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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半衣生     横生txt下载     横生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百二十四章 朝花夕拾

    冠以钟家千古威名的比武正热火朝天,即便听不到结界里的厮杀声,外界人也能觉察到山雨欲来的不寻常动静,大伙心知肚明,此次比武将会筛选出下辈江湖的翘楚。www.uu234.cc

    虽然赴会的人纷至沓来,但讲究先后次序,其中最令人乐于咀嚼的议论莫过于谁家高徒会领头进入秘境,凡是比武当天抵达天坑结界的年轻人,都无一例外得到胆识过人的赞誉,让自家师父和宗门颜面增光。

    再往后莅临比武的,要么因路途漫漫艰难险阻而难以掐点,要么就是胆小怕事的。陶跃奇显然属于后者,比武召开半年后他才下定决心,这还是因为受到陶公子的欺压险些丧命后,不得不逃离扶器城,得找个地方避祸消灾,虽然尚有别处可去,但他鬼使神差的选择跑进结界,就因临走前他快步穿过行健道时,听到有位老人正跟徒弟说着“有志者事竟成”这个颠扑不破的质朴道理,这才于他心头再度升起大的希望。

    但这股凭一口气吊着的精神很快就消灭了,尤其是头次遭遇秘境的崩塌,他只觉得命数已尽,便焦急彷徨的开始懊恼死前为何不放手而搏一次,后悔连秘境洞藏的法器真容都不曾见到就冤死在即,同时不可避免的想起那天那天他刚帮邻居捡完丰收过后的稻穗准备回家,以他当时的羸弱身子熬不住重活,但父母双亡的可怜身世不能填饱肚子,他干脆到别家做些轻便的农活,大姐在家纺线织衣贴补家用,两人相依为命勉强糊口,到家后他瞧见门前栓着一匹瘦马,他认得那是驿丞大人的坐骑。

    他远远的见过驿丞几次,并且因对方如雷贯耳的恶名不敢近身,他听说那位大人养着一群恶奴威福乡镇,他还有个谈之色变的怪癖,每逢乡里敲锣打鼓的摆桌办红事,驿丞便要出面做主,据说新娘子过门前一天晚上需得送到驿丞大人的居所,由他布施恩泽,以此保佑婚事顺利。

    陶跃奇不懂乡里人的冠冕说法,只是好奇不信佛不奉神的驿丞大人怎会有那种本事,看见表明驿丞踪迹的瘦马,陶跃奇第一反应是好奇这头瘦小马儿是如何驮起它主子的肥硕身躯的,随后才想到前两天驿丞派人来说亲,企图娶他大姐当二房夫人,他不禁起了惊慌,期盼大姐能拿出过日子的顽强性子,断然回绝驿丞大人的亲自说媒,这时他尚且不懂,这些大人做事是不择手段且不过问他人意愿的。

    他苦思之际,肥胖驿丞提着裤子走出房门,一脸不尽解兴的惬意,他鄙夷轻蔑的瞪了陶跃奇一眼,吓了他一跳,以致于他宛如惊弓之鸟的余生都笼罩在这道眼神的阴影下。

    名讳不详的驿丞大人骑着瘦马晃悠悠的走了,陶跃奇担忧大姐的安危,忙跳进屋子,所幸她安然无事,除了有些精神恍惚,跟往常相比并无什么异样,她久久不语,直到陶跃奇提醒她衣襟脱线开口,她才振作起来去筹备饭菜了。陶跃奇吃完那顿不怎么合意的斋饭,不清楚是驿丞大人的到来搅坏了心情,还是大姐做饭的时候不曾用心,不是太淡就是太咸。当天晚上,大姐早早就睡下了,家徒四壁的屋舍里就一个炕,他俩分别睡在暖炕

    两头,熄掉烛火过了很久,陶跃奇隐隐约约听到大姐轻微的啜泣声,后半夜,哭声逐渐变小至无,睡眼朦胧的陶跃奇昏暗中喊了几声,往日哄他睡着的大姐这次没有答话。

    他翻出兜里的火折子,抖索着点燃蜡烛,发现大姐已然气绝,她用一把生锈的剪刀扎穿了自己的脖子。

    这个变故来得如此之快、如此猝不及防,快得陶跃奇没空去追究大姐轻生的缘由,原来人是可以半句话不吭就突然自裁的。直到他用攒下的工钱买了草席将她下葬后,哭丧的人群中有两个传言,一是怪她心硬抛下苦命小弟去寻短见,二是噩耗传出前有人见到驿丞出现在陶家姐弟的门前。

    后来陶跃奇得知真相,却没有寻仇的胆量,直至他运气好得摸到修炼门槛,他依旧不敢轻提愁怨,他怕自己寡不敌众丢了性命,怕大姐含辛茹苦把他拉扯大的心血付之东流,总之说到底还是怕死。

    就这样,直到如今,他也没把仇完全报了。

    面对不共戴天的仇敌尚且如此,遇上自投罗网的姬凌生更是怯弱,他知道姬凌生跟钟家有些许渊源,甚而见过姬凌生自由的出入钟家府邸,陶跃奇自忖跟钟让无意间结下的点滴友谊比不过姬凌生与钟家的深交,若是东窗事发恐怕会惹来诸多麻烦。

    望着困在沼泽中不断下沉的姬凌生,他脸上或悲或喜做着往年的梦,这片沼泽其实不深,至多吞没到腰际,陶跃奇不担心他会死于非命。

    悄声贴身到姬凌生面前,陶跃奇小心翼翼取下他悬于腰间的虚囊,掂量了下,他先是不敢置信随即又释然,早前他听说姬凌生跟着钟信前往柳家秘境时,他便揣摩姬凌生来历不小,带着如此多的灵玉也不算稀奇。

    陶跃奇本想不惊扰姬凌生的情况下拿走虚囊,转身没走几步,他念头急转,又返回姬凌生前头,取出匕首镰刀以及尚未完工的木雕,放到双目紧闭的姬凌生面前,以防这几样是什么事关重大的东西,无论揣在身上或是随意丢掉,都会招致祸乱如影随形的跟来。

    察觉到不远处又有人落网,陶跃奇急忙过去查看,他不能像蜘蛛缠网那样光等猎物上钩就行了,反正跑不掉什么时候进食都行,他需得更加勤勉谨慎,不然等对方解开幻境倒打一耙,他多半就走到头了。

    到那一看,他愣住的同时惊出一身冷汗,真应了冤家路窄那句老话,他不曾想到陶公子居然也来了结界内,追杀他的可能性应该不大,陶公子是扶器城那批坐吃山空的二世祖之一,连地境修士都掺杂水分,绝不会闲得出城来找他,估摸着是被陶家真人逼进来的。

    见陶公子神情自若的沉浸于梦境之中,陶跃奇没敢随意靠近,边屏息便掏出一面小旗,正是钟让赠予他的镇魂幡,具有安神定身之效,杀不了人但恰好跟他的幻术神通相宜,他不敢说是如虎添翼,至多算量身定做,他甚至舍不得推脱,到手之际爱不释手的把玩了许久。就是因为这件相性极佳的法器,他才能困住境界比他稍高的陶公子。

    照例取走虚囊后,陶跃奇忍不住朝陶公子

    身上喷了口吐沫。

    匆匆溜掉后,约莫过了半柱香工夫,他去而复返,站在浑然不觉的陶公子面前,陶跃奇心跳如雷,一个个念头电光划过夜幕似的迸发出来,像是潜藏在他懦弱骨子里的最后一丝血性。他双手捏着一根狼牙棒,这是他搜刮得来仅有的称手兵器。

    他有把握直接砸烂陶公子的金贵脑袋,恍惚之中,他预见到自己活着走出结界,从此一帆风顺,扶器城里再没人会故意刁难他,前途一片光明,哪怕以他不如何出众的资质,也会有天道酬勤的那天,他甚而预想到多年以后自己渐得大道,终成天玄之境,将积藏在胸的苦闷一吐为快。

    想象的尽头,是发觉真相的陶家真人悍然出手,将他所有幻想打得灰飞烟灭。想到这儿,陶跃奇举着铁棒摇摆不定的手突然就软下来了,他生出一阵后怕,但瞥见陶公子可厌至极的嘴脸,不禁再次举起武器,犹豫片刻后又黯然放弃,如此反复了三次,他怕久留不宜,攥着虚囊匆匆走掉。

    半个时辰后,陶公子意犹未尽的睁眼醒来,脸上残余一抹陶醉,那是当日对柳若兮惊鸿一瞥后的垂涎,未等完全撑开双眼,一根刺尖冒着寒光的狼牙棒往他脸上招呼过来。

    一棒下去,陶公子整张脸像是开了丝绸铺,深的浅的带白的红色一股脑摆出,凭借家父特意为他淬炼过的体魄,这棒他没死掉,继而瞥见陶跃奇狰狞的面孔,陶公子心头刚出现无比荒唐的感触,又是一棒敲来,接着又是好几棒,直到他栽倒在地,脑袋汩汩冒血,死得不能再死。

    确认头颅稀烂的陶公子死透后,陶跃奇气喘吁吁停住挥棒的动作,对方死前似乎哀求了几声,但他全然没有听见,他陷入一种癫狂当中,正如当年离开南地来到东炼之前,他抓住驿丞大人的独生儿子,将他千刀万剐。

    丢开狼牙棒,陶跃奇不由得到一阵快要升天的解脱快意,多年以后,他如愿以偿达到世人追捧的天玄境,不觉得如何高兴,因为他唯一引以为豪壮的事,只有今日的所作所为。

    缓过劲来,他扭头望向不远处站定的姬凌生,他看戏有一会了。

    姬凌生不了解他们的恩怨,更无心探究是怀着怎样的恨意,才能状若癫狂的痛下杀手,他认得那是当初扶器城外给他带路的人,那个符合古人“两腮无肉不可交”观相识人之术的瘦弱青年。

    姬凌生没有动手的意思,只要求陶跃奇将虚囊归还于他,他便既往不咎,陶跃奇生性怯弱但处事果决,放在平日里他都未必是姬凌生对手,现在气势衰弱更是不敌,当即扔出两个虚囊,连带从陶公子身上搜来的也一并丢给了姬凌生,兴许是防止后者追杀的赔礼。

    见他灰溜溜跑掉,姬凌生无动于衷,甚至没对索回的虚囊投上一眼,他放过陶跃奇并非受到什么感染,也不是心怀慈悲,只是陶跃奇设下的幻境让他回到了二十年前,回到了出发去刘家村的那天清晨,老爷子当时所说的话他过后再没想起来过。

    时隔二十几年,他竟想起来了。

第二百二十五章 九九九

    姬凌生跟着父亲回刘家村的那天早上,天刚蒙蒙亮,商贩群居的城南尚在清梦之中,那层梦境宛如包裹蛋清的薄蛋皮,软而不透,经不住一戳一碰,平日里闹腾不休的姬公子向来不让人睡个好觉,但凡他难得早起的日子,城南就注定落不了清闲,今儿倒奇了怪,他竟会安分守己起来。

    两人于雾色中轻装上路,白月和姬长峰同样站在雾色中挥手道别。

    临行前姬长峰将神采奕奕的孙子叫到跟前,姬凌生问他是不是要捎句话,没有用预祝旗开得胜的鼓励来暖场,甚至没对刚刚破髓尚且迷茫难在的姬凌生说几句行之有效的指点,老人只慈眉善目的嘱咐了两句话。

    “把你奶奶坟头给好好拾掇下,话就不用带了。”

    “山里冷,可别着凉喽!”

    姬凌生不禁奇怪这两句简单的家常,他当初竟死活想不起来,直到二十多年后的今天,他才因陶跃奇的幻术得以想起。不仅如此,他还忆起形形色色的各类人,然而除却老爷子萦绕在耳畔的两句话,他第一个想到的人有些出乎意料,他没想到常伴他入梦的白月,也没想到远走天涯的雪玉或者偏安一隅的墨清歌,而是先记起柳若兮的明眸皓齿。

    她仿若伏天里的第一声蝉鸣,一下跳入他的脑海,刹那间美艳得不可方物。姬凌生不知这是出于何种缘故,他俩虽说互相引以为知己,但并无更进哪怕一步的关系,柳家族人都思忖他俩的关系非同寻常,只差捅破最后那层窗户纸,可姬凌生心里头敞亮,他们俩现在连那层窗户纸都没有。

    除了莫名其妙的想到她之外,姬凌生总觉得忘掉了某件至关重要的事,且直觉这件事跟柳若兮相干,但任凭他如何回想,始终无法得知其中或有或无的内情。兴许跟他之前想不起老爷子的话一样,他忘了柳若兮曾说的某句隐义颇深的话,抑或是他记不清她某事某刻无意间许下的许诺,但有件事可以确定,来到结界后他暂且没见过柳若兮,所以这股莫名悸动实在很没道理。

    摒弃杂乱念头,姬凌生朝正中央的通天塔拾步而去,这段路少说得有数千里,以他徒步穿过南盟赶到中土的脚力,估摸得耗费两旬时间,不过他却如履薄冰的盘桓了半年,这才望见那座通天彻地的高塔。期间他一度算不清过了多少时日,自嘲是山中一日世外十年的烂柯人,每天都时刻提防,生怕不慎掉入秘境,偶遇某些名气大过天的道门高人,也干脆绕道而行,免得麻烦事不请自来。

    不可避免的,他半道又陷进一个秘境,而且崩塌在即,他尚未弄清身处何地形势如何,便得立刻踮起脚尖仓皇逃命,经历几次后,他早已经验老道,纵然钟家有心置人于死地,但不至于全然没有活路,至少会空出一两条生路。他死里逃生后,调养了很久,他感觉得有一两年,又像一两个时辰,往后他的行程日渐短缩,往往能在某条峡谷或者木桥上延宕好几个时辰,这些徒劳的多余举动搞得他心力交瘁,年月逐渐在他脸上显露出痕迹。

    最后瞥见通天塔隐入云翳的顶端时,他总算容光焕发有了年轻人的朝气,顺路抓了个玄宫境界的

    小修士,粗略盘问了番,这时他得以知晓,距离那天百万人围聚的空前盛况,已然过去了五年。

    五年最后那段时间的尾巴尖上,终于有人活着走出秘境,第一个是美貌无双的柳若兮,带着灵珠出世的她居然率先败下阵来,意外之余唏嘘声也不少,柳仲领着永山所有人前来迎接,其实就一个,苏炳方投身战场后便只剩他和苏绣云了,他倒不觉得姐姐实力不济,按照老爹的说法,能安然无恙走出结界已是天大的本事。

    离开结界的第二个人是钟家老四钟俭,不知经历何种艰难,他丢了条胳膊,且由同行的钟家族人相互搀扶着回来,地秘境修士的痊愈速度足以令凡人咋舌,他鲜血淋漓满身是伤,胳膊迟迟长不出来,自然说明情势危急到连疗伤的片刻都没有,但意料之外情理之外的是,钟信竟会抱持冷眼旁观怒其不争的态度,甚至没让钟俭踏足扶器城,直接将他骂了回去,那名钟姓弟子为堂兄弟据理力争,结果自然讨不到好,但钟信没问他的罪,只是对自己儿子又打又骂。

    钟信当着全城人的面,在朝天大阙下面亲手抽了钟俭三个耳光,力道极重,导致扶器城里看戏的人都能隐约听到,没人知道父子俩说了什么,其中掩藏着什么隐情,只看见钟信每问一句话便要抽他一巴掌,钟俭右脸红肿,左脸也跟着发烫,因为两边脸颊都有火烧似的羞愧,他重重的应答着父亲的问话,直到最后钟信一脚将他踹到在地,他勉力爬起身子,不顾那位善心族人的劝阻,拖着伤体奔走百里,再次不要命的置身到天坑结界中。

    经此一事,那些关于钟家倒行逆施,于结界中毒害各派门人的谣言,不攻自破。

    风波暂未停息之际,结界内传出一件震动江湖的事,里面出了个天玄境,此事吓得钟信险些就地寿终正寝了,这几年他身体每况愈下,越发经不住折腾,所以城里人见到他怒发冲冠的教训钟俭时,都怕他一口气没提上来,就会当场猝死暴毙。

    天玄境的出现惊扰了器仙钟鸦九,他亲自出面赶往结界,结果发现虚惊一场并非有新的天玄境高手借着比武的幌子横空出世,只是老牌高手从中搅局捣乱罢了,当钟鸦九在通天塔最下面的一层找到始作俑者时,那是气不打一处来,即刻勒令她离开结界。

    关鸠却是柔柔的瞥了眼段丕,让他来当家做主。

    段丕望着身边仪态骤变神情却一如往常的妍丽女子,感到有点不可思议,怎么眨眼的工夫,叨叨不休的关九九就变成了东炼第九的关鸠了?时间还得往回倒腾半个时辰,那时段丕等人正经历一场惊天动地的哗变。

    他们像无头苍蝇般钻进通天塔已有两月,塔内依旧以秘境铺就,塔身和朝天大阙差不多大小,上下共七层,处处精雕细琢,这些是段丕仅能用眼睛得到的讯息,他们位于最下面的一层,这层秘境大得出奇,比他以往见识过的任何秘境都要大得多,仿若整个中土摆在他面前,他臆断猜测上面六层应该也是每层一个秘境,秘境大小要么递增要么递减。

    不过他很快意识到,无论以多么自得的语气去断论,对于他们的

    处境都无济于事,正因这个秘境大得难以想象,所以无人知道该怎么出去,当初一个沸水秘境就令他束手无策,这里更是无计可施。

    索性他在秘境漫不经心的游玩起来,整日领着小如意嬉戏于漫天黄沙中,在重重沙丘上兜着衣摆滑来滑去,唯一令他心悸的,只有关姑娘日渐炽烈浓厚的情愫了,阿七早在公子抢回小如意的那天发现这种苗头,即便小如意的安然回归是理所应当的,但关九九似乎在短短一天里,对段丕的观感发生了始料未及的变化,同样也是那一天,阿七就预见到了公子一步步陷入情网的光景。

    不得不说,东炼修士耐不住性子,特别身处险境的时候,他们知道秘境将会崩倒在一夕之间,但受不了束手待毙的惊惧折磨,两月过去,性情易怒的人起了头,随后越来越多的人加入乱战,不管是持强凌弱或者以多胜少,总之都杀红了眼,比斗的真实目的早已迷失在愈加激烈的火拼中。不管段丕等人站得再边缘,隔岸观火的本领再厉害,总有引火烧身的那天,况且段公子也不是老实本分的性子,就喜欢当惹祸的搅屎棍。

    仗着小如意的好运加身,他就算想吃亏也难,仿佛天道为他所开,其余人只有拔腿就跑的命,直到有一天,阿七和关九九担忧的事骤然发生,小如意的好运不好使了,她跟天道的气运连接无端的断了一刻钟时间。

    一刻钟里,段丕仍肆无忌惮招惹各路人马,厮杀追逐了几日,他们早知晓了段丕的倚仗,纵然再眼馋小如意背负的天地气运,但早已有无数血淋淋的教训警示他们,这道辣菜不是他们能吃下的。但他们眼睛不瞎,小如意气运消失的那会,方圆百里的人都能察觉,好比一道活水瀑布突然间没声了。

    面对数万修士的集体围攻,段丕别说负隅抵抗,就是逃命都做不到,只得一心的护住小如意的安危,千钧一发之际,段丕险些要被人打死的时候,关九九解开了数百年前施加于身的封印,天玄境的威压冲破天门,直接击碎这层秘境,通天塔第一层顷刻间支离破碎。

    得知来龙去脉后,钟鸦九撇撇嘴,劝告关鸠火速离开结界,免得扰乱比武,对她的自我封印也不好奇,因为一下就能猜到,显然是修为到了天玄第二劫的瓶颈,没有破境之法,于是轮回重修,封掉修为和记忆再修一世,不行就再修,直到破境为止,这种修炼法门钟鸦九倒是听说过,今儿头次见长了见识。

    关鸠仍旧深情款款看着段丕,等他拿主意,这数年的陪伴宛如流水一般淌进心底,或许早在两人相遇之际,她便大概猜到了今天的结局。

    段丕耸耸肩,“走就走呗!”

    器仙只叫关鸠离开,却没让段丕走,段丕此时表态,显而易见是要跟她共进退了,念及此处,这位东炼第九高手脸上的笑容更柔和了。

    钟鸦九非但不觉得古怪,甚至有点想笑,他首先想到的是,要是让段淳见到此情此景,他该当如何?想到这,一向以古板面孔示人的器仙忍不住笑出声了,令其余人大感迷惑。

    这时,姬凌生才刚瞧见通天塔的塔尖。

第二百二十六章 御剑十万里

    放了那个战战兢兢的玄宫小修士,姬凌生望着充斥所有视野的通天高塔,层次分明的七层塔楼,配上鳞次栉比的雕花镂空,气势尤胜姬凌生见过的任何镇压妖魔的宝塔,若是在塔基下面加座火光滔天的雄伟山襟,那朝天大阙享誉中土的绝景之称就该易主了。UU小说

    正值晌午,有上百踌躇不定的修炼者踯躅在塔楼附近,不时看看塔尖,不时瞅瞅塔脚,试图用眼睛搜出通天塔的隐蔽入口,其实塔门就堂而皇之的设在地势平坦的一角,只差没像红楼酒肆那样直白的挂着“恭迎大驾”的牌子,奈何这外头的修士们太精明了,或者说几年磨难下来把棱角磨平了,他们保持着高瞻远瞩的高深模样,心照不宣的等着早前进塔的人会露出风声,抑或是通天塔的细微变化。

    姬凌生暂且没空跻身到这些有识之士的行列中去,因为小修士的答话让他徒增困惑,按照他的记事来看,他来到结界不过两年光阴,还不够五年的一半,苦思无解,他只能将此归结于赶路途中的疗伤所致,他遭遇最后一个秘境时,匆忙逃命受到重伤濒死,一度昏厥不振,没了柳家秘药,伤势恢复算不得快,打坐了许久才有精力继续上路。

    尽管这个解释近乎合情合理,但姬凌生毫无打坐调息整整三年的感触,世人常说日月如梭,但转眼间就过去三年,这梭子未免太快了些。可姬凌生委实找不到更合乎常理的说法,只能将此作为当时伤势之重的依据,顺便聊慰自己并非像曹朝贬低的那样全无胆魄。转念一想,他又觉得不对劲,虽说他入定前特意找了个幽静之处,但意识不清的三年里难不保会露出端倪,让人无意间给翻出来。

    很快,这种想法就抛之脑后了,因为柳若兮的面目屡屡浮现,时而哀愁时而忧郁,透着股不符她傲然仪态的无望,姬凌生奇怪怎会做那种怪梦,他素来没在柳若兮脸上见过那些神态,不料竟可以想象得如此栩栩如生。

    她满脸的哀怨总使得姬凌生仿佛亏欠了她什么,但说不出因果。

    突然,罡风扑面,宛如钝刀割肉。极目远处尘烟大作,以通天塔为圆心,仿佛海啸浪潮般扩散开来,通天塔最下面高逾千丈的第一层彻底埋没在烟尘中,轰隆一声,塔身有一角的几根硕大支柱突然折断粉碎,紧接着整个塔楼开始倾斜坍倒,惊得那片阴影下的诸多修士赶紧四散逃命,随即一道人影出现在塔尖处,他站在众人难以看清的高度,不紧不慢的往通天塔狠狠一拍,大厦将倾的塔楼瞬间停住,仿若有根绳子将它吊住了,通天塔将要倒塌的那一面,地面冒出几根大得吓人的铁柱子,斜着往上凸起,砰砰几声抵在倾泻的塔身上。

    至此,这场灭顶之灾总算被遏制在萌芽中,事后大伙才知晓力挽狂澜的那位高人正是器仙钟鸦九,纵然早有人猜到如此了,但稳定局面后钟鸦九去见了谁、说了什么,以及

    通天塔倾塌的缘由,都掩盖在了滚滚尘嚣中。

    姬凌生则漠无反应,他突然想起一个本不该想起的人,即是思岳峰上跟他坐而论道的麻衣青年,他不禁纳闷,事隔如此之久他才记起这号人物。若说当年令他踏出思岳的关键人物,麻衣青年无疑排在榜首,但过后他似乎浑然将他忘却了,好像柳若兮也忘了,两人每晚结伴夜游,谈天说地无所不聊,唯独没提过任何关于麻衣青年的事。

    两人明明是因他而有机会结识对方,甚而柳若兮曾跟他结伴而行,可任谁也不记得当时有这么一个人,仿佛刻意地将他从心底抹掉了。姬凌生越想越觉得古怪,柳若兮闯入心田的怪事尚且能用幻术的后遗症来搪塞,麻衣青年的事却无从下手,不知从何说起,想不明白,姬凌生心底打定了主意,出去先得找柳若兮问问此事,看她是否还记得,看看里面到底有什么蹊跷。

    恍惚了会,姬凌生总算注意到不远处的异象,摇摇欲坠的塔楼已被五根类似七星柱的柱子重新撑起,仍保持着倾斜的弧度,恰如一个斜靠在台阶上的醉汉,尤其是塔楼往下掉落的尘埃,跟醉汉寒夜里呼出的酒气如出一辙。

    边上围观的众多修士,发觉事态平息,纷纷围拢而去。

    通天塔最下面的入口挤压成一条窄缝,但隔绝气息的屏障已然消失,里面传出密密麻麻的灵力波动,不一会儿,有人从里头出来了,恰是最早踏进一层秘境的那批人,原来受到天玄境强者的莫大影响,通天塔有根顶梁柱经不住冲击而断裂,导致整个塔楼倾塌,好在器仙及时救场,不过当问那个天玄境高手是谁,又七嘴八舌说不清楚了,等到比武完毕钟家出面解释后,江湖人才得知轮回重修的关鸠偷摸混进了结界。

    此时段丕早领着三个小跟班离开结界了,成为继柳若兮和钟家兄弟后安然脱身的第三批人,除却赶吆他们的钟鸦九,再无人知道通天塔的倒塌是因段丕的性命之忧而导致的,毕竟关鸠重回巅峰的第一件事,就是将围攻段丕的人,杀了个一干二净。

    姬凌生干脆混进随波逐流的队伍,跟着挤到通天塔第一层秘境里去,关鸠的悍然出手,不仅击碎了第一层秘境,顺带叩开了第二层秘境的门扉,此前逗留底层秘境的修士,少数涌出秘境去显摆大难不死的好运了,更多的还是直奔二层秘境而去。

    得知秘境洞开,按捺在外头数月乃至数年的修士,凡是对自身实力有几分自信的,都削尖了脑袋往秘境里挤去,只因钟家族人有意无意的散布了一个消息,通天塔顶层秘境藏有一件天阶法器,如今结界内三大天阶法器中,没有一件露出过风声,唯独这件是钟家通过直属渠道散播出来的,消息货真价实,似乎故意让各路修士哄抢。

    姬凌生踏进底层秘境的刹那,还以为回到沙城所在的万里荒地了,遍地是金灿灿的黄沙

    ,夹着粉白的细沙,飘飘扬扬的翻滚而过。通往第二层秘境的门径十分明显,相隔在数百里外,天幕上风云变幻,像是水打着旋涡,中间显露出一个莫大的空洞,有点像青云子渡劫时雷怪出没的黑洞。

    天璇城南门外十里处,有块无数人踊跃前来瞻仰凭吊的地界,相比偌大的天璇城来说占地不大,刚刚好占到一亩三分地,这儿没有琼楼玉宇,也没有破败古迹,只有九道长条形状的辙道,每条约莫一丈来宽,最深处能达到两丈有余,九道笔画恰好组成一个“剑”字。

    这便是人人传颂、来自裴剑仙的仙人手笔世间剑意最重的一个字。

    自从大字刻下的数十年来,无数习剑之人、喜剑之人抱着莫大诚意,一寸寸的从这个字上履过,每个勾画每个转笔都要十倍用心的揣摩,以求得到其中一鳞半爪的真意,从此剑道顺畅剑法自然,一剑平尽天下事。

    奈何剑道没落已久,说难听点素来没有站起来过,从古籍载录的数千年翻过来,除了裴剑仙再无第二个剑道巨擘,这么大个东炼,幅员辽阔包罗万象,照理说什么幸事都该有,什么坏事都在所难免,唯独出不来几个会使剑的。

    一批批人踌躇满志的来,心灰意冷的走,昔年因羡煞仗剑天涯的神采而来潮的练剑心思,终究经不住这个“剑”字的敲打,大多索然放弃,仅有几位得到半丝真意,剑术造诣惊人,称得上登堂入室,但世间再无第二个剑仙。

    臧星桀经历了为情所困的几年,依旧没跟叶红达成和解,应该说有几次缓和的时期,但两人性情上的难以磨合,转眼就能将平和气氛推翻,他俩生来就应该当对手,而不是相爱。

    最后叶红一怒之下闭关后,剑士也就再没回过叶城,成天对着“剑”字发呆,用这个字下饭,用这个字助酒,天黑后就在剑坑里睡觉,天璇城新上任的城主继承了前任城主严卜的秉性,喜欢当甩手掌柜,有剑痴徘徊于剑坑,这种事常有,根本用不着上报城主府,由此一来,臧星桀的悟剑就格外清静了。

    正好姬凌生见到通天塔的这天,邋里邋遢胡茬满面的剑士站在剑字中央,再度拔出数年未曾出鞘的观世音,这一刻,他手中仿佛握住了日月,他浑浑噩噩的日子突然间注入了源源不断的生机,大雨倾盆而下,剑士右手托着剑柄,左手托着剑刃,放声大笑。

    “我说怎么一直看不懂,这哪里是字,分明是把剑嘛!”

    他将观音剑举过头顶,道道天雷引下,散落在周围,轰出片片焦土,唯独他和那个剑字安然无虞,雷声落尽,整个地面猛地一颤,经历数十年风吹雨打而不散的剑坑缓缓消失在雨水中。

    臧星桀一剑朝天,剑意臻至第三重,意飞剑。

    他踩上剑身,直冲北方,出剑即是十万里。

第二百二十七章 第二个天玄

    姬凌生站在风烟滚滚中,跟四下傻愣愣立定的诸多同行一样,都目不转睛盯着那个拨开云翳的黑洞,黑黝黝洞口正风卷残云的抽吸着漫天尘埃,扯得每个人都是衣决飘飘的出尘姿态。www.uu234.ccwww.uu234.cc即便明知洞口通向通天塔第二层,底下的人仍按兵不动,一方面是谨慎行事,另一方面是实力不够。

    七八成的地境高手已然动身,剩下的良莠不齐,自觉把握不大的地秘境也混迹在玄宫境的人群中,走来走去的,不知在等着什么。

    纵然地境以下无法御空,但这些手段层出不穷的玄宫境修士也不是吃素的,想上去倒是不难,只怕形势不好到最后赔了夫人又折兵,好处没捞着命给搭进去了,索性等个出头鸟来试试水。

    他们料定必定有人会捺不住性子,而且无需太久,这是江湖老油子间心照不宣的默契。果不其然,一个红了眼的愣头青迎头而上,铁板钉钉的玄宫境界,从他没有踏空而是踩着神通化物便能知晓,众人看着他随风飘得东倒西歪的笨拙模样,纷纷露出看好戏的轻佻神态,心思也不尽相同,有人希冀他能开辟条出路,有人不愿他出尽风头,他们全然忘了,此前早有许许多多的地秘境踏足二层秘境,他们趑趄不前只因胆小罢了。

    姬凌生扶龙直上的时候倒没想到会落下这种印象,他私以为这样踏龙飞升,以他不到地境的修为境界,落在众人眼里,不说风姿卓然,起码也得是风度翩翩吧。

    攀升五千丈后,姬凌生轻松越过洞口边缘,轻易得让他略感蹊跷。

    随即眼前豁然开朗,俨然到了另一处世外桃源。姬凌生不曾想到能如此凑巧,刚踏入二层秘境就遇见了杨拯元等人,他完全具备了下任家主的威严声望,到哪都有人跟随,之前是杨采竹和阴阳山双魁,现在还是她们三人,只不过多了两个姓潘的,好巧不巧,姬凌生认得他俩,确切的说潘姓人氏他也只认识这两个。

    潘奉元依旧没找到熊柔的行踪,挂着兴致缺缺闷闷不乐的神色,他见了姬凌生由衷高兴,清逸风姿不减当年的潘长安则微笑示意,跟潘奉元的热情显示出泾渭分明的平淡。姬凌生来回看了他俩各几眼,惊奇的发现他俩眉眼多有相似,细看又截然不同,两人都透着读书人胸怀锦绣的浩然正气,只是略有不同,好比潘奉元是平易近人的私塾先生,而潘长安则是独立超群的御侍笔官,说不清谁好谁坏。

    姬凌生跟潘奉元要亲近一些,便忍不住多寒暄了几句。

    寒暄已毕,杨拯元扼腕道:“姬兄,这几年你可让我好找哇,我回树界找过你几次,但都无功而返,最后想着来通天塔碰碰运气,没想到正正好,赶巧了!”

    姬凌生苦笑着说了些身不由己的托词,他眼睛扫过杨拯元身后几人,几年不见,杨采竹对他的忿恨似乎烟消云散了,他个子拔高了些,仅比杨拯元稍稍矮上半个头,板着老气横秋的平静神情。他视线情不自禁在雨夷身上逗留了会,她眼睛斜了歇就当和姬凌生打

    过照面了,昔日共患难的情谊已化作乌有,显而易见的是,她仿佛也患上跟姐姐同根同源的相思病,秋水眸子不住地瞟杨拯元的潇洒背影,使得姬凌生略显古怪的瞥了杨拯元一眼,同情他接连不断的桃花劫。

    忽地,潘奉元提议席地痛饮一番,看样子不像是为姬凌生接风洗尘,更像是给自己消愁,几个老男人拍手称好,尤其是杨拯元两眼放光,兴许酒虫钻到头顶来了。

    望着他们席地而坐,雨希环顾四周的青山绿水,绰绰人影在林子里飘来荡去的,处处是活人的声息。右手边传来杀人越货的对话,河对面有人气得跳脚,后面两人的观察他们,更远处还有狂笑声,动静杂乱脚步杂沓,道道长虹从开阔天际掠过,人人想着破局寻宝的吵闹中,雨希不明白他们怎还有闲情喝得下酒,因为女人很难领会男人固有的洒脱,但这种不解仅仅持续了片刻,等杨拯元八风不动的坐在那后,她心中早已帮他想好了千百种冠冕堂皇的理由。

    酒过两巡,姬凌生悄悄递给杨拯元一个隐晦眼神,后者早为此头疼不断,自然心领神会,杨拯元巧妙的用灵气包裹一串声音传进姬凌生的耳朵,他说自己想了出昏招,抱起石头砸了脚,明明脱离树界的时候摆脱了雨希,后来他百无聊赖之下试图回去找姬凌生,结果发觉雨希居然守株待兔,领着雨夷杨采竹躲在树界附近逮他,本来以他藏匿气息的工夫,雨希发现不了他,结果杨采竹吃里扒外,靠着同族间的特殊感应找出了他,让他那个气啊。

    杨拯元悄声传音之际,不忘拿手肘子轻轻往外翻,表示胳膊往外拐,让姬凌生忍俊不禁,旁边的杨采竹冷不丁打了个喷嚏,总感觉有人背后说他坏话。

    从此往后,他们结伴而行,没有谁真正惦记通天塔顶层的天阶法器,姬凌生有绝对的自知之明,对超出实力范畴的宝物眼红归眼红,绝不强求,就好像乞丐再怎么眼红地主家的万贯家财,却也知道那终究不会属于自己。

    至于其余人等,则是真正的财大气粗毫不在乎,杨家兄弟和雨氏姐妹当属宗门家族里的超然存在,是肩负下代兴荣的关键人物,哪怕什么都不做,也会有人帮他们铺好路子。

    而潘奉元和潘长安,两人皆是地秘境圆满的修为境界,离问鼎江湖的天玄境仅半步之遥,本命法器早已筹备妥当,再添一个也无济于事。姬凌生曾偷偷地问潘奉元,他跟潘长安是否为同宗兄弟,潘奉元只笑着莫名其妙答了句,要真是兄弟,还得算上潘京兆,凑成三兄弟。

    懵懂不解的姬凌生后面几天问了下杨拯元,听他问起潘京兆,杨拯元明显的后退半步,偶然听到谈话内容的杨采竹也是满脸古怪,姬凌生满头雾水,只听杨拯元含糊的解释道:“潘京兆是咱们右城主的那啥……”

    面对姬凌生的半头雾水,杨拯元还以为他只要一听右城主的名号就懂了,毕竟这件事人尽皆知,奈何姬凌生对江湖传言知之甚少,不得已,杨拯元又闪烁

    其词、扭扭捏捏的补充道:“你不知道杨家右城主?就是那啥……他有那种癖好,龙什么……好,断袖……你懂吧!”

    他这下真懵了,只听杨采竹面无表情的说道:“他是右城主的相好,还是个男人!”,可能由于出身右派的缘故,杨采竹说起这件被老祖宗视为家丑的事毫不避讳。

    姬凌生顿时懂了,不由忆起当年剑士和小忌子的那次误会,没有多说什么,了然于心,只是好奇这三个姓潘的有什么联系。

    这个疑虑并未延续多久,不到十天他就得悉了其中的隐秘。

    潘奉元依旧四处找寻熊柔的踪影,自打和她分散后,他便徒感寂寥,没人随时随地陪他喝酒了,再听不到酒葫芦上的鼾声如雷了,她的地位突然于他心间变得举足轻重了,潘长安对此有所留心,有时会欲言又止,但到底没有开口。

    直到几人重聚的第九天,他们来到二层秘境的正中央,这儿也有个同底层秘境类似的黑洞,虽然小得多但也不羞不怯的挂在天幕上,各派修士也因此确定此处乃秘境的中心,此前已有数千地秘境涌入其中,因为二层秘境揭开面纱的第二天,第三层秘境就让人探了出来,原来二层秘境中有三件镇界之宝,但没有逃过各路高人的法眼,仅用一天时间就全找了出来。

    这时就显露出东炼修士的油滑,他们没有取走法器,秘境崩塌的秘境几乎路人皆知,所以投机取巧的将法器移了位置,按照方位摆弄了个阵法,使得无需撼动法器也能打开密道。

    潘奉元急匆匆的想上去一探究竟,他听说已有数千地境去往三层了,其中说不定就有一只白熊,说不定她也在苦苦的找他。

    没等他纵身飞起,天上接连传来几声炸响,随即上空浮现一片火海,团团火球往各方散开,但只能瞧见云雾后的火光滑动,见不到真火,好像所有东西都在云层的另一面,都在另一方世界。

    甚至不用绞尽脑汁的猜想,所有人都知道,三层秘境崩塌了。

    火雨过后,股股热浪自黑洞里溢出,搅得二层秘境彻底乌烟瘴气。

    随即黑洞毫无预兆的扩张开来,顷刻间蔓延到整个天际,三层秘境的种种景象完完全全的呈现在众人头顶,只见彩光迸裂中,一具具尸首漂浮着滑过,宛如一艘艘小船在湖面滑过。

    里面有墩小山般的尸骨格外显眼,披着雪白的皮毛一动不动。

    见此情景,潘奉元心头仿若有重石坠地,咚的一声,声音大得吓人,完全压过了头顶奔腾的雷声,奇怪的是,这心脏跳动的声音这样大,旁边几个人竟会没有听见。

    来不及反应,潘奉元拔地而起,其余只是呆呆的看着他飞升而去。

    一股险些令人窒息的气息自他身上流露,震得两重秘境中的所有人浑身一颤,唯独潘长安皱了下眉头。

    扶器城内刚安顿下来的钟鸦九抖抖眉毛,蓦然站起。

    怎么又来一个天玄境?

第二百二十八章 天塌

    三层秘境仿若烟火般绚烂璀璨且不可逆转的解体于众人头顶,炸出朵朵烟花,跟底下瞠目结舌的观众忽近忽远,一会儿远在天边,一会儿近在眼前,只有振聋发聩的轰隆声久久不停。www.uu234.cc

    尽管有惊无险,地面上鱼龙混杂的数千人却不敢妄动,生怕引火烧身。

    相比之下,潘奉元不断拔高的身影尤显突出,抬眼细观的人群目睹他逐渐化作一个极小的黑点,混杂在铺盖在天际犹如薄绸的青烟里,直至彻底消失在夜幕中,纵然不知他意欲何为,但大家不谋而合的认定他有去无回了,就连满怀小人之心的不轨人士也觉得他是去送死。

    姬凌生望着他变成米粒大小终至消失无踪,他猜潘奉元应该就在指甲盖大小的白熊尸体旁边,不知为何,姬凌生升起一种强烈到即刻兑现的直觉以后再没有人会用葫芦给他倒酒了。

    众人各怀心事的时候,潘长安嗖一下消失不见,举目望去,一条模糊人影几次折转停顿后,追着潘奉元的方向而去。

    潘奉元轻而易举到达第三层秘境,没有任何障碍阻挠,只是热浪狂涌,仿佛是跳入了一个热水池。他瞬息间闪到平躺着的白熊脑袋旁边,过去一看她似乎没死,但似乎只是刹那间的回光返照,抑或是她强提着一口气的遗愿,潘奉元脸上刚涌现出狂喜,熊柔撑着眼皮瞅了他一眼,然后祥和的永久的闭上了。

    潘奉元眼看着她最后一丝生机消失殆尽,却无能为力,失魂落魄的脸上挂着不知是哭是笑的狰狞表情,片刻后他眼睛又亮了起来,抽疯似的傻笑起来,正巧潘长安骤然出现在旁边。

    他刚稳住身躯,不远处又有个人赶到,那人举措动作雷厉风行的,定身后却是张俊美妖异的脸,镊了纤细如烟的眉毛,绑着油光可鉴的细辫子,甚而脸上有层薄薄的脂粉,有股富家千金的神气作态,却是个干干净净的男人。他瞥了眼蹲在白熊旁边轻微颤抖的潘奉元,细细眉头往中间起了个褶子。

    没等这两人开口,潘奉元扬起脑袋,炯炯有神的盯着他俩,低声道:“她魂魄尚未彻底消散,还困在这方秘境中,不过也快撑不住了,京兆你不是要成就天玄境吗,我成全你,如何?长安你呢?”

    潘长安撇撇嘴笑道:“我无牵无挂,自然会拍手称好,只是过后你未必还能记得她。”

    潘奉元苦笑道:“只要能救活她什么都行,我们三人本为一体,融而为一后既不是你也不是我,更不是他,等于咱白在世上走一遭,长安你真愿助我?”

    潘长安耸耸肩头以示态度,潘奉元将期许目光放在潘京兆身上,不料后者却是冷笑一声,声音软糯柔腻如女子,他不留情的回绝道:“真是笑话,百年前你死活不肯,说要陪着她多去几个地方,现在人没了想着来求我了?你以为就你心有挂碍?”

    潘奉元像被泼了盆冷水,胸间激扬的火苗全熄灭了,他

    想起潘京兆跟杨家右城主的断袖之交,百年前他也这么回绝对方的,如今也尝到同样的滋味。他踉跄几步差点摔倒,尽管他踩踏在空中,惊愕了半刻他猝然惊醒,扭头定定的望着潘长安,递出一个三人心知肚明的眼神。

    潘长安先是一愣然后露出笑容,摇头道:“你可想好咯,京兆不愿舍弃尘世,合你我两人之力,至多能做到以你的命换她的命……我这话问得不好,若是能救活她,你想必一百个一千个愿意,但没了你,我和京兆大概永世到不了天玄境了,如此舍本求末的事,你不怕我不答应?”

    见潘奉元默然不语,眼珠却仿佛鹰爪似的攫住了他,潘长安淡然一笑,立刻明了他要以命换命的决心,他撇头朝潘京兆随意问了句,后者半声不吭,得到意料中的答复,潘长安笑容愈加超然脱俗,他缓步走到潘奉元右侧。两人对视一眼,然后同时抬起右手碰了一掌。

    他俩合掌的地方顷刻间散出万丈光芒,震荡得正在分崩离析的三层秘境停滞了片刻,吹得火浪层层叠叠的往外滚,二层秘境内的数千修士急忙四散,以为终要到强弩之末的最后一刻了。潘京兆始终冷眼旁观,他处于风口浪尖衣决飘飘,却半步不退,静等着从前的他梦寐以求的一刻。

    就是这时,刚回到扶器城坐好屁股的钟鸦九匆忙起身,再度往结界通天塔赶来。

    风波停歇后,白熊尸首旁只剩下一人,既像潘奉元又像潘长安,依然是腹有诗书的读书人模样,他眼含悲悯的扫了眼熊尸,抬起左手放在她毛茸茸的额头上,随即他浑身爆绽出惊天动地的威势,向四面八方扫荡出去,姬凌生等人站在下头暂未弄清状况,却本能的洞悉到这股天玄境固有的浑厚威压。

    天坑结界上空,阴云密集雷声砰砰,天劫蓄势待发,但受到结界阻隔,况且应劫之人的气息十分微弱,所以雷霆盘旋不断,却迟迟降不下来。

    三层秘境内钟鸦九骤然现身,满脸凝重的盯住读书人和潘京兆,来回扫了两眼,白眉飘飘的老人惊奇道:“分身有术?原来潘奉元、潘长安、潘京兆是同一个人,你们要是三人合体,岂不是稳稳当当的天玄境?罢了,说这些也无益,阁下现在停手还来得及,这个节骨眼上突破天玄,在钟家结界里,老夫可不答应。”

    读书人左手动作不停,侧过身子来对着东炼第五的器仙,若是老人猝不及防的发难,他不敢保证能抗住几下,定住心神他诚恳道:“老神仙切莫动手,我离天玄境尚且差之毫厘,以我如今之力也抗不过天劫,前辈大可放心,等我锁住秘境搜取残魂便会停手,绝不对比武造成半点阻碍。”

    钟鸦九凛然不语,眼神示意了下白熊尸体,想问出个能让他放心的究竟,同时好奇问道:“你们这三个姓潘的年轻人我听过,倒不曾想到竟是一分为三的修炼法门,现在你是潘奉元还是潘长安?”

    读书人摇头笑

    道:“都不是,我是最早那个潘某人,潘奉元已将性命交于我打理,只要将这位姑娘救活就死而无憾,这次合体撑不了多会,往后东炼将再无潘某,前辈怕有损天道在下理解,钟家企图杀害各派修士来补充天运,为了天下大计,我也懂,只需给我半柱香工夫,我不但不会妨害此事,死前还会助钟家一臂之力。”

    “你既然明知必死,为何不直接走人?”,老人问话的时候瞥了眼白熊,可能好奇怎么看出是位姑娘的。

    “我虽不是潘奉元,但也能懂他作何感受,当年分身之际想借此成就天玄境,如今再醒来已经没那份心力了,能给他们留下点馈赠就已足够。”

    刚说完读书人整体气势回缩,转而更汹涌磅礴的喷涌出去,所经之地万物静止,连徐徐散开的烟火都瞬间定住,只见一条条宛如脉络的蓝线从读书人体内蔓延开去,顷刻间织成一张天罗地网,将三层秘境牢牢捆住。钟鸦九和潘京兆只静静看着,看着他抽丝剥茧的从四处搜寻熊柔暂未消散的游魂,每找到一缕就缩将回来,极其耐心将那些魂魄碎片重新拼接成一体。

    毫无疑问,此举也抽取了秘境内所有气机和灵力,只要蛛网散开,整个秘境便会瞬间崩塌,通天塔内的修士首当其冲,能稍加阻拦的恐怕就器仙一人,但他无意出手,读书人所说的一臂之力显然就是如此了。

    小半柱香过后,潘京兆已然撤离,仅剩钟鸦九留守原地,以防出什么始料未及的乱子。熊柔不自觉的化作人形,睫毛轻颤幽幽醒来,一眼瞅见那个模样跟潘奉元相似的读书人,他朝她温和的笑了笑,好像是他在笑。

    下一刻异象骤生,三层秘境像是胀满气的皮囊突然爆开,打得下面所有人措手不及,他们还来不及逃窜,别说身处二层秘境的人,通天塔七层秘境全受到波及牵连,一圈无形波纹以极快的速度散开,转瞬间天崩地裂。

    包括器仙在内的所有人双耳嗡鸣,听不到任何响声,只能清晰的看见,固若金汤的二层秘境瞬息间被洞穿,庞大气劲紧接着在一层秘境又开了个大洞,然后无处宣泄的气机往上攀升,几个眨眼的功夫,穿透剩余四层秘境,至此七层秘境无一完好,而始作俑者的读书人已经带着白熊功成身退。

    从外面来看,早前不敢进塔的无数修士,此刻都无比庆幸胆怯带来的明智之举,有些甚至来不及窃喜就得跑路,因为一股汹涌击穿整座塔楼后,不仅吐出无数残渣,顺带将支撑塔身的五根柱子悉数震碎,哗哗的响声中,钟家族人的得意之作就此倒塌。

    结界之外,潘奉元拉着熊柔走在青绿草地上。

    熊柔突然一把甩开潘奉元的手,惊疑道:“你不是我哥!”

    他转过身来,脸庞一阵变化,变成一张跟潘奉元相似的清逸容貌,潘长安欲言又止,不知该怎样去解释阐述,犹豫半天,最后化作一声长长的叹息。

第二百二十九章 骡子

    再度睁眼时,姬凌生周遭已瞬息万变,他仍然站在连通两界的黑洞旁,但洞口要大上许多,稍加留意就能辨出此地并非二层秘境,四下空荡荡一片,别说活人活物,就是灰烬碎渣也难以见到,澄净得宛如白纸,但不排除是三层秘境的坍塌所致。UU小说

    姬凌生视线自然而然的瞥向头顶,赫然发现天上仍挂着一个黑洞,不如通向三层秘境的那个昏暗无光,反倒敞亮得如同开门开窗的屋子,能一览无遗的望见里头的大致景象,不过上面亮得有点过头,逼得他无法直视。

    虚着眼睛凝望了半晌,姬凌生挪动了几个观瞻位置,总算不甚分明的瞥清黑洞后面还有一个黑洞,相隔甚远,好像他脚边这个洞跟头顶那个洞差不多的远近,但更后面就难以看清了,第二个洞口中间亮堂堂的,好似有个太阳悬在正中央。

    放低视线后,姬凌生眨了眨眼,但视野里有块黑斑淤积不散,他又勾着腰越过洞口往下看去,穿过厚厚的云翳,往下又是一层秘境,他不确定是第几层,只瞧见是片汪洋大海,中间有座占据半个地图的岛屿,因受到三层秘境炸开的余波牵连,这会正浪潮滔天,一波接一波的扑打在海岸上,其中三面碣石高耸林立,海浪撩不上来,北面地势平坦已是水漫金山的光景,滔滔江水顺着那儿流进甬道,甬道位于岛屿正中,挤占了近半位置。

    透过水花飞溅的洞口继续往下,依稀能瞧见下面还有三个洞,恰好跟姬凌生之前看到的串成一线,共计六个。

    姬凌生随即明白那是通天塔所剩的六层秘境,顺眼望去,六层秘境的概况尽收眼底,下面三层视野有所局限,无法窥测到全貌,仅能做管中窥豹的推测。衡量方位后,姬凌生得悉自己位于第六层秘境,距秘藏天阶法器的通天塔顶层近在咫尺,但这只是相对行踪不明的其他修士而言,按他可做参照的经验来看,把握还未大到令人振奋的程度,结界内变故横生,期望太高反倒累人。

    环顾左右,姬凌生暂未发现跟他处境相同的人,也就是说,塔内离天阶法器最近便是他了,无人来与他争抢,大可以慢慢谋划。

    想到这,姬凌生紧绷的心弦不由活络松弛了些。他先是一丝不苟的拿着匕首,于光滑地面刻画了个传送母阵,画完后从虚囊里拿出灵石捏碎成粉末,细致而不经意的撒在阵图上以作掩盖,不敢说毫无纰漏,起码隔远了看不出端倪。

    做完这道工序,他不禁想起杨拯元给予的忠告,传送阵法偶尔会有意料不到的奇效,但限止颇多,比下有余比上却不足,尤其高出几个境界的强者封锁周遭灵气流动的话,阵图会当即失效,除非能达到严卜那种登峰造极的境界,否则不要太倚仗这类旁门左道,这也是各派修士不推崇阵图的根本原因,况且当年严卜便是因被段淳封死了后路,才含恨不甘的死在天劫之下。

    收拢心神稍作歇息后,姬

    凌生抛出几块灵玉,接连碎成齑粉,凝结如绸带的灵气缠绕于他双臂,不慌不忙画了个圆圈,一头白得晶莹剔透的螭龙随风而起,姬凌生踩着螭龙头颅朝着贯穿第七层秘境的云洞飞去。

    螭龙盘旋了半个时辰,直到绵长身躯逐渐黯淡,姬凌生依旧感觉与顶层秘境相隔无穷之远,从未接近半步距离,低头探去,紧挨阵图的洞口已变成芝麻般大小,而头顶却半点不曾变化。

    他又连续捏碎数十块灵玉,不断凝固螭龙将散未散的躯体,大抵是过了两个时辰,攀升了足有万丈,姬凌生总算觉得稍近了一分,疲乏遣倦中得到一丝慰藉,正欲继续扶摇直上,他忽地浑身一轻,接着徒感全身负了重,好像一个猛子扎进了水里。

    事实上,他的确钻进了水底,画面一转,姬凌生倏忽置身到深不可测的汪洋中,挣扎了好一会,他从水面探出脑袋,起伏不停的昏黄海面上风嚎怒涛,他刚抵住浪潮冲击抬头而望,随即瞧见了诗中描绘的“黄河之水天上来”,只见天幕仿佛开了个大洞,万顷海水卷着朵朵白花砸下,激起滔天的浪花,试图濯净这片泥潭。

    姬凌生宛若水蚤的渺小身躯不受控的漂向通天瀑布下方,仿佛这方世界的每件浊物都得经受一番洗濯,姬凌生来不及深思此时身处第几层秘境,眼瞅着水柱迫近,仅能确定的是,那道瀑布砸得死人。

    不敢迟疑,姬凌生匆忙发动阵图,赶在大浪拍死他之前脱离险境。

    他刚重返第六层秘境,无数双眼睛猛地攫住了他,囊括了他能逃窜的所有方向,避无可避逃无可逃,索性临危不乱的落在人群中间。

    姬凌生站稳脚跟后,环顾四周,赫然发现周围全是地秘境高手,将近百来个,男女皆有,个个地秘二极以上,已能算作此次比武的中坚力量,那些人也满脸犹疑的打量他,纳闷一个玄宫境界的小修士,怎能光天化日之下无声无息地冒出来,等瞥见姬凌生脚下露出半边轮廓的传送阵图,他们瞬间就明了了。

    姬凌生一眼就瞅见人群中的钟让,他那张耐看脸庞和孤僻气质并未使他脱颖而出,而是周围人等特意给他空出一圈,将他从人群中隔绝分离出来。钟让对此无动于衷,也不管是恭维还是提防,他自然瞧见了姬凌生,但世间还没有值得他大惊小怪的事,哪怕听到父亲大限将至,他也只低眉垂眼的嗯了一声,不过他记得二哥说的话,叮嘱他遇到姬凌生等人尽可能的相互照料一下,但显然姬凌生现在未到危机时刻,用不着他出面解围。

    因为这些地境修士再如何谨慎行事,也不会将玄宫境纳入眼里,若是真去百般小心警惕,那显然会对他们珍重的颜面有损。

    人群前方传来低低的争辩声,听不见具体内容,但有人注意到了姬凌生的动向。突然,不显拥挤的人群豁开一条通路,大概七八个人顺着过来,姬凌生从他们身上感知到跟潘

    长安相当的修为,他打眼数了下,对方八个人皆是地秘境圆满,不言而喻是来结界内寻求破境契机的,年纪约莫都三四十样子。

    其中有个相貌清癯面白无须的中年男子,他炯炯有神的瞪着姬凌生,忽而向众人坦言道:“七层秘境已有破解之法,需得咱们合力破阵,且能送进去的不过数人……”

    他话没说完,周遭议论纷纷有些喧闹,男子单举起一只右手,示意大伙稍安勿躁,噙着自傲自得的笑脸,提议道:“无论谁先进去,其余人想必都放心不下,况且七层秘境乃通天塔顶层禁地,说不定有何莫大的凶险,杨某在此提议,咱们不如送这位少侠进去,他懂得阵图之法有自保之力,他玄宫境的修为大家也大可放心。”

    众人哗然,非议声更大,杨姓男子盯着姬凌生,和气笑道:“这位少侠,你可愿意走一程?你可留下阵图用作保命,取到法器后便抽身而退,你拿到法器后秘境也会跟着消失,到时候你交出法器,我等自行定夺法器的去向。当然,肯定不会让你白跑一趟,此事不论成败,均有重谢!”

    其余人等不约而同的眼珠子猛转,快速权衡其中利弊,没等姬凌生开口,边上有个汉子怀疑道:“这小子能走到这儿,指不定有什么脱身妙计,要是他偷了法器直接跑路,咋整?”

    他话说完,后方传来一阵附议。

    杨姓男子左侧的美艳妇人娇声道:“这好办,让他交出一缕命魂,妾身不信他还能跑了?”,其余人纷纷拍手叫绝,觉得此计甚妙,倒是杨姓男子露出为难神色,略显愧疚的看着姬凌生。

    姬凌生微微眯眼,敢情这是被当成骡子驱使,但左右逃不出去。这时不远处的钟让忽然挤开人群,移步到姬凌生面前,替他作了回答。

    妇人掩住樱桃小口以示诧异,轻咦道:“钟公子这是作甚?”

    钟让面无表情看着她,不带感情的直白道:“他是我钟家的贵客。”

    “原来是钟公子的朋友,早说嘛,我这不是不知情,无端得罪人家了嘛!”,妇人吃吃笑着,仍用手遮住小嘴笑不露齿,兴许她长着一口黄牙不敢示人,或者满嘴龅牙怕漏风伤寒。

    钟让此举让蠢蠢欲动的众人打消了抽取命魂的念头,一时又落入前后为难的境地,杨姓男子再次倡议,“既然钟公子认识,那我就更放心了,命魂用不着,少侠只需取到法器,杨某人必定让你不虚此行,意下如何?”

    说完他环顾四周,谦逊有礼的征询众人意见,之前兴冲冲的汉子赞和道:“杨真人这么说了,我等自然放心,本来这件法器也该是你们满境高人的囊中之物,我们最多浑水摸鱼碰碰运气,你们点了头我们还敢不答应吗?是吧大伙儿?”

    他向后吆喝的时候,八个满境高手各自点头同意。

    姬凌生斜瞥了汉子一眼,不出声的耻笑了下。

第二百三十章 天眼

    这些人自说自话的就将姬凌生的义务交代妥当了,他们拿不出独自深入秘境的本事,又怕被人捷足先登,索性找个构不成威胁的玄宫小修士当试金石,在他们眼中,如此多江湖成名已久的高手屈身来请他帮忙,简直是天大的殊荣,若是敢拒绝那就是不知好歹了。www.uu234.cc

    面对这百来号地秘境,姬凌生只觉头疼,完全没有回绝的余地。

    姬凌生半推半就的应承下来,他倒不是不想去,只是这样让人赶上架子,实在有点憋屈,但大丈夫能屈能伸嘛,照小忌子的话来说就是么得办法。

    杨姓男子不住地向他投来歉疚的眼色,只不过眼里的真诚未必有脸上的多,以他的超然实力特地去体恤一个无名小卒,满怀垂体下情的仁厚道义,旁侧想交好他的数人连连赞和,恨不得给他立个仁义道德的牌坊。姬凌生不敢妄言对方是否怀揣真心,先装出感激神色点头致谢,然后留个心眼再做打算。

    钟让说完那句话后就不管不问了,任由姬凌生自个盘算。

    这群来自天南地北的各路修士急得一睹天阶法器的风采,敲定主意后连忙摆开阵仗,缘着空阔的地洞合围成圆,大抵各自使了七八分力道,百个地境修士齐力往一处使劲,一条粗若山岳的虹光顺着上去,对上固若金汤的七层秘境,不过堪堪破开一条缝隙,当事人的姬凌生装傻充愣的站在原地,等着别人送他上去,毕竟玄宫境不会飞是天经地义。

    他们哪怕猜到姬凌生有御空的手段,这时也没空跟他置气,众人的灵力引来的此地灵气的反扑,秘境刚开缝便要迫不及待的合上,逼得众人不得不拿出点真才实学,不敢托大的保留实力。

    这百来人动弹不得之际,杨姓男子腾出手来,快步到姬凌生旁边,细问了声,见到姬凌生点头,他扶住后者肩头,仿佛拔苗似的那么一提,姬凌生受到一股庞大气力牵扯,急急往上飞去,紧接着一只木瓢托住他无处安放的双脚,快若惊鸿的乘风飞起。

    姬凌生不敢妄动,不由好奇这只木瓢是何神物,他脚踏螭龙需耗费数个时辰的路途,竟两炷香时间就到了头。

    木瓢将他送入秘境后,随即掉落下去,姬凌生转眼间置身于另一番新奇天地,仍旧和第六层秘境毫无二致,甚而更加空旷无垠,遥遥望不到边际,似乎那次惊人动静过后,通天塔内七层秘境被洞穿的同时,境内格局布置也受到影响,这才使得六七层空无一物,连点尘埃都看不见。

    落地后姬凌生回头询查了下,发现本该洞若观火的洞口消失了,被排排涌来的云雾所遮挡,再看不见下头的半点动静。六层秘境里惊疑猜测不断,目睹秘境洞口彻底闭合,坐等法器降世的一干人等纷纷捶胸顿足,然后望向提出这个馊主意的八个满境高手,杨姓男子犹疑不定的揣测了会,随即安抚道:“大家稍安勿躁,咱们灵力散去后秘境自然会合口,算不得稀奇

    ,我方才已跟那位少侠谈妥条件,他玄宫境拿着天阶法器也无处施展,他懂怀璧其罪的道理,明知守不住,他肯定知道回来换我的犒赏要划算得多。”

    那些境界低微的像是得了慰藉安分下来,境界较高的则不太买账,不觉得他能拿出胜过天阶法器的犒赏,之前顺应时势勉为其难同意这个办法,现在仔细想想又颇有漏洞,不禁心里扭出一团乱麻,暗怪姓杨的乱做主张。

    杨升平则浑不在意众人各怀鬼胎的想法,他所有心神全然透过云层去到第七层秘境了。

    姬凌生正眯着眼端详云层下面的动静,倏忽感到一股凌然气息压在肩上,忙几步跳开,一粒木屑自他肩头飘落,然后扭结拉伸成个活人,于姬凌生眼里,仿佛是凭空变出个人来,他微微弓住身子警惕着暗度陈仓的杨姓男子,同时缓缓后撤。

    杨升平站定后先是睁眼打量四下,确定顶层秘境再无他人后,才不慌不忙瞅着姬凌生笑了笑,这会儿日头热烈如火,烧得地面烫脚,光线落在杨升平白皙脸庞上,却透着股阴森笑意。

    姬凌生不经意问了句,“你如此倒行逆施,不怕遭到他们围攻吗?”

    这个被杨家家主扫地出门的不肖子孙噙着笑意,镇定自若的解释道:“我留了具法身在下面,以他们的眼力,一时半会还不能识破。”

    他话音未落,唯一的听众已经双脚抹油跑掉了,望着姬凌生遁逃于烈日下的身影,杨升平懒得去追,若是地秘境他尚且会斩草除根以绝后患,玄宫境就无关痛痒了,况且形势不容他分身分神去对付一个狡猾的年轻人,多待一刻法身暴露的可能便大上一分,或者下面人等急了,抱着勿得宁毁的想法,合力攻开秘境,也是不小的麻烦。

    凝住心神,杨升平神识散开,无孔不入的铺满周围千余丈范围,他每走一步,神识形成的圆也跟着动一步,虽然办法拙笨,但胜在稳妥,且无人打扰坏事,他能暂且放宽心的排查每个角落,说到底这层秘境里没有任何旮旯犄角,地势平坦得像是一刀切过。看上去什么都无所遁形,找无可找,但他仍得细致入微的询查过去,说不定法器就明目张胆的藏在脚边,只是外面添了层障眼法。

    找寻良久,隐约该到了天黑的时刻,但始终黑不下来,毕竟太阳就悬在头顶。杨升平渐行渐远,离他故意拨云扯雾遮掩的洞口愈发遥远,直至空旷地界里再看不到他的踪影,一条人影蹑手蹑脚爬上天际。

    姬凌生几次连跳跃上天际,他谨慎的没有动用灵力,仅以肉身之力攀上高空,来此无非一个原因,他猜测这轮烈日就是天阶法器,因为结界内是看不到太阳的,几次死里逃生的经验,无一不验证了这件事,哪怕通天塔顶部开了大洞,直接通往结界,也照样看不到太阳。站在地上时,天上这团金光远看似乎触不可及,实际上姬凌生靠近时,才发现不过核桃般大小。

    他甚至隐约瞧清大致的轮廓,好像是颗金光灿灿的眼珠子,至此他总算确定,这便是结界修士梦寐以求的天阶法器,快要触碰之际,一阵掌风猝不及防刮来,径直将姬凌生高高跃起的躯体拍落。

    “以为就你聪明?”

    杨升平隔着数百丈远将他掀翻在地,他原本为觉察到姬凌生有这种机心,但姬凌生肩头残留着他亲手粘黏的木屑,放在这处开阔地界里,姬凌生动作再轻再小也会原形毕露,发觉姬凌生居然打回马枪,杨升平便急速回赶,刚好逮个正着。

    眼看着杨升平不断逼近,姬凌生之前生出来的胆魄尚未消散,仗着近水楼台的优势,再次跃起,顺便拉出一条螭龙朝杨升平扑杀而去。

    杨升平根本无心顾及那条远未成形的螭龙,伸出左手隔空掐死捏碎,然后右手轻抬,光滑如玉的地面瞬间冒出一条粗如水缸的藤根,仿佛两条青绿的麻绳交织结成,藤根肆意生长,转眼间便超过了姬凌生的高度,两股交叉的缝隙里招展着钻出五条藤蔓,毒蛇般跳向姬凌生后背。

    纵然有心躲闪,姬凌生因不能御空而难以侧身,试图动用传送阵图结果毫无反应,刚察觉到秘境灵力被锁死,五条藤蔓已经死死缠着他脖子跟四肢,好似遭受了五马分尸的刑罚。

    捆住姬凌生后,杨升平暂且没有杀人的工夫,他满心想着那件能助他破境天玄的法器,眼看近在咫尺,他挥动灵力探囊取物。那颗天眼刚开始岿然不动,然后疯了一样燃烧如火球的朝他奔来,杨升平喜不自胜,笑谈一声来得正好,右手裹挟着一团浑厚灵力去接眼珠。

    他手掌还未碰到眼珠,掌心覆盖的灵气悉数消解,仿佛雾气见了火,顷刻间消散一空,于是他右手直接碰到那颗带火的眼珠,不消片刻,他惨嚎一声,整条右臂烧成灰烬,那股顺藤摸瓜的热乎劲紧跟着就要蔓延到脖颈,杨升平急忙撒手,天眼则不依不饶,旋转半圈攒射而来。

    他再不敢硬接,匆忙避开,天眼击退一人后奔向另一人,俨然是受困无助的姬凌生,杨升平料定姬凌生抗不下来,同时庆幸秘境内有另外一人帮他分忧,倘若姬凌生能拖住天眼一会儿,消磨些许热力,对他也是好事。

    杨升平庆幸的念头来不及展开就化作惊疑,只见天眼冲向姬凌生的时候,他居然张嘴吞了下去,随即姬凌生浑身冒着火烟,拼命吞咽天眼的食道处更是一片烧炭般的艳红,呲呲的冒着气,仿佛是要烤化了。

    热劲传遍全身,捆绑他的五条藤蔓陆续烧毁崩断,逃脱束缚后,姬凌生双手掐着脖子,企图将天眼吐出来,但请神容易送神难,那蕴含灵性的眼珠赖着不走了,天眼在他咽喉延宕了会,几乎将他颈骨烧断,只感觉融化的血肉把出气的孔堵死了,任凭他如何用力也不能呼吸。

    杨升平迟疑了下连忙冲来,不忘狐疑道:“你这体魄竟能胜过我?”

第二百三十一章 谁敢接剑

    此时此刻,姬凌生喉咙里仿佛卡着块火炭,牢牢粘在肉上,吐不出来也咽不下去,他脸色青白,充涌上来的气血全被堵在脖子里,使得脸上没有半点血色。天眼余威不减,几乎将他脑袋的血给烘干,受害最深的脖颈处更是红烫如烙铁,筋骨血肉被烧得榕成一团,瞬息间姬凌生脖子就粗了好几圈,胀大成一坨快要炸开的肉瘤,鲜艳又粗糙仿若斗鸡的脖子。

    这下他双手已经掐不住比脑袋还粗的脖子了,姬凌生刚脱离藤蔓的束缚,却无力扭转身形,歪着脑袋两眼开始泛白,这抹白跟着蔓延到了他脑袋里,令他不能有片刻清醒,只朦朦胧胧无比煎熬的往下栽去。

    杨升平以为他要逃,俯身追去。

    临近落地的时候,姬凌生总算稍稍清醒了会,却不禁疑惑,听说人死前会将一辈子的事巨细无遗全部回想起来,一幕幕接连着掠过心头,唯一区别就是再没有当时的滋味,姬凌生也曾这么试想过,如今他马上要死了,脑子里却是空荡荡的一片空白,谁也想不起来,谁也想不起来……

    杨升平眨眼间赶至姬凌生前头五尺处,才刚靠近他又不得不撤离,退开数十丈后,嘣的一声闷响,尚未落地的姬凌生化作一团血雨,雨点般的溅射开来,杨升平发愣时不免沾染到几抹血腥,温热得好像火里取下的羹汤。见到如此下场,对姬凌生强横体魄的疑虑得以打消,他还以为姬凌生敢吞下天眼是有恃无恐,原来是自不量力。

    冒充太阳的天眼下落不明,天色自然稍暗了些,杨升平抬头瞥见通往外界的洞口,之前让天眼的神光所遮掩,现在显露出来,他玩笑似的惋惜道:“出口就摆在那,乖乖逃命多好,咱俩各不耽误。”

    接着他边嗅着腥味边探眼俯瞰下去,姬凌生陨身的位置有滩血污,条条丝线般的血迹往外拉伸,顺着出去能瞧见零零碎碎的碎骨肉渣,就是找不到一块稍微完好的,且秘境中再察觉不到半点他人气息。

    种种迹象都明摆着姬凌生死无葬身之地,杨升平不怀疑这点,只是来回翻找了几遍,仍旧找不到天眼,仿佛是被姬凌生随身带下黄泉了,久寻无果,由不得他不生疑心。

    正欲从头到尾细访一遍,秘境倏忽地猛颤几下,杨升平这才想起法器离秘境塌六个字,业已作为结界内口口相传的不成文规矩,关于钟家设立这道限制的用心,有诸多猜想,但比武暂未结束,未到真相大白的时刻,但总归大家都咂摸出来了。此时秘境濒临自毁,反过来也说明天眼毁于姬凌生的自爆中,杨升平一时拿不定主张,觉得有些蹊跷,又说不出缘由,索性归咎于错失法器的忿忿不平上。

    七层秘境崩塌在即,原来无限宽阔的地方忽而有了边界,且不断向中逼近,杨升平略略思索,嗖一下消失无踪,从塔顶的洞口逃逸而出。

    六层秘境中尚驻有百来人的高手行列,他们还没有获悉险情的迫近,全眼巴巴等着姬凌生带着法器返来呢,久等不来,塔楼抖抖晃晃,他们因法器而受到蒙蔽的心志立刻明晰了起来,转转脑筋便知晓了大致的情况,无非是那个青衣贼发现了什么暗道,卷着法器潜逃了。

    眼见天崩地裂的声响不断传来,他们站立的地方绽出大片龟裂,境界稍低的顾不得法器的去向,看热闹的心思也淡去大半,急忙勾着几个同道中人,猫着腰开溜了。队伍里某些粗显汉子不想着逃命,反倒咋咋呼呼起来,埋怨杨真人替众人乱做主张,到嘴的鸭子竟然放飞了,他们全然不在乎自身实力能否夺取法器,只想着趁现在据理力争,仿佛这样他们就能变相的胜过满境高手了。人嘛,总是不肯任何出

    风头的机会。

    结果自然是唾沫吐了空,因为主意不断的杨氏真人早不知了去向,有人说他跑路了,有人说他追青衣贼去了,众口不一,唯独剩余七位满境高手保持缄默,各自怀着心事。

    七嘴八舌议论了会后,秘境破碎得不成样子后,这帮人也陆续散去了。

    从外面来看,遭受几番折腾的通天塔不仅是倒了,甚至进而彻底坍毁了,横卧在地的塔身嘎嘣嘎嘣响了半天后,随着一声震颤四方的轰鸣,通天塔塌陷成一堆废墟,且内部秘境的崩塌仍在持续,倒塌的瓦砾里不时发大水、不时喷大火,每有动静,尘土又得飞扬好几天才会徐徐消散。

    翌日,结界内兴起一个莫测虚实的传闻,说是有个青衣贼在众多高人手里抢走了一件天阶法器,刚开始大家引以为无稽之谈,结界不存天玄境,地秘境圆满的满境高手就是天,有人能从他们手里抢东西,还是三宝之一,不瞎扯淡吗。不过再虚假的流言多传几遍也就成真了,别提还有吃饱没事干的,特地将抢改正为偷,这样一来就合理合矩了,几位满境高手稍有不慎让贼人得逞,这样的说法完全说得过去,所以,这几天徘徊废塔附近的人越发的多了。

    约莫两旬过后,通天塔七层秘境内,这会儿秘境几乎收缩成茅屋大小了,不复当时无边无际的盛景,小到无人察觉,甚而避开某些有心人的视线探索。这茅屋大小的地儿恰恰是姬凌生爆体而亡的位置,忽然间,略显粗糙的地上刮着一团尘嚣,细细的粉末无风自动,仿若受到指引似的汇聚凝结起来。

    不消片刻,一颗眼珠子悬浮于空,亮金色的瞳孔只占据小块地方,但熠熠生辉,突然,眼眸里划过一抹光彩,随即粘贴在四处的干涸黑血,夹带着大大小小的碎骨飞来,这些残碎的血肉略微收拾,拼凑起来还够个人。

    姬凌生睁眼醒来,发现身上未着一物,四周景象天翻地覆,实在难以揣度期间的来龙去脉,并且额头瘙痒又刺痛,他伸手去摸,发觉额头起了个大包,里面隐隐有什么东西在动,且蠢蠢欲动的想要出来,他猜到是天眼所致,但暂且摸不透这件嵌入他体内的法器有何作用,全然当做没有来看待。至于其他,这具新筑的肉身不太灵便,生疏得好像不是他的,活动许久才逐渐运用自如。

    之前在六层秘境布置的阵图全无反应,姬凌生企图反向跑路的计策只得作罢。

    他在缩小得不能同日而语的秘境角落找到略显破损的虚囊,兴许杨升平看不上眼,或者压根没去注意,换了身崭新青衫,除了早前听叶成空叮嘱时换过黑衣,其余时刻他都是这身象征青云山的显著衣裳,浑然不知因身披青衣,无端端的得来一个青衣贼的称谓。

    稍作休息后,姬凌生顺着头顶的风口离开秘境。

    迈出最后一步前他再三提防,四处探查,不料才出去就自投罗网了一道人影瞬息间出现在他身后,但比那人更快的是姬凌生耳边响起的话,准确来说是响在心底的话,他清晰记得那是吴名的清朗嗓音,因为历年来魔性复发的时候,他总能听到一两句怪声,但这次无比清楚,仿佛吴名真在他耳边说话,让他快逃一样。

    姬凌生右手青光闪烁,将自己传送到极目远处,可能是天眼的缘故,他这次画阵到触发极快,隐约有点阵仙严卜的风姿,伏击那人未料到姬凌生有这种小伎俩,错失机会有点可惜。

    刚穿过阵图,姬凌生不由自主往下跌落,但有只手掌比他更快,大抵有门板大小,直接拍在他背脊上,这下他就是当场坠落了,冲进沙土犁出一条沟壑。姬凌生踉跄起身,环顾四周

    ,发觉周围人影绰绰,正前方站着八人。

    自忖料事如神的杨升平向旁边同伴请邀道:“诸位,杨某所言不假吧,他既然能得到这份机缘,自然不能随便就死了,咱们守株待兔万无一失。”

    其余七人不作言语,当日杨升平监守自盗的情形大伙都知道,只是没有点破,本来结界里就没有信任一说,无论采取何种手段,只要能达到目的就算本事。

    “法器似乎已融进他肉身之中,这该怎么说?”

    “这好办,抓到他后炼成血水,法器不就出来了吗?”

    “那便这样,我们先抓住他再做定夺,免得不留神他又跑了!”

    “可以!”

    姬凌生还没开口,生死就让不远处的八个人定夺完了,不由暗怒,尤其吴名的话语在他耳畔回响,催生出一股无名火来,他仔细打量四周,附近围聚了数百个地秘境,基本是浑水摸鱼之流,那八个满境高手才是无可避免之人,无须去检验也能猜到周遭灵气被彻底封锁,阵图完全行不通,但姬凌生无暇顾及,因为萦绕在耳边的话语愈发掷地有声了,吴名的话语似乎带着怪异,怂恿得他满心怒意,仿佛回到当年岳紫茗对他施展魅术时的浑噩模样。

    八人正缓步上前将他围住时,忽听姬凌生高喝一声,意识涣散之际他又清明过来,睥睨着八个堪称地秘巅峰的老派修士,姬凌生摇头失笑。

    “你们真当我江郎才尽了?”

    别说那八人有点迟疑,就连外围的一干人等也觉得他在虚张声势,玄宫境打地秘境?还是一对八?没这道理,然后下一刻他们就瞠目结舌了,只见姬凌生掏出匕首,双眼绽放出红芒,一股股血红色灵气穿息不止,宛若游龙似的汹涌咆哮,他举起匕首正对眉心,将鼓起的肿包割破。

    一道璀璨金光冲天而起,搅得风云变色,层云翻涌。

    与此同时,姬凌生修为骤然暴增,一涨再涨,快得超乎众人的想象。

    地秘一极、地秘二极、地秘三极。

    最后滞留在地秘三极不动了,他隐忍多年的实力足以连跳三级,直达地秘三极。那八人不由愣住,这种事情闻所未闻,随即他们脸上涌现狂喜,他们想当然认为这是天阶法器带来的功效,况且一个地秘三极,属实不够看。

    这时,结界之外,一条黑影御剑整整一月,长达十万里来到朝天大阙附近。臧星桀满脸疲倦,但心胸足以容纳山河,吞并江河,他不知该去哪找三位兄弟,好巧不巧,扶器城底下,岩浆喷薄,帝终于出关,整个朝天大阙为之一颤,这是继钟让这个法器主人后第二个能撼动巨鼎的,捧花姑娘前来迎接,帝进城后摆手示意,他隐约察觉到剑士的气息,随即拔地而起,飞出扶器城。

    帝提刀直冲结界,臧星桀瞧见哥儿的踪影,连忙御剑跟去。

    钟鸦九一直站在城头,这两个年轻人吓得他不轻,尤其是黑衣剑士一气呵成,从南盟御剑到中土,这蓄力十万里的第一剑,天玄境也未必能挡下。

    回到结界内,风起云涌的昏暗天地中,姬凌生长着三只眼睛,两眼攒着摄人红光,眉心的天眼却是妙相庄严的金光,染得他如同魔神降世。八位满境高手犹豫着谁打头阵,突然,乌云破开露出天光,迎来的却不是灿烂阳光,而是两个半路杀出的外来人。

    两人轰然落地,一个刀光如雪动人心魄,一个剑意磅礴肆意挥洒,他俩分别站在姬凌生左右。

    剑士挽出一个剑花,猖獗大笑。

    “谁敢接本剑仙剑术大成后的第一剑!”

第三百三十二章 热闹

    瞅了眼两个不速之客,姬凌生既惊喜又好笑,惊喜的是他俩不远万里前来助阵,笑的是无良剑士爱摆架子也就罢了,怎么哥儿也染上此类恶习,总要在生死关头才装模作样的现身,仿佛是掐着点来的。www.uu234.ccwww.uu234.cc其实臧星桀就偷袭元岐那次故意掐了时间,往后都是凑巧,巧得像阵及时雨,大概上苍有意让他做这么一名侠客。

    臧星桀回头瞟了眼黑发飘舞、三只眼睛锃亮如灯笼的姬凌生,配上周身缠绕回旋的红烟,剑士忍不住装成很惊奇的样子,戏谑道:“呔!三哥你这是快成妖精了?”

    姬凌生莫可奈何地翻了下白眼,当然他人看不出来,不过两只通红发亮的眼睛眨了下而已。

    调侃未完,剑士已捺不住胸腹间激荡的磅礴剑意,转身一挥剑,剑气筑起一簇鳍状的气浪,霎时间穿过拦路的八名高手,其中一个刚看见剑士举剑,自己右侧胳膊和半截腿就像切豆腐般卸了下来,剑气呼啸不止,奔袭十万里自然不止于此,横冲直撞在倒地的通天塔上,自塔顶势如破竹的没入,贯穿七层秘境,积压的碎石溅得满天都是,最后从塔脚肆意往外倾泻,刮起团团清风,扫尽尘埃。

    那位于地秘顶峰境界的其余七人无不骇然,受到剑气波及的那人已然暴毙,剑士倒不会动手杀人,而是一束迅如箭矢的刀气尾随剑气而至,趁那人无法闪避之际,左右也无人帮他挡刀,固然只有一死,目睹刀气直奔胸口袭来,他死前曾试图以左手稍作抵挡,结果上半身当场爆成漫天血雨。

    连姬凌生也慑于那道辟易十万里的剑气,帝随后打出的那记后手他倒是看得分明,他俩恰好处于同等修为,但自己能否造成一击杀敌的效果,不好说。

    “哎哟,三哥我头有点晕,好像是饿出来的,你那有吃的不?”

    臧星桀使出一记令诸天动容的先手后,潜藏在骨子里的疲乏立刻满身,摇摇晃晃的趔趄几步,幸好扶住姬凌生肩头不至于摔倒出丑,听着剑士肚子里传来的咕咕叫声,姬凌生算是彻底没脾气了。

    看着剑士蹲在地上狼吞虎咽,习以为常的帝脸上浮现笑意,他扭头盯着姬凌生,微笑道:“咱俩会会他们?”

    姬凌生双眸中的红光已经内敛,唯独额头天眼不肯失了威风,卖力的发光发热,连带着四下藏匿的数百地境修士也眼神灼热,听到哥儿问话,姬凌生含笑点头。

    两人同时跨出两步,横立在饿死鬼投胎的剑士身前,帝目视前方,冷不丁说道:“凌生,孤虽视你为手足,但说句实话,以往并不觉得你配得上那些机缘,你驶得动万年船,独独没有乘风破浪的血性,不过今日再看,孤觉得够了!”

    姬凌生哑然失笑,只觉得胸口震荡出一腔热血,随即举起右手。

    杨升平还在惊疑区区黄道修士怎能有如此神力,打眼一瞧,众人伫立的上空突然出现一座巍峨巨山,山巅处更是漂浮着成片成群的仙阙,两个神通缓缓下压,将他封锁天地灵气的禁锢一一破

    除,其余六人也隐约觉察到不对,但发现古怪剑士已然力竭后,他们稍稍放心,但再不敢掉以轻心,齐齐前冲选择同时出手。

    帝刚拔刀出鞘消失在原地。

    姬凌生脚边的浮光掠影自画成圆,满头黑发随风狂舞,他右手托着太岳和仙阙,左手拇指与食指掐成圆形,当即奔出七条螭龙。龙嗥清吟,在他周身盘旋几圈后,七条螭龙齐齐没入阵图中,再出现时已在数百丈外的敌人身旁。

    笼罩在山峰阴影下的七人心头警觉,却不知该往何处去防备,只得趁螭龙露头之际再做躲闪,接着他们终于惊疑的觉察到无法施展缩地成寸,就连修为境界也受到影响,太岳封路仙阙锁气,分工明确。他们方才还镇压姬凌生的阵图,这会儿反受其害,无法缩地难以御空,境界也被压制得有点缩水。

    螭龙和帝如期而至,有几个试图掏出法宝破去太岳仙阙,让人一搅和就没法继续了,索性将法宝对准翩飞的螭龙一顿炮轰,但收效甚微,那些螭龙好似在水间嬉戏游耍,捉摸不定。正巧帝赶至,红鬼横扫半圈,自左到右炸出一圈烟尘,几位高人原本不会在意这类攻势,但见识过臧星桀那一剑后,他们由不得不小心行事了,万一这个使刀的也有什么超乎常理的本领,自己再托大,岂不是要阴沟里翻船?

    避开杀气时,七人相互间瞥了眼,仿佛眨眼间做了什么不可告人的协定,然后五人退守原地,扬升平则带着那个宫装美妇一齐截杀姬凌生,两人速度极快,留下道道残影,即便不借助缩地成寸的瞬移,他们也比寻常地秘境的御空来得更快。

    眼看两人逼近,姬凌生眉心天眼闪动了下,踩踏的阵图瞬间缩小至水桶盖样子,随即带着他遁离此地,两人只能扑空。杨升平回头望去,姬凌生身轻如燕的飘忽到战场中,两手间裹着诡谲的红雷,恰到好处的抓住一个满境高手的脖颈,那人正被帝逼到避无可避的险境,遭到前后夹击,索性舍弃反攻的机会,尽全力防守。

    姬凌生扯住他脑袋,于空中翻转半周后抛出,旁侧青光闪烁,一尾螭龙怒目张须的张嘴咬住那人大半身躯,猛地栽进地里,按着他滑行了数百丈。那人生死难料,以地秘境圆满的体魄来看大概死不了,姬凌生无暇去补个刀,背后又有一人袭来,所幸以前有过御空的经验,不至于生疏得难以运用,他身躯凌空翻起,有惊无险的躲了开,然后右手捺住偷袭者的头顶,顺势往下一扣,地上立刻陷出一片蛛网。

    这间不容发的空隙忽然间又插进一只手来,一个络腮胡大汉抓住机会从旁侧击,不远处帝见机掷出红鬼,并未瞄准任何人,只是挑了个顺手的方向全力抛出,姬凌生盯着刀尖,右手青光弥漫,一个精巧的阵图分别开在刀尖前头和他左耳外,汉子还没拍到姬凌生脑袋,莫名其妙挨了一刀,右手掌径直切成两半,他没法再往前挺进,忙咬着牙后退十数步。

    姬凌生将红鬼扔还给帝后,再次消失不见,随即原地炸出一个大洞

    ,不远处的某个满境高手不由撇了下嘴。姬凌生虽然跟帝配合无间,表面上占据了些许上风,实际上没解决掉任何一个敌手,这些几乎地境无敌的各派修士不仅皮糙肉厚,到了现在也不忘藏拙,仍藏着掖着不肯拿出最强手,所以让他俩打得有点狼狈。

    对视了眼,姬凌生和帝分别攻向两头,前者扑向那个断手的,后者杀向那个倒地的,这时杨升平跟美妇人打了回马枪过来,也跟着分兵两路追杀而去。受了轻伤的两人眼看他们逼近,都是沉着应对的模样,竭力不让自己的意图暴露在脸上,结果情况急转直下,姬凌生和帝临近他们时,他俩突然同时消失,只留下地上两团青光随风而逝。

    几人迟疑了下,然后齐齐看向最后方,那儿有个落单的满境高手正独自应对着五条螭龙,情况算不得危险,只是暂且不能脱身,姬凌生他俩却是看准了这个机会,利用阵图分作两侧夹击过去。

    那人腹背受敌,再没法保存实力,雄浑气息巨浪冲岸似的喷薄而出,他两腿微曲往下一震,姬凌生跟帝身躯几乎同时凝滞了下,快要错失大好良机的时候,姬凌生咬破舌尖,虚浮的手臂往下挥动,太岳仙阙纷纷坠下,瞬息间迫近到两千丈,压得山体阴影下的地界全部凹陷下去,尤其几个跑动的满境高手更是双腿陷进泥坑,他俩围攻的那人也不例外,他受到的威压比他释放的更大,压得他有片刻不能动弹,这一刻对行动自如的姬凌生和帝则完全够用。

    先由帝悍然出刀刺透了他整个胸膛,再由姬凌生双手猛拉,五条螭龙融为一体,带着姬凌生附着在上的天劫之力,从上至下轰然坠地,片片雷光倾泻如柱,落地后肆意如洪流般的往外流淌,那人整个人被砸进地底,随着灵力的疯狂灌注而陷得越来越深,几息过后,螭龙消散,剩下一个窄小而幽深的地缝。

    地缝里半点气息没有,显然那人接连遭受重创已然气绝,姬凌生喘了几口气,扭头跟帝正对剩余六人。杨升平面沉如水,不悦道:“诸位,到现在还要互相提防吗?”

    他身后的美妇人附和道:“就是,你们再不拿出看家本领,一会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她刚说完,便有一人做了回应,显然被两个地秘三极的后辈逼到这个份上,说出去实在脸上无光,那人长啸一声,一尊金身巨人从他背脊上钻出,顷刻间暴涨到数千丈大小,那尊巨人也是虚无缥缈的神通化物,用来抗山似乎再合适不过,它双臂盯住山底,硬生生将太岳拔高了两千丈。

    姬凌生总觉这幕似曾相识。

    拖到这个时候,剑士饭也吃完了,他拍拍手又拍拍屁股然后起身,将白菩萨插进土里,剑意油然而生,剑气从土里往八个方向遁去,然后冲天而起,激荡得这方山脚下满是剑意纵横。

    三人对六人,胜算不大。

    突然,东边传来不同寻常的动静,几人顺着望去,杨拯元带着一帮人站在斜坡上,开怀笑道:“姬兄,凑热闹怎能不叫上我呢?”

第三百三十三章 混战

    “诸位,今儿赶巧啊,大家伙全在一块,得亏我听到动静专意过来,不然就错过了?”

    杨拯元等人刚踱下斜坡跟姬凌生三人会晤,没来得及去打量六个持强凌弱的满境高手,就听闻一声说笑从稀疏人群中传来,透着股久违的惊喜之意,众人举目望去,瞧见柳承书带着杨采芙迎面过来。杨拯元对他俩乱点鸳鸯谱的婚事有所耳闻,私以为他们素昧平生肯定合不拢一块,不料竟出双入对的来,难道这是天赐良缘?

    瞥见柳承书如蒙大赦的笑意,杨拯元误以为那是人逢喜事精神爽,不禁艳羡起来,既然月老眼睛不瞎,那搭线时怎就把他给疏忽了?

    凑近后,喟然叹息的杨拯元觉察到些许不对,他们虽然一道前来,却更像顺路而已,看不出半点友谊,杨采芙始终低着头魂不守舍,柳承书见到熟人,微微发白的脸上气色泛活,总算挤出两抹红润。至此,姬凌生这边的人数突然翻了一番,他们兄弟三人,外加杨氏兄弟和雨氏姐妹,以及柳承书跟杨采芙,共计九个人,比对方还多了半数。

    六个满境修士冷眼旁观了片刻,发现局势骤然反转,这边折损两人就罢了,对方还有增无减,不过总体来说算不上大碍,兵在精而不在多,对面或许不是乌合之众,甚至能用后起之秀这等分量的字眼尽可能地抬举他们,但终究是差了一辈,再茁壮的苗子也得长养起来才行,况新派修士和老辈修士的阅历经验也不可同日而语,总之,这六人并不忌惮他们这帮名门之后,唯一需要顾忌的就是事后会被中土三派施加报复。

    两边对峙之际,姬凌生颇感无奈,除却杨采芙,是个人就要盯着他那第三只眼一顿瞅,杨拯元甚而想伸手摸下,遭到姬凌生瞪眼拒绝后,他讪讪然笑着缩手,转头瞥了眼杨升平,顿时乐了,打趣道:“我道是谁,原来是升平叔,自从你被太公赶出家门,可是好些年没见了,不曾想到你倒是混得越发落魄了,跑来打劫我们小辈。”

    杨升平神色如常,俨然是族内长辈看见小辈胡闹的体谅态度,端着架子不与他论辩,只很从容的答道:“往事罢了,听说你是承接左派衣钵的不二人选,那老不死要隔代传位给你,威名赫赫,既然如此,便由杨某来试试你的本事。”

    伴随他轻飘飘的话语落地,那言语仿佛含着萌动的春意,滋润得他身后一撮藤苗破土而生迎风而长,不消片刻就招摇的长至千余丈高低,随后伸展出四肢头颅,最后藤苗宛若婴儿断脐般的断开,一尊木身傀儡轰然落地,比之顶着太岳的虚影要矮上半截,但于人来看已庞大到不能全视。尽管傀儡没有双目,却好像睁眼俯视着众人,随着傀儡现身,太岳施压下的盆地边沿冒出一圈青藤绿树,摇摆着身姿伺机而动。

    杨拯元不甘示弱,照葫芦画瓢似的于背后树起一尊同等大小的木傀儡,两尊庞然大物遥遥相望。姬

    凌生终于记起杨拯元送他的枢机盒,他往虚囊里翻找了下,索然无得,似乎跟药瓶一起遗失了。

    瞥见杨拯元脚边滋生的树苗,杨升平皱着眉头嗤笑道:“偷学机关术,这就是你的本钱?不过步我的后尘,看来你离扫地出门也不相远了。”

    杨拯元略感诧异,没料到杨升平竟是因此被逐出机关城的,他旁边的杨采竹吓得眼皮子一跳,连忙打定主意将偷师的傀儡术深藏于心再不外露,近日来他听从堂兄的劝诫,放下了对姬凌生的忿恨,心境透悟,境界也有所精进,自然不想因玩闹之举而丢了大好前程。

    目睹两个高逾千丈的傀儡现世,剑士拄着观世音啧啧称奇,同时期许望着周围的男男女女,希冀他们也掏出些炫目神通,好让他开开眼界,一月有余的枯燥赶路助长了他本就高昂的游玩兴致,而对面个个本领惊人的满境高手,他显然不放在眼里。

    由杨升平打头,其余五人再无心藏技,十个回合不到,对方就喊来六个帮手,难不保一会再叫来几个,再拖下去只怕夜长梦多。紧跟他的美妇人神态妖娆的从双峰间抽出一支羌笛,她逗在嘴边呜呜的吹响起来,顿时魔音残障布满天地间,扰得众人心神不安,受害最深的杨采芙忽然抱着头惨呼起来。另外四个,用法相金身撑起太岳的那位愈加卖力,再度将太岳抬升千丈,笼罩在六人身上的威压几近于无。络腮胡的断手汉子吐出一块铜印,往天际上一放,顷刻间落在姬凌生等人头顶。而早前炮轰螭龙的那个,现在彻底摊开画卷,画中彩光映照在天幕上,仿若一张宣纸平摊在仙阙之上,接着无数光柱嗖嗖而落,搅得天上座座琼楼倾毁坠落。最后那人更是惊人,他取下腰间的锦囊,从中放出一头异兽,瞬间就超过了两尊傀儡的高度,像条四脚蛇,但扁头而颈长宛如蛇头,嘶嘶的叫个不停。

    数道法器落下的那头,雨希雨夷两姐妹联手施展五行遁甲,糅杂了金木水火土的龙卷包裹着众人直上九霄,将那方铜印死死定住。杨拯元的傀儡早上前扭打成一团,杨采竹的木槌化成傀儡手中无往不利的神兵,助它取得些许上风。柳承书使得一手金鱼吹泡泡的怪异神通,只见太岳阴影下遍地漂着五光十色的气泡,这些气泡中藏着一个个窄小的秘境,恰好能将阵阵魔音隔绝在外。姬凌生则负责抵御天顶仿若流星天火般的狂轰滥炸。帝和臧星桀各自拎着刀剑,身影一闪而逝,径直杀入敌阵。唯独杨采芙呆望这场混战,不知道究竟在等谁。

    纵使阵仗气势上占优,面对六个成名已久的满境高手,九个年轻人仍感到吃力,尤其是那头遮拦大片天光的巨兽,时而发大水时而喷火,再或者吞云吐雾扰乱视听,很是棘手,但无人能抽空出来对付它。

    臧星桀试图一剑破之,剑气刚近身,就让伫立其上的施法者给悉数击碎,帝则游走于种种险地,从极其刁钻的

    角度出刀,他开头想破去那尊金身法相,结果裹住那人的金光根本坚不可摧,准确说是刀尖刚触及便会立即弹开,完全刺不进去,帝干脆找美妇人下手,因为这类神通对他作用甚小,不过那女子身法了得飘忽如鬼影,混乱中难以寻见。

    他俩兜兜转转之际,杨拯元和杨采竹两兄弟渐渐落入下风,最初以他们二人之力尚能鏖战不下,等到杨升平将浸淫多年的控偶经验展现出来,配合上机关术的相辅相成,两个人再默契也终究抵不过一个人的挥洒自如。他俩方露出颓势,所驭傀儡也被打得节节败退。

    杨升平趁胜追击,几株韧性十足的藤蔓缠住对方,随即操控傀儡一跃而起。就在这时,一根百丈长短的铁矛飞来,径直扎穿傀儡肩胛,余势不减的继续猛冲了数里地,将傀儡暂且斜钉在地上,杨升平眉头紧锁,探眼望去。

    两条人影一前一后从极远处赶赴而来。

    “可否让钟家也凑个热闹?”,两人到来后,右手边高高瘦瘦的那人凛然说道,语气不咸不淡,保持着模棱两可的态度,谁也不清楚他们到底要帮哪边。两人出现后,最心动神移的莫属杨采芙了,她呆呆望着默然不语的钟让,几年间积压的心绪统统满上心头,埋在心底的千言万语险些脱缰,以往的种种想象都在这瞬间冰消水解,然而头脑发热的片刻过后,她便不知道如何开口了,甚而不会张嘴了,话到了嗓子眼就是吐不出来,心突突的更是要跳出来。最后,他盼望钟让能一眼看见人群中的她,对他说上几句不必贴心不必慰贴的话,这样她就不会失去站立的勇气了,但钟让眼里终究是没有她的。

    钟恭神色冰冷地盯着躲闪不断的美妇人,他再度开口,“诸位,今天我只找她,她伤了我兄弟,到现在还下落不明。”

    美妇人两指捏着羌笛到处留下香风,便挪动身位便捂着嘴,扑哧笑道:“妾身当是谁呢,你们找钟家四少爷对吧,他贪图妾身的美色,妾身并非水性杨花的女子,岂能让他如愿?不得已教训了他一顿,好歹没下死手,但估计是活不长了,你们不该来找我麻烦,先是找找他的尸首才是要紧呐!”

    钟恭冷哼道:“你别血口喷人,我早有确证,分别是你暗算于他!”

    美妇人从帝的紧密杀气中脱身出来,站在不远处呵呵道:“那敢问钟公子你拿我是问的证据在哪呢?信口胡诌呢?”

    不待钟恭答话,钟让压根懒得与她争辩,当即冲入战场,与帝两头围攻,同时他掌心一团黑墨般的铁球飞入高空,铺成黑油油一片覆盖在杨拯元的傀儡上,转眼间傀儡就覆上了层铁甲,钟恭跟着效仿,扔出一团铁水附着在杨采竹的木槌上,直接铸成一柄铁戟。

    战场瞬息万变时,姬凌生阵营里又迎来一人,一个姣若芙蓉别具异地风情的女子缓缓降落,直把柳承书心都看酥了。

第三百三十四章 是个狠人

    话说情人眼里出西施,透过柳承书的炽烈视线,捧花姑娘自然恍如天外飞仙,她换回了那身异于中土风情的沙城装束,裸露着香肩,纤腰收紧于一束,丝绸织绾的锦袍勒出一条条丰腴饱满的弧线,裙摆两侧各有开叉,莲步轻移间有幸能瞥见白润如珠玉的足踝,她别具一格的辛辣引力,会教女子无不妒忌的说她有伤风化,又不得不暗暗折服于她的风情万种。

    她容貌未必能比过杨采芙,但全无青涩稚气,有着异域女子的地道美,肌肤透着新鲜的白,举手投足间尽显落落大方,哪怕遮住脸,她也能轻易地给人引诱了。

    柳承书原本自忖已稍稍忘却了她,只一眼过后又死灰复燃了。

    吹奏魔音的美妇人受到牵制后,柳承书落得一身轻松,但捧花姑娘的到来显然给他添了不少负担,他没法不去看她,正如杨采芙没法不去看钟让一样,直到这时他才发现他俩并非全无交际,起码都受着相思之苦。

    捧花姑娘浑然没注意到柳承书的异样,她心里又容不下他人,目睹帝杀进结界后,她也如影随形的跟着来了,站定后便急切搜寻大王的踪影,最后在不远处发现了他。帝正和钟让联手合攻,他早洞悉到尾随而来的赫连捧花,两人隔老远视线交汇了下,帝斜着瞥一眼就当打过招呼了,有点不近人情,捧花姑娘却心满意足的笑了笑,让柳承书看得直刺痛,恍恍惚惚的没注意捧花姑娘何时投进了战场,待觉察后又寻寻觅觅的去张望,跟杨采芙如出一辙的呆望着,一片混乱中,唯独他俩睁着眼茫然四顾。

    杨家机关术和钟家炼器术融会贯通后,本来难以招架的杨拯元兄弟隐隐有了几分胜算,操控铁甲傀儡挥动长戟大踏步上前,斩下敌方傀儡的半条右臂,那犹如山岳庞大的断臂坠落在地,烟尘滔天,凑巧挡住了美妇人的去路。

    帝和钟让见机而动,分两路包抄过去,钟恭助杨氏兄弟板回劣势后,没做停留,毕竟同门间的操戈阋墙他也懒得搅和,索性横包过来堵住了她头顶的出路。三面夹击,这位逃窜时还不忘搔首弄姿的妇人露出一丝慌乱,危难之际,那头所向披靡的异兽发来洪水,霎时间山呼海啸水浪扑腾足有百丈高,从下面人眼里看来是铺天盖地的袭来,三人攻势不止,不肯放过这次机会,捧花姑娘也朝这边扑来。

    三人离妇人几丈远的时候,洪流哗啦啦冲过,凭空出现又凭空消失,原地剩下三个湿漉漉的人儿,妇人顺着水流游鱼似的脱身而去,这会儿正站在异兽的脚边,不过左腿染血浸红大片,狼狈得再也笑不出来。

    六个满境高手中,杨升平和手持画卷炮轰太岳那个正忙着斗法腾不出手,其余四个懂得了单打独斗的不妙,纷纷靠拢扭成一股绳,络腮胡汉子对付雨氏姐妹比较轻松,操纵铜印的同时还能抽身来接应同盟。

    对面,帝、臧星桀、捧花姑娘以

    及钟家兄弟站成一线。

    通天塔周围理应是结界内最高远开阔的地儿,现在遥遥望去,却显得十分拥挤,狭小天地挤占着好几个庞然大物几乎触及结界的天幕上挂着一幅画卷,正呼呼往下喷着红芒青焰,下面就是岌岌可危的仙山云阙,往下则是抗山的金身法相,再往下是被风火龙卷顶得吱吱作响的铜印,接着是吞云吐雾的巨兽,然后是两尊打得不可开交的木偶,最后才是几撮人影。

    此时通天塔附近已经聚集了数万观众,从玄宫开门到地秘五极应有尽有,站的位置远近皆有,远的只想着看戏,近的无非是想浑水摸鱼,光看这打架的阵仗就能猜到这些高人身上宝贝铁定不少,走过路过就是不能错过。

    洪水过后,早前柳承书留下的无数气泡倒成另一道奇景,众人满眼都是彩光粼粼的水泡,依稀可见其中或多或少掺杂了水,变重了自然难以漂浮,便霍的齐齐下坠,等第一个水泡触地破掉,发出啪的一声,紧接着一阵噼里啪啦的声响,水珠四溅,而两边驻停的八人嗖一下同时消失在原地。

    随即听见连串的金戈交击声响起,一条条人影在空中一闪而逝,只交手两招便拆开来另寻机会,帝和捧花姑娘合围撑持金身的那人,钟家兄弟则义不容辞去追杀身负轻伤的美妇人,剩下臧星桀单独对阵一心二用的络腮胡汉子。

    驾驭异兽的满境高手琐事缠身,不仅要护住抱持画卷之人,还得往杨升平处支援,顺便帮近身肉搏的三人打掩护,但以他的实力尚且能勉强应对。姬凌生则叫苦不迭,那方铜印不必他担心,而头顶的山河画卷却令他应接不暇,与此同时,他还得施展唤螭术去牵制那头巨兽,所幸天眼能洞悉全局,不至于疏忽到痛失良机。

    钟让赋予傀儡的那层甲胄结实归结实,但经不住火烤,尤其是异兽擅自加入木偶战场后,形成二打一的绝对优势,杨拯元这边形势骤然严峻,纵然杨采竹来到结界后本事长进许多,却抵不过木生火的五行定律,机关术怎样施展也终会化成火海,更助长了杨升平的气焰。

    几招过后,局势越发向杨拯元那面倾倒,铁甲傀儡只剩下大半个破碎不堪的躯壳,长戟直接断成两截,本命物受损的杨采竹七窍流血,明明站在平地却趔趄一下摔倒在地,杨拯元忙扶他起来,躬着腰狼狈的站着。

    见他灭了威风,雨希于心不忍心湖波动,跟雨夷的无间默契自然跟着受到影响,遁甲铺开的龙卷凝滞了瞬息,让倾压的铜印找到可趁之机,顺势往下缩了几丈,这几丈距离对于她俩或许无关痛痒,阴影下的若干人等却是不由自主地身躯一震,行动有了半丝松懈,随即迎来对面三人狂风暴雨般的反击,杨拯元所驭傀儡更是摇摇欲坠,仿佛下一刻就要倒下将兄弟俩压死。

    洞察全局的姬凌生却适时瞥见一线希望,他天眼向极远处探去,瞧见一魁梧人影由

    远到近,以肉眼难辨的速度从高空赶来。

    姬凌生当即收了太岳仙阙,夹在金身和画卷之间的神通化物倏忽消失,围聚通天塔周遭的人只觉得豁然开朗,天光可见。没了那层阻碍,画卷攒射的虹光来不及收止,山洪爆泄般的顺着下方倾泻,首当其冲就是那具遮蔽天日的金身法相,虹光雨点般落在头顶,重量却是不轻,下头正趁胜追击的满境修士突然扑倒,仿佛让倾盆大雨打翻在地,帝和捧花姑娘自然转守为攻,接连卸掉他两条臂膀,受此重伤,那具金身也徐徐散去。

    漫天虹光继续往下,场内无论是占据上风,亦或是败退在即,此刻都顾不得其他,匆忙做出避闪,唯独帝不会放过机会,不惜安危也要将金身修士斩首,一道长虹落在他头顶,理所应当的自然也会有个人挡在他上方。

    帝顺利摘下一颗人头,捧花姑娘则翻滚着飞出好远,他很平静地向趴伏不起的她投了一眼,然后转身杀向异兽背部的两人。柳承书眼眶欲裂,他瞬间明白自己得不到她的芳心,却对帝的无情恨之入骨,不可抑制想到,假若帝让她伤透了心,会不会还有他的机会?

    众人四散而逃,姬凌生眼睁睁望着天虹临顶,透过道道虹光,他还看见赫连观剑夹在条条光柱间从天而降,直奔那头异兽而去。

    权衡片刻,姬凌生咬牙唤出数条螭龙,交缠着细长身躯横跨半个战场,死死缠住异兽的长颈,异兽刚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咆哮,激怒它的姬凌生已被淹没在绚目神通下。

    异兽主人板着脸驱除螭龙之际,浑然不觉头顶有人降落,直到相距不过千丈,他才悚然抬头,只见一个壮硕高逾九尺的青年仿若天神下凡,赫连观剑面无表情,他来到结界已逾四年,在一个满是山川险地的秘境打坐四年,日以继夜的坐落于山巅处,不去看云卷云舒,只看山川走势,只观摩大山的巍峨雄壮,以求成为军师所说的那座最高峰。

    临近百丈,赫连观剑抛出秀剑,细细剑锋上的寒光拉成一线,径直刺向异兽主人,后者暂且停下驱逐螭龙的举动,躲闪开半个身位,侧着身子让那抹白光划过。

    异兽也察觉到头顶罡风扑面,眼梢瞥见蝼蚁似的人点砸落下来,它试图张嘴喷火,结果绑在脖颈的螭龙将它拽着低头。

    赫连观剑没去管秀剑成功与否,伸出粗壮右臂攥成拳头,万钧坠地般的砸在异兽头顶。

    响彻四方的一声闷响,能清晰看见巨兽头盖骨凹陷下去,没法张口大声惨嚎,只有轻微的呜咽,甚而不及头骨碎裂的动静大,赫连观剑余势不减的继续往下按压,异兽长长的脖颈跟着弯折,直到碰地的刹那,天地一颤。

    没了空隙缓冲,异兽头颅受到两头夹击,砰一下仿若敲西瓜般的碎裂开来。

    杨采竹擦拭着满脸的鲜血,吸着腥臭,喃喃道:“是个狠人!”

第三百三十五章 记得

    赫连观剑不仅来得恰到好处,而且一举立了大功,一拳砸死了令众人棘手无比的蛇兽,解了燃眉之急。就是这样一个登场便引来万众瞩目的人物,落地后连跑去捡随身佩剑的空闲都没有,猫着腰跃上异兽背脊,小跑到傲岸而立的帝背后,低着眉眼听候大王命令。

    若是换成臧剑士,指定少不了挤眉弄眼的显摆功绩。

    蛇兽头颅爆碎的后一刻,它的主人也跟着毙命。赫连观剑触地之际,帝就悄然摸到异兽的前肢处,那人还惊摄于自己耗尽心血饲养的本命奇兽就这么让人宰了,慌乱中未曾注意到不远处有人虎视眈眈,异兽脑袋没了,庞大躯体歪向一侧倒下,仿佛有座大山轰然坠地,异兽背部站立的两人没了立足之地,防备更加松懈。帝趁机下手,一线杀机疾驰百步,眨眼间闪至两人面前,兽主两只眼睛瞪得浑圆,惊惧之情刚刚升起,就随同生命之火一齐烟灭火熄了。

    帝身影一闪,如同从前头那人的身体穿透而过,那人沿着由头到裆的红线分尸两段。

    帝胸间充斥的杀意仍有余力,准备将后面持画的那人也顺势杀掉,不过那人早有警悟,匆忙间收了画卷往后退避,帝第二击打空,索性收刀入鞘重新调息蓄势,这时赫连观剑刚跑到他身后。

    画卷撤走后,滚滚烟尘总算得以散开,露出千疮百孔的地面,神通砸地的乒乓声小了下去,怨声载道的抗议声却大了起来,外围驻足观望的大批修士都遭了池鱼之殃,一些胆大心不细的则当场做了枉死鬼。但这些惨死的冤魂显然不足以为戒,尤其是望见战场中央无人拾取的满地金光后,铤而走险的不在少数,那是某个满境高手闪避时弄丢了虚囊,凑巧又被臧星桀的剑气席卷到,随即完全破碎,满境高手大半生积攒下的宝物全跳了出来,掉得遍地都是。如此一来,自信身法过人的修士们立刻有了决断,陆陆续续的往场内摸去。

    层叠在天际的几个神通破除,作威作福的巨兽也暴毙伏地后,就剩下两尊木傀儡打得你来我往,杨采竹负伤后反倒越发勇猛,展露出年轻人血气方刚的冲劲,干脆放开手脚,将断成两截的降魔杵变作两具百丈高的傀儡,上前牢牢抱住杨升平所用傀儡的双腿,接着一座地牢出现在傀儡脚下,宛如凶兽般张开大口,趁机将傀儡死死钳住,做完这些,杨采竹两眼翻白,晕了过去。

    杨拯元边帮他掐着人中,边声嘶力竭的夸他,他正想去把对方动弹不得的傀儡打他娘的稀巴烂,替采竹好好出口恶气,不料有个不要脸的黑衣剑士横插一脚,他威风凛凛的站在杨拯元的木偶头顶,抬臂举剑,周遭的气息纷纷往他剑刃上攀爬而来,顷刻间狂风大作,卷起千丈高的风沙,滚成一处绝壁。

    臧星桀一剑刺出,磅礴剑意仿若大水撞川,瞬间将那具傀儡绞成漫天碎片。

    杨采竹醒来第一件事,便是问堂兄得手没有,结果杨拯元苦笑了下,莫可奈何的惭愧道:“让人给抢了先手呀!”

    站在傀儡后方的杨升平呆愣了片刻,猛地吐出几口心血,连番激战已然耗去了他大半气力,体内灵力所剩无几,望着

    纷飞的木片迟疑了下,视听混淆中无人能洞察到他的方位,他浑身灵力淌进足心准备离开。刚转过身来,一条人影撕开烟尘,猝不及防的欺身到他面前。

    姬凌生浑身冒血,甚至左手断了几根指头,但却没错过这个机会,他右臂横甩在杨升平脖子上,自始至终气度不凡的杨升平两眼往外凸起,丑态尽出,姬凌生这一下直接将他撞飞。

    杨升平横飞了数百丈距离,砰的一声,嵌进铁甲傀儡的脚踝处,震得身为傀儡主人的杨拯元也浑身一颤,杨采竹连忙爬起来,以为又出了什么乱子,抬眼望去,只见衣衫褴褛的姬凌生冲将过来,从傀儡腿上拔出了杨升平,剑士和杨氏兄弟还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就看见姬凌生压根不给杨升平吐露遗言的机会,当场捏爆了他的脑袋。

    杨采竹眼皮子猛跳,虽然不是他的脑袋,但他居然能感同身受。

    络腮胡汉子见大势已去,再无心缠斗,正巧这刹那间没人管他,汉子两腿一蹬像落叶飘向后头,顺道收了那方铜印。雨希雨夷因那桩法宝吃尽了苦头,岂能容他轻易逃走,她俩纤手合在一起,一条水龙一条火龙交缠着扑去,汉子边跑边躲,又气又怕,免不得挨上几下受了点轻伤,裤子湿透的像是吓得失了禁,衣衫却连成一团火球,沾满汗迹的环腮卷须也烧成黑糊糊的油渣。不过总算是脱离了阴阳山姐妹的出手范围,他既惊又喜,觉得自己脱离死境了,谁知头顶忽然迎来一个遮天蔽日的物件。

    是个汩汩冒着火油的紫金炉,他不知道怎么来的,旁人却一清二楚的看见炉子自结界那头低飞过来的,汉子本能想逃开,但位于火炉正下方不知该往哪逃,只好就着前冲的势头拼命往前,这时火炉已经倾倒,滚滚岩浆恰好浇在他头顶,由于淹没得太快,外人甚而听不到他临死前的惨叫。

    汉子逃离的方向燃起大火,但将他吞没消灭后,火焰又迅速熄灭,好像是焚尽世人罪孽的业火,只会烧掉不干不净的人心魂魄。汉子尸骨无存后,火炉缩小悬停到一个消瘦青年的手掌上,四下惊呼声不断,所有视线集中在小火炉上,那眼神完全比火炉冒出的火气更加炽热。

    杨拯元咂了下嘴,“天阶法器!”

    姬凌生得以明白周遭豺狼放光的眼神是怎么回事,也幸好无人关注他的天眼,他隐约觉得那个火炉眼熟,好像似曾相识,但万万不会想到,那是他跟雨夷经历的第一个火海秘境的真身。

    感受到众多如狼似虎的目光,苏炳方略感头疼,早在赶过来之前,他就揣摩到这边的大致情形,本想看个热闹就走,没想到瞧见了姬凌生,按他自己的意愿是铁定不会帮姬凌生的,但少爷千叮咛万嘱咐,要他跟姬凌生相互照料,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的规矩不能套加给他,吞了口气,他还是选择听少爷的吩咐,过来搭把手。

    至此,八个满境高手,只剩下美妇人尚在,抱着画帖的那个早趁着骚乱跑了个没影,面对众多小生后辈的围攻,她经验再老道、手段再狠毒也不顶事,早被钟家兄弟缠得筋疲力尽,一个地秘四极的钟让对付她已能不落下风,加上稍逊一筹的钟恭,她

    就只有挨打的份儿。

    如今活命无望,她索性不逃了,站在中间破口乱骂,这招对厚颜无耻的剑士毫无用处,他甚而嬉笑着乱指了个方向,说自家祖坟在何处何地,请仙姑即刻动身,免得家翁家母等急了。气得妇人死前都要跳脚诅咒他一顿,最后钟让动手令她含恨九泉的闭了嘴。

    臧星桀望着那具破碎不成样子的尸体,还扼腕惋惜了几句,让其余人无言以对,赫连观剑这下彻底懵了,不明白剑士的救人剑到底是怎么个救法。

    尘埃落定,八个满境高手就逃了一个,这下谁也不敢打姬凌生等人的主意了,但又不愿意空手而归,全在边上守着,多瞻仰几眼天阶法器,好长长眼力价。姬凌生眼睛扫过伤势轻重不一的众人,然后抱着拳挨个谢了过去,哪怕不太熟的雨希,昔日有隙的杨采竹,他也低头道谢,对方没受礼冷哼一声就算过去了,甚而啥事没干的杨采芙也收到了他的谢意。

    客套过后,臧星桀尽管好奇姬凌生如何攒下的人缘,但更在意小忌子的动向,忙嚷着让姬凌生带他去见小忌子,姬凌生委婉道小忌子安生的住在柳家,比武也还未结束,要找李忌需得离开结界,言外之意是等比武完事后再说,剑士没听明白,纳闷问道:“那就走呗?”

    众人皆是一愣,不料姬凌生瞥了几眼剑士的迫切神色,居然鬼迷心窍的答应了,众人惊诧过后又反应过来,以为姬凌生得到天阶法器后知足了,懂得见好就收的道理,此时姬凌生的天眼已经隐蔽到了眉心,变成两条竖着衔接的金纹,除了这帮人和逃脱的那名满境高手,再无外人知晓他身怀秘宝。

    提及离开结界时,杨拯元颇有意动,但没有开口。

    最后一群人就此分道扬镳,帝准备再待些时日,顺道去拾掇了那个后患,钟家兄弟得知钟俭回城的际遇后,已然猜到了父亲的态度,不满十年之期他们三兄弟谁也别想回家,如今期限刚过半,他们索性先去把钟俭找到。杨拯元苏炳方等人选择留下,毕竟他们除却经验外再无半点收获,回去也没什么底气。柳承书犹豫再三也跟着留下,杨采芙则毫不犹疑。

    如此一来,只有姬凌生领着剑士上路。

    两月后,他俩踏出秘境,得助于囚牛的指路,沿途未误打误撞进入任何秘境,轻松无虞的出了结界,几天后,两人抵达空荡大半的柳家秘境,姬凌生琢磨了下,没算错的话,他应该在秘境足足待了五年半,只不过他能记得的也就两年多。

    登上永山,他以为第一个跑来接风的应该会是兴高采烈的粽子,抑或是许久未见的黑风,再不济会碰巧撞见打理药圃的苏绣云,不曾想到会先遇到柳若兮,他还不知道她先一步出来了。

    远远望见她的时候,姬凌生疑惑为何会频频想起她或梦见她,凑近后,见了她淡淡笑意的精致脸颊,不禁又忘之脑后了。

    柳若兮细细打量着他,似乎想从他脸上搜寻出什么答案,或者观察他有什么变化,最后总结成一句俏皮问话。

    “还记得我吗?姬大公子!”

    姬凌生笑着答道:“当然记得!”

第三百三十六章 忘了

    柳若兮到家那天,只有两个人来接。她前脚迈出结界范围,后脚蛰伏潜藏在附近的江湖采风就获悉了她的动向,这些人以传递风声诳谝闲话为乐,药仙的掌上明珠从比武结界中败退,自然是个值得咀嚼津津有味的话题,所以她没到家门口,柳家秘境内就传得沸沸扬扬了。

    各山各门莫不欢欣鼓舞,既然八道灵根的天之娇女都无功而返,那他们旗下的门人弟子怎么也不会丢脸,甚至本家的柳姓族人感到窃喜的也不在少数,这来自于长久以来他们对嫡系当道弄权的不满所致。而柳仲生母柳杨氏罕见的没有表态,挖苦正房遗在人间的闺女一向是她最大的乐子,这回没有出声,大概是怕有人翻旧账,拿柳仲的不学无术说事,她虽然刻薄但不会自讨苦吃,索性将这份心情倾诉在儿子头上,哭着闹着求他修炼。

    柳仲充耳不闻,特意去到秘境外围接到了柳若兮,后面跟着个不大情愿的苏绣云,由于她那不值一提的妒心和兄长注定徒劳的钦慕之情,她对小姐的观感早已淡漠,只是拗不过少爷的蛮缠,便抱着顺道问问兄长去向的想法跟来了,见小姐独自返家,她想了想又不问了。

    柳若兮回到祈道山,先后谒见了柳仪和柳重道,两人正忙于督促各个山头炼制丹药,动员了所有可动用的人手,柳仪甚而专程去请了平日不太对付的老姚出山,然而炼出来的药丸全都不知所踪,仿佛是投进了无底洞。

    他俩忙得焦头烂额,自然没察觉到柳若兮的异样。

    在家里住的头一个月,柳若兮没睡好一个安稳觉,虽说地秘境修士光靠打坐就能蓄-精养锐,她却急着接续此前的一个梦境,那是回家当天她疲乏至极时做下的,梦中的景象她浑然忘了,但隐约可知是件至关重要的事,或许恰好是她在结界里忘掉的事。

    她尚在结界那会,就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总会无端地想起某人,却无法看清那人的面目,大抵是个她认识的熟人,不然也不会浮现在她心间,但也可能是仙人托梦,据说临近登仙的高人们,偶尔会元神出窍的做一次逍遥游,借此感悟天地大道,有时会给世人托去福祉。

    短暂思索后,柳若兮摒弃了纷乱猜测,因为几天后她得知了那人的身份,是个不能再熟的熟人,一时间啼笑皆非,不明白怎会无故想起他来。想不透彻,且不愿往男女私情那方面考虑,索性当做独来独往久了便自然而然思念故友的怀旧心情,这样一想,她就全然不在意了,直到听说比武已过五年,她心底顿时绞成一团乱麻,她明明白白记得才来到结界两年,何来五年之久?

    想到莫名其妙丢了三年光阴,柳若兮当即坐不住脚,再无心跟各派修士抢夺法器,对那些狂蜂浪蝶般的多情君子更是嫌恶,心烦意乱了好几天,她忽地又想起那人,愈加泼烦难熬,不知怎地,柳若兮生怕在结界内巧遇那人,怕这心血来潮的一时冲动会酿成大错。

    于是她放弃比武远离结界了。

    不料到家的当天晚上,柳若兮提不起入定吐息的兴致,破天荒没有晚间修行,倒在

    榻上沉沉睡去,梦里她到了一片白茫茫天地,苍茫雾霭中看不到半个人影,也寻不见任何物事,甚至两脚触不到地,整个人无拘无束的飘着,无论从何处望去皆是一个样子,没有半点声息,空荡荡的好似只有她孤身一人。

    纵然身处梦境,柳若兮也机敏果决的猜到此处是个秘境,天坑结界的三百秘境之一,兴许她浑噩得不存半点记忆的三年就是在这度过的。虽然魂魄安然无虞的放在她躯壳里,但她却丝毫不得动弹,只能切身得悉到周遭天地毫无束缚,就算黄道境界的修士来这,恐怕也能瞬间习得翱翔天际的本事。

    无法动作,柳若兮只好安分守己的躲在其中,仿若过客似的重看这三年来的种种经历。

    能感同身受的,是浑身灵力快若流水的流逝,仿佛有架水车贴在她背脊上,将她蕴藏在四肢百骸的灵力抽离出去,仅仅片刻柳若兮便感到体力不支了,那股吸力仍不可抑制,吸干灵力后接着要吸干血肉,然后抽出魂魄,最后大概就化成苍茫天地的一部分了。

    不过这对于出身丹鼎世家的她来说暂且不足为道,吞服秘药即可补充大半,况且她随身携带的灵药还有不少,只需趁药尽力竭之前找到秘境出口,那便万事大吉。

    秘境中没有天日变化,所经时日只能自行臆测,柳若兮横渡了约莫好几天,景致始终一成不变,看不到任何有异于朦胧雾色的地方,突然,有个人影跳入她眼帘,迟疑了好一会,柳若兮才得以确信那人跟她遭遇相同,也是被莫名其妙吸入这方秘境的,不过那人运气不佳,刚进来就晕厥昏迷,毫无防备的浮在落脚处,柳若兮摇头失笑,得亏遇上的是自己,要是碰上杀人越货的歹人,岂不是人财两空?

    转眼她又收回这道想法,毕竟她还没有见过她俩外的其他人,兴许这方秘境内就困住了他们两个,亏自己还笑他点背,原来同是天涯沦落人。

    抱着疑心,柳若兮绕了半圈到那人面前,以此看见他的真容,谁知刚斜过身子,连侧脸都未曾瞥见,眼前画面一转,她猝然回到了挑绣双凤的棉被上,平常于她无碍的春寒此时却冻骨杀人,柳若兮忍不住裹着被子继续合衣躺下,希求再次回到那个梦境,直到东方渐白,她也没能安稳入睡。

    往后的一月时光里,柳若兮醒了睡、睡了醒,要是加上吃喝拉撒就与家猪没有两样了,她既不吃不喝,又不调息养气,自然日渐憔悴。

    虽然做到这个份上,但她从头到尾没有一场好觉,更别提要做自己想做的梦了,人若是白天里想着去做个好梦,那自然是白日做梦,所以她辗转反侧的就是睡不着。

    她不停地思虑着那个梦境,揣摩闯入秘境的那人到底是谁,这么一寻思,就更是睡不着了,毕竟人要睡着的时候,是不会想着要睡觉的,他们总是不知不觉睡过去的,当然她恪守清规的修炼至今,多年不曾合眼入睡,早跟朦胧虚幻的梦乡无缘,自然不懂其中的诀窍。

    此事让她几乎失了魂,总觉得缺失了什么东西,没日没夜的想翻找出来,结果徒劳无功,更

    憔悴得不成样子,不过凑巧迎来了转机,她运使本命灵珠疗养身子后,当晚竟能安然入梦,正是她苦苦探寻真相的那个梦境。

    柳若兮这次看清了那人的面貌,与她不时想起的那张面孔全无区别,甚而更加栩栩如生,毕竟那就是本尊。她发现他左耳齐根断掉,半张脸上满是血迹,硬朗脸庞上仍残余一丝惊疑,似乎余悸未消。

    帮他简单疗伤后,大约到了第二天,他两眼惺忪的醒来,望着旁边怔怔出神的柳若兮,不由轻咦一声,没弄懂当下是何种状况。柳若兮盯着他茫然失措的样子,配上缺了半边耳朵的怪模样,实在有趣,忍不住扑哧一下笑出声,多日来淤积在心头的阴霾顷刻间消散了。

    自此,她俩开始了在秘境中相互依存的日子。

    时间无处消磨,她俩只好借以唠唠叨叨的说话来打发,效果聊胜于无,况且她俩本就有无所不谈的亲近,该说的以往都说过,这会儿找不到话来讲,因为关系特别,有些话还不到该讲的时候,有些话讲了又稍显生分,索性将从前说过的话掰扯过的事,统统拿出来对照一遍,谁若记得混淆便由对方在心头的账上记一笔,留待将来出去了,有机会来好好算算这笔细账。

    不出意外是他输得多,因为他记性向来不太灵光,而她天资聪慧具有过耳不忘的本领,没几天就给他记了好几十笔,足以凑成五六个“正”字了,若是换成金银财物,也该钵满盆盈了。

    久而久之,他居然全都记牢了,虽然账目没法划掉,但已然对她了如指掌,以致于看见她便会想起关乎她的一桩桩事来,仿佛拿着烙铁烫印在心底了。

    令两人唯一顾忌的,便是灵力不可抑制的消解,即便封死窍穴和筋脉,依旧无济于事,反倒堵不如疏似的虚弱得越发快了,她揣着的数瓶弹药在两年间用尽,连药末都抖不出来,幸而他还剩半瓶,里面装有他节省下来的五枚丹药,但杯水车薪,充其量当做仅剩的生的希望。

    她俩曾试图合力破开秘境,但没成功,后来拿出所有压身法宝,依然无果。

    又撑了半年,甚至没法解释她俩是怎么撑下来的。

    总之,对半服下最后一枚丹药的几天后,奄奄一息的他陷入昏迷,她因为怀着灵珠,比他要强了一些,但强得有限。

    眼看他离死不远之际,她似乎想到了灵珠的妙用,转而将灵珠吐出,两唇相交帮他吞咽下去,然后灵珠游走全身,唤起他最后一点生机。就这样又过了半年,她那颗出世便带着的灵珠已经黯淡无光,两人险些要死在秘境里的时候,秘境突然碎了个小口。

    然而逃出升天后,她俩各在一方,全忘了秘境中的一切。

    柳若兮醒来后突然就哭了,随即开始盼望每个日子,期望他能早点出来,她想问他是否还记得。半年后,姬凌生回到柳家秘境了,柳若兮连鞋都没穿,就火急火燎跑去问他。

    望着他依旧清澈的眼神,柳若兮近乎绝望的明白了。

    他嘴上说记得,但其实分明是忘了。

第三百三十七章 秋天该很好

    目送柳若兮下山后,姬凌生仍没揣摩到她的来意,再见到她的时候,他确实心头一阵悸动,仿佛有什么东西要破茧而出,但转眼过后又归于平寂了,冥思苦想之际,剑士忽地嘎嘎的坏笑起来,来回看了眼山上山下的两个人,逼问他俩可有什么不正当关系。

    让他这么一搅和,罩在姬凌生心头的困惑倒是冲淡了,一边和他揶揄打屁,一边往山巅而去,在半山腰撞见了气急败坏的苏绣云,她正朝着斜坡破口骂着,吐出的字眼显然不符她矜持有礼的闺秀作风,骂得比糙汉子们的浑话还难听。

    姬凌生纳闷谁惹得她动这么大气,随即听到她骂了句“姓段的你不得好死!”,出于以往的因缘巧合,他很自然联想到段淳的独子段丕,毕竟来中土后还没听说过有别人姓段,虽说段城主有过嘱托,姬凌生也对他神交已久,但他俩委实没有缘分,怎么都遇不到一块,不过段公子行事张扬,江湖里有半数传闻都是关乎他的,根据流言来看,段丕应会是个玩世不恭的狷狂人,且不信奉强龙不压地头蛇那一套,能招惹的全招惹了个遍,甚至还想鼓动各路高手干他老子一票。

    不知段丕是做了何等坏事,惹得苏绣云跳脚痛骂,剑士本性使然的想调笑她几句,不过待她回过头来摆出杏眼圆睁的样子,剑士就不敢开口了,微不可察地侧移半步到了姬凌生身后。

    见到姬凌生,苏绣云收敛怒意,冷着脸转身欲走,突然回过头来,问姬凌生有没有见到她哥哥。

    姬凌生言简意赅的说了大概,顺口称赞了苏炳方取得天阶法器的惊人之举,说得苏绣云眉眼一喜,被段丕抓了把屁股的余怒不由消散了大半,眯眼笑着应付了几句,姬凌生随口客套了会后,然后带着臧星桀上山,他听柳若兮说,自打他投身结界后,李忌就搬到永山把他房间霸占了。

    到了山巅阁楼,巧遇柳杨氏要下山去,打了照面,姬凌生点头致意了番,对方熟视无睹,看也不看他俩,踩着碎步踱下山坡了。

    臧星桀本想腹诽几句,扭头瞥见李忌站在楼顶瓦片上对着他们招手,便顾不上跟那无礼妇人置气了,当即御剑飞到楼顶,跟李忌显摆他横扫地秘境的三重剑意去了,这回李忌没翻着白眼讥讽他,只是一个劲傻笑。柳仲缠着姬凌生盘问了许多结界内的见闻,一副睁大眼睛惊奇连连的样子,仿佛亲身经历了姬凌生描绘出的种种险境。

    深宵时刻,三兄弟拉着柳仲痛饮三千,奈何他们三个酒量一个比一个差,仔细算来,李忌约莫有三十几岁了,仍是少年心性,酒量比之当年也毫无长进,半杯就倒,柳仲顾着面子挺到两杯,臧星桀半盅下去就鼾声如雷了。瞧着他们仨烂醉如泥的模样,姬凌生打着酒嗝咧嘴笑了笑,起身要出去转转,就着夜风醒醒酒。

    到了门外,他才想起往年住在永山那会,每到这个点,柳若兮便会踏着月光过来,邀他去散半个时辰的心,今天她没有来。

    姬凌生酒意正酣,这股愁绪在心田不过停驻了一时半刻,就随同诸多杂想纷念,一起流水般的逝去。

    望着山南的斜坡,姬凌生忽然愣住,隐约瞥见一抹人影拾步而来。

    凑近了,那团人影分明可辨了,姬凌生依旧呆望着,自以为醉意朦胧闹了幻觉,没想到却是

    真的。杨拯元瞟了眼他,看着他摇摇欲坠,调侃道:“姬兄好雅兴啊,回来第一天就要喝个酩酊大醉,你境界尚未稳固,不怕反噬吗?”

    姬凌生体内灵力稍加运作,酒意立刻清醒了大半,狐疑道:“你怎么出来了?”

    杨拯元露出笑意,坦诚道:“我可比你早来几天,只不过杨某面子窄谱儿小,无人替我接风洗尘,正巧我也不愿暴露行踪,没人知道也好。”

    姬凌生闻言一愣,以为他是要躲避雨希,不料他竟说出更惊人的话来。

    “今晚我过来,就是想跟姬兄你道个别,我不日就会离开中土,兴许去北海兴许去南盟,也可能去境外之地走一走,总之天高海阔。江湖如此之大,咱俩只能有缘再见了。”

    “那你如何向本家交代,何况你还有婚约在身!”,姬凌生前面那句的慰问之情倒是真的,后面那句则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何会脱口而出。

    杨拯元哈哈笑着,豁达而又真诚,直让姬凌生惭愧,他朗声笑道:“这桩婚事本就不出自杨某的意愿,随他们瞎折腾去,我无拘无束就此脱身,自此一身轻松,谁还能押我回来结亲不成?况且啊,我和柳小姐没有举案齐眉的缘分呀,她不欢喜我,我不喜欢她,何必各自耽误?倒是你,我今早可是看见了啊,她鞋没穿好就来接你,可谓情深意切,姬兄你可得加把劲啊!”

    听着杨拯元的爽朗笑声,姬凌生这才知道柳若兮当时没有穿鞋,心里又是一阵不舒服的歉疚感。

    “你说咱俩要不要拜个把子?”,杨拯元忽地止住笑声,饶有兴致的说道。

    姬凌生摇头失笑,他实在想不出他们拜把子是怎样的光景,压根没往这头想过,杨拯元见状更笑得不可开支,直白道:“不拜最好!你我虽然意气相投,也有过命的交情,各不干涉快意江湖,如此甚好,若是结为手足兄弟,反倒在良心添了负担,这友谊就变味了。杨某虽然不敢自称君子,但今儿也算懂了,君子之交淡如水是个什么意思。”

    道尽最后一声保重后,杨拯元浑身轻快的消失在瑟瑟月光下。

    归来的第二天,姬凌生开始闭关深修,吴名总在他耳边絮絮低语,成天碎碎念着,到了这会儿,姬凌生再笨也该知晓体内的魔性正在悄然复苏,吴名的话音恰好是入魔的征兆,而且杨拯元说的不假,他连破三境纵然是厚积薄发,但总归有后力不济的时候,得先站稳脚跟才能去摸索下一步。

    他闭关修行足足两年,期间若有什么变故,当属苏炳方的满载而归,抵达柳家秘境前,他得到天阶法器的消息早就不胫而走,此前江湖已有风闻,三派的得意门生集结合盟,于结界通天塔处大败八名满境高手,赢得诸多声誉,世称“小八仙斗”,跟数百年前的天坑乱战挂了同名,充分体现了这些年轻人是何其出色,其中赫然有苏炳方一个。他回到永山之际,不少山头都派人来祝贺,柳杨氏也喜滋滋的来耀武扬威,等同于奴才争光主子得意。

    至于他为何提早出来,早有定论,说他懂得知足懂得见好就收,唯独苏绣云嗅出点不同的味道,他分明是听说柳若兮和姬凌生都回了柳家,这才迫不及待赶着出来的。

    姬凌生出关时,离比武告止还有两年多时间,暂无帝的消息,两

    年时日里,臧星桀不知在哪结识了一位老友,同是剑道中人,两人天天碰头切磋剑艺,常常出没于深山老林中。见到李忌的时候,姬凌生发现他胖了些,这些年柳家炼制出的丹药,不论品质优劣,全进了他的肚子,换成常人的体魄早撑不住了,他却只是微微发福。

    粗略一算,姬凌生离家已快三十年,平时没空给他伤春悲秋唏嘘过往,如今一回想就有点停不下来了,仿佛是陷进了泥泞沼泽,越陷越深。他最先想到鬼刀子山的四座坟茔,然后是青云山的屋舍,最后是花谷里的扶岸小楼,想起摆弄花草、弹琴度日的清歌姑娘。

    时值凉秋,他上次站在这个位置时,秘境内人烟密集,热热闹闹的烘烤出个金秋,现在忙着比武,柳家秘境略显冷清,姬凌生不禁记起跟她漫步林间的平静日子,你若尚在场,秋天该很好。

    两天后,柳若兮悱恻难解的来到永山,才知道姬凌生已经回转南地了。

    姬凌生走后几天,一封密函从北海传来,没有标注来信者的姓名或名号,只简单写了个“雪”字,这时姬凌生已在返回南地的漫漫路途上,自然无法得知,于是这封信被原封原样的退了回去。

    北海,一个略显消瘦的女子望着原封不动的信帖,暗呼侥幸的松了口气,门外一个容颜清丽的年轻姑娘万般恼怒,冷哼了声,旋即迈出院落,往兵库里提了柄长剑充作门面,就这样气势汹汹的下了山去。

    她踩过接连数千里的传送法阵,于水天一线的北原现身,她出了阵图,眺望着东南方向,出门时她早做好了打算,就要那姓姬的负心汉尝尝苦头,最好是将他抓回北海听候发落。

    不过刚跨出几步,她又犹豫不决了,一来是没赶过这么远的路,二来是不知道能不能打过他,她才刚从闭关中出来,性子依旧跟十几岁的少女一般,年轻气盛却没有孤身南下的胆量,苦恼了许久,她咬牙恨道:“天下男人就没有一个好东西!”

    “姑娘此言差矣!”,一道温和嗓音响起。

    年轻女子匆忙瞥去,只见一个青年噙着笑容站在几丈远的位置,对比了下距离,她确信无论对方如何神通广大,她也能趁他出手前逃进阵图里,这才有了挑衅的胆量,神气活现的问道:“你是什么东西?”

    青年摇头失笑,“我是人,不是个东西,有名字的。”

    女子闻言轻笑,觉得对方是真傻,忍不住打趣道:“那你叫什么名字?”

    青年逗得她展颜一笑,不由也泛起酒窝,他想了想,答道:“我叫木易!”

    第五卷完结

    第五卷《中土志》就此结束,比前四卷让我感觉稍好一点,但还有有些显得薄弱的地方,譬如潘奉元死得草率了些,关鸠的铺垫不太足够,不过木已成舟,我也不便再说二话。接下来是我个人比较喜欢的一卷《故地游》,这卷我会百般用心的去写,塑造出一个个丰满而有血肉的人物,体现出凡和仙的本质区别,宗旨依旧是力图精简,不讲废话,不会让大家破费来看水文。

    另外,如果对剧情抱有疑问的,请千万评论留言,我会时时改进。

    最后,希望大家能喜欢组成《横生》的这许许多多的故事。

第三百三十八章 都怪你们

    站在炊烟袅袅的小镇外,姬凌生不由想起二十年前,有对少男少女在这里挥手道别。他离开中土南下已经两年有余,当初受自己实力限制,北上耗费了两年光阴,如今原路折回,居然还是用了两年,此事归咎于黑风的惫怠懒散,它在柳家秘境养了五年的肥膘,好吃懒做的秉性得到助长,要不是怕姬凌生再次弃它而去,恐怕都不愿意挪窝。

    姬凌生身处结界那五年,的确是弃它于不顾,这点无可厚非,但黑风仿佛是逮住主子难得的弱点,咴儿咴儿据理力争的叫着。

    姬凌生吵不过它,只能将就着它的脾气来,游山玩水般的往南慢行,整整延宕了两年才到达叶城,叶成空像是早知道他会来,专意到七星柱的罅缝间等他。他在叶城小住了两月,向叶城主讨教了许多关乎修炼的难题,叶成空对他的魔性深种表示无能为力,只以过来人的经验传授些许心得,他顺道也见识了叶城的兴荣再现,当初离开那阵尚且百废待兴,如今已宫址成群高楼雾列,足以媲美叶城早年的盛况。相比朱楼绿墙的细微变迁,叶城人可谓一成不变,以前是怎么过日子的,现在还怎么把日子过下去。

    歇过后,姬凌生婉拒叶成空的盛情挽留,继续往南。

    他在紫竹镇外踯躅了小会,还是决定进去看看,来时李忌给他送行很远,远得姬凌生险些以为他要跟着回去了,但李忌却一如既往的忍住了,苦着脸站在秘境外,目送姬凌生渐行渐远。

    进了镇子,映入眼帘的光景比姬凌生印象中要热闹些,不像以往偌大的镇子就零散住着几户人家,现在隐约有二十几户院落冒有烧水做饭的炊烟,且家家户户的门匾上都贴着红纸,好像备班着什么喜事,姬凌生没见过这种阵仗,却不知紫竹镇近些年兴起的风俗,毕竟镇里满打满算也就几十口人,但凡有哪家操办酒宴,必定要抬升成整个紫竹镇的大事,须得调动全镇人口来隆重筹办。

    姬凌生做贼似的踱到芭蕉林,犹豫了下又转身离去,李忌不在场,他不知该怎么和项春灵交代,索性先到赵老先生家探探口风。不料刚走到四合院门口,就撞见项春灵端着红盆迎出门来,四目相对,尽管她模样大变姬凌生还是一眼认了出来,她不仅眉眼身段长开,也懂得往脸上涂脂抹粉了,甚而眼角有几丝难以掩盖的细纹,尤其是和李忌的容颜不老相比,年月在她脸上的烙印就格外明显了。

    见到略显沧桑的姬凌生,项春灵一副惊恐得不知所措的模样,仿佛是青天白日的见了鬼,她两手抱在前头托着的红盆翻倒在地,露出红红的一角绸衣,以及两只做工精巧的红鞋。

    姬凌生不便开口,只是挤出笑容望着她。

    项春灵愣怔了很久,久得姬凌生害怕她会直挺挺的晕倒过去,过了好一会,姬凌生分明的看到她眼眶发潮发红,就在马上要哭出来的时候,她又忍住了,跟当年送别李忌的神态如出一辙

    ,然后她仿若无事的去捡东西,趁弯腰的时候,扬起笑脸轻声问道:“他呢?”

    姬凌生私以为她咽泪入心,泪水全在肚子里打转,听她豁达开朗的语气,反倒揣摩不透了。迟疑了下,姬凌生将李忌的前后经历简述了遍,哪怕不甚清楚的都要揣测来讲给她听,他希冀能从项春灵脸上看出点端倪,这样他好替李忌好好赔礼道歉,可惜她始终一脸平静。

    听闻李忌或许要出家做和尚,项春灵满脸笑意,并不以为然,姬凌生不懂她为何能如此笃定,忍不住追问其中缘故,项春灵摇头道:“他不会剃度成光头的,因为他怕我笑话他。”

    姬凌生闻言一愣,心底泛起一种奇怪的感触。

    项春灵又瞥他一眼,客气道:“我得回家放点东西,你先进屋坐会儿,赵爷爷应该还记得你,你进去他会好生招待你的……”,她匆匆交代完就侧开身子走了,眼看她将要转进巷弄,姬凌生忽地冷不丁吱了声,项春灵扭过头来,蹙着眉头盯了他一眼,用十分亲和的眼神来问话,姬凌生愣愣的摇摇头,项春灵眉眼挑起,困惑片刻又启步走了。其实姬凌生想问问是谁要成亲,街巷里张贴的喜联,一条比一条喜庆,全是喜气洋洋的祝贺之词,但没有写明成亲的是哪两家,再看项春灵拿着的物件,姬凌生蓦然升起一个不妙的猜想,想问又不敢问。

    抱着疑心,姬凌生迈进庭院,院里立着两人,正光着膀子极合默契地对付手里的木器活,年长的汉子一边拉着长锯,一边给年轻人嘱咐要领,那年轻人脚踩着木料,很有分寸的拿捏着力道,双手紧握着锯子另一头,不断的来回出劲,将锯刃不偏不倚地落在墨斗弹画的黑线上。两人汗流浃背干着活,仿佛是要赶制出什么必备的器件,更边上坐着个垂暮之年的老人,右手夹着烟斗,嘴里吐着烟圈,乐呵的看着儿子孙子忙活家事。

    姬凌生认得那是赵老,他比当初更老了些,而合力锯着木材的两人,不出意外应是他的儿子赵恒,以及孙子赵卓,当年他们围一张桌子吃蟹的时候,赵卓不过七八岁的稚童,如今比他更显得老成持重了。

    赵老眯着眼瞅见了姬凌生,琢磨了会才认出他是带走李忌那伙人的其中一个,他连忙招呼姬凌生过来坐下,见他到来后,年轻人沉稳脸庞上忽然有了极大的波动,不留神让锯刃扯烂了一个口子,鬓角微霜白的赵恒立马瞪他一眼,叮嘱他干活时不要分心分神。

    姬凌生坐到老人旁侧的矮凳上,拉了会家常,等到那父子俩做完剩下的一点活计,码放完锯好的木块,赵卓顾不得擦汗的工夫,搓着手扭扭捏捏地来到姬凌生面前,试探道:“忌哥他回来了吗?”

    望着他茫然失措的样子,姬凌生略感奇怪,仍不作隐瞒的摇摇头,随即他又在赵卓瞳孔缩了缩,挤压在眼角的纹络松散开来,不自觉有抹放松警惕的神态,宛如犯人蒙赦。

    这时赵卓

    生母也听见动静来到院子里,她初显老态,眼神不太灵光,寻觅了好一会才认出姬凌生来,刚明悉姬凌生身份,她便惊叫了一声,充分体现了对这位不速之客的意外,其余人如此平静,显得好像所有人的惊讶都集中到了她的身上。

    天色稍暗的时候,项春灵两手空空的来到院落里,凑巧赶上一顿丰盛至极的晚饭,她提着裙摆坐到赵卓旁边,朝姬凌生礼仪性的施笑,饭桌上稍显压抑,姬凌生总觉得眼皮直跳,等到项春灵开口说了第一句话,他突然感觉周围天旋地转。

    她柔声问道:“过几天是我跟他大喜的日子,你要不要替小忌子来吃个酒?”

    项春灵如此平淡的说出这话,别说姬凌生半晌无言,其余人也不知怎么张嘴,这个他显然是指赵卓,此时他脸红得好像包了团火,恨不能找条地缝钻进去,若是李忌在场,他怕是会当场自缢。

    姬凌生不知怎么动筷子,就这么僵持到众人收拾碗筷,收掉剩菜剩饭后,其余人很自觉的退避三舍,只留下姬凌生和项春灵面对面坐着,她忽然开口,“他有要你带什么话吗?”

    姬凌生默然不语,急切想帮李忌胡诌几句,但平日时那般能说会道的人物,这会儿迟迟开不了口,他只恨不能抽自己两个耳光。项春灵却是早知如此的平淡模样,过了会,她终是忍不住了,两行清泪宛如露水般溢了出来,她望着北方怔怔出神,哽咽道:“二十年了,他怎么还不回来?我真的等不下去了!”

    她抽噎了两声,胡乱抹着泪珠,那玩意却像棉花里的水越挤越多,倏忽的她突然转过头来,泪眼婆娑地盯着姬凌生,软弱无力地责怪道:“都怪你们!如果你们没来过,他永远也不会出去,我不会眼巴巴的等了他二十年,都怪你们……”

    ……

    临近深夜,有几个忙着支配婚事的红娘勾着腰闯进门来,说要帮项春灵最后再好好料理下嫁妆,一群人叽叽喳喳的拥到了里屋,姬凌生坐在原位,咬着牙眺望着北方,小忌子啊,你心爱的姑娘就要嫁人了。

    第二天张弄新房时出了点乱子,因为马上要过门的媳妇忽然不见了,除却赵家之外的人满大街的去找,赵卓对此不曾加上一个有分量的字眼,仍很平静的摆弄着木器活,那是新家落成时将要置放进去的各类器具,好在过几天新娘子自个回来了,谁也说不清她去了哪、又干了啥,只要婚事如期举行,那便万事大吉。

    姬凌生应该算是唯一得悉其中隐情的人,他不露丝毫马脚的跟在她后面,目睹着她不声不响的走到叶城外,然后又走了回来,他不知道项春灵心底想着什么,但他大抵能猜到,连在项春灵和李忌之间的那条线,拉扯了二十年,终于彻底断了。

    项赵两家最终结成好事,项春灵出尔反尔的没请姬凌生去喝酒,姬凌生也没想着要去,当镇里回响着那三声拜辞时,他已经离开了紫竹镇。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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横生介绍:
悠悠天地作棋盘,芸芸众生为棋子。 纵为顺应天意,横为逆天改命。纵横之横,在浩劫将至的半座棋盘上,光怪陆离的大千世界里,四颗棋子冥冥中走到一起,前路有乱世,地底有恶龙,诸天在上,且看三尺青锋上能否担得起侠义二字,一线杀机与一线生机孰强孰弱,江郎是否有才尽之时。 “世间无你为孤观剑,此剑不拔也罢!” “我只拿得起手中的剑,她却挑得起整座江湖!” “万般苦砺中,得此青衣贼!” “我叫李忌,顾忌的忌,也是妒忌的忌!” 那点生生不息的人情味,正是撑起这方天地的脊梁。横生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横生,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横生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