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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半衣生     横生txt下载     横生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九十四章 再见柳若兮

    再三询问了段掌门的去向和归期,女子接连摇头表示不知,甚至本派掌门的来历她都说不出个一二三来,这下连曹朝也不确定逍遥派掌门是否真是段丕,难道真是撞了名字的巧合?

    姬凌生不打算深究,临去柳家前的多此一举,不过是为了消磨小忌子的乏闷,既然老天爷不给机会,那就只能依照计划行事,取道去柳家秘境。UU小说钟信倒是松了口气,要是真遇到段无赖的独生儿子,指不定要闹出什么风波,他不在反倒省去了节外生枝的风险。

    钟信腰间泥葫芦瓶口冒开,可化万物形状的铁水流淌出来,迅速铺在地上凝固成铁板状,拖着几人悬空而去。那逍遥派女子目睹他们身影消失,突然想到了关键,别过头尖声道:“姐妹们,掌门的仇家找上门来了!”

    随即就是一阵鸡飞狗跳的骚动。

    李忌兴致略有低迷,若是在紫竹镇混世那会,多半要哼唧两句,现在却不会再把牢骚挂在脸上了。

    接下来的一段路风平浪静,日近黄昏,法器忽然停住。

    除了姬凌生和李忌两兄弟,其余三人皆有出入柳家秘境的经验,抵达秘境边界后,两兄弟尚且看不出青山绿水的有何怪异,直到钟信摸出柳叶牌隔空一扣,圈圈涟漪散开,使得周遭山水顿时虚实不清起来。

    趁着波纹没有散尽,钟信驾驭法器驶入柳家秘境,四周瞬息间变成另一个霓光天地,七十二道通天光柱占据全部视野,晃得人挪不开眼,同时有淡淡的草木香饵扑面而来,令人心旷神怡,几人从扶器城带来的躁动灵力,到了这不由全安定下来。

    五人刚穿过笼罩秘境的结界,极目望去,不远处已有人出来迎接,是个身着黑白相间道袍的黄冠道士,集束头顶的发结也是黑白交错,他约莫有五十岁的模样,踩着草屐漂浮空中,一脸和蔼笑意,对着几人招了下手。

    姬凌生凭借跟曹老前辈的相处经验,断言前头也是个天玄境高手。凑近后,道士朝几人挨个打了招呼,钟信三人似乎与他相识,道士来回打量了圈姬凌生和李忌,没问谁是佛家圣人,笑着介绍自己叫胡毕安,身为柳家的外姓供奉,入驻柳家两千年有余,姬凌生和李忌同时点头示意。

    寒暄已毕,胡毕安在前带路,一马当先降落下去,五人跟随而去。

    疾驰了半柱香时间,六人于居中的祈道山降落,早有人等在那里作为接应,一个红光满面的老人外加柳家姐弟,以及站得稍远的苏氏兄妹,共计五人,柳家上任家主加下任家主,阵仗不可谓不大,给足了钟信面子。

    姬凌生无心瞻仰那位传闻中妙手回春的药仙柳重道,只将目光落在旁边女子身上,她似乎也有所感应,这时隔二十年的某一天,他俩眼神再度交汇。无关任何倾慕或者爱意,只有故人重遇时的低沉叹息。

    安然落地后

    ,李忌终于瞥清柳若兮的真容,呼吸骤然一滞,半晌回过神来,动心说不上,只是想不到世间真有女子的美貌能惊艳到他,拢住心神,他撇头去看三哥的反应,发现姬凌生脸色略显复杂的傻站着。

    在他眼前晃了晃手,姬凌生漠无反应,他再看对面的倾城女子,她同样神情恍惚的盯着姬凌生,李忌总算省悟,他俩认识啊。

    钟信和九寸和尚齐步上前,靠到柳重道跟前,各自问了声好,说笑两声,老人领着钟信往山顶走去。九寸和尚本该一同前去,但他回头发现李忌赖着不走,他也就不去了。

    柳仲本想跟上去凑凑热闹,忽然发觉姐姐有些奇怪,看见她跟姬凌生相顾无言,他才想起这两人是旧识,索性留在原地心怀不轨的看戏。苏绣云猜到姬凌生某天会来,却没想到他是钟家家主一起来的,盯着两人他乡遇故知的场景,苏绣云扭头去看兄长苏炳方的脸色,意料之中的看到,他面色跟日落西山的天色一样阴暗。

    发了会呆,姬凌生猛然惊醒,呼出口气,然后开步挪到柳若兮面前,二十年不见,她依旧妍丽无双,在那之上又平添了几分端庄稳重的气质,这下她真算是天下第一美人了。

    时隔多年,他实在很想唏嘘几句的,但感觉说出来显得矫情,姬凌生想问她近来还好吗,又想到她住在这里哪会不好,讲了只是唐突,平日里言辞犀利的姬公子忽地拙嘴钝腮起来,想不到什么可说的,只温和的对她笑笑。

    柳若兮还以微笑,她仔细端详了下姬凌生已不算稚嫩的面孔,当年在南地见到他的时候,他尚且那么爱耍威风,什么都要称心如意,她也时常想起这号有趣的人物,奈何天各一方再不能相见,今天碰了面反倒觉得不自在。柳若兮心底五味杂陈,团团心绪不断回转,终究想不到该说什么,委实是想问的话太多,最后,她总结的问了句,“你怎么来了这?”

    她想,问这一句就该足够了。

    奈何旁人似乎不愿给他们叙旧的机会,一团惊雷自九霄炸响,一道沉稳有力的嗓音跟着响起,“钟老五,你小子可算来了,来来来,咱俩比划比划!”

    随后见到一道魁梧人影从天而降,正是柳家现任家主柳仪。

    听到儿子无理取闹的要求,药仙柳重道欲言又止,现在他是现任家主,当众喝止他似乎面子上过不去,但商洽退魔大事的节骨眼上,他来这么一出,不是闹着玩么。

    柳仲也不懂老爹为何突然横插一脚,要找钟家家主打架,莫不成想搅黄这档子事,他虽然不清楚钟信前来柳家的目的,但看爷爷如临大敌的架势,以及山里风雨欲来的气氛,他隐约察觉到此事事关重大,那老爹不好好去操持家务,跑来当搅屎棍是图啥?总归他喜欢看人过招,尤其双方还是中土三派的两位家主,称之为年度大戏也不为过,所以他连

    忙拍手称好,眼巴巴望着钟信,盼着他别怯场做缩头乌龟。

    山腰上的人全盯着兴高采烈的,甚而别的山头听到家主的喊话,也陆续赶到山脚窥探,毕竟祈道山是柳家重地,没有许可,就算内姓弟子也不能轻易踏足。

    姬凌生瞥了眼柳仪,好奇怎会跳出这只拦路虎,微微愣神后,柳若兮摇头笑道:“让你见笑了,我爹就这脾气,成天劳务缠身闲得慌了,找不到人练手,所以每次钟叔叔来的时候,他俩都要闹腾闹腾,奇怪的是钟叔叔往往都会奉陪,搞不懂他俩。”

    姬凌生轻哦一声,柳若兮突然拍拍他肩头,轻声道:“他俩估计得闹一阵子,咱们去转转?”,姬凌生点头。苏炳方想追上去做那护花使者,虽然他心里别有所想,但柳仲是这么认为的,便急忙拉住他。

    苏炳方只得咬牙留下,苏绣云看着少爷饶有兴致的神色,总算明白了他到底怀的是什么鬼胎,想撮合他俩,那也得问杨拯元答不答应啊,人还住在后山呢,她无奈的在柳仲耳边低语一句,“少爷,杨公子还在咱们这呢,你人前跟他称兄道弟,背后挖他墙脚,不好吧!”

    柳仲心思被揭穿,连忙瞪她一眼,怕苏绣云说漏了嘴,让旁边的苏炳方看得心急如焚。

    而山腰处,钟信爽快应战,他刚答应,柳仪箭矢两跨步冲出,犹如箭矢般带起风雷劲迸,他极速杀到钟信身前,直直一拳轰出,钟信双手招架住,然后踢脚而去。

    常驻柳家的人都知道,这两人大概每隔百年就要打个头破血流,并且双方立下字据,各自只得用一式神通,法器法宝更是禁忌,这规矩仿佛为赤手空拳的肉搏战而量身定制的,可能他俩觉得要拳拳到肉才算痛快。

    饶是如此,这场看点不多的肉搏战依旧如往年一样,聚集了不少观众,毕竟两位家主同为地秘圆满的修为实力,较量了五六次,依旧没有胜负,许多注定到不了天玄境、准备老死柳家秘境的老前辈,死前愿望中有一个,就是看他俩到底谁技高一筹。

    他俩这么一闹起来,周围几个天玄境有再大的本事,也只能无可奈何的看着,等待他俩折腾完才能谈谈正事。此时柳若兮带着姬凌生已经走下山坡,刚绕过一个蜿蜒小路,一团黑影从姬凌生头顶闪过,他极力想看清,只看见钟信一手捏住柳若兮她老子的脑袋,拼命往地上按去。

    快要触地的时候,柳仪冷不丁看见女儿的身影,旁边是个来历不明的臭小子,他想当然的理解为女儿跟他有私情,不由勃然变色,居然转守为攻,翻身将钟信按进土里,只见钟信那张说不上苍老的脸颊在滚石里拖行了好久,撞倒一排排树木,踩碎无数珍惜药草,直到两人撞上一块巨大坚石,这才砰的一声停了下来。

    姬凌生还想再观察会,柳若兮催促他一句,“快来,我带你去个地方!”

第一百九十五章 月色

    若论较柳家秘境的奇异之处,首属遐迩闻名的丹霞七十二峰,无论景致或是地段,都是上上之选,就连背后隐含的故事都大有来历,相传柳家初始仅有几座气机断链的山头,无法形成一条引气东来的龙脉,后来历经数代,无数人捧土而至,锱铢积累的堆砌成一座座大山,再散下各类药引种子改善水土,这才造就了漫山遍野的珍草灵木。www.uu234.cc

    现今族内年岁最高的柳重道是第三代传人,再往前的历史难以考究,据说初代家主早飞升天外,不知所踪。每座丹峰的药埔都各辟植被,免得相互染粉坏了品种纯性,所以各类药草中间往往有堵分隔土壤的石壁。

    石壁无端断裂,热衷于跟杨拯元联络感情的长平山主惊呼了声,急急忙忙下去查看,赫然发现家主跟另一个满脸是血的家伙打得不可开交,揣摩了那人的着装佩饰,猜到那人是钟家现任家主钟信,他掐指一算略感纳闷,这不百年还没到么,这两冤家怎么招惹上了?

    乌烟瘴气的断壁下,钟信刚好抓住反转形势的良机,一把卡住柳仪的后脑勺,抓起就往石壁上猛砸,砰砰砰的敲了十来下,硬生生在墙上撞出一个大坑,本就摇摇欲坠的石壁晃得更厉害了,似乎再撞一下就要坍塌下去。

    长平山主此时无比希望家主能拿出平日里训话的狠劲,不然苦心刻下的田垄石沟就没了,虽说灵气的流失较为微小,谈不上对整体山势会有影响,但打理拾掇起来却很麻烦。

    柳仪好似听到了他的心声,猛地发起威来,不惜使出攻下盘的下三滥招数,这招并未吓到钟信,却成功的令他一楞,柳仪抓稳机会,以头抢头,撞得钟信一时间七荤八素的歪开身子。

    柳仪趁胜追击,右脚踩出一个半尺的凹陷,同时右臂横举着撞出,挟着千军辟易的庞大力道,直接将钟信撞飞到另一座山头,随即他也一闪而逝,追着过去。

    长平山主缓缓呼出一口气,他身旁站着不知何时出现的杨拯元,这位孤身远游的杨家少主望着两人追逐挪移的飘逸身形,他右手稍稍动了几根手指,以调动体内气机浮动,最终他忍住了出手的念头,自言自语笑道:“亏我还骂钟让那小子好战呢,原来自己也是一个德行。”

    山主没听懂他的自嘲,恭维道:“公子不必灰心,年轻人就该多锻炼,敢找身负绝学的前辈高人过招,这才是男儿睥睨天下的胆色嘛!”

    杨拯元只显得礼貌的笑笑,却不说话,他突然瞥见对面山腰处,柳若兮偕同一个陌生男子往山路而去,一路言笑晏晏,小山主洞察到他的异样,忙帮衬着柳若兮解释,说那人兴许是小姐的朋友,让他不必介怀。

    杨拯元不以为然,他来到柳家秘境两年,面对那副世间头等的美貌,他从未见过柳若兮发自肺腑的笑容,两人向来是言止于礼,再无更多的交谈。这桩父亲交代下来的亲事,他自己也不太上心,哪怕被她的无双容颜所折服,但他心知肚明

    ,柳若兮对他毫无情意,他也是差不多的样子,而且他平生最恨受人摆布,纵然扯线的人是他生父。

    可现在见到柳若兮对他人绽放的如花笑靥,他忽然有点不是滋味。

    那千盼万盼得来他大驾光临的山主见他神色不对,想再劝慰几句,以便在这位准姑爷心目中建立起自己的良好印象,不等他开口,杨拯元已经抽身而去。

    穿过山腰的途中,姬凌生向柳若兮讲述了遍二十年来的经历,一切娓娓道来,以平淡至极的语气讲了姬家的败亡、白月的身死、雪玉的远走,以及路上的种种,没有哀恸或牢骚,只是原原本本的全盘托出,对于这个昔日清楚他底细的故人,他没有防备亦没有保留。

    柳若兮听得眼睑低垂,几度想落泪却又及时止住,锥心哽咽的时候便抬头望去天际,等再度低头的时候便平静如常了。

    离开祈道山范围,柳若兮柔声问道:“月儿妹妹的复活有着落了吗?”

    姬凌生摇摇头,“没有,我只听说复活凡人比修士轻易得多,只需取到魂魄用以还魂即可,但唯独这点始终毫无头绪,话说你们柳家有救人的秘方吗?”

    柳若兮若有所思的点点头,思索片刻后叹气道:“有是有,不过那是用来救将死之人的,或者刚死去不久的人也能勉强试试,月儿逝去二十年,没有救活的可能。”

    两人沉寂了会,柳若兮带着他绕过几个山头,穿过几条廊桥,最后来到一个碧水连天的湖泊前,望着清波泛皱的湖面,姬凌生不禁怔怔出神,不远处瀑布冲天,白花溅跃,此情此景跟当年几人出城游玩时毫无二致,只是当时的四个人现在只剩下两人,有一个已然是天人永隔。

    念及此处,姬凌生冷不丁想起黑风,他忙着跟柳若兮叙旧,居然把那胆小家伙忘在曹老前辈肚子里了,离开扶器城的时候,它因为惧高而不肯上钟信的本命法器,姬凌生自然不可能丢下它,曹朝觉得麻烦,直接将它吞进肚子,说到了柳家地界再放它出来。

    柳若兮见他神情恍惚,以为他触景生情,便解释道:“这座碧水湖是这儿本来就有的,以前没注意过,自打从南地回来后无意间发现了这个地方,我常来这儿散心,可看得久了就觉得不像当年那座湖了,你记得应该比我牢,你觉得呢?”

    姬凌生点头说很像,他隐隐觉得柳若兮话语里有所暗喻,却揣摩不透,如今的她处处透着神秘,教人心痒难耐的去猜,却又猜得一知半解,由此引发男人对她更大的兴趣,这倒是符合姬公子对美人的认知,一个女子哪怕长得再好看,倘若她不藏着点东西,所有心思写在脸上一览无遗,那她的姿容也得打相应的折扣。

    沉默了会,姬凌生朝她打趣道:“听说你与杨家少主定亲了?”

    柳若兮微微皱眉,想当然以为这是姬凌生对那句话的反驳,心间不知为何多了分喜悦,可能天底下的女子都多少有点矜贵,

    会因为有男子为她争风吃醋而引以自得,哪怕是她也免不了这份俗,她狡黠道:“对呀,我和他未出世的时候便许配了婚事,这事也由不得我,不过近两年来杨拯元入住柳家,我看他人也不坏,行事也磊落,木已成舟,便没想着反对。若是你早几年出现,没准能跟他比一比呢。”

    姬凌生对这玩笑话并不放在心上,因为从她眼中看不到丝毫**,纯粹是拿他消遣取乐,要是自己心里因这句话生了根,那就是自讨没趣了。无奈地笑了笑,姬凌生摇头道:“比不过比不过,我连杨家机关城的门槛都进不去,哪里能比过他们文武双全的下任接班人。”

    柳若兮微微失神,只感觉他跟若干年前判若两人,那时候他满身都是光亮的羽毛,别说做事,就是说话都不饶人,现在倒学会了隐忍退让,柳若兮心底响起一声叹息,同情怜悯他的同时,又觉得他世故了,彻头彻尾的成了一个俗人。

    她想换个话题,便斟酌着问道:“你怎么知道此事,难不成粽子告诉你的?”

    姬凌生不由愣住,立马又反应过来,粽子应该指的是她亲弟弟柳仲,那个修为泛泛的绝代天才,姬凌生否定道:“我是特意找钟家兄弟打听的,他没有提及此事,没想到以他的性子居然能藏住话,难道他不喜欢那个杨拯元?”

    柳若兮应和道:“他跟杨拯元最近才见的面,按理说没什么深仇大恨,不至于记恨他,你不告诉你,难不成?”

    姬凌生瞬间心有灵犀,两人想到了一块,不禁苦笑这小子鬼点子真多,居然想对父亲爷爷首肯的亲事暗中作乱。

    姬凌生苦笑道:“难为粽子这份心了,对了,他不是九道灵根,为何我看他只有黄道修为?”

    谈及柳仲,柳家族人大半都是唉声叹气的多,尤其家主柳仪对他极为怒其不争,柳若兮体谅他一些,不盼着他能名震东炼,只想他稍加用功将顽疾彻底根除也是好事,奈何这混小子死活不修炼,以至于东炼江湖到现在都还以为九道灵根只是谣传,毕竟谣言发迹的柳家尚且无人出面作证。

    她无奈说道:“他死活不肯修炼,我爹逼着他去也只是一次次让他给逃了,到现在也就由着他去了,大伙也不盼着他能挑起武道,只要柳家不倒,让他无忧无虑玩耍下去也不是不行。”

    姬凌生了然点头,柳若兮接着恳求道:“唯独有一点,他生来有隐疾,久治不愈,非得他自己来治,可他不修炼这病永远也治不好,一辈子跟着他,你跟他关系应该不错,帮我劝劝他!”

    两人畅聊到月出,将往日里掉落在地的日子悉数捡起,一一拿出来数了一遍,尽兴过后,姬凌生担心黑风的安危,正好柳若兮有要事缠身,两人就此作别。

    离开小段距离,两人同时回头对视了一眼,笑着挥手,恰逢清冷月光洒落下来,将她如花脸颊映到天际。

    天下三分月色,此时全在她的脸上。

第一百九十六章 过天门而不入

    钟信跟柳仪鏖战到后半夜总算消停下来,共计辗转了近二十座山头,那些惜药草如命的山主纷纷敢怒不敢言,感觉像是多年来百般呵护精心打理的耕地,一夜之间让野猪蛮牛给拱了。www.uu234.cc但话说回来,打点药圃是柳家上头交待下来的,而家主柳仪显然就是间接的最大发号施令者,他踩踏弄坏了药材,属于挖井人自个把井填了,他们这些劳碌工人没法说三道四,找不到地方讲理,只能哀叹着长年的劳累辛苦做了白工。

    追寻而来的观众瞥见两人跌落山巅,又驻足等待了良久,直至再听不见一点打斗的声音,这些闲人才肯意兴阑珊的陆续散场。

    山的背面,清冷惨白的月光下,钟柳两家的执牛耳者相隔五步倒在地上,柳家秘境里的人都知道,柳仪继任家主八百年来,跟钟信打过七次架,七次都是平手,这第八次早来了数十年,有人猜测是钟信寿限将至的缘故。因为他俩虽然同辈,但钟信比柳仪早生了两百年,地秘境修士最多活到千岁,钟信如若不及时突破到天玄境,也没几年活头了。

    这次依然是平分秋色,畅快喘了几口粗气,柳仪睁眼望着玉盘似的月亮,揉了下红肿的粗犷脸颊,放声笑道:“痛快!我还以你临至死期不能动弹了,原来还没生锈,打人倒是挺疼。”

    钟信听他狗嘴吐不出象牙,心里反倒舒坦了几分,平躺着嗤笑道:“就你那两条腿还蹩脚的三脚猫功夫,哪怕我离死不远了,教训你不在话下。”

    柳仪笑声愈渐猖獗,连带着钟信也开始露出笑意,他反讽道:“教训我,敢问老哥有哪次得逞了?你也就现在能趁着回光返照的机会耍耍嘴皮子,再过几年可就没开口的机会了,我也不跟你争,就当是你的遗言,能听你说几句是几句。”

    钟信不介意柳仪毫无避讳的谈论他的死期,掌权多年他自有他的豁达,只是听见他口口声声说死期将至,钟信也不知道该怎么答他。

    听不到回应,柳仪继续自说自话,“假如咱俩没被逼着做这劳什子的家主位置,不用俗务缠身,成天头疼那些闹心事,想必你我都早该达到天玄境了,用不着顾忌他物。”

    仍没有回话,柳仪猛地一骨碌翻过身,抻着脑袋问道:“钟老哥,你真不打算破入天玄境?以你养精蓄锐到现在的实力,应该十拿九稳了吧。”

    钟信终于缓缓摇头,沉默了会答道:“十拿九稳又怎样?恶龙不日将要出世,这方世界的天道早已摇摇欲坠,若是这关头有人渡劫,势必会削弱天道,佛门要用什么法门我不清楚,但咱道门肯定得借助天道镇压恶龙,所以天道每弱一分,成功封印的机会就减少一分,难道我要为一己私欲而抛却黎明众生的性命?”

    柳仪闻言默然不语,钟信接着说道:“再则说,要是阻止不了恶龙,天地覆灭,覆巢之下岂有完卵,你我都是死路一条,达到天玄境又有什么用呢?

    他不再试着相劝,两两无言,四下又寂静了下去。

    歇息了会,柳仪抖了抖浑身几欲散架的骨头,艰难站起身子,走到钟信身边朝他搭了把手,搀扶他起来后,柳仪看向山坡斜面,平静道:“出来吧,别躲躲藏藏的了,盯你小子半天了。”

    段丕畏畏缩缩出现在两人视野中,他右边稍后跟着阿七,左手牵着如意小姑娘。这两年来如意小姑娘日渐长大,比初遇那会拔高了几寸的个头,按照这个势头,要不了几年就该出落成大姑娘了,到时候也就到了男女授受不亲的年纪,段丕放她下地走路,怕的就是以后她黏在他肩头不肯下去了,不过也仅限于夜深无人的时候,头天段丕带她在柳家秘境里面游山玩水,蓦然发现她小脚丫所经之处,她路过之后便会立刻百花开放,哪怕是枯石沼地也不例外。

    介于这个神乎其神的异象,段丕怕引来不必要的麻烦,便只准许她夜里下地走路,殊不知此时在钟信和柳仪两人眼中,如意小姑娘通体缠绕的浑厚气运,犹如漆黑夜色里打着的灯笼般明亮,隐约直通天门。

    柳仪向来看不透这个段淳独子的城府,他玩世不恭却又处处透着精明,不肯吃半点亏有时又乐意当冤大头,总之于他而言,段丕是他见过最古怪的后辈之一,他也不想招惹段丕,更不想去跟名动东炼的段老无赖掰扯道理,只求他别勾搭柳家女子,虽然唯一的亲生闺女许配给了杨拯元,但柳若兮旁系的堂姐妹还挺多,要是有谁落入段丕的魔爪,跟段氏父子搭上关系,柳家就永无安宁之日了。

    至于段丕屁股后面那个小姑娘,他尽管惊叹于她屹立人间之巅的福泽深厚,却对她没有别的想法。见到如意小姑娘的第一天,柳仪便踏入书库翻查典籍,查清楚了小姑娘的大概来历,古时候偶尔也有出现这种真正意义上的天之娇女,应运而生,天门为她所开,但这类人不出意外都是凡胎**,会经历生老病死,百年后就从世间消失,如果要给她找一个贴切的形容,应当可以说是,老天爷在人间的化身。

    钟信盯住小姑娘不放,浑浊眸子里磷光闪动,像在做着什么不能言明的打算。

    柳仪见段丕呆呆站着不动,随意道:“你怎么跑这儿来了?我记得你昨天还在秘境北部闲逛,动作倒挺快。”

    段丕握紧小姑娘的右手,嬉笑道:“晚辈这不瞧见两位前辈的龙争虎斗,跑断了腿过来瞻仰二位的丰姿嘛。”

    柳仪撇头看了钟信一眼,两人眼里消息来往了一阵,柳仪做足了长辈姿态,打发他道:“少拍些不中用的马屁,你若是想追问明年比武的秘辛,这点我无可奉告,你要是有意只管参加就是,至于你担忧的你爹会不会找上门来,那你大可放心,柳家跟外加来往得少,也没几个人知道你的消息。”

    段丕让他这几句话堵得不能再问,灰溜溜带着阿七跟小如意走了。

    他们三人离开后,钟信皱着眉头转身笃定道:“要是能利用好那个小姑娘的气运,说不定能在降服恶龙的时候发挥奇效!”

    柳仪对他笑了笑,一种鄙薄他见识短浅的笑容,他戏谑般的解释道:“这你就别想了,那可是老天爷的亲闺女,从古至今无人能掌握到老天爷的化身,因为天道不允许你这么做。不信你大可试试,不管是出于巧合还是什么,她必定能化险为夷,兴许只有恶龙出世的时候天道崩塌才能置她于死地,换成是你出手的话,绝无机会,你要是能抓到她,我给你磕一万个头,出声的那种,不磕完我不起来!”

    钟信让他给逗笑了,不再强求这类虚无缥缈的奇物,两人拾步下山,在山腰处撞见了那个被段丕灌醉捆绑在柱子上的山主。

    第二天一早,姬凌生走出柳仲特意给他安排的屋舍,就在永山,跟柳仲同住一楼,恰好跟苏炳方房间比邻。此时阁楼主人尚在做着美梦,苏炳方房里传来悉悉索索的声响,像是灵玉破碎的动静。

    姬凌生没打扰他的修行,出门领着黑风去湖边散步,昨天从曹老前辈“嘴里”接回它时,它已然在昏暗无光的老人肚子里呆了几个昼夜,幸而当时曹朝连马连带粮食一起囫囵吞下,它害怕无助的时候尚可靠填饱肚子来赶走惊惧。

    但它胆子小得出奇,再没有当年直面猞猁的胆量,所以重见天日的时候分外开心,好似拘押数年的犯人得到赦令,高兴得天都要塌下来,它围着姬凌生转了十来圈,转得自个头晕,啃着地皮狼吞虎咽了好一会,才慢慢咽下那口对姬凌生的怨气。

    临近碧水湖,黑风倏忽跑了个没影,姬凌生极目望去,只看见它尾巴上的黑毛飘动,宛如拂尘在掸灰,原来是绕着湖畔遛弯去了。

    姬凌生索性不再理它,到了湖边,他发现此处早有文人雅士占据,是个相貌清逸英俊的青年,年纪近三十,浑身散发着一种姬凌生似曾相识的气息,他穿着无缝的天衣,一览无遗的看过去,居然看不见任何布绾的针脚或细碎的线头,那件衣服只需往头上一套即可,用不着纽扣。

    青年眼里满是春暖花开的绿水,整个人的气质澄净又沉静。

    凑得近了,姬凌生越发觉得跟他见过面,并非人海茫茫里猛地视线交错,而是确确实实见过,但姬凌生无法将他的面孔与此前的任何一个人联系起来。

    正思索着,青年突然转过身子,极富教养的笑着对姬凌生点了个头,然后风度翩翩的离开碧水湖,留姬凌生独自赏景。

    姬凌生瞥了他背影几眼,没探究出什么结果,只得暂且放下,扭头面对连天碧水,他这时候才发现整座湖水都是由灵气汇聚,跟当初的血灵池水大同小异。

    他神识自然而然的外散出去,察觉到有人靠近,撇头去看,柳若兮跟一个锦衣男子偕同而来。

第一百九十七章 出人头地

    杨拯元显然早洞察到了姬凌生的行踪,不然也不会特意邀请柳若兮来游湖,他从未将柳若兮视作自己的禁脔,因为在杨拯元眼中,柳若兮过于高不可攀,她永远低眉顺眼鼓着眼泡,很像以前玄机法师送给杨家的一尊观音菩萨泥塑,端着一副不食人间烟火的姿态,这使得杨拯元不由自主的对她秉持着敬而远之的态度,所以这项举动不是想给姬凌生一个下马威,只是出于一种奇怪心理的试探。www.uu234.cc

    翻过慢坡,两人暴露在姬凌生的视线里,杨拯元趁机往柳若兮靠近半步,距离把控得恰到好处,既充分显示了他俩的亲昵,又不会令柳若兮感到不适,这短短的半步距离,好像使他俩中间隔着的一座山变成了一层纱。

    柳若兮秋水眸子转到眼角,微不可察瞟他一眼,隐约察觉到了杨拯元的用心,但没有抗拒。

    姬凌生神色如常,他早听闻这个年纪轻轻跻身地秘三极的杨家天才,怀揣八道灵根。中土三派发展至今,数代人留存下来的气运早积攒成莫大的福源,这份江湖无数门派艳羡垂涎的福运,致使三家每代都会至少出现一个八道灵根的顶梁柱,倘若不半路夭折多半能成就天玄之境,此乃三派能凌驾诸多草莽势力的根源,也是杨拯元跟柳若兮这对金童玉女能联姻的缘由。

    至于柳仲的降世,是柳家乃至另外两家从未料想到的。

    直至两人走到他跟前,姬凌生都没开口说一句话,杨拯元也不说话,他瞥见不远处有头神骏黑马翻动嘴唇,发生啪叽啪叽的声音嘬舔着湖水,打量后他收回目光。

    随即两人齐齐看着柳若兮等她破冰解围,柳若兮稍显无奈,礼仪周到的给揣着明白装糊涂的人各自引见对方。

    身份明朗后,他俩不约而同的抱拳奉承道:“久仰久仰!”

    午时回到永山,姬凌生在山腰的斜坡上撞见了苏绣云,她正两手拿着两株仙草仔细比较,准备用作药材原料给少爷制成抑制病情的药丸,生在柳家的人或多或少都会通点医理,从小便在药峰上长大,她对山间药物的了解不亚于对自己手掌的掌控。

    她发觉有人注视,回头见是姬凌生,不禁微不可察的皱眉,自从昨儿少爷抖露出那个唯恐天下不乱的想法,苏绣云便对姬凌生起了提防,她强烈直觉姬凌生跟杨拯元会为了小姐而掀起纷争波澜。

    苏绣云冷淡的扫了他一眼,然后继续全神贯注在手里的活计上。

    进入锁形阁楼,姬凌生没见到小忌子的踪影,苏炳方仍旧闷在房里练功,似乎修行上到了什么紧要关头,不摘除瓶颈就不肯出来。姬凌生在楼顶找到晒太阳的柳仲,他一脸懒散,闲得不能再闲,不必操心山里的灵药,也不用像苏炳方那样刻苦修炼,一切坐享其成,整个柳家秘境大概找不到比他更闲散的人。

    发现姬凌生到来,柳仲坐直身子想喊他一

    声,找不到一个合适的称谓,他很像煽风点火的喊他姐夫,因为昨天见到姐姐和他无语凝噎,没经历过情爱之事的柳仲私以为那便是男女之情,但他终究不敢这么喊,迟疑了下,他叫了声凌生哥。

    姬凌生不由愣住,记得上一个如此称呼他的还是绰号小牛的刘远桥,这些年过去他也该过而立之年,不知近况如何,是否成家立业,有没有捡起祖辈的老本行。短暂沉吟过后,姬凌生笑着喊柳仲为粽子,这无比亲切的小名让柳仲笑得合不拢嘴,对姬凌生的好感瞬息间就超过了杨拯元。

    两人一同望着云卷云舒,姬凌生问他李忌哪去了,柳仲说他让老爷子领走了,顺带捎上了那个大和尚,不知道去了哪里,柳仲提起李忌的时候语气轻佻,柳重道不告诉他实情更增长他的不满,导致两个本就互相看不顺眼的少年愈加变得敌对。

    姬凌生轻手轻脚走到柳仲身后,尽管脚步轻微仍止不住瓦片的吱哑声,他盯着少年坚决不移的脸庞,试着问道:“不喜欢修炼?”

    柳仲眉间升起一股怒意,斩钉截铁道:“家里每个人都盼着我修炼,弄得我好像不当修士就是个废人一样,这点我不高兴,就算不修炼,我干别的肯定也不差。”

    姬凌生没有答话,定定的看着他,等待他的下文。

    柳仲语气弱了几分,支支吾吾解释道:“假如我不当修士,去学医当个郎中,或者养花种草啥的,不一定就一事无成吧,他们只看重我的九道灵根,压根不看重我这号人……”

    姬凌生还是没有说话,半晌后极其平静的说道:“你真相信不死就能出人头地吗?”

    柳仲茫然的扭头瞪着他,傻傻问道:“难道不是吗?”

    两人的谈话到此为止,晌午过后柳若兮来了永山一趟,身后跟着见色起意的黑风,贴在她身边咴儿咴儿的叫着,长长的马脸上带有人才特有的谄媚讨好之情,姬凌生下楼第一件事,就是抽这家伙一巴掌,力道比以往轻了许多,但黑风却极力的装出可怜巴巴的样子,企图博得柳若兮的同情怜悯。

    柳若兮早在二十年前就知道这匹马的无赖秉性,只挂着浅浅笑容不作一言一语,姬凌生问她杨兄弟哪去了,柳若兮摇头表示不知,她实在预料不到,姬凌生跟杨拯元竟然从早上的短暂谈笑中收获了友谊,他俩的交情生长迅猛得好似丹峰上悉心栽培的药草,柳若兮此前担忧他俩会不会结仇结怨的想法彻底不复存在,同时间她对自己的容颜不由产生了怀疑。

    用饭桌上克扣下来的肉食打发了黑风,姬凌生和柳若兮开始议论正事。

    柳若兮开门见山的说族里有长辈想见见他,事关那颗人间难寻的破髓散,姬凌生皱着眉头,一路上柳若兮有意无意提醒那位长辈完全可以信任,不必有隐瞒,兴许他能从中明澈事情的前因后果。姬凌生从她话中听出两重意思,首先是破髓散的

    珍稀程度,柳家贵为丹鼎术的龙头,依旧炼不出此类令凡人生灵根的逆天丹药;其次是姬凌生告诉柳若兮所有实情时,虽然没耳提面命的让她不要声张,但理应不该向他人提起,此时她的言外之意便是那人值得信赖,告诉他并无大碍,以此来恳求姬凌生不要计较。

    姬凌生点头称好,没有过度咀嚼其中的用意,因为他知道人心经不起推敲。

    柳若兮带着他绕过数十座山头,一路无话。

    最终来到丹霞七十二峰之一的九阳山,七十二峰无一例外全栽种着珍稀药材,其中有九个山头设立有丹炉,可以开炉炼丹,九阳山便是其中之一。山主是位罕见的外来人士,不姓柳而能坐拥一座丹峰的,要么对柳家功勋显著、忠心耿耿苍天可鉴,要么实力强大修为通天。九阳山的山主却是个例外,他得到药仙亲自传授的制药炼丹手艺,比任何一个柳家人更钟情于丹道,他甚至自创一门以人体为炉鼎练就内丹的独门功法,可惜他向来不和别人打交道,只要面前有个炉子就能不分昼夜的一直鼓捣下去,无论柳家人还是外乡人,都管他叫老姚。

    除了勉强算作他师父的柳重道,无人知晓他的姓名,因为他热衷瓶瓶罐罐的药丸,便有人取谐音叫他老姚,老姚这辈子最大的愿望便炼出两种丹药,一种令凡人获得修炼机会,另一种能令死人从棺材里爬出来,直到现在,他一样也没办到。

    抵达九阳山下的时候,姬凌生尚不知道这座山头叫什么,主人又是谁谁。令他记忆深刻的一件事是,攀登山路的路途上,柳若兮耐不住良心的折磨,真心实意向他致歉,自恨不该因为跟九阳山主有交情而怜悯他,就说出此事来哄他开心,结果那位山主开心得快要蹦起来,急忙让她找来姬凌生。

    柳若兮还再三叮嘱姬凌生,说那个老头脾气臭得跟茅坑里的石头一样,千万不要和他置气,她唯独没说的一件事是,她担忧破髓散的后遗症状,怕他会有不测,所以才去请教那个老古板。

    姬凌生只哑然失笑,摇头说没事,这一路上遇见的人,就没几个脾气不臭的。

    柳若兮不再坚持,信步上山,不由有几分当年攀登思岳峰的味道,想不到自己也能与她并驾齐驱,姬凌生心中那种造化弄人的滑稽感越发强烈。

    没到山顶,仅山腰两人就到了地方,仅盖了间茅屋,屋子前面呈放着一尊两人来高、圆身兽耳的炉子,地上刻着一座五丈宽的法阵,阵眼处滋滋不绝的冒出青蓝色火焰,将炉子烧得通红,里面只蒸腾着丝丝缕缕的热气,动静小得有点对不起底下火势壮大的丹火。

    姬凌生东张西望了会,没发现任何人烟踪迹,突然间,从炉子探出一个被炉灰抹得乌黑的脑袋,老姚抖着乌漆嘛黑的胡子,一眼就盯上了姬凌生,随后脸上涌现出狂喜,连说了三个妙字。

    “妙!妙!妙!”

第一百九十八章 何妨

    忍着疑问,姬凌生饶有兴致地盯着老人仿若醉酒般的举动,他知道厨子颠勺断生是为了给菜肴保留锅气,这位老先生住在火炉里难不成是想沾染点“炉气”?

    老姚两眼放光的瞪了姬凌生一眼,然后急忙在青烟缭绕的火炉边沿上支起身子,一只脚扒拉上来,试图从火炉里翻出来,结果晃晃悠悠没站稳,沾满黑油的鞋底在滑溜的铁沿上没能沉住气,哧的一声,他踉跄半步摔在大腹便便的火炉上,砸出一声闷响然后头朝下栽倒在地。www.uu234.cc

    从头到尾一言不发。

    姬凌生目睹他跌倒下来,头猛地杵在地上,脖子发出清脆悲鸣,听到颈椎脊骨错位的声音,姬凌生忍不住缩了下脑袋、呲了下嘴,竟然感同身受的觉得很痛。

    上山前柳若兮就告知他九阳山的规矩,简单明了只有一条,不能使用灵力,哪怕天玄境的高手想来讨要丹药,也能照规矩办事,老老实实走路上来,九阳山主也身体力行,方才明明能御空稳住身躯,却依然任凭自己毫无风度的摔落下来。

    两人目不转睛看着老人保持倒栽葱的姿势,大概有了五息时间,老姚一骨碌从地上爬起,这才破除了四下寂静无声的尴尬氛围。

    站直身子后他脑袋完全垂悬在胸前,头跟身躯仅剩一条软绵绵的皮肉相连,画面说不出的诡异可怖,这下又有了五息的停顿,他俩仍目不斜视地看着,直到老姚胡乱地伸出双手,划拉了会摸到自己脑袋,随即抓起来往脖子上使劲一扣,脑袋就回到了原位,只是表情不太利索,他又往没有知觉的嘴里塞了两颗黑漆漆的药丸,用手捏着喉咙灌着咽着吞下后,他眼里逐渐有了光彩,鼻子里不住的喷气发出吭响,象征自己恢复如常了。

    姬凌生终于眨了下眼,他欲言又止,很想说道几句,却不知该从何处说起。

    见老人活转了过来,柳若兮亲近的喊他一声姚叔,老姚点头示意,然后快步来到姬凌生身前,细细打量着他,又捻起胡子围着他慢慢转圈,每转完一圈他便莫名其妙的点个头,很像是在考量一尊流传已久的泥塑古董。

    姬凌生任由蓬头垢面的古怪老头“考究”他,反正避无可避,总不能钻到地缝里去,同时他也闻到了老人传来,一种衣物烘烤过头的焦味以及头发里腻汗日积月累出的浊臭,闻久了不禁有种活受罪的感触,他刚想用灵气封住鼻腔断绝气味,忽地想起九阳山禁用灵力的严规,只好索然放弃。

    绕完四圈,老姚停在姬凌生面前,没头没脑问了句,“什么时候吃的?”

    姬凌生料想这老头总不能对他的饮食起居感兴趣,估计在问他什么时候服下的破髓散,那层窗户纸早被柳若兮捅破,姬凌生也懒得隐瞒,毕竟圆谎是世间最无休无止的事,迟疑片刻他如实答道:“二十年前。”

    老姚再度点头,鼻子吭吭吭的又喷了几口气,然后接连问了姬凌生十数个问题,只跟破髓散有关,其他琐事他概不关心,哪怕是姬凌生体内藏着天劫之力这等骇人听闻的怪事,老姚也丝毫不感兴趣,受到老人灼灼目光的注视,姬凌生相当老实本分的有一说一,宛如学堂里被先生叫起来提问的学童,懂与不懂都

    本然作答,只是在问及破髓散来历的关键问题,他摇头答不上来。

    老姚几度想从他脸上捕捉到撒谎讲假话的证据,奈何始终看不出端倪,最后大失所望的点了下头,似乎脑袋装的位置不对劲,让他做不出其他的头部动作,姬凌生想跟他讲究下礼尚往来,冷不丁开口问道:“敢问前辈可知道救活凡人的法门?”

    不料老人好像没听到他的问话,转身进了茅屋。

    过了会他拿着一杆水烟壶出来,走到姬凌生两人面前席地而坐,将竹筒做的水烟壶在地上,又悉悉索索的从怀里掏出一个布囊,解开束带抓出一把金黄得发亮的烟丝,放在鼻尖使劲嗅了嗅,他满意的咂嘴和喷气,随后放了大半回去,只拿出一小撮捏揉成小团,塞进细而短的烟筒口,然后拿出火纸划了一下往烟丝上轻轻一吹,噗的一声烟丝便燃了起来,星星点点的火光。老姚急忙把嘴埋进拳头大的竹筒里,里面开始发现咕噜咕噜的水声,同时带出大量白烟。

    旁边的两人看着他吞云吐雾了好一会,他才慢悠悠问道:“什么时候死的?”

    话音刚落姬凌生急切答道:“二十年前!”

    老姚陶醉的吐着烟圈,从容不迫问道:“有拘留住魂魄吗?”

    姬凌生心骤然沉了下去,摇了摇头,老姚将烟筒管取下抖掉烟灰,眼睛一瞪,反问道:“那你救个屁啊!”,老姚见他心灰意冷的样子,咻咻地喷了几口鼻息,朝柳若兮吩咐道:“丫头,去里面把钟家送的星罗仪拿出来。”

    柳若兮面带疑惑的领命而去,破烂茅屋不一会发出翻箱倒柜的动静,甚至屋檐倾落不少灰尘,摇摇欲坠的样子,老姚忍不住大喊一声,“丫头,你轻点动手,我这老屋子可经不住你折腾!”

    那阵噼里啪啦的声响小了下去,稍等片刻后,柳若兮右手端着一个古铜色的罗盘,一边拍着肩头的灰,一边抱怨道:“您这屋子该翻修翻新了,到处都是破烂,真不像个住人的地儿!”

    老姚不置可否,从她手里接过星罗仪,随即扔给姬凌生,告诫道:“这东西能算作这方天地的详细地图,东炼和西御中间有座不周山,知道吧,世间凡人死后魂魄都会沉入不周山底,你要是能进入那里,取到魂魄借尸还魂,应该能够复活凡人,不过这事也没人试过,不知道真伪,你自个掂量着办。另外,别在我这山上打开星罗仪,这儿不能沾染混杂的灵气。”

    柳若兮闻言一愣,沉吟了会说道:“要想去不周山的话,你得先通过明年钟家操办的比武大会,只要拔得头筹便能获得机会去不周山,去跟西御人一决高下,最终获胜的人不仅能给本土赢来天地气运,同时能到不周山底获取一份机缘。”

    姬凌生皱眉道:“没有别的法子?比如自己渡海过去?”

    老姚闻言冷笑一声,像是嗤笑他的不知天高地厚,柳若兮反倒意识到他的自知之明,耐心解释道:“东炼跟西御平日里从无来往联络,只有进行东西之争的时候,各派高人才会合力造出一条通往不周山的仙路,不然百万里的汪洋大海,除非天玄境的强者,谁能过得去?”

    姬凌生轻哦一声,再无他

    事,老姚鼻子出了口冷气,当场给两人下了逐客令。

    临近祈道山的时候,柳若兮深深看了他一眼,然后抽身离去。

    回到永山住所,姬凌生在屋内打开星罗仪,刹那间蓝光盈满整个房间,一个水蓝色球体呈现于他眼前,东炼西御分布其上,不同于俗人认知的天圆地方,似乎一直直走就能回到原点,因为在严卜手里见识过引力,也在扶器城住过,所以他能懂这方世界为何是个圆球形状。

    细看了会,他在右边陆地上发现一个极亮的点,对比了下位置,姬凌生大胆揣测这是他所在的地理位置,或者说是星罗仪所处位置,再看光点的西南方,同样有许多类似的光点,不出所料应该是扶器城,但这些不计其数的细小光点他弄不清来历。

    最后他在东炼和西御之间的浩瀚海洋里,瞥见一个硕大的点,画成山峰的形状,按照柳家秘境和扶器城的距离比例,姬凌生看了下东炼海岸离不周山的距离,甚至无须仔细比较,就能一目了然看出中间隔着多宽的天堑鸿沟。

    屋里光芒渐渐弱了下去,只余下一声长得不能更长的叹息。

    同一时间,三条龙脉山头的寒竹山上,柳重道的清修之地。

    李忌孤身一人躺在柳家丹库里,双手扶着鼓胀的肚子,附近堆积着难以数量的瓶瓶罐罐,其中大半都是空的,柳家千百年来无数炼丹士呕心沥血的成果,已经有六七成进了李忌的肚子里。

    平躺在地上,李忌逐渐感到身体发热发烫,五脏六腑好似有阳光照着,暖洋洋的,早些时候他被九寸和柳重道带到这间屋子,同行的还有钟信、柳仪及其胞弟柳宪,他千叮咛万嘱咐说这里的仙丹灵药万分贵重,让李忌万万不要妄动,随后五人说要商洽正事,让他在这里呆着。

    不知是不是柳家祖屋的机关出了毛病,他们走后不久,李忌正小心翼翼把玩着那些精致瓷瓶,大门忽然自动关紧,任凭他如何用劲敲门,都没有人来应门,李忌以为他们吵得不可开交,没留心他被关在屋里了。

    苦等到午后,依然没人来开门,李忌的苦闷烦躁愈演愈烈,最后化为满腔的怒气,望着柜子上陈列的药瓶,他忽然记起柳宪的三申五令,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将所有灵药当做糖豆来吃、来解乏解闷。

    此时另一间屋子里,柳重道在墙上施展千里眼的神通,将李忌的举动分毫不差拓印在墙上,他看着李忌吃掉柳家大半座丹库,不禁会心一笑。九寸和尚和钟信无动于衷,柳宪望着本家炼丹士的无数心血付之东流,既心疼又肉疼,谨慎问道:“爹,半座丹库差不多够了吧,再吃下去不够那些供奉的份了。”

    柳仪面无表情,静静等着老爷子的吩咐,跟钟杨两家不同,他们的天玄境全是出自于同族同姓的自己人,柳家不太一样,四位天玄境中有两个是外姓供奉,加上一干入驻柳家的门人贵宾,基本都是奔着灵丹妙药来的,若是柳家丹库空掉的消息传出去,恐怕会有不小的骚乱。

    柳重道毫不在意,两眼熠熠生辉,豪迈笑道:“假若能救得了天下苍生,就是整座丹库给他吃了又有何妨?”

第一百九十九章 当浮一大白

    “到底还是个孩子!”

    随着药仙柳重道一声轻笑,钟信此行就算功德圆满了,本来他想即刻启程返回扶器城的,可架不住柳仪的盛情挽留,劝他喝顿酒再走,钟信素来不会理会这种请求,因为柳仪酒品极差,这次却意外的答应了。UU小说

    当晚两人凭高酹酒此兴悠哉,无人知晓他们说了什么,旁人只知道第二天钟信走后,家主又提着酒壶大醉了三天三夜,至此所有人确信了一件事,钟信绝不会达到天玄境,其中隐情无人得知,只当是钟家气运耗尽,在上一代天玄境老人仙逝或者飞仙前,不会出现第六个天玄境高手。钟信临走前再三叮嘱九寸和尚,要他务必将李忌带回扶器城,不能由着他性子乱来。

    李忌尚且不知道钟柳两家暗地里谋划的种种,也不知道有人替他安排了一切。钟信打道回府的前一天晚上,他来到姬凌生住处,既得意又困惑的给姬凌生讲述了遍事情经过,绘声绘色模仿了下众人发现丹库被吃空时的惊恐神情,姬凌生思索了片刻,不确定地说他似乎被人下套了,他们好像合谋着故意让他吃掉丹药一样,李忌听完一愣,定定的坐在床榻上推敲了许久,终于苦恼懊恼地省悟到自己上当了。

    他高昂的兴致瞬息间又低落了下去,感觉闷声吃了大亏,直气得赖在姬凌生房里不肯挪窝,等他不太服气的沉沉睡去后,姬凌生打开房门,九寸和尚蹲守在门外。

    眼神示意了下,姬凌生邀他出去散散步,九寸犹豫了下点头答应。

    明月当空,气息清透,柳家秘境内永远是盛春景致,外界七月流火的凉秋完全渗透不进来,瑟瑟月光下,姬凌生盯着九寸和尚一丝不苟的严肃面孔,直截了当问道:“你对小忌子有什么打算?”

    九寸闭口不答。

    姬凌生眉头挑起,沉声道:“我不懂你们释门道门在他身上下了什么赌注,他要是心甘情愿我干预不了,倘若你们把他蒙在鼓里,骗着他去拯救苍生,虽然我扳手腕比不过你们这些大门派,但要是想从中作梗,却是不难。”

    九寸跟着皱眉,沉默了会,平静说道:“师兄留下的舍利子不够镇压恶龙的分量,除了柳家丹库,他还得回到扶器城配上先天木精,在朝天大阙的炉火中铸就真正的天人之体,只有这样,他到时候才扛得起天道,顶得住诸佛加身,才有机会封印真龙。”

    “这条真龙如此强横,当初又是由何人封印的?”,姬凌生忍不住问到。

    九寸模棱两可答道:“按照古籍来看,东炼出现人烟那会,真龙封印便已经存在,只不过略有松动,初代遗民便重新加固了封印,后来散落各地的封印阵法也是后人设下的。据自古流传下来的说法,有人揣测真龙应该是自我选择封印的,大概是为了疗伤,而这方天地相当于它的洞府,万物生灵相当于它圈养的牲畜,等它出世,我等就会成为它的养分。”

    姬凌生不禁悚然,白天观摩过的星罗仪突然映入脑海,想来那条开天辟地的真龙就在大地之

    下,隐藏在球心。

    返回屋内,漆黑夜里两只发光发亮、倒映着月光的眼睛盯住了他,姬凌生笑着轻声问道:“怎么还不睡?”

    李忌睁着眼睛,直勾勾盯着他,问道:“你跟大秃驴说了啥?”

    姬凌生没陈述原情,只简单说了下真龙的可怖来历,其他的事只字未提,李忌听到真龙消息毫不兴奋,似乎一眼就看穿了姬凌生的肚皮,半晌过后,他怔怔问道:“三哥,你说我该去当那啥救世圣人吗?我看老和尚尸骨无存的下场,估摸着我到时候也是非死不可,假如死我一个人能救世上千千万万人,你说我该答应吗?”

    活命是人之本欲,别人的生死不该由他人来定夺,但扪心自问,一人的性命跟全天下人的性命孰轻孰重,姬凌生心中自有答案,他不是圣人,固然希望兄弟能活,却也不希望其他人都死,语塞许久,姬凌生无奈答道:“这个问题愚兄答不上来!”

    李忌没继续“咄咄逼人”,他望着窗外明月发愣了会,突然拍着脑门,呵呵笑道:“我这问得不对,假如我不当救世圣人,那就大家一起死的结果,如此看来,我命不够硬横竖都是死呀。”

    姬凌生终于再说不出话来。

    几日后,考虑到离比武大会没剩多少时日,杨拯元决定返回杨家机关城,为明年的角逐厮杀做些准备,临走前他邀请姬凌生去碧水湖边饮酒作乐一次,他是亲自来请人的,生怕姬凌生不赏他的脸,跟他同行的是个文质彬彬的青年,穿着丝绸缎子,约而立之年,正是姬凌生当日在碧水湖畔偶遇之人。

    对此柳仲颇感诧异,他预料中凌生哥跟杨拯元怒争红颜的戏码显然落空,甚至苏绣云也不禁侧目,不明白这两位公子怎就攀上了交情,而且是亲自来请的深厚友谊,见此行全是男子,她一个女儿身不好随行,习惯性的叮嘱少爷记得吃药,浑然忘了是在家里,谁都可能有个三长两短,唯独柳仲不可能有事。

    李忌没凑这个热闹,原因无非有二,一是喝不来酒,怕受不得盛邀或者激将法,稀里糊涂喝醉了丢人;二是他早见惯老男人们的酒会,小酌怡情还好伤不及体面,若是喝大了肯定是悲天悯人的光景,一群人非要醉话连篇讲许多大而无当的道理,生搬硬套的灌输给他,实在没得意思。

    柳仲则不愿放过任何打发时间的机会,屁颠颠跟在三个青年后面。

    四人到了湖边,那儿早摆下酒席,用竹席铺在地上,黄竹片上盛放了五六碟小菜,两盘肥而不腻的卤肉,以及一字排开的几只琉璃盏,湖岸插着一根木桩,系着几天细绳,绳子头拴着三瓶陈酿,此时正沉在湖底冻着。

    杨拯元单手做请礼让两人入座,青年到湖边轻轻拽出一瓶酒名不详的佳酿,瓶身婉约如女子身段,就差一梢杨柳枝便城观音大士手里的净瓶了,他背对湖水坐下,谦逊有礼的双手给三人端过琉璃盏,然后左手三指夹住瓶颈,右手托起瓶底,缓缓倾倒清亮得透澈的酒水。

    柳仲向来只喝

    米酒或者甜酒,烈酒通常跟他无缘,因为抵不过那股后劲,所以敬而远之,此刻见到大名鼎鼎的青年如此郑重地对待这瓶酒,他也壮着胆子,眼巴巴的把杯子往前推了下。

    青年给三人依次斟完酒,杨拯元抬起酒杯,遗憾道:“此番我也请了段兄,可惜寻遍秘境也没找到他的踪迹,兴许他已经先我一步离开柳家了。”

    姬凌生只觉得巧合,天底下姓段的这么多?青年也毕恭毕敬的双手端着酒杯,洒然笑道:“段掌门行事风格迥异,教人捉摸不透,前年我还想拜入他的逍遥派当个守门弟子,结果被他断然拒绝,直到现在还耿耿于怀呢。”

    三人跟着他笑,不由好奇竟有人能耿耿于怀四字说出洒脱出尘之感。

    青年瞧了姬凌生一眼,连忙解释道:“鄙人潘长安,近日来偶尔拯元提及阁下,称赞不绝,今儿得见果然不虚此行。”,姬凌生忙说客气客气。

    杨拯元抖了下酒杯,朗声笑道:“不说这些,咱们先碰个杯!”

    除却柳仲外的人同时一饮而尽,他则需要三饮而尽,这三口之间还得歇小半柱香时间,三人不约而同的看着他喝完,等他翻转酒杯示意酒水见底,三人同喊一声痛快以此宽慰他。酒水下肚后,柳仲脸庞像是樱桃熟烂的红,不住的咂嘴,拼命的咽着口水,同时肚子里一阵火烧似的痛,急忙往嘴里塞着下酒菜。

    姬凌生大感痛快,这酒的浓烈不禁令他想起清歌姑娘酿造的百花酒,后劲无穷中带着缕缕花香。

    此时杨拯元伸手给自己倒满一杯,举过头顶,自罚道:“这次我走得匆忙,只能请潘兄和姬兄委屈此处吃顿杂酒,聊表心意,等有下次机会一定做东,请二位喝到尽兴,到时候务必赏脸啊!”

    两人笑着点头,柳仲继续吞咽卤肉,敢情他们三个也生分得很嘛!

    又小酌了几口,姬凌生和杨拯元心照不宣的绕过任何关于柳若兮的话题,潘长安却不知道这茬,聊着聊着很自然而然提到了杨拯元的媒妁婚约,他很惭愧的说遇见柳若兮的天人之姿时,他是如何自惭形秽如何不堪,几人不以为然,因为从青年脸上压根看不到丝毫邪念,很显然柳若兮的姿容无法触动他的心境。

    杨拯元放下酒杯,捡起筷子,苦笑道:“饮食男女人之大欲,你我不能免俗,此乃人之常情,潘兄不为外物所移,实在让小弟佩服。”

    潘长安笑道:“正因是人生而有之的欲念,所以才需万般提防,想除外先得安内嘛。”

    姬凌生附和道:“潘兄说得在理,可是实难做到啊,圣人无欲,生人有欲,圣人的道理我们大家都懂且绝对信服,但却永远无法身体力行,譬如圣贤说财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乃祸害根苗,不要沾碰,但谁会不要呢。所以啊,圣人的道理咱们凡人学不来,咱们的行事圣人也看不惯,这便是咱们凡夫俗子永远成不了圣人的缘由。”

    杨拯元大笑着举杯,“你俩说得都有理,当浮一大白!”

第二百章 仙人南下

    东炼陆地的极北处,有条连绵三万里的海岸线,无论高砥矮礁、平原石滩,统称北原,此处已脱离了涵盖三派地界的中土范畴,能称得上北海诸岛的门户。www.uu234.cc

    怪石嶙峋豁豁牙牙的海岸边缘,北临碣石遥观沧海,依次排列一万座传送法阵,由北海传承数千年的道统正门领衔建造,以最中间为尊,地位向海岸两头递减,相传北海之上共计悬浮一万座仙山,一座山代表一个门派,万门林立,恰好于北海上空组成一座囊括天地的太极八卦阵,从高空俯瞰过去,会发现万户宗门的山头刚好排列成两条首尾衔接、缓缓游动的阴阳鱼。

    作为两条阴阳鱼的眼珠,同时也是八卦阵的阵眼,有两个宗门并称双雄,分别是阴阳山和两仪宗。

    正因八卦阵以北海万座仙山为基石,强行在海面上扭结出一条气运龙脉,才能带动雄伟山峰腾空转动,所以说八卦阵跟相辅相成,二者缺一不可。近千年来,仙山意外的沉落了两座,前一座是来自名动天下的裴剑仙的手笔,尚且有证考据,后面那座却是十年前突然凭空消失,虽说是边缘地带的小门派,山头的空缺也早补上,但事出蹊跷,任凭北海诸多高手如何调查,始终拿不出个说法。

    正当中土的青壮修士摩拳擦掌地筹备比武之事时,北原居中的一座气派非凡的传送阵图闪烁了下,一个读书人模样的中年男子徐徐现身,他一袭古旧灰败的浅白儒衫,面白无须,头发束顶用靛蓝色发带捆住,余下两条无风自动的尾巴。

    他先是从左到右扫视了遍整个南方,然后目光集中于一点,凝视了会,随即嗖一下不见了人影。

    半日后,他来到一个边陲小镇,当然并非东炼大陆的边缘,而是指代修士地界的边缘,再往外就是凡人的世界了。小镇仅有两路排开的几十户人家,炊烟稀疏得只能低空徘徊,男子无声无息出现在长街尽头,左右看了几眼,然后踱到一个简朴院子前面,是个几乎只招待村里人的小酒肆,因为过境的修士很少在此逗留,最多喝完酒就走,留下一堆在东炼不流通的外来财物。

    掌柜的来者不拒,就喜欢凑在桌子角,听那些酒客侃侃而谈,毕竟这种偏远乡镇,平日里最大的变动就是谁家有红事白事,历年来最大的动静就是李家二郎拜进高人门下时放的那串鞭炮。

    男子隔着石围墙望向洒满水渍的院子,里面摆有略显破旧的四张桌子,桌脚爬满白灰,桌面坑洼不平。掌柜的喜笑颜开,刚开张就迎来三个客人,看样子都是外乡人,应该能听到不少趣闻。

    男子掌心一团青绿色光华亮起,柔和却无缝不至的照到小镇每个角落。男子进了院子,径直在靠墙的桌子坐下,恰好跟酒肆唯一的客人面对面坐着,他打量了下老者的腰背,疑惑道:“怎么没拿剑?”

    老者用手指敲着桌面,平静答道:“我已经退出江湖五百年,不过问任何江湖纷争,提

    剑又有何用,徒造杀孽罢了。”

    中年书生略略点头,老者打量了他几眼,狐疑道:“堂堂两仪宗宗主,东炼第二高手不在家养鱼琢磨你的人道,跑来中土做啥?”

    戚灵绝闻言愣住,良久叹了口气,唏嘘道:“十年前北海有座山头凭空消失的事你听说了吗,好像叫青岚派,只有一个地境坐镇,谈不上大门大户,但我有位好友在青岚山上,山头消失连带上面的人也全没了,我在北海找了几次也没发现任何蛛丝马迹,所以这回来中土看看。”

    老者斜着眼睛,戏谑道:“没准是你们北海的人闹窝里斗呢,当年我走的时候就是一潭子污水,我估计到现在也没多大长进,一帮欺软怕硬的孬货!”

    戚灵绝摇摇头,“如若是其他门派下的黑手,不可能十年过去不露出丝毫马脚,戚某不敢说天下无敌,但至少在北海境内,无人能在我眼皮子底下挪走整座山头。”

    以指尖在桌面写字的老者闻言嗤笑一声,如果细心看他所游走的笔画,能看出那是个“剑”字,他神色不屑的反问道:“你既然这么厉害,那你给解释解释,青岚山到底是怎么没的?”

    这位誉满人间的东炼第二不由语塞,久久答不上来,闷着声不说话。

    老者突然凝重起来,皱眉道:“既然有人能在你头上动土,你还毫无察觉,只有两种可能,要么天道作祟,正好恶龙即将出世,想必这方时间的天道也开始蠢蠢欲动了,另一种可能便是天外有天人外有人,移走青岚山的人修为比你高得太多,起码得是传闻中的天人之境,但这类强者不应会返回鸟不拉屎的东炼才对。”

    戚灵绝依旧默然不语,老者接着问道:“你那靠观摩凡人生死轮回的人道咋样了?要我说,这类虚无缥缈的顿悟证道实在不靠谱,远不如我手里的剑来得实在!”

    戚灵绝显然不像个会开玩笑的人,连调侃他一句“你的剑在哪呢”的闲情逸致都没有,刻板的答道:“本来没什么进展,数千年来我看着他们从钻木取火的猴子逐渐变成跟我们一样的人,安邦建国后便想着争名夺利,跟其他宝岛的住民没有区别,唯独尚且不通晓修炼之事,也对我这个造物毫无感知。”

    老者像听和尚念经般的连连摇头,不耐烦道:“行了行了,你说的这玩意,我也寻思不明白,你要去找你那个故友就快些去吧,你已经篡夺了这座小镇半柱香的时间,无异于谋财害命,你若待得再久一点,他们醒来就该发现不对劲了。”

    戚灵绝点点头,起身离开,到了院子外一闪而逝。

    掌柜的刚要招呼那读书人进来坐下,忽地眼前青光一闪,再看时那读书模样的人已经不见了,难道遇到修为高深的仙人了?掌柜的惊异地撇过头去客人的脸色,酒桌上独坐的老者神色如常,似乎没注意到门外的异象,掌柜的抹了把眼眶,寻思自个午睡没醒彻底,出现幻觉了。

    他端着木盘给唯一的客人上了酒菜,迷迷糊糊地竟然忘了打听外界的消息。

    两人交谈的时候时间并未停住,只不过所有村民的意识停顿了半柱香工夫。整座小镇依然有条不紊的继续过着日子,一如往日的闲暇,只是没有一个居民知道,也没人发现今天比昨天比明天少了半刻钟。

    老者自饮了小会,宛如小偷般不住地张望四周,几杯浊酒下肚,馋虫是饱了,他胆子却是空了,急忙打包着剩余的饭菜,小跑着拎到一个住户家,这家比别家气派富裕些,昨晚好心租给他一间客房。老者蹑手蹑脚摸进客房,不料被人逮个正着,是个风韵犹存的老妇人,头顶青丝早已变得雪白,眼角唇边也满是皱纹,不过气态红润显得不算太老,约有五十开外的年纪,却有二三十岁的精神,她望着老头鬼鬼祟祟的样子,无奈笑道:“你这糟老头,是不是偷偷跑去喝酒了?”

    戚灵绝告别那座人烟稀少的小镇后,就近选择先来到了东山柳家。

    他在秘境上空横行无忌,一个眨眼的时间就排查完了东山一角,看似很快,其实他找得相当用心并且耐心,每一条山道都有他留下的气味和痕迹,只是由于他速度快得人眼难以企及,即便以山中实力境界不一的地秘修士的眼力,眼里也只不过留下一道道残影。

    但有这么一位实力通玄的顶级高手在头顶晃来晃去的,柳家秘境里的几位天玄境也有点坐不住,感觉这位深居简出的北海巨擘此行的目的不太简单,毕竟当年八仙争斗把中土闹得天翻地覆,也没见段淳或者戚灵绝来中土走个过场。

    没多久,药仙柳重道独自出现在读书人面前,柳家另外三位天玄境没有出面,倒不是信任柳家老祖宗的实力,而是四人联袂出现,兴许会造成不该有的敌意,谁也不敢保证天玄第三劫的当世强者到底有何神威,四个天玄境加起来未必是戚灵绝的对手。

    好在戚灵绝跟柳重道和和气气的聊了几句后,药仙直接放心大胆的回秘境继续操劳其他事了,既然前任家主都放松了戒备,其余人也陆续放下心来,甚至没敢悄悄去打探戚灵绝的动向,只是时刻依照他那身磅礴气息的走向,以此来判断他是否离开东山范围。

    戚灵绝缓缓经过龙门关附近,鸟瞰大地时瞥见了段丕,他跟段淳是熟识,自然认得段淳的独苗子,他没有下去打招呼,上次段丕给他留下的恶劣印象还历历在目,此时段丕正大步流星的爬坡回到逍遥派,有所察觉的抬头望了眼,他一眼望见段淳老小子在东炼的唯一对手,他抬手招呼了声,奈何那位高人没搭理他。

    避开逍遥派的山头,戚灵绝继续下地寻找青岚派的踪迹,东山以各种秘境出名,没准哪条石头缝里就别有洞天,藏着消失已久的青岚山,行过一条山沟,戚灵绝皱眉看向前方。

    一个少年领着一条紫黑色螭龙狂妄登场。

第二百零一章 何时能还

    秋去东来,小雪接大雪,不同于扶器城常年的汗蒸暑热,柳家秘境内虽然永远春风漫渡,但到底跟东山平分着同一片天际,漫天大雪总有一半会落进柳家秘境,既然东山遵循四时交替的法则安然入冬,秘境里照理也该有雪花飘舞。

    很快,四季如春的柳家秘境渐渐裹上一层稀薄的雪泥,跟淤黑的湿土相互衬色,对比出一种黑白分明的素洁景象,如此清新气象不仅预示了明年春来发枝的好兆头,也平添了几分喜气。

    庄稼地里有瑞雪兆丰年的说话,落在这群不食人烟的修士头上,也有振奋精神的良效,秘境里里外外透着喜气洋洋的氛围,里面近两百万修士和东山数千门派,全都翘首以盼等着开春过后的比武大会,无论实力高低皆盼着能有个好收获。比武历来只在中土三派间举行,外姓修士要想参与较量需得跨过三派的门槛,明年的这次却开创先河,凡是天玄境以下的修士,都有大放异彩的机会,甚而大大欢迎南盟或者北海的修士前来切磋。

    数月来诸多柳家弟子都按照长幼尊卑,轮流举行了开炉仪式,对此外界有个统一说法,说此举是为了比武做好万全的准备,毕竟钟家为此祭炼了数百件法器用以作为噱头,柳家总该有点表示,唯独杨家迟迟不见动静。

    甚至无需推诿解释,柳家丹库败光的内幕就这样无声消弭掉了,柳仪连同柳宪日思夜想的各类说辞顿时没了用武之地。

    各个山头的修士都在未雨绸缪,快要破境的抓紧时间闭关,修为停滞的急忙收集法宝,多一点准备便多一点胜算。唯独永山不见这种厉兵秣马的风气,仅有苏炳方日以继夜的闭关修炼,柳仲不肯修炼,却蛮不讲理的把给永山出头争光的重任交给了他,玩笑般的要他打个名堂出来。苏炳方忠厚耿直,不愿辜负少爷的信任,感到责无旁贷后越发刻苦,连着半年没出过房门。

    姬凌生也跟柳仲一样的闲散,修为早达到玄宫圆满,没有一丝一毫的空隙,但隐隐中总觉得差点火候,所以始终忍着突破地秘境的冲动,他甚至不敢随意调动灵力,一不小心就会引起体内山洪决堤的危险,因此也不敢练习螭龙和搬山神通,只能于山巅山脚间往返,借此熟稔缩地成寸的距离掌控。

    冬初的时候,有个熟人来永山拜谒他。

    姬凌生把他领进中门,献出当日酒席上打包的烈酒,几杯如火中烧的酒液进肚后,那个黯然心伤日渐憔悴的情种脸色通红,端着酒杯怪罪姬凌生没告诉他实情,明明她已经心有所属,却没人及时告知他,让他自作多情的枯守扶器城,最后捞了个颜面尽失的尴尬相。

    姬凌生没有动怒,他的确没道出实情,但没想到柳承书能自欺欺人到如此地步,捧花姑娘对帝的情意明眼人都能看到,柳承书却硬要当做没看见,非等捅破那层窗户纸后,才肯灰溜溜、失魂落魄的逃回

    柳家。姬凌生没来由想起商胖子说过最有道理的一句话人只看得见自己想看到的。

    挨了柳承书一顿羞怒交加的训斥,姬凌生任由他倾倒苦水,一杯接一杯的给他倒酒,半盅酒水下去,柳承书已然倒在卧榻上呼呼大睡。

    招待柳承书的当天午后,柳仲的娘亲柳杨氏循着他的脚印也来了永山,姬凌生跟这位柳仪的二房妻室打过几次照面,都是以柳若兮在场的前提,姬凌生不清楚柳若兮将他引见给继母是出于什么心理,只是寒暄的时候,瞥见杨夫人昂起的头颅,他隐约察觉到柳若兮跟柳杨氏不太亲昵,一家人说着两家话,两人之间有层厚厚的隔膜,突然插进个姬凌生,好似多了张挡箭牌。

    柳杨氏对姬凌生不太顺眼,连带着对柳若兮也有了怨气,觉得头房女人的闺女不检点,竟然跟一个来历不明的瘪犊子交好,她甚而认为姬凌生会搅和杨柳两家的联姻结好。不过私下叫人打探姬凌生后,得知姬凌生除了皮囊好看再无半点本领后,她眼里就逐渐没他这号人了,说话时脑袋抬得更高了,眼睛只落在姬凌生头顶,仿佛这样她娇小的身躯便能比姬凌生高大了,仿佛这样便能用她凌驾万物的目光看出姬凌生的渺小来了。

    姬凌生不知她此行的目的,只好代替出去疯玩的柳仲迎她进门,心头暗道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粽子怎就选择今天出门玩耍,原来是长了千里眼顺风耳,知道亲娘要来。

    柳杨氏以往都是跟着柳若兮来永山,每次到了地方,就要攥住柳仲的双手,控诉他的不孝,说她如何因为儿子修炼惫怠而受到柳家各房亲属的白眼对待,柳仲显然听腻这种声情并茂的苦情戏,往往只是唯唯诺诺的应着。便是因为那几次哭闹,姬凌生才得知原来柳若兮跟柳仲是同父异母的姐弟,传言柳家头门媳妇是害绝症死的,姬凌生半信半疑,医术冠绝东炼的柳家人还能病死?他没去问柳若兮详细的死因,虽然他俩已成为无话不谈的知己好友,但也不该仗着交情去揭友人的伤疤。

    意料的是,柳杨氏这次不是来哭着求着让柳仲修炼,而是要找柳宪的独子柳承书。

    柳杨氏叫着半醉半醒的柳承书起来答她的话,姬凌生没等她冷峻异常的冰冷视线扫来,就识趣离开了阁楼。

    姬凌生没窃听别人家事的恶趣,所以对谈话内容一概不知,等了约莫半个时辰后,柳杨氏谈不上心满意足,更像是趾高气昂的走了。

    进屋后见到柳承书怔怔出神的样子,姬凌生没想打扰,不料柳承书保持着挣扎犹豫的神情没多久,决定向姬凌生坦言求教。

    原来柳杨氏是来说媒的,她出身柳家旁系,修炼天赋并不出色用,由此不受家里人待见,从小懂得自寻良机的道理,明白出头的机会要自己找,后来趁着柳仪丧妻的失意,使了出苦肉计逼着柳仪娶她进门,这事路人皆知,她进门后

    待遇也不如想象中的好,不过等柳仲出世后,母凭子贵的她突然就备受尊崇了,从此风光无限。

    如今她在柳家呼风唤雨,不由想找回跟杨家的关系,她那对势利的父母看她飞上枝头变凤凰,也笑吟吟的接她回娘家住了好几回,柳杨氏却觉得跟杨家嫡系还是相距甚远,便自荐做媒人,趁着两家小孩年幼之际,敲定了柳若兮跟杨拯元的婚约。

    现在她来找柳承书又是为了联姻,这次的对象是杨家宠惯在掌心的千金小姐,姣若芙蓉婉若游龙,连名字里都带个芙字,女方家长已经同意,就等他拿主意了。

    听他说到这里,姬凌生面色古怪,显然猜到了女方是谁,抬头再看柳承书,他也是副莫名其妙的神情,那位婶婶满心想着亲上加亲,殊不知这桩婚事的两位当事人早早见过了面。

    柳承书早在扶器城见过了姿色出众的杨采芙,只不过当时他心里装不下别人,眼里也容不进杨采芙,杨采芙似乎也看他不上,成天跟在钟让的屁股后面闲逛。如此不顶配的两个人,现在居然听到有人编排他俩的婚事,柳承书只觉得荒唐滑稽,莫不成天底下的巧合都该撞到一起?

    “你答应了么?”,听到姬凌生问了第二遍,柳承书才回过神来,茫然地摇了下头,婶婶给他描述杨采芙的天生丽质时,他神游天外,想到的竟然是捧花姑娘的蹙眉和轻笑,那清脆如黄莺的笑声在他脑海中挥之不去,那清幽如兰草的芬芳在他鼻头上萦而不散,转念间他猛然想起赫连捧花和帝共住一室的景象,不由炉火中烧,差点就答应了柳杨氏的说媒,最后敷衍过去了,大呼幸好幸好,此时听姬凌生问起,他又是满腔黏稠得化不开的苦恼和羞愧。

    “姬兄,你说我该如何是好?”

    姬凌生没给出准确答复,含糊着让他慎重考虑,免得害人害己。

    经过这么一档子事,柳承书的酒意算是彻底醒了,不过迈过门槛的时候仍然绊了一跤,就这样踉跄着走下山坡。姬凌生目送他离开,不由想起自己背着的情债,究竟要到何时才能还清,何时才有机会还。

    柳杨氏前脚刚走,柳仲后脚立马赶回永山。

    柳仲跟姬凌生日渐亲近,似乎真有将他当做姐夫哥的念头,今天凌生哥又帮他招呼送走了娘亲,他更是感激不尽,不住的怂恿姬凌生去给他姐献殷勤,幸好这番话没让苏绣云听见,不然对姬公子耿耿于怀的怒意又得上好几层楼。

    夜晚,柳若兮照例来到永山,第一个警觉的便是苏绣云,她从不知小姐有夜间散步的爱好,以往日渐黄昏大地涂金的时候,小姐便会回祈道山打坐吐纳,从不例外,为何姓姬的一来就突然改变了作息?

    每到这时候柳仲就机灵得很,连忙迭叫自己困了乏了要睡觉,紧接着就把姬凌生赶鸭子般推了出去,余下月光下的两人对视苦笑。

第二百零二章 第三份机缘

    一整个寒冬腊月里,姬凌生都窝在永山不肯往外走动。UU小说

    自从比武不限门槛出身的消息传开后,甭说东山蠢蠢欲动的诸多门派,就连柳家秘境内的近八成山头也不太安分,私底下万事筹办妥当,许多山门的牌坊上早已悬挂“闲人免进”的牌子,好换来一个冬季的清静,抓住最后的时机去临阵磨枪,挂牌的主要目的是怕有心人跑来打探虚实,虽然他们现在还在柳家的大船上同舟共济,但等入春后比武召开,散伙饭来不及吃就该化玉帛为干戈了,所以大家伙儿都不约而同的互相提防起来。

    姬凌生不由自主地听到一些传闻,此次比武的主力军仍是东炼的年轻一代,地秘境浸淫多年的江湖耆宿们表示不会出山,决意将振兴师门的重担交由门人弟子,期盼放出去闯世事的小辈们能满载而归。

    对此姬凌生不由自主地去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那些久居深山的老怪物固然厉害,但诸如钟让、杨拯元等人也毫不逊色,完全有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潜质,所以他们不出山极有可能是败给后辈输了面子,但这些想法仅限于姬凌生心底的揣测,他也不懂他为何会自然而然的怀着小人心思去揣度东山修士。

    与此同时姬凌生跟柳若兮的夜游也引起了不少注意,所幸他们举止得体,并无半点僭越,没让谣言进一步扩大,饶是如此,依旧情理之中引来了柳若兮师父的瞩目,柳家两位天玄境外姓供奉之一。姬凌生谒见那位慈眉善目的老妇人时,莫名其妙的心底一阵发怵,再不复面对柳仪柳重道等等她尊长时的从容,因为老人的浑浊目光仿佛能洞彻人心肚皮,他潜意识里的想法似乎也无所遁形。

    柳家四位天玄境高手他已然见过三个,引以为遗憾的就是始终没见到剩下那位柳家高手的尊容,据说是个资历比药仙柳重道更老的老前辈,接近五千岁的高龄。

    尽管如此,依旧差了曹朝整整一个辈分。姬凌生宛如虫豸蛰伏的冬期里,曹老前辈来过永山一次,来看看柳仲有没有回心转意做他徒弟的想法,结果显而易见。纵然柳家族人将曹朝奉为座上宾,柳仲却不吃世俗那一套,若非曹朝修为高深无人能阻拦他,柳仲连门都不屑于给他开,碰面后更是嚼烂舌根的痛骂。

    柳仲态度奇差,以曹朝的臭脾气自然多待不了,要走的时候他瞥见姬凌生在摆弄传送阵图,不由驻足观望了会,“小子,老夫问你一句,你跟严卜的死到底有没有关系?”

    姬凌生数年前便做好了这个问题的腹稿,没想到他现在才来问,他从容不迫的答道:“青衣贼的事晚辈也听说过,他不是死在天劫之下了吗?既然他能跟东炼第六缠斗,就算占了天劫的便宜也起码得地秘境圆满吧,前辈觉得我有那本事?”

    曹朝出冷气道:“倒挺能说会道的!”

    瞧见姬凌生又不停的刻画阵图,装作一副沉思且不得要领的模样,曹朝冷笑道:“想让老夫指点你?先不说老夫不擅长阵图符,哪怕确确实实会,也断然不会教你的。老夫看人首重两点,性情和胆魄,这两样你都没有,所以想要老夫指点你,暂时还不配!”

    姬凌生语塞,不知道怎么接话。

    曹朝却不忘落井

    下石,继续数落道:“怎么?觉得老夫冤枉你?当日你跟着你大哥出城应战,真以为是你的胆子?真当老夫没听到你们的说话?不妨告诉你,这两样东西老夫也没有,所以你有没有老夫一眼就看得出来!”

    东山大雪飘摇,这里的雪降明显不如秘境内温和,连天是天的下,半刻不曾停歇。就在这个寒风砭骨的严冬里,少年陆离得到出生以来的第三份机缘,第一份机缘是他那双地道农民的凡人爹娘赐予他的八道灵根,据说陆家往前翻个五六辈出过修士老爷,毋庸置疑的祖坟冒青烟了;第二份机缘是他被当地修士掳来中土时,机缘巧合遇见了吞水的雷螭龙,又极巧合的跟他投缘救下了他;第三份机缘便是戚灵绝提出要收他为徒的时候。

    那时候恰好是朝露时分,东方微微发白,天幕呈现出一种朦胧未透的蛋清色,陆离抱着一只山鸡返回藏身的窑洞,即便天寒地冻,但显然未到冻杀少年的春寒时刻,陆离也不信自己会籍籍无名的死在异乡。

    此时他已经远离故土三年,他尚且弄不清楚自己故乡究竟在哪,只清晰记得家住王家村的村尾,隔壁屋就是淑芬的家,记得他俩常一起去十里外的小镇,把仅有的几枚铜板凑成半贯,然后上街买了糖葫芦一人分一半,他记得那糖葫芦向来只插着五个花果,多余的一个他俩互相推让,直到回家的时候送给村里比他们更小的孩子去解馋。

    再多的他就记不得了,只是很清楚记得糖葫芦的酸甜。

    爬回窑洞,少年用黄泥糊的篱笆板封住洞口,免得寒风侵扰进来,经过这两年的摸爬滚打,他渐渐有了玄宫境界的修为,大用处没有,抓野雉倒是一抓一个准,生火也刚好合适,不过得先隔绝寒风,不然受潮的冻土他烧不动。

    燃起小堆篝火,他指派小淑搬运柴火,小淑的名字很显然是为了纪念青梅竹马的淑芬,小淑已经缩小成两长有余的细长模样,老实乖巧的用龙尾卷着闲暇时劈砍存放的木柴,送到陆离的左手边放成木垛,随着黄白透灰的木料逐渐烧成一截截火炭,碳灰上布满了树芯的原始纹路。

    陆离望着那些天然的印记发了半晌的呆,直到听见山鸡的啼叫,他没费多大功夫就再度擒住了无处可逃的山鸡,摸着它漂亮艳丽的尾羽,少年惋惜地叹了口气,抱着山鸡郑重的给山神爷作了个揖,毕竟这两年他没冻死饿死全靠着山里的野味。

    拜完以后,他捏住鸡脖子,咔嚓一声就折断了,他脸上有种习以为常的淡漠神情,刚住进这个窑洞的时候,他往往逮住了野物却不舍得、或者说是不敢杀掉,小淑吞食天地灵气而活,不懂得人要吃饭的道理,看见他饿得打滚却一筹莫展。

    非等饿到奄奄一息的时候少年才发狠下了手,起初打的第一只野物是条没长大的猪豚,张着无辜的大眼珠子望着他,导致陆离动手的时候没拿捏好轻重,石头砸下去居然没砸死,那头小猪头顶汩汩的冒着血,并且嗷嗷的惨叫着,映衬得少年似乎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事后陆离也想过,这确实是伤天害理的事,只不过两条命之间他没得选。

    但他动手的时候却没有这份闲情去论辩是非对错,见猪仔没

    死透,陆离浑身浮现密密麻麻的战栗,从天灵盖到脚尖,一种鸡皮疙瘩涌现的慌乱感闪过,吓得他当场丢了石头,再不敢靠近那头挣扎叫唤逐渐微弱的野猪仔。

    可有那么一瞬,陆离猛然想起被段丕拒之门外的挫败感,不自觉羞愤起来,脸颊脖颈火烧一般的红,这次他有了胆子,抬起石头往那头已然气绝的猪仔头上,狠狠敲了十来下,直到小猪头颅破碎成肉泥,或者应该说是他精疲力竭的时候,他总算停了手,津津有味开了顿荤。

    从此以后,他便肆无忌惮了。

    熟练细致的拔完鸡毛后,陆离又手法老道的掏空内脏,然后用木棍串起,支在火旁做烤鸡,没有任何调料他依旧吃得跟山珍海味一样,仿佛面前摆着的不是粗制滥造的烤鸡,而是一场老饕都肯折服的海天盛筵。

    今天他心情不错,不忘扔快油腻的鸡屁股给小淑过过瘾,正有滋有味的咀嚼鸡肋时,窑洞里掀起一圈轻风,陆离神色如常,瞟了眼神不知鬼不觉出现的戚灵绝,他撕下一条鸡腿,试探性的递给他。

    戚灵绝面无表情的摇头,陆离则高兴的笑了笑,赶紧将最后一条油光可鉴的鸡腿塞进嘴里,狼吞虎咽半天才囫囵吞下,用手袖擦了嘴,他撇嘴问道:“你找到你那位朋友了吗?”

    戚灵绝仍然摇头,陆离又问:“前两月你就把中土三派的地盘全找遍了,现在又把东边的境外之地也找遍了,你说你朋友会不会在南盟啊?会不会……”

    少年话没说绝,言外之意就是人已经死了,戚灵绝眉头紧皱,少年说中了他最不愿承认的一件事,奈何他无法争辩,沉思了会,他抬头问道:“你弄清了故土在哪了吗?若是找到了,我送你回去,送完你我也就不找了,返回北海永世闭关了。”

    陆离茫然地摇头,不确定道:“我只听到劫掠我的那个修士讲过,他好像提起过什么南荒之地,什么晋国,但我住的是小村落,哪里知道这么大的地方啊。”

    戚灵绝闻言不语,两人又望着火堆发呆。

    “你曾经说过的那个轮回人道是咋回事啊?”

    “北海不光有万座仙山,底下更有数万座宝岛,用来拱选门人弟子。而我特意圈了一座岛屿,上面起初没有人,只是一群猴子,数千年过去,我看着他们逐渐变成了人,学会勾心斗角,慢慢变得跟我们一样,我想透过他们去悟透天玄境的最后一劫。”

    “那你悟透了吗?”

    “没有,岛上的人尚且不懂修炼,只是凡人间的权势斗争,不过数十年前岛上突然出现了一个人,很有意思,他的魂魄似乎不是来自这方天地,我没有帮他或者害他,就这么看着他的一举一动,我感觉我从他身上看到天道。”

    “哦。”

    “没听懂?”

    “嗯。”

    闲聊没多久,戚灵绝再次消失,陆离长叹一声,可惜小淑不会说话,不能跟他聊天。又过了没多久,戚灵绝鬼使神差的回到窑洞,他一脸平静,斟酌了许久,轻声问道:“你愿意拜我为师吗?”

    陆离半晌没反应过来,等回过神来,扑通一下跪倒在地。

    “师尊在上,请受徒儿一拜!”

第二百零三章 遗臭万年

    杨拯元回到杨家机关城已有两月,他所属的城池叫做左城,另一座相对应的叫右城,象征了杨家内部的两个派别,左城左派以傀儡术著称于世,右城右派以机关术闻名东炼,可谓各有千秋。www.uu234.cc简而言之,就是左派的人终生只修习操纵木偶,而右派的人则只会摆弄机关陷阱,这是历任家主权衡取舍出的规矩,目的在于让后辈弟子能专精一门技艺,两者中择一而终如此才不会分心分神,从而达到登峰造极的境界。

    这项举措唯一的弊端就是传承数千年来,杨家再没有出现一个像初代家主那样两术精通的全才。

    杨氏子弟年幼时都会有次选择左派右派的机会,那时的杨拯元并未对傀儡术或机关术情有独钟,反倒两样都想学,也想做到初代家主的程度,不禁感到左右为难,最后父亲一句贪多嚼不烂的大道理压住了他,他只好悻悻然的选了左派。

    搁家住了两月,耳目不通,杨拯元初闻堂妹杨采芙的婚事,还是因为她赖在扶器城不肯回家而闹出的一系列风波,迫使右城主不得不派人南下寻她,对于她婚配不得自由的遭遇,杨拯元深表同情。

    回家来杨拯元去老祖宗那领过一次戒训,面对老人摆着冷峻面孔的说教,杨拯元唯唯诺诺的应和着,他向来不跟爷爷亲近,素来以太公尊称,木仙杨天动也不喜欢含饴弄孙,杨拯元也从未见过老人的笑脸。

    中土三大高手中,钟鸦九和柳重道都已在人才辈出的江湖中急流勇退,将家主之位传给子嗣打理,自个落得清闲,唯独杨天动始终握着大权,若不是前些年钦点杨拯元为下任家主,人人都会以为他到死才肯传位。

    问候老祖宗的时候,他顺道拜谒了右城城主,恪守礼仪的打了下招呼,机关城有个路人皆知的风闻,右派城主是个有断袖之癖的龙阳君子,杨拯元当年不选右派就有这么一层原因,如今长大了眼界开阔了,也就不觉得奇怪了。

    拜见那位面如冠玉的右派城主时,城主给他引见了两个来自北海仙山的贵宾,据说是阴阳山山主的得意门生,分别叫雨希、雨夷,是对孪生姐妹花,杨拯元在柳家见识过了柳若兮的绝世容颜,对于所谓的佳偶美人已然有了很大的抵抗力,不过当她俩并蒂莲般的凑在一起时,他不由自主的楞了下神。

    城主让他领着两位贵客四下转转,杨拯元便目不斜视且风趣诙谐的带着她俩从右城游玩到左城,期间严格恪守杨家的家风门风,真正做到了正人君子的地步,雨希对他观感极好,杨拯元也乐得跟性情柔和的姐姐谈笑风生,他没料到的是此举开启了诸多的因果报应,也为一桩桩孽缘埋下了种子。

    逛完左城之际,雨氏姐妹持着右派城主给的金牌令箭,顺理成章住进了杨拯元一系的祖宅,房间跟他比邻,雨希说是人生地不熟的需要他给个照应,她那长得**成相似的妹妹雨夷同样兴致勃勃,以往长居阴阳山见得都是些阴沉古怪的老骨头,头次遇到跟她们年纪相仿的年轻男子,她觉得新鲜。

    杨拯元疲于应付雨氏姐妹的央求,他对她俩绝无比朋友更进一步的念头,天下无双的柳若兮他尚且能从容对待,这两位样样都觉得新奇的姑娘自然勾不起他的兴趣,他甚至自持老成厚重的断言,两姐妹只勉强能称作涉世未深的姑娘,还算不

    得女人。

    姐妹俩对他十分信任,坦言将会代表阴阳山参加比武,开玩笑要他到时候多照顾她俩,杨拯元应承着好说好说。被她俩缠着腾不出空,杨拯元只能夜里独自待在院子里假装修炼练功,这时候他才有空偷摸钻研右派的机关术。

    某天夜里,有人摸进院子,杨拯元甚至忘了收起手里把玩的简易枢机盒,来人是个白褂方帽的少年,杨拯元认出是杨采竹,右城最出类拔萃的年轻人,修为比他差一些但差得有限,杨拯元也自认某些秘术上的造诣他拍马也赶不上杨采竹。

    坐在石阶上,杨拯元纳闷道:“你不是南下去扶器城找采芙妹了吗?”

    那略显稚气的少年靠着亭柱,撇嘴道:“人已经带回来了,亏得我费劲口舌的劝她,死活不听,非得比我敲晕了带回来。”

    杨拯元略感无奈,戏谑道:“连你亲姐都舍得下手,你小子挺行啊!”

    杨采竹叹气道:“我也不想啊,但城主下了死命令,带不回去就拿我是问,光是城主那还好说,我打个马虎眼也就过去了,万一老祖宗找我问话,岂不是……”

    杨拯元表示了然的点点头,又问道:“比武你去么?”

    少年古怪的看他一眼,仿佛在怪他明知故问,这时杨采竹猛地眼神好使了,瞥见不该出现在杨拯元手里的木盒子,他像抓到犯人一样的哇哇叫到,“好哇,你居然敢偷学机关术!不怕老祖宗发火嘛?”

    杨拯元急忙嘘了声,少年立马噤声,然后啧啧啧的咂起嘴来,接过那个枢机盒子,杨采竹端详了会,睁着眼睛道:“做得不错啊,有点水平啊,比右派大部分弟子要强。”

    杨拯元无所谓的笑了笑,没说出他效仿初代家主的雄心壮志,只说是自己觉得有趣,杨采竹凝视了会,将木盒丢还给他,以一种极其嫌弃的表情和语调,鄙薄道:“你学右派的样子让我恶心!”

    各方势力都在有条不紊的筹备比武之事,不说拔到去不周山的头筹,哪怕能抢几件出自钟家的法器或者几瓶来自柳家的丹药,也是稳赚不赔的事,外界尚且不知道钟家主办这次比武的真实目的,只是单纯的认为钟家要趁着恶龙出世前最后风光一次,这也不怪他们目光短浅,因为其中猫腻跟比武一事本就为因果关系,钟家只不过借助比武的彩头顺水推舟。

    若论比武前最让钟家族人震惊的事情,莫过于器仙钟鸦九生平第一次扬言要收徒,对象是在钟家居住近一载的帝,这件事是钟俭无意间促成的,他虽然同等境界打不过帝,但生来长着张大喇叭嘴,外人无从得知他屡战屡败的惨状,钟家上头的人却听他讲了千百遍。

    钟鸦九本对帝兴趣寡淡,七道灵根的资质固然不错,但显然不够做他徒弟的资格,毕竟八道灵根下一辈顶梁柱的钟让,他也只是稍稍指点了几招,不过等他观摩了一次孙子钟俭的败北后,他突然对帝兴趣大增,随即他强逼着钟俭动用地秘三极的修为再打一次,结果输了半招,但依旧是输了,若是此前同等境界他输了可以说是技不如人,但地秘三极输给地秘一极,这就有点天方夜谭了。

    钟鸦九自然识货,越境杀人,他意识到帝或许才是下代江湖的领军人物,他甚至敢于断定

    ,帝必定能成就天玄境,所以这个徒弟就不得不收了,正好帝自学成才,师出无门,归到钟家名下岂不正好?

    随即让所有人跌破眼镜的事情发生了,帝几乎没有迟疑,当场回绝驳了器仙的面子,这件事甚而在钟让心底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也更进一步扩大了钟俭对帝的阴影,对此钟鸦九乐见其成,若是钟俭能突破这道心障,修炼水到渠成,若不是过不去,也恰好说明他不是能成大道的料。

    至于帝的断然拒绝,钟鸦九说不放在心上不太可能,毕竟活大半辈子没人敢如此拂他面子的,但由此他也确信帝将来的成就不会太低,这种铮铮傲骨的人要么活在天上,要么死在地里,不至于夹着尾巴做人。

    帝后来跟器仙达成一桩口头约定,钟鸦九准许他下到火焰山里修行,甚至愿意放朝天大阙内部的丹火帮他锤炼白菩萨,条件就是永世不得与钟家为敌,钟家面临生死存亡之际,他需得出手帮一次忙。

    帝豪爽的答应了,吩咐赫连姐弟留守扶器城,他独自置身于火焰岩浆中,跟钟家其他天玄境高人在同一个地方修行。

    赫连姐弟也自然而然在钟家过起了隐居的日子。

    比武召开的前夕,钟信将钟良叫到议事堂,喝令他不准参与比武,此前他已经告知另外三兄弟,即钟恭、钟俭及钟让三人必须得参加,这是对另外两家的交代,也是钟家矢志不渝的决心。

    钟良得知此事大感不解,他虽然修为算不得高强,但早盼着跟阿让他们同台较量,好联络这些年落下的兄弟感情,心有不甘下,他试着生平头一次反驳父亲的金科玉律,然后钟信就语重心长的给他说了很久很久。

    天黑的时候,钟良罕见的露出醉态。

    钟让从楼下路过,他正因杨采芙不在而感到浑身轻松。钟良连忙叫住了他,钟让闻着兄长满身酒味,略感奇怪但没有多问,尽管二哥跟三哥因为大哥的离奇死因而不和,他却对两位兄长都一视同仁,不像四哥那样早早站了边。

    钟良轻声说明天的比武他不去了,让他多加把劲,钟让迷惑不解的问为啥,钟良长吁短叹的问道:“阿让,你知道这次比武的目的吗?”

    钟让缓缓摇头,随即听到兄长用一种极其平淡的语气说道:“目的是为了杀人啊!听说北海近些年又冒出一个天玄境,导致天道岌岌可危,兴许压不住恶龙,爹说了,天威不够人命来填,他要学严卜,以比武为幌子吸引东炼修士前来厮杀,这次比武爹为何要让你们都上场,为的就是将来不给外人留下话柄,你懂了吧,这次比武连爹都不敢保证你们能活着回来。”

    钟让仍然不太明白,既然那些修士要来,那是死是活都赖不了别人,怎么会跟钟家有牵连。

    钟良继续说道:“纵然是为了芸芸众生的安危,但恶终究是恶,是肯定要遭天谴的,事后被人发现也难逃干系,爹已经做好了把整个钟家搭进去的准备……”

    听到兄长醉眼朦胧的说了很多话,钟让始终答不上半句,只是静静听着,隐约想起儿时也常听二哥这般讲故事,只不过他现在是哭着讲的。趁着酒意冲昏意识前,钟良豪气干云吐出最后一句话。

    “不就是遗臭万年吗,咱老钟家担得起!”

第二百零四章 祝有好收获

    比武在立春过后的一个艳阳天里正式展开。UU小说

    往届比武由中土三派轮流操持,从头到尾都隐蔽非常,外人难以察觉,直到三家派遣门人前往不周山为东炼争光,诸多中土修士才后知后觉比武已决出胜负,使得会师场地始终是一个个供人咀嚼猜测的秘密。

    这次光明正大放到了台面上来,外界众说纷纭的比武场地早有了着落,揣测十之**会选中土第四绝,果不其然,诸多江湖传言于今日得到证实钟家果然选择新晋中土绝景数百年的天坑作为比武之所。

    此时天坑南边的碗口边沿上,已然集结了黑压压的百余万修士,各自形成以中土三大姓为首的三大阵营,阶级分明,来自南盟北海的外乡人也不少,却不敢汇聚出第四支势力。

    三股势力的中间都众星捧月的站着三派子弟,虽然不多但却是此次比武最不可小觑的中坚力量,杨家以杨拯元、杨采竹为首,身后站着雨氏姐妹;柳家仅有柳若兮一人挑起大梁,九道灵根的传闻由此变得愈加扑朔迷离;钟家以钟氏三兄弟带头,钟恭和钟俭都有意无意将主位让给钟让,表明了钟让才是钟家这辈的主心骨。

    钟恭照顾小弟的同时,不由瞥见缩头缩脑跟在父亲后面的钟良,冷笑了声,但没有言语,其实这时候钟良的模样可以说是伟岸端正,俨然有了担任家主的威严和架势,只不过他心头的焦灼仿若头顶荼毒大地的烈日一样。

    至于为何将仪式地点选在南方,是三家家主提起商洽出的结果,看比武当天的风向来决定,风往哪儿吹就在哪摆坛开祭,免得选的地方太近或者太远,有厚此薄彼的嫌疑,顺便也断绝了三派弟子跟本家的气运连接。

    姬凌生混迹在柳家秘境的大批修士里,左手边站着潘长安,右手边却不是柳若兮,纵然柳若兮的众多堂兄弟表姐妹都知道了他这号人物,却没多少人将他放在眼里,因为跟风姿卓然的杨家少主相比,姬凌生显然算不上威胁,于情于理都不该跟柳家族人站在一起。

    对此姬凌生毫不在意,昨晚柳若兮连夜送他一瓶疗伤药,同时给他提纲挈领讲了下,三派的高人将会联合施法,于一万六千里的庞大天坑中设下结界,里面会掺杂柳家的秘境、杨家的机关、钟家的火阱,穷尽神通术法的想象。并且进去的人会被随机传送,这也打消了有人想结党合作的念头。

    “姬兄,有把握吗?”

    姬凌生不置可否,若是他玄宫圆满的修为都能胸有成竹,那些地秘境的高手该置于何地,但也不是完全没有把握,现在围聚于此的百万修士,地境约莫两万不到,其余皆是玄宫境界的,黄道修士他暂且没有见过,所以他实力能排进中上游,不算垫底。

    由于比武限制了天玄境以下,地秘圆满的潘长安近乎无敌,估摸着杨拯元、钟让等人也未必是他

    的一合之敌,姬凌生对他始终莫测高深,交情也说不上深厚,最多能说上几句话。

    斜着扫了他一眼,姬凌生不由记起昨天两人的交谈。

    姬凌生问他既然浩劫将至天地覆灭,江湖人还操心比武胜负做什么,潘长安当时没正面答他,反倒用凡人作比喻,他说凡人活一辈子,不过百年时间,迟早要进棺材什么都带不走,那人又是为何要活着呢?不能说明天要死今天就不活了。姬凌生总觉得他在掰扯歪理,但又找不到反驳他的话。

    日头升到中线时,中土三派的三位老祖宗在天坑正中心碰头,往外看去,三位家主和中土另外十位天玄境高人镇守四方,以及无数门人按部就班罗列在坑道里,就等钟家家主一声令下。柳仪立于正东,领着一干柳氏族人等待天坑里的动静,他不时望向西南方,没见到钟老哥,不禁有些遗憾,他有种直觉,以后再见不到那个惺惺相惜的对手了。

    万众瞩目中,人潮前头的钟信缓缓升空,此处离扶器城不远,极目可见的山影后隐约能瞥见朝天大阙的鼎耳。

    随着他一声高喝,朝天大阙内部立马丹火缭绕,勃勃欲发的冲出巨鼎,染得上空一片火烧云,宛如两国交战时燃起的狼烟烽火。望见西边燃起大火,中心区域的三大高手互相点头,钟鸦九率先跨出半步,柳重道和杨天动紧随其后。

    他们三人手掌同时拍向地面,触地的时候天坑附近的人群都感受到那份悸动,随即见到远处中心一条通天光柱冲天而起,瞬息间插破云霄,将周遭云层洗刷得一干二净。

    轰鸣不断中,仿佛开天辟地的动静,那群三派门人跟着拍了下地,此时他们化作了一个个能工巧匠,两手间全是化腐朽为神奇的巧活。一棵棵参天大树破土而出,从目光所不能及的远方蔓延到脚下,不消片刻,占地一万六千里的天坑里全是郁郁葱葱的的深林了。

    直到再看不到那些施法者的身影,又过了小会,一座座山岳开始凸显出来,挤轧塌陷出沟壑险地,树林间的藤蔓仿若巨蛇般舞动,将青山绿水搅成泥潭深渊,遍地的藤萝更是疯长,烘托出一片片妖魔出入的险地。

    再往后便看不清了,因为一道无形却模糊不清的屏障结界缓缓出现,由下至上延伸出去,像个大碗将整块天坑扣住,不过山崩地裂的声响仍旧不断传来,一群见过世面不多的小修士啧啧称奇,慨叹三派联手打造的阵仗果然非同凡响。

    约莫两个时辰过后,结界内部逐渐趋于平静。

    侯立良久的钟信冷眼扫过边缘处难以计量的茫茫多修士,数量倒是超乎他的预料,不过这点人数显然不太够,只期望后续还有源源不断的人前来送死。环顾四周后,他朗声捧读了遍比武的条文规矩。

    比武十年为限,十年后这些神通法术造就的秘境结界就会荡然无存,那

    时还留在里面的人也就永远出不来了,另外,比武除了天玄境不能干预外,没有太大的限止,甚至随时能中途退出,只需自己穿过结界即可,反之亦然,欢迎各门各派的年轻人踊跃前来,无需向操办武事的钟家汇报或者打招呼,只要进入结界就当默认参加了比武。

    钟信说这些提前告知的松散规矩时,四下都是懒懒的听着,却又不忘竖起耳朵,等待钟家家主投下的重磅消息,大部分人惦记的都一样,钟家的法器和柳家的秘药,以及杨家的机巧。

    钟信将所有规矩诵读了遍,连起来就是冗长沉闷的圣人文章,终于,他提到生死勿论的时候,姬凌生眼皮忍不住跳了下,他万分确定不是因为自己胆怯了,而是出现了一种他十分信服的预兆。

    念完条条框框的规文后,钟信最后提起中土三派为此次比武下的猛药,他很平静的介绍到,结界里设立有三百个秘境,其中有九大洞天,七十二福地,加上杨家弟子埋藏的机关陷阱,以及另外的神通化物,结界里的地域大小不亚于整个中土。每个秘境里都藏有钟家炼器士呕心沥血铸就的法器,分为天地人三个等级,天字号法器仅有三件,作为天玄境的本命法器也完全够格,他说到这的时候明显听到四周传来吸气声,然后他又说到,地字号法器共有七十二件,就藏匿在福地里,其余人字号法器共计一百件,分散在各个秘境,说不准一个秘境里藏着几件法器,全看各位的运气。

    姬凌生听完暗暗点头,总的来说,并非是个秘境就藏着好东西,说不定盛放是什么,运气好能得到妙用无穷的本命法器,次之兴许能捡到柳家的丹药用作回复,点子背的就是竹篮打水一场空,累死累活结果什么都没捞着,而且钟信没说那三件天字号宝贝的藏身之所,更没提及秘境之外的地方,大概意思是得让年轻人们自己拿命去探索。

    听着钟信说话的空闲时间,许多人早已有了打算,譬如蒙运气捡到法器就抽身而退的,或者守株待兔等别人到手了再去抢的,甚而还有遇神杀神遇佛杀佛排除一切异己的,但这些全是不可言传的算计。

    姬凌生发现周围视线交错,竟然隐隐约约闻到了火药味,不少人现在就已经开始针锋相对了,既然进去后会随机传送方位,姬凌生也就不着急跟人打交道或者攀关系了,走一步看一步便是了。

    钟信念完长篇大论后,又郑重的补充提醒道,法宝法器可以随便携带,丹药也没有限制,秘境里面也有,看个人运气获取,而且不必讲仁义道德,大家大可以各凭本事,无论采用何种骇人听闻的手段,都没人会管。

    最后,他居高临下俯视着底下无数跃跃欲试的年轻人,他心中不可抑制的浮现愧疚之情,他神色凝重的说了最后一句,“钟某在此祝愿各位能有所收获,能活着从结界出来,言尽于此,有请!”

第二百零五章 辟火珠

    甩了下发蒙发沉的脑袋,姬凌生睁着眼睛环顾四周,神识刚放出去便又收了回来,神识刚归附体内,他稳住呼吸逐渐放平到微乎其微的程度,同时整具身躯静止不动,将浑身气息压低到难以分辨的样子。www.uu234.cc

    刚做完这些,姬凌生就感到有几道约莫地秘境的神识扫视过来,他不确定有没有被发现,大概能放心的是,纵然行踪暴露在他人神识之下,那些地境高手应该不会警惕他,因为他此刻看起来无疑只是个低阶的玄宫修士,说到底这场比武是地秘修士的擂台,玄宫境修士来此的目的不过是长长见识或者碰碰运气。

    深吸了口气,那股灼热气息仿佛能烧掉心肺,姬凌生只感觉咽喉到胃火辣辣的疼,天幕也发散着暗红,宛如火光映到了天上。姬凌生简单查探了周围,到处是奇形怪状的乳石,像是用火烫化过。面对此景,姬凌生想起的却不是酷热难耐的扶器城,虽说皆是相当的火烧燎烤,但扶器城是种火苗干烧的燥热感,此地则是闷热潮湿的窒息,像是旱季里溽热难熬的三伏天。

    姬凌生不由减缓了呼吸,用半柱香时间在掌心刻画了个传送阵法,又找了个隐蔽得极好的石堆,画了个一模一样的摆在中间,以他半年来的苦心钻研,跟阵仙严卜那样的精深造诣还相差甚远,不过用来逃命绰绰有余,除非有人拔掉了他预留在外的母阵,真要那样的话只能怪运气不好了。

    遥遥听到打斗声噼里啪啦的传来,姬凌生踩在滚烫岩石上,慢步踱向动静愈演愈烈的北边,他一边如履薄冰的往前挪步,一边咀嚼钟信赠与众人的箴言。他应该要算最后一批涌入结界的人,刚进来就是个沤热闷人的秘境,并未见到所谓的结界内部,此时他才反应过来,钟信说了比武可以随时废止退出,但没说如何出去,他现在甚至不知道自己在结界里的什么地方,更别提摸到结界的边界然后离开。

    虽然心生疑窦,但不至于放在心上,姬凌生此刻庆幸的是没由着黑风性子带它进来,不过要是真在这待个几年,出去估计得被它的吐沫星子淹死。

    凑近后,金戈碰撞的声音愈渐清晰,仿佛就在姬凌生耳边敲响。

    映入眼帘的是一个豁豁牙牙的火坑,约莫有三百丈左右的宽,四壁的断崖极为整齐,像是用利刃所凿开,里面冒着星星点点的火光和团团蒸腾的热气,姬凌生洞悉到火坑周遭有数十个人隔岸观火,全都畏畏缩缩地躲在嶙峋矗立的石锥后,静静的等着火海里尘埃落定,寻思着是否可以分一杯羹。

    到了崖边,姬凌生俯瞰下去,原来是处刀山火海。

    下面汩汩涌着火红的岩浆,跟朝天大阙下面的火山口略有相似,比之多了不计其数的刀尖丛刃,参差不齐的插在石壁上和火海中,然后横七竖八交叉在一起,每片重刃仿若山巅礁石般大小,却有不输剑客匣中青光的锋利,姬凌生不由联想到凡间老百姓津津乐道的刀山地狱,传说犯过杀戮生灵罪孽的罪人

    死后便会沦落到此。

    重重交叠的刀刃中间,有团火球炽烈燃烧,显而易见那就是这个秘境藏着的法器,姬凌生还以为会藏得更隐蔽些,但不曾想到摆的如此明目张胆,就放着等人来抢。

    此时火坑里霹雳声不断,姬凌生张目望去,只见五六个人影游走在刀尖之上,个个实力不俗,全是御空而行的地秘境高手,交错的巨刃不时受到他们斗法的余波牵连,随即断裂成几截掉入火海,每当刀块断掉,剩余的半截也会跟着碎裂成齑粉,然后散布在石壁上的刀口便会直直刺出一柄利刃。

    动若惊雷势抵万钧,姬凌生亲眼目睹一个地秘境高手反应稍稍慢了些,紧接着就丢了条右臂,对于这等修为的人兴许算不得重伤,修养几天就能重塑肉身,只不过放在眼下对士气影响极大,那人断去一臂后气势骤减,瞬息间又被森冷刀光剐去几层皮肉,一个眼疾手快的地境修士趁机而动,欺身到他背后,两只手分别扯住他右肩和左臂,然后右脚踩在他脊背上,双手仿佛掰开铁闸门似的撑开,当场将负伤那人撕成两截,淋漓血肉顺着手掌滴落,尸身没等落入岩浆就灰飞烟灭,彻底形神俱灭。

    边上围观的小修士们无不骇然,当即醍醐灌顶的惊醒过来,本想趁乱捡漏的一干人等此刻全重获自知之明,有半数犹犹豫豫地撤离出去,这些人蜂群般的往外扩散而去,奈何实力低微找不到出路,只能茫然等死的徘徊盘桓在火坑周围,到处寻求逃出生天的机会,似乎要掘地三尺才肯罢休,姬凌生设下的阵图便是因此而损毁的。

    不过他此时尚未察觉,因为相隔太远,他掌心子阵跟母阵的呼应已渐渐微弱得难以察觉,他只满脸肃容的盯着几个高手过招斗法,不禁惊异的发现其中竟有一位女子,她身影翩翩舞动在刀丛之间,那些迅猛如电光的巨刃出鞘根本沾不到她的衣角裙摆,她右手攥着一柄长不过两尺的短刀,刀身纤薄坚韧,跟附近稳固如剑锋的巨大刀刃形成鲜明对比。

    姬凌生望着她惊鸿似的身影各处游走,躲避着各路修士和刀山火海的前后夹击,依旧显得游刃有余,姬凌生此前遇到使刀的就一个帝,其余佩戴腰间作为装饰的不算在内,不禁自忖天下间耍刀都是如此的潇洒气度吗?跟他以往听说的剑重形义刀重气劲的说法截然相反。

    下头五个人又缠斗鏖战了小半柱香工夫,依然没分出个高下,因为混战中互有牵制,需得瞻前顾后,做不到全力而为,所以他们尽管打得热火朝天,却不免掺杂些许水分。

    中间的火球如火如荼灼烤着四方,丝毫不受外界影响,不疾不徐的向外喷射出股股袭人的热浪,姬凌生倒感受不到那份炽热,光是滚烫岩浆的红光扑射在他脸上,就仿佛是火烧眉毛,令人心焦。

    眯着眼端视了良久,姬凌生总算得以看清火球中有颗半透明的珠子,每当有修士企图靠近夺取火珠,底下翻滚的岩浆便会射出数十条火舌阻拦,喷

    涌而上的红水浇在珠子上,那颗珠子散发的红光便愈加妖艳摄人。

    火海隐隐上涨,逐渐吞没掉最下面一圈刀山。

    这时纠缠不休的五人各自停住手,都隐约洞察到了不对劲的地方,五个人分立五处形成对峙,迫压出一种不容迟疑的危机感,连带断崖边的诸多低阶修士也纷纷胆寒,跑路开溜的趋势逐步扩大。

    五人谁也不肯轻易开口斡旋,似乎开口代表了示弱求饶的意思,会显得自己胆气不够弱了威风,枯等了会,总有人按捺不住心头的焦躁折磨,有个相貌清癯的中年男子沉声道:“诸位,这颗辟火珠想必就是这处秘境的法器,也是离开这片刀山火海的法门,现在情况刻不容缓,要不咱先取了辟火珠,逃离此地再做定夺?”

    旁边有人听不来他这种文绉绉且拖拖拉拉的腔调,赶忙刺了他一句,“知道刻不容缓,你废那么话干嘛,怎么张嘴放屁?”

    男子面沉如水,只是受着火光照耀,映在他脸上反倒显出一种温和善意,他没搭理那人的骂声,更懒得掀起骂战,继续说道:“既然诸位没有异议,那便先取了辟火珠开了秘境,大家再做打算。”

    说罢他便欲伸手去摸那颗夺人眼目的珠子,之前嘲弄他那人连忙拦住了他,阴恻恻笑道:“且慢,你这犊子玩什么心眼,当大伙是三岁小孩?你要是直接拿着辟火珠跑路怎么办?骗人也该有点脑子,连你自个都骗不过去。”

    “那你说如何是好?”,男子几乎是火冒三丈说的这句话。

    他说话的时候身躯已然退回原位,因为他洞悉到他靠近辟火珠的时候,不说下方蠢蠢欲动的火海,就是边上几个也在暗中铆劲,甚至火坑外也有两三个地境修士露出了狐狸尾巴,他再敢上前无疑重启战端。

    那汉子闻言沉思了会,朗声道:“谁拿我都不放心,我拿你们肯定也不乐意,这样吧,咱们用灵力操持把辟火珠带出去,谁若是敢私下动手脚,大家一起弄他,如何?”

    果然是笨人笨法,另外几人像是早知如此,纷纷点头同意。

    引起姬凌生瞩目的那位年轻女子只是饶有兴致的看着,一笑置之,众人以为她这笑脸算是答应了,同时也是自信自得的表现,其他人不以为意,方才数次电光火石的交手中,这位来历不明的姑娘的确占了一点上风,但在场的有谁是省油的灯?谁没有个压箱底的绝活?

    几人同时探出一只手,五缕无形灵力摸索出去,慢慢挎住火光四射的珠子,随着有人用眼神打了讯号,五人齐齐抬手,辟火珠立刻飞升上去。

    紧接着动人心魄的一幕发生,辟火珠离位后,缓缓上涨的岩浆瞬息剧变,仿佛火山骤然喷出,汹涌着喷薄而上,那五人来不及闪避就被烈火吞没。

    姬凌生压住心跳,镇定自若的摊开左右,露出那座袖珍小巧的传送阵法。

    结果阵图的白光闪烁了一瞬就熄火了。

第二百零六章 张嘴放屁

    任凭如何往传送子阵输送灵力,姬凌生左手掌心始终毫无反应。www.uu234.cc

    惊慌了一瞬,姬凌生拢住心神向后猛退,同时快速瞟了眼大后方,散落各处的低阶修士此时都慌了手脚,拼了命涌向秘境边界,奈何上天无路下地无门,死活寻不到那条生路,只能仓皇无措的扎堆在一起,等待那或有或无的希望。

    姬凌生终于察觉到母阵已经完全损坏,左手的子阵也因不堪灵力撑持而消散,他抹眼瞥向前头,滚滚岩浆从宽阔石沟里喷薄而出,像是扶器城下方的火山喷发,但又有种无穷无尽不肯停息的势头,只有往外纳出的劲,绝没有回缩的份。

    沟壑里汩汩喷涌的岩浆已然成了条红亮水柱,攀升数十丈后才逐渐放缓,几欲摸到这方秘境的顶端,那些滚烫的红水再无网上的余劲,随即天女散花般的向着四面八方飞落出去。姬凌生侧身错位的挪移着身子,避开无数溅射落下的火团,片刻后,乌黑土地上遍布烈火灼烧的红色焦土,飘荡着丝丝缕缕的黑烟。

    姬凌生目不转睛盯着那条威势渐长的火柱,他能洞悉到那五个地秘境还有四个存活,似乎仅有一人猝不及防中招导致阴沟里翻船,防备的同时,他右手浮现一座小巧秀气的阵法,盈盈冒着青光,没有刻画子母阵的准备,他只能传送一条胳膊或一条腿,且必须得在视野所及之处,但贵在出手迅速,总比毫无准备来得强。

    凝视了小会,一股强横气息骤然出现。

    只见一条人影自鲜红火岩浆柱子中钻出,径直往姬凌生所站方位直冲过来,周遭天地仿佛停顿的刹那,姬凌生与来人极快的互相的打量了一眼,匆忙间没来得及仔细看她的长相,只是她脸上那抹清澈笑意令人印象深刻。

    来人赫然是那个火坑中持刀轻舞的年轻女子。

    姬凌生没从她气息中辨别出杀意,连恶意都不存有丝毫,她似乎并非冲着他来的。短短的一瞬间,姬凌生意识上尚未做出反应,身体却下意识避让两步,恰恰能躲开女子兴许会有的出招。

    不料那姑娘比他更快一步避开,纤细腰肢猛地挽住,套着精巧白靴的右脚凌空踩住,好像踏在一块看不见的岩突上,身躯朝上翻腾半周,欲从姬凌生头顶掠过。

    这时,异象突起。一团黑影尾随女子而行,且来势极快,那人扑向黄衣女子后背,四肢的一挥一撤都显示他有十足的准备,他直直轰出一拳砸向女子背脊,拳头还没落在女子身上,底下的姬凌生就感到重压扑面而来。与此同时,他瞧清了偷袭之人的面目,是此前说话嚷嚷的那个糙汉子,他有如此心机,姬凌生倒不意外,早在最开始那个地秘境修士陨落的时候,别人隔着森冷刀光或许看不太清,姬凌生则透过刀间缝隙望见了那偷袭者的面容,跟眼前这汉子分明是同一人。

    黄衣

    女子显然有所察觉,却无法做出反击,甚至没法扭头去看那趁火打劫的人是谁,她单薄身躯即将翻过姬凌生头顶,此刻已不能再借力改变方向或身位,她眼睛始终落在姬凌生脸上,两人对视的几息间,她脑中忽地电光似的闪过一道灵光。

    令姬凌生预料不到的,女子突然朝他眨了下右眼,表情说不出的俏皮,紧接着她放松所有力道,收敛浑身灵力,没了灵力支撑的前提,御空而行自然作废。女子整具娇躯斜着落入姬凌生怀里。

    由于女子扰人心神的眨眼,姬凌生不禁鬼使神差的接住了她,事后他将此称为一时的鬼迷心窍。他极其顺手的轻轻揽住女子腰肢,然后侧身横抛到他身后,随即伸出右手硬撼了那汉子的直拳。

    姬凌生右手张开一团青光,传送法阵的荧光闪烁起来,他摊开右手将汉子的拳头完全容纳进去,几丈外另一团对应的青光出现,半截攥紧五指的手臂缓缓探出。

    汉子眼瞅着一个玄宫修士敢硬接他的重拳,只觉得他不自量力,等到他右拳挥空仿佛泥牛入海不见了踪影,他眼中的不屑立马变成了不可置信。下一瞬,姬凌生关闭阵法,阵图的开合仅在瞬间,汉子却当场丢了条手臂,不由心神震动,剧痛下微微分神,姬凌生右手则没停下,轻巧却精准的掐住了汉子后颈,然后整条手臂狠狠往下一拽。

    汉子粗糙脸庞立刻跟黑石地来了紧密接触,五官揉挤成了一团模糊的血肉,迸射出串串血花,一声势大力沉的闷响过后,姬凌生面前的焦土龟裂出条条大缝,那偷鸡不成蚀把米的汉子整个脑袋嵌入地面,像是拔都拔不出来了。

    姬凌生洞悉到汉子并未气绝,脚尖轻点右移了五步,脱离了汉子足以反攻的范围,同时跟黄衣女子隔了一个称得上安全的距离。

    黄衣女子见他不暴露自身修为便能挫败那地境歹人的全力偷袭,不由有点惊奇,她自出山以来,听从师父告诫对世间修士多存几分敬意,不宜自视甚高,但半年来她尚且没见过几个能跟她相提并论的同辈人,很自然的对自己高看了几分,也对他人低看了几分。此时目睹姬凌生以玄宫战败地秘一极,不显山露水的摆平了麻烦,实力和心境似乎都比她强了几筹。

    他俩相互打探的空闲,那脖子扭结成疙瘩的汉子挣扎着起身,黄衣女子身影从原地骤然消失,转眼间出现在汉子面前,她左手端着刀柄,右手掌心抵住柄头,缓而有力往前推进。

    汉子脑袋还耷拉斜在肩头上,却仍本能的洞察到危险迫近,不顾脖颈的剧烈痛楚,拖着快要断落的脑袋快速后撤。

    女子短刀清鸣,一道笔直犀利的刀光攒射出去,快得如惊鸿掠海而过。

    谁知汉子命悬一线,居然爆发出惊人的求生**,硬挺着脊椎断折的风险,强行让他那粗壮如水桶的

    虎背熊腰,弯曲出一个令人诧异的弧度,从而避开那抹置人于死地的锋利寒光。

    女子不觉意料,妍丽脸颊上噙着一抹冷笑,左手托着右手将短刀送出,斜着退到超过肩头的位置,途中松开左手,然后单用右手握紧刀柄,狠狠往下一拉,带着股书法名家捺下最后一撇时的决然。

    汉子身后的通天火柱顷刻间从中间断裂成两半,之前激射出去的刀气去而复返,挟着莫大威势劈落而下,将他壮硕身躯连同火柱一分为二。刀气徐徐消散后,岩浆翻涌溅射的火柱又摇曳生姿的升腾上去,那汉子整具身躯,从右肩胛到腰部撕开一条可怖的创口,若是刀气没经过火柱的阻碍,余威再猛烈几分,他就该彻底分身两段了。

    不过此时他仍然算不上是具尸体,挨了这开山辟岳的一刀他依旧没死,软绵绵垂在左肩上的脑袋轻微颤抖着,同时嘴里咿咿呀呀的呼喊着,似乎在求饶,又像是想要个痛快。

    姬凌生慨叹地境修士的顽强生命力的同时,也对黄衣女子的心狠手辣有了一个新的认识,心头连忙敲定了不跟她相近的主意,可惜天不遂人意,黄衣女子见汉子没死透,第一反应不是上前补个刀,反倒移步到姬凌生不远处,轻笑着问道。

    “北海阴阳山雨夷,敢问公子的名号是?”

    姬凌生闭口不答,倏忽感到一股不善气息汹涌而至,雨夷跟着望向火柱,火光四射中,早前提议操纵灵力隔空取下灵珠的中年男子慢慢现身,他先是冷冷瞥了眼将死未死的汉子,他眼里没有仇者快的舒畅,反倒抿着嘴露出惋惜神色。

    那汉子歇息了这几息的时间,似乎有了点生气,终于能开口说话,但含糊不清,一句话要打碎成七八截来讲,“大哥快救……救我,兄……弟我快,撑不住了……”

    中年人不为所动,冷漠道:“本来你我联手夺到辟火珠再对付其他人,你非要趁机阴我一手,结果赔了夫人又折兵,跟我有什么干系?我何苦要费力气去救你,自食恶果罢了!”

    汉子闻言身躯猛颤,止住血水的巨大伤口又开始流血,似乎不容置疑的得知死期后,再无回光返照的意志了,他躯体直挺挺倒下,鲜血流了满地,离死已然不远。

    中年人望向此时同仇敌忾的两人,对着雨夷沉声道:“既然你是阴阳山的高徒,我也不想惹什么麻烦,你将辟火珠交于我,我放你们小两口一条生路,意下如何?”

    雨夷听完笑了笑,不知是在笑小两口的说法,还是在笑对方的不自量力,又或者笑对方自相矛盾的前提,姬凌生不由想起当年出城巧遇山贼的情景,好像也提过类似的条件,皱眉道:“你要是真忌讳阴阳山的势力,让她死在此地岂不是人不知鬼不觉,岂能白白放走她?张嘴放屁?”

    雨夷忍不住莞尔一笑。

第二百零七章 逃出

    撕破脸皮后,中年修士反倒显得不慌不乱了,那番话本就是用来哄骗不谙世故的孩童的,既然对方不上当,另做打算就是。UU小说他睁眼打量了下雨夷和姬凌生,已经和前者过了几招,他大概能判断出雨夷还有所隐藏,但决计不会超过地秘二极,后者他此时经过再三确认,只是一个快要破境的玄宫修士,只不过他扭转攻势擒拿时露出的传送阵图不可小觑。

    一眼过后,他地秘三级的自信立马彰显出来。

    姬凌生快速思量的同时,缓缓后移了两步,以他现在的实力,也能出人意料的做到越境杀人,不过只适合打游击打偷袭,正面硬刚落入持久战的话肯定吃不消,尤其是眼下面对两个敌友难辨的地秘境,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倘若让曹朝看见此情此景,恐怕会嘲笑着说自己所言非虚,姬凌生果真没有舍我其谁的胆魄。

    敌人打探虚实的工夫,姬凌生悄声后撤了两步,等再跨一步他就天高任鸟阔了,不料这步没等脚跟抬起,那中年人眼中猛地爆绽出一抹凝光,紧接着周遭天地流转的浑浊气息骤然凝住,姬凌生腹部突遭重击,腰背瞬间弓成虾虫的形状,随即整具身躯断线风筝般的倒飞出去,一声轰响砸在石柱上,整个人像是倒模似的嵌在石壁上。

    从中年修士说完话到姬凌生遭袭,不过短短两息的时间。

    脑中嗡鸣了会,姬凌生神志恢复清醒,方才那一下,他感觉像是有个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撞中肚子。勉力撑住精神,姬凌生睁眼望向雨夷,她正拔出短刀冲杀而去,他刚想张嘴提醒她一声,雨夷也学他的姿势横飞出去,撞在石堆里没了声息。

    迟疑了下,姬凌生急忙歪开脖子,使出吃奶的劲儿从石壁里挣脱出来,刚侧开脑袋,石壁上显示一个人形的头部位置,砰一声炸出一个大洞,姬凌生来不及暗呼侥幸,连着猛踩几步遁逃十丈之外。

    那团无形之物却穷追不舍,虽然无声无息且没有灵力波动,姬凌生却能无比清晰的感知到四周风向的细微变动,洞悉到那团东西仅离自己两丈远,姬凌生右掌五指伸直,青色光晕若隐若现,传送法阵蓄势待发。

    中年修士密切观察着他的一举一动,见他欲传送转移他的本命法宝,立刻做出阻拦,他手指轻扣,眸里掐出一抹神光,姬凌生不由再次感到之前的那股凝滞感,掌心青焰不由自主的消散开来。

    传送法阵失效,姬凌生顾不得再做微不足道的抵抗,浑身筋骨错位崩响,脚踝更是撕得皮开肉绽,好在强行侧开半个身位,躲了开来。中年修士看了只是冷笑,食指再点,那团东西当空停住,恰好位于姬凌生腰间。

    令姬凌生心动神移的是,火光照射下,他分明看到地上照出一团人影,那团人影停在他身侧时猛地伸出一截,不知是拳头还是脚踢,接着姬凌生就跟之前一样,扎进石地犁出一条五六丈的沟壑。

    那边雨夷悉悉索索的从纷乱石缝里爬了出来

    ,一团无形之物窜到她面前,火光下隐约可见一条人影甩拳跷脚,雨夷这次做足了防备,竖着刀身往前轻推,蓬勃刀气架成一堵壁垒,将所有无形的有形的都隔绝在外,这样就无所谓看得看不见了。

    姬凌生也学聪明了,起身就跑,边撒腿狂奔边双手拉圆,两条岩浆铸就的火螭龙游出火柱,如蛟龙出海似的扑杀向中年修士,他回头瞧了眼,略感惊异,这螭龙神通显然不是玄宫境修士所能掌握的,他只当姬凌生怀着什么贴身法宝,希望不是随着物主共存的灵器,不然杀人越货的机会也没有。

    两边同时受阻,两掌拍碎螭龙的中年修士索性收了法宝,他自腰间解下一个招魂铃,缓慢有致的摇晃了三下,他身边响起几道风声,姬凌生和雨夷同时放松戒备,难缠的无形鬼物已然回到中年修士身旁。

    “我听说阴阳山门人的看家本领是五行遁甲,不知道你这丫头片子学得如何,跟我饲养的鬼物相比孰强孰弱。”,他说这话的时候,左右两边悄无声息站了三条影子,加上他自己那条,姬凌生照着火光摸索到四条人影,只是除却修士自身的影子,另外三个皆像狗一样的蜷伏佝偻着。

    雨夷观察着鬼影的动向,同时不忘讥笑道:“连名号都不敢报上来的无耻之徒,也配和本姑娘比个高下?”

    姬凌生无言以对,总觉得自己也被连着一块骂了。

    名讳不详的中年人不愠不怒,反倒有种深藏功与名的窃喜奋然,他再不言语,两指夹着铃铛又叮叮当当的摇了起来,铃声刚响,那三条鬼影如同饥肠辘辘的狗见了肉,地上甚至有爪子划拉磨擦的动静。

    姬凌生忙唤来两条拖着火尾的螭龙,一条将他吞掉,另一条直奔中年修士而去,姬凌生立于龙头位置,对方法宝操纵的鬼影碍于火牢暂且难以近身,他则使臂使指的操控另一条螭龙来回扑杀。

    雨夷此时已经收回短刀,清脆入鞘后悬于腰际。她左手贴在小腹平托着丹气,右手伸直两指不停比划,嘴里念念有词,似乎是阴阳山视之不见抟之不得的道法,没等细碎的念完,她两脚周围竖起四面严丝合缝的石墙,将她围在中央使得任何邪物不能攻入。

    与此同时,一条粗细如池塘大小的火蛇从冲天火柱中分离而出,像是强行从岩浆口里抢来了小半威势,那条火蛇动作僵硬,远不及姬凌生的螭龙灵活,但势若万钧的下坠,闭着嘴的蛇脑袋犹如云台宫阙般大小,径直的往中年修士头顶压来。

    中年修士想挪步躲开,可受到一股无孔不入的威压震慑,他两条腿仿佛深陷泥潭半点不能动弹,匆忙之中,他指派鬼影四散逃窜,逃离到安全范畴后,他选择其中一个置换身位过去,留下一个换位过来的鬼影呆呆停在火蛇压山下,连同大半截崖石一齐消失于世间。

    姬凌生隐约听到一声哀怨至极的嘶鸣。

    此时这方秘境已经接近崩塌溃散的边缘,那名死里逃生的地秘境联合着

    另外两个作壁上观的地境修士,三个人像没头的苍蝇嗡嗡乱飞,不住的寻找着逃离此地的出路。中年修士脸色沉着,以眼下的线索来看,他大概猜到一点端倪,既然辟火珠离位后会引起秘境坍塌,但秘境之宝总归是要有人来取的,两点线索结合来看,逃出生天的活路就藏在那颗辟火珠里。

    如此一来,他更加迫切的想夺取雨夷兜里的辟火珠,当下又指派着剩余两条鬼影扑杀过去,姬凌生画圆唤来的两条螭龙,袭敌的那条早已被大卸八块,用作护体的这条也在徐徐消散,忽然那条无形无踪的鬼影放弃了他,转而向雨夷攻去。

    雨夷的身躯早被掩埋在层层山峦下,此时受限太大,她只能施展火遁和土遁,五行遁甲中的另外三种暂且施展不开,饶是如此,对方中年修士的本命法宝尚且绰绰有余,那两条鬼影终究是没有形体的东西,无法用不存在的躯壳去撞碎坚韧山石。

    中年修士终于忍不住亲自动手,他时刻提防在其他地秘境的突然袭击,此刻也顾不得这些,他往前迈出半步来到雨夷藏匿的山石前,经过阴阳山高徒的妙手施法,这儿已经由平地变峻岭,硬生生长出了一座百来丈高的小山头。

    中年修士隔空拍出一掌,分毫不差落在山体上,刚铸成不及半柱香时间的山丘立即崩裂成碎土,从山巅开出一条大缝,直到蔓延到山脚已经分裂成数百条细小缝隙。

    雨夷被迫露出真身,她丝毫不感慌张,戏谑般的看着不知名的中年修士,仿佛就在等着这刻。她右手心猛地出现万丈光芒,一个色泽鲜红的琉璃珠子在她手中熠熠生辉,中年修士眼里露出一丝炙热,紧接着就变成了惊恐。

    只见雨夷不在意的笑了笑,右手稍稍用力,那颗藏在刀山火海的地阶法器,没等来出去大展雄威的机会,就捏碎成齑粉,从青葱五指间仿若流沙般的迅速消散一空。

    彻底没了支柱的秘境轰鸣声大作,仅在中心区域喷发的岩浆滚石立马炸开了锅,以喷发口为中心,火红洪流向着四周奔腾呼啸而去,那些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低阶修士,瞬息间便淹没在岩浆洪水中,甚至没有扑腾挣扎的溺水动作,就深埋地底。

    姬凌生早乘龙扶摇直上,辟火珠碎裂的刹那,他瞥见头顶如血雾弥漫的穹顶露出一丝光亮,在场的所有都看到了那束暗示莫大希望的光,奈何只有地秘修士能腾空飞起。

    跟姬凌生同时而动的还有雨夷,她踩在螭龙脑袋下,裙底正好对着姬凌生,可惜姬凌生无暇也无意观赏,慢他俩一步的是剩余四个地境修士,包括那个大喜过望的中年修士,姬凌生适时的踩了他一脚,拿出久违的搬山术,直接把他压了下去,姬凌生只看到他脸上残留的惨白脸色。

    另外三人也想逃出,但却慢了一步,滚烫岩浆里骤然伸出三只大手,将他们一一拖拽了回去,逃出生天的两人只听他们惨叫一声,紧接着眼前画面急转,就离开秘境来到了结界内。

第二百零八章 我打我自己

    刚脱离火海,姬凌生眼帘中再度出现那个呈倒扣碗样子的庞大结界,结界闭合前他只看到冰山一角,现在身临其境后,却发现跟他想象的结界内部大相径庭。三派门人用神通造就的巍峨山岭和藤萝怪树,像是狼嘴里的犬牙交错,参差不齐的拼接到一团,姬凌生能辨出山是山、树是树,可合起来后乍一看,他便认不出这是什么地方了,宛如蹩脚画师胡乱拼凑的山水图,需得有题字标注才能令人看懂。

    清风拂过,火螭龙逐渐黯淡。

    雨夷踩着螭龙脑袋简单扫了几眼,对这方诡谲怪异的小天地毫不惊奇,她见姬凌生微微皱眉略显困惑,善解人意的解释道:“结界容纳的秘境数量太多,所以地方就显得挤了……”

    她话还没说完,两人头顶出现一股莫大吸力,姬凌生刚调整姿势准备找地方落脚,毕竟他不是地秘境,等螭龙身躯彻底消失就会落地,这下倒省了力气,那股吸力根本不容许他俩有逃窜的机会,嗖一下两人便被拉升到千丈以上,逼近云层的时候,雨夷有恃无恐盯着上头,云端间撕开一条大口,缝隙里黑漆漆一片,仿佛老天爷张嘴要吞下他们。

    姬凌生则目不转睛望着脚下,底下有座火山咻咻的喷着火舌,山体宛如一个石头浇筑的圆炉子,他俩便是从火山口里逃出来的。盯梢了片刻,直至让裂缝吞吃,姬凌生再没见到有其他人逃出刀山火海的秘境。

    乌黑裂缝吃掉他俩后,立刻合拢到一块,不留半点痕迹。

    周遭一切瞬息而变,姬凌生感觉自己不过眨了次眼,方才处处透着诡异的黑沉沉天际,已然变得澄净而清澈,仿佛刚让大雨冲洗过,干净得不染尘埃,连朵彩云也找不到。

    惊异过后姬凌生察觉了不妙,此时他身在高空且无处踏脚,不待他考虑处境身躯猛地下沉破空而去,他想施展唤螭术却苦于没有灵物支持,想要唤来螭龙先得借助富含天地灵气的灵物,譬如血灵池的池水、天劫的雷霆之力、秘境里的灵火,现在周遭空无一物,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等于没辙。

    他掰着脑袋环顾四周,发现远处有座悬浮于天际的石台,姬凌生朝那边伸了伸手,心底一沉,那石台似乎有所牵制,根本不受外力撼动,他企图用石台呼唤螭龙的想法刚出现就胎死腹中。

    危在旦夕中,姬凌生脑海不禁有了几息时间的空白,或许下一刻就该转化成恼怒不甘,不过这种心绪没等来滋生壮大的机会,有人接住了他。

    雨夷双脚悬空,用双手抱住姬凌生,右手捧着他后颈肩头,左手臂揽着他腿弯,这种姿势显而易见是男人用来抱女人的,这样才显得天经地义,此刻阴阳颠倒位置互换,姬凌生缩在雨夷怀里,洞察到两人保持不动的尴尬姿势,姬公子忍不住破天荒的老脸一红。

    直到飘到一块悬石上,雨夷才笑吟吟地放姬凌生下地,她生平头次跟同龄男子如此亲密的接触,没想到对方比她脸皮厚得太多,只有开始那会脸红了下,后来就理直气壮了

    ,不都说男人最好面子,这人怎么就不知道害臊?

    站稳脚跟后,姬凌生赶紧有模有样的给雨姑娘抱拳致谢,连带着火海里的恩情一并谢了,雨夷抱着双臂似乎不打算就此放过他,直到姬凌生老老实实的自报家门后,她才笑颜逐开。

    两人暂且结成同盟,雨夷没刨根究底的追问姬凌生的确切修为,姬凌生误以为不探底细的作风是出于她的礼仪教养,又或者是人情世故的熟稔运用,其实雨夷只是单纯的认为,她俩的交情还不够推心置腹的地步。审察姬凌生俊逸脸庞的空暇,雨夷忽然怔愣了下,她对姬凌生无感,只是想到围着杨拯元团团转的孪生姐姐,不由心烦意乱起来。

    姬凌生无暇顾及她的心思,漫步到悬石边缘,他睁眼望向远方,赫然发现附近悬浮着成千上万的石台,大小样式都一般无二,如出一辙的上平下圆形状,宛如一个个悬空不动翻转过来的龟壳。巡视了圈,姬凌生稍稍得到一点讯息,这些石台似乎围成了一圈圈圆,越到中心区域石台越是密集,他所处的位置石台相隔数十丈,但在极目远处石台几乎已经贴到了一起,同时能清晰看到,石台最密集的地方,也就是所谓的秘境中心,那儿雷光阵阵,一道道天雷接二连三的劈落而下,正好落在中心区域,渲染得如同天劫降世。

    姬凌生闻到一丝熟悉的天劫味道,但比较当年死战严卜时的汹涌雷海,远处的落雷无疑要弱上许多,他低头观察了会下面,白茫茫一片,完全深不见底,无须多说地境以下掉下去必死无疑。

    雨夷学着他的样子装腔作势晃悠了会,往前一步飞跃到另一块石台上,然后回头瞪着姬凌生,示意他快些跟上。

    经历了第一重刀山火海的秘境,姬凌生隐约猜到一点端倪,只要找到法器才能找到离开秘境的法门,而且法器被拿走的话,法器统辖的那方秘境便会即可坍塌,可以说逃命的机会只有在秘境破碎的那半柱香时间,地秘境以下的修士逃生机会极小。

    不过只成功渡过一重秘境,他尚且不敢确定,若是这层秘境也是同等境遇,就能称得上是十拿九稳。毋庸置疑,雷光降落之地便是法器所在方位,雨夷想去夺取法器,寻求逃离此地的门路,姬凌生左右想不出他法,只好默然跟上。

    如今脚踏实地了,姬凌生得以能施展缩地成寸,行进速度丝毫不比地秘境的雨夷慢,这更加坐实了雨夷笃定他隐藏实力的猜想。两人逼近雷区的途中,亲眼目睹了成百上千的修士凭空出现,然后坠落而下,其中大半都不够地秘境,运气好的落在石台上安然无忧,点子背的就绝望的惨叫着掉入深堑。

    对此雨夷无动于衷,姬凌生摸不透她的脾性,有时温善如水有时铁石心肠,况且她惜字如金,姬凌生更懒得自讨没趣的跟她搭话,同盟关系能维系多久就算多久,哪怕反目成仇,他也早在心底做好了准备。

    离那处雷击之地越近,四周腾跃挪移的身影越发的多,到后面姬凌生已经懒得去数有多少

    人,不敢说全部,至少七八成都是奔着这方地界的法器去的,毕竟千里迢迢来参加比武,为的就是修为实力能有所精进,于此来说,但凡得到一件本命法器或是得到促进修炼的灵药,都有莫大裨益,所以此刻往中心雷区跑动的修士,皆可以算作他俩的对手。

    周围人影绰绰,姬凌生内心反倒平静了,若是单独对上那些地秘境的高手,他胜算说不上大,现在有无数人出来作乱,他趁乱得势的机会便大了,雨夷见他眯着眼发笑,好奇问道:“你笑什么?”

    姬凌生回道:“潭水搅浑了才好摸鱼嘛。”

    雨夷半知半解的点点头,她刚下山不久,在杨家机关城小住的半年,各色人等也是恪守礼仪的礼遇对待,她还没有得到见识人心世故的机会,下山前师父曾说,江湖是座大染缸,大多数人白的进去花的出来,若有人花的黑的进去再洗成白的出来,便是碧沼吐青莲,出淤泥而不染濯清莲而不妖了。

    但姬凌生说的她能懂个大概,无非趁火打劫嘛!

    临近雷区百来丈的距离,姬凌生终于得见沐浴雷光的法器真容,远远看去像只猿猴手指,凑近了才能隐约看清是只人手,通体缠绕着电芒,滋滋的冒着电花,一缕缕凌而不乱紫雷疯狂游走在手臂表面,隐约可见竖起的根根寒毛。

    片片散落的石台瞬间到了后方,眼前是快约莫有三百丈宽阔的石台,恰好跟火海秘境的岩浆缝口相当的大小,正中心便是占地五六丈的雷区,此时尚且无人接近,姬凌生略有不解,难道他们也能算是第一批来到此地的人,按理说法器应该早被取走了才对,一息间过后他又省悟过来,假若法器被人取走这方秘境应该灰飞烟灭了才对,现在依然尚存说明秘境刚刚打开,他俩只是凑巧跟那些满头雾水的修士一样,进入结界的时候被怪风吸了进来。

    此时两边接踵而至的人马夹击过来,纵然没人说话,但都有种心照不宣的默契,就算是刚从边缘处赶来的人呢,也隐隐猜到那截断臂是占据有利上风的关键东西,由此一来,数百号人马先后赶来,里面藏着九个不折不扣的地秘境高手,加上雨夷刚好十个,比之前那重火海秘境的压力要更大些。

    姬凌生跟雨夷能算是冲在最前头的人,后面的人哪怕修为再高,缩地成寸的本领如何娴熟,都无法在刹那间赶超他俩,姬凌生离那截断手臂似乎触手可及。

    马上要摸到断臂的瞬间,一条虹光闪烁,眨眼间便超过了他俩,冲到断臂旁边,雨夷满脸惊诧,姬凌生更是有种摸不着头的感觉,那人的速度比他的缩地成寸竟然快了几乎一倍。

    姬凌生想抽身后退却已正中对方下怀,来不及了。

    那人狞笑着抓起断臂,没什么花哨动作,也不讲究什么神通道法,直接往姬凌生脸上呼去,断臂掀起团团雷霆,抽在姬凌生左侧脸颊,倒飞了数十丈险些飞出石台。

    他起身后揉着脸颊,只觉得莫名其妙。

    那不是我的手吗?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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横生介绍:
悠悠天地作棋盘,芸芸众生为棋子。 纵为顺应天意,横为逆天改命。纵横之横,在浩劫将至的半座棋盘上,光怪陆离的大千世界里,四颗棋子冥冥中走到一起,前路有乱世,地底有恶龙,诸天在上,且看三尺青锋上能否担得起侠义二字,一线杀机与一线生机孰强孰弱,江郎是否有才尽之时。 “世间无你为孤观剑,此剑不拔也罢!” “我只拿得起手中的剑,她却挑得起整座江湖!” “万般苦砺中,得此青衣贼!” “我叫李忌,顾忌的忌,也是妒忌的忌!” 那点生生不息的人情味,正是撑起这方天地的脊梁。横生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横生,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横生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