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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半衣生     横生txt下载     横生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八十九章 酸味

    顺着模糊印象,姬凌生在大山中奔走寻找了几日后,在一道山涧瀑布下找到血镰,出水时却察觉此地山清水秀,灵韵旺盛,瀑布水下更有聚灵的龙眼。UU小说方圆几里的灵气往这儿靠拢,只是流动极为缓慢,其徐如林,若非姬凌生出水入水时感到有异,可能就错过玄奇了。

    将镰刀暂且放在岸边,姬凌生一头刺入水中,水质澄清,一尾野鲫游过,可见其鱼鳞尾纹。姬凌生不是活着不用喘气的神仙人物,憋气功夫仅多半柱香的本事,再无心观景,如一条滑溜小鱼朝激流阵阵的瀑布下端游去。

    穿过水花飞溅的水柱,后面却是水底洞天,瀑布水幕后有大片空隙,姬凌生浮出水面,观察了眼有何怪异之外,探寻无果又猛吸一口潜入水下。

    水底阴暗,不生水草青苔,也无活物踪迹,耐着性子,姬凌生继续向下深入。到了水底,仍旧一无所得,姬凌生脸色涨红,往上浮去。

    在水面上喘了口痛快气后,姬凌生抹了把脸,开始试着感应灵气流去的位置,找到一处方位后再次入水。姬凌生笔直往脑中大概推测的位置游去,远远于黑暗中看见几点微光,凑近后一头扎进了淤泥。

    姬凌生恼火地扒去脸上的泥,刨开软泥,将发光物捡起观察,十几块质地不错的灵石,姬凌生服破髓散的时候用过几块来补充灵气,眼前手上这几块明显是上乘之物。

    将几块装入怀中,留下一块用于照明,在微弱的灵石光芒下,姬凌生继续玩起了泥巴,挖了不过一臂深浅,触及一块硬物,质感像铁似石。

    把灵石贴上前,姬凌生勉强看见是刻有雕纹的石块,拿手探了一圈,姬凌生竟难以估量石物有多大,花了一点功夫将周遭淤泥刨去,姬凌生手持灵石,幽幽白光扫过,好像看到一异兽头颅。

    姬凌生立即把灵石悉数掏出,摆放在石像周围,往上浮起几丈,才看到一个庞大的玄龟-头颅,口中衔石珠,只见其首,颈身被掩埋在山涧大石之下,又或者头顶的巨大瀑布只是它背上的一道溪流。

    石龟体型超乎了姬凌生的想象,一时在水底岔了气,只得赶紧游回水面换气,后来几次下水终于看清石龟身躯被封在山下,口中死死咬住一颗比姬凌生还大的石珠,难以移动分毫,姬凌生只得放弃,又寻到几块灵石后匆匆回到岸上。

    站在岸边,姬凌生及膝的长发搭在肩上,眼神疑惑地凝望瀑布水底,忽然想起一本商正塞给自己的艳情书籍中夹杂的鬼神怪论手札,当时随意翻翻,上面有一页写到龙及其九子,其中有霸下,龙生九子之一,力无穷,好负重,常驮碑而行,和瀑布下的玄龟很是相似,只不过这只大龟没有驮碑,而是背山。

    那时姬凌生还对怪稽杂谈不以为然,拿来哄骗白月说要捉一只貔貅来当坐骑,好替换掉黑风那个好吃懒做的玩意儿。

    修炼至今,姬

    凌生不得不信邪,见过了太多玄奇,他对龙这类传说之物抱持着宁可信其有的看法,那两条弑主的红螭不就很像是龙?

    回到山谷,黑风正趴在花丛中看蝶儿飞,眼皮耷拉,好像在打盹儿,姬凌生没去扰它清梦,换做以前黑风十之**睡不安生,现在心智成熟许多,很多孩子气举动就没必要了。

    没看见白衣女子,一个如此安静的女子却总是神出鬼没,姬凌生摇头一笑,走进阁楼,姬凌生没在显眼处看见剪刀,不好随意翻动,只好就着匕首来割断长发。

    还未下手,白衣女子出现在一侧,姬凌生不知她名字,也从未想着去问,这样一个女子,姬凌生竟然鼓不起勇气去问问芳名。

    白衣女子轻轻站定,见到姬凌生手头动作,女子楞了下示意姬凌生别动,然后慢慢上楼,回来后手里拿着一把银制剪子,姬凌生放下匕首,对女子还以微笑。

    姬凌生伸手准备去接,出人意料的女子并没有把剪刀递给他,而是想亲自帮他裁剪头发,姬凌生发了懵,白衣女子已经绕到他身上,干净不饰一物的素手抓起姬凌生坐着后拖在地上的长发。

    女子动作轻柔,黑色发丝随着她手指移动轻飘飘落在地上,她神情平淡,像在做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世俗的男女授受不亲显然不能套用在她身上。姬凌生则很不爷们的微微脸红,白月更亲密的接触下姬凌生尚且能坐怀不乱,面对柳若兮也有反击之力,对上视他为命中克星的雪玉更是敢霸王硬上弓,可偏偏在身后纤柔女子这着了道。

    一年光阴白驹过隙般过去。

    姬凌生坐在湖心小船上,一年过去,姬凌生修为攀至玄宫一门圆满,离第二门休门差之一线,听白衣女子所说,开门是打通魂魄之窍穴,与身体相连一致,简而言之,黄道为淬体之道,玄宫则是炼魂之门。

    虽是只差一步,但姬凌生感觉差了很多,尤其是玄而又玄的意境感悟,曾经领略过地境风光的姬凌生此刻没有任何对策,那些只是对天地大道的些许感悟和体验,对此时的境界突破竟然毫无用武之地。

    微微叹息一声,姬凌生提起搁置船头的一盏青花酒壶,酒液化作烈火烧入喉中,当初白衣女子斟酒的时候,姬凌生仗着自己海量一口气喝了半杯,可没想到飘着花香的酒水无比辛辣,两杯下肚姬凌生就酩酊大醉。

    后来烧过几次心肺后,反而对这口灼烈爱不释手,喝了两口,姬凌生往湖里倒了一些,顿时百鱼飞抢,这些小东西跟黑风一个德性,不是吃素的主儿。

    姬凌生卧在小舟中,脸庞泛红,醉意酣畅张开。

    趁着酒意,姬凌生双手涌出红色灵气,同时将灵气中的杀意被压制得不露一分,对着湖水,姬凌生徒手画圆,与当日在血灵池上两手缚螭分毫不差,双手移动两寸未及半圆便戛然而止。

    施术者的姬凌生赶紧端正坐好,再次刻圆,圆划下一半。

    湖面波纹横生,水中活物如遇火一样急急避开,刹那间湖心只余下一艘小船和盘膝坐于船中的姬凌生,湖水叠荡而起,诡异之处在于小船立于水波大兴上仍纹丝不动,越发显得船上人风姿卓越。

    顷刻间山谷大风刮起,气流窜动,风声交缠在一起呜咽猎猎,姬凌生黑发狂舞,双手颤动,双手圆还是只能画出一半,这螭龙神通显然超出了他的能力范围。

    远处黑风抬起脑袋随意看了下又马上低下,一副见怪不怪的模样。

    湖边阁楼二楼走出一人,白衣飘飘,站在护栏边翘首以立,一手搭在身在古琴上,观望了会,白衣女子转身走回阁楼。

    大风中,姬凌生艰难起身,两脚跨立站在船上,原本剧烈摇晃的船身立刻稳住,姬凌生浑身散出血一样的红芒,灵气在周身疯狂游走,两手缓缓往下划去。

    水中有龙抬头,激荡的湖水变化一个无角的螭龙头在湖面上冒头,露出半个脑袋便止住,再不能向上一寸,随着姬凌生手势的不稳,水螭的面貌也逐渐模糊。

    姬凌生脸色涨红,额头隐见汗水,双臂抖得像筛子一样,而两手还隔着两寸距离,这短短的两寸使圆始终无法画完,即使姬凌生卯足了劲,动用全身灵气,也不过将两寸缩成一寸。

    一寸就算是极限了,姬凌生有自知之明,不再强求,一边摇头失笑,这一寸怕是到了玄宫圆满才能勉强合上。

    姬凌生缓缓收功,抬水龙头重新化作湖水落下,湖面再次风平浪静,无端肇事的姬凌生浑身灵气散去,眼中红光随之消散,然后一屁股坐在船中,大口喘着粗气,再无刚才八风不动的风采。

    就着余下的轻风,姬凌生大口喝酒,滚烫滋味烧心烧喉,姬凌生坐于船中,想着刚刚的威势,只觉得痛快,人生快哉便饮酒。

    在湖心坐了会,姬凌生将混乱灵气抚平,想了想出水一半的龙头,觉得有些可惜,这算是他学会的第一式神通术法,只是以现在的修为无法使用,算是鸡肋。

    以往也在湖中施展过几次,可始终不得要领,受困于境界低下难以推动,苦于神意不足,想来还是修为不够的原因,等到来日可施展的时候,这招定为一件杀器。

    天黑后,姬凌生返回楼中,现在灵力盈满,只差境界上的感悟便可进军第二休门,一时间也急不得,循序渐进便是。

    夜色中,姬凌生拎着一壶酒踏上楼顶,靠在檐角上肆意饮酒望月,楼下白衣女子正在打理花圃,一袭白衫轻灵舞动。

    姬凌生左手端着一碗酒,身旁放着酒壶,微笑道:“月儿,你觉得她当你少奶奶如何?”

    下一刻,姬凌生眉头皱起,继而放声大笑。

    “不好,闻见一股酸味了。”

第九十章 清悠如歌

    一条林荫小道上,姬凌生和白衣女子结伴而行。www.uu234.cc

    从来都是一身白衣的她不知有多少年纪,也不知姓名。姬凌生对她的认识只停留在每日朝夕相处的一些浅显印象,她好像从来没走出过山林,却总不厌其烦地在林子里散步,一遍又一遍走着老路。

    一个女人的相貌和心境往往能折射出她的年纪,姬凌生逛迹青楼时常以此揣测那些烟花女子,往往是姬凌生口授玄机,商正再把岁数往下减减去讨佳人欢心,其实不用这招,眼力高超的姑娘见到金主也会主动贴上去,只不过商胖子对此颇有成就,姬凌生便懒得揭穿。

    白衣女子身世成谜,姬凌生厚着脸皮住了一年,和她说话不超过十句,自然探不到口风,几近家徒四壁的居所更找不到线索,她像是住在阁楼里的清风,撞日而来择日就走。

    少年时在雪玉阁开惯了荤腔,擅长与人谈笑风生,到了白衣女子面前,姬公子彻底成了愣头青,不知道如何开口,又怕拿捏不住分寸,所以干脆闭口不谈。

    女子玉足不时暴露于衣摆外,姬凌生视线也随着那抹雪白飘忽晃动,倒不是姬凌生好色,而是他现在神游天外,眼睛不自觉放在那对白玉玲珑上。

    似乎有所察觉,白衣女子转头与姬凌生对视了眼,换在其他女子身上,譬如思岳城里好高髻的富家千金们,倘若遭到姬公子肆意打量的话,过后三天内是不敢轻易出门的,就算是有恃无恐的王侯女儿,也只是敢怒不敢言,可她却是好涵养,不羞不恼,妙目轻瞥后又轻轻移开。

    姬凌生惊醒过来,微微赧颜,见她若无其事的漫步,仿若无事发生。

    羊肠小道千曲百折,姬凌生轻咦一声,脚上加重了几分力道,堪堪把地面压陷了一分,西山密林本就人烟罕至,除了喜欢藏头露尾的隐修外,根本见不着活人,花谷又是在山脉深处,哪有樵夫和住户。

    小道由何人踩出?

    打量了身边女子,姬凌生心中升起一丝骇然,围绕着花谷一圈又一圈的盘肠小径加起来数百里不止,且痕迹明显如大道,绝非平时散步的闲情逸致可踩踏出来的。

    白衣女子如往常一样看穿他心思,伫立在一旁微笑不语,姬凌生心中震骇不减,小路九拐十八弯,姬凌生就算打娘胎里出来每天踩上十遍也未必有如此深浅,且瞧女子表情不过随意为之,每天散个心踩出数百里的绵长小道?那她岁数,姬凌生赶紧屏住心神,散去所有念头。

    魔性消却后,姬凌生心境总有躁动,颇像年少时的脾气,与青云峰所修静心道背道而驰,等到心底暂且平和的静气消磨殆尽,他就会再次入魔。

    即使对天下修士的势力划分一无所知,在见识过落马官员被唾骂驱赶出城的平阳光景后,再加上商正抖露的诸多内幕,姬凌生对此深有感触,红时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落魄后万劫不复的案列不在少数,入魔修士恐怕同样是过街

    老鼠。

    仿佛预想到了天下修士会对自己群起攻之,姬凌生皱眉不止,前头的人儿忽然回头一笑,姬凌生幡然醒悟,明白自己究竟有多不知天高地厚,才到山脚就想着山顶的风景。

    姬凌生摇头苦笑,白衣女子重拾步伐轻盈走动,身姿轻灵,青年落后一步缓缓跟随。

    姬凌生离休门差之一线,迟迟没有动静,自然闲了下来,白衣女子阴天会呆在谷里,要么看着小湖发上一天的呆,要么在清风中典雅抚琴,大多是轻柔欢快的曲子,罕有悲苦乐声,琴声叮咚如泉水,自带着一种呜咽。天气晴朗的日子,女子会出门走走,也不走远在附近逛上几圈即可,姬凌生乐得当个陪客,看她在捧溪水拍脸,逗弄指尖蝴蝶,都是极好的风景。

    回去一看,黑风浑身肥膘早长了回来,甚至壮了一圈,原因在于白衣女子有了姬凌生不拒腥噪的以身试法后,厨艺不敢说是一日千里,但每日都进步不少,连带着爱打秋风的黑风捞了不少油水。

    看见两人回来,黑风硕大脑袋从花草中冒出,双眼放光地看了白衣女子,浓眉大眼中有绿油油的狼光,快跑几步,黑风摆出温顺模样,拿头去蹭白衣女子衣袖,满脸的亲昵,女子微笑,姬凌生则一脸不对付的鄙夷神色。

    吃过午饭,姬凌生去湖心修炼唤螭术,取名粗糙,登不上大雅之堂,不过武夫打架又不是秀才对楹联,比试前得先将学问来历报个巨细无遗,太装模作样了,像青云子,学不得。

    他粗略估计玄宫第七门后可勉强使出这招,目前还用不上,用来练练灵气运转却是正好合适,这道术式不仅耗费灵气巨大,对于灵气掌控的精细也有讲究,省得姬凌生守着宝山干瞪眼,物尽其用才是最好的法门嘛。

    在湖心造出一番莫大威势后,姬凌生灵力耗尽,坐在船头挥汗如雨。

    阁楼二层,一身白衣出现,坐于朴旧古琴后,双手按在琴弦上,表情柔然。

    姬凌生单手枕着脑袋倒在小船里,一手搭在船的边沿,手指轻轻敲打,快慢有致的梆梆声与夜雨拍窗的细细琴声默契和鸣,闭上眼睛任阳光夺目刺眼,姬凌生笑容惬意。

    黑风探出脑袋,默默听了会又趴了下去,双耳竖起,竟听睡着了。

    琴声悠扬绵长,慢慢传遍山谷,百花为之绽放,山风为之荡漾。

    姬凌生手指弹动慢慢变换,又慢慢变缓,最后定在空中。一曲温柔春风吹过后,如同身处一捧柔和细腻中,姬凌生也有了睡意。

    琴声渐歇,除抚琴人,万物徐徐睡去。

    白衣女子展颜一笑,手指离开琴弦,走到护栏边,一个跃起便落在姬凌生边上,双脚踩在湖面上,不起一丝涟漪,衣裳更是遇水不湿不透。

    盯着姬凌生的恬然睡意,女子像是找到一座宝藏,细细观摩,片刻后,白衣女子回屋拿来纸笔,素手研墨,对着姬凌生画笔妙笔生花,

    不一会儿,一个熟睡的俊俏公子哥跃然浮于纸上。

    仔细对比过后,白衣女子满意收工,将画卷放在一个青花瓷瓶中,然后沉入湖底,像是在酿她每天饮上少许的百花酒,留待来日细细品味。

    傍晚,姬凌生被鱼儿摆水声吵醒,忽觉自己睡到了天黑,慌忙起身,冷不丁听见胸口处丝线断裂声音响起,姬凌生身形凝住,不敢动弹丝毫,小心翼翼地抓住从衣衫空挡滑下的玉坠子。

    姬凌生走入阁楼,白衣女子正在摘去一朵花儿的污瓣,也没细问,准备去找一根红线系住玉坠,女子眼尖,看见他手里东西,轻声问道:“那是什么?”,姬凌生一愣,细细低头看了眼,神情柔和道:“一个傻丫头的命。”

    女子轻轻点头,又低下头去摆弄花朵,姬凌生大步走过,未注意到她的微微皱眉。

    姬凌生寻来红线系好玉坠后,抬头注意到女子随时要被清风带走的身影,靠在门柱上发了许久呆,直到西方红霞不见,姬凌生总算下了决心,柔声道:“我想闭关一段时间。”,女子没有意外神色,笑着点头说好,姬凌生心中叹息,他早到了休门境界,只是被他强行压制没有突破。

    进了休门,可不就该走了吗?

    第二天,姬凌生在山谷后的小池子开始了闭关,这儿安静,灵气也充裕,不用大费周章地去凿个洞府,能稳住心神就好。

    一月过后,一个风和日丽的日子,姬凌生到了玄宫第二门,休门。

    突破后姬凌生并无太多喜悦,倒是白衣女子笑意嫣然,黑风则一向是高高挂起的模样,除非危及自身安全,否则它是懒得给个脸色的。

    休门,本应该是讲究神形合一,万物皆休的一个境界,能达到这一步的修士,该知道如何取舍。可姬凌生舍不下姬家,舍不下月儿,舍不下雪玉,也舍不下这座小小的山谷。

    但他还是要走,如果有朝一日能回来看看,他想先来这个小山谷瞧瞧,看她还在不在,还是不是在林子里散步,又能不能再为他抚琴一曲。

    姬凌生走的那天,天气依旧晴朗,不像是个离别的日子,白衣女子站在谷口送他,依然柔柔笑着,笑得姬凌生心酸,黑风表现得最为伤心,一步三回头的望着,姬凌生不得不拖着它赶路,离别情景多了些许滑稽。

    最后,隔着老远,姬凌生往回看了一眼,白衣女子好像再次看穿他的心思,轻声说道:“墨清歌”,话语随风吹开,也不知有无偏差,那个人听没听见。

    姬凌生的背影最终消失不见,好像从没来过,墨清歌走回山谷,来到湖心小船,把青花瓷瓶抓起,拿处那副画像,贴在了阁楼二层的墙上,风吹不动。

    看着画像,女子笑容平淡。

    第二卷完结

第九十一章 游侠剑士

    最近西山下了几场小雨,气象清新,可岳紫茗的心情却恰恰相反,昨天夜里,她拖着一身伤回到寨子。www.uu234.cc昨晚她抱着试探想法去了一趟血灵池,结果刚进红树林外圈就被苏醒的守阵铁人一拳打落到山脚,更恐怖的是姬凌生取走近半血灵池水后,那具肉身力量超乎地境的铁疙瘩竟然不再镇守阵眼,转而在鬼山上随意走动,若非岳紫茗有点自保之术,险些就被追杀出来的铁人傀儡轰成肉泥。

    经此一役,岳紫茗算是对那片池水彻底死了心,于是给手下两百号土匪下了加快搜集兽丹的命令。茶匙缓缓在翻口小杯中转动,岳紫茗神色晦暗盯着桌面,桌上静静躺着两块碎玉,一块被姬凌生所释双螭击碎,另一块则毁坏于十个时辰前。

    思岳上一代国师是个精于符丹青的山野道士,画符列阵上很有造诣,可惜是个死脑筋,一头扎进符道上再没能爬出来,三十岁就耗尽心神而死,死前留下两句谶语,其中一句已经灵验,剩下一句指日可待,国师曾留下七道黄符和四块勾玉,收于国库中。

    七张符咒有类似于请神降火施雨的功效,在诸国乱战中尽数用去,剩下更为珍贵的勾玉意料之内落于离奇登基的岳明修手上,前些年赐了一块给年幼的姬凌生用来护身,算是嘉奖姬长峰的盖世军功,结果被根性顽劣的姬凌生当做破烂货随手丢进护城河,皇宫内侍捞了十几年也没捞上来。

    岳紫茗逃离皇城的时候,悄悄盗走了剩下的三块勾玉,能挡下地境一击的救命神物如今三仅存一,岳紫茗也不心疼,只是恼火入不敷出,没有得到相应的回报。

    挥袖拨掉勾玉碎片,岳紫茗眉头皱起,忽然一口乌黑血水喷在茶杯里,茶水由绿转红,面无表情地擦去血迹,岳紫茗想起姬凌生入魔后的冰冷面孔,鼻息稍稍粗重了些,“我吃了大亏,你也讨不到好处!”

    要是她知道现在姬凌生魔性暂退,还到了玄宫之休门,可能这个傲气得一塌糊涂,自负到刚愎自用的思岳公主会被难得气哭一次。姬凌生百无聊赖时曾暗中比较过,认为世间最难见莫过于白衣女子的皱眉和岳紫茗的哭脸,前者是他未曾注意,后者连他自己都觉得是痴心妄想。

    倒掉杯中血红茶水,岳紫茗眉眼一转,冷冷瞥向楼下,四下无声,也无可疑人物,只有一角黑衣没藏好,岳紫茗没有出声点破,转身入楼。

    楼下,山寨仙子住处对面,一个黑衣少年从门柱后悄悄探头,见佳人消失后才敢放下胆子出来透气,拍了拍胸口,王冲额头冷汗密集,不知是害羞还是胆颤,而少年懵懂心思可谓纷乱。

    少年对女子的想法一点不复杂,不刻意追求情爱之事,龌蹉念头远未滋生,心思比较单纯,女子相貌能占上六成,如果印象不算恶劣,那就够偷偷喜欢上一阵了,要是女子性子再对上几分胃口,有刹那动人光景,就真该举着指头发个非她不娶的小誓。

    岳紫茗一直是朵孤傲水仙,属于只可远观的下凡仙子,王冲没想到太多杂念,远远看着仙子

    的绝代风华就是一种福气,说不定以后娶媳妇的时候不会看走眼。其实就王冲紧紧碍于颜面的“大胆”来说,岳紫茗就算叫他凑上前去,他恐怕也是惶恐不敢消受的。

    偌大的一个土匪窝,真没几个不怕这冷面仙子的,委实是这个娘们心狠手辣起来手段太骇人了些。

    少年惆怅地走回自己的小屋,连平日与人斗嘴的兴致都提不起来,草草吃过分不清早午的饭菜,王冲提着一把粗制木弓和未上箭头的箭支去找马津,天晴无风,是个钟情御射的好日子。

    马津正在小院光着膀子搓洗穿了半年的衣衫,最近寨子富裕,大伙添了新衣,可这高不过七尺的精瘦汉子仍一如既往地洗着旧衣服,寨里所有粗糙汉子都认为山腰处大大咧咧的青年和他们是一路货色,只有王冲知道,比起山里两百来号人,马大哥只不过好心陪这些糊涂鬼聊天打屁。

    少年也是真觉得马大哥能配得上仙子,也许也只有他觉得。

    北方数千里之外,白衣女子墨清歌的日子又回到了单调乏味,她不讨厌孤身一人,不过是一切照旧而已。走在树木余荫下,白衣女子忍不住往后看了一眼,没有那人的身影和温和笑容。

    好像生来第一次感到有奇怪情绪充斥心田,清风拂面时,她破天荒地皱了下眉,姬凌生没有胆量问她想不想出去走走,好像因为肩上担子太重,他没有多余的担当。

    回到山谷,白衣墨清歌学着姬凌生大字躺在船上的模样,靠在枕木上,她听着湖水的荡漾悠然睡着。

    再往北几百里,姬凌生和人打了起来。

    对手是个游侠模样的年轻人,背着一柄长剑,比起腰悬佩剑的江湖俊彦,眼前家伙一脸痞相跟个山贼草寇似的,一看就是讨打的货,叼着草根迈王八步来跟姬凌生问路,姬凌生脸色冷漠没想搭理他。

    年轻剑士却是个钻牛角尖的烦人精,害人之心看不出来,防人之心是真一点没有,不知江湖深浅的和姬凌生杠上了,姬凌生也不想纠缠,抽刀放倒便可,可真没想到修为只有黄道的剑士竟有点斤两。

    名唤入世的血镰虽重,可姬凌生操练多年,自有几分本事,不说出神入化,舞个半柱香的密不透风不在话下,抽刀更是极快。可不知名剑士的出手速度竟然比他快了一筹,剑术不见有多高明,剑招却是阴险,自信地递出一剑刺向姬凌生裆部。

    姬凌生抬脚将剑尖踢歪,顺势躲开后续攻击,同时手中大镰急急挥舞,转眼便呼啸到剑士左肩处,剑士面色得意,刚递出的右手剑强行收回,挡在了镰刀之前。

    金戈碰撞,姬凌生一刀未得,没有停下,丹田气息再生,灵气加持在刀锋上,化作一道青芒透过剑刃朝下划去。

    剑士脸上笑容僵硬,向后一步退开,勉强躲过锋芒,垂落于肩头的发丝被削去几寸,剑招上有独到见解的青年剑士再不敢托大,开始全力应敌。

    姬凌生手中

    血镰余势不减,随着姬凌生踏前一步,脚尖旋转半圈,溅射出一圈泥土,姬凌生右手镰刀换至左手,整个人猛转半周,划出一道血色大圆,第二刀以更大力道劈出。

    知道遇上硬茬的剑士收起轻视之心,改为双手持剑,不是有什么上乘剑术,而是拿着古怪兵器的小子太不要脸,以修为化作蛮力,靠境界欺负人,实在是不讲道理。

    剑士挡下一刀,双手发麻,虎口震荡出血丝,身形后退两步。姬凌生再次转刀,肆意横扫,剑士这次退后五步,连剑都握不稳。

    年轻剑士气急败坏,丢掉手中颤鸣不止的长剑,怒道:“大爷我今天身体有恙,使不出拿手剑招,不打了不打了!”,姬凌生神色淡然,像是没放在心上。

    “你不信?有种丢了兵器,像个爷们打一场,白脸小子,敢吗?”,剑士不顾仪态卷起袖子,露出被布条缠绕的整条左臂,连手指都没露出一寸半点,奇怪之余看得出剑士是真打算赤手空拳与人肉搏。

    很出人意料的,姬凌生丢开手中镰刀,也不废话,冲上去一拳砸向青年剑士的鼻梁,剑士猝不及防吃了闷亏,火气上来,不甘示弱地一拳挥去。

    任世人想破脑袋也想不通一个求仙的修士和一个习剑的侠客怎么就如两孩童一般扭打在地上,两人没用修为和灵力,就这样你来我往的厮打,偶尔能命中一记要害就马上猖狂的笑上两声,然后挨打,因为第三声没笑出来就给打进肚子里。

    姬凌生没打过这种野蛮架,一开始难以应对青年剑士的阴险招式,比较吃亏,待到熟稔这些下三滥招数之后,两人开始难分伯仲,尽是些断子绝孙、仙人摘桃的卑鄙把式。

    到了黄昏,两人终于折腾出一个平手。

    姬凌生浑身乏力地靠在树干上,瞥向不远处眼皮肿得只剩一只眼睛的年轻剑士,嘲讽地笑了笑,入魔过后,好像越来越容易头脑发热,冲动行事,先前早该冷静些,找机会一刀砍了这小子才对。

    年轻剑士就算剩一只眼也能看清姬凌生的眼神,摆不出愤怒的面容,只好忍痛朝地上重重啐了口吐沫以示还击,姬凌生不在意的笑笑,引得脸上生疼,有一半的拳头是往脸上招呼的,另一半全打鸟了。

    “这架打得舒服,没有耍赖,算你是带把的种。”,剑士含糊不清说了半天,姬凌生还是不知所云,把背靠在斜坡上,和姬凌生年纪相仿的剑士从腰间拽下一个酒壶,倒了半天一滴没有。

    鼻青脸肿的姬凌生适时地丢过来一个青玉酒壶,剑士看了眼酒壶,碎碎念一句“娘们玩意儿”后,喝下一大口白衣女子酿制的百花酒。

    果不其然,通气本就不顺的剑士差点给呛个半死,姬凌生奸计得逞,没去偷笑,只是以牙还牙,“娘们玩意儿!”

    青年剑士又喝了几口,晃悠悠说道:“酒不错,是大老爷们喝的,大爷藏星桀,你小子叫什么?”

    姬凌生摇头一笑,正要说话,那剑士已经醉倒。

第九十二章 忠告

    听着名为臧星桀的年轻人卧倒在地鼾声不断,姬凌生不由头疼,招了招手,不远处悠然吃草的黑风鼻息咻咻,走到剑士旁叼起玉酒壶,放入姬凌生手中,还贪腥地舔了舔瓶口,打了好几个响鼻才把酒劲消下去。www.uu234.cc

    黑风怪叫着跑开,猛啃两口草漱口。

    姬凌生不介意被黑风大舌头舔过,酒壶放到红肿的嘴边喝了半口,嘴角疼痛立刻被辛辣酒水掩盖过去,浑身也舒泰了些。

    从儿时在老爷子手中接过黑风的缰绳,到后来的放缰而养,再到现在的相依为伴,黑风跟着他好像不少年头。黑风为数不多的优点中,有一点可能与其他马都不同,毕竟姬凌生长这么大,除了眼前这匹还没见过其他会用草叶来净牙的马儿。

    每次看见黑风呲着一口白牙轻咬着锐利草片摇头晃脑的时候,姬凌生都会恶趣味的去拍它个猝不及防,到了这时候,黑风都会叼着草根,跑远再跑远,跟做了贼一样。

    头顶月明星稀,无风无雨,算是个沉静美好的夜晚。

    姬凌生忙活一阵,架起篝火,如果他只身一人的话,打坐整晚即可,靠着树枝也可凑合到天明,但黑风是无灯火睡不安稳的胆小如鼠,不升起火堆的话恐怕一晚都得听它鬼哭似的叫唤。

    用不着下套的麻烦,姬凌生徒手便抓来几只野雉,就着用灵气催生的火苗烤了起来,黑风早打好算盘的埋伏在一旁,眼珠子盯着油水嗤嗤的野雉肉乱转,姬凌生不用猜都知道一会会出现夺肉而逃的情景,看来老吃鸡屁股让口味挑拣的小黑心生不满了。

    姬凌生把烤熟的肉拿匕首切了一半丢给急不可耐的黑风,笑骂一声,“德性!等哪天找不到吃的,我就从你身上割二两肉下来。”,黑风满嘴包着肉块的动作停滞下来,茫然大眼装出无辜,好像暂时吓住了。

    一声哀嚎幽幽响起,黑衣剑士揉着脑袋坐在姬凌生对面,瞪眼道:“他奶奶的,这酒也太霸道了点,本想露一下我的海量,失算了。”,姬凌生闭口不语,瞥了眼剑士横放在膝上的长剑,继续咬着满手油腻。

    长剑约莫有三尺长四五寸,宽三指,比姬凌生见过的秀眉佩剑大了几分,显得古朴大气,也就是不起眼的意思。黑衣剑士右手袒露,左手却是缠满布条,头发随意扎成一束,呈一条蓬松马尾。

    剑士丝毫不客气,一手拿过串着半只野雉的木棍,大口撕咬起来。自报姓名的剑士一边吃肉,一边含糊道:“你叫甚名字?”,姬凌生看了他一眼,生冷道:“姬凌生。”,剑士臧星桀没有问何姬何凌的无聊问题,咽下一块肉又口吐不清地问,“姬长峰的孙子?”

    姬凌生心中警觉,手上动作不停,没想着大费周章的装蒜,随意问道:“你怎么知道?”

    黑衫剑士放下野雉肉,舔了下嘴唇笑道:“既然你没拿同名同姓的由头来糊弄我,我也不跟你打马虎眼,现在思岳所有城池都贴了通缉告示,我就是不想知道都难。”

    开始缓慢咀嚼的姬凌生低眉沉思,当初他如若无人的出入皇宫袭杀岳云幽的时候就知

    道是德王父子做的手脚,当年思岳所有公子哥也就岳小王爷最难摸透,姬凌生只知道他笑得假,做事也假。如果岳之安是皇室嫡系,而岳紫茗又是男儿身,姬凌生觉得未来的皇位之争用机关算尽、精彩绝伦都不足以形容,一个是擅于御人和筹谋划策的温玉公子,一个是才智魄力不输男儿的狠辣女子,不过现在是岳之安占了上风,岳紫茗则还是潜龙在渊,不露尾巴。

    岳之安发声追缉姬凌生的做法不过是想把皇室亲族的覆灭推脱到姬家的不忠不义上,姬凌生不想去管这个,德王父子也是岳家人,但说到底算不上是仇敌,既然如此,姬凌生便懒得去和岳明德父子两条毒蛇纠缠。

    想通这些,姬凌生默默灌了口酒,沉吟了会问道:“你口音不像思岳人,你应该知道怎么北上出思岳国境,一顿酒肉换个路径,你我都不吃亏。”,

    有着少见姓氏的剑士丢掉手里吃剩的骨架,嚷嚷道:“还你!”,姬凌生神情冷淡,臧星桀立刻讪讪缩手,大咧咧道:“看你样子就是个喜欢算计的世家子,吃你块肉都要斤斤计较。算了算了,指个路不是啥大事,但我只限于嘴说,我可不会给你带路。”

    姬凌生轻轻点头道:“那是自然,你给我画份地图最好不过。”

    剑士摆摆手,指着远处道:“用不着,我手也粗,画不来。这儿路好认,你翻过那片雪山就差不多算是出了思岳的门户,你也可以绕着走另外一条路,不过山下有座边城,你的画像正贴在城门上呢,值十万两呢。”

    十万两,不是当年让岳云幽气急败坏的数目吗?姬凌生摸了摸脖子,自己的脑袋依旧很金贵啊,摇了摇头,姬凌生出声道:“看来十万两不值得你出剑。”,

    一直表现得粗枝大叶的剑士在这点上好像颇有原则,摇头道:“习剑之人,修无上剑道,为了名利出剑会坏了剑心的。唉,可惜了十万两,要不得找你拼命了。”

    黑衣剑士与他人好像总少一丝防备,对着姬凌生直言不讳,姬凌生微笑不语,似乎很久没遇到说话如此耿直的人了,和岳紫茗相处时他只能板着脸,现在倒轻松了许多。

    见剑士伸手,姬凌生不动声色把酒喝完,臧星桀拿过一个空壶,不满道:“小家子气,你婆娘给你酿的不成?”,姬凌生想起那张看上百遍也不会厌倦的脸颊,脸上浮现一抹不易察觉的笑意,她如今可好?是否又在林子里散步?可曾抚琴醉鱼?又在楼上轻笑?

    墨清歌,将灵气全用去捕捉风声的姬凌生自然听得一清二楚。

    臧星桀,名字绕口的剑士还未说过一句假话,这是姬凌生断定的。人上一百,形形色色,更何况是思岳皇城这座大染缸,耳濡目染多年,姬凌生自然有几分识人辨言的本事。

    见过黑衣剑士大咧咧扣牙缝肉丝的样子,姬凌生很难把此人与想象中仗剑侠士的神采重合到一起,以前常听酒肆上江湖汉子狂吹今儿又遇见了某某大侠,脚踏清波水,腰悬三尺剑的样子好生威风了得,导致那时姬凌生一度认为用剑的全是手缚青蛇的潇洒模样,现在见过

    这臧姓剑士,倒是有了个新认识。

    “你要往南走?”,姬凌生擦掉嘴上油渍问道,来时两人所行方向南辕北辙,姬凌生径直朝北,剑士自然是要往南走。

    臧星桀明白过来,点头道:“听说西山林子里好像有点动静,我过来瞧瞧,长长见识,没准能顺便找个锤炼剑意的地儿。”

    姬凌生没去多想,只当是隐居在深山的枯槁修士们又弄幺蛾子了,这片山林虽说地广人稀的,但鸟儿未必有人多,都是些受不得凡世纷扰,躲进深山,铁了心不破关就不出山的苦修。

    想起一事,姬凌生摆弄着篝火,一边开口,“我没看错的话,你修为只有黄道境界,连玄宫的门槛都没到。你如何能挡下我的刀?难道习剑的不用修为支撑?练剑和修道,这两者说到底殊途同归,为何你能以黄道战我玄宫?”

    剑士表情带着一丝得意,大声笑道:“那是庸人的剑道。我的剑,只修剑招,有一颗剑心便足以斩去心魔禁锢,我有剑意五重,二重大成可杀地境,等我到了三重砍天玄修士就跟切菜一样,至于四重五重我倒没想过,斩尽诸天神魔应该是不难。”

    大话说尽的臧星桀极为正经点了个头,像是在确认自己的说法无错,姬凌生神色平淡,没有为黑衣剑士吹破天的口气惊诧,低头把青玉小壶重新别回腰间,壶上一尾青鱼栩栩如生。

    兴许姬凌生反应太风平浪静了些,以往听到的往往是嗤笑。臧星桀感到被看轻,不服气道:“你小子不信?坐你面前的可是以后闻名天下的剑仙,大爷现在给你机会,上来好生巴结巴结。”

    姬凌生瞥了他一眼,神情不变的点头道:“我信。”

    剑士臧星桀胸口憋了口气,不能一吐为快,无奈道:“你小子没眼光,我不和你一般见识!”

    剑士随意看了眼地上的镰刀和远处朝他龇牙咧嘴的壮硕黑马,在身下青石上抹掉手上的油污,向着姬凌生问道:“你要逃出思岳的话,往西边的大华去不就得了,去鸟不拉屎的北方做啥?”

    姬凌生没作隐瞒,直白道:“我要去东炼。”

    白布缠手的剑士眼睛一瞪,震惊道:“你要离开南地?那可是有几万里的荒地啊,找不到路不是玩完了?退一步说,就算你找到了路,那你得走几年?你又不是地秘境的修士,飞不过去的。”,姬凌生神色不变,剑士搓着手小声嘟囔道,“地境也飞不过去啊!”

    仔细看了姬凌生脸色,剑士把劝告的话收回肚子,牵强笑了下,“看来你是属牛的,我也不劝了,你往北走的时候小心一个叫仙宗的门派,还有别进大雾区。”

    姬凌生点点头,总觉得在哪听过仙宗二字,暂时没想起来,他记性向来不怎么好,以前还有白月帮他记事,现在嘛,记得就记得,不记得就罢了。

    正沉思间,喜欢背剑不喜欢腰挂三尺的剑士不厚道问道:“我都给你忠告了,你是不是得说两句,要不兄弟我南下西山吃亏了咋整?”

    姬凌生呵呵一笑,简单说了注意紫衣女子后再无下文。

第九十三章 生个儿子

    西山长林中最近来了个不知名剑士,各处找人挑战,把半个西山翻了个底朝天,不少藏在林子洞府里的潜修都被这小子烦得破功出关,一只知了要是趴在远处树上鸣叫也就算了,要是它非要伏在你耳边嚷嚷,那就相当讨人厌了。www.uu234.cc

    臧星桀现在就像忙活在热锅的蚂蚱一样,走到山水灵秀处都要扯着破锣嗓子喊上几句,再拿着剑往金石上一阵霹雳乱砍,声势扰人,往往这时都会有个怒发冲冠的隐修破关而出,找这小子讨个说法。黑衣剑士也不和人讲理,提剑上去就是一顿刺杀,说要把思岳西山的缩头乌龟都砍上一遍。

    这小子极有自知之明,或者说是无耻,自知自身实力不过能与初入玄宫开门的修士打个平手,遇上再棘手一点就勉强了,休门就足以稳稳压他一头,要是生门以上的话就得直接跑路。打不过可以跑嘛,剑士不觉得丢人,发现打不过后撒丫子就溜,一边跑还不忘回头问候人八辈祖宗,光是这点,别人追杀了他上百里都不冤枉。

    其实西山算是思岳境内茫茫修士的聚集之地,思岳的修士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除去姬家和岳氏皇族外,其他大多是无名小卒,走自创道法的野路子,且修道清净至上,参与朝政有所不妥,还受人束缚,西山自然成了最后一片清修的福地。别看姬家一脉单传,人丁稀少,可姬长峰的地境修为便足够支撑家族富贵到他身死,因为南地本就为贫瘠之地,养不出多少地境,或者说是养不起地境以上的修为,以至于几乎没出过天玄境修士。

    姬玄曾被半褒半贬为修炼中庸,却有太平治世才,生于皇家或许可为中兴之主,直到思岳哗变世人才知道这个隐忍多年的文士是个地境第三极的当世强者,在皇城燃尽精元命魂强行击杀皇室老祖岳北峰和皇帝岳明修后踏空而去,后来思岳新太子岳之安贴榜悬赏姬凌生项上人头,所有人才后知后觉,皇室何以敢通缉有姬玄庇护的姬凌生,不就因为这个地境强者已然命殒黄泉了吗。

    藏在西山的修炼者散乱而杂居,修为参差不齐,没有什么门派山头之分,思岳历代皇帝有重金招募的举动,不过这群隐修无人领情,曾有天子一怒,发兵西山,折林无数,可连一个人影都没找到,只得草草收兵了事。

    不过几百年来这群无礼之辈也没成多大气候,大多老死山中,只有一个青云子一枝独秀,一骑绝尘地出世将南地所有修士踩于脚下,成名百年后,老当益壮的青云子渐得大道,一身超凡修为攀至地秘圆满,离天玄只差一步,这是南地修士千年来最高的风景了。

    不同山中野修的倨傲,西山贼寇在一个神秘人物暗中操控中慢慢靠拢壮大,顿时成了山中最大的一股凡俗势力。名声显恶的黑衣剑士意料中闯到了贼人的大本营,持单手剑拔掉了山寨外围的所有暗桩,不过如往常一样未杀一人,仅是扒掉衣物吊在树上。

    几个光腚汉子被同伙晾在树上嘲笑一天后,寨子里有人不喜但无人不服的智囊季怀山知晓此事,捻着胡须抖出一条引蛇出洞的连环计,没想到那个孩子心性的黑衣刺客中了头计便警觉,再不上当,抽身而退。

    为此遭了不少白眼的季姓道士正温酒而笑,对面坐着与他地位同等的刀疤脸杨魁,独自

    给自己倒了一杯热酒,留着山羊胡子的中年道士举杯轻点一下示意,就着二两秋风独酌。被遗忘在一旁的杨魁习以为常,自己动手倒酒,一杯下肚后出声问道:“你想招他进寨子?”

    季怀山点点头,和蔼笑道:“那年轻人用剑不错,稍加磨炼以后将是陷阵无双的猛将,如果修为能有所精进的话,一人抵千骑也未尝不可。”

    杨魁放下酒杯,狭长刀疤扭曲开来,嘲弄道:“你连婆娘都管不住,能管得住一个修士?”

    早年做官妻子被人拐跑的季姓道士轻轻摇头,呼出一口灼热酒气,笑咪咪道:“放心,我看水做的女子看不准,看泥做的男儿却从未走眼过,要不然你今天也不会坐在这儿了。”

    杨魁冷哼一声,寨里人只知道杨魁是从狱中逃出到此占山为王的惯犯,季怀山是个窝囊的小县令,守着巴掌大的地方和管不住的婆娘,无人知晓的是,杨魁正是从季怀山的县狱逃出来的,其中渊源无人得知,所以每次季怀山笑吟吟说和刀疤脸是认识十几年的兄弟的时候,寨子里没一人信他。

    寨子外面,一穿着布衣的少年正和一个背弓青年闲谈,少年比姬凌生前两年所见时个子拔高了不少,只比身旁精壮青年矮半个头,两人站在一间矮房门槛上,屋主是隶属杨魁的手下,几天前巡林时点子不好,被一头熊王吃得只剩骨头,王冲和马津是来收点衣物做衣冠冢的,寨里死于兽口的兄弟得修坟超度,这是山里的规矩,相反奇怪的是被人杀的话那就用不着管了。

    远处立着几根梅花桩,一个胡茬邋遢的年轻人脚掌在桩子上左右横移,手中柴刀随身而动,一拉一劈极有威势。一番演练下来竟没有一脚踏空,且梅花桩高低不同,常人一脚一步的走都费劲,更别说年轻人的灵猿挪移。

    年轻人左手只有三指,小指和无名被利器削去,手掌手心全是老茧,更有深浅不一的伤口,仔细可以看出,年轻人如果修修边幅,面容还算得上是俊俏清秀。

    王冲双手叠枕在脑后,撇嘴道:“这家伙倒是越来越拼命了,前年我还以为他要冻死在大雪里呢,现在倒挺精神,但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指不定哪天就当了叛徒,也不知道季老汉怎么想的。”

    山寨神射手闻言一笑,拍了拍少年脑袋,笑道:“箭术没学到我一半,想得比我还多,季老头既然敢留这个祸患,肯定也有应对的法子,你担心个什么劲。”

    少年揉着脑袋,埋怨道:“马大哥,你别被二寨主和三寨主教训了就把气往我身上撒啊,再有三年半我就及冠了。”,青年笑骂一句,转头看向木桩上练刀的徐青林,眉头微微皱起。

    王冲突然用手肘捅了马津,努嘴向前,表情惊愕,“这人练剑把脑子练傻了吧!”,马津朝前看去,一个黑衣青年扛着把在鞘的长剑,神色极为嚣张,大摇大摆地往山寨走来。

    一人一剑,就这样来砸场子了。

    马津目瞪口呆之余,还是把背上大弓取下紧握手中,右手摸在箭筒上,只要这迈着八字步的青年剑士稍有异动,他就在他脑袋开个血窟窿,以他的箭术射一里外的活物都是百步穿杨,更别说不远处目中无人的年轻剑士。

    黑衣剑士,也就是臧星桀

    不可一世的走到寨前空地停下,颐指气使地叫嚷道:“听说你们三寨主是个小黄道修士?给爷叫出来,本剑仙给他指点两招!”,平时和红巾三寨主较为亲近的马津大怒,从箭筒中快速抽出一箭,熟练地搭在弓弦上,不说一句废话,直接放箭。

    原本脚步虚浮的剑士瞳孔猛缩,痞态尽数收敛,剑鞘微微一抖,半截剑刃露出,挡下那支箭矢。臧星桀抽出一尺的长剑缓缓归鞘,将五指伸直又松开消去酥麻感,然后挑衅道:“速速找你们当家的来,你不够看,省得老子一会把你脑袋当夜壶使。”

    王冲几欲愤怒出声,却被冷静下来的马津拉住,少年本有疑惑,见马津再次搭箭后才放回肚子,马大哥三箭连珠,这小贼岂能不死?马津拉弓成满月,臧星桀还是一副轻蔑神色,只不过右脚悄悄向后半步。

    一行人从后而来,喊住了弯弓射箭的马津,为首的是身穿紫色衣裙的岳紫茗,出声喝止箭手的是紧随其后的杨魁,季怀山依旧是一脸寨子里公认最欠揍的笑容,还有黑衣剑士只差指名道姓的红巾男子,几人好像是来救场来了。

    臧星桀目光始终停留在那晃眼的一身紫衣,好像想起姬凌生的忠告,心中打起了退堂鼓,但不能输了阵势,跑路嘛,啥时候都行。

    王冲悄悄打量自己倾慕的仙子,马津则是目不斜视,没有表现出丝毫情绪。岳紫茗脸色红润,尤其红唇艳如鲜血,像是刚饮完人血,模样比平时更显魅惑,可偏是这样,臧星桀反而有种不寒而栗的感觉。

    季怀山向前一步,高声问道:“壮士来此有何贵干?”

    一直鼻孔朝天的剑士嬉笑了一下,无比诚恳道:“我习剑多年,却苦于没有根骨上佳的弟子可以倾囊相授,让本尊甚是烦恼啊,今日恰巧见此地钟灵毓秀,所以来碰碰运气。”

    中年道士涵养极好,迎合着笑言道:“那阁下何不去找个好苗子,天底下灵秀少年何其多,总能找到称心的。”

    剑士一本正经的点头,又老气横秋唉声道:“可本尊最怕引狼入室,收个弟子哪有养个儿子省心,先生你说是不是?”

    季怀山神色一愣,众人也不傻,看这装模作样的小子一对眼招子直往岳紫茗身上猛瞅,就能猜到他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眼珠瞪破的王冲差点破口大骂。

    果然,无赖剑士指着岳紫茗嬉笑道:“这娘们屁股蛋儿挺大,好生养,让她跟本尊回去生个儿子,本尊就不计较刚刚那小子的冒犯之罪,到时候你们这破山头出个剑仙,也是皆大欢喜的事嘛!”

    少年王冲脸色铁青,心思相同的马津同样怒发冲冠,季怀山则双手插袖,装作没听到,也不说话。

    当事人的岳紫茗不怒反笑,差点晃花了臧星桀的眼。

    转眼过后,剑士突然揉揉脑袋,擦了擦眼睛,一拍额头讪讪笑道:“差点忘了今日西山还有一场论剑呢,瞧我这记性,你们把这娘们收拾好了,本尊回头再来娶她,今天恕不相陪了。”,黑衣剑士说完后转身就跑,毫无大侠风范,让几人看得迷糊。

    岳紫茗沉吟一会转身离去,旁人还是一头雾水,只是岳紫茗知道,她兴趣索然仅对姬凌生用过两次的媚术又失败了。

第九十四章 五重剑意

    狂奔二十里之后,臧星桀回头未察觉到紫衣美人追杀而来后才敢停下来稍作歇息,靠着一株桦树,手中名叫观音的长剑辛苦一回做了拐杖,臧星桀毫无风度地弯腰喘气,庆幸自语,“幸好小爷剑心精纯,不然可着了那娘们的道了。”

    抹掉额角汗水,剑士横握住剑柄往树干上一点,古树剧烈摇晃,树叶纷落,观音剑鞘尖的泥土悉数抖掉,臧星桀把长剑重新背上,神色轻蔑的环视一圈,口气大如往常,“二重剑意便可屠尽西山!”,朝北看了一眼,青年剑士朗声笑道:“姬兄弟,等等我啊!”

    几日后,西山最北,姬凌生在一处山脚处徒步慢行,前方是一片白茫茫雪山,身后是刚落叶的秋林,从下青云山到现在也有两三年了,足以从襁褓牙语到蹒跚走路的时间,他还没走出西山的森林。

    摇了摇头,姬凌生好像算不清自己的年纪了。

    姬凌生漫步走在前头,黑风东张西望地跟着,一双贼眼在附近树木枝桠上来回扫荡,看看有无色泽诱马的可口浆果。自打青云峰出师后,姬凌生一路向北都是步行,没一次劳驾身旁大马,黑风乐得轻松,省下来的劲儿全耗在跟姬凌生撒泼求食上了,也不知道是谁照料谁。

    临近雪峰,林木少了些,山风却更凛冽,踩在冰冷岩石上,几乎让人睁不开眼,黑风缩着脑袋躲在姬凌生身后,眼中有得意神采,顺便拿着大鼻子拱姬凌生腰背,催促他快点前行。换做以前的姬公子,估计得立马让开,叫这畜生尝尝寒风如刀割肉切骨的滋味,姬凌生莞尔一笑,步伐依旧,两脚间距始终保持不变,每一步迈出的距离毫无二致,像是刻意为之又像是无意而为。

    脚掌离开后会在坚硬黑石上留下浅浅一个脚印,姬凌生将灵气覆盖于全身,抵御寒风,同时浑身十三个黄道旋涡全转,从头部到丹田的八门开了两门,灵气喷涌,游至四肢百骸。

    从墨清歌那座花谷周围的纵横小道中,姬凌生看出一点门道,试着将灵气聚集在足底,并刻意踩出深浅如一的脚印,开始运用起来颇为吃力,一不小心就踩出一个小坑又或者看不见印痕。此后姬凌生白天赶路,将体内灵气全耗费在踩路上,晚上盘膝打坐,恢复吐纳,反反复复好几日,才勉强能将步伐保持一致,为了达到现在的轻松写意,硬是在无路的山中踩出一条脚印指引的羊肠小径。

    一番折腾下来,诡异的红色灵气没多少长进,对灵气的入微操控倒是更上了一层楼,算是意外之喜,姬老爷子以前曾说修行之路在于脚下,莫不过于一步一停,大抵也是这个意思。

    姬凌生记性不好,意外的对这些碎碎念和冗长教导异常深刻。

    遥望着直入云霄的剑拔雪山,姬凌生记起黑衣剑士臧星桀一番对于己身剑道剑意的言论,据那个名不见经传爱夸海口的剑士所说,他的剑意有五重,五重心境不同、意境不同,剑意成

    就剑道,剑意衍生剑招,三尺青锋生万千气象。

    第一重为手上剑,修至纯剑心,破万般心魔,直至剑融其身,攻可刚剑同九龙冲川势辟山撼岳,守可柔剑如两蛇缠斗动不摧草木,简而言之就是一柄利剑便可作左右手的境界。姬凌生当时也试想过自己手里的镰刀如果能入此境,又是否能作为突破境界的契机。

    气御剑是第二重,催动灵力以气御剑,虽说离千里外取人首级还差得远,但已经是可御剑凌空的地境实力,第二重就可堪比地境,照这样推演上去,那好像就有些恐怖了。

    剑意第三重境界是意飞剑,年轻剑士说起的时候颇为神往,一脸唏嘘地说那是意念一动便引剑千里,动不动就万剑归宗的绝代剑仙。而对于第四重境界,满脸兴奋的臧星桀倒未提及太多,连他自己都不清楚到底是心有剑还是心无剑,只能以小见大的憧憬一下,至于最后一重境界,糊涂剑士甚至不知道那种境界存不存在,有无可能达到。

    想到此处,姬凌生不由停下脚步,后面摇头晃脑窃取暖意的黑风被吓一跳,眼神埋怨。

    扪心自问,姬凌生对修炼几乎为懵懂,青云子未教他如何修炼,只教他静心,他对修炼的认识只有几个说得出名字的境界,还有地秘可以踏空,天玄有三次劫难之类的浅显见闻。但他有颗饥肠辘辘的野心,他还要复活白月,找到雪玉,有生之年再见见墨清歌,而这些,需要凌驾众生的修为。

    “姬兄弟!”

    一声逆风传来的呼喊打断了姬凌生的出神。

    姬凌生看着小跑到自己身边的黑衣剑士,皱眉问道:“你不是去西山南部吗,怎么去而复返?”

    剑士臧星桀比身高出众的姬凌生还高上半个头,加上阳刚脸庞,如果没有拉碴的痞子脸和随意捆绑的发束,也能算个一身正气的侠客,充当个游走江湖的年轻剑客不成问题。

    臧星桀和姬凌生对抗不落下风太多,现在却被刺骨冷风冻得嘴皮子直抖,环抱双臂终于有了一丝热和气的臧星桀牙齿打颤道:“这西山的修士太不禁打,我和你去东炼瞧瞧,要不待在南地苦于一身剑术无处施展,可真是寂寞如雪啊。”

    姬凌生大概能猜到这嘴欠家伙没少被人追着撵,也不点破,故作模样的疑问道:“还以为剑仙已经超凡入圣,想不到竟也怕冷。”

    臧星桀脸色为难,解释道:“剑仙也是人嘛,倒是你长得跟女子一样,居然不怕冷,要不你先借我点灵气御御寒?”

    天生一副极好皮囊的姬凌生也不愠怒,一手搭在黑衣剑士肩头,灵气流转,缓缓驱除剑士全身寒气,太快过于伤身,可能他没怎么暖和,就得先染十几天的风寒。臧星桀感觉好受了些,说话就利索了,长呼口气厚颜笑道:“先占你点便宜,等我二重剑意正好还你点利息,那时你也心安理得些。”

    似乎是习惯了,姬凌生没有反

    驳,反倒随意问道:“你现在是几重剑意?”,臧星桀神色尴尬,本想斩钉截铁地说个一,考虑了下犹豫着说道:“半重?”,姬凌生抬步就走。

    脸色恢复红润的剑士对着姬凌生背影大声嚷嚷道:“千里之行始于足下嘛。”

    没想到迎来的是黑风的一脸“鄙夷”,叫一匹马给打心眼里瞧不起?臧星桀擦眼望去,这拿屁股对付他的畜生已经跟着姬凌生走远。

    黑衣剑士快步跟上,姬凌生正好转过头来,向他问道:“那个仙宗是怎么回事,和你有什么关系?”

    臧星桀神色略显阴沉,皱眉道:“一个盘踞在思岳和齐国边境交界处的小宗派,宗主名叫元岐,伪地境实力,另外有两个玄宫圆满的供奉老头,也算一股不小的势力。毕竟南地的皇帝很忌讳修士结盟,所以仙宗的人数一直不到三十,说到底就是群拿钱办事的散修,有个名头装装门面罢了,真到了灭门的时候,没一个人会死守宗门的。”

    姬凌生点点头,又问道:“你怎么从那出来了?”

    剑士也知道这点显而易见,苦笑道:“人不待见我呗,不过也好,俗话不是说此处不留人自有留人处吗?”剑士臧星桀眼神划过一丝狠厉,姬凌生看在眼中,微微一笑,说道:“你好像对那怨气不小。”

    剑士将身上单薄黑衣裹紧了些,唯独缠满白布的左手裸露出来,让姬凌生忍不住多注意了两眼,臧星桀右手摸向露出肩头的长剑,古剑出鞘半寸,狞笑道:“我这次可是手痒得不行,不让元老儿知道一下什么叫莫欺少年穷可不行,你看,大慈大悲的观世音都想喝点人血了,姬兄弟,你觉得呢?”

    姬凌生皱眉,臧星桀看似心大却也懂些人情世故,人不趋无利之祸,这乃人之常情,哪有人心甘情愿帮你报仇的,于是商量口气说道:“仙宗虽然门派不大,没什么奇珍异宝,秘笈典籍却有很多,姬兄弟真的不动心?”

    懒得听无良剑客正经说话的姬凌生神色如常,未露出一丝端倪,撇嘴道:“你怎么确定我需要那玩意?难不保我身上就有一本绝世秘典,对凡品看不上眼,为了卖你一个人情就去冒险,好像是吃亏了吧。”

    臧星桀听完后哈哈大笑,搂过姬凌生肩膀,笑骂道:“都是要一起闯荡天下的兄弟了,你跟我装什么蒜,从上次和你交手就看出来你除了修为还拿得出手,神通术法是半点不会,那仙宗当做宝贝的秘笈次是次了点,我也不稀罕,但对你现在绝对是百利无一害,怎么样?”

    姬凌生脚步不停,眉头不松。

    剑士又补充道:“又不是去找伪地境高手拼命,恶心一下他们就行,大不了咱往万里荒地跑,他们还能追上我们咋地?”

    姬凌生心头种种想法闪过,思量再三,摇头笑道:“那就试下能否富贵险中求。”

    这桩买卖几乎是一拍即合。

第九十五章 两条小虫

    臧星桀很中意姬凌生的爽快,整张脸笑得跟招摇的狗尾巴草一样,黑衣剑士心底还有几分快意,活了二十来年,庙堂城府高低没见过,江湖险恶深浅倒是见了不少,口蜜腹剑见多了不是什么苦事,但能碰见一个不用尔虞我诈的同道人,就是一件大大的喜事了。UU小说

    正满眼雪山风光的姬凌生听着剑士的哈哈大笑,只是摇头,这家伙心思明捷,不然以他直来直去的莽撞性子也活不了这么久,早让人使小绊子坑杀了,世道狭窄,古道心肠不能常有。

    好在剑士除了口气极大外,剑术造诣还算过得去眼,说话诚恳,没什么花花肠子,应该是不屑为之。和这样一个同龄人共行也踏实,不用担心什么时候会被背后捅刀子,姬凌生只需忍受他不断在耳边的夸夸其谈就行,左耳进右耳出就行。

    对于臧星桀所说找仙宗麻烦的事,姬凌生考虑过后还是答应了,一来是因为他急需一本略有真知灼见的功法典籍为他指明修炼道路,入魔时留下的境界感悟现在派不上用场,仙宗那些凡人触不可及的秘典就是绝佳的选择,总不能一辈子瞎子过河,摸一步走一步。二来是虽然仙宗宗主是个伪地境的少有高手,估计在南地这片小天地也数得上名号,不过只要没到真正的地秘境,最多算个儿大的咸鱼,还翻不了身,不能御空千里姬凌生就有把握逃掉,这样一来,这桩买卖怎么算都不吃亏了,值得冒险一试。

    只不过这都是出了思岳以后的事,要出思岳国境得先过了这片白雪皑皑的朝天雪山。

    姬凌生正皱眉间,臧星桀已经几步上前越过黑风到了姬凌生身边,笑着解了燃眉之急,“姬兄弟可是在愁怎么过雪山?要我说啊,这雪山可足有三万尺,越往上积雪越深,到了半山腰已是寸步难行,还不能动作过大,要不引发雪层崩塌也是会丢掉性命的,唉,真是难办。”

    可惜姬凌生没看他脸上憋得辛苦的神秘笑意,这番自唉自叹只能是给黑风看笑话,可黑风居然吭哧吭哧的极尽藐视神态,让准备卖弄一次的黑衣剑士好不郁闷。姬凌生则一开始就看出这家伙的手法,跟岳紫茗手底下那个假道士一路货色,只不过那山羊老头还装得出一手高人风范,身旁剑士就属于闲得慌了。况且翻个雪山对他一介散修来说并算不得难事,挨点寒霜就过去了,只不过怕冷的黑风估计是打死都不会上去的,要是它不乐意了在山上弄出一场雪崩岂不是自己作妖?

    见吊不了姬凌生胃口,臧星桀破罐破摔地愤愤道:“就不能捧个场?”,姬凌生连摇头都欠奉一个,黑风直接开始摇头晃脑了,感觉是在讥笑。黑衣剑士回头瞪了眼不怕事大的高大黑马,黑风依旧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姬凌生不由头疼,这畜生胆子小归小,可招惹人的时候一点不含糊,总爱和人看不对眼,可能和姬凌生为恶皇城的日子久了,不霸道一点对不起姬家的金字招牌。

    无奈下,姬凌生救场道:“行了行了,快说说

    怎么过雪山吧,再大眼瞪小眼就天黑了,到时候不好过去。”

    臧星桀收回目光,恨恨笑道:“姬兄弟,你这坐骑都成精了,干脆炖了吃得了,难得的大补之物。”,黑风长嘶一声以示轻蔑,又小心翼翼地盯了眼姬凌生的神色,姬凌生可是扬言过要在它身上割两斤肉下来的,见主子神色不变,没有被打动也就放心了,长长马脸上的嘲讽更加不遗余力。

    黑衣剑士几欲拔剑相向,长剑出鞘半寸,那头可恶黑马仍是不知死活地吐舌头,臧星桀心中默念几遍剑诀,压下心头之怒,收剑入鞘,咬牙切齿道:“看在姬兄弟份上,下次再用你舌头下酒!”

    黑风摇了摇尾巴。

    不知不觉间走在最前面的姬凌生出声道:“原来如此。”

    臧星桀一愣,转过头去,将和黑风的置气先放在一旁,挠头说道:“看来我不用装模作样卖关子了。”

    两人面前的黑石山壁上赫然有一个大洞,方才隔得远姬凌生以为是块颜色略深的山石,现在走近了才发现是处洞穴,洞口圆整,足有两人高向下延伸而去,洞内漆黑阴暗难以视物。

    未等姬凌生发问,臧星桀率先解惑道:“姬兄弟可曾听说过山腹龙蛇?”,姬凌生不解摇头,黑风看着黝黑深洞,不复先前与人气势汹汹的样子,脚软退后了两步。

    看见黑风惊恐的样子,臧星桀心中舒服了点,得意一笑,“我在仙宗一本古书上见过,天地气运会化生出瑞兽,像青龙击水于东海,金凤栖息在梧桐,南地肯定没有这类神物,可一些吸食地气的异兽还是有的。”

    轻拍着黑风脖子安抚它的姬凌生一边静静听着,一边问道:“你说的山腹龙蛇是藏在山底的异兽?”,姬凌生想起前几年在西山杀掉的几只兽王,应该也是此类,只不过这龙蛇的个头也太吓人了点。

    好不容易逮着机会展示了一把广博见识的剑士点点头,又摇头道:“也不算蛇,更谈不上龙,充其量就是一条成了精的小虫,跟山里的精怪一样,最喜欢缩在角落里。”

    臧星桀像是真的在介绍一条小虫一样,表情显得极为轻淡,姬凌生扯了扯嘴角,手指黑幽深洞口调侃道:“这条虫可一点不小。”,黑衣剑士显然不以为意,拉紧衣领,让姬凌生又渡了点灵气御寒。

    身子暖和了点,臧星桀立刻生龙活虎起来,一马当先朝阴森洞口走去,同时喊道:“赶紧走吧,这小虫白天呆洞里不动,晚上就是它的大好时光,我一世英名可不想被一条虫吃掉。”

    姬凌生拾步跟上,黑风却是赖着不走,不安地左右摆头,四只蹄子像是在地上生了根,且无缰绳可以牵引,姬凌生只能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一番劝慰无果后,姬凌生索性把它扔这了。

    随着二人的背影消失于暗影中,黑风更加焦躁不安,从山侧吹来一阵冷风,让它浑身寒毛竖起,像是站在奈何桥前的一段阴路,再不敢停留,黑风扬

    蹄就奔了进去。

    跑进微微倾斜向下的洞内,黑风在不远处看见停留的姬凌生,一脸幽怨地小跑过去,而站定的姬凌生口中正好数到十,果不其然,这胆小黑马绝不敢在阴森诡谲之地呆上十个数。黑衣剑士伸出被白布缠绕的左手,对姬凌生竖了个大拇指,大概在佩服他的算无遗漏,心中也颇为解气可恨畜生的受挫。

    两人一马往前走了不远,到这儿已是暗无天日,连洞口都看不真切,黑风嘴死死咬住姬凌生衣角,生怕一不留神自己给走丢了。臧星桀昂首阔步在前面带路,几乎是乱走一通,也不管通往何处,意气风发地撇下一句,“任他万般变化,我自一剑破之!”

    话说得挺霸气,听着也挺让人心生向往,可只有临得近的姬凌生知道,那自傲剑士此刻正摸着墙走路呢,摇了摇头,姬凌生从怀中取出当日在湖中玄龟处取得的精纯灵石。

    灵气灌注后,灵石就变得如夜明珠一般,照得周围通亮,臧星桀咧嘴一笑,不见外说道:“没想到咱还有这种好东西,你倒是早点拿出来啊,亏得我头在墙上磕了几个包。”

    持着雪亮灵石左右观察的姬凌生没去理会他,大概看了下四周,心中不禁诧异,这千百纵横,盘根交错的地道完全组成了一座迷宫,且极为庞大,上下叠加,姬凌生看着满布头顶大小一致的洞口,心中怀疑剑士真的能找到一条出去的路?

    将神识放开,姬凌生神识向周遭扫去,心中惊讶不减,他的灵气和神识仅能看到周围近二十丈,可不过这点距离,竟有不下十处洞道,像是一个庞然大物成天在雪山内部穿梭而成,钻出来的地道环环相接,当成百上千的虫道串连起来那就是一座天然迷宫了。

    臧星桀也发现这点,神色不太自然,好像自己把一伙人带上不归路,他试着开导道:“我们直走应该能出去...吧?”

    姬凌生深吸口气,打击道:“往前一点就没直路了。”

    剑士面露苦色,强笑道:“不就绕个小虫洞吗,我堂堂的剑仙闭着眼都能出去,跟着我走就行了。”

    姬凌生神色略显无奈,正想说话,身边黑风突然嘶鸣起来,与此同时,整个雪山都开始晃动,大片积雪纷纷滑下,山底的两人感觉尤为清晰,脚底有东西在窜动。

    姬凌生尽可能平静的大声问道:“你不是说晚上才有动作吗,现在是怎么回事,这动静是他娘的一条小虫?”

    臧星桀整个人左摇右晃,面对姬凌生的一连串问题和一句骂娘,有些愣神,在稍稍失神后,黑衣剑士才吞吐答道:“一座山应该只有一条,一山不容二虎嘛,除非”

    扶着岩壁的姬凌生面色疑惑,对剑士露出征询表情。

    臧星桀苦笑道:“除非到了虫儿交-合的时候,那就说得通了,这下面应该有两条虫。”

    两条?姬凌生直接一脚把黑衣剑士踹进污泥里。

第九十六章 壮士?

    这无良剑士提了个馊主意就罢了,偏偏还把人往泥坑里带,姬凌生固然怒从心起,一脚给他踹地上。剑士臧星桀一时有些赧颜,拍拍屁股起身,小心试探说道:“这也怪不得我,谁知道地底下好死不死的畜生这么会挑时候,偏在大爷过山的时候起了淫邪念头,所以姬兄弟,不能怨我,不知者无罪嘛。”

    姬凌生一脚踢出后似舒爽了些,也懒得与泼皮剑士理论,安抚着身旁发抖比地下震颤更剧烈三分的黑风,黑风很自然的小鸟依人在主子肩头,尽管看来十分古怪,可瑟瑟发抖的黑风哪管这些,天塌了,自己先低低头,让主子先去扛着就是。

    不过站定几息的时间,姬凌生明显感到脚下有庞然大物窜动,且来势去势极为惊人,隔着厚厚土层都能听见金石崩裂的声响,身处千缠百绕的洞穴中听来更是如隆冬之雷,每一声滚滚而来,仿佛下一刻整座大山就要应声倒下。

    土底轰鸣声时远时近,姬凌生辨认不出从哪个方位传来,只得粗略估算一下远近,借着灵石的清冷光晕看了眼周围交错的十几个蛇洞,姬凌生暗自皱眉。恰好旁边剑士提议道:“要我说啊,姬兄弟,别傻站着了,那两只虫儿估计正忙着产崽,没发现咱们,趁现在赶紧扯呼跑路方为上策。”

    洞中嘈杂,饶是如此,姬凌生也能听清大嗓门剑士的话,随即猛翻白眼,扯起嗓子回了一句,“说得像你认得路一样,你有能耐你给我指条明路出来。”,臧星桀环视一周,车到山前必有路,古话说得是没错,可眼前的路好像太多了些,左顾右盼许久,剑士才面色为难勉强指了条路。

    姬凌生脸色如常,心中了然这又是随手瞎指的一条路,不过当下没其他办法,索性死马当做活马医。

    两人一前一后在盘肠蛇洞中摸索,进了山中,没了外面割人皮肉的寒风,相反略有温热,臧星桀没了寒气困扰,走路利索了些,也不顾姬凌生手中灵石能照到多远,不顾眼前一抹黑趾高气扬往前行去。

    姬凌生在后默默记住一路行来的地形,可洞口和惊蛰时分萌芽的春草一样,全是一个模样,远远望去并无细致分别,此路不通,姬凌生取了另一个法子,走路时灵气覆在足底,踩出深有一寸的脚印,以此来用做记号,好在走了许久,姬凌生还没看见此前留下的脚印。

    这地方看着挺大,说到底只是一座大山,只要不老路重走,想出去应该不难,姬凌生盯着地面,总觉得会有些变故,无论是前面不靠谱的剑士,还是地下两头蠢蠢欲动的大虫,都让姬凌生有种不会简单了事的感觉。

    正想及此处,前面原本不着调的小曲忽然变成一声惊叫,姬凌生快走两步,不设防下差点一脚踩空,赶紧后退两步稳着身躯,随即用灵石照着才看清面前是个黑黝黝洞口,与一路上所见一般无二,但是位置凑巧了点,正

    好在两人正前方,结果让哼曲大跨步的剑士吃了亏。

    听着下面传来的破口大骂声,姬凌生深呼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觉得没下去搭把手的必要,带着黑风径直绕过坑洞而去,过了会,一个浑身污秽的黑衣年轻人从洞口边缘爬出。

    臧星桀沾了一身青黄,不知是什么污秽,浊臭无比,趁着渐行渐远的点点荧光,剑士抹去脸上污渍,往袖口上闻了闻,刚凑上去闻了一下,直熏得剑士泪眼汪汪,干呕不止。平时他也算是不修边幅了,旧裳翻面做新衣算是家常便饭,自认走江湖有剑就行了,门面体面都是其次,此时大咧咧剑士竟欲哭无泪,这味,也忒霸道了。

    吊在后面磨蹭了许久,臧星桀大致感觉臭味除尽,使上吃奶的劲把观音剑擦了好几遍后,才敢追上姬凌生步伐。刚临近,对气味尤为敏锐的黑风几乎是飞奔着逃开,如临大敌般躲得远远,连一刻钟前身处险境的心惊肉跳都抛得干净。

    随后姬凌生也闻见一股难以名状的怪味,皱眉扭头一看,正是腆着脸贴上来的黑衣剑士,衣物似有些污浊。等离得近了,那般感受愈加令人发指,姬凌生像在三伏天里给人一盆冷水浇到底,浑身打了个激灵,不动声色的往远处挪了几步,让正想说话的臧星桀笑容为之一滞。

    剑士停下脚步,赶紧嗅了嗅衣领袖口,吸了半口气,整张面孔逐渐扭曲得不似人样,站得远远的姬凌生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差点连手中照明用的灵石都抖落在地。臧星桀恼羞成怒,背上古剑出鞘半寸,准备冲上前去和姬凌生掰命,结果背着一柄凶器的姬凌生拒不应战,只是大笑摆手,叫道:“壮士,你且离我远点,我怕沾了一身晦气。”

    瞪着姬凌生的猖獗大笑,臧星桀长剑出鞘一半有余,险些真拔了出来,最后默念几遍自己咂摸出的剑诀,才慢慢压下这口火气。臧星桀欲哭无泪的气苦神情极为有趣,配上灵石柔和昏昏的白光,就更有意思了,回想方才还大喘气骂娘的场景,真是怎一个愁字了得。

    姬凌生笑声停住,看向一身狼狈的剑士,径直问道:“你是去吃屎了?”,

    剑士受了刺激,大骂出口,“吃你奶奶个熊,老子就宰了几只小虫,顺便把一个洞里的虫茧全捅了个稀巴烂,我哪知道那玩意儿这么臭!你他娘的还笑!”

    姬凌生笑着反问道:“没吃屎嘴还这么臭?”,臧星桀不禁语塞,他平时话是挺多,不过仅限于自个聒噪,和人说道理论嘴皮子好像真说不过,更别提姬凌生这个从小便是骂街的好手。生着闷气中,臧星桀突然想起刚刚姬凌生喊的壮士二字略有蹊跷,好像音调不对,不是在喊壮士,而是说“撞屎”。

    反应过来的臧星桀更没话说,只得一口苦水往肚子里咽,现在是荒野中还好,若是路途上问路打尖住店之类的,那剑仙的名头没

    挂起来就已经在粪池里涮了一遍,要是真成了剑道魁首,那也肯定被迫套上一个“臭屁剑仙”的名号,后辈人提及不先说剑道如何上乘,剑意如何磅礴,剑招如何高明,而是先说一句臭屁响当当啊!想到这,臧星桀更加愁眉不展了。

    见剑士郁郁不得志,姬凌生没继续落井下石,就着微弱的光亮,两人一马继续找着出路,姬凌生和黑风极为默契与臧星桀拉开一段距离,着实是这味让耐心不错的姬凌生都退避三舍了,臧星桀也没意见,只是往后小心谨慎得多,如履薄冰般时刻盯着地面,生怕再掉进去,那就一辈子也洗不清了。

    没多久,姬凌生与臧星桀几乎同时停下,齐齐看向后方,一阵诡异的泥土松动声忽然由小变大,恰如观潮时从一线轻呜到万浪齐鸣的过程,随着幽暗洞口里的声响慢慢变大,原本平静下来的山腹又开始颤动起来。

    两人对看一眼,同时放开撒丫子狂奔。

    姬凌生一边跑一边回头望着,除了灵石能照拂到的地方,剩下的漆黑不见五指,连一丝尘嚣都看不见,姬凌生神识能略微感应到有个大家伙跟在后面,那东西一边潜行一边开土裂石,甚至比较起来,比起他俩在平地上奔行也不慢。黑风不要命地跑在最前,姬凌生和臧星桀并驾齐驱,姬凌生大喊道:“你不是说这两条小虫忙着下崽,没空搭理我们吗?后面这个难不成是第三条?”

    臧星桀惊慌失措时冷静思虑了会,猜测道:“我刚一失手把它们儿子孙子全宰了,现在可能是来找我报仇的。可地方这么大,它怎么能这么快找过来?”

    姬凌生若有所思,忽然记起一事,瞥了眼臧星桀衣物上的赃物,剑士也反应过来,恍然大悟,又恼怒道:“这气味一时半会除不掉,这些孽障,死了也不让小爷我清静。”

    “既然它找的是你,要不你先把这两虫儿引开,我出去后再想办法救你?”,姬凌生忽然一本正经说道,眼神看似真诚。

    黑衣剑士哪会上当,卖命跑路的同时不忘叫骂道:“去你娘的,老子死也要拖着你俩陪葬!”

    出言调侃的姬凌生不禁莞尔,笑的时候差点被绊倒,回头一看才发现是自己留下的脚印,眼神余光往侧面瞥了下,出声提醒道:“走这边,前面走过了。”

    两人急转弯溜进另一条蛇道,转身时姬凌生向后看了一眼,只看见一条水缸粗细的青虫呼啸而过,不由心惊,这要被撞上,十条命也不够啊。刚一晃神,一股要命的臭味扑面而来,姬凌生转头看去,发觉那厮早跑到前面去了,留下一路的乌烟瘴气。

    姬凌生此刻难受无比,即便喘息得厉害,但不顾岔气也要屏住气息,然后死命往前跑,灵力全部加持下才摆脱掉这般绝境,不再落在黑衣剑士后头吃屁。

    两人苦命挣扎,唯有前头的黑风一骑绝尘。

第九十七章 啪

    西山雪峰深处

    两人一马正靠在岩壁上大口喘气,姬凌生和臧星桀是给累出来的,黑风则是被吓出来的,刚刚短暂一瞥,那条大虫两颚猛张的恐怖模样差点没给黑风四腿给吓软,赶紧把平日撒欢的劲儿全使了出来,原本仅能在它后面吃灰的两人这下连它影子也见不着了。UU小说

    姬凌生缓缓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用灵石晃了一圈,眼前满是犬牙交错的蛇洞,只不过貌似更大了些。这时黑衫变成花衣的剑士也站起来,朝来时的洞口啐了一声,“有种过来追老子啊。”

    话音刚落,那边飞沙走石的声音悉悉索索响起,好像听见这边的动静,虫儿又开始活跃起来,臧星桀仍是不惧,又怒骂了几句,姬凌生摇摇头,无奈道:“小点声,那条龙蛇不敢过来,说明这边有更棘手的东西,你一会把麻烦喊上门来了怎么办?”

    剑士立马噤声,向四周打量了几眼,琢磨道:“好像也是条龙蛇,不过个儿要大些,咱好像刚出狼窝又入了虎穴。”

    姬凌生不置可否,手往墙上抓了一把,看了眼飞落的干土,才斟酌着说道:“这洞里泥土比刚刚松散很多,恐怕山里的龙蛇许久没动弹过了,没准已经死了。”

    臧星桀立马摇头,反问道:“要是死了小虫儿如何会不敢过来,恐怕早冲过来吃了咱俩。”

    姬凌生第一次觉得剑士说话有几分道理,堵着鼻子狐疑道:“难不成还能是睡着了?”

    黑衣剑士一时想不明白,于是拍手说道:“甭管脚下这玩意是死了还是睡了,咱走路小心点,悄悄溜掉不就行了?”,姬凌生示意剑士说话轻声,怕他大嗓门再叫上一会,什么牛鬼蛇神都得寻上门来,叮嘱完后姬凌生领着惊惧不定中的黑风往蛇洞深处走去。

    臧星桀察觉姬凌生一直捂鼻的动作,自己浑然不觉,低头一闻,肚中又是一阵翻江倒海,等恶心感散去后,剑士抓了两把灰抹在衣物上,勉强盖住恶臭后抬步跟上。

    往前走得越深,姬凌生心中疑惑更甚,这座山体的洞道除了大了近一倍外无其他显眼区别,可细看又有许多怪异,被龙蛇追赶时他曾观察沿途走势和景象,跑一圈下来,几乎是一个模样,就是个千百条浑圆通道交错的迷宫。眼前不太一样,并非一条胡同走到尾,其中也有旷达平坦地界,有许多被毁去的洞口,不像是龙蛇穿行觅食时留下,更像挣扎翻滚出的痕迹。

    走了小半个时辰,姬凌生举着灵石在前方探路,黑衣剑士臧星桀则远远躲在后面,兴许身上味太遭人嫌弃,兴许不想往后的剑仙名头全辱没在此,闷头走了会,臧星桀抬头发现前面的姬凌生早已停下,好似在等他。

    剑士以为姬凌生在等他赶上,心中有些许感动,点头自语道:“姬兄弟果然有容人之量,不嫌我一身鄙味,这个兄弟我交定了。”,臧星桀快步上前,想亲切搭一搭姬凌生肩膀,结果被巧妙

    避开。

    感慨中的剑士左手再次搭过去,咧嘴笑道:“姬兄弟你躲什么,我又没什么断袖之癖龙阳之好,就算你细皮嫩肉了些,我臧某也只喜欢娇滴滴的小娘子,你大可放心。再说自家兄弟,有什么好害羞的?”,剑士想再套几句近乎,突然望见姬凌生手里冷不丁出现一把明晃晃的匕首,立刻讪讪然闭嘴。

    有一瞬考虑是否割下剑士舌头的姬凌生收好玉折子,在多嘴剑士左右求得清静的唯一法子,就是别和他说上一句话,说多了,便是给他脸了。可剑士偏有自娱的本事,无人应答也可一人说开,比起油嘴滑舌的商胖子不逞多让,臧星桀正欲说话,姬凌生先知先觉,用眼神示意了下前路,剑士顺着望去,不由大惊。

    远处有一个明亮的小洞口,应该是两人所走蛇道的尽头,按理说此处是见不着洞口光亮的,灵石照明不够远,可那地方似乎有一阵阵霞光照耀,明芒不歇,将洞口衬托得如仙家之地。

    “姬兄弟,咱是遇见宝贝了?”,黑衣剑士迟疑说道。

    姬凌生神色如常,指了指剑士身后,开口道:“你身后还有一条路,现在有两条路,你身后那条应该足够我们出去,前面这条,你自己琢磨吧。”,臧星桀扭头看去,确实有条蛇道,只不过刚刚顾着前面没注意到身后,相对应的,姬凌生身后也有一个洞口,不过已经塌掉。

    臧星桀立刻明白过来,姬凌生这是让他选路的意思,大概是说身后不显眼的小路稳妥一些,前面这条就玄乎了,说不清是好是坏,你选一条咱就听天由命,剑士也没什么意见,对姬凌生话中暗藏的几分信任倒很中意。

    果不其然,剑士留下几句话就踩着霞光走掉,“这是老天爷送上门的造化,不要是要遭天谴的,没准能让我一重剑意圆满,到时候打你跟玩儿似的,赶紧走吧,有便宜不占王八蛋。”

    姬凌生摇头一笑,拾步跟上,他其实正有此意,要不然也不会答应去仙宗找茬,只不过臧星桀未必肯去前面犯险,强人所难有失道义,所以有此试探一番的举动。

    不过盏茶功夫,两人刚到那处洞口尽头,差点被迎面扫来的青紫红光晃花了眼,姬凌生眯眼瞧去,往前两步是没了路的断壁,再前面点别有洞天,是块怪异的空旷地,中间一团奇异光源青光大作,照得周围四壁亮如白昼,以光源为中心,四周长满了姿态妖异的紫色荆棘,更加烘托得如妖魔出入之地。

    侧目而视的黑衣剑士皱眉道:“看来就是这了,不过怎么瞧都有古怪,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座山里的龙蛇应该是附近山脉最大的一条,所以个儿小的不敢过来。你看墙上的痕迹,分明是那条龙蛇垂死挣扎弄出来的,能把虫王逼到这个份上,里面的凶险可能不小。”

    姬凌生沉吟点头,又笑道:“怕了?开弓可没有回头箭。”

    臧星桀笑了笑,大言不惭道:“我这话是说给

    姬兄弟你听的,给你先提个醒,别一会下去见着妖魔鬼怪吓尿了裤头。”

    “不比某人还没下去就吓出一身屎味。”,姬凌生轻描淡写的反讽可谓一剑封喉,噎得黑衣剑士半天说不出话。

    往前走了一步,姬凌生低头看了一眼,离下面约莫有二十几丈,他可以不沾烟火气的飘然落地,身旁黄道修为的剑士未必有这本事,所以凝神看了剑士一眼,臧星桀竟明察其中意味,撇撇嘴往前纵身一跃。

    只见一身黑衣急急落下,衣衫鼓荡吹舞,猎猎而响,未见剑士使出什么缓住势头的高明法门,只是近落地时突然出手,抽出长剑插进石壁中,拉出一条五六丈长的深沟,然后重重落地,激起半人高的尘土。

    俯瞰到臧星桀的得意神色,姬凌生不作言语,轻轻跃下,途中手掌轻拍两次,每往石壁上拍上一次,落势便如大水临川强行缓下,姬凌生轻飘飘触地,剑士臧星桀不禁又撇了撇嘴。

    两人朝前看去,荆棘遍地,可带刺草木却无伤人意,随意一踏都是摧枯拉朽,臧星桀没有稍作停留观望一会,大步向前走去,要不是瞥见他身后古剑缓缓出鞘半寸,姬凌生真得佩服这家伙的心大,回头看了眼在上方洞口处伸着脑袋望着的黑风,姬凌生摆摆手示意它乖乖等着,黑风不满的叫唤两声,也不敢上前,只露出个脑袋,貌似对那团奇光颇为忌惮。

    刚分神,姬凌生扭头望见心眼比常人大十倍的剑士已经悄声站到了奇光旁,正歪着脑袋细细端详,姬凌生放在入世镰刀上的手悄然松开,顺便松了口气,还以为见之愈奇,遇之愈险,到头来反而是自己多虑了。

    “姬兄弟,你赶紧点啊,莫不是真被吓尿了裤子,不敢动弹了?”,剑士是一逮住机会就死命嘲弄的主儿,姬凌生无奈摇头,朝山腹中最奇异的地方走去。

    走了两步,姬凌生闻到一股异香。

    不过转眼间,姬凌生眼中画面急转,霞光如潮水退去,光芒闪烁的奇点突然化作一盏烛火,举目望去,自己已然身处灯火通明的温暖房屋中,一声骂喊将姬凌生惊醒。

    扭头看去,一个发须灰白的老人举着戒尺吹胡子瞪眼冲来,旁边差不多年纪的老妇人急急拉住老头,呵斥道:“我孙子今天要是挨一个板子,我就带着凌生回村里住,省得看你脸色!”

    老人怒气不减,两步过来抓起姬凌生手就要往上抽,姬凌生这时才发现自己的手小巧白皙如稚童,老人戒尺落下之前,老妇人早扑过来将姬凌生护在身后,一推拉,姬凌生记起当年将御赐护身勾玉扔掉的那天晚上,不就是眼前此景吗?

    只不过情景可以再现,那时的人还在吗?

    姬凌生看着老妇人的背影,轻轻喊道:“奶奶。”,老妇人心有灵犀的转头微笑,而另一边,老人似乎气不过,手中戒尺无处落下,于是一下拍在紫檀桌上。

    “啪!”

第九十八章 今夕何年

    戒尺抽在上好的紫檀木上,敲出来的声音不太脆,反而是一种空心翠竹的绵和叮咚,不同于持尺人的火爆脾气。www.uu234.cc

    一声绵柔击木声戛然而止,与此同时,姬凌生眼前画面再度变化,变作一间明亮的书房,眼前人换成了白衣朴素的姬玄,这位藏拙多年的姬家天才两指拈住白子,迟迟没有落子。并非姬凌生棋力高明到让姬玄感到棘手,相反是面前的棋局早胜负已定,父亲迟迟没有收官是为何,以前总觉得是父亲心有旁骛所致,直到现在姬凌生才明白父亲为何不一鼓作气取胜,无外乎是想多说几句话,再给他多讲几个道理。

    正当姬凌生略有感伤时,姬玄微微一笑,手中白子跳入棋局。

    一圈圈涟漪从棋子滚落的地方散开,荡漾开来,变成一张羞涩红脸,姬凌生低头呆呆看着怀中佳人脸上犹存的一梢红云,忍住没咬下第二口,头顶星汉灿烂,耳旁传来一句蚊呐般的声音,“少爷。”

    姬凌生伸手抚上少女脸颊,没触及那分细腻,伊人消失不见,身下质地坚硬冰凉的瓦片蓦然变得柔软,再抬头时自己已经坐在一床红被上,不远处站着泫然欲泣的雪玉阁老板娘,她一身红装倾国倾城,姬凌生来不及挽留,这抹风景眨眼便消散。

    即使知道留她不住,姬凌生还是起身上前两步,却一头撞入芬芳花谷中,靠湖的阁楼二层,永远一脸恬静的白衣女子素手轻弹,缓缓抚琴,目光清亮如月,琴声清幽如歌。

    这一幕同样只持续了几息,转眼即逝,种种画面跳过,有与商胖子的酒别,与张猎户的言欢,与岳紫茗的夜话姬凌生恍如一个过客,将二十几载的辛酸苦甜又尝了个遍。

    忽然姬凌生感觉左脸生疼,耳中嗡鸣不断,所有画面一齐消失。

    姬凌生惊醒过来,自己还站在青赤霞光中,眼前是那偷摸着笑的剑士,那家伙甩了甩发麻的右手,满脸正气道:“姬兄弟,多亏我出手得及时,不然你可就着相了,就说这地方有古怪,你也不防备防备。”

    不用猜姬凌生都知道自己挨了一个响亮耳光,而且奇重无比,扇得黑衣剑士手都觉得手疼,揉了揉脸颊,姬凌生狐疑道:“为何你没中招?”,按理说修为高的更不容易迷失神志。

    臧星桀自然听出这层话外音,于是伸出大拇指朝着自己,“小爷我钟于剑极于剑,坚守一颗本心,自然万毒不侵,瞧见没,这可是剑仙才有的本事。”,姬凌生没再废话,只身朝那处奇光走去。

    剑士没有阻止,看来没什么不妥。

    离得近了,光芒更盛,姬凌生被晃得炫目,只得低头眯眼望去,隐约看见一个蛹茧样的物事,想必因为年月久远的缘故坍缩了不少,不到一丈长,上方有个指头大的小东

    西,正是光源,将薄薄一层灵气覆在双眼上,终于勉强看清是一只小虫模样。

    虫儿蛰伏似的不动弹,应是属于飞蛾类属,两翅四目,灰头黑足,两片竹叶翅膀则是色彩斑斓得紧,像极了姬凌生幼时在思岳城头上鸟瞰所见的千家花灯点缀,凝神端详了会,果然有异香溢出,姬凌生早有固守灵台的准备,幻象还未成型便无声无息散去。

    化去那股会引起幻觉的奇异芬芳,姬凌生更不敢大意,双手表面覆上一层不可见的灵气。蛾虫全身青绿光交错,仅仅拇指大的身躯将整个洞穴照得通亮,姬凌生顾不得惊奇,鬼使神差探出手去捉,一旁静默不语的剑士冷不丁大叫一声,姬凌生手指停住,疑惑看向臧星桀。

    那家伙似乎是不小心出的声,此刻只在那讪然失笑的挠头。

    姬凌生再度伸手,臧星桀又是一脸欲言又止模样,让眼观四路的姬凌生看了真切,直起身来,笑问道:“你是怕我又被幻觉操控还是怕虫含剧毒,不好给我收尸?”

    被道出心声,几日接触下来臧星桀也发觉这位兄弟的玲珑心窍,思岳举国上下都在骂这混账公子的不学无术,真是天大的冤枉,剑士心头念头急速闪过,甚至想了想姬兄弟在江湖里挣扎几年后会变成世故老道的人精,摇了摇头,臧星桀含糊笑道:“都怕都怕。”

    被人揣肚子里琢磨了一遍的姬凌生哑然失笑,又看了眼始终趴伏不动的两翅小虫,色彩绚烂到说没毒都无人会信,考虑再三,姬凌生从腰间取下干涩许久却舍不得扔的青瓷,轻轻一铲,将一动不动的奇异虫豸装入瓶中。

    彩色飞蛾进入瓶中,光芒悉数收敛为一束,等到姬凌生将瓶口封住,两人彻底成了睁眼瞎,不知清歌姑娘的瓷瓶是何材质,原本霞光漫天的彩蛾进去后一点光亮再见不着。直至姬凌生掏出一块灵石照明,臧星桀才得以从伸手不见五指的窘境中脱出。

    姬凌生脸上无太多喜色,毕竟他不知这东西是好是坏,有什么妙用,只当宁愿误杀也别错过,观望许久的臧星桀赶紧出声,“姬兄弟, 你取了这玩意可知有什么用处,怎么看着除了扎眼了点也没啥厉害的,别充其量就当个灯芯使。”

    姬凌生摇摇头,不确定道:“我也不知,不过这只彩蛾应该是龙蛇王破蛹而生的,结茧之前能撼山辟岳,化羽后应该也不会太差。”

    剑士委婉打击道:“我看悬,那虫儿动也不动,八成是死了,就是留个空壳,没准过些日子当个灯笼都不够。”,臧星桀果然是吐不出象牙的嘴,姬凌生未往心里去,剑士虽然有吃不着葡萄说酸的嫌疑,但姬凌生看得出他不过是口无遮拦罢了,而且是个剑痴,从头到尾,对神物异宝没露出一点兴趣,也许是真打心眼里不在乎,没准提议探

    宝时就准备让给偶遇几日的姬凌生了,想通这点的姬凌生反而有了难为情的亏欠。

    真不知道他是心眼大还是缺心眼。

    笑了笑,姬凌生随意答道:“那也不碍事,技多不压身,何况是这样的宝物,自然越多越好,最多当咱白来一趟就是,反正没什么损失。”

    “这倒也是。”,黑衣剑士点头。

    稍作停留后,两人准备离去,寻了一圈没找见出路,能看出痕迹的基本全成了一堆残垣,无奈下只能掉头回去,姬凌生不以为意,下来上去并无两样,无非多蹬几脚的事,正好省去怎么想方设法把黑风诱骗下来的麻烦。

    黑风在上头摇头晃脑看了会,瞧见一袭青衫身轻如燕般几下功夫到了自己身旁,正是刚刚撇下自己的主子,于是赶紧把硕大脑袋凑上去撒娇,姬凌生单手抵住一头千来斤畜生的耳鬓厮磨,一边挑头看向下面,瞥见那剑客如壁虎抓在岩壁上,正拼命往上爬呢,嘴里絮絮叨叨的,估计不是什么好话。

    磨蹭了好一会,臧星桀上了来,一头汗水的费了不少劲,比之姬凌生早早上来闭目养神差了许多,剑士目光如炬,不服气道:“现在是狼狈了点,不过等我一层剑意手上剑圆满,再如何人力难至的高山深涧,都是一剑的事儿,御剑飞行,你们修道的要到地秘境才能做到。姬兄弟,羡慕不,要不跟我学剑算了,一剑东来一剑西去的多潇洒自在,嗯?”

    姬凌生撇撇嘴,难得与剑士多话,于是掉头离去,黑风屁颠颠跟上,一撮稀疏马尾晃动如狗尾巴草,剑士的自吹自擂远未尽兴,捧场的就全散了,周遭气氛显得过于安静了些,臧星桀捏着下巴,又重新准备了段妥帖的说辞,自我认同的点了点头,抬头看见姬凌生的背影已经快消失在漆黑洞穴中,再顾不得其他,大喊一声姬兄弟,然后快步跟上。

    接下里的路途,有了前车之鉴,臧星桀没再点子背到气急败坏下一顿砍杀,看见蜷缩在阴暗洞穴里的幼小龙蛇都敬而远之,刻意避开,自然没引来巨型龙蛇的注意,大虫们似乎不在意自己地盘里瞎转悠的三两只蝼蚁,所以两人一路上走得平淡无奇,连有惊无险都算不上。

    兴许在阴影中待久了,使得两人重见天日时竟有再世为人的感触,黑衣剑士的虚假眼泪哗哗直掉,换上一身彩花裰子就是个如假包换的苦情戏子了,姬凌生回头看了一眼黑白分明的蛇洞雪山,以及近在咫尺的思岳国境。

    臧星桀终于收起惺惺面孔,嬉笑问道:“姬兄弟,在想啥呢?”

    脑海中刚浮现四座新旧不一的坟茔的姬凌生摇摇头,没有回话。

    沉默了许久,姬凌生叹息一声,猖狂笑道:“走吧,去仙宗找场子。”

第九十九章 少年离家

    刘小牛过些日子该满十八,盘算一下,快赶上凌生哥走的时候了,却丝毫没有贫苦孩子早当家的迹象,依旧玩耍度日,成了刘家村附近的孩子王。三天两头总有人上门说孩子又无端捣蛋闯了什么祸事,可刘老汉耳根子软,加上年纪越大越有河东狮阵势的糟糠妻对这根独苗可谓心疼到骨子里去,乃至说不得一句狠话,久而久之,十七八岁的孩子成了乡亲们口中的天棒。

    一片野草地里,一个十几岁的少年郎枕着双手安然小憩,嘴里咬着一根青草,本在卧听风吹草动静的他忽然睁眼,含糊不清自语道:“都这些年了,不知道凌生哥当了仙人没有?”,翻了个身,少年感到心烦意乱起来,索性坐起。

    恰逢一声呼喊传来,风吹过变得模糊不清,少年却本能站起身,将呼声纳入耳中,不用琢磨是娘亲叫自己名字,大声回应了一句,少年转身下了山坡,往家走去。

    少年家住村尾,背靠田野,走过亭亭如盖的包谷地时,有了些意料之外的动静,少年扒开包谷叶,看见地里撅着两屁股蛋,正毛手毛脚的刨弄着什么,少年没有出声打扰,悄悄走近,然后一边踹了一脚,恶狠狠说道:“兔崽子,偷红薯偷到我家来了?”

    两个肤色黝黑面貌相近的男孩痛叫后,不急着转身看来人是谁,而是先有条不紊的把偷挖的红薯塞进褂子里,明显是地方上作恶不少的老手了,让一旁气势汹汹准备批斗一番的刘小牛哭笑不得。

    怀里鼓鼓的两个男孩双手齐齐捂着胸口一起转过身来,对着满脸怒气的刘小牛笑了笑,其中一个毫不胆怯,笑嘻嘻问道:“远桥哥,能不能别说给我娘听,要不我两兄弟又得挨揍。”,个头小点的那个胆子小些,嘴里含着一块没嚼烂的红薯,诚惶诚恐的不知道该吐出来还是咽下去。

    刘小牛板着脸反问道:“晓得要挨打还来太岁头上动土?我看你小子是皮痒欠收拾,整天带着毛毛挖别人粮食偷别人果子。”

    沾了一身污泥浑身见不到几处白的男孩急了眼,辩驳道:“是毛毛自己跟着来的,我可没带他。”,说完还给了旁边小弟一肘子。

    小名毛毛的男孩赶紧几口吞下红薯,跟着开脱道:“是我自己要来的,不关我哥的事。”

    刘小牛双手叉腰叹息一声,无可奈何道:“算了算了,看在毛毛的份上,你把土给我填回去,我便不告诉你们娘。”

    两小孩小鸡啄米的点头,又恢复撅屁股的姿势,只不过刚刚是挖土,现在成了填土。

    少年刘小牛笑了笑,转身离去,到了自己家院子,有个容貌较为年轻的妇人迎上来,含蓄问道:“远桥,你看见我家小四和毛毛没有?”,妇人是外地嫁进来的,全村公认的贤惠有礼,不知怎么鬼迷心窍来了这穷疙瘩地方,刘小牛没村里妇人闲话这么多,只觉得这个年轻婶婶面相和善,一时间竟忘了帮两小子扯谎,笑着指了个方向,坦诚道:“还在那挖我家地里的红薯

    呢。”

    妇人听完笑脸当时就没了,给刘小牛道了个歉便往地里急急走去,瞧着妇人匆匆背影,刘小牛估摸着两小屁股蛋是少不了一顿毒打,刘小牛也不觉亏欠,凌生哥说过一句话叫各人自扫门前雪,莫管他人瓦上霜,眼下来看就是这么回事。

    正要进屋,一中年妇女抬着一盆青草渣滓出来,手上还沾着绿色草叶,应该刚剁好这盆猪食,刘小牛急忙上前,夺过木盆,责怪道:“娘,你身子不好,又犯了腰病,成天折腾个啥?粗活我来干就行,你回屋里坐着。”

    眉眼即使再倒退二十年也看不出俏丽的妇人笑了笑,细声道:“娘这腰能有什么毛病,夜里让你爹给我拔个罐就好利索了,倒是你赶紧找个正经事做,别老是坐不住东跑西跑的,有了生计的本事,也好娶个媳妇,娘还等着抱孙子呢。”

    刘小牛皱起眉头,埋怨道:“娘,我才多大,按凌生哥的话来说连及冠都不到,你老人家现在瞎操什么心?”

    说到姬凌生,妇人略有不满,轻轻呵斥道:“整天到哪三句不离你凌生哥,你想学他一样没出息,天天让家里人被外人戳脊梁骨?”,妇人说完后欲言又止,话一出口就觉得重了,其实她心疼姬家那个可怜孩子,但是儿子的脾气多少是跟他学的,所以私下有点怨言。

    听到凌生哥被贬得一文不值,刘小牛自然不服,面红耳赤想辩解些什么,半天说不出话来,最后小声嘟囔了一句,“凌生哥去当仙人了?”

    腰腿不好耳朵却格外好使的小牛娘听到这句抗议,还想说些什么,刘小牛已经抬着菜盆去喂猪了,这时小牛娘亲才悄悄微微弯腰,轻锤酸疼的腰背,只不过目光始终未离开过牛脾气的儿子。

    刘小牛满盆菜渣全倒在猪头上,惹来一阵吭哧声,站在猪圈里独自腹诽了会,才将心底牢骚发泄完。等刘小牛回到屋子前,发现娘亲还站在那,对他笑着,柔声道:“远桥,别生娘的气了,娘以后不说你凌生哥成不?”,刘小牛轻轻点头,他对娘亲赌气绝不会超过一宿,小时候会和娘亲顶嘴,这些年却再没有过,兴许是鬼刀子山上几座坟茔对当时年幼的他太过触目惊心,更或者姬凌生那几日的死寂让他懂了些什么。

    天刚黑,刘大水恰巧从集市里回来,背篓里空无一物,进了屋,刘大水擦了擦手,得意道:“今天点儿好,菜全卖完了,明儿我歇一天。”,妇人听得眉梢一喜,起身盛了碗饭给自己男人,刘小牛也端着饭碗递了双筷子,老爹虽然家中顶梁柱,可说起来真没几分威严,说话不如娘亲管用,可偏偏刘老汉不怕被人说耳朵软,反而乐在其中。

    吃到一半,妇人突然问道:“远桥去县里上读书的钱有了吗?”,刘大水嘴里包着饭菜,模糊地说了句嗯,咽下后放下碗筷,去角落里找出一个小罐子,倾倒在桌子上,全是些碎银子,又从怀里拿出今天的收获,细致数了数,欣喜点头道:“够了!”

    妇人

    笑颜逐开,把碗里的肉全夹给了刘小牛,忽然瞧见儿子低头闷闷不乐,有些不解,担忧道:“远桥,咋了,闹肚子?”

    刘大水在旁边插嘴道:“要去县里读书不就出远门了吗,孩子这是舍不得咱,闹别扭呢。”

    妇人若有所解,安慰道:“县里离家是有点远,可儿子你要是想家,塾里的先生肯定是准你的。地里的活儿有你爹在不用担心,你要真放心不下,隔三差五的回家里来住住就行,不过书一定得读,我和你爹只能在地里干活,这辈子就盼望着你有点出息了。”

    刘大水摆摆手,反问道:“读书哪能见天往家跑,不耽搁学业了吗?”

    妇人想想觉得也是,于是赶紧改了口,让刘远桥用功些,过节时回来看看就行。

    沉默了许久的刘远桥冷不丁说道:“爹,娘,我想去思岳!”

    刘大水即便大字不识几个也知道儿子所说的思岳是指国都,姬家风生水起的地方,也是刘家村百姓一辈子只能在梦中徘徊的地方,看见自家男人的反应,妇人再愚笨也知道了儿子的意图。

    “啪!”,妇人手中筷子猛地拍在木桌上,清脆作响。

    刘远桥吓得身子一颤,他知道娘亲生气了,这是生平第一次。

    刘大水作为家中的和事佬及时拉住妇人的手,妇人没再发作,听见儿子荒谬想法的刘大水只是对儿子温和笑了笑,未置可否。

    刘远桥是闻名村里村外的倔牛脾气,说要走第二天便走,刘远桥坐了三叔赶集的牛车,准备跟着县里去思岳的货运马队去离思岳最近的一个驿站,刘大水夫妇只是远远望着,从小到大他们没拒绝过儿子的一个要求,现在更不会拦他,只希望如儿子所说早点闯出个名堂,然后衣锦还乡。两人无言盯着刘远桥坐在牛车上,要走的时候下车给他们磕了几个头,听见那几下闷响,身子病弱行不得远路仍挺直腰杆站在田埂上的妇人终于失声痛哭,等看不见车影后,妇人一下摔在田里,拼命唤着少年的名字。

    坐在牛车上,刘远桥不敢张嘴更不敢睁眼,怕没了昨晚的决绝,牛车愈行愈远,刘远桥离家越来越远。

    中途换了几次车队,刘远桥离那座人人向往的城池越来越近,离乡之情逐渐淡去,雄心壮志漫上心头,他包袱里有个小兜,装着满满的碎银子,他知道娘亲偷偷塞进去的,也是家里这些年攒下的全部。

    近一旬后,有消息传回刘家村,说思岳城头死了个年轻人,十七八的样子,穿着跟刘远桥很像,听说是惹怒了在城门玩耍的几个公子哥,让人无端给淹死在护城河里。

    刘大水夫妇担惊受怕了几日,后来刘远桥娘亲则一病不起,所幸后来传回来一封书信,字迹丑陋,一眼看出是刘远桥亲笔,刘大水让读过几年书的村长帮他读那一行字,信中写道一切安好,让他们勿念勿忧。

    只是没人看懂信中所写修行二字是何深意。

第一百章 道听途说

    齐国

    作为南地自古以来就强盛不起来的羸弱王朝,最近两百年可谓衰落到了极点,将苟延残喘体现得淋漓尽致,若不是其余五国有意将此地当做牵制别国的制约点,可能这片不毛之地早被瓜分蚕食。UU小说

    处于腹背受敌位置的齐国在早年的五国乱战中吃尽了苦头,国境以南被一飞冲天的思岳吞掉大半,与大华的谈判商榷也不断吃瘪,台面上台面下都被当**肋一般咀嚼榨取,况且最西边的西周听说出了个惊才艳艳的年轻皇帝,在纵横道上造诣颇深,手腕了得,西周不再偏安一隅,首当其冲自然是败落到尘土里的齐国,这样一来本就不堪一击的齐国被彻底逼入绝境。

    令人匪夷所思的是,君王不朝官兵不治的齐国竟再次苟活下来,而隐约与思岳分庭抗礼的西周却在一夜之间,亡了国。

    西周亡了,得以保全的齐国境内自然是一片欢腾景象,前几日还觉得国难当头的齐国人纷纷松了口气,向来民不聊生的齐国突然有了丝生气。

    齐国东南端的尽头,有一间不大不小的酒肆矗立,地处极偏远的地段上,进进出出的客人却是络绎不绝,踏破的门槛大概跟思岳商人的慷慨解囊脱不了干系,尽管当地人偶有不悦不甘,但不得不承认是托了思岳的福才得以生意兴隆。

    旅人中除了来返于两国之间的商队,其中不乏从齐国跑到思岳寻条出路的年轻人,奇怪的是官道尽头有两个反其道行之的年轻人,在门口张望许久的店小二老远便望见两位怪异人士,起初以为是途经此地的游学仕子,想了想又赶紧摇头,再落魄的读书人也不会来齐国求学的,转念一想可能是出来磨砺的富家子,等离得近瞧见两人的寒酸衣裳后又再次摇头,像是卑微到了骨子里,作为齐国人,店小二并不敢得罪任何一个客人,只得小心翼翼将两人迎进门,对于其中一人身上传出的臊味只敢屏息不闻,不敢多作言语。

    待二人入座,小二听完交待后急急离去,走远终于得一口喘息的机会,两人中面貌出彩的年轻人瞥见店小二在角落的微小动作,笑着开口,“你往身上抹泥的法子离得远还行,凑近了就不好使,再过一会,估计所有人都能闻见了。”

    头发散乱,背着一柄古剑的另一人始终低头,似不想以真面目示人,被同伴出言一激,不禁恼羞成怒,破口骂道:“你当老子乐意顶着这身味儿?要不是洗不掉,我用得着被你小子戏弄?”

    两人自然是从思岳雪山出来后一路顺道北上的姬凌生和臧星桀,颠簸了两日,臧星桀身上异味有些许残余,本想避开人烟,才奔波了百里路,就禁不住肚子里的馋虫作祟,一闻见酒肉味,就赶着投胎一般奔来。

    自己动手倒了杯茶水,姬凌生一笑置之,顺手把茶壶推给对面的黑衣剑士,显然死要面子的臧星桀不太领情,抬手接过店

    小二端着的酒和小菜,抓住酒壶猛唑了两口,还不忘蹬姬凌生一眼。

    店小二像是见怪不怪,弯着身子附耳听命的事做得多了,心中自有一把秤,懂得把握分寸,见着臧星桀一脸的晦气,知道此类正气在头上的客人不宜过多寒暄客套,于是识趣地向后几小步默然退下。

    方才臧星桀一顿嚷嚷却并未引来多少注意,此时店里人流不少,高处好乘凉的二楼更是人满为患,可全被正中央高谈论阔的一桌吸引,那桌子人看不出有何显赫身份,谈吐也不如何风雅,有趣的他们敢直言不讳最近的西周亡国一事。

    桌子上坐着四人,皆比常人高大健硕些,应是四处游荡的江湖武夫,又或者是护卫商队的镖师,只见朝门而坐的一人夹了几粒花生米下酒,操着一口顺溜的齐国口音问道:“高镖头,不都说西周的小皇帝如何如何了得,吹得神乎其神的,可咋没几天就亡国了?”

    汉子嗓门奇大,不刻意出声都震得杯中酒水颤动,楼里楼外满座人听在耳中,连臧星桀也安分下来,侧耳听去。

    姓高的镖头见手下的跋扈姿态,没有阻止也没有答话,高深莫测的模样让桀骜剑士很不屑地从鼻腔里嗤了声,姬凌生扫了眼面前的惹祸精,并不担心臧星桀对上凡俗人士会吃亏,索性懒得管了,趁机夺过酒壶给自己满上一碗。

    高镖头好像听见那声恼人动静,正欲转头看去,二楼雅间传出一道声音,“那西周皇帝登基得早,才二十几岁,如果不鼓弄出一番声势,如何得以服众?倘若他真有本事,又怎会使偌大西周一夜亡国?所以依在下之见,其中大半是吹嘘造势,盛名之下其实难副呀。”,酒肆二楼有一半地方做了零散的小雅间,说是雅间,其实不过围了四面滥制的屏风隔开,说话的人正是其中一个雅间的贵客,那人一手端碗一手持壶从屏风后绕出,走到栏杆处,没自报家门,直接指点江山。

    众人以为是个俊俏公子,没想到面貌极为平平,可以说是贼眉鼠眼,衣着还算富贵,不说其他,先前一番言论确实唬得众人有点愣神。

    最先嚷嚷的汉子似有不解,抬头问道:“西周老皇帝生了一堆女儿,到头只得两个儿子,小的那个病死,只剩一个嫡长子,他不登基谁来登基?又有谁敢不服?”

    楼上楼下有人附和起来,议论声逐渐大了些,暗地里有声音指责那二世祖不明就里张嘴就来,实乃哗众取宠。那长相不雅的富公子意外地没有恼怒,不慌不忙笑道:“西周的国力是众所周知的,不说五国乱战中能独善其身,即使是思岳在五国乱战后大肆扩张,却始终未曾染指西周一寸国土,由此可见西周甚至隐隐压了思岳一头,让岳家天子不敢妄动。如此强国,你说朝堂上没有一个玩政弄权的奸人,在下是不信的,先帝在世时兴许能不露马脚,新帝登基的动荡时节必然按捺不

    住要出来争权夺位,由此一来,那些个清流忠臣当然得想个法子维护新帝,为其造势最来得直接的,一来可以笼络民心,二来可以敲山震虎,正所谓一石二鸟之计。”,富公子喝了点酒润喉,自得道:“诸位可觉得在下说得有几分道理?”

    富家子一脸胸有成竹的得意神色,不过论辩上确有几分本事,满座酒客未有一人接得上话。姬凌生正琢磨那人的话,臧星桀突然小声问道:“凌生,这小子说得是啥意思?”,姬凌生长出一口气,干脆沉默以对,没想到愚笨剑士扭头去问了邻桌的,那人口干舌燥说了半天才帮剑士理清思绪。

    “一面之词!”,二楼另一处雅间前不知何时突兀站着两人,估计是听得不耐,出来说道说道,所有人看去,两个唇红齿白的小相公风姿翩翩立在护栏旁,在场的人不瞎,立即看出是两个美娇娘乔装易容扮成。

    其中一人穿着朴素,又稍稍靠后一些,应是服侍的贴身丫鬟,说话的正是前面的乔装倨傲女子,楼阁另一处的富公子微笑而立,像是不信这易容术糟糕的女子能驳倒他,一双贼眼细细眯着,打量了会两位“公子”的身段,在胸脯腰肢处多流连了几眼,继而温和笑道:“不知阁下有何高见?”

    为首的“俊公子”见着众人目光,也知道身份暴露,不过令她愠怒的是小眼富公子的隐晦视线,假公子耻笑一声,掷地有声道:“那西周皇帝八岁听政,十四岁掌权,二十登基,面对满朝文武仍敢谈笑风生,上下百官无不赞其胆识过人、遇事有静气,敢问公子有无此般胸襟?”

    姬凌生微微诧异,没料到女子如此犀利,骂人毫不婉转,开口就不留余地,富公子着实有些惊愕,转而冷笑道:“你又不是西周朝官,如何得知皇帝神态,又怎么知道其中真伪,说到底还不是道听途说。”

    假公子摇了摇头,神色越发轻蔑,反问道:“那我便说件人人皆知的事,那赵家天子持政七年,先后罢黜近半官员,斩首贪官污吏三百余人,军队扩张两倍有余,百姓安居乐业,国力强盛,传闻那皇帝敢在朝堂上指着鼻子骂两朝功臣为草包,不知贵公子有无这般手腕和胆魄?”

    女子乔装的假公子语出惊人,富公子被逼得语塞,半晌没蹦出一个字,假公子没有就此打住,咄咄逼人道:“我还听说皇帝每次出行皆是百姓欢呼拜迎的盛世景象,我还听说西周百姓将年轻皇帝敬若神明,称作千古一帝,我还听说东越国师赞誉虎豹之意,难当此子半条野心!这是全为我道听途说而来,不知阁下又是何许人士,有什么威名,也让我道听途说来瞻仰一番,如若不是何必在此夸夸其谈?”

    富家公子听得脸色发青,却发作不得,于是拂袖回了自己的雅间,姬凌生听觉出众,隐约听见茶杯破碎的声响,想来那位纸上谈兵极为厉害的公子哥是真气疯了。

第一百零一章 好皇帝

    臧星桀在楼下听得有趣,乖巧坐在原位一言不发,乐得当一个看客。

    这场口舌之争让假公子赢了去,在座的人目瞪口呆之余不得不服气,原想是个女扮男装的丫头片子,只凭意气说话,出人意料的是个不让须眉的巾帼英雄,让几个想趁乱出言挑逗一番的汉子彻底打消了念头。

    先前两人僵持不下,其余人等只能作壁上观,现在一方败退,心存疑虑的人立马伸着脑袋眼巴巴问道:“既然那皇帝并非昏君,那么大一个西周到底怎么没的?”

    此话一出,嘈杂声小了下去,或许对于南地所有人,尤其是齐国人来说,这是个怎么也想不明白的天大谜团。假公子眉头皱起,不自觉咬住拇指尖,女儿神态一览无遗,偌大一个西周既无内患亦无外忧,百姓优渥,君主勤勉,正是繁华景象的时候忽然亡国,大多数人认为是那位声大噪的年轻皇帝一时糊涂所致,假公子对年轻君王神往已久,自然得出来说番公道话,可西周到底如何亡国她也不解,自知说法矛盾,答不上来,干脆闭口不谈。

    假公子默然不语,酒客们稍有遗憾,以为她能指点迷津的臧星桀听得心如猫挠,忍不住悄声向一旁姬凌生问道:“姬兄弟,你书读得比我多,要不你给我讲讲?”,姬凌生轻轻摇头,或许是比剑士多上几年太学,可也不会妄自尊大到自认能讲评国之大是。

    臧星桀长长哦了一声,意兴阑珊地咽下两块下酒卤肉。

    人群议论纷纷时,一道底气不足的声音响起,“我听说西周亡国是因为一个女子。”,所有人齐齐转头,望向充当店小二端茶送水的掌柜,酒肆掌柜是个神色和蔼的中年胖子,白净脸颊上仿佛写着和气生财四字。

    高姓镖头缄默了许久,听见掌柜嗓音,终于开口道:“掌柜的,这件事我偶有听说,传闻西周皇帝本事了得,作风却是不正,以叔凌嫂,娶了手足兄弟的遗孀,一意孤行给那女子封了个正宫皇后,也不知是真是假,本来在下只当是信口开河,已忘得差不多,掌柜这么一说,我倒想起来了。”

    话语一出,满座哗然。

    趁着别人七嘴八舌的时刻,臧星桀举着酒杯挑眉笑道:“这厮根本是睁眼说瞎话,什么叫忘了,分明是怕说出来犯了忌讳,所以不敢开口,现在有人做出头鸟了,他哪还坐得住。”,剑士对镖头观感奇差,只差没指着鼻子骂,姬凌生懒得制止,只管静坐喝酒。

    “高镖头,你赶紧给说道说道,听见这类逸闻趣事,我兄弟可是等得心痒难耐了!”,一个商人模样的青年指着身旁同伙笑道。

    被奚落的同伴不羞不恼,反讽道:“怎么好像楚兄弟比我更心急些?”,青年商人无力反驳,笑了笑举双手认输。

    高镖头摇摇头说道:“我只听到一些风声,具体知道得不多,掌柜倒更像是个明白人,就劳烦你当回说书先生了。”

    酒肆掌柜赶紧摆手,谦逊道:“高镖头哪里的话”

    话还没说完就有旁人嚷嚷道:“掌柜的,你俩甭客套了,赶紧说吧。要是讲得有几

    分道理,今儿的酒水咱就包了,要是讲得不好,你可得请在座的大伙每人一碗酒水,这买卖怎么样?”

    担心血本无归的掌柜松了口气,点头笑道:“一人一碗酒,鄙人还是请得起诸位的。”

    随后有人嬉笑道:“掌柜的说话中,倒是吴老二你兜里几两银子包得下楼里的酒水吗?”

    与掌柜下注那人倒也豪爽,二话不说掏出全身家当点了两坛死贵的黄泥花雕,算是先干为敬,众人纷纷叫好。掌柜的盘算着两坛花雕赚到的银子,脸上笑容更深,清了清嗓子,缓缓说道:“这是听一个西周人说的,西周先帝在历代皇帝中也算素有美名,可惜没什么福气,后宫佳丽三千,公主有数十人,继承皇位的皇子满打满算只有两个,好在两个皇子都是经天纬地的大才,太子纵横捭阖,二皇子治军有方,互为君臣的话想必成就不会低到哪去。传闻二皇子喜好美色,娶了个如花似玉的皇妃,奇了怪哉的是娶进门半载,二皇子就隐疾发作魂归天外,太子爱慕那位动人女子,后来将其娶作皇后,结果一年不到西周就亡了国。”

    众人听得入神,掌柜的突然打住,端起酒水小抿一口,引来一阵嘘声,定了定神,酒肆掌柜再度开口:“那个西周人给我说的时候气得牙痒痒,一直骂皇后是祸国殃民的扫把星,克死了二皇子,又连累了皇上,害得西周亡国”

    “一派胡言!”,假公子的清丽嗓音再度响起,打断了掌柜的话语,掌柜的也不恼怒,温言道:“鄙人不过是听别人说来,当不得真,如果冒犯了公子,鄙人先请一碗酒水给公子,当做是赔罪。”

    店家掌柜和言善语,假公子也没脸说得太过,抱拳赔罪道:“掌柜的言重了,是在下鲁莽了,只是觉得将一国的气象兴衰全推脱到女子头上,未免太过儿戏,倘若一个女子能使一国消亡,那南地怎会有六国分立,早成一盘散沙了。”

    掌柜笑着点头,“公子言之有理,是鄙人胡乱开口了。”,刚刚小声骂了西周皇后几声扫把星狐狸精的老实人们齐齐低头,将过错推到女子身上,实在不算男儿所为,皆心有惭愧,反之亦有心有偏颇之人试探道:“没准那女子因太子强娶而怀恨在心,故意妖言惑主扰乱朝纲呢?”

    不知何时和客官们坐在一张长凳上的掌柜摇摇头,解释道:“鄙人觉得不然,那些个西周人尽管恼怒皇后,可对皇帝却是崇敬得紧呐,再怎么说也不会是个听信谗言的昏君才对。”

    假公子也点头道:“虽说在封后这事上荒唐了些,但就在下所看,那人仍不失为一个好皇帝。”

    “他算什么好皇帝!”,一道不合时宜的声音传来,姬凌生转头看去,一个姿色平庸的女子单手扶在二楼栏杆上,身后是一处雅间,隐约看出里面坐着一人,女子说话冰冷,脸色也极为冷漠,是个不会审时度势的蛮横女子。

    倾慕的对象被贬低,假公子有些不悦,忍着怒气道:“此话怎讲?”

    女子冷笑了声,揶揄道:“若不是他妄想以武乱禁,企图窃取五国的气运去成就所谓的天朝上

    国,最后玩火**,西周何至于此;若不是他的狗屁野心,西周百姓怎会家破人亡?如此不可一世的草包,竟还有中意他的女子,真是瞎了眼!”

    假公子似气得不轻,咬牙道:“你有何资格在此无的放矢?”

    女子笑容更甚,多了惨淡味道,“资格?凭我是从西周而来,这个资格够吗?”

    在座的人有点发懵,假公子说到底尚存善心,没继续发难,酒肆掌柜叹息着问道:“姑娘此行是要去哪?如果要落脚在这儿,我倒有些门路,可帮姑娘通融通融。”

    女子脸色缓和了些,轻声道谢,“店家客气了,我不过是一介侍女,不必敬我,我家主子舟车劳顿,在贵地歇上一歇,马上就要赶路,掌柜的好意心领了。”,说完这话,女子在雅间屏风外柔声喊道:“小姐,该上路了。”

    里面慌慌张张跑出一个俏丽女子,似乎在人前略显拘谨,始终低着头,楼下的臧星桀恰巧瞧见女子面目,对着姬凌生嬉笑问道:“你家婆娘可有这个小娘子生得好看?”,姬凌生知道剑士是指清歌姑娘,不过这厮话语太粗鄙了些,姬凌生懒得回他。

    等众人回过神时,主仆二人已经走出门外,连背影都寻不见,正如西周的消亡。

    原本热火朝天的酒馆叹息声忽然多了起来,令姬凌生诧异的是除去好人做惯了的掌柜,其余人中齐国人不少,按理说遇着敌对的西周人,不说怒目相向,挖苦应该是少不了的,西周亡了国,场内的齐国人却无人落井下石,让染缸里待久了的姬凌生不由惭愧。正收回视线继续悠哉喝酒的姬凌生察觉到一道奇异视线,姬凌生和假公子对了几眼,没看出她的用意也未去深究,倒是多事的臧星桀给假公子做了个抹脖子的挑衅动作。

    “西周一子没了,也不知道多少人一夜之间做了亡国奴。”,老好人掌柜如是说道。

    一人劝慰道:“掌柜的,你的好心肠该收收了,要是西周没亡,现在做亡国奴就是咱了。”,半数齐国人唏嘘不已。

    姬凌生和臧星桀又坐了许久,听着周围酒客讲了些足以解乏的趣事,酒坛也空了几个,等到天色刚暗,两人姗姗往北离去,不到一里路遇上假公子的女婢,依旧是女扮男装,上来便以一种不容置疑的语气要求两人给假公子做护卫,没等婢女说完,臧星桀撇下一句“没空”就迈着八步走了,姬凌生则干脆利落的说了一句,“滚!”

    酒肆往东五十里开外,一辆简陋马车晃悠悠走着,车夫是个寻常女子,表情淡漠没有波澜,忽然车帘拉开一角,一个清丽女子伸出脑袋,犹豫了会才轻轻说道:“殿下,奴婢也觉得陛下是个好皇帝呀!”

    冷漠女子脸色柔和了些,揉了揉她脑袋,温声细语道:“都过去了,路还长,你先去歇着,等停车的时候我再叫你。”,自称奴婢的女子点头称好,重新回到车厢中。

    剩下身份尊贵却充作奴仆的女子靠在车辕上,眼眶泛红,低声念道:“皇兄,世人都说你是个好皇帝,你听见了吗?你在阴间是不是又在和二哥打架啊”

第一百零二章 亡命北奔

    齐国北方的一条官道上,说是官道算是客套话,天晴时尚且能听见青石板晃动的声响,等到梅雨时节便只剩处处泥泞水坑了。齐国和北晋两个穷邻居凑在一起,似乎寒碜到拿不出修路钱,尤其是近年齐国每况愈下,难兄难弟的晋国也开始少了交道,两国通商更是少之又少,渐渐就没人往这条路上走了。

    三伏的大热天,人烟稀少的官道上响起一阵急促脚步声,要说奇怪的地方,莫过于路上仅有的过路人,是个俊俏青年,可能青色衣袍宽大了些,以至于身型看着略显单薄,可青年每一脚踩在地上都是重如万钧,老旧青石板没禁住折腾碎了不少。

    似跑得累了,青年缓冲了小几步停下,没有急着大口喘气,而是先放下背上扛着的黑马,黑风像是颠簸得不轻,下了地不忘急头白脸的去撒泼打诨,姬凌生抹去汗水,往后看了眼如蛇道蜿蜒的路径,确定没有异常后缓缓松了口气。

    背着一头重逾千斤的马儿奔袭了数百里,即使姬凌生修为接近玄宫三门,正是玄宫八门中呈现生生不息气象的生门,一时间也感到灵力衰竭,脑子里阵阵眩晕,忍不住多停留了会,回过神来又朝南望了望,只看见几抹被尘土盖住的稀疏绿茵,放下心后,姬凌生爬上马背,继续朝北逃去。

    没了那柄厚重镰刀,黑风跑起路来轻省许多,比姬凌生快了不止一筹。

    入世刀姬凌生自然不会丢,他腰间挂着一个唤作虚囊的布袋,不过巴掌大,却可容纳万物,只可用灵力驱使,是修炼者特有的宝贝,入世镰刀此时正静静躺在虚囊中,连带几本泛黄的经书,都是姬凌生跟着臧星桀去仙宗挑事时顺手牵羊拿来的。

    从齐国南边的酒肆出来后,臧星桀便带着姬凌生连夜摸进了仙宗的山门,幸好黑衣剑士依稀认得路,不然两人能否破去外围混淆视听的障眼法都是两说,进去后遇见一仙宗弟子,恰巧是黑衣剑士的熟人,咬定剑士是在外面混不下去回来捡老本行讨饭吃的,结果显而易见,暴怒剑士打着哈哈趁机敲晕了那王八蛋,当天晚上就带着姬凌生偷进了仙宗的藏经阁,趁着守阁的书童偷懒小憩时顺了几本经书,顺手拿了个虚囊,一股脑扔给姬凌生,自己啥也没拿,光图乐呵爽快去了,姬凌生也不在意,照单全收。

    姬凌生挑选了几本有趣的入门招数,剩下的功法心经全弃了,老爷子说过心诀偷学别人的不过是拾人牙慧,走不长远,自个琢磨出来的乃算王道,对此臧星桀没有异议,他自己就是以身试法自创剑道的开路人,当然不会去劝姬凌生顺应时事的舍本求末。

    姬凌生不要,黑衣剑士也不会好心给仙宗留下一点薪火,干脆付之一炬,等到火势大到无法扑灭时,才砸吧着嘴准备离去。

    大火惊动了仙宗上

    下几十号人,宗主和两个玄宫圆满的供奉纷纷出关,誓要捉拿两个贼人炼了丹炉,姬凌生和臧星桀早做了逃命的准备,没等那边回过神就兵分两路逃了两千里开外。

    黑风是日行千里的良驹,但耐力是个短板,跑上一日已是勉强,再多一点便力不从心了,无奈之下,只好人马交替赶路,姬凌生骑乘一日,第二天换做人驮马,不眠不休地从齐国中部逃到北方。

    坐在黑风背上,看着身后扬如一线的尘嚣,姬凌生从虚囊中拿出少许干粮塞进黑风嘴里,一日未曾进食,膳食上颇为挑剔的黑风忍不住大快朵颐,连吹进嘴里的风沙都是有滋有味的。

    姬凌生扶着黑风马颈,手在虚囊上一抹,一本泛黄线装书出现在手中,书名标注模糊不清,甚至小半篇章残缺不全,饶是如此,除了青云子那本蓝皮书外再无接触过修炼法门的姬凌生依旧看得目不转睛,心神全放在无名书籍上,任黑风择路而逃。古人说读书之道,先把书读薄再把书读厚,离不开用心二字,此时在思岳出口成脏的姬凌生竟有了一点读书人的风采,虽说做不到一目十行,甚至艰难晦涩处得耽搁许久,可心无迷津何来解惑,求知若渴才是让读书人果腹的食粮,姬凌生算不得读书人,此刻也大概知晓了书呆子们奈何能对着蝇头小字看得痴迷。

    日头稍稍向西偏了几寸,地上也相应地过了两个时辰。

    齐国和北晋交汇处,一骑快速驰过,姬凌生被颠簸得不轻,手中经书却不曾晃动一下,眼睛始终平视,不看荒凉的塞外风光,不闻鹰击长空的长嗥,像是陷入书中不可自拔。

    从齐国到北晋不过一步之遥,两国边际线仅有一块界碑竖立,没有官兵驻扎,亦没有烽火哨站,仿若是片无人出入的荒地。齐国和北晋自古毗邻,从未倒戈相向,不是因为关系密切或唇亡齿寒,而是一方攻下了另一方也未必能捞得到好处,齐国是看不上北晋养不肥的贫瘠土地,北晋则是不想吃了窝边草后被其余四国虎视眈眈。齐国没本事北上,晋国没胆子南下,由此一来边防便形同虚设,在两国边境设一兵一卒都像是劳民伤财。

    越过那条可有可无的边境线时,姬凌生终于微微侧目,瞥了眼朴实无华的界碑,在思岳时他对北晋略有耳闻,听说是个天时地利人和前两者都不占的没落王朝,常年天灾不断,风水地质又是南地最差的,农耕的土地只占少数,自然而然国民也是南地六国中最少的。

    跟齐国人的懦弱退让不同,北晋的民风极为剽悍,说话呛人毫不含糊,舞刀弄枪更不在话下,提起柴刀来那真是说砍就砍的,前十几年每年都有几个死在北晋境内的纨绔子弟,说到底只是些意气之争,结果被人当鸡仔宰杀。晋国衙门松散,皇帝管不住脚下游牧出身的刁民,更别

    说北晋皇帝刻意放纵,以至于仇人寻上门总是找不到说理的地儿,打又打不过这群莽夫,搬到公堂上,立刻会有数十个不相干的北晋人出来作伪证,穷山恶水出刁民在一致对外的北晋人身上充分体现出来。

    临近黄昏,黑风受炊烟指引找到一处小村落,村头有间客栈,姬凌生合上书本,看着黑风翻动嘴唇的讨好模样,姬凌生不由哑然失笑,被追杀的紧张感消散了一丝,让黑风稍等片刻,姬凌生进客栈打包了几份酱牛肉和烧鸡,姬凌生当然没有银子,恰巧臧星桀在仙宗顺走不少金银细软,自己又嫌累赘,全放在姬凌生的虚囊里。

    在客栈中姬凌生听见几个趣闻,其一是西周亡国之后,约莫剩四成的西周遗臣不愿做亡国奴,企图重建西周王朝,由于旧国都被西周皇帝一把火连同自己烧了个干净,只好迁都祈阳,扶植了一个皇室远亲做皇帝,对外宣称国号为后周。

    现在思岳新帝登基不久,忙着压制蠢蠢欲动的东越,况且中间隔着大华也不好越庖代俎去染指西周的国土,与西周相邻的大华近年也内乱不断,抽不出手吞下旁边的大好肥肉,倒是土地单薄的北晋对此颇有兴致,打算徐徐图之,占到一分便宜是一分。仅仅面对一个北晋,后周显得仍有余力,不过他国纵横捭阖的大人物们似乎并不看好后周,点名说道西周遗孤到底是不成型的散沙,等到大华或者思岳其中一国缓过劲来,后周都会变成困兽之斗的局面,再次亡国也就不远了。

    第二个趣闻是晋国西北面的大雾区最近几日竟然停止扩张,有了收缩的迹象,作为南地最大的险地,自然引来不少关注,闻风赶去猎奇的人不少,敢以身试险的寥寥无几,听说有几个修士进了去,不过才几天,没什么消息传来,大雾退散的真相也无从得知。

    走出客栈,没等姬凌生打开封袋,黑风闻着肉香就兴冲冲贴了上来,姬凌生只得撕下半只烧鸡扔将过去,黑风马首一探,咬住半只烧鸡嘶叫不止,差点没把骨头也咽下去,待黑风狼吞虎咽几口下肚后,姬凌生不敢多做停留,攀上黑风继续往西北奔去。

    同一时间,北晋和齐国边境线上,一个黑袍道士从南慢慢渡来,旁人看来道士的确在走,可道士一步能当上常人几十来步远,几息之间,道士便跨越了数百步到了界碑旁站定。

    道士相貌清癯,飒然出彩的仙气看不出来,妖气倒是有几分,道士肩头缠绕这一条漆黑小蛇,黑蛇吐着信子,正好对着姬凌生逃窜的方向,轻抚着黑蛇指甲盖大小的脑袋,道士低头站立,阴森气息又多了几分。

    站了片刻,道士终于抬腿,不再是闲庭信步,而是奔走如风,大袖裹着黄沙飞舞,道袍鼓成浑圆,每一步都能踩出一个大坑,眨眼间,道士的身影拉成一线。

第一百零三章 仙宗宗主

    一旁是北晋国都的绮丽风光,姬凌生不过远远瞥了几眼,却也觉得比之金砖玉瓦的思岳城并无相去太多,没了那些雕栏画栋,反而凸显了塞外的雄浑气势,想必站在这方城池的城楼上,就算是姬凌生这样的俗人也能泼墨成文写出一首好诗来。www.uu234.cc

    可惜姬凌生来不及驻马赞叹一番,几眼惊艳过后又如风烟一般离去,立于马背上,姬凌生双手来回画圆,被灵气牵引而来的黄沙卷积在两手之间,偶尔能化作龙头,不过仅持续几息便又散去,稍有不慎就会炸得黄沙漫天,可怜黑风喘口气都满是尘土。

    始作俑者的姬凌生终于收功,黄沙被风吹散一空,风尘仆仆的姬凌生得以看清黑风不时投来的埋怨眼神,轻抚黑风鬃毛,姬凌生向后看去,神情不由凝重。不停赶了三千余里路,就算人马交替行进,但睁眼闭眼都在颠簸中,任是铁打的人恐怕也遭不住这份罪,昨夜本想途中小憩一会再走,可睡梦中被一道杀气惊醒,后背湿透的姬凌生赶紧拍醒睡眼朦胧的黑风,一路狂奔,直至天蒙蒙亮脑后才没了那股被毒蛇窥视的寒意。

    这仙宗宗主竟能如此穷追不舍,倒是姬凌生意料之外的,本以为天下真正的大恒心大毅力者不说绝无仅有,万中无一肯定是说得上的,自己在青云峰上能静坐五载不动,也算小有心得,勉强算半个,而不过数十人小门派的宗主是何许人?对付一只小虾竟有这样的耐心,狂追三千里都不撒手。

    姬凌生略有不解,虽说自己折了那人些许面子,但不至于逼到如此地步,莫不是修道的人全是死脑筋,一头钻进牛角尖就出不来了?将困惑撇开,姬凌生抬头看向前方的奇异景象,前路原本应是一片堪比西山的青翠山林,可遮天蔽日的大雾盖上后,更像一片全无活物的泥沼之地。

    不知为何,姬凌生忽然记起鬼山上的杀阵和那片红树林,当然还有那位傲立雪中的冷艳公主,想起岳紫茗,姬凌生眉头紧了又松,等他日相见的时候估计又是倒戈相向吧,想到这,胡茬满面的姬凌生不由失笑。

    大雾笼罩的树林一眼看不到边际,与天上白云连在一起的雾气同样没有边际,据说是雾区收缩的年头,尚能一探大雾区的庐山真面目,在前几年,别说林子,连落叶都是见不到的。

    看着将天地相勾连的磅礴雾气,被身后杀机再一次步步紧逼的姬凌生终于露出一丝笑意,这是他与臧星桀商议时的最下策,传闻大雾区里大罗神仙也要迷路,只要逃进雾区,仙宗宗主有天大的本事也没辙。

    姬凌生从虚囊中取出半块熟肉塞进黑风嘴里,方才萎靡不振的黑风立马来了精神,两口咽下荤味后长嘶一声,巴掌大的蹄子如雨点急下,挟着风雷之势朝大雾区冲去。

    树林外,有几十号人安营扎寨,都是趁着雾气退散来碰运气的老油子,毕竟大雾区闻名的不止恼人的雾气,还有雾气中生长的天材地宝,只要找到一个,对于任何一个北晋老百姓来说都是一笔横财,说是下半辈子衣食无忧也不为过。

    于是趁着雾区退散来捡宝似乎成了北晋人的传统风俗,甚至别国的不少商队不惜花大价钱打点北晋的官府来浑水摸鱼,但好歹是修士不敢擅闯的险地,凡人自然没胆量深入,只敢在雾气退去的外围打转,但外围地区早被常年守株待兔的北晋军队搜刮一通,寻常人想捡漏的难度无异于海底捞针。

    由此一来,老道的采药人开始铤而走险,打起了雾区的主意,但只限于浅尝辄止的摸索,通常是在身上绑着百丈长的草绳,在最远不过百丈的圈子里走动,把能拿走的全拿走,一直等到雾区扩张的时候能捡到多少,其中有几件好东西全看天意。

    雾区里肉眼最远可见仅几丈远,一旦进了大雾区跟瞎子没什么两样,正因如此才使得里面无路可循,所以那根草绳可以说是寻宝人活命的前提。

    营地里,一年轻人懒散地往自己腰上系上草绳,同时对远处的中年男子不满道:“三叔,这玩意拴着多不自在啊,我看咱还是别弄了。”

    中年人佯怒道:“不系?不系我看你小子怎么死里面的都不知道!”

    一旁帮着男子系绳的妇女立马拍了下自己男人,呵斥道:“说话吉利些!东儿年纪小,你不会好好教么?非得说些混话。”

    见三婶给自己撑腰,年轻人神色越加得意,撇嘴道:“不就进去找宝贝吗?有什么难的,我怎么进去的就能怎么出来。”

    中年人气急而笑,指着远处一个木桩,愠怒道:“你要是闭着眼睛走过去能摸到那根桩子,我就让你不系绳子进去。”

    年轻人二话不说,一手捂眼朝那走去,结果显而易见,走到头离木桩十万八千里远,年轻人不太服气,小跑回去又走了两遍,晃晃悠悠仍然差一大截,只得放弃,看着中年人的解气神态,年轻人小声嘀咕道:“在树上做记号也不行?”

    中年人摆出一副过来人的架势,教训道:“这么大雾你看得见?等你一颗颗树摸过来,岂不是得猴年马月?”

    见到年轻人吃瘪,中年妇人出来解场道:“东儿,别看你三叔那样,当年他可跟你一个模子出来的,嚷嚷着自己能认得路,结果没走多远就让你阿公给抓回来了,吊在树上打了个半死。不过说到底,你三叔总归是为了你好,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嘛,绳子还是得系上。”

    年轻人偷笑着点头,投给中年男人一个揶揄的眼神,男子有些恼羞成怒,年轻人又问道:“三叔,咱看不见路不要紧,骑头认路的马儿不就行了?这样还能省些脚力。”

    被自己婆娘这么一闹,男子彻底拿不出威严来了,没好气答道:“咱是去采药,先不说什么马儿能在雾区行走,就算有,让马走上一圈,那些价值连城的药材不得全踩烂了?凡是有点脑子,就不会骑马进去!”

    话音未落,远处马蹄声响起。

    年轻人扭头望去,看见风烟直如长线,马背上的青年如同手持鱼竿,无形鱼钩吊住了方圆千里的百万沙丘,随着马儿狂奔,青年一杆卷起了

    大漠所有黄沙。

    后面是天地连成一体的雾霭,前面是山崩海啸般的风沙,年轻站在中央,仿佛身处死地,马上要被一黄一白压扁,而远处的青年宛如神人,刹那间年轻人想起了儿时金戈铁马的梦境,想起那位嫁做他人妇的青梅竹马,想起弄丢传家宝后溺个半死一无所获的懊恼悔恨。

    直到青年骑马一闪而过,这个曾被仙家收为记名弟子后又被扫地出门的年轻人稍稍回神,侧目望向那身应该是自己模样的青衫,想拾步追上,却马上被叔父抓住,中年男人猛拍了几下几乎疯了的侄子,年轻人才如梦初醒。

    姬凌生一头扎进阴森密林中,回头看了一眼,没看几个发呆的凡俗人,而是更远处的地平线上,隐约有个黑影晃动,没等看清,一人一马就冲进了大雾中,四周成了白茫茫一片。

    在姬凌生所看方位,一个黑袍道士道袍鼓胀成浑圆,且冲势为之一顿,竟硬生生停下疾驰的步伐,诡异的是道士不过脚尖溅射出一点尘埃,再无一点多余动静。从北晋国境一路奔走到大雾区,道士脸上未显一丝疲态,如闲庭信步赶来的道士没有继续追击,仅仅是盯着姬凌生的背影消失在大雾之中。

    在烈日下站了约莫几炷香功夫,东边出来两道黑影,比道士来时慢上许多,不过动静却是大得惊人,隔着几里地都能看见飞沙走石。来人是两个衣冠不修的老者,一人面色沉着,一人涨红了脸,二人同时奔到道士身侧,齐齐拜倒,“参见宗主!”

    黑袍道士微微颔首,诘问道:“你们让他逃了?”,声音说不上尖锐或扁平,只觉得让初闻者别扭,浑身不适。

    弯腰低头的两人面有愧色,神情平静的老者仍抱着拳,辩解道:“那名外姓弟子从东边逃进了大雾区,吾等不敢妄自进去,索性先来与宗主复命再做打算,是吧,刘供奉?”

    脸色仍有余怒的老者跟着再次抱拳,“我等办事不力,还望宗主海涵!”

    仙宗宗主元岐摆摆手,又问道:“你又是为何动怒?”

    那老者一愣,怒气更盛,一旁同是仙宗供奉的老头哑然失笑,帮衬道:“刘供奉还在气头上,宗主听我道来吧。那使剑的小子像条鱼儿般滑溜,我与刘供奉追了几日也没追上,最后总算在大雾区碰见他,如若他跟老鼠一样逃命进去的话,以刘供奉的涵养不至于动怒,可那小子确实该打该杀啊,口出狂言不算,还朝刘供奉撒了泡尿,换做是我,也恨不得把他杀之而后快!”

    元岐听完微微点头,吩咐道:“你等先回去,拿剑的小子身上有本座种下的药引,本座自会料理。”

    两个老者欣然领命,白面老头不忘提醒道:“宗主,另一人身上有乱人心神的宝物,恐怕还有什么阴招,还请宗主小心。”,说完后二人弯腰后退几步,然后朝南奔去。

    望着冲天的雾气,元岐自语道:“不知你青玉瓶中是何宝物,竟能扰乱本座道心,本座亲自从齐国追你到北晋的一番功夫,可莫要白费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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悠悠天地作棋盘,芸芸众生为棋子。 纵为顺应天意,横为逆天改命。纵横之横,在浩劫将至的半座棋盘上,光怪陆离的大千世界里,四颗棋子冥冥中走到一起,前路有乱世,地底有恶龙,诸天在上,且看三尺青锋上能否担得起侠义二字,一线杀机与一线生机孰强孰弱,江郎是否有才尽之时。 “世间无你为孤观剑,此剑不拔也罢!” “我只拿得起手中的剑,她却挑得起整座江湖!” “万般苦砺中,得此青衣贼!” “我叫李忌,顾忌的忌,也是妒忌的忌!” 那点生生不息的人情味,正是撑起这方天地的脊梁。横生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横生,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横生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