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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半衣生     横生txt下载     横生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百五十四章 安内

    望着静谧江面,青年瑟缩着身子,搓着手逗在嘴边呵气成雾。

    青年进城前才确切听说齐国遭遇了一次旱情,后果十分严重,导致了饥馑,播撒了瘟疫,也增添了内乱,去年秋天刚解旱。他是正月过后进的城,未曾领略到那种举国欢庆的热闹场面,倒是被边军拘押锒铛入狱的时候,拷在囚车里远远看到泼瓢透雨水脚如线,光腚的村民们或在黄土地上、或在茅草和青瓦屋顶上,用力地挥舞着刚剥下来的衣裤。雨幕中,青年发现了他不曾在西周见过的生气。

    当时他问旁边押送囚车的兵士,那个兵似乎没听到他问话,只一个劲儿傻笑,仿佛也同那些欢呼雀跃的村民怀着相同的快乐,恨不能也跟着嚎两嗓子。

    后来青年被押解到最近的玉襄城,弄清了他西周遗民的身份,如今西周山河尽归大齐所有,西周百姓等同于齐国百姓,况且楚天子扬言大赦天下,三地臣民如一家,各地官府也纷纷响应,所以青年在排除思岳探子的嫌疑后,就让人客客气气的遣放了。

    他料想楚天子应坐镇国都号令千军万马,便打听了路途,于旁人讥笑中朝国都徒步而去,半道青年又听说楚天子南下到了白雁城,跟盘踞南方的徐青林不日将要开战。

    得到这个消息,青年赶忙又披星戴月赶往白雁城,迂回辗转了数月,终于到了此刻的白雁城城楼上。

    许是旱年持续太久,透支了来年的暖意,以致于旱情缓解的第二年入夏后,除了正午时分日头要稍稍大些,早晚间皆是寒气逼人。青年的视线越过江面,射向云岚里若隐若现的天水城,揣思了会,日头爬出云翳了,总算暖和了些,青年脸色有了点红润,暴露在烂草鞋外头的大脚趾也逐渐有了知觉。

    青年进城数月,举目无亲投门无路,拜谒的大小官员一个没接见他,只当是叫花子要饭来打发,他听说楚天子偶尔会打城墙上经过,亲眼来看天水城的动向,于是他便站在城墙的回廊上,等着楚天子路过,最不济巡城的御史大人每隔半月会视察一次,或许可以求情帮忙,替他传信给楚天子。

    天气转暖,他杵在登城的石梯旁,抱着手臂,眼梢左右左右的转动,静心等待。

    忽有人拍他肩头,紧随着一句笑语,“你还在这等陛下呢?”

    青年微微受到惊吓,撇过头来看清来人,轻轻点头。

    来人约莫二十岁出头,向来穿着粗麻布衣,两人见过几次,据他自述是城里小官宦的子嗣,家族香火不怎么鼎盛,没什么头面,也谋不到什么好差事,所以想趁着楚天子坐镇的机会,多在台面上走动,混个脸熟,兴许哪天让楚天子瞧见他的勤勉态度,一高兴就给他封官加爵了。对此青年不太看好,年轻人问他为什么,青年又支支吾吾的答不上来,他只是觉得誉满人间的楚天子不会是肤浅之人,仅是做做样子是不会获得他的赏识的。

    年轻人到来后,不急着去找寻升官的表现机会,双手插袖站在青年左侧,悠哉问道:“你连咱皇上长什么样都不知道,为何要千里迢迢跑来找他,劝他为了六国百姓放弃霸业,你觉得有戏吗?”

    青年不置可否,立场丝毫不受动摇。

    年轻人继续说道:“你想啊,调停战事不止咱们说了算,得要南边的徐青林点头才行,这可不是一个巴掌拍不响能扯清的,若是徐青林不想放弃一统天下的机会,光是咱大齐撤兵退让有啥子用?”

    “那我也得见楚天子一面!”,青年从容答道。

    他这话逗得年轻人忍不住发笑,笑完张望了西周,小声撇嘴道:“楚天子说到底是个凡人,哪有这么玄乎,也就你们外地人吹得神乎其神的,在我们齐国人看来,就那么回事儿,你要劝他的这些话,他未必听得进去,指不定当场把你杀头!”

    青年并未吓到,他心神全让远处行来的几人牵扯住,那几人走道时占据了整条回廊,俨然来头极大,尤其领头那人在青年眼里更是气度不凡,无疑就是巡察的御史大人。青年凑上前去,缠着领头的官问好,问他何时能见楚天子一面,又或者有无楚天子出行的消息。

    后面几个狗腿皆挂着不怀好意的笑,领头那个却不太耐烦,这个穷酸书生他见了好几次,既不银钱孝敬亦不奉承恭维,实在无趣,头次听书生说那些浑话,他还乐此不疲的戏弄好久,三番五次后兴趣就减灭了,到现在连戏谑他的兴致也提不起,只想快点打发他走,便骗他说过不了几天楚天子就会登临城头,但会有重兵把守,让青年自行定夺。

    得到好消息,青年由衷笑着目送几人远去,年轻人也笑着,只不过笑得揶揄,过去那个分明是个都尉小吏,哪里是御史大人,只不过长得比较斯文又没挂战袍,教人误以为是个体面的文官。

    年轻人恭喜了几句,没告诉青年实情,因为青年在这等皇帝根本是异想天开。

    过了几天,青年仍站在这里翘首以盼,他靠城里赈放的粥食充饥,晚上借宿在城庙里,伙食还过得去,就是衣物鞋袜没有换洗,好在他不太邋遢,衣袍灰白破旧,倒还不至于发酸发臭。

    年轻人又来了,这回带了一个人,是个衣着富贵的年青胖子,年轻人介绍说是他同窗好友。两人寒暄已毕,青年望着胖子穿着的锦衣,心想对方要是大发善心送他几件厚实衣物御寒就好了,这道念头刚滋生便即刻消灭,使得青年略有赧颜,挠着头朝两人苦笑。

    胖子不明所以,瞥了眼青年的书生装束,皱眉道:“先生想见国君?”

    青年闻言点头,以为这是可喜的试探,便轻声问他是不是有什么门路,胖子摇头否决,青年脸上的失望像是往气囊里吹了气,肉眼可见的胀大起来,片刻后又恢复到读书人素有的淡然神情。

    胖子平静问道:“先生觉得大齐国君如何?”

    青年回答中兴之主四字,胖子连忙否决似的摇头。

    面对青年的困惑神色,胖子不紧不慢地解释道:“依鄙人之见,他离明君还相差甚远,充其量运气好了些,扫除奸臣时靠的是以老丞相为首的一帮忠臣,吞并北晋是趁对方后备空虚,取得西周也是捡了便宜,这些都算不得他的功绩,反观如今,不但境内匪盗猖獗,北晋也民心不稳,刚到手的西周更是鞭长莫及,且指不定能打赢南方的徐青林,综上所述,国君怕是远不及先生所想象的好!”

    青年听完有点发愣,随即笑了笑,说道:“我不懂打仗和朝政,但也知道,想统率三地不是什么易事,楚天子能在此事上做到不被人诟病,已能称得上明君,而且,好运也是成事的关键。”

    胖子扭头望向城内,并未觉得一切欣欣向荣,只觉官场战场上的变故比他想象要多得多,纵然一步步谋划到位,放手做时未必能事事如意。想到这,忍不住慨叹道:“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见胖子忧虑神态,青年私以为他肯定官居要职,事事为大齐着想,突然想起一件趣事,青年劝慰道:“我听说楚天子进山请来一位贤士,易经八卦、排兵布阵样样在行,楚天子有他相助,外加您这等忧国忧民的臣子,大齐肯定风调雨顺,若在此之上,能对黎明百姓多些仁爱,放下战乱,想必更好。”

    胖子摇摇头,“先生未看出国之忧患啊,三国合并后,官员百姓汇聚一处,到处出乱子,纵然国君想重振朝纲,却又有心无力,倘若只启用旧朝官吏,废除北晋西周原有的朝官,既会助长本朝官员的娇气亦会失去另外两朝官员的拥护,两边不讨好,况且三座朝廷传袭下来,少不得有蛀虫蚕食社稷,却不能轻易杀灭,虽然他们贪腐无道,但终究有些作用,这些贪官腐吏好比一根根朽木,但终究是支撑着朝廷,哪怕过不久就要倒塌,现在却不能没了他们。”

    青年本想说长痛不如短痛,抑或是快刀斩乱麻,但到底自己没参与过政务,没底气开口,索性缄默不语。

    胖子发完这些牢骚,抽身离开,始终旁观不语的年轻人跟着下去。

    半路上,胖子侧头问年轻人,“先生,你带我来这,是想请他做我的谋士?”

    年轻人摇头笑道:“你说呢?”

    胖子跟着摇头,“那就不是了,他虽然是个好人,但于我全无用处!”

    往后,胖子又跟青年闲聊了几次,逐渐生出些若有若无的交情,胖子在朝堂上难以施展的抱负和野心,这下有了倾诉的人,那些心力交瘁的抱怨也有了倒苦水的地方。

    后来有一天,那个青年忽然间死了,据说是不肯交出贴身的宝物,被城头的卫兵活活打死的,也有说他饿死冻死的,总之说不太清。胖子登上城楼的时候,青年的尸体正挂在长杆上,宣称是敌国派遣来的探子,罪该万死,幸好被巡城都尉所发现,避免了坏事发生。

    胖子望着尸体发了会呆,只听见年轻人在他后头说到,“陛下,想攘外必先安内啊!”

    胖子拂袖下楼,胸间的种种谋划开始生根发芽,大齐朝堂将掀起腥风血雨。雅号凤丘的年轻人站在尸体前,低声道:“对不住了……”

第二百五十五章 斩断情根

    建康二十二年,齐国朝廷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动。

    上至一品大员,下至九品小吏,无论清水衙门还是优差美缺,皆受到了大刀阔斧的整改,举凡履历上有点瑕疵斑驳的,都成了变法迁动的对象,哪怕皇亲国戚,也得先进牢狱里审讯几遍,量罪定刑,轻则贬谪落马,重则株连全家。

    皇帝摆明了重振朝纲,但变法伊始,自觉大权在握的高官们并未当回事,至多除掉些小鱼小虾,给朝野百官示个威,等风头过去就万事太平了,毕竟朝廷内也分党派,一个派系里的官员是性命相连的,就像胳膊跟肩膀是连在一起的,想扯掉手臂,肩膀不答应;想废掉肩胛,手臂会反抗,这些官宦连起来就是一张大网,皇帝所掌握权柄再重,一个人也是挑不动的。

    且某些位居要职的官员纵然再贪污得厉害,也不能轻易去动,好比是房梁蛀了虫,害得屋顶快要塌了,但又不能马上拆掉,否则房子会直接塌掉。

    总之,想惩治贪官,除掉一些出头鸟不够分量,一网打尽又难以做到,就算真做到了,也无异于推翻整个社稷,得不偿失。

    所以面对楚天子的突然发难,文武百官都觉得是雷声大雨点小,如今南方的思岳虎视眈眈,三地官阀也暂未磨合,可谓内忧外患一个不少,如此用人之际,皇上若是向朝廷命官倒戕,等同于自断一臂。

    不料楚天子一不做二不休,真有肃清朝野的魄力,且打太极似的使得一手巧劲,让各个党派间相互推诿,最后罪名全到最弱的一派上,直接连根拔起,对付剩余党系时,将可见的爪牙全部宰掉,直到把羽翼悉数剪掉,彻底架空后,一道圣旨告终。皇帝的诏令想发就发,国都官臣却得候来旨意才能作出答复,且他身处白雁城,离大齐国都相隔甚远,圣旨奏折在路途上少不得耽误,这些时间,足够他实施许多手段,打得满朝文武措手不及。

    不及半月,齐国朝堂原来盈满得多余的官员,这下直接减掉半数,剩下一半中能问心无愧的不过少数,大多胆战心惊的过日子,想尽办法来断尾求生。后来早朝时,皇上颁布三条诏令:首先重设三省六部,将齐国、北晋及西周的官宦混杂到一起,免得勾结成派,另设内阁殿试,招收各类贤人异士,用以补充空缺。其次,朝廷向东越送去一纸求和书,堂而皇之的联结东越共抗思岳,据说是凤丘先生出的计策,也不在乎能否成功,反正故意做给思岳看的。最后,西周南部国土悉数舍弃,甚而放弃了埋伏敌军的打算,抽取七成兵力折返内地,尽全力平息内乱。

    与此同时,思岳境内也发生了同样的事,徐青林快刀斩乱麻似的扫除党羽,他手段要比楚政毒辣得多,横竖就是死,毕竟他发家也不是靠这帮思岳和大华的旧臣,杀了便杀了。

    世人不知,这场哗变源于一个外乡读书人的枉死。

    暮色中,姬凌生盯着挂在城头的那具尸体,总算得知,原来那几声乌鸦叫是由此而出。

    找到原地转圈的黑风,姬凌生领着它沿着燕子江顺流而去,因为他察觉到东边有地秘境修士出没,而天水城和白雁城都没有这类人物。离开思岳城前,姬凌生曾向岳紫茗求证过,她谋取思岳后,与南地其余地秘境修士做了君子协定,接下来的诸国乱战,将不会有地境以上的修士出现在战场上。

    姬凌生不知她是拿出了何种筹码和好处,能劝其余人退隐山野,但到底是有这么一个口头约定,所以齐国西部忽然冒出个地秘境,有点蹊跷。

    燕江以北,齐国与东越快要交界的地方,坐落着一个依山傍水的村落。

    村子里大姓为王,足有数百户人家,傍着一座常年青翠的矮山,半数人家落在山腰,其余半数放置在山脚,倒没有尊卑之分,只按照各家的田产来建房,山腰的慢坡地和山下的水田旱地,这些是祖上传下来的,老祖宗种什么地,子孙后代就跟着种什么地。

    村民如此爱惜老祖宗的基业,又十分循规蹈矩,以致于战事传来时,村里无人想着往外逃,仍做着五谷丰登的美梦。

    饶是如此,村民全然不信这平淡日子会遭到外事所扰动,老天爷似乎也有意忘却这方乐土,决意将战乱从此地剥离出去,以使村里的时日不受战乱影响。

    日子这般平静,免不了催生出载歌载舞的好习俗,每逢阳春三月,矮山的桃花争相开放,姹紫嫣红一片,恍如新娘子出嫁时的红盖头。到这时节,村里人莫不倒锁了门,统统穿着藏青颜色的褂衣,男子头上绑了红巾,女子戴着叮叮当当响的银帽,无论男女都腰缠流苏,赶到江畔去看健壮男子徒手抓鱼。

    这时候会有头批洄游返巢的鱼群,鱼儿挤满江面,不死不休地回到上游,好繁衍生息,拥挤的鱼群中不时有鱼跃起,代表了鱼跃龙门的祥瑞,村民会扎堆在岸边观望,目测着哪条鱼儿跳得最高,称之为鱼王,若是比不出高低,就比鱼的大小。相传抓到鱼王的年青人运气准不会差,而抓到鱼的年青人大多正值婚嫁,好事成双,由此得来一个风习,但凡能在这天拔得头筹捉到鱼王的年轻人,大可以壮着胆子,向心爱的姑娘求亲,哪怕女子的家长再如何反对,这时也不能说个不字。

    所以直到夏末秋初,鱼群终于退散后,村中青壮的热情才稍稍冷却。

    这等热闹时节,村子里大多成了空巷,通常不会有人在家,除却村头的王先生家,那是村里仅有的教书匠,他家只有三口人,两个长辈外加一个女儿,王姑娘知书达理且生得好看,向来是村里年青人追捧的对象,只可惜她从不去逛庙会,也不去江畔凑热闹,纵然再伶俐的年青人,抓到再大再肥的鱼王,也没有献给她的机会。

    她如今年方二十,若是男子的话,这年纪需得在外打拼挣下家底,年纪还不算大,若是女子的话,则早该到了谈婚论嫁的岁数,以她来看甚至稍稍超过了,村里的媒人来说了好几次亲,都没有结果,她总是这儿推脱那儿挑错,总之没有一个合心的,村子溯流而上有个大个几倍的镇子,镇里也有富家公子派人来谈论婚事,结果全都扫兴而归。

    王先生不得不怀疑女儿藏有私情,跟哪路不知底细的青年私定终身了,所以才不愿意嫁给他人,逼问不出个结果,做父亲的看得出铁定有这么号人,但迟迟抓不出来,哪怕让女儿带他来见长辈,却没有结果。

    大伙只知道她似乎在等着那么个人,却不知道是谁。

    王姑娘对外人的议论充耳不闻,她毫无怨言地等着那人每年回来一次,每次都是村民出去观赏鱼潮的空闲时间,她俩是从小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可他九年前离奇失踪了一次,自那以后村民都当他是死外边,回不来了。王姑娘倒念念不忘儿时有这么个玩伴,直到四年后他突然回来,他回来的时候,她几乎认不得他,直到他做了两人心照不宣的手势,她才发现眼前的少年,跟记忆里的那个人逐渐重合。

    自那以后,他每年回来一次,每次待上那么几天,村里人并不知晓,她不清楚他还去过什么地方,因为她对村子外的地方一无所知,就连村民跑上跑下的那座小镇,她也只是寥寥可数的去过几次。

    于是,他完全充当了她的耳目,她听着他将那些惊奇的见闻娓娓道来,她仿佛顺着他的言语,去到了中土,去到了北海,那些仙人所居住的地方,她总感觉这时候的他俩是同心同体的。自那以后,与他私会成了王姑娘一年里最欢喜的几个日子,她宁愿不跟父辈去见识燕子江的涨潮,忍着好奇不去看那些飞出水面的大鱼,她只觉得,那些事大抵不会比跟他一起说话来得更惬意,他俩两小无猜,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过后想起来,总藏着不可言说的快乐。

    长到十七岁的时候,周围的玩伴都在长辈的劝说之下,开始谈论婚期,议论村里头的年轻男子,她并无这种自觉,因为王姑娘笃定他俩已定好终身大事,想必他也是同样的想法,不然他也不会每年都来,想着这些,再来面对父母的催促,媒妁之言的逼迫,她便显得十分从容了,他完全充当了她的耳目,她听着他将那些惊奇的见闻娓娓道来,她仿佛顺着他的言语,去到了中土,去到了北海,那些仙人所居住的地方,她总感觉这时候的他俩是同心同体的。自那以后,与他私会成了王姑娘一年里最欢喜的几个日子,她宁愿不跟父辈去见识燕子江的涨潮,忍着好奇不去看那些飞出水面的大鱼,她只觉得,那些事大抵不会比跟他一起说话来得更惬意,他俩两小无猜,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过后想起来,总藏着不可言说的快乐。

第二百五十六章 悟

    瞧见那头螭龙,姬凌生当即想起了柳家秘境外的劫路少年。

    距两人巧遇约莫过了六七年,姬凌生只依稀记得有这么号人,早忘了他长什么模样,就算记得,那少年长大成了青年,样貌大变,纵然隐约有印象,也定然当做时而有之的错觉来对待,不过那条自他手里脱缰的螭龙,他倒是记忆深刻。

    陆离斜睨了姬凌生一眼,脸色乍现出一抹犹疑,他疑心姬凌生怎会出现在这儿,却没有延宕逗留的心情,怕再拿不出远走的决心,姬凌生现身南地的缘由只得暂且抛之脑后,他忍着没朝下头看去,出神了会,仰着头,顺着山脊,失魂落魄的朝北走掉了。

    姬凌生目送陆离远去,站在花骨谢尽的桃树下,他意识到陆离跟他同是南地人,巧合得有趣。呆望了会,山道处迎来两个人影,是结伴来浇灌桃树的村民。这片桃花林是方圆远近闻名的美景,从山巅蔓延到江畔,每逢桃花盛开的时节,上游镇子的乡绅常带着妻女,撑着船跑到下游来摇橹赏景,托桃林的福,王家村村民耕地织布之余,能凭靠林子多得不少银钱。

    黑风抻着脑袋想嚼两口桃花吃,望见村民挑着粪桶过来,它赶紧缩了缩脑袋,睁着眼去看姬凌生,他俩还在怄气,它不确定主子会不会帮自己,所以不能随意滋事。

    两个庄稼人肩挑扁担,双手搭在上面,两头挂着粪桶,吱哑吱哑的摇晃到姬凌生身侧,村民俩见他不像是村里人,亦不像镇里人,再者说,这**月的伏天,早逾过了桃树开花的时节,却正逢端午,村里人全涌到岸边看赛龙舟和捉鱼王去了,剩下些瞒着父母幽会的男女。两人怀疑姬凌生便是此类,笑容中不免夹带着揶揄,问他是哪个村的?

    姬凌生本分地解释只是过路人,两村民不大相信,噘着嘴笑他,倒没多说什么,挑担离开,继续早前灌溉新树的劳务去了。查清了地秘境出现的缘由,姬凌生这会儿倒不知道该做什么,他鬼使神差来到此地,其实充其量是聊慰自己回到南地后屡屡碰壁的惆怅,现在陆离拍拍屁股走了,他则有点无所适从,总觉得返回故地什么事也没办成。

    犹疑不定间,他忽而听到山脚处传来呼救,拢住心神辨清了方位,姬凌生唤着黑风快步下山。到了倚靠山壁的院落,姬凌生瞥见院里有对母女,年轻的姑娘头倒在一侧,纤细脖颈布满勒痕,似乎自缢未成昏厥了过去。妇人竭力的呼号着,但村民十之**跑去河岸边凑热闹了,她家宅子又落在边缘角落,任凭她如何嘶吼,就是无人应答。

    就在这绝望中也突然涌出点生机,妇人一眼瞧见杵在门外的姬凌生,忙眼泪哗哗地求他搭手帮忙,姬凌生匆忙跑进院子,其实他在进门前,就觉察到年轻女子性命无虞,只不过暂且昏迷。

    妇人眼巴巴地望着他,姬凌生只感觉肩头挂着什么不可推卸的责任,救醒她倒不是难事,只怕做得太惊世骇俗,惹出不必要的乱子,索性假装出郎中大夫们的惯用手势,或者是老百姓的土法子,给姑娘掐了掐人中,灵力运转一个周天,年轻女子顿时惊醒过来。

    她死里逃生,脸色挂满余悸,再没有轻生的胆量,一头扑进娘亲怀里,大哭不止。妇人来不及谢恩,搂着女儿脑袋一起哭着,不住地问她为何要想不开,那姑娘只是哭,也不说原因,妇人好说歹说劝慰了半天,总算劝得她进屋稍作歇息,姬凌生目睹两人进屋去,没一会哭声渐渐小了下去,直至彻底静谧,想必是怀着哀恸睡下了。

    这下才看到妇人小跑出来谢他,并邀他进去喝茶休息,姬凌生想不出托辞,却想尽早离去,妇人不由分说的拉着他不放他走,推脱不下,姬凌生就着妇人的盛情挽留坐到了屋内小桌旁,喝不到两杯茶水,听闻消息的女子父亲赶回家来,进门便焦心如焚的问及详情,妇人给自家男人从头到尾细致描述了遍,大抵是她如何如何被吓着了,对女儿寻死的原因并不知晓,男子跟寻常农人不太相同,透着几分书卷气,像个教私塾的先生,姬凌生本来对墙头码放的各类典籍有点奇怪,见了家主本人后倒是明悟了。

    王先生听妻室说完来龙去脉,眉头往上竖起,忙吩咐妇人叫女儿出来问话,姑娘家的眼泪往往只在开头会教人同情,过后就没有效力了,她父亲未曾见到她寻死觅活的悲苦模样,不觉得如何了得,只在事后的现在徒感恼怒,毕竟他所循循善诱的家规中,并无自轻自贱这一条。

    妇人抹着眼泪骂他心硬,不让丈夫去打搅女儿休息,两人只好坐在外屋商量对策,好弄清这背后的缘由。王先生从妻室口中得知姬凌生的义举,急忙俯身过来,垂头道谢,这时才透露出一点她对自家女儿的怜爱。

    姬凌生扶着不让他磕到地上,千恩万谢了好一会,这股麻烦劲才消磨下去。王先生打听了姬凌生的来历底细,又问了堆无关紧要的问题,随后诚邀他留下来吃个晚饭,姬凌生懒得托故来推辞,索性点头答应。

    王先生得到应允,点点头溜到后屋去了,跟妇人窃窃私语。

    到黄昏,王姑娘醒转过来,睁眼开口不吐露半个字,两位家长逼问不出个结果,父亲气得在房间里乱走,娘亲只侧身坐在床边,抽噎不停,弯着身子一抽一搭的骂女儿没孝心,存心让两个老的受罪折磨。王先生踱了半天,终于想到了关键,背负着左手,右手颤动不止,断言道:“是那个没名字的野小子,对不对?”

    他一副抓奸般的语气,不料王姑娘闻言一愣,认罪认命般的啜泣起来,这哭声分量极轻,范围极小,只仿佛水滴落在湖面拍出的涟漪,落在隔房的姬凌生耳中已快听不见了,他倒没往深了去想,世上痴男怨女如此的多,遇见也不算稀罕事。

    没听几句,姬凌生干脆封闭了双耳窍穴,没探听他们接下来又说了什么,虽然他们说话是那么大,兴许贴耳在墙外的闲人都能听见。

    天色断黑后,姬凌生不知道这一家人商量出什么结果,不了了之还是早有对策,总之他不甚在意,他无法与他们共悲欢,就连出手救人已让他感到意外,或许真如刘远桥所说,他渐渐不再是一个有血有肉的人了。

    不管俗世有如何的苦难,饭总是要吃的。妇人匆匆吃了半碗,就不顾丈夫的眼色,端着饭菜进去。余下丈夫和姬凌生两人小酌了几杯,王先生眼睛骨碌骨碌地转,仿佛行酒时敲定了一些主意,他如同温厚长辈,不经意间问到了姬凌生的家室,随即姬凌生听到里屋内,妇人温声笑语地劝女儿出来感谢他,到了这时,姬凌生哪还能不明白,连忙起身告辞,他知道,他再不走就要不得不娶王姑娘为妻了。

    姬凌生借着照看黑风的由头逃之夭夭,出村后,观景的村民陆续回来,跟他擦肩而过,无人注意到村里今天发生了这样一件事,姬凌生像是从未来过般抽身而去,恍如雨水滑过莲叶般不留痕迹。

    往北不到百里,姬凌生停住脚步,前头有条粗如城墙的螭龙匍匐在地,龙头前站着一个黄冠青衣的青年。

    姬凌生朝那位不太熟的熟人笑了笑。

    陆离沉声问他为何出现在南地,姬凌生哑然失笑,难道对方竟没有意识到其中的实情?姬凌生不开口,陆离像是突然省悟到问了句废话,他支支吾吾不知道怎么开口,想问的话完全脱不出口,姬凌生不知晓里面的隐情,更没去推敲揣摩过,自然无可奉告。

    默然半晌,陆离憋得满腔怒火,却无处宣泄,不再言语,拂袖去了。

    姬凌生再次看他远去,他突然惊讶的发现,当年的少年居然进境如此之快,如今已和他同等修为,姬凌生不由记起小忌子的无心之语,陆离说不定将来会是他的对手,这话可能要一语成谶了。

    踩着月光,姬凌生带着黑风坐在山巅上,南下以来的所有心绪,顷刻间都消弭一空,当他仔细去琢磨,又发觉心头闪过种种感触,他感伤这些凡人所受的苦难,惋惜清歌姑娘的消失和商胖子的逝世,自叹没成了仙却也不像个人了。

    姬凌生蓦然想起麻衣青年,当初回到柳家秘境,他到底没向柳若兮问及麻衣青年的事迹,不由自主地忘了,现在突然想起,姬凌生只记起他所说关于成仙的话,修炼到了尽头,到底为了永生还是解惑,到底满足私欲还是斩断**?

    沐浴在月色中,姬凌生总觉得似有所悟,反复去看,又觉着什么都没悟到,甚至不确定等待日后能否水落石出。

    天亮后,他破境到了地秘四极。

第二百五十七章 捉鳖

    经由皇帝首肯,如今幅员数倍于昔日的齐国境内掀起了平乱的风潮。

    这场动乱席卷了齐国半数国土,囊括了大大小小的数百场战祸,小到数十人的械斗,大到数万人的对垒,不一而足,若是算上那些不战而屈人之兵的事例,内乱牵连的范围要更大些,除却原本的齐国境内稍显安定,尽收囊中的北晋和西周已沦为盗匪横行之地。

    正巧,不光齐国内乱不断,南边的思岳也不太平,徐青林不顾大局的荼毒朝官,凡是跟他生隙结仇的,下场通常不会太好,纵然是耿耿忠臣,也免不了进文字狱喝几天茶,昔日思岳朝廷遗留下的官宦,已经看不到几个旧面孔,全是徐青林新授的官员,这下整个思岳王朝内,似乎再没有人跟他作对了。此举带来的危害则是,各地藩王见权柄不保,恐会成为徐青林杀鸡儆猴的对象,各自勾结起来,准备想趁早倒打一耙。

    两大霸主按兵不动,东越却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国君乃至王臣,全在攻守进退间摇摆不定,想乘两国安内平乱之际,再进一步形成三分天下的格局,但又怕偷鸡不成蚀把米,犹犹豫豫,最后什么也没办成。

    时局动荡,齐国地界里四处可见兵伍行军,散布在各处山脊上,排成线的黑点宛如蜿蜒走道的蚁群。

    齐国和晋国偏西的接壤处,一支五百人的行伍迤逦向北,队伍居中受到前拥后堵的位置,缓缓走着一人一马,正是姬凌生和满脸无辜的黑风。

    姬凌生破境到地秘四极后,下山就遇见这伙兵,刚开始兵统领觉得姬凌生是传报的信使,细看又不太像,说是思岳派来的密探,也不靠谱,哪有探子深入敌方腹地跑到北晋附近的?最后随军的炼气方士给出个骇人听闻的答案,姬凌生地秘境修士的身份随即暴露,那领兵的顿时肃然起敬,不敢怠慢,亦不敢轻易放他,坦言要护送姬凌生出境,与此同时,一个送信的卒子悄然离开队伍,带着消息往白雁城奔去。

    对此境遇姬凌生倒不生气,如此时节,大后方忽然出现一个地秘境修士,对方百般防备也无可厚非,毕竟岳紫茗跟同行做下的约定,并不是路人皆知,只是一夕间所有地境修士在南地战场中急流勇退,无人知道细因,但地境高手脱身红尘渐渐被世人默认,已成共睹的不争事实,可难不保会有个别例外,尤其是平定乱贼的节骨眼上,那领头的兵显然是个好兵,忠君忠国,生怕这位半路杀出的地秘境妨害了国之大计。

    虽然统领对姬凌生十分敬畏,他麾下那帮新兵倒不大迎合,他们可没见过地境修士驰骋沙城的威赫,只在投戎入伍时,站在校场上听三军元帅抽刀训话说,外出遇到修炼者莫怕,好汉架不住人多,只需将后背交于袍泽,将身心交于天子还于父老乡亲,必定无往而不利。既然大元帅如此笃定,他们自然没理由不相信,认定地境修士至多一骑当千,总不能一骑当万、当十万,所以这些新兵蛋-子觉着,他们该怕姬凌生不假,姬凌生也该怕他们才对,都尉大人这样怂包,实在有损大齐军威。

    姬凌生不曾注意到他们的同仇敌忾,仍醉心于将境界和修为调和一致,对外界事物秉持一种无关紧要的态度,余下紧张兮兮的黑风,张望着脑袋,和兵士们大眼瞪小眼。

    两天的曲折山路过去,姬凌生从周围的闲扯中获悉了这支军伍的来历。

    白雁城外筹集六十万大军,留二十万镇守白雁城,以防止思岳的突袭,剩余四十万分为三股,由三个方向朝齐国腹地挺进,中军直奔北晋,左军长驱直入西周北部,右军迂回到东越附近,整合边疆军阵镇后,再折回北上。

    这数百人算是右翼军的先头部队,担任先礼后兵中开头的那个礼字,负责招安劝降,百姓落草为寇是因为那会世道不太平,深受饥馑和战乱所害,为生计所迫,如今天子励精图治,要还给百姓大好河山,统率三军的将军们当然估想到,匪流中归降朝廷的大有人在,不必再起战事,无端地内耗兵力,造成国力空虚,以使将来南北决战时吃亏。

    军部将领如此高瞻远瞩,这临危受命再授命的副都尉自然尽心尽力,军帐里提议要分兵行动收编匪流时,他就头一个自荐,领着五百号子弟兵钻进山林地,现在对待姬凌生更是恪尽职守,视线始终不曾从他身上挪开过片刻。

    姬凌生只感觉如芒在背,不由对那都尉存了好奇,向旁边的小卒稍加打听,那兵卒透着股引见御前大将的傲兀,介绍那位是杜根杜都尉,特意将副字省略不说,好显出本不该有的官威来。姬凌生闻言轻笑,心想这世道确是不一样了,他小时候那会世人把修士当做神仙看待,到了如今,浑然不当回事儿了。

    他本以为将会这样相安无事的走下去,虽然盗匪横行,但姬凌生委实没见过多少,恍若五更时的鬼影,是见不得光的,倒是过万人的军队时常从远方经过,震得大地如鼓面似的轻颤。

    不料两天不到,真遇上一伙马贼,冥冥中,姬凌生总以为这是自己的坏运气所致,然而对于这些没处打牙祭的劳兵来说,不失为一桩好事。

    正值傍晚,天色业已黯淡,白玉盘挂在柳梢显得月色正好,五百号人躲在密林中,杜都尉及两个手下则立于一派清光的露天下,打眼望去,不远处的山腰冒着星星点点的萤火,相隔很近,隐约能听到火堆里柴末訇然一炸的声响。

    杜都尉打着嘘声,隔空做着比划,指使两个卒子往山腰摸去。

    两卒子手脚伶俐,猫着腰小跑到山脚,全无半点动静,只是爬山的时候被土坎绊了一跤,身旁同伴连忙机灵的学林间竹雀啼叫,似乎妥当的掩盖了过去,山腰的火光依旧静静燃着。

    出师首战,这群新兵心痒难耐,既惊惶又雀跃,杜都尉回过头来,示意众人稍安勿躁,又特意瞅了人群中的姬凌生一眼,然后屏息等待。

    不到盏茶工夫,两个卒子顺着原路摸了回来,附耳到杜都尉耳边私语,禀报说山头驻扎着近百号人马,零散得很,于他们这五百人的行伍来说不足为惧,杜根听完后,拧着眉头给诸位兄弟转述了遍,倡议此行目的为讲和,不要动死手,当即有人不服气的汹汹吼道:“大人,咱们的人比他们翻好几番,就跟老子收拾儿子一般简单,这帮蟊贼哪里会讲道理,咱直接把山头围了,再瓮中捉鳖,一网打尽呐!”

    那人憋出两个恰当的成语,好不得意,说话也高亢,似乎早有腹稿,仿佛嘴里镶了金牙要急着张嘴卖弄。杜根发怒的瞪他,奈何背光处众人看不太分明,幸好有机灵的兵卒醒事,赶紧捂着那人的嘴叫他不要吱声,他方才省悟到自己声气太大,恐会打草惊蛇。

    这时山腰处的火光霍的熄灭,融进黑黢黢的山背,杜都尉知道没空再迟疑,高呼一声,随即所有人倾巢而出,乌压压一片,将洒落空地的月光踏成碎影,杂沓纷乱的脚步声过后,姬凌生在两树间隙中站定,目睹那五百人将孤寂山头围了个水泄不通,随即听见杜都尉以他特有的爽朗嗓音,高声喊道。

    “敢问山上是哪位当家啊?”

    没有应答,仅有无休止的蟋蟀声在田野里、幽林里不断回旋,不露半点活人气息,杜都尉神色迷惑,再度喊道:“诸位,在下乃大齐都尉杜根,领陛下圣旨来奉劝各位归降朝廷,非但前事既往不咎,倘若有愿为国效力的壮士,还可配至正营从优而待!”

    蟋蟀鸣得更大声了,旁侧的小兵提议道:“大人,好像有诈,对象搞不好埋伏咱们呢!”

    “你当大人傻吗,对面才几个人,埋伏我们?怕不是买咸鱼放生不知死活喀!”,又有一人辩驳道。

    杜根还没决断,边边头上有几个兵卒按捺不住,伙同着往山上摸去。

    这三十来岁就只上过一回战场的副都尉没品出来山上唱的哪出,见到麾下妄动,略略有些恼怒,当下也顾不得细想,索性大手一挥,挥令着人马上山捉贼,且百般叮嘱要生擒不要死逼,俨然将这些山间的土匪当做御林军来物色。

    这群人蜂拥上山,想以莫大冲势来破除一切埋伏障碍,结果挤到山顶,半条人影没见着。

    面面相觑之际,山脚外冒出悉索索的声音,不消片刻,山外聚集了一圈火把,照在众人脸上映着红彤彤的火光,杜根摇头苦笑,省悟到自己中计了。

    火光照耀下足有上千人,倚靠对山势险要的了解程度,齐军早在到来之前便暴露了行踪,特意摆了火堆引他们上钩,正是瓮中捉鳖。

    包围圈中迎面行出一匹健马,驮着个风尘仆仆的女子,她抓着缰绳,锐声问道:“你刚才说的是不是真的?”

第二百五十八章 隔岸观火

    夜里火把连成火蛇,在寂静山岭里圈出一座山寨。

    山腰斜坡上堆着最大的一簇篝火,火光照耀着整个营地,当眼处扎着一顶顶毡帐,这是北晋游牧氏族特有的扎营方式,贵在省时省力,适合游民驻扎。

    此时居中的营帐里,开步走出一人,五短身材,满脸横肉,油光可鉴的秃顶贴着两条细细疤痕,宛如镜子裂开两条缝。他神色不悦的站在帐外,回头意味深长的斜睨了眼,隐约能听见里头传来不急不慢的谈话声,仿佛在商榷要事。

    眯眼盯了会,他转身走向两人来高的篝火前,山里夜寒露重,柴末堆旁正蹲着两人伸手烤火,见光头壮汉迎面过来,两人毕恭毕敬招呼了声二当家好。

    光头挨着他俩坐下,顺手摘下腰间悬着的铁酒壶,?y在火苗附近,等他做完温酒的动作,旁边较为精瘦的光膀子男子压低了声音,试探着问道:“二当家的,大当家的究竟啥意思啊,真要归顺那个兵头子?咱们这山大王做得多快活啊,用不着挨饿受冻,投给朝廷不是绑了双手双脚给人宰吗?”

    光头伸手试了下酒壶够不够热乎,沉声道:“我看**不离十了,当家的恐怕要给朝廷当走狗,那当兵的人是绑住了,嘴皮子倒厉害,叽里呱啦的,快把当家的说动了,我出来就是想问问各位兄弟的意思。”

    瘦汉听完后低着头,搓手咂嘴道:“那可咋办,当家的要是铁了心点头,咱们说啥也不顶用啊,那兵头子说得倒好听,啥啥既往不咎,真等咱们服顺了,没了防备,指不定就一锅给咱端了,当官的就这样,人前一套背后一套。”

    坐他右边的汉子也点点头,他脑袋缠裹着白布,微微浸血,说话略显结巴,含糊不清的附和道:“就……是!说……得……好听!……”

    他说话时仿佛脖子被人掐住,令旁人不得不替他捏把汗,听得心火直冒,光头赶紧打断,“你消停会别说了,等你说完,老子都成官府的马前卒了。这事先说给你们听,你俩也明白,你们跟我跟得早,肯定听我的不听她的。咱仨要是能合计出个办法,那最好不过,没法子那就听当家的,她咋说咱们就咋做!”

    瘦汉连连点头,赞和道:“甭管当家的啥意思,管她投不投降,二当家你往哪走小的就往哪走,绝无二话!”

    结巴也想表态,没说半句就让光头摆手堵住了,整张脸胀成猪肝色,和火光交相辉映。

    光头得到想要的答复,眉头舒展了些,继而说道:“若是那当兵的说得不假,咱们归顺朝廷,前头犯下的事不做追究,那倒也不错,只怕他说得全是假的,那咱全寨子的人都得玩完……”

    他话没说完,瘦汉忙接道:“对头对头!而且啊,咱现在日子既滋润又快活,想不通怎么要去当兵,给朝廷卖命,我听说啊,那楚天子现在忙着对付贪官,龙庭都坐不稳,哪有空来管我们?”

    结巴支支吾吾说了句,“南边有二十万大军赶来呢!”

    瘦汉嘴硬道:“那也是雷声大雨点小,吓唬人的,咱们不过几百号人,往山里一钻,谁找得到?”,他言之凿凿,满脸不容他人置疑的神气,完了又拍着脑门惊声道:“我明白了,那二十万大军要不了两天就会过来,他是在拖咱们,等军队一到,寨子里谁也跑不了!”

    结伴闻言也是一副惊醒的惶恐模样,光头跟着陷入沉思,半晌后点了个头。瘦汉警醒道:“二当家,咱要不去给当家的提个醒?”

    光头摇晃着脑袋,低声道:“说了她未必会听,且咱的嘴皮子不如那当兵的,讲不过他!”

    瘦汉满脸焦急,犹疑半晌,忽然抬起头,眼里冒着凶光,咬牙道:“二当家,你要不带着兄弟们反了吧,当家的指不定要卖了咱们,好升官发财,现在说不定已经跟那当兵的滚到床上去了!”

    光头面色一愣,否决道:“你别瞎说,当家的为人大家伙看在眼里,岂能是你说的那样?”

    瘦汉不肯死心,继续劝诫道:“二当家,你可别忘了那婆娘早前是啥货色,以前就给那些当官的玩了个遍,浪得很呐,只是她不愿意将就给咱们这些糙汉子,你看老张头上这伤,就是摸了把她屁股被打的,如今见了那当兵的,好像是啥都尉,几品不晓得,总比咱们强吧,直接**好上了,合伙来坑害自家兄弟!”

    那被提及的结巴也激动起来,指着缠着血布的脑袋,费力说道:“那可不是,俺顶多摸她一下皮肤,她就当着大家伙面打俺半死,俺琢磨她被人玩了那么多次,也不差这一次啊,嘴巴上说寨子里是一家人,说到底不把俺们当人看嘛!”

    他眼里的怨毒像是刀刃般锋利,讲话倒是钝得不行,另外两人原本不乐意听他说话,这会儿倒意外的听他说完,仿佛那是极重要的佐证,听完就可以给大当家的定罪量刑了。

    光头仍是不太相信,却有些动摇,忍不住问道:“那你说该怎么办?兄弟们可不听我话。”

    受到头头信赖,瘦汉脸上泛开笑容,狞声道:“我有一个法子!”

    两人摆出洗耳恭听的神色,光头更是将他当座上宾对待,眯着眼睛就等他开口说话。瘦汉看了眼四周,略显得意的低声道:“虽然那当兵的给咱抓到帐里来了,他手底下五百个兵却还在山上,被咱兄弟围得不敢下来,咱只要找几个信得过的兄弟,给那些兵留条缝,稍微杀几个再放把火,吓吓他们,他们准得逃命,等乱起来咱就过来告给大当家说,那些兵狗急跳墙要杀过来,不管他们商量成啥样,这事准得搅黄,到时候咱趁乱做掉大当家,寨子不就落到二当家你手里了吗?”

    光头听完陷入沉思,思索这法子究竟可不可行,原以为缠布头的汉子准得吓一跳,但他好像早有预料,轻轻的说道:“能不能把当家的交给我对付?”

    他这句话利索得不应该,但两人听懂他的意思,明显是贼心不死。

    光头敲着指节斟酌道:“这大半夜冷成这样,火烧得起来?”

    瘦汉神秘一笑,“咱又不是要真的烧山,放几只火箭,有那么点意思就行!”

    光头总算咬住牙,低声吩咐道:“那行,你去找几个手脚利索的兄弟办事,我在这看着,等你的好消息,事成之后好处少不了你的!”

    瘦汉急忙起身,捡起地上的衣袍披在身上,说了句请二当家尽管放心,便抖擞着精神走下山坡了,光头坐在原地,朝结巴示意道:“你去把江福那小子找来,他跟当家的走得近,指不定要坏事,留他在我这危急时候可以保命!”

    结巴也领命去了,光头独自坐在原地,用树枝叼出滚烫的酒壶,倒在盖子里,忍着烫呷了一口,随即阴沉地笑着。

    营帐里,田彩娥端坐在凳子上,身后站着个肩宽臂长的青年,对面五花大绑着杜根,经过两炷香工夫的商洽,田彩娥缓缓摇头道:“杜都尉,你的话我不敢全信,等天亮我就放你们走,谁也不得罪谁,我知道你们后头跟着二十万大军,但你们地形不熟,不必费力地来抓我们,往西北走两百里,那儿有伙三千人的山贼,你们不死心的话可以去剿灭他们,我这小寨子就请高抬贵手!”

    杜根略显惋惜,觉着这女子实在与他想得不一样,忍不住说道:“姑娘,你们当山贼也不是长久之计,如今皇上大赦天下,大齐将迎来太平盛世,以陛下的才干,一统天下也不无可能,你应该答应的!”

    田彩娥摇头道:“楚天子的名号我听过,我知道他是个明君,也明白你是个好人,但那二十万大军我不能不怕啊,我不能拿所有兄弟的身家性命当赌注。”

    杜根本想再劝说几句,忽听到账外传来杂乱的呼声,随即见到早前出去的那个光头掀开帐帘,厉声道:“当家的,那帮兵作乱了,狗急跳墙往这边杀来了!”

    营帐里三人同时一惊,田彩娥带着青年奔出门外,透着帘子翻飞的一丝缝隙,杜根瞧见那座围困兵卒的山头燃起几簇火光,他有点纳闷,他想不到麾下那帮软脚虾有破釜沉舟的胆量,随即他突然想起一个人来,这两天同队伍随行的那个不知名修炼者,难道他好心来救人了?

    背后的山脊上,坐在山巅看戏的姬凌生打了个喷嚏,山下的种种情形业已被他天眼所完全洞悉,他没料到居然能再次碰见田彩娥,这位将名誉清白视为身外之物的女子,他记得十分清楚,能再次遇见倒是有些缘分,这天公安排的巧合让他意外的同时,也打乱了他本来的打算。

    瞧见那个光头汉子躲在背后朝她出手的刹那,姬凌生忍不住动了下手指。

第二百五十九章 青衣黑马

    挥空的柴刀刮出呼呼风声。乘着两人呆望着火幕罩山之际,光头二当家屏息凝神后撤半步,突然抽刀暴起,不料田彩娥惊险至极地避让开来,等她惊呼一声,护卫她的青年才反应过来,抽出短刀挡在她身前。

    光头汉仍保持劈砍的姿势,没从那瞬间的惊疑中缓过来,他不敢置信这一刀竟会落空,照这个距离来看,但凡是个人有双手就不可能失手。

    田彩娥略有些慌张,锐声道:“胡秃子,你做什么?”

    胡姓光头回过神,无暇去细思刀刃落空的缘由,当务之急是得趁寨里兄弟回援之前,解决掉田彩娥两人,好编谎骗过山寨里的诸位兄弟,他打量了下对方二人,田彩娥充其量是个累赘,那青年他并不放在眼里,虽然失掉了轻松突袭的机会,但情况不算太坏,握紧柴刀,光头阔步上前。

    青年本欲呵斥对手几句,好比两军交战时的阵前喊话一样,能达到先声夺人的效果,增长士气,可惜光头不愿耽误时间,只求速战速决,不给青年斡旋的机会。

    一刀劈下,青年举起双手招架的短刀剧颤一下,震得虎口出血,刀把险些脱手,青年浑身激起筛糠似的颤栗,往后踉跄几步,差点撞到田彩娥。他没料想到这二当家气力如此之大,慌乱中只得右脚猛踩,蹴起几撮灰土,脚掌插进土里刚稳住身形,光头两手横拉的第二刀接踵而来,力道大得刮起风鸣,青年捺下刀背去挡,抵抗不住,短刀在手里悲鸣不息,整个躯体斜着趔趄了好几步,需得以右手作为支撑才不至于跌倒。

    两招撇开了挡路者,胡姓光头接着双腿弯曲,霍的弹起举刀,直直砍向那手无寸铁的女子,他担忧这刀会再度莫名其妙的落空,不由加重了几分力道,拖着虎躯往前压去。

    忽闻一声劝阻的惊呼,却不是刀尖之下的田彩娥,而是方才赶来的结巴男子,他似乎想提醒二当家的,须得将大当家交由他处置,光头漠然不理会他,皱眉刹那后,仍旧挥刀直下。

    寨里人印象中的大当家理应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不然也不会借助色相肉身来活命上位,此刻临死之际,她倒不慌不忙,当即抛出一把沙土,砸在光头脸上,同时往侧边躲闪。

    那光头汉子恰好因结巴的喊话迟疑了片刻,视线遭到蒙蔽,这一刀自然发力到了空处,他大手挥舞几下,拨开尘雾,瞧清田彩娥就立在不远处,又捉刀砍去,才跑动两步,就被重新站定的青年撞开。

    青年抓住时机侧身偷袭,不过未散的尘土造成了些许阻碍,令他出其不意的一刀没刺中要害,顺着胡姓汉子的腰身擦过,拉出一串血花,却远不到致命的危险,别无他法,青年只得就着前冲的力劲,将光头稍稍撞动几步,没撞到底,对方抓住他腰间的扣带,像扔鸡崽般的抛甩出去。

    丢开青年后,胡姓汉子左手摸向腰际,触及那条深约半指的伤口,使劲将贴身甲胄往下一扯,正好将创口完全盖住。封住汩汩往外喷的血流后,他抬起刀刃,边开步往前,边提刀横砍。

    青年气力比不过光头,只得不断后退,躲开那些一下便足以致死的刀口,后撤五步,他仅仅还击了两刀,皆被势大力沉的弹回,不但没扳回劣势,反倒让刀刃平添了两个缺口,再不敢硬撼,急忙侧身躲开。

    尽管局面占尽优势,腰宽体重的光头汉子终究不如高瘦青年来得灵活,击败他简单,堵截他倒不太容易,太过耽误时间,权衡取舍了片刻,胡姓光头长刀直劈,逼迫青年不得不闪避,然而他却不作追击,转身朝田彩娥冲去,此时他俩才斗了几个回合,不过十息的工夫,田彩娥即便能想到趁机逃之夭夭,却忧心着义弟的安危,来不得做出反应。

    青年眼看着敌人迫近田彩娥,却受到那一记横刀的冲顶,无法朝那头伸出援手,顿时眦睚欲裂,眼里的惊慌瞬息间集为一束。

    田彩娥也是惊吓而不敢动弹的模样,她不爱惜清白和名声,究其原因就是惜命,此时断然没有不怕的道理,但以她的武艺,根本躲不掉。危难之际,这能改动数百山贼命途走向的霎时间,杜根奋力从帐帘后奔出,短跑了几步,一头将高他一头的光头汉子撞得歪斜了几步,错失了杀掉田彩娥的大好时机。

    早在三人出帐时,杜根便在营帐里设法自救,奈何他手指不能灵活到被缚时解开绳结,只得用磨绳的笨法子,好在磨扯的桌角足够锐利,也没横生其他的枝节,解开得及时,让他千钧一发之际救下了田彩娥。

    撼动胡姓光头的位置后,杜根稳住躯体,凑巧田彩娥的义弟自知不敌,索性将短刀扔给了他,眨眼的工夫,杜根接过短刀,提刀上前跟光头汉捉对厮杀,他是军营里使刀的好手,又历经东征的严酷砥砺,杀人术不比双手染血的贼寇差,且极为擅长借力打力的行伍把式,对付健硕如牛的敌人颇有心得。

    几个回合下来,胡姓光头猛地省悟到自己并非这都尉的对手,想声东击西去袭杀田彩娥又腾不出手,稍等片刻,等寨里人觉察到这儿的动静,围靠过来,只要田彩娥活着,他既说不清也走不掉,再踌躇逗留无异于等死。

    撇过脑袋,胡姓光头目光落在不远处倒地的少年身上,少年旁边站着手足无措的结巴汉子,做好打算,光头跟杜根短兵相接的同时,向着田彩娥的身位靠拢,杜根私以为他要故技重施,便跟着挪步向田彩娥一侧靠近。

    不料光头二当家却突然松了刀劲,快步撤离,到了脑袋缠布的结巴面前,将昏厥躺地的少年挟在左边腋下,右手持刀按压在少年的脖子上。田彩娥见此情景,急声道:“阿福与此事无关,你别害他!”

    杜根发觉对方挟持了人质,不敢再轻易动手,发烫狂涌的心血逐渐冷却下来,握着刀柄缓步上前,勒迫道:“你可想好,若是你害了他的性命,今晚你铁定是走不掉了,我们做个买卖,你放了他,我放了你,如何?”

    光头此时才得以呼出一口浊气,严声道:“事到如今,老子还能信你的鬼话?江福我今晚就带走,你们若敢追来,只能看到他的尸体,懂了没?”

    杜根凝声道:“就算我们不追,你未必会留他性命吧?”

    光头嘴角忽地扯开一抹笑意,出冷气道:“没错,过后等我逃掉之后,他是死是活就全看运气了,谁也说不准,但我现在要走,你们要是敢追,他必死无疑!”

    胡姓汉子撂完狠话后,提着刀转身欲走,结巴男子见靠山全无,身家性命马上没了着落,连忙恳求道:“二当家的,你也带我走啊,留我在这肯定没有活路,您老人家可千万带我走啊!”

    光头不屑地斜睨他一眼,冷笑道:“怎么?不装磕巴了?”

    结巴男子眼里有些惊疑,慌忙间不得开口争辩,光头撤步离开,他惊醒过来亦步追去,没跨完两步,光头猛地转身,一脚踹他飞起,顺着补了两刀,当即开了两条汩汩冒血的大口子,一股脑溅在跟来的杜根脸上。

    等杜根推开尸体,定眼一看,那光头二当家已隐没在夜色中。

    颠簸中,江福听到周围的嘶声震天,仿佛两伙人厮杀在一块,跟他睡梦中看到的战场拼杀相差无几,他没来由想起一些人、一些事。他睁开眼来,发现二当家正拎着自己,阔步腾跃间晃得自己想吐,他忽地想起昏迷前,二当家使唤张结巴敲晕了自己,越发摸不着头脑,拢住心神,他高声喊道:“二当家你可放我下来!”

    胡姓光头置若罔闻,全然不在意他的呼唤,得不到应答,江福心头慌乱,不要命的挣扎起来,光头正在山间狂奔,被他这么一扭动,有点抓不稳,踩在地坎上,一个趔趄歪了几下,江福乘机挣脱出来,他瘫坐在地上,茫然不知所措。

    光头狞笑一声,“看来你不想活命了,老子成全你!”

    他准备杀掉包袱累赘,然后继续跑路,他举起柴刀当即劈下,江福眼瞅着刀光迫近,惊惶中掏出怀里的匕首,笔直往上举起。

    这抵抗显得微不足道,谁知竟有奇效,光头仿佛被什么绊了一下,突然坠倒下来,倒在江福身上,少年眼里冒着泪珠,以为自己已将死了,好不容易忍住没哭出来,直到沉重尸首压得他喘不过气,他才惊觉自己居然没死,他费劲顶开尸身,抬头正巧瞥见一袭青衣牵着马远去,他冷不丁想起父亲时常提及的一个仙人,也是青衣黑马。

    迟疑了几瞬,江福再看不见任何人影,自然将那当做错觉,以为父亲虔诚对待的仙人保佑了自己,这时杜根带着田彩娥两人下山来,瞧见那具尸首,都惊得说不出话,发现江福紧握的匕首,血迹分明可辨,田彩娥和青年顿时释怀,杜根却眺望山脚,想起被他忽略的那个地秘境修士。

    田彩娥搂着受惊的少年哭了几声,抬头对者杜根,毅然决然道:“我答应你!”

第二百六十章 逃之夭夭

    世间无谋的巧合总比有谋的计划来得多。

    救下那个名讳不详的半大少年时,姬凌生并不知道他俩其实早碰过面,前年他牵马脱离雾区范围后,顺带引出了那条化为人形的白蛇,也由此牵扯出一桩缘分。

    江福初遇白蛇之际,只觉得她是个美貌惊人的少女,要比他姐姐出嫁时更漂亮,是一种有别于凡俗的美态,他自忖无法解述此中感想,必得是村头南郭先生那等满腹经纶的人,才能讲个透彻。总之,他难以说清遇见白蛇的感受,以致于回到家中父亲断言他撞见的是妖怪时,他矢口否决。

    照他自己的看法,男儿到了十四岁俨然是个大人了,同那些外出挣活积攒家底的同乡青年并无不同,他与他们是一般的黝黑,有一致的志向,不须两年,就是体魄也能和他们一样的强健结实,且更加吃苦耐劳耳目聪慧,父亲这类吓唬孩童的话显然不够适用,反而加重了他的好奇。

    这少年已然到了不怕苦不怕疼的作乱年纪,凡事只凭喜好,只有猫爪挠心的好奇能驱使脚步。

    天色断黑不久,他扯着去野地拉屎的由头,趁夜跑了。

    他的父亲江东正赶到村长家里问询今天遇到的怪事,盘查有哪家姑娘白天去过雾区,家里只剩下忙活杂务的娘亲,自然无暇顾及他去何处拉撒,等到呼唤时没有回应,发觉江福人影不见后,妇人接连跑了好几家问及他的下落,无人得知,这才惊慌失措地找到丈夫,然后发动了所有乡亲,人手一把油柴,毕毕剥剥的响着,承着惶急的呼声,扩散在整片山野。

    远走十里,发现这混小子的时候,他正枕着双臂,悠闲雀跃地从雾区里出来。

    到后当然免不了一顿好打,但十几岁年纪、叛心已生的少年,是绝不会屈服在棍棒之下的,更别提他心里藏着一个不可言说的秘密,引诱他把不敢做的事全做遍。

    自此以后,河畔再见不到他扑腾入水的浪花,玩伴们的各类壮举中不再有他在列,父母仍以为他伙同发小在溪边玩闹,浑不知他又去到了雾区。

    江福将白蛇视为独有的玩伴,不见外地为她取了个名字,并带了娘亲的旧衣物给她,同时也知晓了她确是妖怪,不然是没法由那么大条白蛇变作人的,不过江福不愿承认她是妖精,因为按照村里的种种传闻来看,妖怪必定是害人的东西,绝非善类,可她显然是不会害人的。

    由于白蛇说话不太利索,宛如新生孩童般呀呀难语,大多是光听不说,任由江福放开了嗓子,将那些流俗的故事一再地讲,这些俗套事迹落在乡民耳中,定然不会觉得陌生,都是些咀嚼得索然无味的旧话,但对于初逢人世的白蛇来说,却是顶新鲜的见闻。

    在江福老气横秋的语调里,她渐渐习得了人言,且对那些过时的山鬼传说丢了兴致,她唯独对关乎少年的事表现出极大的兴趣。

    于是江福老实作答,首先谈及他们传家的营生技艺,便是摸索这片雾区,无需任何金银作为生资的本钱,仅要一具耐劳坚实的身体,伶俐的四肢,加上虎口拔牙的胆量和一副好眼力,就足以在雾区里横去自由。

    他又提及往上的祖祖辈辈,皆是靠雾里采药的本领,长年行走在浓厚的雾色中,做着本分到一成不变的活计,消磨到余下的每一个日子中去。

    江福觉得他也该继下前人的衣钵,但雾区快要消散,这种日子不会长久,他毫不知情云雾散去正是因为眼前的少女。

    他只是说该找些事做,兴许该出去闯闯世事,该去参军打仗建立功业,但听说东征告捷,前线并无战事可充作他的战果。近来有不少将士告老或抱伤还乡,皆各自得到了应有的功名,那些式样权值各异的官名实在太多,他脑子里装不下,心想那群人欢喜做官,所以官名过多显得周全,他只想当个将军,所以只知道这个官职。

    他俩相遇一年半,本以为这日子就该好整以暇的,如此晃晃悠悠的过下去。不料这事业已在家的父母所知道,目睹江福三天两头往雾区里跑,和妖女私会,对家里的一切全不上心,父亲笃定他被迷了心智,让妖怪勾走了魂。

    某天坐在湖边闲聊时,江福瞧见父亲怒发冲冠的闯进来,一巴掌抽得他发懵,他懵的是父亲怎敢独自闯进雾区,随即他被当着白蛇的面,拖拽了回去。

    临走前做父亲的狠狠剜了眼她,恨不能再回仙师门下深造几年,学来降妖除魔的本事,扫除儿子业途上的魔障。

    江福被带回村里,请来法官施法祛除心魔,据说是某位地秘境仙人的高徒,不过也就桃木剑和道袍玉冠还像回事儿,这位法官蹦跳着驱魔,口中咿咿呀呀哼唱着,仿佛死在秋天的蝉又活转过来。

    法事持续了三天,本要延续到第五天夜里的,奈何绑在楠木柱上的江福意外挣脱了,似乎做娘亲的不忍于心,无意间在柱子旁留了把锉刀。

    江福逃回湖畔,如愿见到白蛇,她仍惊惶不定,未弄清事情的来龙去脉。江福本意是愿和她私会一辈子的,却被世俗所不容,他十六岁不到,倒也知道这俗世规矩是如何的不可调和,且不愿意就此逃避,不甘愿去屈服,不希望就这样带着她不明不白地度过余生。

    他忽地想起关于北伐乱贼的战事消息,从前的决心又复燃起来,决意到沙场讨个功名回来,届时他摆着莫大的军威,言行无忌,不受俗理拘束,谁还能从中阻挠作梗?

    想必是父亲,也该没话说了。

    就这样,江福连包袱也没收拾,向白蛇报以拳拳之心后,当即动身奔赴南方。

    他去意已决,对此,白蛇不曾加上一个有分量的字眼,很顺从地点了下头。

    往后,白蛇独自坐在湖边,时而奔到雾区外围,痴望着南方无垠的黄土地,在她想象里,会有这样一个人归来。

    她已能像寻常人那样利索地讲话,除却住在雾区略显诡异,再看不出她与常人有何不同,可是曾逐字逐句教她说话的人,却还不曾回到这里来。

    姬凌生途径雾区,不可避免地遇见这位熟“人”,经过好一会迟疑才确认她是那条白蛇,且安分地听她说了这些故事,他并未作出议论,也不知道让少女倾心的少年是谁,安静听完后,他自然又上路了。

    跋涉过万里荒地,没有找到那做数十里外即可望见的沙城,姬凌生丝毫不觉意外,继续催说着黑风老实赶路,别总是撂挑子,不然回到中土,真得要到猴年马月了。

    数月后,拢靠篁竹掩覆的紫竹镇时,姬凌生站在紫色烟雾里思忖了会,他离开中土将近五年,距离上次见到项春灵也是三年以前,不知她近况如何。

    他其实不太想去,害怕得到一种感伤的事实,虽然早已知晓,但他却不知该如何向李忌答复,这二十三年于常人来说,的确难熬,世事难免会有变动,于李忌来说却不如何的长远,尤其在他容颜不变的情况下,他未必能想到项春灵的处境,兴许想到了,兴许不敢想。

    最后姬凌生还是去了,总该让心里有个谱儿,他没有正式登门拜访,连门都没进,甚而无人觉察到他来过。

    他望见赵家院子里,项春灵盘着大而发亮的发髻,起了种他此前未曾见过的变化,大概是那种一夜挽上青丝的变化。项春灵没发现门外有这样一双眼睛,她嘴角眼眸含笑,继续挺着微微隆起的肚子,逗留着脚边一个一岁来大、蹒跚学步的孩子。

    姬凌生急忙离去。

    到了叶城,叶成空仍旧摆着老一辈的架子,笑吟吟地在七星柱外接他,受到那份羞于向李忌启齿的窘迫影响,姬凌生免不了要问及几个城中故人的动向,好掩去那层惆怅。

    叶成空不太确定说,宋红雀和温玉案早不在城里,似乎结伴出去游戏人间了,齐鸿钧和程潇潇则再没回来过,常乐成了个老实的大青年,是个帮衬店里的好伙计。

    最后谈及心事,叶成空取笑姬凌生仿佛比他还老了,成天长吁短叹的,全身看不到一点朝气和生机,实在奇怪。

    姬凌生只得苦笑,不知如何再捡回年轻人应有的朝气。

    还有一件事,他没想到叶红出关了,似乎特意赶在他离城前破关的,见面第一句,就是问剑士哪去了?

    姬凌生再次逃之夭夭。

    本卷完结。

    接下来便该是《横生》前半部分的重头戏了,希望能写出我想要的效果。

    至于清歌姑娘的来历、岳紫茗征战南地的具体过程,这两点将会在番外篇中释出。

    书中有些看起来奇怪的伏笔,等到《纵衣》中便能得到解释,所以某些伏笔大概会拉得超长,但放心,我不会遗漏,更不会乱填。

第二百六十一章 父愁

    段丕这辈子有许许多多的惊人之举,其中最为惊世骇俗的,莫过于他要杀他老子这件事。

    牵连诸地的比武事项业已告罄,各门各派损失惨重,不仅丹药秘宝耗费无数,就连最根本的衣钵传人也没了音讯,本意是送门人弟子进去做番砥砺历练,谁知道进去的人压根就回不来。

    由于有去无回的人委实太多,即便粗略计量,也足有两百万之众,远超当初严卜犯下的滔天罪行,死者如此之多,操办比武的钟家难免受到些谣言暗地里中伤,传闻是钟家借此扫除江湖草莽势力,但没有实质证据,且扶器城方面也折损了将近半数人马,除此外,杨柳两家不作声,谁也不敢去扶器城声讨。

    值此时节,中土范畴内再难见到百家争收门徒的盛况,三派也偃旗息鼓全无动静,仿佛鸡群遭了瘟疫,导致许多游经此地的南北修士,莫不慨叹万分。

    万门哀鸣中,唯有一人一派独领风骚。

    这次比武,逍遥派连同掌门仅派出三人,过后却骗回一个天玄境的仙姑,此盈彼亏,顿时成了东山诸多宗门里的龙头老大,别处唉声阵阵,逍遥派山头却喜气洋洋,可以说是十年比武中唯一受益的门派。

    喜提天玄境供奉坐镇山门,逍遥派掌门自然好不得意,恣意妄为,放出话来,勒迫东山所有门派轮番送来朝贡,否则依次踏平山头。早在逍遥派开山的前两年,外界就知晓那位段掌门的无法无天,只是没想到他不要脸到这种程度,居然趁火打劫,且不知为何那位天玄境要助纣为虐,不过有天玄境撑腰,别家肝火再盛,似乎也没有办法。

    各派掌教犹疑难决之际,段掌门再出狂言,扬言要柳家也送来十万瓶秘药,以示两家友好,这下诸多掌教顿时乐了,笑谑段丕此举无异于以卵击石,戏称他脑子被门内女修的白花花腿夹坏了。离奇的是,柳家对此没有理睬,不采取任何措置,这模棱两可的默许态度惊得大家慌了神,当即有几个末流不怕丢人的小门派,抱着破财消灾的念头,拾掇了几箱秘宝送到逍遥派。

    有人开了头,没几天逍遥派就富得流油了。

    至于段丕身为段淳独子的身份,早就不是秘密了,他闹得如此之凶,自然会生出谣传,经过有心人的承接传递,消息便极快的散布到南盟,正巧段淳正为此捕风捉影,当然不会放过这点风声,当即撇下一切事务,顺着传言前往中土。

    谁也不曾料想到这个东炼第一乃至天下第一的问鼎仙人也会中计。

    不及五日,段淳横跨十万里,屈身来到这片日渐冷清的东山中,摆着问罪的架势,俯瞰着逍遥派的小小山门,隐约能听见里头莺莺燕燕的作乐声。

    想起以往的良苦用心,那些循循善诱的悉心教导,再看眼下,段淳不由火冒三丈,怒喝道:“臭小子,你快些滚出来,老子今天非得敲断你的腿不可!”

    遥望下方,山巅处冒出一道人影,正是举着羽扇轻摇的段公子,他瞥见生父,做出不慌不忙的样子,仍旧扇着小风,环顾四周,确定准备万全后,他抬头意气风发地笑道:“诸位前辈请出手吧,我们今天,就干他娘的天下第一!”

    话音未落,唆的一道虹光自山腰阁楼钻出,快得如同电光闪过,瞬息间逼迫到段淳面门处,他神色不变,浑身散出天玄境的威压,只单手成掌竖起,将迫得极近的虹光当场劈碎,随即飘散如灰烟。

    段淳凝视着山腰,奚落道:“我当是谁,原来是你个老太婆当了他靠山,怎么,想来骗我儿子做你徒弟?”

    于山腰楼顶立定的关鸠抿嘴轻笑,不如何生气,反而突发奇想,若是此时喊他一声公公,该是何种光景?想到这,她清丽脸庞的笑意荡漾如春湖,扭头睨了眼坐山看戏的段丕,摇了摇头,再度回头正对天上的段淳,素手连点几下,一团团烟柱以她所立山头为起始,向外层层炸起,共计三十六柱,节节攀升,共同攻向一处。

    段淳并不在意关鸠的妙手神通,纵然她是东炼第九,他眯眼扫了一圈,洞悉到四周约莫有十数个天玄境赶来,本来他以为这些人聚在东山,是为了商议比武的后事,没想到是奔着他来的,这会段淳再次望了眼悠闲以待的段丕,突然明悟了什么。

    这阵思索不过占用了两息时间,烟柱恰好喷薄到段淳脚下,侧面望去,他脚下踩条条云雾,仿佛出海访仙的神人,然而他就像凡人拨散烟雾般,轻轻把脚一放,漫天云雾尽数散去,同时整个东山区域,包括柳家秘境在内,所有修士全心口一震,有那么一刹那难以喘息。

    段淳仍盯着远方,最先赶来的是中土三派的三位老人,药仙柳重道、器仙钟鸦九、木仙杨天动,分列东炼第三到第五,来头不可谓不大,却个个脸色凝重,毕竟要对付的是段淳,同为天玄第三劫,戚灵绝便不敢自称天下第二,因为西御也有这等境界的高手,段淳却是毋庸置疑的天下第一,有传闻他早触碰到了天道,只是不愿飞升,总之,这不是几个天玄第二劫联手便能对付得了的敌手。

    远远瞥见段淳凌空的身影,三人未有迟疑,出手便是最强手,免得太早败下阵来。只见杨天动两手虚按,整片东山密林的树木随即疯长起来,然后拔根而起,汇聚空中,分作四面捏制傀儡,四声轰响,四尊高约万丈的圣兽矗立在东南西北四个方位。

    随即是钟鸦九的炼器神通,他左眼脱离眼眶,余下一个空空的黑洞,脱出的眼珠子化作一滩铁水,然后分离成无数滴,溅射到每个角落,只见那些水滴蠕动了会,不断变换,最终变作一座疏而不漏的铁笼,将连同四圣傀儡的地方全数包裹。

    紧接着,柳重道银发飘舞,重重秘境夹在圣兽角隅中,将段淳周身天地彻底封死,与此同时,下方隐匿在山林中的柳家秘境现出原形,数千座山峰耸立,七十二条光柱冲天,三条龙脉串连呈线,仿佛共筑成一张囊括天地的地图,段淳正好位于永山上空,那条秘境内最大的龙脉摇身而起,张嘴咬来。

    清晰可见,柳家秘境内惊现出一张张惶惧的面孔,藏在秘境内的三位天玄境眼看时机到来,纷纷施展拿手本领,踏空升起。

    唯独最危险又最安全的永山上,柳仲拉着苏氏兄妹坐在屋顶看戏,苏绣云望着站在半透明山巅的段丕,轻轻蹙眉。

    面对如此天罗地网,段淳嘴角反倒扯开一抹笑意,当即左脚踏出,将龙脉化作的龙头重新踩了下去,一圈波纹扩散,那些攒射的铁锥,隔着老远就融化成铁水,再度汇聚到铁笼之上,而那四尊圣兽,率先攻来的青龙死相最惨,段淳两肩泄出青光,幻化成两只大手,直接将木青龙扯成绳子,然后用它勒死了朱雀,共同奔赴而来的剩余两只,白虎稍有立功,一口咬住段淳,含在嘴里没等嚼烂,白虎浑身通电似的发颤,随即下巴连带脑袋,被一把撕成两截,落后半步的玄武见状已丧失胆气,连忙大步后退,结果被怒气不争的杨天动弹指灭掉,若不是自己的神通可以随意解除,他这模样倒显得比段淳轻松。

    两个回合下来,中土地界剩余的天玄境也悉数赶到,见几位老神仙不敌段淳一人,都跳入火坑似的钻进战场,钟家五人、柳家四人、杨家四人,外加一个关鸠,共计十四位天玄境鏖战天枢城城主,这场比斗显然会高出当年的八仙斗很多。

    有了援军,原本苦苦支撑的三仙和关鸠总算缓了口气,天幕霞光乱飞,局势逐渐逆转,眼看段淳落败在即,柳重道像是出了口恶气,万般得意的高声笑道:“段老小子,当年你戏称八童泥坑的仇,老夫可还记得,今儿风水轮流转呐,你那般能耐,咋也不行了呢?”

    秘境内赏戏的柳仲捂着脑门,丝毫不顾及那是不是自家人,非议道:“你们这么多人打一个,还有脸说话?”

    山巅位置,段丕盯着这辈子也未必再能见到的炫目神通法术,忍不住咂嘴,想想这还是他一手造就的,更是有些自鸣得意,琢磨了会,看着自家老子好像到了穷途末路,段丕笑意更甚,羽扇掉落在地,他身影骤然消失,原来找了个机会偷袭去了。

    山腰楼群中,阿七正挤着笑脸给如意大姑娘揉肩,她越发出落成个姑奶奶了,迫使阿七只能委曲求全地服侍她,不敢有怨言,毕竟公子也是这样过日子的,这会儿他抬头瞧见公子大逆不道的行径,低头叹息,不仅要找人杀他爹,还要自己动手,摊上这种儿子,谁不犯愁?

第二百六十二章 四个人的江湖

    通过叶城新筑的传送阵图,姬凌生省去两年的脚程,径直抵达中土。

    听叶成空说是严卜身死后,他留在天璇城的洞府遭人抄没,内藏的阵图典籍心经流传出来,使得江湖上符道修士大大受益,不消说,这便宜不能白捡,作为受害最深的叶城,叶成空厚着脸皮喊人在城内布置阵法,能传送至十万里远近。

    途经叶城的姬凌生正好沾个光,享受了联合众多符道匠人的大手笔。

    就在踏进阵图之前,忽地感到地面微颤,一股罡风自极北呼呼刮来,姬凌生适才抬头瞥见极远处有尊巨大人影屹立于天地间,随着他消失在阵图中,画面戛然而止。

    他抵达中土后,恰好落在东山附近,只见天上一团光影骤然消散,仿佛是日头炸开来,霎时间逼得行人不能睁眼,姬凌生站在风口浪尖下,只觉得神异非凡,半晌没回过神。

    再往后,则察觉不到半点动静,似乎方才那一下,将那边的所有生灵都炸得灰飞烟灭了,闻不到半点声息。

    姬凌生快步向柳家秘境赶去,黑风不敢上前,自然因它耽误了些工夫。

    两天后,姬凌生到达柳家秘境范畴,哪怕不曾刻意去打听,仍不由自主听来许多消息,前日的浮光掠影原来是中土诸仙鏖战段淳所造成,据说由逍遥派掌门、也就是段淳的独子段丕亲手谋划。当时共有十四位天玄境高人共战那个天下第一,可谓中土的头牌强者倾巢而出,且各显神通,没有丝毫保留,调动如此多的人力物力,不仅越发彰显出天枢城城主的披靡,更反衬得那场比拼的结果,令所有人感到不可思议。

    因为外加一个段丕,十五个打一个,居然没有打过。

    本来是差点打赢的,结果段丕加入战场后,似乎让段淳动了真怒,当即翻身做主,将十来人按在地上打。

    这事在三派门人的嘴里说来,皆有点讳莫如深的架势,大抵觉得实在丢人,合计在自家门口以多欺少,最后还没打赢,纯粹是抬起屎盆子往自个头上扣,不过当日出手的天玄境老前辈们,却丝毫不觉害臊,过后仿佛做了件无关紧要的小事,轻飘飘走了,段淳忙着拾掇自家儿子,倒也没空报复他们。

    老前辈们的态度让外界明白了,他们显然知道联手也打不过段淳,充其量是想灭灭他的威风。

    此事彻底让东炼修士体悟到“天下第一”这四个字的分量,时下江湖人士猜测纷纭,笃定段淳肯定率先跻身到了天人之境,只是肉胎尚没有飞升成仙,衡量个人战力的最有效法子,莫过于拿他人作比较,有人揣测除却戚灵绝这个天玄三劫修士外,需得东炼剩余全部天玄境放在一起,才能跟段淳一较高下,甚至更夸张的,说这些人里头还得加上戚灵绝才行。

    这倒让姬凌生颇感意外,当年见到段淳时就觉得名不副实,活脱脱就是个袒护孩子的无赖父亲,毫无当世强者的威慑,不曾想到十几个天玄境,竟然打他一个不过,委实吓人。

    接近柳家秘境的时候,他顺道听见一桩趣闻,好像天下第一要易主了当日段淳收拾完一干不要脸的老家伙后,便着手准备将段丕毒打一顿,谁知半路杀出一个泼妇,将段丕护在身后,指着段淳鼻子骂,只见那位力挫十数位天玄境的天下第一高手,连屁都不敢放一个,老实巴交的歪着头挨骂。

    连段淳都畏惧三分的对手,这天下第一的名号,不是她的,该是谁的?

    姬凌生听完只摇头笑了笑,原来这天下第一也怕河东狮吼。

    穿过寂静的东山林子,姬凌生回到柳家秘境,早听闻比武结界内死了那么多人,但他心底没个准,直到望见秘境内的冷清山脉,才倏忽有了点明悟。

    秘境内虽然人数骤减,但气象不至于衰败,近来由于当代家主柳仪钦点传人,显得又热闹了几分,消逝在山林间的生气似乎回来了些。

    柳家下任家主钦定为柳若兮,这件事应属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柳仲生母柳杨氏空有一腔怨言,无处发泄,于是对为此高兴的儿子更是怒其不争,索性回娘家暂住了。

    自打比武结束,各门各派都多多少少折损了点门徒,其中自然包括本土三派,甚而杨家接班人杨拯元也没回来,开始教人以为他死了,后来才查到,原来啊,比武告罄前他就跑路开溜了,为的就是挣脱家族联姻,脱离老祖宗的摆布,他这一走,这档子亲事不了了之,对于未过门的柳若兮,脸上不太光彩,有损女儿家的清誉,所以大伙揣测,柳仪此举不乏替女儿挽回颜面的意图。

    姬凌生正欲去祈道山拜谒,关于找她问问麻衣青年的事,也早忘得一干二净,倒是心头痒痒的想见见她,可惜没见成。

    半路上,凑巧撞见帝?婧完靶氰睿?既防此挡皇桥銮桑?饺怂坪豕室庠诎氲赖人??/p>

    姬凌生感到有些奇怪,待瞧见剑士意兴高亢的脸色,便露出讶异的神情来示探问。

    臧星桀两指捻着一缕头发,敛住兄弟重逢的笑意,正色正声道:“你可算回来了!”

    听他慎重语气,姬凌生徒感不妙,皱眉问道:“出了什么变故?”

    剑士摇摇头道:“没事,你回来就好,咱该去找小忌子了!”

    不等姬凌生细问是何原因,安静站定的帝?嫱蝗豢?冢骸白甙桑 ?/p>

    暂且撇下黑风,三人往西南方飞去的时候,姬凌生得悉了其中的隐情。

    李忌早在三年前便被九寸和尚护送到了扶器城,那会比武大会刚刚告终,柳家炼制的所有秘药,全让李忌一人吃了去,吃饱喝足自然得消化,寻常人靠散步来消化五谷杂粮,他肚子全是仙丹,走路当然不行,得送到朝天大阙,借此天火焚炼来融合药力。

    姬凌生问他俩怎么不阻拦下,剑士说李忌是自愿去的。

    三人离开后,赫连姐弟站在山腰处,赫连观剑满脸困惑,捧花姑娘拦着他不让他跟去,微笑道:“这是他们四个人的江湖,你去凑什么热闹?”

    扶器城,钟家宅邸。

    正厅里坐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看起来要比族内最年长的器仙钟鸦九还要苍老孱弱,李忌翘着二郎腿坐在对面椅子上,他两只眼无目的地四处扫着,借此来打发时日,最后望着桌上的鎏金香炉发楞,盯着炉烟妖妖娆娆地溢出,向上摊直,袅袅如炊烟。

    斜睨了李忌一眼,老人忽然张嘴说道:“你该到里头去了!”

    李忌伸着懒腰,懒懒的答道:“今儿不想去,那火苗烤得我像挠痒痒似的,浑身不得劲,今天歇着!”

    隐约可见老人眉头扎到一块。

    见他不悦,李忌不觉冒犯,转而问道:“过两天你当真要传位给钟良?”

    老人犹豫着点了下头。

    “你不等钟俭回来?”,一经出口,李忌就知道问错了话。

    老人听问楞了下,抑或刚刚走神没听进去,毕竟老成这样,耳朵不灵光也情有可原。李忌看他闷闷不乐,不愿再多说,脑中却不免出现这样一幅光景,不久的将来,钟俭会安然无恙的从结界归来,依稀和当年离开时一个模样,到那时老人会高兴成什么样?

    这种设想并非不切实际,正因比武死人太多,所以哪怕武事结束后,天坑结界也不曾毁去,说是要给那些未曾回来的冤魂一个生的机会,结界里头的秘境自毁了**成,倘若真有人苟活下来,要想出来也是九死一生。

    钟家老四赫然属于此列,自打钟信将他打进结界,就再没有听过他的消息,对此家主钟信表现得毫无悔意,直至多年后,老人临将谢世的时候,才颤抖着嘴唇,哭咽着说是他自己害死了儿子……

    无闲事可以支扯,房舍死静如无物,李忌忽地听到外头传来轰隆隆声响。

    那声音大得好似要把扶器城搅个天翻地覆,闹得人心不可安宁,李忌快步跑出去,正好看见臧剑士的剑挥砍在朝天大阙的外围屏障上,李忌面露惊喜,二哥这是来解救他脱离苦海了。

    火焰山翻涌岩浆里,钟鸦九抬头瞥向上方,叹了口气,轻扣指头,在观音剑下全无半点划痕的壁障顿时豁开一个无形的大洞,三兄弟随即钻进城里,姬凌生本意是想走正门传说,但剑士想给对方一点下马威,好为营救出小忌子打气。

    四兄弟汇聚一堂,李忌还是那个李忌,那个永远长不大的李忌。

    欢笑了几声,四人准备就此离开,钟家正屋突然飞出一张木椅,上面坐着个老人,他逼视着已然有了些许交情的李忌,厉声道:“你真要弃天下苍生于不顾?”

    不等李忌答话,帝?婵壳鞍氩剑?乖诶先饲巴罚?嵘?溃骸敖裉焖?舾易枥剐勺映龀牵?虏唤橐庠诜銎鞒欠诺阊? ?/p>

    仿佛在迎合他,九寸和尚从院里阴凉处走出,十分平静地盯着几人。

    两边剑拔弩张,李忌突然出声解围,他朝老人和九寸轻轻的说,“我会回来的,这座江湖我还没有走完,等我全走上一遍我就回来了,以十年为限。”

    钟信似乎想再说点什么,九寸忽然伸手拦住了他,就这样,安然放兄弟四人离去。

    四人决意先回趟柳家秘境,再做北上的打算,路途中,李忌支吾了半天,总算犹犹豫豫地问及项春灵的近况,姬凌生早在心头将这道光景假想了千百遍,但事到临头仍难以平静。

    李忌听完后,楞了许久许久,然后仰着头哼哧笑道:“长大了总是要嫁人的嘛!”

第二百六十三章 般配

    没有九寸和尚跟着,李忌感觉有点太自在了。

    人要是心底放得太空,免不了要想方设法扯话来讲,臧星桀瞧着李忌左右搭话的样子,总觉得不太舒服,但不知该说些什么,自恨嘴笨了些,干脆沉默不语。半道上,他突然回头扫了一眼,惊奇又理所当然的发现九寸和尚不在后面,不太习惯,随即发觉赫连姐弟也不在,更不自在。

    他不懂为何九寸会答应李忌随口定下的十年之约,也没想到项春灵竟已然出嫁,更不清楚自己为何将这两件事联系到一起,或许这样能堵住心声,他瞥了眼微微发愣听路而走的姬凌生,憋着没说话,那些字眼跟喉结一起上下倒腾。

    若是姬凌生稍加留心,注意到臧星桀欲言又止的异样,估摸着能猜到他想问什么,无非是关于南方那座城那个人的那些事,但他现在心思不在这,留意不到,仿佛快众人一步,早早到了柳家去见她。

    自打破境到地秘四极后,不知撞了什么邪,他频频能梦见柳若兮,那梦里的古怪他说不出来,似乎整个白茫茫梦境里只有他俩,转念一想,世人做的梦不都是稀奇古怪的吗,不缺他这一个春梦,须得考据学古似的去挂念深究,再思解也是自寻烦恼,便不再往心里去了。

    等他抬头一看,已经到了柳家秘境的门襟。

    四人穿过门扉来到永山,柳仲正坐在屋檐上,见到几人,霍的跳起来朝他们挥手,李忌去扶器城之前,剑士和帝?婢?m?郎阶叨??壤罴勺吡耍??├吹酶?诹耍?焕炊?ィ??俑??┳匀换斓昧呈臁?/p>

    这会儿见到李忌回来,稍感惊喜,闲日里的乏味大大减少,连忙挤眉弄眼的戏谑道:“哟,稀客稀客呀,你不是要出家剃度当小和尚吗?咋就回来了?”

    李忌很不悦服地断喝两声,当然吓不住惊闹声中长大的柳仲,互不相让,随即两冤家便像泼妇骂街似的嚷嚷起来,直到四兄弟到了檐角下,这顿吵嘴才暂且告一段落。

    柳仲三步并作两步跑到楼下,砸着嘴,惋惜道:“凌生哥,你可来晚一步,我姐刚走,你……来得不巧!”

    他本想说:你现在去追还来得及,话到嘴边打住了。

    李忌没被柳仲所理睬,话没地方倾倒,赶紧找?娓缍?市┢嫫婀止值奈侍猓?梅稚1914狻?/p>

    不等姬凌生作出答复,臧星桀心头的话堵在嗓子眼里转圈,出不了气,难受得赶紧随便吐了句,“嗳,说不定人姑娘是躲着你,依我看呐,这里头藏着两种心思,一种是羞得不好意思见你,一种是不想见你,意思是……”

    “你少胡说,我姐肯定是被我爹叫去了,要传授她坐稳家主位置的心得!”,剑士话音还没落地,柳仲连忙抢断,剑士说的两种情况他都不乐意听见,前一种仿佛说柳若兮是个极易动情的轻浮女子,有损她的矜持仪态,后一种则过于狠绝,柳仲怕姬凌生会知难而退。

    姬凌生轻轻摇头,替她做了辩解,“准家主自然事务缠身,忙是应该的。”

    这话却引得柳仲些许的不满,他早觉得姐姐对姬凌生有意,所以杨拯元逃亲他是双手双脚赞同的,自己顺水推舟点个鸳鸯谱,促成这桩姻缘,正合“有情人终成眷属”的古谚,奈何这两只鸳鸯不上心,姐姐是姑娘家,面薄羞怯说得过去,倒是姬凌生这轻飘飘的态度,好像事不关己一样,让他不太舒服。

    既然当事人态度暧昧,他这局外人干着急反倒显得拙笨,活像个傻子,想到这,柳仲就闷声不吭气了。

    沉寂了两息,臧星桀朝屋内张望几圈后,他讶异道:“就你一个人?”

    柳仲沉吟着缓缓点了两下头,忽地轻轻问道:“你们上山没瞧见绣绣吗?”

    绣绣指的是苏绣云,倒不是含有什么深意,只是柳仲不习惯叫其他女子作姐姐,直呼大名显得不够亲近,便取个小名。

    剑士摇摇头,纳闷道:“以往我见段丕那样招惹她,她气得张牙舞爪的,也不会追到山外去,今儿居然不在山上,怪事!”

    柳仲本来只是随意问问,苏炳方得到秘宝后,被胡供奉带进深山修行去了,至于苏绣云究竟去了哪,他不太在意,只是听剑士这么一说,心头好似闪过一道灵光,想到了关键,但仍没有说话。

    闲扯了几句,柳仲让几兄弟随意自处,然后转身上楼。

    望着柳仲又爬回到屋顶懒洋洋睡觉,臧星桀斜睨着姬凌生,细声问道:“你去找找柳若兮?你不在的时候,我看她常来永山,表面是来找柳仲,但我总琢磨着她是来找你的。”

    姬凌生不由失笑,觉得剑士这份揣摩不切实际,好比愣头青被女子多看了几眼后,便会生出被佳人青睐的错觉,摇头道:“你这肯定是想多了,她明知我不在永山,怎能说她是来找我的?”

    臧星桀咧嘴傻笑了下,调侃他道:“平日里你精明得不像话,半点亏不吃,现在怎么跟个榆木疙瘩一样。罢了罢了,反正你和她嘛,相貌上是挺像一家人的,可我总觉着你俩不太般配……”

    剑士这句话依旧没说完,听见姬凌生撇着嘴提了个叶姑娘,还没说出后面的话来,臧星桀已经打着哈哈仓皇逃窜了。

    而悄然到来的赫连姐弟在外面站得有一会了,帝?娌恢?醯兀?蝗挥邢星橄氤鋈シ愿浪?羌妇洌?煤徒j恳黄肟绯龇棵牛?粼谠?氐睦罴烧庀旅涣颂感Φ亩韵螅?扌脑偎祷埃?材羌洌?稚5淖14饧?衅鹄矗?Ю氲幕昶堑艋厍?牵?路鹦氖强盏模?成喜杏嗟幕断惨彩强盏模?挥嘞陆j克档哪蔷浠霸谀灾休尤疲?畹溃骸安话闩洌?话闩洹??保?底潘底啪托a恕?/p>

    午后,楼里来了位环腮白须的老人,洞悉到孙子在楼顶酣睡,柳重道没舍得吵醒他,在底楼小坐了会。姬凌生自然义不容辞的招待药仙,场面显得有点主客倒置,但无伤大雅。

    沏好茶水,姬凌生支扯不出话来开场,旋即随意问了下围战段淳的豪举,话出口后觉得有点不妥,毕竟老人是人数占优还打输的一方,这话直白得拂他面子,柳重道倒是直言不讳,哈哈笑道:“你刚回到中土,都能知晓这件事,看来我们这帮老家伙脸丢道家咯!”

    “好歹天下第一,老人家能全身而退,已是本事了得。”

    这句恭维没被柳重道领情,他扭动了身子,抽出盘着的一条腿,抹开裤管,然后把自己的右腿取了下来,姬凌生细看了下,发现是条楠木粗制的假腿,老人家意思是他没有全身而退,至少丢了条腿,而且以他天玄第二劫的修为,肉身到现在还没重塑,可见段淳造成的伤势有多严重。这番解释不消一个字眼,说得明明白白,但姬凌生却对这种当着年轻人面摘下半条腿来的古怪光景,感到无话可说。

    思索了会,姬凌生斟酌着问道:“当真一点机会没有?”

    老人不做隐瞒,回忆起当时的战况,很有把握地说道:“要说机会嘛,其实有一点的,可惜有人搅局!”

    姬凌生惊咦一声,“谁?”

    柳重道无奈笑道:“还能是谁,不就段丕那臭小子嘛!虽说成事的是他,可败事的,也还是他。我们既然敢挑起战端,自然有几分把握,不敢说能杀掉段淳,起码重创他问题不大,所以先示弱再强攻,但段丕来得好巧不巧,在我们快要得手的时候硬要出头,逼段淳使出杀手锏,这不就竹篮打水了嘛,到底是他老子,知道护着他。”

    姬凌生略略点头,柳重道接着说道:“本来我们也知道不是段淳对手,最多灭灭他威风,毕竟这老小子在江湖上装模作样太久了,大家伙看不过眼。倒是当日没有出手的几个天玄境,大概真抱着杀心,想趁乱下手,因为段淳这天下第一当得太久了,旁人生嫉倒是小事,只是有他在,多多少少会对其他天玄境造成阻碍,段丕兴许是看穿了这点,才决定出手的吧。”

    沉默了会,姬凌生忽然问了个大不敬的问题,“前辈是因明知不敌,所以不抱杀心,倘若有机会除掉段淳,您会不会动手?”

    老人睁眼愣了会,又眯眼笑了会,指了指姬凌生,打趣道:“你小子精得很,明知故问!”

    送走药仙后,姬凌生望向门外,苏绣云正踯躅不前地踱上山来。

    她刚从秘境外头回来,没见到想见的人,却听到许多不该听的话;见到了不想见的人,却被问到许多想问的话。这些徘徊在心头难解的惆怅全化在脸上,使得柳仲一眼就瞅见了她。

    苏绣云攀上屋顶坐在柳仲旁边,不知该说些什么,按理说她比他大不了几岁,两人同在笑里哭里一起长大,她的烦扰说出来,他应该能懂。从小到大,向来是她给柳仲排忧解难,因为她比他大,就算不看身份地位,照料他也是应该的,可这关系反置过来,好像不能够成立。

    但她实在拿不出办法了,痴望了半晌,苏绣云冷不丁问道:“少爷,你愿意娶我吗?”

    柳仲平日里懵懵懂懂,不晓世事,这会儿却跟通了神似的,丝毫没有迟疑,点头说好。

第二百六十四章 抢亲

    柳仲突然要成亲,可谓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包括他自己。

    他跟苏绣云在黄昏降临前定下婚约,次日这消息就不胫而走,传遍整个柳家秘境,不仅外人满头雾水,就连柳仲的血亲也措手不及。消息虽然传得很快,但激不起多少浪花,当真的人少得可怜,直到当晚柳若兮亲自到永山探完口风,又过了一天,暂且在任的家主柳仪出面宣布,三日后替柳仲操办婚事。

    经由家主转述,这事自然做不得假了,这应当算是比武过后,秘境内迎来的第一件喜事,如同愁云悲雾中添了个彩头,免不了要敲锣打鼓来造势,不到半日,数千座山头仿佛都挂起了红盖头,赶着要嫁人,锣鼓声中,一派喜庆。

    正好时值早春,春意发得好,处处是根叶滋茂的鲜花绿树,透着股生机透芽的痛痒,正合当下人们忧世伤今中渴求一点喜讯的感触。

    消息散播开去的当天午后,即有人拎着大箱小包的贺礼赶至永山,难为这些山主在比武中元气大伤后还送得出重礼,好在他们觉得划算,装了满箱子的厚礼过来,却可以沾点喜气带回来,何乐而不为?

    除却以守山义务换取安身之所的外姓人,同宗同族的堂亲们也纷纷奔赴永山。作为新娘子的苏绣云昨夜被接到了祈道山,她没有随嫁的妆奁,一切全凭柳若兮替她打理,凡事无需操心。永山这头,柳仲全然没有主张,躲在屋里不出面,让姬凌生几人忙得焦头烂额,只几个时辰,就将下辈子的客套话全说尽了,所幸拜谒的客人们也没有刨根究底的兴趣,露了面沾了喜气,就笑着嚷着地走了。

    帝?娴比徊换崆?砀?撕?盐屎茫?显绯嘶??铮?粝屡趸u媚镏鞒执缶郑?有?诟髋擅湃酥屑洌?缬愕盟??樟?劢<?凶灾??鞯母?谒?砗螅?皇绽癫凰祷埃?r枭?蚶肯抡写??易迦说牟钍梗??雠芴盟频慕?霾煌#?级?懿镆斓乜吹浇j亢托勺诱怕拮鸥骼嗨鍪拢??┮桓鎏?嫘砸桓雠侣榉常?饣岫?Φ贸涫怠19Φ猛?遥?故羌r枭?庀氩坏降摹?/p>

    让来客围得水泄不通的阁楼顶层,柳仲独自坐在屋里,貌作淡然,心头却藏着股焦急,不复前日答应苏绣云时候的果决,即便如此,依旧忍着不表露出来,他有预感,他若是率先慌了神,这事铁定就没戏了。

    柳仲的表现还算镇定,祈道山的女子闺房里,苏绣云盯着床铺上码放的红衣和银饰,全是柳若兮替她置办的嫁衣和服饰,她想不到竟会准备得这样周全,难道小姐不知情?

    她假想着披上这身嫁衣会是何等模样,该是欢喜的还是认命的?此前她并未见过他人结亲,不知道该哭该笑,但她听说过,凡间女子将丈夫当做自己的饭碗,或者是精神上的凭借,没有就该引以为遗憾,会被人指点。想到这,她忍不住打个寒战,思虑着自己的作为,究竟是破釜沉舟还是赶鸭子上架?抑或是只想保全个饭碗?

    无论如何,少爷的名声肯定不会好看,念及此处,苏绣云蓦地感到羞愧可耻,不可避免想起当日的情景,记起关鸠对她的几句质问,她当时答不上来,现在仍不知该如何作答,仔细想想,不管修为或是仪态,自己都比不过她,那心底的期许从何而来?

    天色早已断黑,苏绣云整颗心似乎也蒙进黑夜里,惴惴不安,倚窗看着天象,只觉得愁云惨淡,明后天的天气怕不会好,这夜更是漫长,久久不敢入睡,怕夜里全是噩梦。

    成亲当天,到场的人格外多,占据了永山上下或好或坏的各种位置,远看整个山头宛如烧得焦黑的锅底,柳仲在秘境内的名气大得有限,位处边缘的人未必听说过柳仲这个名字,但大都知道家主有个不爱修炼的糊涂儿子,具体情形鲜为人知,至于苏绣云,更是个叫不响的名头,所以来祝贺的人,对事不对人。

    说到底修士成婚用不着摆这么大架子,大多是私定终身,随缘而成,不拘泥于俗理规矩,大族大派当然另当别论,外人虽说弄不清来由,不过成亲的起码是柳家嫡系,又是好事,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凑巧这些人听冤鬼哭得太多,赶忙来占个好地方去去晦气。

    趁此佳节,一封密信受到洋洋喜气的指引,翻山越岭来到柳家秘境,可惜运气不好,刚送到永山,却被错当成贺词堆放在乱糟糟屋子里,无人问津。

    随着蓬蓬鼓声,祈道山的山腰位置,四个整齐着装的柳家族人各出一手,托着四根辕木,稳稳当当地举起一顶花轿子,前头请了两排地秘境修为的姑娘开路,各自捧着瓷碗,拨撒着花瓣,不疾不徐的往永山靠拢。

    凑热闹的人群四下搜索着家主及药仙的下落,结果惊异的发现他们不在,随即又想到,这类掌握要务的关键人肯定要压轴出场,倒是许多想一睹柳家千金芳容的年青人,都趁着柳若兮经过的机会,争先恐后的饱了眼福。

    柳仲肩头到腰际挂着花球,竭力不让两腿发颤,不过额头的汗却是一把一把的流,臧星桀揶揄地怕他一掌,促狭道:“你小子怎么事到临头站不住脚了?”

    柳仲罕见的没有还嘴,怕开口坏事,其余人只是友善的笑,唯独李忌和姬凌生不见人影,前者不知道去了哪猫着,姬凌生则轻锤着腰背站在楼里,发现迎亲的队伍尚未来到,乏累之下,他忍不住扶案坐下,四周的礼品他大致清点了遍,倒是案桌上的几封信没注意。

    翻弄了几下,前头两封分别署名钟家和杨家,他想起这些是柳家做杂役的外姓弟子一齐送来的。又划拉了下,姬凌生忽地瞥见了自己的名字,以为老眼昏花,抓起来定眼一看,真真切切写着那三个字,抱着些许疑虑,他小心撕开,抽出夹在中间的一张薄纸,摊开一看,只写了个雪字。

    姬凌生悚然一惊,像受惊的猫似的跳起,又翻来覆去查看了下,甚至放在鼻尖细闻了番,外头洋溢着红,他心头也现出一抹红,他努力记起那个杂役的样貌,揣测他兴许未走远,匆忙从背面下山追去。

    他走后不久,柳若兮同花轿一起来到山巅,她环顾人群,又投眼望向锁形阁楼,然后收回目光,站到柳仲面前,众人正奇怪姐弟俩怎么不搭话,却让尾随而来的红顶花轿吸去了注意。

    轿子到了这儿,基本就算功成身退了,接下来就等新娘子下轿,然后同去楼里毕行拜辞,只是让人疑心,应该作为高堂的柳仪怎么还不现身?

    轿子刚平稳落地,一声断喝传来,“本公子不同意这门亲事!”

    柳仲目睹那道撕开秘境逐渐变大的黑影,不由松了口气。

    于是轿子里的苏绣云大哭起来。

    暮色中,柳若兮跟身着大红衣袍的柳仲站在一起。

    望着那顶花桥渐渐消失在山间小径,柳若兮微微侧头斜睨了眼自家小弟,柳仲洋溢着阴谋得逞的笑意,这笑意很浅,仿佛是见了好天气好景色,不自觉露出的笑容。

    柳若兮不由想到一个人,便压低声音,轻轻的问:“满意了?”

    呆望着红点消失的远方,柳仲缓缓点头。

    柳若兮忍不住又问:“舍不得?”

    柳仲这下很明确的点了两下头。

    “粽子,你该得多替自个想想了,你以为绣云犹豫半天,一步三回头的,真是众目睽睽之下羞得不敢跟段丕走吗?不就是放心不下你,怕你没了她不行吗?”,柳若兮微微蹙眉,淡愁的脸上好像有羡慕表情。

    柳仲摇摇头,“我衣食无忧,用不着担心,世间千万条路,总有一条是我走的。”

    柳若兮倒没想到他能说出这么装腔作势的话来,很像是那个人,忍不住笑。这时一条姗姗来迟的人影冲到山腰,赫然是强行破关而出的苏炳方,他见柳仲在场妹妹却不在,徒生疑心,又瞧见柳若兮静静站着,顿时有点拘谨,涨红着脸,朝柳仲急声问道:“少爷,绣云呢?”

    柳仲微微仰头,嬉笑道:“被人娶走咯!”

第二百六十五章 打十个

    姬凌生回到永山的时候,一切尘埃落定。

    同那些莫名散去的宾客一样,他站在山脚望着人们碎碎念的拂袖而下,有点摸不着头,上山一问,才知道原来新娘子跟人跑了。

    纵然早看出这门亲事处处透着古怪,姬凌生倒不曾想到能到这种地步,忍不住腹诽到,当今的年轻人花样真多,等瞥见柳仲身着大红袍枕靠在青瓦屋顶上跷腿吹风时,姬凌生终于这是个圈套,引段丕自投罗网的圈套,还是有勇无谋的圈套,若是段丕不来,他俩岂不是收不了场?

    他看柳仲没心没肺的散漫样子,不知该拿他怎么办,劝他修炼吧全然行不通,柳家肯定也不会留给他别的出路,他总是要长大的,不能永远保持孩子心性无忧无虑的过下去,况且他也不是无忧无虑,他心底的愁思不比别人来得少。

    想到这,姬凌生还是决定去劝诫几句。

    他轻飘飘飞落到楼顶,挨着柳仲右手边坐下,屁股没坐稳,就让柳仲抛出来的一个问题给难倒了。

    “凌生哥,你怎么不去看看我姐?”,柳仲嘴里咬着的青草晃动了几下。

    姬凌生本想答如今柳若兮身份今非昔比,忙活着家中大小事务,不好意思厚着脸皮去打搅,细想又觉得这话太势利太疏远,幸好嘴巴闭得紧,不至于脱口而出,但也憋不出别的话来,他的默然引得柳仲微微不悦。

    半晌后,柳仲冷不丁说道:“我姐好像喜欢你!”

    “瞎说!”,这话给姬凌生吓了一条跳,末尾又不伦不类的补了句,“此话怎讲?”

    柳仲本想言简意赅的解释一番,叫这木疙瘩开开窍,话到嗓子眼又吞了回去,他白天才送走一个姐姐,不想这么快又送走另外一个。

    相顾沉默了会,柳仲想到了话题,饶有兴致地问道:“你们南地那儿的人除了修炼还干啥啊?”

    姬凌生笑了笑,如实答道:“南地水土不比三大圣地,修士遍地走,那儿基本全是凡人,哪来的机会修炼?”

    柳仲撇过脑袋来,纳闷道:“不修炼还能干嘛?”

    姬凌生先想到兵荒马乱的景象,然后才是桃花源的其乐融融,后又想象出朝廷里尔虞我诈的情形,便耸耸肩,直白道:“做官呗!”

    “做官是什么意思?”

    “做官就是做官啊!”

    “怎么做?”

    “就是……”

    “……”

    几天后,四兄弟决议取道北上去北海了。

    原本接回李忌的第二天就该启程上路的,没想到柳仲闹了个乌龙,不可避免的耽搁了几天,现在婚事业已了结,时下秘境内也无大事发生,他们自然没有理由再延宕下去,即刻动身倒是颇合姬凌生的心意,当日他追到那位信差,那人并不知晓更多详情,只知道那封信是由北海地方捎来的。

    自此,姬凌生猜想雪玉大抵就在北海的某个地方,只是按照她的性情,决计不会写信来报,那信帖出自何人之手?这时候,他免不了要将事情往糟糕了想,觉着雪玉兴许在北海遇到了麻烦,但便宜师父想必在她身旁,天玄境护法,应该不会有大碍才对。

    青云子身处北海是他早就得知了的,因为南盟和中土的天玄境高手他稍有打听过,除了严卜陨命外,数量上并无增减,唯独北海凭空添了一个,对照风声散开的时间来看,十之**是青云子跑不了,雪玉的下落他倒不敢确定,现在得悉雪玉既然在北海,那青云子窝在北海不动的原因,大概也是因为她。

    三十年来,姬凌生很少想起她,几乎不念叨她,但不可否认,他最喜爱的仍是她。

    四兄弟连同赫连姐弟动身北上当天,只有柳仲独自站在锁着他自由的阁楼顶,对着他们挥手道别,柳若兮没有来送,让姬凌生藏在心底的话,顿时没了着落,只能留作日后的计议,不过就算她真来送别,也没什么好说的。

    一路上,姬凌生都在催赶着黑风行路,它整天懒洋洋的,半点不愿意动弹,又不乐意御空而行,一切全凭心情,若是早年的姬凌生,铁定抽得它服软,现在却是万事将就着它。

    好在中土到北海,不比中土到南盟的十万里之遥,准确来说,是距离北原比较近,毕竟这是通向北海仙山的必经之道,抵达北原就等同于到了北海,到地方前,李忌不停想象着那排连绵整条海岸的传送阵图到底有多恢弘,应该不比叶城外那排接连天地的七星柱差,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好歹是北海众修的牌面,肯定得气派。

    其余人见他恢复常态,也跟着高兴。

    姬凌生不时往后头瞧,他记得有个糟老头子说要一直跟着他们,好沾点运气,指不定还包藏着抢他们造化的祸心,但这人如今却不见了,剑士等人也不清楚曹老前辈人在何处,或者说,这几年就没见过他。

    这件事只是姬凌生打发时日的闲想,好从黑风的倔脾气下缓过劲来,免得忍不住想抽它,倒是另一件事引起他的兴趣,他瞧见臧星桀抬着观音剑刮掉胡茬,露出张和当年相差不多的阳刚脸庞,姬凌生略有好奇,剑士如今仍是黄道修为,他不做修行,怎能青春永驻寿延漫长?

    捺不住好奇,姬凌生轻轻问了一句,紧接着就看见剑士摆出万分欠揍的神情,仿佛是把脸凑到面前求别人打他,姬凌生忍着心痒手痒,静静听他解释,臧星桀鼻孔朝天,“你瞧不起我等习剑之人,就你们修士能长生不老?嗯?真是头发长见识短,我等剑客胸中自蕴一股浩然正气,乃是让天公退让的胆气,凭借这口锐气,活个千年不在话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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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臧星桀嘴硬道:“那又如何,老前辈和我同为剑道中人,交流切磋怎么了?”

    姬凌生斜睨了眼自己披肩的黑发,好像是还不了嘴,索性闭口不答,不让剑士有蹬鼻子上脸的机会。

    谁知臧星桀使得一手登云梯,自己给自己搭话,见姬凌生吃瘪,晃着脑袋得意道:“怎么不说话了,凌生?平日里不挺能言善道嘛!”

    “意思是习剑的最多只能活千年?”,姬凌生摊摊手。

    剑士楞了下,还是那句说不厌的老话,“那又如何!我们使剑的可比玩法术的进步神速多了,千年顶万年,到时候啊……”

    他边说着,边举起一根手指,一字一句说道:“我一个人打你……”

    然后他又举起另外九根指头,凑满十个,吹气道:“打十个!”

    “嗷~”,紧接着一声惨叫,剑士霍的倒飞出去,姬凌生放下右腿,回头示意了下黑风,黑风一骨碌爬起来,极为乖巧的开始赶路。

第二百六十六章 欠钱

    刺目光华闪过,姬凌生眼帘中的景致变化不大,依然是碧海连天,只是沿岸地势平缓,听不见涛涛浪声。姬凌生在阵图上有点造诣心得,自然能洞悉到这座阵法不太对劲,尤其是发觉身边只剩下黑风、其余人凭空消失后,当即断定传送阵图出了岔子。

    脚下也没有阵图存在过的痕迹,他俩宛如施降的雨幕,很随意地倾泻在某个地方,这种任意位置的传送,跟比武时的结界有十分相似,姬凌生揣测有人暗地里使坏,但他们几人未曾到过北海,何来无故的冤仇?抑或两仪宗的阵法长年失修,凑巧让他们撞了大运,但如此北海数一数二的宗门,想必不会出现这种纰漏。

    思来想去,姬凌生还是倾向于第一种猜测,倘若真有这种诡敌,这会儿却见不到正主,难道是想拆散他们,分而破之?

    揣摩到此为止,再难有任何进展,姬凌生撇头望向黑风,它垂着脑袋,捋直舌头卷起一朵野花,正吧唧吧唧的嚼着。

    觉察到主人悄悄打量自己,黑风嗖的抬起脑袋,警惕万分地张望着姬凌生,唯恐后者打搅它进食。姬凌生忍俊不禁,省悟到光说黑风胆小怕事是极其片面的说法,好比哀命的母亲埋怨子女是饭桶只吃饭不干活,其实有失公允。尽管出事的时候,黑风跑得最快,但那是因危险迫近,不跑就是傻子,它不过是由于四条腿跑得比两条腿快而背上罪名罢了,而比如此时这样真相不明的情况,纵然背后藏着天大的险情,黑风都是不惮的,该吃吃该喝喝。

    姬凌生颇感无奈,也懒得吓唬它,招呼着黑风离开岸边,往内陆行去。

    现在到底具体位于何处,他无从得知,唯一能确定的,此地绝非两仪宗,抑或是悬浮海天的万座仙山,十之**是说书老叟提及过的宝岛,倘若老叟所言非虚的话,宝岛数量可达数十万,小的容纳几座城池,大的堪比整个南地,他此刻恰好处于其中一座,压根不知道该往哪去,最坏的情况是,他们几人分别落在北海两头,相隔汪洋大海,兴许互相找寻个几年都碰不到头,无异于-大海捞针。

    摒弃杂想,姬凌生继而拾步往岛屿中心漫步过去,黑风在后面没精打采的跟着,他能洞察到约莫百里外有修士存在,数量不在少数,且没有反过来察觉到他的神识,估计修为不会高,他记得说书老叟说过,宝岛是为了供给仙山挑选门人弟子而存在的,或者说万座仙山是自数十万宝岛里脱胎出去的,可谓北海修士的根源所在,于宝岛住民而言,抵达仙山就等同于飞升,所以留守在这的,都是些低阶修炼者,再不就是凡胎**。

    他同时还想起一件事,说书老叟口中的北原,理应有万座牌坊矗立,来时怎没见到?

    受到黑风的懒散惫怠所连累,临近午时,才赶路到一半,且老天爷也格外眷顾,不吝地督行他们“劳其筋骨饿其体肤”,即便以姬凌生的地秘境修为,也感觉恍如蒸笼里不知将死的虾蟹,尤其是黑风,又累又饿,不住地拱脑袋撒泼求食,央求姬凌生歇会,正因天气溽热难熬,它这种温脉肉麻的柔情攻势更不招人待机,全然没有作用。

    但姬凌生终究是拗不过它的,只得时走时停,坐在干草上歇凉的时候,远方天际飘来的庞然大物吸引了他俩的注意,望着那座巍峨壮丽的雄峰,姬凌生立刻推断那是座仙山,因为跟他记忆中的青岚山颇为相似,尤其是萦绕山体的氤氲流光,仿佛出自同一人之手。

    趁着山体飘过的时机,姬凌生躲在阴影下,不仅能暂且从沤热气息里脱身,顺便还能细致观察仙山的奇异之处,仅凭肉眼当然看不出什么门道,甚至连头顶仙山和脚底宝岛的大小差异也无从比较,天眼他也不能轻易动用,怕会招引来不该出现的蜂蝶,所以他暂时没有登山的打算,虽然他如今地秘四极,哪怕遇到满境高手也尚能自保,但北海的天玄境超过十位,指不定头顶就坐着一个,小心驶得万年船,若是柳若兮在场,少不得要笑他精明世故小心过头。

    他很诧异自己为何想起她来,排除杂念,那座仙山只余下黑影,姬凌生还以为仙山宛如当铺里陈列的宝器,需风雨不动的摆在那里,好显露出它的珍贵、它的威严。

    歇好了精神,他招领着黑风继续上路。

    翌日,他瞥见了昨日查探到有修士存在的地方,远远望去,俨然是个住户零散错落的镇子,依山傍水而建,处处透着精致,隐约能探查到数十个玄宫修士,还有一个地秘境,正朝他所在方位赶来。

    远处北海靠东的某处断口山,此地出现才数百年,称不上什么名胜古迹,更搜不出什么源远流长的故事,但自从裴剑仙一剑开山,将山头分为两半,且留下佩剑后,这儿顿时人潮奔流的热闹地,每年都有大批北海修士跑来瞻仰剑仙手笔,惊叹兵家之绝学,尤其是插在山缝处的木剑,更是牵动了一批又一批习剑之人的心,这柄剑数百年前如何兴奋了这地方人,直至今天也毫无变化,甚而热情有增无减。

    如往日熙攘的一天,人群里挤着两个剑客,一个是背负古剑的黑衫游侠,一个是手提细剑的魁梧壮汉,这等装束或许在别的地方不常见,在这座山上却是必要的,学生温习功课是搅动肚子里本有的墨水,剑术的造诣却是靠把佩剑就能掩盖的,毕竟大家都是装样子的。这两个真正的剑道中人混迹在人群中,呆望了会,前者忽地向后者提议道:“比比咱俩谁先拔出那柄剑,谁输了谁请喝酒!”

    健硕汉子不作言语,只是人如其名的观剑不语,同时也不想去赌,因为他喝不来酒,甭管烈酒还是淡酒,半杯就倒,所以这个赌注勿论输赢,他都是吃亏的。

    对付摆明是要坑他。

    相隔甚远的一座海岛上,此地属于万兽山统辖,和诸多培养修士的宝岛不同,这座岛只豢养奇珍异兽,据说万兽山的山主是西御修士,极为擅长驾御兽类,所修神通也息息相关,其门下弟子皆是统率百兽的好手,自然得圈养大量异兽以供驱使。

    奇怪的是,这座满是飞禽走兽的岛屿,某天突然来了个外人,且刚来便成为兽物的盘中餐,兴许这人是长生不老肉,引得方圆百里的兽类全赶来哄抢。

    他也明白,两条腿到底是跑不过四条腿的,干脆不动,等待被吃,奈何那些凶兽寻常牙口好得不像话,啃咬金铁咔咔的响,仿佛在嚼豆腐,碰上这个小小不过巴掌大的人儿,却咬他不动,连皮都破不开,倒腾来倒腾去,他就是毫发无损,这些异兽倒也不笨,知道轮流干活,确有水滴石穿的可敬精神。

    年轻人也不动弹,环抱双臂,浑身沾满腥臭的涎水,却面无表情的在血盆大口中来回传递,表情又像是无奈,又像是别人欠了他钱。

    而更远处,一对男女在海面上屠龙。

第二百六十七章 龙肉

    顺着几缕炊烟,姬凌生发现几户人家,错落点缀在青山下,一条缎带似的豆绿小河蜿蜒其中,空中酿就着谷粮发醅的异香,携着清风爬上山坡来,不消说,此处定是沽酒的好地方。

    酒兴得到舒张,姬凌生对来人的防备不由松懈了几分,以他的粗略估算,那个不请自来的修士约莫地秘境刚出头,且按赶路快慢来看,想必不会缩地成寸,无论是敌是友,都到不了让他完全警惕的程度。

    当姬凌生指头在黑风脑袋上轻叩三下后,远方依稀可见的山岚后,倏然冒出一个黑点,恍若初飞的雏鸟般跌跌撞撞过来,从村庄住户头顶低飞而过,仿佛雄鹰巡察领地的姿态,然后距姬凌生三十丈外落地,踉跄几步,蹴起几团土灰,他站定后朝这边细看了两眼,随即响起一阵恭谨而不失硬朗的嗓音。

    “敢问阁下前来下界有何贵干?”

    姬凌生打量了他几眼,是个肩宽臂长的精壮汉子,一张风雨磨砺的粗糙脸庞,微曲的两腿一前一后绷着,满脸如临大敌的神态。确定了他修为不过地秘一极,姬凌生自认为摆出了张平易面孔,微笑道:“我误闯此地,全因偶然而为之,并非出自本愿,你是?”

    汉子很自然地将这善意当做姬凌生有恃无恐的佐证,权当做高人风范,心里有些许紧张,却因姬凌生彬彬有礼的态度,不像怀着恶意。

    汉子神情缓和了些,抱拳作揖,朗声道:“晚辈是武阳山门下郭桓,山门适才飘过,前辈应当见过了。而这座灵狐岛隶属于本派,晚辈是受掌门之令来镇守此地的,对了,我派掌门乃武阳真人苏瑾……”

    没等话音落地,郭桓话锋一转,又委婉的补充道:“兴许前辈认识他。”

    听到他提及什么掌门,姬凌生还以为他想吓唬自己,不料末尾又婉转下来,大概是比较不出自己与掌门的高下,不敢随意虚张声势。

    定了定神,姬凌生温声道:“我跟贵教掌门并无前缘可续,只是途经此地,顺道想讨碗酒喝,并无恶意。”

    提到酒水,郭桓犹疑神色消散了大半,胸间松懈了一大口气,挤着笑意打趣道:“原来前辈是奔着灵狐岛的好酒来的,晚辈多有失礼,还望前辈海涵!”

    姬凌生不知所云,只得愣愣的点了下头。

    郭桓开步来到他两尺外,途中掏出两样东西,一个巴掌大酒囊,一樽精巧琉璃盏。姬凌生接过对方双手奉上的琉璃盏,然后自然而然的摊着酒盏,这种行酒的架势和惯例,在酒客间,向来是无师自通的。

    郭桓毕恭毕敬给他斟酒,没有半点溢出,光闻着透劲满溢的酒香,姬凌生就止不住精神一振,浑身绽放出鸡皮疙瘩,一股清凉旋风般卷上头顶,又急转直下散至全身,将积闷在衣袍内的沤热气息一扫而空。

    当即明白这是极为称道受人推崇的好酒。

    他本是半推半就,此时却突然透悟了郭桓酒逢知己的惊喜,好酒当对饮,浊酒自独酌,人生何如酒,百般味里尝。姬凌生仰头满饮,整杯下肚,从喉间到肚里烧成一条锯齿般的火线,回味更像烈火,他忍不住咂嘴吞咽吐沫,他行过很多的路,也喝过几种佳酿,如同追溯过往,比较不出个中滋味,只能说各有千秋。

    见他脸色微微涨红,郭桓笑意弥漫,没有奉陪的打算,继而说道:“看来前辈真只是路过,这狐琼浆,只有头回喝的人才敢痛饮,正好这片海域,这酒无人不知,各派酒仙常常派人来讨要,掌门让我镇守灵狐岛的原因有一半在这。”

    酒是男人间打交道的好东西,一杯酒水下肚,两人就混了个半熟,郭桓见姬凌生毫无高人架子,得知他是外来修士,反正自己打不过,便乐意讲述些算不得秘密的见闻。

    于是,姬凌生得悉了这儿位于北海东南角,灵狐岛为武阳山统辖范围内的五座宝岛之一,以产酒闻名,另外四座岛屿分列在武阳山经过的圆圈上,而北海境内,万座仙山,除却两仪宗和阴阳山作为阵眼镇在双鱼台东西两头,其余仙山皆要围绕双鱼台转动,一年一圈,所经路途上的宝岛则纳入统辖,等于说,除却最强盛的两个宗门,其余山头共围成将近一万个圆,孜孜不倦的于海面上来往周旋,共同构筑使万山悬浮的庞大阵图。

    姬凌生同时还得知一些关于武阳山的要闻,武阳山共有四名地秘境修士,掌教名叫苏瑾,是个地秘四极的高手,在强者如云的北海好歹能排进前千,前后几座仙山则稍弱些,即便眼馋灵狐岛的好酒,也只能自掏腰包来换取,偶尔会有偷盗,所以派遣身为供奉的郭桓来守岛,他是如此说的,“岛上仅有十万人,能修炼的不足百一,稍有资质的全带到了天上,剩下些老弱病残,根本打不过那群小贼寇!”

    他提起此事显得尤为气愤,姬凌生猜想他是因照料全岛耽误了修炼,才这么恼怒的,更有趣的是,他稍稍察觉到后方汹涌的海浪里藏着几个玄宫境界的修士,畏畏缩缩躲着,发现他俩迟迟不走,只好转身开溜,那些想必就是郭桓口中的偷酒贼。

    同时他还惊异的觉察到一件事,不知不觉中,自己的修为已到了这个境界,纵然跟一些所谓的天之骄子相比,也毫不逊色,他这笨鸟后飞能攀升到这种地步,是他踏上修途时始料未及的。

    就拿眼前的郭桓来说,岁数铁定比他大不知道多少,却口口声声叫他前辈,这让姬凌生总感觉自己的修为是凭空得来的,仿佛有人醍醐灌顶嫁接给了他,其中并无自己丝毫发力,这种怪异感触,兴许是他事事小心谨慎的根源。

    郭桓表面上无话不谈,仿佛心眼比嘴巴还大,但说及某些宗门秘闻会很巧妙的避开,不给苍蝇叮缝的机会,姬凌生倒没刻意深挖,初来乍到犯不着打探什么虚实,大致知道路线就行,他正想问问关于那个近些年新冒头的天玄境,忽然,一阵雄浑气息像潮水般从后面打来。

    两人齐头望去。

    只见极目远处的海平线上,蓦地炸起几簇浪花,紧接着在附近激荡出圈圈涟漪,颤动着周围整片海域犹如筛面跳跃的糠团,更像是海水沸腾了似的,翻涌不停,然而源头的动静却不愿消停,浪花下头好像藏着什么庞然大物,拱起馒头状的水包,像游鱼般四处乱窜,要么是被追赶,要么是追撵着什么,翻江倒海搅得海浪冲天。

    两人位置原本离岸边有些距离,只能望见浪潮起伏,这异象出现后,海水立刻涨了无数斗,很快蔓延到岸上来,两人几乎同时消失在原地,留下低头啃草的黑风张头探脑茫然四顾。

    姬凌生先来到岸边,盯着那团横冲直撞的浪头发愣,半柱香后,郭桓随后赶到,没跟着去看那头巨浪,反而细看了姬凌生,心头升起一股骇然。

    站在临崖处,两人望着浪潮举棋不定,委实没看出水面下到底藏着何种诡谲,旁人在场,姬凌生也不好轻易动用天眼,免得招致麻烦。

    那团浪扑腾了片刻,猛地钻出水来,接着就是副恶龙出水的场面。

    姬凌生顶着那硕大无角的龙头,宛如鱼鳍的前肢以及稀疏的鳞片,不确定道:“这是龙?”

    那头似龙非龙的大鱼跳出水面后,抓紧机会嚎了嗓子,地地道道的龙嗥,只是比姬凌生假想中减了许多威严,郭桓在嘈杂声浪中仍旧听清了问话,摇头惊叹道:“水蛟罢了,龙子都算不上,顶多算个龙孙。不过到了这等大小,实在少见,离化形也不远了,实力起码地秘二极,且异兽天生比人强半筹,不知谁这么大本事,敢去擒杀它!”

    姬凌生心底倒是有了谱儿,纵使不施展天眼,他对灵力的感应也比同境修士要强,算是天眼潜移默化带来的好处,他分明在水蛟头顶洞悉到熟人气息,而且熟得不能再熟,他摇头失笑,搞不懂这些人怎么每次出场,都要搞那么大动静。

    忍着笑意,他扭头向郭桓轻声问道:“我曾见过一条白蛇,刚到地秘境就足以化形,这头蛟龙怎么到了这等境界还不能化形?”

    郭桓诚恳答道:“好歹跟真龙沾点边,比寻常兽类血脉尊崇些,化境的门槛自然也要高些。”

    姬凌生点点头,抬头发现蛟龙正嘶吼着往这边冲来,来势极快,同时两侧辟开百丈高的浪头,迎向海面的岸边更是奔涌起滔天巨浪,郭桓见姬凌生屹然不动,也不想独自落跑,且他得护佑岛上住民,眼看浪潮袭来,他手心蓦然冒出个金钟,跟着往上一举,爆绽出漫天金光,变成一尊略显通透光芒微弱的巨钟,将崖岸死死护住。

    这式神通挡住了潮水,却没挡住那条蛟龙,因为压根没撞上。

    他只看到临近百丈的时候,站在龙头的那道人影,双手倒插,将刀刃没入蛟龙头顶,顿时龙头四分五裂,紧接着后继无力的龙躯撞在岸堤上,隐没在海水的闷响震得郭桓双手发麻。

    然后他惊疑地瞧见屠龙的青年跃上岸,抖手甩掉雪白刀刃的污血,朝他不知名讳的前辈笑问:“凌生,吃过龙肉吗?”

第二百六十八章 一个不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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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除此之外,他还隐隐约约地把握到一件事的脉络,那便是他的机缘兴许已经到来,很大可能就这二人有关,恰好他修道至今整整五十年,到了知天命的时节,没准遭遇两人是天意的显现。

    姬凌生斜睨了眼帝?嬉掳谡慈镜难?#?719盼4踅鹈悼氨忍觳牡乇Φ恼媪闶浅式鸹粕??馓跬魉赖尿粤??蟾乓丫弑赋闪?淖手剩?上?痹瞬患茫?杂诘?娴馁┭裕??崆嵋⊥罚?抡舛?鞒粤嘶峄刀亲印?/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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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站定不及半刻,浪潮缓缓退去,飘如骤雨的溅水刚落停,一个人影忽地掠至岸头,她藏在蛟龙尚未散尽的浓厚气息里,故姬凌生没有察觉。

    捧花姑娘朝姬凌生微笑致意,郭桓适才把神通收住,发觉喝杯茶的工夫,岛上竟接连到访三个地境,且个个比他高强,比起武阳山其余守山人也不遑多让,至此,这位枯守岛屿的汉子,沉寂数十载的心头忽而燃起一团火,却如炉火闷在灰里,不露痕迹。

    时不可失失不再来,郭桓决心与三人拉近些关系,正难为怎么开口,恰好听见蛟龙尸身沉海的声响,于是温声提醒道:“三位,那恶蛟行将化形,没准兽丹已向着龙珠转变,就算没有,地境异兽的兽丹也是大补之物,千万不可错过。”

    捧花姑娘笑意不减,摊开手掌,一颗鸡蛋大小的彩石微微发光,形态略显奇特,半边光滑如玉犹如琉璃,另外半边满是斑驳坑洼,她不说话,只摆出邀功似的微笑,又带着做分内之事的从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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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姬凌生拿过来把玩了会,能清晰感知到其中蕴藏着惊人的灵气,若是强行灌注到一个玄宫修士体内,恐怕会直接撑到爆体而亡,尤其是那晶莹剔透的半边,已经有别于寻常兽丹的驳杂,精纯得好似经人手提炼过,郭桓说得丝毫不假,这半颗龙珠于地秘境修士而言,的确大有裨益。

    他正要说话细问,头刚抬起,倏忽夹着黑风往旁侧闪去,接着其余三人也陆续散开。

    退避不及十丈,轰然巨响,他们原本站立的位置凹陷出几丈宽的大坑,石崖直接碎成齑粉,仿佛有人用勺掏了个孔。郭桓最后觉察也最晚撤离,闪避时受到点波及,身子歇飞跌进海里。

    剩余三人浮立半空,齐齐凝神望向气机袭来的方位,那边稍远处飘着个紫锦袍的青年,他端持着把折扇,扇子头正对三人,虽然一击未中,他却仰着脑袋不可一世的神态,睥睨两眼过后,视线稳稳落在捧花姑娘的姣好躯体上,顿时冒出几分兴致。

    随即收了扇子,俯身飞到五十丈远,这会儿对面三人已靠拢到一块,青年脸上并无以少敌多的惶惧,更像是反倒是一个人包围对方三人的神气,他不容分辩的说道:“这条水蛟原是我放养此地的猎物,准备趁它成龙之际再做定夺,你们是何人?敢半路捡便宜来盗取我的东西。”

    捧花姑娘让青年不停打量,却毫不动气,屈身施礼,笑问道:“此事我家大王并不知晓,多有冒犯,但公子光说无凭,能否拿出证据,证明这条蛟龙为贵公子所属?”

    青年放声冷笑道:“我说是我的,那便是我的,何须什么证据?”

    不等捧花姑娘反驳,远处又浮现团黑点,到后演化成马车,前头牵挚着两头满覆彩羽的骏马,周身光晕流转,使得姬凌生掖下挣扎不断的黑风看得愣住,大概没见过这等同类。花马牵引着一辆无顶车,宛如凡间将军巡逻场地的战车,上面立着四人。

    姬凌生神识轻扫,车上只前头那老者持地秘二极左右,两头站定的扈从皆为地秘一极,最后居中坐着个不足地秘境的娇样女子,而青年地秘三极。反观自己这边,无需同为地秘二极的帝?婧团趸u媚锍鍪郑?馑?飧龅孛厮募?凸欢悦婧纫缓?耍?还?苑礁椅薜姆攀福?氡夭匾醋疟鹬质侄巍?/p>

    车辆拢近后,那姿态娇弱的女子得以瞥见捧花姑娘的风情,注意了下青年的神态,她起了妒心,忙捧着心口,将嘴收束成瓶口大小,娇声喊道:“公子,快快拾掇了他们,妾身可等得心急!”

    左右两年轻人听得心头起火,忍不住斜瞥一眼,瞧见女子略通透的薄衫勒出雪白沟壑,赶紧转移视线,免得下身跟着起火。

    为首的老者则显得谨慎许多,盘算了敌我差距,感到有些棘手,暗恨这浪荡二世祖为何总挑硬茬下手,再看青年,他正来回比较两个女子的姿容,更是头疼,于是用半商量半警示的语气,朝姬凌生等人喊道:“诸位,水蛟当属东镇宗所有,你们私自捕杀,念在初犯不作追究,趁公子生气前,速速离去吧!”

    然而这番话没起到震慑作用,反倒让青年嗅出其中的妥协意味,冷声道:“你允放他们走的?有人在我东镇宗门前造次,你身为门前供奉,害怕这等宵小?”

    老者十分想给他说句狗急跳墙的道理,而且看他模样,分明是对那个异域女子起了贼心,哪是估计东镇宗的颜面。

    当供奉老者权衡利弊时,姬凌生和帝?婊タ戳搜郏?滩蛔⌒a诵Γ??蜃诘拿?饭倘皇谴螅??饬┩饫纯凸侣?盐牛?垢?挥刑匀徊欢?阶庞诿?飞系耐?咕烤购蔚确至俊?/p>

    对视而笑过后,嗖的一下,帝?孑肴幌?В?悦嫠母龅孛鼐常?礁瞿昵崛嘶乖谕得?壅办届环缇埃?嗄暌裁ψ佩谙肱趸u媚锏ケ∫律老碌谋ヂ?爸拢?u览险哐燮ぷ涌裉??袷斗53鋈ィ?淳醪煲坏憧植蓝?渤鱿衷谏砗螅eね吠?ィ?患?被?懿嫉暮谟捌?脸底?蟛啵?塘15谧蟮哪昵崛死床患胺从Γ?豆饧沧叨豢判弊叛鄣耐仿?咨咸烊ァ?/p>

    相比于扈从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毙命,老者更惊惧的是,黑袍青年的刀竟能连同魂魄一齐斩灭,不待他多想,冰凉刀锋迫近至他面前,老者匆忙避开,留下半截衣摆。

    这时伫立尸身的血柱才从断头处冒出,喷涌如泉,一股脑洒在旁边两人脸上,受到汹涌杀气侵体,右侧扈从丝毫不敢动弹,而坐中的女子当场吓得昏死过去。

    一刀逼退老者,帝?嫣岬冻逑蚯嗄辏?嗄晔什欧从??矗?跃?鹊?娴纳袼伲?共蝗绾魏e拢?运?孛厝??哉降孛囟灰?槐磺嵋淄迪??胗?兹绶凑疲?险呷床桓艺饷聪耄??娴纳矸ㄆ?k翟谙抛x怂??茸n砬?螅ν?嗄晟肀弑既ィ?涣媳晃菜娴?娴呐趸u媚锢棺uヂ贰?/p>

    两边交锋之际,郭桓晃悠悠浮出水面,他来到姬凌生旁侧,目睹着上方的两处缠斗,惊恐发现青年的所在,急忙收敛半边身子,躲进姬凌生的背影中去。

    姬凌生蹙眉问道:“你认识?”

    郭桓点点头,轻声解释道:“那是东镇宗少主,他老祖是东镇仙人何道陵,最有望跻身十大高手的人选之一,所以在东南海域,东镇宗堪称只手遮天,那个年青人便是何道陵的嫡孙,名叫何宏,最好女色,常来下界作乱杀人,这片海域基本都认得他,上回他向掌教勒令要十个处子的时候,我刚好在场,和他见过一次。”

    姬凌生轻哦一声,本打算交出龙珠息事宁人,看样子对方是个惯犯,不是来抢东西的,就是个挑茬的。

    郭桓见他犹疑不定,轻轻提醒道:“何道陵极为护短,你们最后不要跟东镇宗交恶,不然恐怕走不出这片海域。”

    此时何宏正被境界矮他一头的帝?孀返帽?肥蟠埽?荒芤哉凵嚷业悖?诤c婊鞒龈呷缇蘼サ奶咸洗罄耍?r枭?挂晕??芏喑呕幔?涣鲜歉鲂寤ㄕ硗罚?沼行尬?挥惺盗Γ?氡厥寝朊缰?さ美吹模?植坏靡?业孛囟??幕び铀?u饣岫?傅娜敖耄?r枭?遄昧讼拢?12Φ溃骸凹热蝗绱耍?且桓龆疾荒芊抛吡恕!?/p>

    郭桓悚然一惊,只见姬凌生左手夹着黑风,右手转圈画圆,然后远处水面狂涌,两条水铸螭龙交缠而出,直冲天门,车板上的扈从遥遥望着两处打斗,不知道如何插手进去,突然听到龙吟,低头看去,两颗硕大龙头张嘴咬来,座下彩马压不住惊惧,往前踏空跑去,却跑不出两张巨口。

    两息不到,地境出头的年轻扈从以及昏厥女子,连人带车被螭龙咬到,在姬凌生的灵力操持下,柔软无形的海水坚若金铁,整辆车瞬间化作碎片,两人两马同时身亡,尸体挤压成一坨,那名觊觎美色的扈从也算得到了一亲芳泽的机会。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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横生介绍:
悠悠天地作棋盘,芸芸众生为棋子。 纵为顺应天意,横为逆天改命。纵横之横,在浩劫将至的半座棋盘上,光怪陆离的大千世界里,四颗棋子冥冥中走到一起,前路有乱世,地底有恶龙,诸天在上,且看三尺青锋上能否担得起侠义二字,一线杀机与一线生机孰强孰弱,江郎是否有才尽之时。 “世间无你为孤观剑,此剑不拔也罢!” “我只拿得起手中的剑,她却挑得起整座江湖!” “万般苦砺中,得此青衣贼!” “我叫李忌,顾忌的忌,也是妒忌的忌!” 那点生生不息的人情味,正是撑起这方天地的脊梁。横生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横生,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横生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