的一小撮人敢以武犯禁,其他多数都安分守己,正因有叶城铁令在,叶城才能成为南盟最太平的城池。”

    剑士嘿嘿笑道:“顶风作案说的就是你主子吧?”

    温玉案闭口不答,大概怕祸从口出。姬凌生想了想说道:“这就相当于官府衙门颁布的律法,限制了有所为和有所不为,算是为生民立命,使得百姓可以安居乐业。但即便如此,仍会有人铤而走险,为了一己之私而触犯禁法。”

    白脸公子轻轻点头,臧星桀大咧咧道:“管他呢,别让本剑仙遇上,不然有他好看!”

    温玉案回想起江湖采风口沫横飞描绘出的恐怖死相,好像连完整的骨头就找不到几块,再看看眼前剑客一成不变的黄道修为,他老实闭嘴,不敢言语。

    翌日天刚亮,风雨无阻的叶姑娘又来了,顺便带了三个客人。

    姬凌生出门接客发现是叶成蹊师徒三人,原来他是叶城主的胞弟,叶红是他侄女。不出众人所料,叶成蹊是位摘星阁楼主,叫桃李阁,离红雀楼不远,他刚回叶城就听说红雀楼换了主人,跟侄女一打听恍然发现竟是熟人,随即带着两个徒弟一同登门拜访。

    将四人领进门,程潇潇一如既往的腼腆,意外的给人一种喜怒不形于色的高深印象,齐鸿钧则心事全写在脸上,愁眉苦脸的,显然头次回去见祖师爷没讨到好脸色,倒是踏进红雀楼后他容光焕发起来,很有种黄毛小子头回走进青楼的得意,偏偏为了建立在潇师姐心中的良好观感,他不得不遏制住兴奋,装一副目不斜视的君子姿态。

    程潇潇似看出一点端倪,但没有点破。

    好在撞见宋红雀的时候,她姿容端庄着装严谨,不然务必会让齐鸿钧当场破功,叶成蹊见了宋红雀略感意外,没料到阁楼易主后她还留在此地,姬凌生没说破她命魂被拘的事,叶成蹊也没多问。温玉案退居一旁,宋红雀则当仁不让充当起了侍女,去楼下翻出一套做工精细的紫砂茶壶,熟稔的洗筅转杯、抛去头茶、二次冲泡、躬身端送,可谓举止大方得体,待客有礼有矩,让剑士咋舌不止,感叹她穿衣服跟不穿衣服根本就是两个人。

    姬凌生倒不觉奇怪,阁楼易主那天他就向温玉案打探过宋红雀的身份来历,温玉案像是不会说谎,将宋红雀曾说过的原话全部转述,他弄不懂那些字词的含义,但姬凌生同样出身境外之地,自然明白大意,于是得知宋红雀当年出生贫家,年幼时被送给富商当过童养媳,几经辗转沦落到青楼中,在几个男人的争风吃醋间来回周旋,后来凭着玲珑心思攀上了王侯贵族,当上了侧王妃,没享几年清福就成了遗孀,被主妇赶出家门,从此重操旧业靠取悦男人为生,再后来不知怎地得到修炼秘法,然后跌跌撞撞摸爬滚打来到了叶城,似乎靠着裙带关系坐上了楼主之位,安逸后开始浑噩度日,想体验皇帝的待遇,来个后宫三千,便在城内肆意招收面首,以供取乐。温玉案讲完后求着姬凌生讲解一番,追问皇帝王爷是什么,姬凌生语气平淡解释过后,似乎看见白脸公子眼中闪过悲悯,有种落泪的冲动。

    叶红想拖着臧星桀去练剑,剑士忙着跟叶成蹊闲聊,没空搭理她,便让她自己去练,叶红见叔叔在场没有使小性子,乖乖跑到楼台舞剑,手里换了把重金打造的“沉鱼剑”,金边银刃的看着很是贵重,剑士只看了一眼就不忍再看,那哪里是剑,分明是条金珠子融成的铁片,拿回家当门闩得了。

    齐鸿钧跟几个前辈共坐一席觉得有点压抑,尤其是宋红雀的妙目传情他实在顶不住,赶紧扯了借口跑到楼台透气,程潇潇识趣告退,留下几人喝茶,没过会,叶红忽然跑进来,眨眼道:“对了,我爹想见见你们几个。”

第一百四十八章 雷霆雨露俱是天恩

    臧星桀惊咦道:“叶城主找我们干嘛?”

    叶红摇了下头回到外边楼台和程潇潇说笑,破坏了齐鸿钧好不容易等来的独处机会,直气得牙痒痒,但对这位捉弄过他许多次的城主府千金,他不敢稍有妄动,只能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咽。UU小说

    两兄弟面面相觑,来到叶城几日,除了李忌会下楼到客栈找老和尚打打秋风,帝闭关不出,他俩则足不出户,照理说跟城主府扯不上关系才对。

    姬凌生纳闷道:“难道摘星阁换了主人得向城主府禀告?”

    叶成蹊会心一笑道:“几位无须多疑,摘星阁易主之事自会有督查官来暗中核实,用不着城主亲自过问。我那兄长召见各位想必是为了大姑的事,对了,大姑也就是她的小名。”,叶成蹊目不斜视,悄悄指了自己侄女。

    臧星桀忍俊不禁道:“这名字挺有意思!”

    叶红眼神何等犀利,叶城大大小小的事都逃不过她的眼睛,听见大姑二字,又瞧见叔叔微不可察的小动作,她脸颊红得像是从火箱里夹出来的铁胚,随即恼羞成怒急忙冲将过来,慌慌张张去堵无良叔叔的嘴。

    可惜叶成蹊本就健谈,上次在君悦楼讲话矜持,聊得不太痛快,这次再聚首像是打开了话匣子,抢在叶红前头说道:“这是她小时候给自己取的,扬言说要当全天下人的姑奶奶,我那哥哥脾气跟牛一样倔,唯独对亲生闺女言听计从,当时就拍手说好,还瞎扯什么七大姑排在八大姨之前,说她将来必定是女中豪杰!”

    随即哄堂大笑,叶红虽然性子跳脱开朗但脸皮却薄,那些笑声好像无形巴掌抽打着她,使得她脸上的红晕比涂抹的脂粉还要鲜艳,而她握剑的右手不自觉横竖比划,恨不能当场戳个地缝钻进去。叶红作势要打,叶成蹊急忙双手抵挡,讨饶道:“错了错了,叔叔错了,姑奶奶!”

    叶红怒哼一声,连视作心头肉的沉鱼剑都不要了,甩手回到外面。

    几人止住笑声,免得火上浇油,宋红雀试着帮叶红解围道:“城主大人的护短路人皆知,红妹妹可是捧在手里怕掉了、含在嘴里怕化了的掌上明珠,叶城主恨不得把天上的星星都摘给她,你们几位小心点,要让叶城主知道你们这么欺负他的宝贝闺女,怕是吃不了兜着走。”

    正巧叶红朝这边使了个眼色,紧接着挥了下拳头,给宋红雀的危言耸听加上了佐证。另外三人不以为意,叶红的孩子气举动着实吓不到人,没继续在这个话题上深究,姬凌生转移话题道:“叶先生可知道叶城血案的内情?”

    叶成蹊面孔严肃起来,与方才开侄女玩笑的叶某判若两人,他本来去端茶的手又缩了回去,摇头道:“昨儿进城就听说了,本以为是江湖采风们胡诌的谣言,没想到在家兄那得到证实。昨夜又死了个地境修士,闹得沸沸扬扬的,而且地秘二极,几乎快赶上末流的摘星阁楼主,没准下次就会向楼主下手。宋楼主,你可得多加防范!”

    宋红雀扫了眼楼顶,吃吃笑道:“妾身已不是红雀楼楼主,该小心也轮不到我,倒是叶先生多多担心自己的桃李阁吧。”

    热脸贴了冷屁股,叶成蹊倒不觉尴尬,轻松笑道:“那倒是我多虑了。”

    喝完茶水,姬凌生问何时前往城主府比较妥帖,叶成蹊说择日不如撞日,现在动身即可,免得以后叶大姑奶奶记仇,不愿意带路

    ,此言一出又引来叶红的白眼加鬼脸。

    臧星桀本想跟着去见识见识大名鼎鼎的叶城主,叶红拉着他不让走,说今天练剑必须练出个名堂,起码要能御剑飞行啥的,齐鸿钧眼睛一亮,前辈前辈叫个不停,非要让剑士现场展示给他开开眼界,程潇潇同样饶有兴致,剑士让两个孩子气十足的同龄人吵得一个头两个大。

    抛下叽叽喳喳的几人,叶成蹊领着姬凌生和李忌坐上香车,驱车去往位于正中的城主府。

    坐上车后,李忌趴在车窗旁,眺望叶城好风景,哪怕兴致不比来时,仍被叶城修士的鬼斧神工所惊艳。叶城内部纷争不多,往往只有清晨争夺灵玉时会抢的头破血流,其余时刻的切磋大都点到为止,甚至不会见血,在叶城铁令的约束下千万修士相安无事,但说到底胜负心弱,并不是没有,尤其是自持修为高深的大人物格外注重体面,天阙地府的分布就是一个证明,除开地理位置上的优越,他们更要别出心裁的彰显出身份地位,所以大家伙各显神通,譬如金蟾门的掌教大人,就摆放了只金色蟾蜍在自家地盘上,甚而将住所都放进蟾蜍肚子里,他的邻居本领更大,是被中土杨家扫地出门的嫡系弟子,只见长河间横跨了两个数十丈高的铁身傀儡,傀儡四手相交平放,正好托住他的寝宫。幸好金蟾门掌教是独居,占地不大,养的是蟾蜍不是青蛙,不然呱呱乱叫惹恼了杨氏后人,傀儡踩踏下来就是一尸两命。

    观赏了许多新奇楼宇,李忌愈发摸不透叶城修士的花花肠子,不好好修炼就整些虚头巴脑的。发了很久的呆,香车在城主府门口停下,不是天阙或者摘星阁,只是座独门独户的大院,不过院子中间有道光柱直通天门,吸引了李忌的注意。

    叶成蹊领着两人进门,没见到所谓城主跟屁虫的督查官,一个清丽女婢迎的门,叶成蹊笑着说不必麻烦,他亲自带路,绕过屋檐,李忌始终盯着那道连接云端的奇光,叶成蹊见状微笑道:“在那里面身轻如羽,凡人也能上天飞行,想不想试试?”

    李忌面露惊喜,正巧一个魁梧男子迈出中门,来到几人面前,叶成蹊跟他谈笑几句后带着李忌去尝试“碧落天光”,姬凌生站在男子身旁,迟疑了会才后知后觉这是赫赫有名的叶城主。

    叶成空逼着自己挤出笑容,亲切问道:“你就是教大姑练剑那位?”

    姬凌生隐约猜到了叶城主怕女儿被拐跑的心思,赶紧摇头撇清关系,叶成空的怒气才下眉头又上心头,敢情城主之名请不来那位蹩脚剑客?盯着对方笑眯眯的样子,姬凌生正欲说话,叶成空忽然招呼他到檐下小桌。

    有女仆上前给两人倒了茶水然后告退,叶成空出声问道:“小兄弟从何而来?”,姬凌生一五一十作答,拿出嘴皮子功夫,两人相谈甚欢,叶成空相当惜才,细问了他的修行状况,姬凌生则趁此机会讨教了许多关乎修炼的难题。

    听到姬凌生说到天资泛泛修炼困难,叶成空点拨道:“既然你难以感应灵气,总不能干坐着,不如先修心再修力,把境界感悟理解透彻,提前挖好了通道,到时候水源接通,修为实力自然水到渠成。”

    姬凌生也曾考虑过此类想法,觉得不太实际,苦笑道:“以我这四道灵根的资质,怕是压根不存在水源,就算慢慢积累恐怕也得猴年马月。”

    叶成空摇摇头,“我可没要你厚积薄

    发的意思,那不跟没说一样吗?”

    姬凌生目露惊奇,静待下文。

    见青年摆出洗耳恭听的谦虚模样,叶成空越发满意,似从中获得传道授业的满足,同时对那个胆敢回绝城主邀请的不良剑士观感更差,宝贝女儿怎会围着那种无礼之徒团团转呢?走了会神,叶成空发觉姬凌生仍盯着自己,于是清清嗓子,神秘笑道:“我的意思是让你先搭好上楼的梯子,到时候等到几场机缘造化,不就直接上去了吗?”

    姬凌生不以为然,皱眉道:“机缘这东西谁摸得准,哪能说来就来?”

    叶成空咂嘴道:“但凡修行中人,谁没几场机缘造化?光守着一亩三分地死命的熬,说到底还是在等天道酬勤。世间英才何其多,到头来能成道的不过几人,他们未必就更聪慧勤勉,实力相当那就只能比运气。要是老天爷不赏口饭吃,你有再大的本事也得饿死,怀才不遇就是这个意思。”

    姬凌生半信半疑,感觉没太明白,反问道:“修士当为逆天而行之人,反去奢求天恩赐福,岂不是背道而驰?”

    叶成空粗糙眉毛挤到一团,耐心解释道:“话不能这么说,你想着是跟老天爷对着干,其实老天爷压根没把你放在眼里,所以修士要做的是克己,而不是盲目的违抗天意。况且人生无数苦难相当于是磨刀石,有句话叫雷霆雨露俱是天恩,有的人雷霆多于雨露,你觉着他在受苦,有的人雨露多于雷霆,你觉着他在享福,实则他俩证道飞升的机会是一样的,只不过看谁能走到最后。修炼好比是栽培庄稼,既得下雨也得晒太阳,乌云偶尔会有,太阳是一直在的,但光晒太阳不下雨,这谁顶得住啊?所以盼求雨露乃人之常情,你不要觉得这是非分之想,该来的总会来的,拦也拦不住。”

    姬凌生低头沉思,叶成空话语不停,“雷霆往往伴随雨露,假如有人说自己不曾受到老天爷的馈赠,打死我也不信,只是雨点太小没有察觉罢了,获得修炼的契机、每一次顺利破境、证道时没被天劫劈死,这算都是运气,都算天恩雨露,你自个琢磨下,修炼至今有没有碰到机遇、有没有捡到便宜,说句难听的话,没有老天爷的青睐以你四道灵根能走到这里?”

    姬凌生感觉眼前迷雾被拨开了大半,却未彻底消散,像是坐在渔船里见到岸上的灯火,知道了方向却不清楚距离,譬如儿时从父辈那听来的道理,明明知道是对的,但始终无法践行。

    叶成空终于端起茶水,拍了拍姬凌生肩头,安慰道:“年轻人该多有些朝气,年纪大了才会说造化弄人,因为那时候无能为力成了废人,也有了借口去怨天尤人。”

    姬凌生抱拳致谢道:“晚辈受教了!”,叶成空满意点头。

    李忌在天光上转了一圈,吓得不敢再坐,上升如同风筝飞起缓慢有致,好让他能饱览景致,顺便体会地境修士的凌空感受,下来的时候却像山崖坠落,整颗心悬在天上下不来。他双腿发软,再坐一次怕是要尿出来,赶紧抱住姬凌生缓口气。

    姬凌生哭笑不得,自打上次给小忌子当了会佛脚,他便死皮赖脸不肯撒手了,递给他一杯茶水,姬凌生正好听见叶成空开口,“我认识一个妖族散修,境界感悟堪比天玄修士,你有空去见一面,兴许有点用处。”

    姬凌生轻声道谢。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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横生介绍:
悠悠天地作棋盘,芸芸众生为棋子。 纵为顺应天意,横为逆天改命。纵横之横,在浩劫将至的半座棋盘上,光怪陆离的大千世界里,四颗棋子冥冥中走到一起,前路有乱世,地底有恶龙,诸天在上,且看三尺青锋上能否担得起侠义二字,一线杀机与一线生机孰强孰弱,江郎是否有才尽之时。 “世间无你为孤观剑,此剑不拔也罢!” “我只拿得起手中的剑,她却挑得起整座江湖!” “万般苦砺中,得此青衣贼!” “我叫李忌,顾忌的忌,也是妒忌的忌!” 那点生生不息的人情味,正是撑起这方天地的脊梁。横生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横生,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横生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