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武侠修真横生TXT下载横生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横生全文阅读

作者:半衣生     横生txt下载     横生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零四章 采药人引路

    自姬凌生一踏进雾区,算是知道了此地为何让南地修士忌惮三分,进来才几步路,姬凌生原本外放的神识被悉数逼回体内,加上障眼浓雾,姬凌生玄宫第三门的修为竟毫无用武之地,就视野局限来看,相比进林捡漏的凡人未必能强上多少。www.uu234.cc

    从黑风背上跳下,姬凌生调整气息后试着将神识放出,无果,感到用作探路的神识被无穷尽的雾气禁锢在体内,一寸不得出来,徒劳两次后,姬凌生也就放弃再做无用功了,与此同时松了口气,自己尚且如此,那仙宗宗主号称地境之下无敌,说到底不过一介玄宫修士,不是有通天本事的地秘境高手,未曾比自己高出一个大境界,既然如此,可想追杀进来也是同样窘境。

    打不过未必躲不过,姬凌生年少时做事全凭喜好,却从不会吃亏,很大原因是会审时度势,让自己立于不败之地,说白了就是挑打得过的下手,虽然无耻了些,可屡试不爽。

    稍加思索了会,姬凌生不敢久留,朝林子深处走去,黑风低头跟上。从外看是烟笼雾罩的蓬莱仙境,只有进了里面才知晓是块怪枝乱桠、藤萝丛生的险地,姬凌生寻不见路,只得尽量走个直线,避免与万一追杀进来的仙宗宗主撞个正着。

    姬凌生回头瞥了眼黑风的胆小模样,黑风是通灵马,没什么大本领,对凶恶兽类传来的威压气场尤为敏锐,在雪山下的虫洞里就能看出,黑风现在摆出畏缩模样,想必林中有什么凶兽才对。正沉吟间,姬凌生和趴在草垛里摸索的一人打了个照面,见是一个寻常的采药人,姬凌生摸到虚囊上的左手缓缓放下,被追杀了几日,姬凌生心神紧绷如弓弦,一刻不敢放松。

    家丁模样的汉子被姬凌生凌厉眼神盯得一阵哆嗦,能被委以信赖的派进来采药,汉子清晰记得管家的告诫,敢来雾区采药的,不是手法老练的手艺人,就必定是极为扎手的点子,不论是神通广大的修炼者,或是来磨砺的贵胄子弟,都不是他一个月俸十两的小小家丁可以招惹的,遇见就得躲开,最好脸上放恭敬些。回想起管家语重心长的劝告,汉子心肝乱颤,赶紧低头,不敢看向姬凌生眼神。

    姬凌生见到汉子胆战心惊,要是有胆色的话也不会去做动辄得咎的家仆,姬凌生没有捉弄可怜人的恶趣,于是悄然离开,等到脚步声远了之后,汉子才敢抬头,抹了把汉,想起手头的事,又继续在草丛中闷头寻觅去了。

    走了数百步,路上又遇见几人,清一色的采药人,大部分是奴仆衣着,鲜有北晋人掺杂其中,毕竟北晋人是出了名的与人不善,当然,这个人是指外地人。

    一路上熙熙攘攘,隐约听见采药人们只闻其声不见其人的闲聊,可热闹的到底只有大雾区的最外一圈,再胆大包天、心细如发的手艺人也不敢在瘴气逼人的林子里走得太远,所以过了最外围的半里地后逐渐少有人

    烟,对于在西山和清歌姑娘散步时听惯了蝉鸣鸟啼的姬凌生来说,林子确实静得过头,走到后面,只听见自己与黑风踩在枯叶的细碎声响。

    在姬凌生走了一里地,如履薄冰的时候,雾区外打坐的仙宗宗主元岐终于起身,一路上赶路耗去的灵气恢复之后,元岐一身黑袍飘起,如鬼魅般冲进了雾区密林,进入雾区后,与姬凌生一般无二,元岐的神识被压制得一丝不得外泄,一路靠神识探知追踪姬凌生的黑袍道士并不着急,而是盯着朦胧雾气,渐渐露出一丝阴狠笑意。

    不知黑袍道士使出什么本领,黑色道袍中传出悉悉索索的动静,随着衣物摆动,从袖口处猛然钻出数十条黑蛇,黑蛇掉落地上然后四散窜开,引来林子中采药人们的惊呼。

    而几里外,姬凌生正和一十岁大的少年大眼瞪小眼,走了半个时辰没遇见半个活人的姬凌生着实感到意外,一开始以为是修为高深到返老还童的老怪物,以至于看见小孩背上的药篼十分不解,等发觉到眼前的小毛孩没有丝毫灵力波动后才确认是个胆儿肥的年轻采药人。

    面对说是初生牛犊都低估了他的少年,姬凌生一时间无从下手,冒然发问可能会惊跑小家伙,正犹豫时,那少年郎眼睛放光盯着姬凌生,直截了当问道:“你是修炼者?”

    少年说话直接,有些冲撞,不过姬凌生不至于跟小孩置气,索性点头。少年眼睛更亮,像捡到珍宝一般,将长辈叮嘱的生人勿近一股脑全忘了,小跑到姬凌生身前,一脸憧憬道:“你会什么把戏吗?”

    姬凌生哭笑不得,绷着脸摇头。

    少年脸上满是失望,责难道:“什么都不会,那你敢说是修炼者!”,姬凌生正考虑着是否管教一下这个不忌生人的小孩,譬如将他吊树上抽一顿,如果能让他学乖那最好不过,这时雾气中现出一人,姬凌生神识受缚,于是挑头看去,是个粗布麻衣的瘦小老头。老头见到站姬凌生咫尺间的少年,慌忙飞奔过来,一把将少年护在身后,等查探少年安然无恙后才小心翼翼看向姬凌生,和颜笑道:“这位公子,家中孩子不长见识,如若冒犯了公子,还望不要计较”

    没等说完,少年插嘴道:“阿公,这人说他是修炼者。”

    老头双腿一颤,险些站立不稳,慌乱中想起自己几日来的收获,再不迟疑,取下身后的背篼,双手递到姬凌生面前。姬凌生探首一看,瞧见几个色泽晶莹的灵果,不禁哑然失笑。

    老人看见姬凌生笑容,以为高人看不上眼自己辛苦得来的成果,心中愈加没底,自己一把半只脚入土的老骨头,死了没什么关系,可要是牵连到自家唯一的香火的话,那只能豁出老命了。

    见到老人护犊模样,姬凌生触景生情,想起有个整日没个正形儿的老头,温言笑道:“老伯不必介怀,在下不过偶然

    路过,并无恶意。”

    听姬凌生如是答道,老人心中大石落地,虽然多多少少怀有顾虑,但既然对方连自己仅有的几颗灵药都看不上眼,那也没什么值得担忧,想到这,老人展露笑容,问道:“不知公子是要往何处去?难不成也是来这找灵药仙草的?”

    姬凌生摇摇头,没有细说,只是抱着侥幸问道:“老伯可知道出去的路?”

    老人没有一口回绝,“公子是要回北晋还是去大华,又或者是去西周,不过老朽听说现在西周不太平,公子如果要去的话还是小心为好。”

    姬凌生未置可否,再问道:“我如果要去北方该怎么走?”

    眯眼笑着答话的老人一脸茫然之色,不明所以,疑惑道:“雾区北方除了荒地还是荒地,公子去那儿作甚?”,对于大多数南地的凡人来说,这方世界无非就六国林立,现在少了个西周,多了个苟延残喘的后周,勉强还算六国,除此之后再无其他,他们到死未必知道分割南地的六国其实不过占了大地一角。

    姬凌生无心去解释,对于平淡度过百年的寻常人,这类天方夜谭不听为好。看见姬凌生皱眉,老人再度说道:“公子若要去南面的三国之一,老朽还可为公子引路,北面的话就无能为力了。”

    隐约感知雾气缓缓散去的姬凌生瞥了眼雾区退去的方向,雾气的细微流向凡人察觉不到,但对于修士就如大雁飞过一样明显,此时雾气全部流向密林深处,仿佛有何异兽在林中吞云吐雾一样,顺着姬凌生所看方向,老人殷勤道:“若只是到大雾区正中的话,公子不妨带上我这把老骨头,兴许能帮上些忙。”

    “此话当真?”

    老人笑着点头。

    “既然如此,那劳烦老人家了,现在即刻上路,老伯意下如何?”,姬凌生轻声问道,有了个引路人,仙宗元岐在不识路的情况下就算有天大的本领都难追上来。老人是个爽快人,抬脚便走,姬凌生默然跟上,少年郎听两人叽里呱啦说了半天,早不耐烦,抱怨道:“阿公,咱不去采药了?”

    “这三个果子够咱吃个几年了,离大雾扩散还有些日子,不着急。再说路上遇人有难,能帮一把是一把,不求顺水人情,只求心安理得,好孙儿,听懂了么?”,少年摇摇头,老人跟着摇头叹息,“等你年纪再大些就懂了。”

    百无聊赖的少年看着姬凌生身后的黑风,来了兴趣,伸手去抓黑风鬃毛,奈何够不着,退其次想爬上黑风背部,黑风一激灵躲了开,少年摔在地上,不服气地想再试一次,结果被黑风一个响鼻吓跑。

    少年跑去牵着祖父生满老茧的手,似有了点底气,朝姬凌生撇了个白眼,老人以为孙子走累了,摘下少年的药篼放进自己背篼里,再把少年放在自己瘦弱肩膀上,先前步履蹒跚的老头步子突然轻快了起来。

第一百零五章 蛇斗

    “公子,眼前就是直通雾中的小河了。UU小说”

    姬凌生望着潺潺流淌的河水,微微点头,伸手试了下水温,河水沁凉却灵韵十足,几乎能赶上青云山巅的浓郁程度,瞥了眼被雾气遮拦的源头上游,姬凌生不禁问道:“老伯如何知道小河通往大雾中心?”

    老人轻咦一声,惊讶道:“公子不知道雾区的来历?”

    孤陋寡闻的青年老实摇头。

    老人讶异更甚,不知道该说年轻人鲁莽无知还是胆魄过人,摇了下头,老叟不敢多做评价,于是解释道:“听老人们说,雾区从古至今一直便有,但当初没这么大地儿,那时候还能看见雾区的地形,所以老祖宗们发现雾区有四条河流,全都通向中间的活水源头,不然没有水源,别说是兽类,就是草木也活不下来啊。所以咱老一辈的都知道,找到水流就能到达雾中,现在的年轻小辈胆儿小,不敢进得太深,对雾区了解得少,所以公子跟同辈打听的话,不知道这些隐情也正常。”

    话刚说完,骑在老人肩上的稚童不服气的叫嚣道:“我胆才不小哩!”

    无心插柳的老人急忙笑呵呵的纠正道:“好好好!你胆儿不小!”

    旁边青年触景生情,略有心酸,年少身处姬家大院的时候,也是和眼前一样的光景,现在想起好像是许久之前的事了,叹了口气,姬凌生刚想谢过老人的不吝赐教,喜好咋咋呼呼的男孩往地上一指,惊叫一声,“有蛇!”

    两人同时低头望去,一条手指粗细的黑蛇滑到老人脚边,天不怕地不怕的男孩这下终于慌了,连忙把手指收了回去,村里老头们说过,蛇是不能用手指的,要是指了的话它夜里就会找上门来,把人吃得骨头都不剩下,而且得简单做个砍蛇头的手势,不然手指头会变成蛇头。

    男孩对此深信不疑,赶紧让老人帮他砍去蛇头,老人活了大半辈子,一只脚已经伸进土里,仍不得不屈服在自家孙子的打滚撒泼下,让男孩双手轻轻握住,老人左手背抬住两只小手,随即用右手掌软绵绵劈下,男孩双手一分为二,总算松了口气。

    见孙子尚存惧意,老人心切之下也不管黑蛇是否有毒,抬脚便踩,奈何黑蛇滑溜得不行,一下缩到姬凌生鞋边,老人这时才得以瞧见青年的凝重神情,老人以为青年怕蛇,正想出声询问一下。

    没想到青年一脚将蛇踩死,同时抬头,没等老人家开口,青年平静道:“我在此先谢过老人家带路的恩情,不过要不了多久就会有麻烦找上门来,老人家还是带着孩子先走吧,剩下的路程我一人前往即可。”

    老人茫然扫了眼四周,没察觉任何人烟动静,但也知道修炼者的神奇本领,没有多问,只是担忧道:“公子孤身一人会不会太危险,要不咱先原路返回再做打算?”

    姬凌生笑着摇头,诚恳道:“实不相瞒,那麻烦是专门来找我的,跟我一起恐怕会被牵连,老人家不必挂念我的安危,我自有应

    对的法子。”,老人听完后重重点头,知道留下来估计也是累赘,免得拖人后腿,老人将一脸懵懂的孙子放进背篼,准备就此离去。

    注视佝偻背影,姬凌生提醒道:“老人家先往下游走走,然后再按原路返回,免得与麻烦撞上。”,老人听在耳里,叮嘱孙子切莫大声说话,引来不必要的麻烦,然后把方向调转顺着河流而去,背影缓缓消失在白茫茫雾气中。

    目送两人走远,姬凌生放下心来,扭头又看见一条黑蛇探着脑袋窥视自己,姬凌生和剑士大闹仙宗宗门时见识过元岐的弄蛇神通,仿佛那个宗主本身就是黑蛇修炼而成,无论气息或是神态,都如一条洞口蛇般阴冷潮湿,所以发现黑蛇后姬凌生便清楚敌人离得不远了。

    与小蛇对视了会,姬凌生转身往上游走去,没有闲情去宰杀那条黑蛇,先前出手只是为了防止元岐不择手段的去追杀无辜人士,现在自己踪迹暴露,想必那个耐心好到过分的宗主也没工夫去节外生枝,估计会直接冲杀过来。

    那爷孙俩应该是安然无恙了,姬凌生松了口气,良心上得到些安慰,然后拍了拍黑风脖子,马儿心有灵犀,一人一马同时撒腿狂奔。盘旋在周围的黑蛇来不及反应,就发现猎物跑了个没影,吐了下蛇信,黑蛇奋力追上,与此同时,落叶湿土里飒飒作响,一条条黑蛇倾巢而出,密密麻麻千百条不止。

    姬凌生沿着河岸奔行许久,觉得如芒在背的冰冷视线逐渐消散,总算舍得放缓脚步,黑风早早慢跑下来,一副畏畏缩缩的模样,姬凌生越发确定河流源头有异兽出没。

    查探到雾气朝着上游方向慢慢收缩,姬凌生终于反应过来,既然雾气朝一点伸缩,那必然有个聚气的龙眼,据说现在是雾区回缩的年头,那么只要循着雾气流向便能找到中心源头,找人问路好像是多此一举了。

    行进了半个时辰,天色黯淡下来。

    本就身处茫茫雾海中,没了那点微弱日光,愈加伸手不见五指,姬凌生右手袖子让黑风死死咬住,进了夜里小黑胆小如鼠,屁大点动静都能吓得跳脚,更别提前路有凶兽盘踞,只差把硕大脑袋藏进主子怀里。

    姬凌生哭笑不得,另一只手握着半截树枝,不停的敲打水岸,防止黑灯瞎火中掉进河里,自己要是当了落汤鸡倒没啥,用灵力烘干衣物便可,可要是害小黑遭了殃,那场面就了不得了。

    回头瞥了眼那双漆黑中微微发亮的无辜眼眸,姬凌生笑意更多。

    走了一夜,每当蛇群靠近,姬凌生就催促黑风快步前进,甩开距离后再稍作休息,到了天明时分,姬凌生隐隐约约感觉是到了雾区正中,这儿的雾气厚重到仿佛有了分量,轻轻压在自己肩头,而可见处不过几尺远,也就两臂相连的距离。

    到了此地,溪水流响逐渐变小,姬凌生料定前头是水源,紧皱一夜的眉头微微松开,绕过源头再朝北直去,就应该能走出雾区,只是不知道那背剑的游

    侠儿到了哪?回头看了眼小黑,这家伙躲在雾气里呜咽不停,一步不敢上前,姬凌生重新打量前方,那头凶兽应该就蛰伏在静谧无声的水源中。

    站在霜白草地上,姬凌生屏住气息,往前走了半步,却脚底一滑栽进水里,黑风看见主子失足,急得在原地打转,嘴里呼唤不断,却不敢往前一步,似乎稍加逾越就是死路一条。

    几息过后,姬凌生爬上岸边,黑风停住碎步,眼巴巴地望着成了落水狗的可怜主子,姬凌生火急火燎上岸后,退到和黑风一样的位置,死死盯住水面,他落水时明显感到水流涌动,好像有什么活物朝他冲来,要是慢上一步,可能就成了兽类的口中食。

    姬凌生几度试图烘烤湿透的衣物,却发现河水如同死水,寒气肆无忌惮地钻入骨肉,灵力催生出的热气影响成效甚小,无法做到如青云山脚坠崖时那样立竿见影,索性从虚囊中拿出一身崭新袍子换上。姬凌生浑身灵气穿过休门,愈发磅礴,流过十三个黄道旋涡,将刺骨湿气逼出体外。

    换上干燥衣衫,姬凌生感觉身体不再僵硬,再度打量水面,没有水流声响,前面应该是一口大湖,而湖底藏着一头食人的猛兽。

    旁边小黑两只前蹄在湿滑草地上交替轻踏,姬凌生看出他的不安,于是拍了拍马腹,黑风得到赦令,依依不舍地盯着不动分毫的主子,犹豫了会悄声跑开,等离湖面远了后忽然加速。

    姬凌生听着仓促马蹄声,果然小黑还是那个小黑,卖起主子来毫不拖泥带水,姬凌生并不在意,对此习以为常,再说黑风留着此地反而可能添乱,他无法在腹背受敌的情况再去照顾一头胆小的马儿。

    黑风刚走远,姬凌生身后立即出现蛇群出没的飒飒声响,前方湖面也泛起了涟漪,但隔着浓重如山的浩瀚雾气,姬凌生完全是睁眼瞎,不能察觉到水里的动静,只能一动不动站在原地,因为后方传来一道杀气,死死咬着姬凌生的脖颈。

    手从虚囊上划过,入世刀出现在姬凌生手中,青年右手紧握刀柄,刀身横卧在白如雪的霜草上,左脚向后一步,姬凌生听见远处传来树木折断的声音,由远到近,几个喘息的时间,从千丈以外到了百丈以内。

    一道人影径直冲来,挟持的劲风将云雾分拨两边,雾气溃散,姬凌生看清了来人,正是横跨两国国境追杀他三千里的元岐,顷刻间两人只隔五步。短短的一瞬,姬凌生心跳如雷,青云峰上所修静心道竟然前功尽弃,姬凌生急急收刀,入世刀再次放回虚囊后,重量少了大半,姬凌生身形猛转,仓皇躲开。

    同时湖中水浪滔天,一张血盆大口猛然从水中浮现,本是奔着姬凌生而去的,但姬凌生错开一个身位,背后正好是一鼓作气的黄冠道士,这一让恰好使想至他于死地的一人一兽撞到一起。

    姬凌生愣在原地,冲散大半的雾气又缓慢聚合,而仙宗宗主被凶兽一口吞食。

第一百零六章 沾光

    姬凌生呆立原地,注视着巨蟒吃人后悠然入水,大蟒通体雪白,比在思岳雪山下所见的山腹龙蛇大上一圈,趁着雾气化开,姬凌生得以窥见园湖全貌,与雪玉阁倚靠的璃罗湖差不多大小,但不同于璃罗湖畔的春光明媚,眼前湖水表面始终染着白霜,像是结了一层薄冰,光是看上去就觉得冻脚。www.uu234.cc

    盯着趋于平静的冰湖,姬凌生定住心神深吸一口气,然后缓缓吐出,如此反复三次。第一口吐掉被追杀几日而积在心头的怨气,第二口抚平刚才的慌乱,第三次则是为自己敲响警钟。做完三次吐息,姬凌生彻底冷静下来,他心知肚明如若没有白蟒出来捣乱,就凭自己刚刚那手自乱阵脚,哪怕元岐第一击落空,接踵而来的第二记后手也能轻易将自己杀掉。

    所以堪堪躲过元岐奔走几里地一气呵成的全力一击后,姬凌生没有惊喜,只有后怕,他清楚知道敌我两方的实力差距,尽管元岐一击未逞后气势会稍稍懈怠,但修为差得太多,自己玄宫第二门根本无法把握到那个千钧一发的空隙。

    湖水平静如初,姬凌生脑海中闪过种种考虑,按理说以元岐的本领,一条未化形的雪蟒应该困他不住,迟迟不见动静,难道湖底有什么古怪,又或者那条蟒蛇并不简单?不知为何,姬凌生脑中突然浮现当初落入血灵池的情形,不过仅能记起落水前的短暂画面,水底的事一概不知,再往后就是在无名花谷中苏醒。

    散去所有想法,姬凌生继续严阵以待,刚半盏茶工夫,即便湖水再次被烟雾掩盖,姬凌生依旧能感知到水流翻滚,一股暗涌搅乱了整潭湖水,甚至能听到冰碴碰撞的清脆声,动静逐渐扩大,姬凌生感到脚底冰凉,原来湖水溢出漫到了脚边。

    不到片刻,雪蟒再度出现在湖面上,先前是觅食,现在却是不断挣扎,巨大身躯在水里几度翻滚,将漫天烟雾拨散,姬凌生抽出入世,退后几步藏匿在厚重雾霭中,屏息等待仙宗宗主破茧而出的一刻。

    雪蟒马车大的脑袋疯狂摆动,似乎想要吐出肚子里作祟的异物,几番挣扎却无果,只见蛇腹处一会变大一会变小,好像元岐进了蛇口后非但没被闷死,反而愈加生龙活虎,在白蛇肚里翻江倒海。

    一声炸响,湖面上的雾气被全数吹散,唯有湖心的烟雾浓郁到不受丝毫波动,险些成为盘中餐的元岐撕开雪蟒肚子,晃晃悠悠的跳到岸上,模样狼狈至极。

    养蛇终被蛇咬的仙宗宗主没来得及防备,一道人影从袅袅烟尘中脱出,正好抓住他脚没落地的乏力时刻,元岐仅是眨了下眼,那人就欺身到了他身旁,刀光紧跟其后。

    一道红芒闪过,姬凌生没做停留,更不敢去查证敌人的死活,直接冲进烟雾里,行踪被卷土重来的雾气掩盖。

    元岐站在原地,胸口掉下几条断成两截的黑蛇,同时喷出一口鲜血,低头看去,右胸几乎被贯穿,几条小蛇正游走在伤口处,吞吃翻出来的血肉。

    侧目看了眼偷袭者脱身的方位,可惜

    大雾弥漫上来,根本无迹可寻,收回视线,元岐眉间露出一丝火气,同时几条黑蛇钻入胸口,将伤口堵死止血,简单治疗后,衣物沾满污浊的道士将黄冠摘下,好使蓬乱头发披散下来,不过依旧看不出体面。

    道士双手垂着,无数条黑蛇从袖口钻出,悉悉索索的爬向四方,数量比雾区外施法时多了几倍,将雪白草地占得不留一丝缝隙。

    耳目放出去了,道士眉头仍是紧皱,似乎气得不轻。

    不远处的树枝上,姬凌生悄声蹲坐,呼吸绵长无半点声响,听着树下蛇群穿梭不断,姬凌生不敢挪动分毫。等到下面彻底没了动静,他才敢轻轻站起,其实他不知道的是浓厚雾气不仅能阻拦神识,还能隔挡热气,不然以蛇类的灵敏感官,一个大活人就如同夜里打灯笼般明显。

    他早听见了道士渐行渐远的脚步声,此时举目望去,隔着茫茫白雾寻不见任何人影,在树梢站了许久,姬凌生料想道士会去而复返,可似乎元宗主过于自傲,觉得休门境的小鱼小虾不必小题大做,完全没有试探的打算。

    姬凌生枯等半天才发觉自己被看轻,不禁哑然。

    静悄悄落地后,姬凌生轻手轻脚走到湖畔,那道士放了无数耳目在外望风,等于是布下天罗地网,就等姬凌生自投罗网,而冰湖附近雾气寒气太重,蛇网没有用武之地,索性直接放弃,将整座冰湖团团围住即可。

    环视一圈,没发现黑风的踪迹,估计吓得屁滚尿流,逃之夭夭了,不过以它的机灵和脚力,姬凌生倒没有太多担忧。

    眯眼看着湖心,姬凌生目光如炬。

    之前雾气退散的时候,惊鸿一瞥发现湖心另有蹊跷,所有云雾皆出自于那,即便被道士玄宫圆满的力量冲击,依然无法得知它的庐山真面目,现在受困于冰湖附近,左右不能出去,不如打探下雾区源头的虚实。

    立于岸边,姬凌生双腿微曲,随后红镰挥舞成圆,刮出一股刀风,风压一路披荆斩棘,将雾层撕裂开来,透过转瞬即逝的空隙,持刀的青年极目望去,只瞧见湖心有处空地,其上烟雾缭绕,浓烈到无法吹散。

    大致估算了下距离,青年后撤十步再度挥刀,随即收刀跳入那道缝隙中。

    越过了半个湖面,姬凌生落在湖心空地上,风度翩翩地打了个滚才停住,拍拍屁股起身,青年赶紧深吸一口气压住惊讶之情,此时他站在雾区正中,雾气浓郁到难以置信,仿若身处云端,连自己脚尖都看不清。可如此浓重的瘴气中,青年不但没有呼吸不畅,反而周身灵力活转,拼了命的运行周天。

    姬凌生定了定神,神识内视体内,发现灵气满溢出来,正卡在休门中,势如破竹的冲击着生门,如若破开生门,他便能如愿以偿到达玄宫第三门境界。

    怀着踏破铁鞋无觅处的心情,姬凌生更不敢大意,祸福相依,这儿灵气如此充裕,难不保里面会有多少凶险。

    站了一会,等到之前偷袭元岐耗费的灵气

    恢复,青年往雾区收缩的那点踏出一步,伸出一脚青年立刻停住,确认没有丝毫异动后,再迈出第二步,然后第三步第四步,犹如龟爬。

    姬凌生也知道自己谨慎过了头,但出门在外得事事做到有备无患才行,毕竟不是那个心大头还铁的黑衣剑士,如若是他,八成不知天高地厚的走着王八步就过去了。

    雾区外围,一个扛着古剑,走路极为嚣张的剑士打了个喷嚏。

    过了良久,青年总算是到了吸食烟雾的龙眼,用手扇了扇,雾气纹丝不动,青年憋足一口气然后吹出,完全是干使劲,想不出驱雾的对策,姬凌生伸手去摸,像是摸到一块冰凉兽皮,心中疑惑不减,姬凌生把头凑近了看,一个竹篮大小的异兽头颅跳入眼帘。眼前兽类瞧着像是虎豹,细看又有不同,姬凌生略觉眼熟,想起思岳金銮殿上四个檐角处的图腾,那个文人骚客称之为“香狮子”的瑞兽和面前这个很是相似。

    正沉思回想间,兽尸眼珠似乎闪烁了一下,姬凌生急忙后退十几步,然后一头摔进湖中,湖水冰冷刺骨,导致浑身灵气运转受阻,姬凌生却无暇顾及,全因前方有对凶恶眼珠正虎视眈眈着他,没死?雪蟒肚子被人开了个大洞居然没死,兴许老天爷见它修炼不易,所以放了条生路,不过姬凌生就头疼了,能和元岐老贼缠斗的凶兽,他恐怕打不过呀。

    不过对视了几眼,雪蟒没有上前大快朵颐的意思,好像是吓破了胆,姬凌生瞥了眼可以说是和黑风一个德行的白蛇,没有犹豫,朝上游去,直到上了岸,雪蟒也只是远远观望,十年怕井绳的典故套在它身上,似乎再合适不过。

    在岸边站了一炷香时间,那头显然死透了的瑞兽尸首没有动静,刚刚只是错觉?又站了两炷香时间,姬凌生蹑手蹑脚靠了过去,回到兽尸旁,姬凌生忽然记起从仙宗搜刮来的典籍中,有本志异录怪的短篇,翻了那本泛黄经书,由于障眼烟雾,姬凌生要把头埋进书本才能看清那些蝇头小字。

    翻找半天,终于找到一行类似描述:狻猊,龙生九子之一,一说五子,另说八子,形如狮,喜烟好坐。盯着眼前大口不断吸食烟雾的兽尸,姬凌生联想到当初找寻入世刀时,在山涧瀑布下遇见的石像,两者皆为龙子,难道世间真有真龙?

    姬凌生低头沉吟时,狻猊尸身上,有一条浑身剔透的金蛇,说是蛇,却长着龙头,且有两爪,如果让姬凌生看见,对照书上对龙王长子囚牛的描述,估计会惊讶得合不拢嘴。

    隔着烟雾,小龙瞧见渺小人类的一举一动,而姬凌生则是个睁眼瞎,只看见苍茫白雾和雾气中不时显现的狻猊头颅。

    在兽尸旁站了许久,姬凌生全身灵气充盈到快要溢出体外,于是盘腿坐下,缓缓吐纳,明白雪蟒为何不惧严寒盘踞在此,原来是觊觎狻猊尸身中残存的磅礴灵韵。

    没想到自己沾了光。

第一百零七章 玩蛇

    这场持续数日的追赶暂且告一段落,两人实力差距不止一星半点,姬凌生本应是粘在案板上任人宰割的鱼肉,结果侥幸反客为主,捡了天大便宜,得到了千里雾区中最大的福泽,不禁感叹竟真有好运降临到自己头上。www.uu234.cc

    反观元岐,偷鸡不成蚀把米,惹得一身腥臊,离开冰湖后,道士如同孤魂野鬼游走在密林中,朝着外围走去,豢养的蛇群没传来关于青衣小贼的消息,道士并不惊慌,仍觉得大局牢牢掌控在自己手中,这股自信与生俱来,要知道南地修士中独占鳌头的青云子四十五岁踏入地境,而衣发散乱的道士同样不差,不惑年纪到达玄宫圆满,加以时日必然是同辈修炼者当中的佼佼者,所以当休门境界的姬凌生在他面前放肆时,道士心中的恼怒只占了少许,更多的还是轻视。

    摘了黄冠,风姿不再卓然的道士料定姬凌生逃不出他的掌心,即便猜到姬凌生就在冰湖附近,他也不急着动手,而是慢悠悠在林中找寻人烟,目的在于调养生息,用作疗伤,就算元岐再自持修为高深,却也知道狮子搏兔尚需全力的粗浅道理。

    更远处,一头兽精肆虐过后,终年不见阳光生得奇形怪状的树林倒下大片,沉沉雾气暂时消散,露出一块空缺,能看见一队人马在此停歇,人群中间,一个俊俏公子瘫坐在横倒的树干上,一身丝质青衣沾满污泥,脸上惊魂未定,显然遭遇了不小的劫难。

    这时,雾气中忽然冒出一点风吹草的动静,空地上的几人立马慌了手脚,俊公子更是手足无措的急忙站起,对着与天际连成一片的大雾茫然四顾,心惊肉跳许久,一只白狐从树枝上跳下闯入众人视野。

    所有人如释重负,付出几条人命代价逼退兽王后,原本满怀壮志而来的几人近乎绝望,心头的那根弦马上就要绷断,再经不起一点风吹雨打。

    心中大石落地,仿佛天塌了下来,俊公子再没有强撑的气力和胆量,软绵绵坐下,眼中再没有与当朝国师高谈论阔的神采,离家前的踌躇满志,在见到随行侍从被兽类大卸八块后就彻底没了。

    打量了身旁晕厥的同伴,眉清目秀的公子哥轻拍同伴的柔腻脸颊,没有反应,昏迷后神态恢复自然,倒着那人现出原形,原来是个女儿身,周围站着的几人神色如常,显然知情。

    最外围领头模样的汉子盘走几圈后,悄声来到俊公子身侧,轻声道:“小公子,那头山精好像是走远,咱们接下来怎么做?”

    俊公子嗓音软糯,犹如女子,“高统领,咱还剩多少人啊?”

    高统领楞了下神,不明白这个明知故问的问题有何意图,扫了一圈,汉子老实答道:“回公子,壮丁还剩五个,加上您和黄姑娘,一共七人。如果要去找寻灵芝,恐怕行不太通,只是打道回府的话,应该不成问题。”

    心神不宁的公子哥似乎不太相信,抬起头来,惨然笑道:“真回得去吗?”

    俊公子神色凄清,却极美,高统领不由看呆,仗着居高临下的优势,汉子眼珠顺着往下,越过白皙玉颈,企图钻入雪白沟壑中,奈何衣领过于严实,挡住了那道炽热目光。

    见侍卫头目没有作答,俊公子脸色更苦,好像想到了自己沦为野兽口食的下场。

    一声呢喃轻呼响起,昏睡的女子悠悠醒来,睁眼第一件事是匆忙打量四周,见到身旁坐着安然无恙的俊俏公子,女子扑进公子怀里,哭喊道:“公子,您没事就好,吓死奴婢了。”

    俊公子轻拍侍

    女背脊,以示安慰。

    哭诉了会,侍女才发现自己有所逾矩,不符合下人的身份,尽管从小一起长大,两人情同姐妹,但周围人多眼杂,传到家主耳中,恐怕少不了责骂。端正坐好后,黄姓侍女轻声问到情况如何,俊公子只是摇头和认命般的叹息,贴身服侍近二十年,只要主子眉头一皱,侍女便能知道得七七八八,察觉到公子的惶恐不安,贴心女侍宽慰道:“公子不必担心,您留的家书老爷肯定瞧见了,现在估计已经派人来接咱们,公子只需放宽了心,耐心等候就行。”

    俊公子脸色略微缓和,离家出走前曾大发雷霆,与家父闹得不可开交,带了一班家仆,打着为祖父寻求救命良药的幌子来了晋国,又听说雾区里全是天材地宝,机遇良多。从未以身试险的东越世族不禁异想天开,以为自己展露才学的时机来了,一路上重金招募高手护送,但凡夫俗子哪有深入雾区的胆量,修士走狗又可遇不可求,俊公子不肯死心,抱着侥幸进到了大雾之中。

    开头一帆风顺,路上遇到采药人刁难,公子哥凭借伶俐口才和钱财,一切迎刃而解,得意忘形之下愈加大胆,将采药人的告诫当做耳旁风,左耳进右耳出,可以说一身是胆,一路高歌猛进。

    再度想起侍从被猛兽撕咬成碎片的血腥场面,俊公子不寒而栗,当初学堂里和国师论辩天下棋局,为黎民百姓申苦,笑称看淡生死,人生不过天地逆旅中的过客。

    如今身临其境,细细品味了之后,再没有了那种风度。

    俊公子发了半响的呆,不作一言一语,高统领对林中野兽心有余悸,自己又拿不了主意,忍不住问道:“公子,此地不宜久留,要进要退早做打算,不然等到天黑更加危险。”

    听闻此言,俊俏公子哥苦涩自嘲变作慌乱,急切道:“那高统领,咱们这就原路折回,你意下如何?”

    等这句话等到急不可耐的高统领重重点头,旁边的小侍女也拍手称好。

    本该皆大欢喜的场面被一阵不合常理的脚步声打乱,俊公子面色有异,这是她深入雾区第一次听到活人声息,稍加思索后,公子哥喜出望外,“难道是进来寻宝的高深修士?”

    “很可能是个本领高强的修士,如果他愿意捎我们一程”,俊公子惊喜说道,本来一脸狐疑的六人同样喜上眉梢。

    静等不到片刻,一个披头散发的黑袍道士从雾气中走出。

    盯着模样狼狈的道士,俊公子腿脚忽然有了力气,赶紧起身打了个稽首,恭敬问询道:“先生是要离开雾区吗?”

    道士阴冷目光扫过几人,自语道:“一个处子,还算凑合。”

    几人一头雾水,不懂道士胡言乱语什么,俊公子以为撞见一个疯子,喜悦逐渐褪去,转而变成担忧。

    下一刻噩梦成真,众人的惊愕变成惊惧,只见那个衣衫破了个大洞的道人挥了挥手,从地上飞出数十条黑蛇,将站在前方的四人牢牢缠住,蛇毒如烈火蔓延全身,被咬的四人挣扎变弱,浑身染满青紫,最后化为乌黑血水。

    站在最后方的守岗人瞧见这幕,拔腿就跑,一头撞入大雾中,不再忌惮潜伏的兽类,可身影刚消失就变成了一声惨叫。

    俊公子望着地上几摊骨头融尽的血污,明明一刻钟前还是几个大活人,此时再看前面杀人如拾草芥的黑袍道人,俊公子吓到魂飞魄散,明明张着嘴却连惨叫都做不到。

    黄姓侍女发出一声凄厉尖叫,然后蹲在

    地上干呕不止。

    旁边身高八尺的高统领头皮发麻,双腿抖个不停,裤头微微湿润,然而生死停留之际,高统领吓到失禁,但本能抓住俊公子胳膊,拖拽着她往后面逃去。

    奔出两步,俊公子回过神来,见贴身侍女被留在原地,不由惊呼,然后死死停住,朝小侍女伸手。高统领堂堂八尺男儿,关键时候腿脚发软,竟然拉不动一个女子,愤愤出口,“公子,别管她了,再不走来不及了!”

    俊公子不为所动,顶着汉子拉扯,同时呼喊侍女小名,那个失魂落魄的侍女终于醍醐灌顶般的清醒过来,跳着起身,连滚带爬抓到公子的芊芊玉手,然后三人一起逃离道士身边。

    道士始终心平气和,注视着三只可怜鸟儿磕磕绊绊地逃走,甚至没有放蛇阻拦,追杀姬凌生未果的不痛快,他现在要全部找回来。

    三人跑了三里地,高统领盈有余力,两个女子已经气喘吁吁,汉子正欲催促一番,前路突然飒飒作响,其余方向同样如此,汉子环顾一周,只觉得天旋地转中,听到了十面埋伏的嘶嘶声,好像进了蛇窝。身旁公子侍女也反应过来,已然是四面楚歌的绝境,走也走不掉了。

    俊公子瘫坐到地上,听着侍女轻轻啜泣,却再无心慰问。

    高统领模样比女子更不堪,跪倒在地,浊黄尿液顺着裤子低下,俊公子看见后无动于衷,提不起嫌恶的心情,没想到汉子自知必死,忽然又生龙活虎起来,见他起身解开裤带,俊公子惊恐叫道:“高统领,你要作甚?”

    汉子神情癫狂,忘了公子出门前的叮嘱,狞笑道:“慕容小姐,老高我这辈子没娶过媳妇,既然咱谁也逃不掉,趁着妖人没来,不如您从了我,一会到了黄泉也有个伴!”

    听见汉子疯言疯语,一脸愁苦的侍女猛然站起,尖声道:“高杰,你疯了吗?”

    高统领置若罔闻,腰带松了大半,同时朝女扮男装的公子走去,侍女辱骂不断,赤手空拳扑打上来,汉子反手一巴掌将她抽倒在地,重重吐了口吐沫,“老子当初玩你的时候,不挺高兴吗?现在大家死到临头,小姐委屈一下,成全小人心愿,你掺和什么劲?难道你也想要?”

    假公子闻言呆滞,看了眼身旁从小玩到大却不知何时失贞的女伴,眼中满是不可置信。

    终于,高统领离自己魂牵梦绕多年的女子只有一步,但一步却是天人永隔,高统领痛呼一声,然后直挺挺倒下,背后正是慢吞吞赶到的仙宗宗主。

    头发披落下来,恢复女子面貌的假公子神情麻木,像是没了生魂,即便听见了侍女惨叫也满不在乎,这位东越名门望族之后,表面上是出来寻药,实则是为了逃避家族联姻,想起家父为自己引见的谦和君子,假公子笑了笑,不如意的生,不如意的死,好像也差不离。

    道人不知何时离去,名叫慕容筠的假公子被蛇群五花大绑在树干,不远处是心肝被活生生挖去痛苦至死的不幸侍女,慕容筠感觉钻进自己肚子里的黑蛇没了动静,肝肠寸断的疼痛骤然减轻,可意识逐渐模糊,从小到大的记忆从眼前划过。

    不知过了多久,远处传来声响,慕容筠麻木不理。一个黑衣剑士出现在视野,那剑士肩上扛着一柄古剑,双手耷拉在剑柄剑尖上,走路相当阔气,雾区中修为高深的元岐都要靠蛇群引路,剑士不知为何如此嚣张。

    鼻孔朝天的剑士走近后,打量着悲惨女子,嬉笑道:“小娘子,怎么一个人在这里玩蛇啊?”

第一百零八章 登场

    在雾区外围轻描淡写杀了几人后,道人缓缓朝冰湖走去,他并非无端造下杀业,只不过需要摄取活人精气来疗伤,凑巧撞见一个处子之身,又恰好是种蛊的上好药引,所以习惯清静无为的道士有了出手的念头,至于其余几个陪葬的随从,死因不过是不走运罢了。

    道士胸前伤口处,一条黑蛇探着脑袋,嘴里衔着一颗人心,正在慢慢吞咽。对于道士来说,杀人仅是顺手而为,如同吃饭睡觉一样,随意到令人发指,放到凡俗世界里根本罄竹难书,但道士不以为意,全然没有一丝怜悯。因为弱肉强食的道理自古而然,出没江湖的鱼儿注定要淹死在江湖里,在这一点上,道士看得很透,即便自己某天身首异处也不必奇怪,全因自己在天下人共逐鹿的江湖里落败了而已。

    儿时第一次杀人的记忆早已模糊,只记得自己不动声色将残暴父亲剁成肉酱,现在杀了几只蝼蚁,道士脸上连兴奋都没有。一将功成万骨枯,将校台上按人头论功行赏,杀得越多战功越高,而修炼奉行清静至上,嗜杀成性唯有沦为魔道,道士一心只为无上大道,自然不愿落入下乘,所以杀人不分左右,皆用平常心去对待。

    走到半路,道人停下单调步伐,回头望了眼设下蛇笼的方向,透过蛇眼,看见了那个欺师灭祖的外姓弟子,随着几道剑影,画面戛然而止。

    道士毫不在意,继续上路,那女子肚子里有他下的蛇蛊,没有取出的手段,不出半月就会五内俱焚而亡,况且用剑的小子身上同样种有药引,两条垂死的鱼儿,道士自然不放在心上。

    甚至就算那女子大难不死逃出雾区,道士也不介意,哪怕她是南地强国的皇室宗亲或者官僚子弟,回去后告诉家长,然后带着人马找仙宗寻仇,道士也无所谓,一座形同虚设的门户,舍弃便舍弃了。

    自始至终,元岐做着损人利己的勾当,江湖中,这类人最不受待见,却又最常见,不知可悲还是可叹。

    胸口处黑蛇吞咽完毕,缩回血迹干涸的伤口里,将血肉填满。

    伤势痊愈了大半,道士步调不再飘逸如蛇行,而是越发沉重,林子里蛇群无数,组成一个疏而不漏的蛇网,不敢说散布整个雾区,但至少将整座冰湖重重包围住。

    离开冰湖后再没查探到青衣小贼的动向,元岐笃定他藏在冰湖附近守株待兔,准备当瓮中鳖做困兽斗,所以做了简单治疗后,元岐准备好去赴约了,鸿门宴不太可能,大致是出瓮中捉鳖的烂戏。

    行至离冰湖百步,进入蛇群包围圈后,一条条黑蛇聚集而来,爬上道人双膝,钻进宽松素袖中,开始只是几条,然后几十条,到了冰湖十步外,已有千百条黑蛇出现。

    最后十步,道士穿过雾气,每一步落下都有气机疯狂倾泻,势大力沉却并未引来地动山摇,而是更加压抑沉重,周遭死寂一

    片,道士脚步踩在大地生灵的命门上,令万物不敢发声。连口喘气的机会都不给,道士浑身气势达到巅峰,一脚踏在岸边,湖中大大小小千古不化的坚冰寸寸碎裂,罡风以此为起点向外卷去,冰凉湖水仿若滚烫开水层层炸起,向外延伸的四条分流静止不动,再不闻泉水叮咚,与此同时雾海凹陷出一个大洞,宛如厚重积雪下挖出的雪洞。

    大雾吹散,露出冰湖中心的空地,正中间仍然烟雾缭绕,云烟前一个年轻人身着单薄青衫,身前倒插着一柄古怪兵器,青年神色平静,显然恭候多时。

    两人隔岸相望,对面俊美青年丰神如玉,道士略显狼狈,衣袍前面一个大洞,也不如何整洁,可青年胸怀激雷脸若平湖,道人这边,则是真的有恃无恐。

    瞥了眼伸展在地的红镰,想起关于五国乱战的细碎传言中,有尊横在战场最前方的杀神,而作为老卒退下前线的无能父亲每每听见姬长峰三字,就会谈虎色变迁怒于年幼的自己,但元岐对那个将军并无怨恨,反而想象过他的威武身姿,更乐意见到父亲惊恐万状的模样,想到这,道士好像不太急着出手了,而是从容问道:“姬长峰后人?”

    见到青年点头,道士心境愈加平和,隐约中摸到了那座空中阁楼的门槛。

    长出一口浊气,道士再次望向准备负隅抵抗的姬家后人,朗声道:“前路何人?”

    青年不由发愣,没想到身处高位睥睨他的道士竟然把他放进了眼里,只见自称姬长峰子嗣的年轻人苦涩一笑,随后挺直腰杆,摆出肃然面孔,和道士假想中喝令三军的形象隐隐重叠,年轻人大声答道:“青云山姬凌生!”

    听到青云二字,道士再波澜不惊,心湖上也被吹出一层皱皱涟漪,道士盯着修为境界悄然到了生门的青年细细打量,没看出师传青云的玄奥本领,至多是个头脑灵活的愣头小子。发现与自己效仿多年的青云仙人大相庭径后,道士发了下愣,然后别扭声线再次出现,“前路何去?”

    经过三言两语,心惊肉跳的青年平复下来,掷地有声地说了句废话,“非生即死!”

    道士摇头,再问:“意欲何为?”

    义正言辞的青年终于被问倒,但只有少许迟疑,思索片刻后青年如实答道:“求生求死!”

    这个说法十分矛盾,道士似乎灵犀所致,像真听懂了,平静道:“本座以死门对你生门,本为不公,但终究是你咎由自取,倒是你心境不平,杀了你胜之不武,对本座道心有损,说这些话并非本座有意放你,而是让你死而无憾,本座心无不快。”

    道出实情后,道袍破旧的元岐再无担忧,洒然笑道:“你要求生在本座这儿求不到,求死倒是可行。”

    自言自语说了一通后,方才散开二十丈的雾气被狻猊尸身吸食,缓缓回缩,淹没道士半个身子,直到

    彻底不见道士身影,对面岸上的青年双腿微曲,默默等待元岐出招。

    一声轰响,道士仅用一脚,踩碎了半条湖畔,雪蟒冲撞都无法撼动分毫的冻土一截截断裂下去,雾气再度散开,青年盯着浑浊湖水,双手却没去握刀。

    下一刻,道士出现在青年身前,一掌轻飘飘递出,如同一条蛇毒腾跃扑杀过来,之前心情浮躁的青年蓦然变得临危不乱,却不是提刀全力应敌,而是松开右手抛出一个无盖的青玉瓷瓶。

    青绿霞光交错,变作巨大光柱横扫雾区,云雾外的采药人纷纷抬头,凝望着变天的雾海上方,雾区时常有修士高人打斗,动静不小,本来茂密无隙的千顷山林硬是折腾出一个个窟窿,也不管凡人死活,而且事了拂衣去,最为采药人们怨声载道。

    光柱画过天幕,一闪而过。

    冰湖空地上,青年空手退到狻猊尸首旁,道士毫发无损立在原地,刚才千钧一发间,道士掌风推出,青年不慌不忙用自己当诱饵,企图用青玉瓶中的羽虫迷惑道人心智,然后再抽刀反击。但道士从来吃一堑长一智,宗门里吃了次亏让青年逃掉后,就做足了防备,自然不会上当。

    道士手里握着青玉瓶,用拇指堵住瓶口,撕下一段布料,塞住瓶口后丢还给青年,同时把镰刀也扔了过去,“你以为本座追杀你三千余里是为了青玉瓶中的宝物?”

    青年倒也机灵,听着道士解释,同时去捡刀。

    道士却没给他机会,轻挥右手,宽大袖子随风起舞,一条条黑蛇从中激射而出,蛇头咬着蛇尾,再旋转包结成一条手臂粗的绳索,青年正欲避开,脚边泥土猛然破开,四条黑蛇弹出,分别缠住青年双手双脚。

    蛇绳砸到青年身上,然后回旋几圈将其牢牢绑住。

    元岐放下右手,慢慢走近,嘴里的话一直没断过,“本座杀你是因为你在太岁头上动土,一座藏经阁不算什么,该杀的是你在本座心头上落了尘埃,尘埃一日不扫,本座离地境就有千里之遥。”

    “等你死后,本座明镜灵台无垢清静,离地境也就不远了。”

    “青云子,你徒弟死在本座手上,不出五年,你也要败给本座!”

    听着道士念念有词,青年神色木然,对必死的结局不太意外,似乎又有不甘,弯腰摸向长靴。

    站在青年面前,道士肩头出现一条漆黑如墨的小蛇,与其他黑蛇有细微不同,正是道士用心血所饲养,盯着传闻中青云仙人的唯一弟子,道士神色如常,无悲无喜,肩上小蛇微微抬头。

    忽然,道士看向右侧,一道白光悄然露出锋芒,冲杀到两人中间,道士后退几步,没有多做阻拦,既然是为了扫去心霾,那便不能先下手为强了。

    一个黑衣剑士现身,时机抓得刚好,就像游侠传记里的英雄好汉一样登场了。

第一百零九章 一堆蛇

    作为南地最高的一道风景线,只要是想在修道上大展宏图的,都绕不开拦截天际的青云山,所以登峰造极的青云子向来是各派修士追赶的对象,但大多数人终其一生也无法望其项背,道士理所当然也有向青云峰看齐的意思,但其中有很大差别。www.uu234.cc旁人是隔着一道巨大分水岭仰望着超群绝伦的青云子,到了元岐这里,仅觉得是闻道有先后的缘故,自己与他虽然相差几层台阶,却走在一条路上,只有一前一后的区别。

    所以恰好不惑之年的道士尤为看重接下来的五年,玄宫到地秘有着天堑鸿沟,青云子现在问鼎南地,天下无人不知,当年名声大噪却是初入地境之时,假若道士能在五年内破开地秘门槛,便能叫天下人知道,他元岐才是真真正正的南地第一人!

    掉进砭骨湖水,水底下白蟒观望了许久,终于等到将自己开膛破肚的仇人败北,但仍不敢靠得太近,等到道人沉到水底淤泥中,气息全无,白蛇再不迟疑,张嘴撕咬过去。

    隔着水幕,道士临死前似乎开口吐出四字,“成王败寇。”

    刚好四十岁,憧憬的五年还没到来,南地江湖上还没开始传颂道士的威名,仙宗元岐就此落下帷幕。

    再回想刚刚的一番眼花缭乱的打斗。

    道士即便看见敌人从一人变作两人,依旧闲情以待,因为在他看来,伤门以下的泛泛蝼蚁,无论一只还是两只,全然没有区别,无非一招或者两招的事情,智谋计略上或许有个集思广益的说法,但在一力降十慧的武道中,绝无可能。而对于他这个不惜大费周章追赶三千余里来到此地的死门高手,更无所谓出招先后,要费去多少气力,周旋多少时间,因为,他要用全力搏杀眼前两人,来拂去明镜上的尘埃,以此作为打开地境瓶颈的契机。

    所以察觉有人自作聪明的偷袭,道士反应不是抢占先手,而是等两个沆瀣一气的年轻人做足准备后再悍然出手,这样才不会滋生心魔,才契合自己所修大道。

    道士凝神望去,黑衣剑士衣衫褴褛,大概是闷着头在雾区横冲直撞,遭遇了不少兽群,受了不少磨难,要是道士知道拿剑的小子是故意为之,碰见山精-水怪便迎头而上,甚至沼泽地里练习剑招,年轻时也曾四处找人过招精进修为的道士估计会刮目相看。

    那剑士似乎怕蛇,手忙脚乱半天才给同伴斩去蛇绳,瞧见与细长身子分离后仍然存活的乌黑蛇头,剑士几乎是踮着脚尖跳开,脸上挂着笑意,向着师从青云的同伴得意笑道:“姬兄弟,我来得及不及时?像不像书里救人于水火之中的大侠客?”

    一旁棱角分明的俊朗青年略微撇嘴。

    好心当作驴肝肺的剑士当场火冒三丈,呸了一声,痛骂青年狼心狗肺。

    元岐眉头轻皱,转而哑然失笑,从来都是自己看轻别人,睥睨南地四海八荒的强者,唯独肯对青云子拿正眼看待,再过几年,自己就会越过青云山巅,如今眼前的两个牛犊后辈如何敢把自己不放在眼里?

    较量还

    没开始,两小子怎么就跟打了胜仗一样?

    道士胸腔刚有了一丝火气,马上又消散不见,自嘲一笑道:“你俩竟有如此眼力,倒是本座小觑了,不错,本座一身修为停滞死门许久,和眼高于顶的满腔傲气脱不了干系,但本座何以有如此境界,全因背脊上的傲骨。若是想以此激乱本座心境,则大可不必了。”

    几步外互相挖苦的两人停下动作,难得有心照不宣的默契配合,竟然毫无作用,本来就十分棘手的场面像是深陷泥沼,寸步难行,拿剑的朝使刀的递了个嘲弄眼色,苦涩笑道:“点子扎手啊!”

    另一人神色更为凝重,先前与道士过了一招,早看出道士出手不留余地,一掌就想至他于死地,没有一点放水的意思,现在计谋被识破,那便死马当作活马医硬着头皮上了。

    元岐瞥了眼嘴里小声叨叨的剑士,一时记不起他姓甚名谁,好像是姓张,昔年拜入仙宗的时候,一个腿脚孱弱的黑瘦小子,天天蹲守在宗门前,等着道士出入,嚷嚷着要学剑,去当救苦救难的侠客。见到剑士右手持剑,道士面色古怪,不经意问道:“本座记得不错的话,你身子骨从小便羸弱,比常人还不如,杀鸡尚且费劲,更挑不起剑道,所以在你左手种下引子,让你有超乎凡俗的气力去拿剑,如今你竟右手练剑,白费了本座的良苦用心。”

    没想到剑士不领情,单手挽出一个剑花,恩将仇报道:“要杀要剐尽管来,叨叨个没完。你不过拿我来养蛇,啥良苦用心,应该是居心不良才对,再说了,出了仙宗后,这条左手小爷再没用过,打你,一条右手足够了。”

    道士闻言摇头,右手两根手指弯曲到掌心,淡然道:“既然没有提剑杀人的胆魄,那这条左手本座就收回了。”,说完道士拇指轻弹,仿佛扯断一串珠玉般随意。另一头剑士痛叫一声又死死忍住,半个身子倾斜着,令整条左臂悬空垂下,白条缠绕的手臂传来噼里啪啦的声响,血肉包裹的骨头绞碎成渣,布条开始被染得鲜红,紧接着变成黑色,直接跳过了鲜血放置空气中变质腐烂的过程,直接化作腐臭淤血。

    丝丝缕缕的黑血渗出,那条几乎和剑士身体脱离的手臂做出几个恐怖动作,以一个诡异角度翻折了几次,缩水了一圈苦苦支撑的骨架彻底断成几截,如果摘下布条,可以看见整条左手布满不计其数的细小红线,全是微小创口,直教人头皮发麻,剑士汗水湿透胸襟,牙关咬紧直至出血,依旧没哼出一声。

    剧痛令剑士无法做到吸气吐气,脸色胀成深红,下一刻就要转成紫黑,随着一条手指粗细的黑蛇从他掌心钻出,剑士脸唰一下变得雪白,牙关终于决堤,忍不住轻轻吭出半声。

    黑蛇游曳到元岐脚边,回头望了眼如释重负后趴在地上大口喘息的宿主,似乎对其血肉滋味有所留恋,滑入袖口,道士苍白脸色红润了几分,一口含在舌根的气息从上而下,直接从开门冲到死门,然后透出体外,将迟来的雾气再度打散。

    不远处,大汗淋漓的剑士直起身来,双手双脚都在微微颤

    栗,仍强撑着举起竖剑式,旁边青年持刀跨前一步,将剑士半个身子挡住,立场很明确,要送死我先来,你一边歇着。

    道士对这幅惨烈架势熟视无睹,这些年杀人无数,无论官宦大家或者贫苦百姓,死前都是丑态百出,眼前两个破釜沉舟的年轻人还算有点骨气。随着道士脚尖往地上一点,空地上出现一个凹陷,在两个青年眼中,仙宗宗主凭空消失,姬家后人见识过元岐如同蛇类的神出鬼没,右侧出现风声,手里红镰翻转半圈,企图用细长刀柄去挡住道士的掌中风雷。

    不到半息,金石碰撞声响起,道士身影出现在青年右侧,身形刚刚站定,衣摆刚刚落定,持刀却是扛不住庞大力道倒飞了出去,拖着分量不轻的镰刀滑行了十步,道士一刻没有停留,胸腹间的气机起伏流转眨眼间完成一圈,脚力灵力再生,身子如同箭矢飞出。

    青年半只脚陷进地里,堪堪停住后退的势头,红镰横拉到身侧借以卸掉残剩大半的余劲,可道士倾注之力何其大,镰刀险些脱手,感受到手心擦破的火辣辣刺痛,青年无暇顾及,而是死死盯住前面瞬息赶至的人影,千钧一发之际打开了青玉瓶。

    道士早已看穿,出掌变为拈手,落向青年胸口,青玉瓶中的神物根本算不得阻碍,只要他固守本心,幻境不足为惧。可狡诈青年并非倚仗异香乱人眼,而是直接用瓶口集为一束的青赤霞光扫射道士双眼。

    视线受阻,道士伸出的左手稍有差池,拍在了青年肩头,活生生削去一块肩头肉,深可见骨,而青年痛哼一声过后借势后撤几步,镰刀右手换到左手,道士养蛇多年,敏锐直觉跟蛇类接近,听出做了障眼法的青年没有趁机逃走,而是直线冲刺过来,不由诧异。

    同一时刻,黑衣剑士无声无息出现在另一头,剑尖朝着道士笔直冲出。

    道士听见剑刃嗡鸣,侧身两手分别伸出。

    刀剑如期而至,道士双眼紧闭,不慌不忙探手抓去,仿佛自己双手比之刀剑更加坚不可摧。

    紧要关头,道士双手离镰刀古剑不到半尺,俊美青年再次左手换右手,而剑士更是将从不肯离身的佩剑轻轻抛出,抻着脑袋咬住剑柄,有了一丝停顿,两者攻势稍稍弱了些,但正好避开道士屈指成爪的招架动作。

    一刀一剑同时劈向道士的脆弱脖颈。

    道士依旧是气定神闲的表情,让瞧见这幕的两个年轻人心头一跳,两人不约而同往前猛踩,冲势停了下来,但剑刃刀尖不停,往道士脖子招呼上去。在两人目瞪口呆中,道士白皙颈部长出六条蛇头,摇头晃脑的,分为两拨咬住刀剑,令其无法进取分毫。

    两人先前刹了一脚,现在余势止住,立即抽身而退。

    站在湖心空旷地的边缘,剑士一顿伤筋动骨的大动作下来,顿时疼得龇牙咧嘴,隔着中间的七头妖人,向同伴愤懑喊道:“这样也行?”

    对面身处同样境地的青年默然,他以为道士是条黑蛇修炼而成,现在看来,是一堆蛇才对。

第一百一十章 看剑

    面对居中腹背受敌的七首妖道,姬凌生刚从鬼门关前走了一个来回,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加上青云峰上五年如一日的潜心修行,就算真的心有波澜,也再不会表露在脸上。而对面,剑士越过六颗摇曳蛇头,瞧见姬兄弟毫无惧色,觉得一个默然前行的小卒尚且有如此胆色,那自己堂堂剑仙同样不能失了威风,于是跟着摆出视死如归的悲壮架势,没料到牵一发而动全身,不过扯了下嘴皮,左手传来一阵锥心刺痛,笑脸立刻变成了苦脸。

    姬凌生察觉到剑士面色古怪,以为馊主意不断的臧星桀误打误撞想出个妙招,又不好言明,因此隐晦地递了一个暗号。

    未做多想,姬凌生生门处灵力生生不息,在开门和生门间来回不止,然后流经丹田,淌进双腿足心。

    姬凌生两脚生风,一路疾驰过去。

    剑士见到姬兄弟一言不发的杀将过来,气势壮烈好比过河卒子,过了河就是天高任鸟阔的大好局面,由不得不拼,佩服之余,剑士啧了一声乖乖,随即灵光从脑中闪过。

    姬兄弟这是山人自有妙计啊!

    青年手挽红镰,拉出半弧形的摄人刀光,此时离双目紧闭的道士还有五步远,臧星桀哪还敢迟疑,咬牙忍住延伸到半边身子的剧痛,提剑刺去。

    场景与方才一般无二。

    “元岐老道,趁你病要你命,看剑!”

    “啊?”两声惊咦一前一后从心底响起。

    姬凌生奔出几步后便觉得不对劲,臧剑士口直心快,根本藏不住心事,脑筋能捋直就不错,哪能够转弯?情急之下生出急智不像是他作风,听到剑士打草惊蛇的高喝后,姬凌生更加笃定,急忙停下前去送命的脚步。

    剑士不禁愕然,本剑仙都杀到敌人面前了,姬兄弟你咋临阵退缩了呢?你的锦囊妙计呢?

    结果也一般无二。

    姬凌生退会原处,羊入虎口的黑衣剑士则是被打飞回去的,危急关头臧星桀转攻为守,直剑变作横剑,用剑刃挡住了道士的掌风,观音剑颤巍悲鸣了好久,让剑士心痛不已。天下名剑材质做工其实差不太多,两剑相争,比拼的不是剑端锋锐,而是剑意剑招,更是持剑者温养在剑器中的神韵,所以剑道宗师们通常不会有断剑一说,因为佩剑早和他们融为一体,想要折剑先得杀人。

    道士一掌辟退剑士后,直起身来,眼中恢复清明。纵然境界向着地秘尽可能逼近,半步即可登天,但终究是差了半步,况且到了地境也是凡胎**,仍受五感所束缚,如若没有蛇群作为耳目,元岐空有一身玄宫圆满的修为,面对两个小贼悄无声息的攻势,也只能束手待毙。

    臧星桀站稳脚跟后,刚想对临阵脱逃的姬兄弟念叨几句,寻思着怎样才能一本万利的将这笔账算回来。抬眼望去,剑士瞳孔猛缩,他与姬凌生包夹的空地上空空如也,几乎能看见姬兄弟奋力呼出小心二字的缓慢嘴型。

    刚喊到小字,阴冷杀意出现,剑士下意识侧身,用剑柄顶向前方,那儿一袭黑袍恍如虚影,然后逐渐凝实,杀机同样犹如实质。

    道士单手抵住前进一寸力道却足有千斤的剑柄,再加以一记软绵绵的推手,不出意外,道士纹丝不动,剑士临门一脚的反扑根本不痛不痒,而摆足架势的臧星桀如同断线风筝般的倒飞出去。

    这时,姬凌生一句小心刚刚出口。

    飞出冰湖外,观音剑颤颤巍巍插在雪白树干上,树叶簌簌落下,臧星桀一头撞在树上后跌落在地,正好压到左手,在地上翻滚不停,疼得死去活来。

    惨嚎了

    一会,剑士垂死梦中般的惊慌坐起,与旁边匆忙躲开的女子对上了眼,正是复姓慕容的乔装女子,慕容筠双手撑地,本来为了遮掩女子身躯的宽大衣袍更显松垮,双臂一挤压,胸口处动人心魄的浑圆风情随之荡漾开来。

    臧星桀一眼不眨尽数纳入眼中,一时忘了伤痛,不动声色地咽了下口水,剑士惊奇问道:“不是让你走吗?你怎么还在这?找死?”

    慕容筠轻轻摇头,没发现救命恩人的隐蔽视线,就算察觉到,恐怕多是羞赧,不同于对待高统领的惊怒,甚至在劫后余生的余庆怂恿下,以身相许也未尝不可,可惜剑士是个不解风情的呆瓜,仅仅是看着,再无更多动作。臧星桀其实也欲哭无泪,他现在左臂残废,右手被道士随意一掌打脱了臼,哪怕他在床笫上生猛到无人可及,现在也施展不开,虽然他仍是个童子身。

    艰难挪了下屁股,臧星桀倚在树干上喘息,患难中愈显清苦妍丽的慕容筠贴身过来,瞥见恩人软软垂下仿若烂泥的左臂,吓得花容失色,泪水不值钱似的抹个不停,此时此刻,她病美人的姿态流露到极致,一瞬间有了争夺天下第一美人头衔的本钱。

    饶是如此,剑士依然无动于衷,铁了心当块朽木疙瘩。

    越哭越美的女子微微抬头,张望了眼远处湖心的神仙打架,隔着雾气,她只能瞥见霞光弥漫中两人身影飞舞,从近处飘至远处,小时候她也憧憬过武者逍遥江湖的丰姿,但修行的门槛多高啊,高到她这个天之娇女难以企及,后来听说各类修士沦为走狗,便再不屑一顾了,但心底何尝没有一点念想。

    直至望见烟雾中无数条黑影融为一体,变成一头巨大蛇影轰然砸下,慕容筠从失神中惊醒,心有余悸看了眼伤痕累累的剑士,不安道:“你俩联手也杀不了他?”

    臧星桀闻言失笑,洒脱道:“小爷练的是救人剑,出手必为救人,怎么能杀他呢?”,美貌女子不由呆滞,剑是凶器,如何能救人?慕容筠反应过来,想劝他不想沾染杀气不如就此离开,只是对不住那位背水一战的朋友,但世间种种,哪有命来得重要啊!

    慕容筠正欲开口,臧星桀忽然朝她努了下嘴,同时强忍痛楚挤出来一个笑脸,慕容筠有诡辩之才,论道上口齿伶俐,曾逼得讲述圣人教诲的先生哑口无言,现在却说不出话,那位货真价实的剑客以一种不容置疑的神情凝视着她。

    等回过神,自己已经鬼使神差绕到剑士右边,臧星桀让柔弱女子箍紧自己右臂,体味到那股惊心动魄的柔腻触感,剑士长吸一口气摒弃杂念,然后趁女子没羞到力气尽失前,身躯猛地一扭。

    慕容筠脸颊燥热,羞涩之余有种不可名状的喜悦,随着骨骼刺啦作响,剑士脱臼手臂接了回去,慕容筠盯着一声不吭正骨的英雄好汉,一颗大石不经意摔落在心湖上,扑通一声过后,余波竟然完全消不下去。

    臧星桀站起身,抡了几圈胳膊,轻声道:“等我救下姬兄弟,再送你出雾区。”,说完这句潇洒至极的台词,剑士咬住剑柄,将没入半身的观音剑拔出,剑尖微颤,剑身则一眼望去的笔直。

    目睹剑士风度翩翩地离去,慕容筠眼神迷离,对江湖侠客的种种幻想刹那间全部重叠在那人身上。

    走出林子,剑士两颊酸麻不已,赶紧吐出观音剑拿在手中,脸色一副神采飞扬的欠揍表情,站立岸边,剑士对自己刚刚的惺惺作态极为满意,不禁点了个头。

    再看湖心,姬凌生和元岐打得难舍难分,要是从江湖人士口里讲出,那肯定是天昏那个地暗啊,日月那个颠倒啊,相当引人入

    胜,令人叹为观止。但姬凌生有苦自知,这场争斗根本谈不上势均力敌,自己苦苦招架,元岐则相当随意。姬凌生不敢露出力竭的颓态,因为道士明显是想要自己使出浑身解数后再全力杀敌,以保证道心与境界修为一样圆满,紧接着扶摇直上冲击地秘之境。

    剑士回到战场,瞧见空地遍地是蛇,呲呲个没完,头皮又是一阵发麻,好不容易找到个落脚的地儿,臧星桀长剑横扫一圈,几十颗蛇头掉落,甩掉蛇血后,剑士右脚跨出,手上剑笔直对着背后露出空档的道士,眼睛轻轻落在剑刃上,这些天面对浩荡兽群时和这些年面对清风凉月时,和眼下面对伪地境高手,全然没有区别。

    远远望去,人与剑似乎浑然一体。

    元岐早有所察觉,不过剑士等同于黄道修士的本领,真的不够看,即便剑士有心玉石俱焚,别说元岐,就是在同一阵线的姬凌生看来,也无异于以卵击石。

    一剑刺出,道士身后竖起一道固若金汤的蛇墙,千百颗蛇头齐齐吐信,放在慕容筠面前怕是要吓到肝胆俱裂,几条黑蛇缠绵着探出脑袋,一口咬住那截试图欺师灭祖的剑刃。

    臧星桀不进反退,退到几丈之外,再度架好刚才浑然天成的姿态。

    又是平凡无奇的一剑,剑士不以为意,神情自若到不受丝毫打击,又一次退后,又是一剑刺出,至死方休。

    再退,再进。

    你养蛇十年,我练剑却不止十年。

    你喂蛇千万条,我挥剑却不止千万次。

    不远处,姬凌生看到臧星桀无数次无功而退,然后退而复进。

    无须出声提醒或心意相通,姬凌生退到狻猊尸身旁,体内匮乏的灵气逐渐充盈。元岐从容不迫,他早发现了这处灵眼,但天材地宝已对他无用,他眼下需要做的,杀掉面前这个全力而为的青云门人即可。

    借助狻猊尸首残余的磅礴灵力,姬凌生直接徒手画圆,双手狂拉,圆画到一半有余,剩下几寸的时候中道而止,刺骨湖水仿佛有了生机,翻腾不止,水面下张望的雪蟒本能感到不妙,急急潜入湖底。

    而元岐展露的神通更加匪夷所思,只见衣袍鼓胀成圆的道士双手托起,将整个天地怀抱在其中,他双脚离地半寸,地境?离自己梦寐以求的境界已然触手可及,元岐疯狂大笑道:“姬家后人,快用出这招,等倾尽全力杀了你,本座就入地境了!”

    姬凌生面色不改,竭尽全力将圆画到最后两寸。

    最后一寸,七窍流血。

    半寸,姬凌生身上新增无数创口,彻底变成一个血人。

    元岐已经升入半空,蛇群堆积往上,组成一座蠕动的黑山,等倒塌下来,便是山崩地裂。而对面的姬凌生吐出一口心血后,两手骤然合拢。

    一股苍凉气息涌来,冰湖上有龙抬头,两头水螭冲向天际,然后轰然砸下,与巨大蛇头针锋相对。姬凌生跪倒在地,他心知肚明缚螭术对不过元岐的神通,至多做下可有可无的牵制,他在等,在等剑士那一剑,两人的身家性命都寄托于那羚羊挂角的一剑。

    剑士差不多到了油尽灯枯的地步,然而连蛇墙都过不去,但他浑身气力还能再刺一剑,最后一剑。

    喘了口气,剑士摆好架势,忽然一道金光从狻猊尸身上飞出,落到剑士左手上,血肉粉碎的左臂竟枯木逢春的痊愈过来,臧星桀右手剑转左手剑,这一刻,只修救人剑的年轻人如有神助。

    我练了十年的唯一剑招,你且看剑!

第一百一十一章 去东炼

    将气若游丝的元岐一脚踢进冰湖中,目睹着功败垂成的道士葬身蛇腹后,姬凌生自始至终脸上都没一点表情,谈不上恨意或者感伤,正如道士弥留之际那番决然求死的自白,全都印证了他身死道消前吐出的几个字,成王败寇。www.uu234.cc

    四个字或许简短了些,不足够道出元岐波澜迤逦的一生,可姬凌生却觉得再妥帖不过,假使糊涂剑士没碰巧刺出那占尽天时地利人和的一剑,两人只会沦为道士用来攻玉的他山之石,等元岐冲入地境威名远播,恐怕连踏脚石的资格都排不上他俩。

    苦战过后,潜藏在骨缝里的疲乏无所遁形,一股脑冒了出来,姬凌生眼中天旋地转,随后一个趔趄倒在湿冷草地上。

    趁着脑中最后一丝清明,姬凌生扭头瞥了眼容光焕发一直来回突刺的剑士,那一式不知是何名字的剑招平淡无奇,却仍在剑士心头盘绕,而臧星桀痴迷于剑道,自然不会放过千载难逢的良机,如法炮制的不停出剑便是为了重现刚才转瞬即逝的灵感。

    见他如痴如醉,姬凌生没有出声惊扰,脑袋像是千斤重,眼睛一闭就沉沉睡去。

    半梦半醒地辗转反侧许久,姬凌生醒转过来,臧星桀不知何时没了动静,不再锲而不舍的出剑收剑,而是定格在人剑合一的竖剑姿势。姬凌生起身上前几步,知道剑士到了顿悟的紧要关头,所以走路悄无声息,没有靠得太近。想起剑士之前力挽狂澜的一剑,恰好占了三要素,天时是那道来路不明的金光,地利是道士后背露出的空档,人和是姬凌生不遗余力的牵制,即便如此,臧星桀有一剑刺死元岐的大好时机,却没有痛下杀手,仅仅只是重伤,然后让姬凌生补了最后一刀。

    救人剑名副其实。

    离得不远,姬凌生定眼望向剑士左肩,一条金蛇趴伏在其上,而且生有两爪,头颅和自己神通所化的螭龙有点相似,但多了两角,这就是真龙?姬凌生随即摇头,五爪天子、四爪诸侯、三爪大臣,两爪的龙没听过啊,难道是龙子?

    正在姬凌生浮想联翩之时,小龙忽然抬头,麻木目光扫过姬凌生,然后安然闭眼,姬凌生面色古怪,这小东西高高在上的自得神态倒是和鼻孔朝天的剑士十分般配。

    百思不得其解,一切缘由只能稍后问询剑士,不过估计他也是一头雾水,只不过顺水推舟刺出神来之笔的一剑,姬凌生摇了摇头,放下万般疑虑,朝狻猊死而不倒的尸身走去,昏睡半天精气神好了点,但浑身是伤,有一处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灵眼,当然不能暴殄天物。

    跨过将空地一分为二的深长沟壑,为臧星桀天神下凡的一剑造成。

    到了吞食雾气的狻猊尸体旁,剑士肩头的小龙往此处看了一眼,查探到姬凌生只是盘膝坐下调养生息后又缓缓闭眼。

    朦朦胧胧过了许久,姬凌生觉察到剑士苏醒,睁眼看去,臧星桀一脸懊恼的蹲在另一半空地上,伤势痊愈了大半,姬凌生吐出一口郁气,原地站起,向着愁眉苦脸的剑士问道:“错失良机了?”

    臧星桀一脸苦大仇深的模样,苦恼道:“就差那

    么一点,差点我一重剑意就功德圆满了,我刚刚练了半天,好像把握到了诀窍,却又使不出那招,到底哪里出了毛病?姬兄弟你帮我琢磨琢磨。”

    姬凌生沉默片刻,一针见血说道:“你练的右手剑,那招反倒是用左手施展,由此一来,左手不精右手不通,和你所说人剑合为一体的境界差了不少,当然算不得圆满如意,尽管我不习剑,但看得出剑道一途是一步一个脚印稳扎稳打上去的,顿悟对于剑意或许大有裨益,对剑招则毫无作用,只有将剑意剑招融会贯通,才能成就无上剑道。”

    姬凌生不过随意揣测,却一语中的,臧星桀茅塞顿开,仿佛心中万丈迷津被大风拨开,顷刻间豁然开朗,竖着大拇指,剑士赞赏道:“姬兄弟,就是说我剑意差不多了,但剑招剑术还是块短板,所以心有余而力不足!啧啧,读书人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听君一席话”

    “胜读十年书!”,姬凌生以手抚额,轻声补充道。

    臧星桀连忙说了三个极为肯定的对字。

    生平头一次被人当做口吐珠玉的读书人,以往在家父面前舞文弄墨,始终求不来一句赞同,现在倒在糊涂剑士嘴里听见了,姬凌生不由啼笑皆非,摇头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罢了。”

    剑士大咧咧点了下头,忽然发觉姬凌生朝着自己肩膀猛瞅,臧星桀顺着望去,瞥见一条金蛇坐在自己肩头悠闲打着哈欠,对蛇类深存畏惧的剑士立马活蹦乱跳起来,试图伸手扒掉,可那条小龙身躯飘忽如女子衣摆,迷糊剑士几次出手都徒劳无功。

    “姬兄弟,这啥玩意儿,这么邪门,不会元岐老道还没死吧?”,姬凌生无言以对。

    剑士迟钝了许久,终于后知后觉想起出剑时的古怪之处,精疲力尽的生死关头好像有道金光飞来,使自己得以刺出那一剑,如此看来,这不足一尺长的金色小龙是咱俩的救命恩人?

    摸不着头脑的剑士犹豫许久,和小龙大眼瞪小眼,试探道:“小东西,你是什么来头?”

    姬凌生目露疑惑,你在跟谁说话?

    令两人目瞪口呆的是,小龙竟然口吐人言,“谁是小东西?吾乃龙王长子,世人代代传颂的囚牛上仙,什么小东西,你这小辈真是无礼!”

    两人面面相觑,臧星桀赶紧掏掏耳朵,确认自己没有听错,当下又追问了几句话,自称囚牛上仙的小龙又回到颐指气使的神气模样,闭口不答。

    姬凌生眉头紧皱,传言中通晓人言的化形妖兽他不是没听过,眼前这只龙子似乎没有化作人形的通天本领,但也足够令人惊奇,真正让姬凌生啧啧称奇的是,它究竟何时出现,又或者潜伏了多久,而且小龙身上自带一种祥和气质,盯着它耀武扬威的跋扈姿态,竟然无法生出恶意。

    没去多想,姬凌生走到岸边洗去一身血污,更换衣物时听见冰湖外树林传来细微动静,这时和小龙四目相对神交许久的剑士一拍脑门,冲刺几步跳到对面岸上。

    姬凌生跟随而去,一张清瘦脸颊映入眼帘,好像残余些许印象,看清那身男子装

    束,姬凌生记起酒肆中舌战群雄的假公子。

    女子见到两人,没去看容貌胜过自己的俊朗男子,而是盯住衣衫褴褛的剑士不放。瞥见女子眸子流露的神采,姬凌生想起一个长眠地底的傻丫头,她眼里有着相同的风景。

    正想识趣离开,忽然听见一阵肚子咕咕叫唤,转过头来,那位逃家万里的千金面红耳赤,姬凌生顾及女子的娇羞心思,权当做无事发生,可缺心眼的剑士竟然愚笨到笑出声来,这人没救了。

    慕容筠此时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坐在雾区灵韵最浓处端坐一个昼夜后,姬凌生浑身伤势基本痊愈,冰湖岸边,黑风百无聊赖地吃着果子解乏。趁着心思空明敏捷,姬凌生将与元岐从头到尾的对招一一拆解开来,看能否找出更多的生机,然而道士一直保持不以外移的超然心性,若非最后关头急功近利,让剑士抓住了可乘之机,但说到底也不算小觑,因为没有金光助阵,剑士招数再高明也无力破开蛇墙,总结下来,两人以弱胜强靠的是那一分运气。

    又等了半日,姬凌生等到剑士去而复返,随意问道:“送到西了?”

    原来剑士信守承诺送女子出雾区去了,在雾气退散的外围碰见远道而来的女子家眷,哭得那叫一个呼天抢地啊,恨不得眼睛给哭瞎,拉着臧星桀说了许多发自肺腑的感谢言辞,又送出万两纹银,剑士嫌重给推脱了。慕容筠一脸梨花带雨的哀怨模样,仿佛只要剑士点个头就能抛下身世跟他远走高飞,剑士再傻也看出了端倪,吓得胡诌了个借口慌不择路的逃走,让提心吊胆的慕容家主又气又喜。

    慕容筠驻足许久,然后一步三回头跟着不远万里赶来的父亲回家了。可能剑士不会想到,多年之后,已经划入思岳版图的东越境内,有个女子毅然拒绝所有联姻,无怨无悔等了他许多许多年,直至老死前回光返照的一天,她重返这片雾气消散的广袤树林,坐在温暖如春的湖边,一边静待死期,一边期许着再见到那身黑衫的游侠儿。

    听见剑士叹息,姬凌生没有细问,出声提醒该上路了。

    囚牛小龙死活赖在臧星桀肩头,说要跟他们去东炼,两人无可奈何,又抓它不住,只能视而不见。

    离开祸乱之地的冰湖,小龙远远看着,注视着狻猊尸身被雪蟒一口吞掉,身为龙王长子,狻猊算是它的兄弟,直到湖面被雾气盖住,囚牛才恋恋不舍的回头。

    雾气停止伸缩,连粗枝大叶的臧星桀也有所察觉,雪蟒此前按兵不动不仅是因为道行不够,更有龙子蹲守,莫大威压镇住它蠢蠢欲动的野心,现在囚牛一走,狻猊尸首形同于无主之物,自然会落入白蛇口中。

    剑士再次用白布遮掩金光萦绕的左臂,大概囚牛坐在肩头的缘故,臧星桀从不会对捉摸不透的事情操心,这点让姬凌生极为佩服。

    走在逐渐稀薄的雾海中,剑士长出一口气,脸上绽放神采,轻轻说道:“姬兄弟,去东炼了!”

第一百一十二章 逐鹿

    按照晋国本地人士的经验,今年应是雾区收缩的丰年,年初那会雾气就缩了两百丈,采药人们喜笑颜开,眼看马上就要到达最深的千丈,突然出了件咄咄怪事,雾区停住收势,也不再扩张,而是无声无息地消释。UU小说

    大雾区北部尽头,两人一马行走在云海之中,跟思岳的西山类似,南面有不少靠山吃山的散落村庄,到了北面便人烟罕至,甚至修士都见不到。

    与剑士并肩走在路上,姬凌生心境不再变化,回到青云山巅上心如止水的日子,经过三千余里的逃遁,在生与死的博弈中,他对修炼有了更深见解,不同于以往对待琴棋书画的浅尝辄止,修行一事必然得循序渐进,心急吃下热豆腐只会伤喉烫肺,自食恶果,正如元岐的一败涂地。

    己身实力由境界和修为相辅相成,两者齐头并进才能终得大道,元岐自身修为隐约到了地境,但境界感悟差了一点,所以迟迟无法突破瓶颈,最后想凭借扫除心魔来完成这项壮举,可惜功亏一篑。修力不修心只会适得其反,况且姬凌生对自己的天赋资质有自知之明,摸到门槛未必能触类旁通,更别想顿悟后一步登天,那是天道,而他却只能从人道入手,要比那些天资优越的宠儿走更多的弯路,这样将来才不会一脚踩空摔个粉身碎骨。

    趁着姬兄弟发呆,臧星桀对四面八方传来的鸟兽悲鸣充耳不闻,手掌伸直当做剑刃在空中比划不断,折腾半天却不得要领,剑士气得抓耳挠腮,再听见百兽嘈杂,愈加心烦意乱,恼怒的瞪了一眼囚牛,因为他知道,雾区乱成一锅粥并非狻猊尸首消失,而是龙子离开了阵眼。

    囚牛不为所动,而是审视着旁边学着狻猊吞云吐雾的青年,剑士同样瞧见这幅奇异景象,姬凌生不知何时开始闭目而行、听路而走,他一袭青色道袍无风自动,一会鼓圆一会干瘪,随着吐纳呼吸,漫天的云烟没入他体内,片刻后又缓缓吐出,他好像成了取而代之的聚气龙眼。

    剑士盯着烟雾吞吐中谪仙身姿的姬凌生,冷不丁问道:“姬兄弟,你成精了?”

    两袖盈满白烟,胸襟鼓荡不止的姬凌生听到这句话,气息一顿,缠绕周身的白雾消散开来。臧星桀知道自己无心之言让姬兄弟破功,立马头撇向一边,手指悄悄指着通晓人言的囚牛,摆明了要嫁祸于它。

    姬凌生无话可说,之前狻猊尸身操控着整个雾海的流向,以他的修为当然抢不过,现在尸骨被大蟒吞吃,雾区名存实亡,久而久之就会重见天日,姬凌生不过物尽其用。雾气中杂质太多,他得舒张浑身毛孔,抽丝剥茧地去其糟粕取其精华,而且连绵不绝的针锥刺痛让人浑身不适。

    刚抚平因岔气而窜动的灵气,姬凌生听见剑士抛出一个天大难题。

    “姬兄弟,你修炼

    是图啥?”

    姬凌生不由语塞,那个不肯苟活的道士也提出过同样疑问,修行所为何?好像但凡是个修士,就得每日三省,将这个问题反躬自问到透彻。姬凌生当时的回答是求生求死,原封不动的讲给剑士听,他估计听不懂。

    沉吟了会,姬凌生如实答道:“修道和庙堂大同小异,所有人削尖了脑袋往上爬,要争那个天下第一的宝座,我没那么大野心,没想过做开山立派的第一人。这次去趟东炼,无非想给姬家挣点脸面,再找到一个人,救活一个人,然后回到西山,最后死在刘家村那座山上。”

    臧星桀难得没有插话,安静听完后狐疑道:“起死回生?”

    看见姬凌生点头,剑士抱着双臂抖露出一条趣闻,“你们思岳上一代国师不是就鼓捣出一座让死人回天的绝阵吗?”

    “哦?”,姬凌生对符道全无兴致,所以对此没听闻任何蛛丝马迹。

    有了可以显摆的见闻,剑士兴致高涨,摇头晃脑道:“可惜阵法没画完,思岳国师就耗尽心神而死,享年三十,唉,剑道符道说起来异曲同工,那位符道宗匠早早就逼死了自己,我这个剑道宗师说不定哪天也是同样的下场,姬兄弟,你可得好好珍惜我啊!”

    姬凌生秉持着怀疑态度,让逝者死而复生,天玄境界的便宜师尊尚且做不到,前任国师再神通广大,总不能高过青云山吧,但未尝没有可能,那个英年早逝的国师死前便是能口吐谶语的神人,未必没有超乎常理的通天手段。

    见姬兄弟完全无视自己后半段话,剑士面色尴尬,假装不经意问道:“西山那个紫衣婆娘是什么来历?”

    姬凌生咳嗽了下,直白道:“思岳公主!”

    “你怕她?”,臧星桀笑眯眯问到。

    姬凌生不知该摇头还是点头,说不怕好像真有点怕,皱眉道:“我不怕她玩弄于人股掌间的权术,也不怕她驾驭朝野的帝王心术,而是与虎谋皮时,她明知我亲手杀了太子,却装聋作哑,为的不是秋后算账,而是怕我心怀芥蒂坏了她的事,那一刻,我才真正知道了如坐针毡的滋味。”

    剑士深以为然点头。

    “你又是为何练剑?”

    “当天下第一呗!”

    “”

    当两人走出白茫茫天地,眺望着黄沙漫天,臧星桀提剑刺向万里荒地,姬凌生则回头望去。

    穿过层层雾气,经历几番波折总算得以平静的冰湖中,冰凛湖水时隔多年再次回温,一条晶莹如玉的雪蟒蜷伏在水底,静静等着化形的一天。

    往外一点,发觉雾区消散迹象的采药人们欣喜若狂,贪心的将百丈绳索延长到两百,由此一来,丧生虎口的凄厉惨

    叫多了起来。一个年轻人跟着长辈走进雾区,目睹着叔父背影消失,年轻人一颗心扑通扑通狂跳,等热气冲上脑子,年轻人一把扯掉保命的绳结,孤身走入大雾中。

    往南,晋国朝堂上,皇上与两班大臣商讨权衡了一夜,像一群买菜的老妇人一样,做了许多锱铢必较的打算,别说元气大伤,就连鱼死网破的后事都已准备妥当,终于敢把大手一挥,将御令摔在年头久远的大殿上,发兵后周!

    晋国以南,齐国国都,老来得子的年迈皇帝抱着大胖儿子,靠在龙椅里含笑而终,恰逢境内一个年轻书生看尽世态炎凉,放弃封官加爵的锦玉前程,重回自己的一亩三分地,拿起锄头,从鸿儒变白丁。

    再往下到了思岳境内,西山草寇横行,错落其间的猎户村落却安然无恙,全因身处云端的仙子吩咐下来了,村子里有个没脸没皮的蛮横高手,别去招惹,汉子们哪拎得清小隐于野的高人在哪座村庄,索性统统绕道而行。由此一来,村里人只觉得夜里动静不小,全然不知道山里的兵马演练,一处人家门口,秦白猫无可奈何教十岁大的儿子练武,因为这小子说了一个他无法拒绝的理由,他说,他要当将军,他要娶慕白。

    林子更深处,当初依山而建的寨子扩张了五倍不止。随着刀疤脸一声高喝,邋里邋遢的土匪汉子们渐渐露出一股铁厉的军旅气息,坐在观武台上的紫衣仙子神清平淡,双唇殷红,身旁矮桌摆着一张大华边界的详细地图,严谨标明了各处的军镇数量和兵种配备。女子身后站着山羊胡老道和断了两指的冷漠青年,岳紫茗一言不发,假道士捻着胡须,字字珠玑,“倚西山,侵大华,谋思岳,志在南地!”

    而思岳皇都里,新晋太子爷正与门人食客饮酒,岳之安脸色微醺,恍然记起那张心头牵挂的脸颊,喃喃道:“紫茗,本王等着与你弈棋呢。”

    商家大宅中,一间酒池肉林的金屋,周遭全是靡靡之音,一个消瘦少年端坐其中,听着女子娇-吟不为所动,少年手里握着块救他一命的勾玉,而他身后气象氤氲,像是要破关了。

    放眼望去,天下群雄并起,思岳上任国师的谶言马上就要应验,寒士抚掌而笑,武夫磨刀霍霍,积弱的江湖势力死灰复燃,朝堂上将再无病夫侍立,鸿鹄草莽翘首以盼的大年如期而至。后周、大华、北晋、大齐、东越、思岳,这一次谁也不能独善其身,可究鹿死谁手尚且无从得知。

    再老实巴交的百姓也嗅出那股山雨欲来的味道,恐怕来不及细想,等再回首,已经身处战乱之中。

    六国百姓心知肚明,百年安宁过去了,乱世就要来了,这一次,又将是谁独领风骚马踏江湖?

    这座江湖,谁来争渡?

    这个天下,谁来逐鹿?

第一百一十三章 海市蜃楼

    南地六国,要说幅员辽阔国力强盛,那肯定非一飞冲天的思岳莫属,一荣俱荣的思岳百姓说话自然底气很足,吹捧起来口沫横飞,往往这时,别国士子会作出几句微不足道的抗议,说什么思岳山河壮丽不如大华,风土人情比不过东越,钟灵毓秀赶不上西周,也就能跟北晋蛮子做做比较,至于齐国,好像就没什么值得称道的了。UU小说

    北晋百姓则不这样认为,单论土地的膏腴肥沃,常年被风沙侵扰的北方当然比不上草长莺飞的南方,可若是比较城池雄伟,晋国工匠自信黑石建造的北晋王城不输于南方一碰就倒的花架子,最后来对比疆域的大小,将万里荒地当做后院的晋国百姓更是胜券在握。

    如今北晋挥师西进,和思岳鼎足而立的西周已然亡国,剩下一票大周遗民不愿顺从大势,不肯随波逐流,反而重建后周,铁了心要匡扶没落到尘土里的赵室遗孤。本来这块垂死挣扎的肥肉应该会被毗邻的大华吃掉,但近年大华内乱不断,藩镇割据,完全腾不出手,所以晋国才有了熊心豹子胆,即便牙口不好,假如不怕折损两只南地名列前茅的轻重骑兵的话,咬咬牙囫囵吃下的话不算太难。

    北晋厉兵秣马之时,北部无人看家的后院中,一行人分成两拨,看上去有点奇怪,行走沙漠中,令人绝望的不是沙暴或者水源,而是足以把人逼疯的孤寂之感。隔着十步远,风沙呜咽中连喊话都听不太清,可两个青年始终自顾自走着,没有相互依托的意图。

    连续赶了半月的路,姬凌生曾经枯坐五载,眼下算不得什么,剑士倒是坐不住的跳脱性子,走在前头牢骚抱怨不断。

    至于两人为何不并肩同行,姬凌生瞥了眼身后拿他遮挡沙尘的马儿,黑风低着脑袋露出无辜神情,大嘴死死咬着主子的衣摆,姬凌生啼笑皆非,黑风被龙王长子的威严所震慑,不敢靠近,又不愿在无垠沙地里落单,于是拉了姬凌生下马。

    本来刚出雾区时,囚牛没展开身为龙子的天然威压,只是昏昏然在剑士肩头打着瞌睡。没过几日,两人巧遇两只蝎子精,一人来长,尾上的毒针比人头还大,黑风立刻吓得逃之夭夭,姬凌生尾随而去。

    盯着姬兄弟落荒而逃,杵在原地的臧星桀眉开眼笑,嘴皮子上揶揄个没完,有了雪山下的教训,剑士对付虫豸多了个心眼,滴血不沾的宰掉两头及他腰部的毒蝎。远处姬凌生刚安抚好四腿摇摆的黑风,站在沙丘上扭头望去,铺天盖地的黑点占据了视野,于远处形成了一线潮的奇景,目睹飞沙走石迫近,姬凌生一瞬间有了伫立江岸观潮的错觉。那群庞然大物在沙漠中如履平地不说,跑起来静若

    无声,而且动作极快,上一刻姬凌生瞧见臧星桀站在虫尸上挤眉弄眼的招手,下一刻他就见到虫群大军将剑士团团围住。

    惊得合不拢嘴的剑士慢慢扫视了一圈,吞咽了下口水,随后不是杀出一条血路,而是一骨碌趴倒在地,将巨大虫尸披在自己身上,套近乎似的朝着虫群嚷嚷道:“自己人,自己人!”

    “姬兄弟,救命呀!”

    听见剑士声嘶力竭的呼救,姬凌生置若罔闻,当做一股烈风从耳旁穿过,更不会出声回应去吸引注意,况且我得照看惊慌失措的小黑,您堂堂剑仙,剑道上屹立不倒的魁首人物,又有龙王守护左右,几千条小虫想必不在话下。

    扪心自问了一遍,姬凌生再无担忧,这缺心眼剑士,能不救还是别救了。

    眼瞅着蝎群摇曳着毒针步步紧逼,却迟迟不见姬兄弟来救场,臧星桀干脆破罐破摔的破口大骂,疯狂指责姬兄弟没良心。这时,剑士肩头的囚牛像是看不下去了,纳闷自己钦定的奴仆怎么如此窝囊,于是稍稍把气场一放,张牙舞爪的蝎子群仿佛大水冲了龙王庙,各自打起架来,然后掉头就跑,踩踏着同伴的尸体四散逃去。

    囚牛替剑士解围后,头昂得更高,直接拿鼻孔对付臧星桀,模样好不神气,像是在说:知道本上仙的厉害了吧!没料到剑士当场卸磨杀驴,忘恩负义的朝小龙刺了几剑,同时骂道:“你他娘的早不出手!”

    姬凌生远远望着,感叹道:“果然是一丘之貉!”

    在那之后,囚牛对万兽自上对下的庞大威压再没收敛,导致黑风根本不敢近身,偏偏这家伙比璃罗湖畔的千金小姐还矫情,生怕被当成包袱甩掉,非要拉着姬凌生远远吊在后面。

    忽然看见换上青云道袍的剑士停住,姬凌生眯着眼,瞥见臧星桀又在拿剑对着小龙戳刺,经过一番不相上下的争斗后,姬凌生发觉后面畏葸不前的颓靡黑马突然有了生气,伸出脑袋张望了许久,看来臧星桀让囚牛收起了威势。

    迎上前去,姬凌生眼珠扫过安然小憩的囚牛,以及它身下隐隐透出金芒的剑士胳膊,没走出雾区时,姬凌生想过将狻猊尸身收走,但看囚牛神色,似乎宁愿兄弟的尸首被野物吃掉也不愿被人糟蹋,恰巧尸体无法放进虚囊,囚牛对自己二人还有救命之恩,索性便放弃了。

    察觉到姬凌生的视线,臧星桀知他所想,满不在乎道:“不用担心,这条左手本来没想着要,现在能用就不错了,管它有没有蹊跷。”

    姬凌生点头,剑士突然一拍脑门,忧心忡忡道:“之前我从元岐手里救下的那个女子,好像是被下了蛊,

    我居然给忘了,也不知道有没有事!”,姬凌生摇头一笑,朝夕相处下来,发现剑士真如他口中所说的那样,是个见义勇为的侠客,当然不是为国为民的侠之大者,而是个一副好心肠的无赖,世道不太平,像他这样的古道人士真不多了。

    “既然那妖道死了,药引等同于没了母鸡的鸡蛋,再没有孵化的可能,留在她体内,有益无害。”,囚牛慢悠悠开口,三言两语化解了剑士的担忧,臧星桀心中大石落地,笑容灿烂。

    清点了下虚囊里的东西,几件青云山特有的宽松袍子,几本不堪大用的泛黄经书,一柄古怪红镰,以及堆成小山的干粮食物。上次和元岐死战,自身修为到了玄宫第三门,灵力源源不竭的生门,但也只是姬凌生站在浩瀚龙眼时的看法,如今身处大漠,周遭灵气稀少得可怜,再过一段时间,体内灵气所剩无几,往后只能凭借自身体力赶路。

    “难怪地境修士也难以过去。”

    臧星桀没听见姬凌生的喃喃自语,要了点干粮充饥后,又催促他赶紧上路。

    两人脚陷黄沙,光是抬脚落脚就费不少劲,黑风马蹄陷得更深,走三个时辰就得歇半天,臧星桀开头兴高采烈不停督促,后来自个儿也跟着倒下,无精打采的赖在沙地里走不动路。

    姬凌生无可奈何,灵机一动说道,风沙无形却有质,绵和而不失凌冽,用来锤炼剑招再合适不过,剑士果然精神抖擞起来,提起观音一剑来一剑去,看着他扑腾花哨的烦人身影,姬凌生反而后悔了。

    大漠荒地里风刮个没完没了,一路上不时能见到深埋地底的白骨翻露出来,剑士一路数着,数到一千之后就不数了,死在这条路上的修士,比两人想象中多了太多。过了半月剑士忽然提醒道,沿着前人的路必然走不出去,要不然他们也不会半途而废,咱不如另辟蹊径。

    风沙掠过,回头连脚印都不剩,姬凌生早忘了来时的路,东南西北根本无从辨认,夜观天象也毫无用处,只能仰仗前人足迹,听见剑士提议,心志被消磨大半的姬凌生麻木点头。

    两月过后,连挥剑都是有气无力的剑士突然惊叫起来,指着远处一座海市蜃楼傻笑起来,姬凌生神情木然,懒得有多余表情,好像迎合一下都是在浪费精力。

    过了半旬,蜃景又出现了几次,臧星桀从一开始的欢天喜地,再到后来的视若不见,姬凌生一直做着青云山上的修行,但却不是静心,更像是死心。

    直到最后一次海市蜃楼出现,这次连姬凌生都差点手舞足蹈起来。

    因为那是一座货真价实的沙城。

第一百一十四章 大王有请

    远远望着那座城池,等到它不再虚无缥缈,不再和之前的镜花水月一样化为泡影,麻木剑士终于瞠目结舌,嘴里足以放得下一个拳头,不可置信地看了眼尘土满面的姬兄弟,臧星桀嘴唇嗫嚅,两眼泛红,下一刻就要哭出声来。

    见到他忸怩作态,姬凌生说无动于衷倒是假话,大漠里穿行了几个月,睁眼闭眼都是漫天黄沙,唯一变换的景象就是太阳东升西落,完全不知道两人是走了一条蜿蜒迤逦的蛇路,还是转了个大圈。眼前出现一座屹然耸立的巍峨城池,即便心存疑虑,但更多还是松了口气,沿途一直坐着平心静气道的苦修,可不同于青云山的静坐冥想,赶路是件苦差,一刻也没有放松的机会,相比体力上的消磨,精神上的崩溃涣散更为可怕,所以姬凌生心头那根弦非但没有松懈,反而越绷越紧。

    两人脚步不自觉加快了几分,臧星桀扭头盯着并驾齐驱的姬凌生,戏谑道:“姬兄弟,脸上看不出好歹,两条腿倒是蛮实诚的嘛!”

    姬凌生懒得去看他,更不想去接他的话茬,提醒道:“此地既无水源亦无植被,凡人想要存活难于登天,前头多半是座死城。”

    剑士闻言止步,不确定道:“万一住的是修士呢?”

    超出几步的姬凌生拉住喜出望外的黑风,回头瞥了眼乌鸦嘴剑士,这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只见剑士挠头一笑,豪迈道:“姬凌生兄弟别怕,有本剑仙罩着你,观音剑一出马,甭管他什么妖魔鬼怪,还是魑魅魍魉,保管吓得屁滚尿流!”

    姬凌生直接扭头走了。

    囚牛昏昏欲睡地打了个哈欠,好奇着身下奴仆的自信从何而来,所幸没让剑士瞅见它的轻蔑神色,不然观音剑又得因为鸡毛蒜皮的小事而出鞘了,两脚被黄沙淹没,臧星桀没急着抽脚,而是自语道:“万里荒地中怎么会有座城池?”

    一马当先的姬凌生头也不回,随即听见剑士明显有卖弄嫌疑的自问自答,臧星桀猛地一拍脑门,一脸大彻大悟的模样,仿佛一息间天地中所有道理都让他悟透,“我懂了,想必此地千古前也有一个兴盛的大朝代,覆灭之后随着时间推移,慢慢被风沙吞没,只留下一座孤城!姬兄弟,你说我讲得对不对?”

    臧星桀神色自得地重复了最后三个字,然后等着姬兄弟回头,跟雪玉阁二楼期许恩客回头流连忘返的伶官如出一辙,果然那位俊俏公子爷回头,却不是赞赏有加的钦佩神色,也不是鄙夷不屑的嫌弃表情,只不过轻飘飘看了来时的路,然后回头。

    一头雾水的臧星桀站了少许时刻,终于反应过来,火急火燎的追上去,质问道:“你刚刚是不是没拿正眼瞧我?当我死了对吧?对吧!”

    姬凌生视而不见,现在更是听而不闻,臧星桀不由气苦,本以为自己嘴皮子够碎够贱了,奚落起人来毫不留情,而且得理不饶人,相处之后才发现,姬兄弟挖苦人的

    本领才是一等一的高明,如同不见血的刀子,刀刀插往要害,却叫人发作不得。

    此时两人离褐色沙城相隔千丈不到,眼帘充斥着那座蔚为大观的雄伟城池,姬凌生眺望过思岳城连绵如山的高耸城墙,眼前这座小了很多,可能就比皇宫大了一圈,但思岳皇城衬托在青山绿意之间,而黄土建造的沙城则孤立在苍凉荒芜中,气势截然不同,好比思岳城是仙宫云阙,石头城是雄浑一体的军机要塞。

    沙尘弥漫中,姬凌生隐约看见城头上人影绰绰,他并不担忧真如剑士所言的那样,城里有大修坐镇,自己两人充其量不过途经此地,稍稍歇个脚就走,当然最好能问个路,不然形同无头苍蝇乱走等越过万里荒地不得猴年马月?除此之外两人安分守己,世外高人大多自持风度,想来不会无缘无故找两只虾兵蟹将的麻烦。

    正欲提醒张扬剑士循规蹈矩些,不要节外生枝,模糊不清的城门口突然传来铁门开闸的声响,两人定眼望去,城门洞开,一骑慢跑出来,扬扬马首后朝东边驰去,烈日灼灼下那人骑着白马身着长衫,随着衣袖飘动,十足的仙人姿态。

    剑士咂咂嘴说道:“咱是遇到仙人了?”

    然后令剑士目瞪口呆的一幕出现,一道流光从城头绽出,转眼就落在一人一马身上,速度快到几乎拉成一线,随着一声惊天动地的轰响,在臧星桀的呆滞目光中,那名仙家子弟来不及做出反应,甚至可能没有察觉,就被汹涌气劲连人带马粉碎成肉沫,血花四溅开来,化作漫天血雨。

    一滴血溅射到剑士脸上,臧星桀伸手抹掉温热犹存的血迹,望着那个尘嚣不绝的坑洞倒吸一口气,没有令人毛骨悚然的寒气,只有将人窒息的沙尘扑入口中。

    姬凌生犹豫不前,这份见面礼实在太厚重了些。

    城楼上,一个黑龙袍的修长青年射出一箭后没有收手,而是瞄准了两个风尘仆仆的不速之客。身后一袭简素儒衫的老人轻轻开口:“王上,中原有个规矩,叫做两军交战不斩来使。”

    青年面容冷峻,继续弓彀如满月,同时摇头道:“那是你们中原的规矩!”

    老人听见那声天崩地裂的动静后,就知道那个来历不明的使者已然气绝身亡,但还是觉得身份尊崇的青年做得过火,忍不住提示了下,结果也在意料之中,眼前这位沙漠大王根本不在乎世俗规矩。

    见青年再次弯弓,老人不禁感到疑惑,他见识过青年一刀推平百座沙丘的惊人本领,不然何德何能让游历南地的他安心在此终老。况且就算青年射术不精,单以蛮力驱使,那个小修士才玄宫出头,一箭根本绰绰有余。

    正要开口询问,气态沉稳如山的青年已经放下了大弓,独自走下城楼,留下一句笑语,“让他们别关城门,有客人来了!”

    云里雾里的老人眼皮一跳,他来到沙城有几个年头,知道城中有一口

    宛如小湖的清澈井口,万丈井水下镇压着一尊凶魔,沙城六十万百姓相当于守阵之人的后裔。城中大小事务皆由城王掌管,老人当初被青年胁迫为城内百姓的营生出谋划策,到头来更像个闲职,沙城百姓千百年来守着阵眼安居乐业,一直过着自给自足的富足生活,压根轮不到他来操心,顺其自然就好。不过前月异象横生,那日终年不见甘露的大漠中竟然风雨大作,九天上出现了沙城百姓第二次见到的天地奇观,第一次是王上以一人之力抗拒天灾,将数根沙暴龙卷连同扶摇而起的庞大沙丘拦腰斩断,这一次更加夸张,众人只见到一座五光十色的仙山从天而降,落在百里之外,事后派人去打探,只窥探到雄伟山襟上有座仙宫矗立,且周围有座无形的天然屏障,玄宫境界的探子只能无功而返。

    当天晚上有位来无影去无踪的强者夜访沙城,却不是来自那座仙山,而是直接悄无声息渗透九王卫的包围,径直来了王宫,老人当时在场,目睹着九王卫中唯一女子提剑护主,刚拔剑就一声不响昏厥过去,而那位大人物没有大动干戈,而是赔罪后与王上坐而论道,交谈到深夜。

    离奇的是,事后老人记不得谈话的大半内容,只隐约记得那个样貌模糊的仙人说有贵客上门,大王想要出去闯荡的话,可以同行。

    发现青年背影消失,曾是皇亲国戚的老人露出一丝担忧,呆了几年,他早把自己当做沙城的一份子,后半辈子都会在此落叶生根,对那位君王的愤懑不知不觉变成了亦师亦友的关系,老人会一点算命,算死了大王与这座城池性命相关,走出沙城无异于自寻死路。

    可自己劝得住他吗?

    城外,姬凌生和剑士走到凭空炸出的坑道旁边,朝里面张望了会,没发现任何残肢断臂,那个可怜人早尸骨无存,姬凌生心中讶异,思量着自己能不能抗下那一箭的神威,答案当然是不能,不过有所防备的话应该不至于死地,但重伤是免不了的。

    臧星桀仍盯着城楼不动,两人察觉了那点寒芒不见后才敢靠近,现在城门依然大开,难道是想请他俩进去做客?

    不一会儿,门扉大开处走来一人,隔得老远没看出什么。

    等离得近了,两人总算看清那个古怪汉子,高逾九尺的魁梧身材不算奇怪,姬凌生在贼人山寨里就遇到过类似人物,怪异的是巨汉腰间别着一把绣花长剑,宽不过两指,致使画面看起来极不协调。

    臧星桀手下意识摸到背上的观音剑上,足有三指宽,眼前巨汉竟然不使重剑,而去拿女子剑?是要雕花吗?

    九王卫之一的赫连观剑脚步轻盈,踩在沙土上犹如平地,到了两个外来人跟前,观千剑而后识器的壮硕汉子木讷道:“两位,大王有请!”

第一百一十五章 还请?

    两人跟着细剑汉子走过城门,不同于有八十一颗门钉加固只能朝内开放的思岳城门,充其量是扇上下开合的铁栅,臧星桀跳着越过城门,生怕铁门失修坠落将他剁成肉泥,姬凌生则盯着伟岸汉子的面具发愣,之前汉子迎面走来,两人恰好背光,注意力又全放在那柄细剑上,因而没发现汉子覆在脸上的银质面具。UU小说

    身处后方,姬凌生仅能看清小半,面具左半边刻画了条面目狰狞的恶龙,看上去栩栩如生。

    端详几眼过后,姬凌生收回冒犯视线,身旁的壮士修为可在他之上,看他周遭灵气流转,估计和雪玉相差无几,雪玉是伤门修士,距离死门只有咫尺之遥。想到这,姬凌生无声叹气,这次去东炼,也不知道能不能在修士云集的大千世界里找到她。

    进入城内,清新气息扑面而来,夹杂着一股浓厚的尘土味,对于长途跋涉口鼻里充满黄沙的两人一马来说,已经犹如空山新雨后的沁人味道,臧星桀抓紧时机擤了几口气,一脸意犹未尽的模样,黑风晃着脑袋东奔西走,急着找草叶来漱口,可满眼荒芜,别说庄稼粮食,就是野草也长不出来。

    黑风垂头丧气地回到主子身边,挂满幽怨神情,姬凌生正在打量围拢过来的沙城百姓,无心搭理它。

    自打魁梧壮汉领了两个外来人进城后,城里人同时放下了手里的活计,转而盯着姬凌生和臧星桀的一举一动,只要两人稍有异动,民风彪悍的沙城百姓立马就能抄起家伙一拥而上,这种全民皆兵的紧张氛围,姬凌生在穷山恶水屡出刁民的北晋村庄都不曾见过,几步外,缺心眼的剑士总算留了下心,忍住挑灯看剑的高昂兴致,穿过城门后再没摸过观音剑。

    几个健硕汉子扛着锄头走来,瞪着比他们高出半截的孔武大汉问道:“赫连小子,这几个是什么人?”,姬凌生瞥了眼沾满黑泥的锄头,然后顺着宽阔街道望去,正中心有口数十人合抱才能围住的深井,井水盈满井口,能看见上面的波光粼粼,几个妇人正跪拜在井边,极为肃穆的行磕头礼后才上前打水。再往远处,低矮土房不见,地势蓦然平坦如湖面,变成绿意盎然的肥沃草地,上面牛羊无数,能将沙漠变绿洲,泉水的灵蕴程度可想而知。

    “这两位是大王的客人!”,复姓赫连的汉子如实答道。

    周遭传来的敌意转眼间无影无踪,几个穿着短衫汗流浃背的中年男子喜上眉梢,大笑着搂过姬凌生肩膀,爽快道:“王上的客人,那便是咱全城人的贵客,就是自家兄弟,啥事儿都甭客气,当自己家就行!”

    姬凌生刚回过神,不明所以,询问般的看向臧星

    桀,那少根筋的剑士早开始跟人称兄道弟,正在恬不知耻的讨要酒水。

    姬凌生无话可说,周围笑容殷切的百姓簇拥上来,将两人围在中间,七嘴八舌的问着从何而来,有几位泼辣姑娘尤为大胆,脉脉含情盯着细皮嫩肉的姬公子,直截了当地问他有无家室,面对众多如狼似虎的目光,即便姬凌生脸皮厚如城墙,一时之间也有点扛不住,于是微微点头。

    姑娘们意兴索然,转而围绕到俊朗剑客身旁,同样招架着几个女子感到盛情难却的臧星桀见此情景,歪着脑袋嗯了一声,姬兄弟,共患难的关系你居然想独善其身,你的良心不会痛吗?

    冰冷气氛解除,周围恢复其乐融融的模样,几个稚童跑到假面男子两侧,一个抓住他的大手荡秋千,另外两个小心翼翼地去摸壮士腰间的长剑,眼中满是神往与憧憬。

    人群外头传来人声喧哗,紧接着拥挤人潮避让开一条通道,一个身形修长的妖异青年走入众人视野,几个孩童的目光从艳羡转为狂热,照理说,城中大王的地位相同于皇帝,寻常人见了不说三叩九拜,至少是不敢抬头,沙城百姓则显得十分随意,他们眼中只有敬,没有畏。

    快速打量了下万众瞩目中走来的青年,相貌不算英俊但棱角分明,眸子细长却不带一丝阴柔气质,青年一身黑色龙袍,左腰配有刀剑,姬凌生不禁多停留了下,刀剑之争自古而然,习剑的和练刀的向来看不对眼,互相有所轻视,就算有人两者皆沾,却也不会明目张胆的挂在身上。

    臧星桀略过那把枣红的短刀,盯着银白长剑不放,身为同道中人,他自然能看出一点与众不同的门道,但仅限于此,眯眼审视了会,正巧青年在几步外停下,剑士好奇问道:“你这剑叫啥名?”

    “白菩萨!”

    剑士拍手而笑,指了指背负的古剑,巴结道:“那敢情好,你的叫白菩萨,我的叫观世音,正好一对,姬兄弟,那句俗话怎么说来着?不是一家人”

    “不进一家门!”,姬凌生对剑士的无理取闹早习以为常,明明自己心中有数,偏要玩成歇后语才肯罢休。忍住将他脑袋刨开的冲动,姬凌生摇头一笑,大概当初商胖子对自己也持有相同看法。

    听到剑士唐突问话冒犯了大王,周围百姓眉间隐隐有些不快,待瞧见剑士如获珍宝的哈哈大笑后,众人才明白过来,这傻子跟赫连小子一个德行,都是剑痴,即便当上了九王卫依旧是一副呆头呆脑的模样。

    青年摄人视线扫过两人,琢磨着高人所说的贵客是哪一位,发现两人全身满是黄土,脸颊发际都是枯黄色

    ,“先为客人接风洗尘,好生招待后再来见孤”,青年吩咐了几句后,朝两人点了个头转身离去。

    沙城为四望如一的方形,四角立有烽火城楼,正对城门与城墙相连的那座显然是王宫,比另外三角高出许多,思岳城里尚且有德王跟皇帝勾心斗角,将王府建得跟皇宫齐平,这里则一目了然,城中连商贩都没有,只要住在沙城那就是一家人,而城中大王则是毋庸置疑的一家之主。

    巨汉始终背对两人,而且沉默寡言,带两人进了王宫后悄声离去。

    进门前,姬凌生先将黑风了,那家伙一溜烟跑近牛羊堆里,如同虎入羊群,一顿冲刺,玩得不亦乐乎。

    上了城楼,两人得以鸟瞰沙城全貌,外边是略显拥挤的石屋,里边圈养着畜类,边上一角有着宽阔菜圃,城内城外土质天差地别,虽然比不上思岳的水土,但养活几十万人应该无碍。

    眺望着那汪清泉,臧星桀神秘道:“姬兄弟,我刚跟人打听了,井口下住着一头穷凶极恶的凶兽,不知道镇压了多少年,听说守阵之人开始不过几千,现在已经六十万,这得有多少个年头啊?熬了这么久,你说那头魔物会不会已经死了?”

    姬凌生摇摇头,皱眉道:“如此说来,这座城池形同于一道阵法,水井便是阵眼,这么大的封阵,下面镇压的东西肯定不简单,哪能说死就死,能禁得起如此阵仗的异兽,起码”,姬凌生瞥了眼剑士肩头,囚牛自从进城后就销声匿迹,融入剑士左臂血肉不愿出来。

    “你别叨叨了,一会真让你乌鸦嘴说中了!”,正要揣测凶兽会不会下一刻破土而出的剑士立马噤声。

    夜晚,洁身用膳后,一个同样姓赫连的人找上门来,却不是那个古怪男子,而是个娇媚如花的妖娆女子。

    与城内黝黑靓丽的热情姑娘不同,那女子无论身段还是姿容都是上上之选,且天生媚骨,双瞳剪水时带有颠倒众生的妖冶。她吐气如兰在臧星桀脸上,姬凌生默不作声,如果是他的话,可能还会做做样子,使得女子不太难堪,可她偏偏要去试探背剑的侠客,无异于对牛弹琴。

    果然,臧星桀五官挤到一块,闻着女子体香,摆出一个极为困惑的神情。

    初见时剑士曾说只喜欢娇滴滴的小娘子,姬凌生当时没放心上,现在不以为然,这木头做的剑士早就练剑走火入魔,根本不近女色,送上门的也不要。

    赫连捧花没有羞怒,反而觉得有趣,娇笑一声后微微躬身请道。

    “两位,大王有请!”

第一百一十六章 上将军

    相同的请辞,相同的场景,只不过前面的虎背熊腰变成了纤细蛮腰,臧星桀换了身城内常见的无袖短衫,双手枕着脑袋大摇大摆跟在女子身后,大饱眼福的同时,不忘暗中腹诽,眼前烟视媚行的女子怎么能和那个孔武汉子是孪生姐弟?

    姬凌生一路顾着塞外风景,无心观赏女子衣物紧贴曲线毕露的异域风情,经历波折太多,那颗年少时躁动不安的心逐渐平静下来,对红袖添香的日子早已不再憧憬。

    剑士则是只敢远观不敢亵玩的态度,自称赫连捧花的妩媚女子戏弄了他,他自然得千方百计报复回去,可盯了这么久,脑中的姿势都变换千百种了,捧花姑娘依旧视若无睹,压根不在意剑士的饥渴目光。

    百无聊赖下,臧星桀随意问道:“你们那个大王叫甚名字?”

    步姿妖娆的女子停下脚步,扭头瞥了眼比自家大王更俊朗的剑客,又扫视了下英俊得过分的沉静青年,捧花姑娘微微一笑,刹那间光华万千,她打趣道:“奴家可不敢直呼大王的名讳,二位想知道,可以当面问去。”

    剑士觉得无趣,轻轻撇嘴,转头去看姬兄弟,发现他已经观景入迷,想找人搭话的臧星桀愈加烦闷,忍不住又问道:“井口下面到底镇压了何方妖魔?”

    这次女子头也没回,咯咯笑道:“一条小虫!”

    臧星桀无声落后两步,上次雪山下姬兄弟可是怒火攻心踹了他一脚,难不保记仇。姬凌生不禁皱眉,上次剑士识龟成鳖说的一条小虫,让他到现在都记忆犹新,差点成了虫儿的盘中餐,现在女子轻描淡写说是一条小虫,姬凌生反而觉得凶险无比。

    三人沿着回廊爬了半柱香工夫,到了高处不胜寒的大王居所,脚下城池一览无遗,遥望城外,极远处的沙丘后面宝光冲天,姬凌生心头警觉,回想起城门口血迹斑斑的坑洞,霞光和那一骑离去的方向正好吻合。

    “两位公子是从南地而来?”抱着疑问,姬凌生听闻一声问话,抬眼望去,是个素昧谋面的高瘦老头,一身格格不入的泛白儒衫,除了城王那身锦绣龙袍,其余沙城百姓穿着大同小异,与南地风格迥异,所以老人站在服饰奇特的捧花姑娘旁边相当扎眼。

    姬凌生微微点头,反问道:“老先生是南地人士?”

    老人笑着点头,捧花姑娘没有打搅三个同乡人的惺惺相惜,时常听老人提起南荒之地,说及六国的瑰丽风光,谈到乡间的奇异风俗,女子满揣好奇,却并不向往,因为大王在哪,那儿就是她的栖身之所。

    几句谈笑过后,四人踏进无丝毫奢华贵气的厅堂,姬凌生和捧花姑娘并肩在前,臧星桀和赵姓老人紧随其后,听见后边两人窃窃私语,姬凌生侧耳听去,剑士明显嘴闲不住,跟只愿透露姓氏的老人打探小道消息用以解乏。

    刚窃听到城王的姓名,眼前天光大亮,越过脚下紧咬兽皮的矮桌,尽头是突出城楼的长

    廊,龙袍加身的青年正扶着石栏,眺望着茫茫万里的入天黄沙,听见脚步声,青年回到屋中。

    “帝兄弟,有酒吗?”,剑士毫不见外,朝着青年大咧咧喊道。

    青年微微诧异,还没自报家门怎么就人尽皆知了?帝瞥了眼神情和蔼的赵姓军师,老人立马撇头望向万里荒地,轻声赞到大漠好风光。臧星桀说话无礼,青年对此没有抵触,即便城里人对自己敬若神明,但私底下说话都是不拐弯的直爽性子,和眼前的剑客是一个模子出来的,用不着在意。

    招呼几人坐下,帝让捧花姑娘取来酒水,地处大漠之中,无须背灼炎天光就热到昏昏欲睡,自然不能青梅煮酒,所以女子直接抱来银壶,为四人各斟满一杯,然后退候一旁。

    酒水过喉如烈火,下肚后反倒清凉无比,留下满腔的甘冽,姬凌生临走思岳前尝过贵如黄金的忘忧香,又在花谷中喝到尽兴,此时手里的黄酒与前两者难分伯仲。对坐的臧星桀杯子见底,意犹未尽的舔了下杯口,眼巴巴地递到捧花姑娘面前,同时打马虎眼问道:“这酒叫啥名?”

    同样一杯饮尽的帝微笑道:“甘露!”

    剑士酒力不胜,第二杯下肚后立即醉态显露,撒泼道:“姬兄弟,回头你请教下酿造的工序,让你家独守空房那位姑娘学一学,以后我去做客的时候,光是百花酒不行,还得喝到甘露酒才行,不然就赖着不走了!”

    姬凌生默然喝酒,权当无事发生,沙城主人适时出来圆场,补充道:“听军师说,南地多油雨,一下就是十天半个月,春雨过后便能看见万物发生,鸟兽惊蛰,可大漠不一样,城里的百姓不缺水喝,但一辈子未必能见过一场泼天雨水,所以酒名甘露,取义来之不易。”

    主人客气,客人当然也得说些恭维话,姬凌生摇头道:“城中那口大井便是最大的甘露了!”

    被帝叫做军师的赵氏老人含笑点头,赞叹道:“我当初游历六国,为陛下寻找气运转接之法,几乎走过南地所有山川大河,自认见过无数奇人奇物,对窃取天地精气的修炼一途也有几分了解,唯独城里那口灵井,取之不尽用之不竭,根本无理可循,琢磨不透啊。”

    “大千世界无奇不有。”

    “公子说得在理!”

    几人相谈甚欢,大有相见恨晚的架势,捧花姑娘不停斟酒,目光始终放在谈笑自若的大王身上。

    酒过半巡,外头传来一声高喝,尽兴至极的几人根本充耳不闻,隐约听见什么门什么派,死了个什么外姓内姓弟子,好像是要来讨个什么说法。一城之主的青年对城外动静无动于衷,作为沙城门面的九王卫则不能坐视不管,只见面朝仙山的一面城墙上,赫然出现八个脸覆假面之人,修为高低不一,其中包括体型骇人的赫连观剑。

    城下金戈声响起,城楼里几人仍旧谈笑风生,帝指

    着屋顶笑问道:“何为天?”

    姬凌生轻转酒杯,叹道:“弄人之造物也,匹夫一怒血溅五步,天子一怒伏尸百万,听起来吓人,可与天公一怒又算不得什么。”

    “何为天公之怒?”,摆明要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沙城大王再度开口。

    姬凌生放下酒杯,水蛇腰肢的捧花姑娘倾身倒酒,随即听见俊俏青年的放肆言论,“不论匹夫天子,皆是凡人,所杀也是凡人,在我等眼中,不过是秋收稻谷大片大片的割掉,等到春风吹拂就会竹笋一般源源不断冒出,杀之不尽,可天公大怒足以灭世,天地沉海,鸟兽逃不得,凡人逃不得,修士更逃不得!”

    “阁下言下之意是,凡人性命犹如草芥不值一钱,修士便要高人一等?”

    “此言差矣,修士视凡人如蝼蚁,全因凡人受世俗束缚,前有天地君亲师,后有三纲五常,挣扎在庙堂和江湖间,求不得自在身,那修士便能求到自在?其实说到底,两者同属一脉,若没有灵根的差异,谁又能看出区别?”

    帝哈哈大笑,从女子手中拿过酒壶,满饮一杯后,再问:“那何为道?”

    冷落许久的剑士终于按捺不住,从青年手中夺过酒壶,直接往嘴里倒去,酒水洒了一身,而酒胆开张的臧星桀如同春风得意的风流才子,痛饮三千过后,抽出长剑张扬道:“道什么道,各走各道,自己的道自个琢磨清楚就行,讲出来旁人也不懂。譬如本剑仙,这柄观世音便是我的道,我只挑得起这把剑,而她却挑得起整座江湖,不拿剑的我算不得什么人物,但当我拿起剑,我一人一剑,便是一座城池,一座江湖,一座天下!”

    剑士一番自相矛盾的狂言说完,脚步虚浮几下后摔倒在地。

    正在兴头上,一道人影倒飞进来,砸在五人中间的矮桌上,酒杯争相跳开,那人戴有银质面具已然气绝身亡,姬臧二人早听闻九王卫的传奇事迹,现在亲眼见到其中之一暴毙在自己面前,不由酒意醒了大半。

    臧星桀似乎因为醉酒,摆不出多余表情,其实心跳快了不少,他修习救人剑法,手上沾有人血却无人丧生,眼前突然出现具尸体,他由不得不惊。

    帝和赵军师神态自然,微醺中带着点酣畅,起身一同走进长廊,注视着九王卫中剩余七人与寻仇上门的仙山子弟厮杀不断,死的是修为最低那个,刚加入没几年,没经历过大风大雨,第一次出手便是强敌,导致身亡。帝不觉得可惜,轻声问道:“用你们中原的话怎么说?”

    老人捻须而笑,快速打量了眼表面吊儿郎当实则心惊肉跳的剑士,吐出一句来自南地中原的谚语,“胸怀激雷而面如平湖者,可拜上将军!”

    帝则意味深长地看了眼面色有异的姬凌生,笑着反问道:“那心如古井而面挟奔雷者呢?”

    帝(qun第一声)

第一百一十七章 生杜景惊

    尸体瘫软如烂泥,姬凌生盯着露出一角的银质面具,其实心里兴不起太多波澜,一路上见过的死人太多,岳云幽血肉模糊的首级,雪地里横尸的几百条人命,雾区中支离破碎的残肢,死相都不好看,不过他脸上仍有一分余悸,不是因为面前瞧不清脸的男子尸体,而是酒劲上来后,面对青年的狭长眸子,他仿佛回到了儿时置身岳明修的阴鹫表情下,那时的惊栗竟然突然浮现,令他下意识地逢场作戏。

    青年与老人走到护栏边站定,姬凌生听不清他们的对话,更不知自己一闪而过的惊慌神色被细心试探的青年所捕捉到,他只是疑惑,既然青年如此有恃无恐,想必有把握拿下外头大放厥词后大打出手的不明人士,那为何袖手旁观,任凭实力不济的扈从被人杀掉?

    青年作壁上观,老人跟着隔岸观火,没一点运筹帷幄的军师样子,捧花姑娘急急忙忙从城墙上叫来两个手脚利索的卫兵将尸体拖走,似乎不能容忍大王常年卧榻的毛毯沾染人血。

    不仅爱屋及乌的女子麻木不仁,就连搬尸的卫兵也同样不闻不问,从头到尾脸上十分平静,姬凌生疑惑更深,城内百姓亲如一家,不分彼此你我,可到了假面扈从身上,反却形同陌路。

    观摩着城下五人非同凡响的过招,帝背负双手,轻声问道:“军师心里有人选了?”

    赵军师盯着九王卫中的三个节节败退,正犹豫着要不要再指派一个王卫加入战场,忽然听闻青年问话,老人沉默了会迟疑道:“有两个,一个单于家的老三,正好是单于丹的兄弟,另一个王上应该比我清楚。”

    帝微微点头,几乎不加考虑的一锤定音道:“那这个空缺就给单于真,看他能不能活得久一点。”

    听到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答案,老人不觉诧异,大王做事雷厉风行,但多少有点人情味,这也是他能受到沙城六十万百姓爱戴的一个原因,不然以武力夺来的王位,没有民心拥护,是不会安稳长久的。

    决定了下一个王卫人选后,帝转身望去,捧花姑娘正扯着袖子拼命擦拭矮桌,臧星桀已经抱着出鞘长剑呼呼大睡,剑刃按在脖子上,只需稍稍移动几寸,剑士就脑袋搬家,而姬凌生则注视着消失在门口的无名尸体,等他回过头,两人眼神刚好对上。

    人只要身居高位久了,好像自然而然都会一点读心的本领,帝十几岁便掌权,他知晓六十万百姓的姓名,连哪家有孩子出世都了如指掌,现在见到姬凌生皱眉,便猜到了他的想法,笑问道:“姬兄弟是否觉得孤应时刻秉持爱民如子的模样,如此才能以德服人笼络民心,不让六十万百姓怨声载道。”

    姬凌生点头,其实他更好奇的是女子和卫兵的冰冷态度。

    猜想得到验证,笑容极有亲和力的沙城大王没有窃喜,而是一种古怪笑容,解释道:“这座沙城延续了数千年,城王作为守阵人的直系后裔,心志一直被井下的真龙侵蚀,无法专注于修炼,终其一生也不会有半点修为,所以需要王卫来护驾,王卫一旦选上,等同于你们中原人口中的死士,身家性命全献给了王,为此肝脑涂地也是理所应当的,姬兄弟不必奇怪。”

    即便听见语出惊人的真龙二字,姬凌生依旧不为所动,瞥了眼青年腰间交叉叠放的刀剑,心底又多了一层疑惑。

    发现姬凌生的怀疑视线,帝手指从枣红刀鞘上摩挲而过,微笑道:“姬兄弟是觉得孤在骗你?城王无法修炼确有其事,可孤却不属城王一脉,这王位,是孤抢来的!”

    青年直言不讳,姬凌生却是结结实实震惊了一把,刚才只是半信半疑,现在则是一点不信,可从帝脸上又看不出端倪,无从得知真伪。

    城下,前来踢场的只有两人,一老一少,两人头顶黑冠,身穿不系腰扣的长袍,脚踩黑色云履,和昨日前来刺探的使者穿着相似,不过年长那人更考究些,想必地位也要高些。从年轻人的恭敬神情来看,两人应该是师徒一类的关系,此时老人独战三人仍然应付自如,而年轻人则在一旁静静观望,不敢擅自出手。

    老人早发现了城楼上立着的两人,可无论如何出言激怒,那两人始终充耳不闻,视自己若无物,以老人自傲的身份地位,当然不会去做骂人祖宗的粗鄙举动,但也不是任人拿捏的软柿子,连掌教都对自己礼遇有加,楼上两人何故敢目中无人?

    身后徒儿看着,想给徒弟树立榜样的老人心生不悦,见到三个不知好歹的假面人再次联合扑来,本来手下留情的老人愈加肝火大盛,一脚跺在松软沙地上,瞬息间黄沙坚硬如铁,转眼后又溃散不成型,像水花一样溅开。

    四周呈合围之势的三个王卫前一刻身轻如燕,下一刻就落入水潭般的,大半身子陷进泥沙中,完全动弹不得。趁此机会,老人一跃而上,不顾城墙上伫立的四个假面人,直接飞向城楼长廊,准备捉下那两个始作俑者。

    令老人更加震怒的一幕出现,城头上的年轻人见到他踏风而来,没有慌乱,也没有从容应对,而是旁若无人的转身去和楼中人说笑,这一下老人气得七窍生烟,哪怕没有地秘境的修为,也要冲上城楼杀了那个无礼小辈。

    正逢帝说完那句大逆不道的抢王位之后,他背对着步步逼近的杀机,谈笑自若地朝着姬凌生问道:“姬兄弟大概想

    问孤明明有应对之策,为何偏要放任收下自生自灭?”

    姬凌生缓缓点头,感觉自己所有心思全被看透,紧接着就目睹一个鹤发老人悄然出现在青年身后,屈指成爪企图捏碎沙城大王的头颅,可惜一道剑影让他愿望落空,四人中的赫连观剑飘然而至,体型壮硕无比,剑法却是走的轻灵路线。

    赫连观剑一招将老者打落,姬凌生只是惊鸿一瞥,而帝连头也没回,自顾自说道:“你们中原有句话叫做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孤以为反过来也说得通,木藏于林己必枯之,躲在祖辈羽翼下,凉快是凉快,但经不起敲打,迟早会自寻死路,所以王卫的生死我一概不管,挺过去就活,撑不住就死。”

    姬凌生似有所得,低头陷入沉思。

    帝扭头看了一眼赫连观剑加入后呈现另一番局面的战场,然后继续说道:“活命如此,修炼也如此,并非所有人都奔着天下第一的头衔去的,可不抱着宁缺毋滥的想法,也成不了大道啊。”

    姬凌生心思百转,姬家败落的景象猛然浮现,青云山巅的风景划过眼帘,百花山谷的幽香充斥心田。

    不登峰,何以造极?

    察觉到不寻常动静的赵军师不由侧目,发现盘膝而坐的青年神情肃穆,气势由平和转凌厉,老人不明所以,扭头去看方才振振有词的帝。

    帝则哈哈大笑,豪爽道:“姬兄弟,孤祝你一臂之力!”

    腰悬刀剑的青年走到城楼另一头,面朝自家庭院,然后一跃到大井旁边,只见青年抽出比白菩萨短了小半的红鬼,一道刺目光华暴涨,青年没有挥刀,仅以刀背敲击在井口上,宽五丈深不知多少丈的井水翻腾起来,冷冽清泉如同沸水烧开。随后青年长刀一提,一条水龙钻出井口,悠然腾飞,青年用刀尖作为牵引,接着跳上城楼,将水龙引到姬凌生身旁。

    清澈井水化作的水龙将姬凌生一口吞没,然后缓缓游行,同时丝丝灵韵渗透到他体内。

    姬凌生脑中极其混乱,青云子的天玄第一劫,入魔攀升到地境的体会,元岐身上得来的感悟,现在一股脑涌现出来,但他知道,只要将心绪整理完毕,加上灵气支撑,境界修为自然水到渠成。

    这时水龙带来的浓郁灵气恰到好处。

    臧星桀不知何时醒了过来,呆若木鸡的盯着姬凌生境界一破再破,他不修道,但大概知道其中的一点玄机,能断定地境以下的修为境界。

    剑士面露惊喜,结结巴巴的自语道:“生门、杜门、景门、惊门!”

    他最后倒吸一口凉气,怎么打了个盹,姬兄弟就连破三境了?

第一百一十八章 朝圣

    姬凌生一举从生门跳到惊门,别说停滞在一重剑意许久的臧星桀吓一跳,连风轻云淡的沙城大王也不禁动容,场内唯一凡人身躯的赵军师仍然满头雾水,他探寻过许多修界遗址,但仅限于站在门外看个热闹,姬凌生身上的门道他看不透,于是投了个询问眼神给帝。www.uu234.cc

    帝啧啧称奇道:“连破三门冲到惊门,姬兄弟身上恐怕背着一座宝山呐!”

    赵军师总算是弄清了来龙去脉,虽然不知道三跃境意味着什么,但听起来就很厉害的样子,跟着附和笑道:“惊门?那倒是跟赫连丫头差不离了。”

    水袖快搓成麻绳的捧花姑娘终于停下动作,眼神奇异的盯着弄出非凡动静的俊美青年,她同样为惊门修士,清楚知道每一次跃境的千辛万苦,自己起早贪黑的练剑修道,折腾了二十几年才有了现在的惊门修为,这人怎么直接就跳了三门,不讲道理啊。

    臧星桀肩上扛着观音剑,见姬兄弟仍在打坐,那条水龙已经小了一圈,剑士明白他这是在稳固境界,一时半会出不来,一下子跳得太高,不好好站稳脚跟就摔回原地。听到城外有打斗声回响,无聊至极的臧星桀立马抖擞着精神爬起,一头奔到长廊边上。

    可惜已经进入尾声,那个仙风道骨的白发老叟,面对赫连观剑加上三个王卫的合攻,最后被纠缠到力竭而死,让手持细剑的巨汉刺穿了心肺。臧星桀意兴阑珊地靠在护栏上,同时有点诧异,好奇道:“你们那四个王卫挺厉害,最强的那个才伤门,竟然能打过死门修士。”

    玄宫八门,开休生杜景惊伤死,前来寻仇的老者是死门修士,赫连观剑近些日子刚到的伤门,剩下三个王卫全是惊门境界,赵军师看着城下那个老人死后显得形单影只的年轻人,摇头笑道:“你们修士的境界实力我看不出来,但一点兵家道理还是能讲讲。”

    剑士点头,摆出洗耳恭听的神色。

    老人不紧不慢的娓娓道来,“那人空有一身死门修为,却自视甚高,想不沾烟火气的打个漂亮仗,而且出招奇奇怪怪,好比是把纸上谈兵的书呆子投放到战场上去指挥,敌人骑兵的一轮冲锋下来,他就吓得说不出话了。相反,九王卫可是精挑细选出来的死士,宁愿自损一千也要伤敌八百,两者一对比高下立判,等同于秀才遇到兵,连讲道理的机会都没有就被乱刀砍死。所以在我看来,那个死门修士落败的原因,除了些微的水土不服,剩下的就是咎由自取,死得真不冤枉。”

    城外,万念俱灰的年轻人瘫坐在地,回想一个月来的经历,先是山头莫名其妙移到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发现宗门不远处有座沙城,师弟便被掌教指派去当招降的使者,然后一去不回,师弟挂在牌坊上的性命烛灯跟着熄灭,紧接着师父勃然大怒,告别掌教后带着自己前来讨要说法。

    来的时候,年轻人意气风发,资质胜过自己且擅于争宠的关门师弟死了个干净,现在师父又带出门来说要指点自己修炼,那将来

    这一系的掌门位置岂不是囊中之物?可当宗门里实力能排进前五的师父倒下之后,年轻人终于从狂喜中惊醒过来,脊梁像是被人打断,再也站不起来,连反抗的心思都没有,只求敌人能给个痛快。

    等了许久,魂不守舍的年轻人茫然抬头,那四个以命换命的假面人已经走远,正当年轻人感到劫后余生的颤栗时,城楼传来一句中气不足的沙哑喊话。

    “转告你们掌教,沙城六十万百姓不日将上门拜访!”

    次日拂晓,沙漠中无遮无掩,天总亮得早,别说登上高耸城楼,就是站在楼外地势低矮处,也能望见红日初升。

    不同于以往的是,沙城百姓今儿都起得格外的早。

    城内一户人家,一对父女端坐在椅子上,红着眼眶的小姑娘此时极度庄重严肃,不敢有一丝一毫的懈怠,忧喜参半的盯着自己仅剩的兄长,大哥早年死在沙暴里,二哥没当几年王卫就一命呜呼,四个子女如今能尽孝的只剩她和三哥了。

    两人面前跪着一个裸露上身的精壮青年,单于真眼神坚毅,神情与妹妹一般无二,竭力遏制失去兄长的悲痛,同时承受王上的厚爱,此刻他身后站着母亲,手里拿着锥子,正为他刻上九王卫专有的刺青。

    刻完两条龙身后,老父亲站起身,郑重庄严的双手递过一个银质雕龙面具,正是从单于丹的尸体上摘下,隐约能看见一丝血迹,满背血肉模糊的单于真双手接过沙城百姓视若神物的面具,一边听着父亲的哽咽箴言,“儿子,你二哥给咱家挣回来的脸面,你可千万不能丢了!”

    一夜打坐过后,姬凌生起伏过大的境界得以暂且稳固,开休生属于吉门,惊伤死为凶门,中间的杜景两门则是中正之门,只要按部就班加上足够的灵气支撑,自然会瓜熟蒂落,横穿大漠时他就发觉修为隐约到了杜门,只是万里荒地中灵气匮乏,以致于无法破境,昨日听了帝当头棒喝的一席话,借着以往领略到的高处风景,没想到当场顿悟,扶摇直上到了惊门。境界提升太多,姬凌生却没有实感,苦思着何时能学以致用,完全的消化这份意外之喜。

    正巧听见低沉有力的号角声,和思岳城北古刹的奇异钟声相似,落入耳中后使人精神一振,悠悠然收功,姬凌生走出空无一人的晦暗厅堂,眺望东方鱼肚白出,鸟瞰城内后他略微皱眉,靠近王宫放养牛羊的一侧不知何时挤满了密密麻麻的人潮,畜类被驱赶到角落,好使六十万百姓都能站立在肥美草毯上。

    顺着人群近乎狂热的目光,姬凌生探出脑袋向上望去,刺目阳光下头顶的烽火城楼蓦然变得无限高远,看不真切,姬凌生转而观察四方,发现臧星桀和赵军师立在一堵城墙上闲谈。

    沿着横穿王宫的过道,姬凌生到了剑士跟前,却发现老人离奇失踪。

    臧星桀坐在城墙上,嘴里咬着一根野草,哼着一段不知名的曲儿。

    日头还没越过地平线,站在满天红霞下,姬凌生向放牛童

    模样的剑士问了句话。

    破天荒没有清晨舞剑的剑士朝西南方努了下嘴,姬凌生顺着望去,一个身形萧索的老人双膝跪在面对西南的城墙上,不惜弄脏穿了好几年不舍得扔的儒衫,昨儿还在城楼上高声喊话的他此时痛哭流涕,可却无颜出声,瘦弱身子止不住的发抖。

    捕捉着风声,姬凌生听到了大概一辈子都无法忘怀的话,“陛下,老臣对不住您,更对不起大周啊!”,瞥了眼罪魁祸首的剑士,姬凌生出神问他跟老人说了什么,臧星桀没有狡辩或后悔,沉默良久后平静说道。

    “西周亡了。”

    姬凌生叹了口气,这下是肯定忘不掉了。

    沙城大王的寝室内,帝**身子站在窗边,一旁衣衫半解的捧花姑娘熟练地为他穿上龙袍,袍子盖住背脊上的黑龙纹身后,赫连捧花满意一笑,龙袍加身后,他便不再是她心仪的人儿,而是沙城六十万百姓的王!

    神情平淡的帝独自走出房间,沿着回廊去往城楼顶,一路上的卫兵纷纷下跪,脚弯颤栗不停,却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兴奋。

    听着盔甲碰地的声响,青年孤身一人走到几乎可摘星夺月的楼顶。

    城内六十万百姓扎堆在一起,平日里的大嗓门齐齐噤声,静到落针可闻。号角声起,八个王卫无声无息出现在王宫前,单于丹的空缺已经由单于真顶上,此刻他略显拘谨的与其余七人单膝着地成一排,听着号子,单于真不敢抬头,他有两个夙愿,一个是追随大王的王卫,另一个是为大王吹号。

    今天本来是为了册封新王卫而召集的,可沙城百姓看重的明显不是这个,等到一袭黑龙袍矗立高楼之上,人潮彻底沸腾,捧花姑娘透过窗户,手里捏着一张面具,她没去惊叹人声鼎沸,而是望着天际,似乎能望眼欲穿,瞥见大王遗世独立的飘然身姿。

    万人之上,青年双手托起,为沙城百姓抗下整座苍穹,此时此刻,天地悠悠间,舍他其谁?

    他不仅是沙城的王,他更是六十万百姓的天!

    无论男女老少,恨不得嗓子喊哑,皆在声嘶力竭的高呼着,呼唤着千百年来唯一一个篡位的大王。老旧城墙上,姬凌生和臧星桀面面相觑,兴许岳明修过于庸碌无为,在思岳城土生土长十几年,从没见过这般盛世景象,眼前这幕太过惊心动魄,六十万百姓的死心塌地,别说万里荒地中,放在诸国分割的南地,他同样立于不败之地。

    如同浪潮的高喊几欲让人震耳欲聋,剑士受其感染狂笑不止,姬凌生说不出话,只能静静听着排山倒海的声声呐喊。

    没有霓裳彩虹的歌舞

    没有琴瑟鼓竽的助唱

    只有六十万百姓的呐喊

    “王!”

    “王!”

    “王!”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21876/ 第一时间欣赏横生最新章节! 作者:半衣生所写的《横生》为转载作品,横生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横生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横生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横生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横生介绍:
悠悠天地作棋盘,芸芸众生为棋子。 纵为顺应天意,横为逆天改命。纵横之横,在浩劫将至的半座棋盘上,光怪陆离的大千世界里,四颗棋子冥冥中走到一起,前路有乱世,地底有恶龙,诸天在上,且看三尺青锋上能否担得起侠义二字,一线杀机与一线生机孰强孰弱,江郎是否有才尽之时。 “世间无你为孤观剑,此剑不拔也罢!” “我只拿得起手中的剑,她却挑得起整座江湖!” “万般苦砺中,得此青衣贼!” “我叫李忌,顾忌的忌,也是妒忌的忌!” 那点生生不息的人情味,正是撑起这方天地的脊梁。横生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横生,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横生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