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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荆柯守     赝太子txt下载     赝太子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百零一章 只是惋惜

    恰在此时,参汤熬好了,少年一提醒,苏子籍忙让端过来,等少年将一碗参汤小心翼翼端过来,苏子籍不假他手,亲自用勺盛了一勺,小心翼翼递到了邵思森的嘴侧。

    邵思森连坐着都费劲,手更无力,根本不可能自己喝参汤。

    邵思森眼眶有些泛红,虚弱说:“我……我自己来就好。”

    野道人突说:“我给病人喂药有经验,我来喂吧。”

    说着,就从苏子籍手里接过药碗,给邵思森喂了下去。

    在船上这段时间,邵思森已猜到路逢云是苏子籍的朋友,不,应该说是门客,在这样情况下,他也没办法再拒绝了。

    他苦笑一声,将参汤全喝了。

    等全部喝完了,肉眼可见的,邵思森的神色好了许多。

    他沉默了良久,才惆然叹着:“想不到我竟是这样结局,我刚才有许多话想说,又说不出,只能说,辜负了父母,以及有婚约的顾小姐……”

    “请帮我准备笔墨纸砚,我、咳咳,我要写解约书,我已这样了,断不能拖累了她,她是个好女子……”

    “咳咳,还请你们,再帮我、再帮我记录下一些话,有些话,我怕是……怕没办法与家人说了……就拜托你们……拜托你们到时将这家书,交给他们……”

    “别急,慢慢说,我们都记着呢!”简渠其实进来时,就已带着这些东西了,此时正好用上,同时还不忘了安慰。

    这一串动作十分娴熟,苏子籍看了一眼,想到了,简渠这幕僚怕是在军中时,就没少接触垂死的将士,为他们记录遗言,的确很是擅长。

    再看向邵思森,苏子籍承诺:“放心吧,无论是解约书,还是你想对家人说的话,我们都会记录下来,必不会辜负你的嘱托。”

    “我信你,苏贤弟,你、你是个凡真心答应了,就会去做的人,我信你……”

    “请告诉我父,孩儿不孝,这次西南之行,不仅没能带回荣耀,还要身陨归途,要让他们……咳咳,要让他们白发人,送黑发人,是我不孝,若有来世,我必会再做他们儿子,在他们跟前尽孝。”

    “请告诉我母,我……咳咳,我与顾小姐的婚事,就此作废,是我、咳咳,是我对不住她,请我母必退亲,不要拖累了顾小姐……”

    “请告诉我兄、我弟,我去了,就只剩下他们,孝顺父母重担,只能让他们扛着,让他们务必保重自己,待百年后,再与我在地下相聚……”

    “现在,就请、请帮我写一份解约书吧,顾、顾小姐是顾学士之女,闺名慧瑶……就说,我对不住她,与她并不匹配,愿她、咳咳,愿她能再觅良缘……白首、白首不相离……”

    “好,我这就写。”简渠见他又咳嗽起来,跟着有些心揪,忙说着。

    有着女子的身份、闺名,这解约书十分轻松就写出来了,都无需苏子籍动笔,以简渠才学来写这个,都有些大材小用了。

    而且,作幕僚,显然简渠对于说话记录十分在行,解约书写完,记录内容虽经过修饰,文才不小,但核心几乎一字不差。

    拿着给邵思森看了,邵思森的心,慢慢松了下来。

    这心一松,野道人一眼看去,就能清楚看到邵思森脸上的死气更浓了几分。

    让人将纸张拿开,邵思森又喘着气,慢慢说:“我就要死了,才想明白一件事,苏贤弟,你,咳咳,你是不是恨着尚书大人?”

    “这些天,就是我,也偶尔被扶着去拜见尚书大人,可你可一次都没有去过,咳咳……你是不是真的……真的对尚书大人有着恨意?”

    “可尚书大人也是不得已,你去拜见下,必能关系重新融洽,多一个朋友,比多一个仇敌好……”

    “尚书大人毕竟是国家重臣。”

    这可真是人之将死,其言尤善,但喘着气说完,见苏子籍沉默不语。

    邵思森就知道,苏子籍必有了自己主意,不会听自己规劝了。

    他苦笑一声:“罢了,不提这个了。苏贤弟,你……咳咳,你能不能写首诗?跟着信一起,也算、咳咳,也算是你我相交一场一个、一个缅怀了。”

    “写红颜诗不妥,要是反使顾小姐动容,一时冲动不肯解约,反苦了她一辈子,就写一首别离诗吧。”苏子籍叹着。

    提笔,在信上添了一首诗。

    “随君千日终有别,留得清梦与君随。朝朝夕红日,潺潺兮流水。醉人兮红尘,侃侃兮君随。”

    见邵思森已面露昏沉之相,苏子籍就让他按了手印,又画了押,接着就朗读了这一首诗。

    等读完时,屋内已寂静一片,而邵思森则半靠在软枕上,手早就垂下,面露一丝淡淡笑容。

    竟就这么直接去了。

    “已没了气息。”简渠轻轻伸手试探了一下,叹着。

    “这家书封好,等回到京城,直接送到邵府就是。”苏子籍对野道人说着。

    此刻,他心情很糟糕,不愿意在这满是药味的船舱内继续停留,快步出去。

    片刻,野道人也跟了出来。

    此刻二月,虽还寒冷,但已立春,苏子籍站在船头,望海面不语,野道人在身后,许久才问:“公子可是心里难受?”

    苏子籍转过脸来,若有所思点点头,说:“其实算不上难受,只是可惜。”

    “我与邵兄之前有过误会、疏远,但后来渐渐融洽,本来以为能多一个朋友,多一个知己,渐渐交心忘年,不想却没有这机会。”

    “交友尚未交心,难得他临死时还劝我和解,这是为了我好,我虽不接受,却不是不识人心。”

    “我只是惋惜,再行不到十天,就能抵达京城见到家人,他却就这么撑不住去了。”

    “而且,丧命西南,还能安葬,但在海上,对钦差如何处置尸体,我却没有什么把握了。”

    按照海上行船规矩,有人中途病逝,尸体不能就这么带着继续,怕污了船,让疫病传开。

    可就这么抛入海中,也不合适,更不合自己的感情。

    野道人劝着:“这些不是公子你能做主,多想也不过是徒增烦恼。”

    “你说的对。”苏子籍点首,沉吟难决,这时离开的大夫,已带着几个兵卒过来,还抬着块木板。

第二百零二章 我也无错

    见苏子籍站在外面,大夫就停顿了一下,意识到了什么:“现在我们可是能进去了?”

    苏子籍沉默点首。

    大夫就指挥士卒,去将邵思森尸体从船舱里抬出。

    苏子籍微蹙眉,在岸上,其实人亡故了,讲究些人家,都不能立刻去触碰,而要停尸一段时间,免得造成亡人痛苦。

    但在船上,一切从简,很多事情都只能按照行船规矩来,苏子籍也没有办法阻拦。

    但还是抬盖着被子,遮住了脸邵思森往别处时,问了一句:“钦差大人,打算如何安置尸身?”

    大夫回头看了看,说着:“已开春了,钦差怕有瘟疫,吩咐停灵半日,举行祭祀,就葬入海中。”

    预料之中的回答,但还满是惆怅,见着大夫命人前进几步,苏子籍突然之间举手:“且慢!”

    见大夫惊看过来,苏子籍心情平静下来,就为了你死前这一言,我就退一步又如何?

    当下就说:“你们且放下,容我见了钦差再说。”

    大夫明显犹豫一下,顾及苏子籍与赵督监关系密切,不能轻易得罪,且这事就算从私人角度,苏子籍这明显不想朋友尸骨无存,也打动了他,沉思良久,慨然叹着:“我只能帮忙拖一会,要是钦差大人不发话,最多半个时辰,尸体就得抬走。”

    半个时辰?足了。

    苏子籍作了揖:“多谢,回去请你跟几位喝酒!”

    这次西南之行,总获得九千两银子,三千两是赏给野道人,剩余六千两一半又当投资,尚有一半在怀中,这一拱手说的爽气。

    大夫只笑笑,没再说话,但在苏子籍借口回去换衣裳时,指挥着几个士卒将放着邵思森尸体木板抬到了角落,免冲撞了人。

    苏子籍回了自己船舱,随便取了一件文袍换上,就铺开纸张,盛了些清水在砚台上倒点,拿墨锭一下下磨起来。

    待心神稍定,墨水渐浓,拈起柔毫,舔墨,蘸得笔饱。

    “崔兆全有着文人秉性,真想投其所好,其实不难。”

    “本不想与他和解,毕竟已结了仇,但邵思森死前一言,实是为了我好。”

    “他既这般,临死还要为我着想,我如何就不能为保全他的尸身,去低一低头?”

    “而且,又不是不给报应,只是暂时搁浅罢了。”

    “眼下是初春,实际上仍十分寒冷,距离京城最多十日路程,其实并不是不能将邵思森的尸身运回去,但这需要钦差同意。”

    想到这里,苏子籍抿着唇,挥毫写了一篇悼友文。

    等墨迹干了,略读了一遍,就连同着家书一起装好,从船舱里走出去。

    野道人就在外面,显然知道苏子籍要去做什么,正要跟上,苏子籍微摇首:“我自己去见钦差,你留下。”

    他这是去低头,又不是去示威,去见友好师长,带着野道人又算怎么回事。

    说完,去找船长,要求靠近钦差船。

    片刻,这艘船便靠近钦差船,得到允许,两船相连,苏子籍一撩袍,一个跨跃上了对面甲板,对甲兵一拱手:“我要求见钦差大人,麻烦哪位替我通禀一声。”

    此时钦差船上,最大船舱中,崔兆全靠坐在垫了软垫榻上,表情冷淡听着下官的报告。

    他并不习惯在海上这样行船,风平浪静还好,一旦遇到了些风浪,就会让他晕船,也因这样,有气无力的他,神色显的更冷硬一些,让禀告的官员有些心惊,更是谨慎了。

    “钦差大人,本舰船回京,已无军械粮草,预计还有八日,就可抵京,不过可以在海东港、泸容港停息。”

    崔兆全睁开眼,一挥手:“不必了,早日回京,向皇上缴旨,皇上等的已经心急了还有什么事?”

    “是”官员无可奈何应着:“还有件事,苏子籍受命巡船……”

    听到报告,细说了苏子籍去巡查了船只,要求以七品待遇给钱之栋,崔兆全这时倒精神了,不由冷笑一声:“倒会卖人情。”

    官员闻音知雅意,迟疑了一下问:“要不要下官去阻止这事?毕竟只是巡船使,按说没有这权对钱之栋的事干涉,对他斥责,也是可以的。”

    崔兆全没有趁势应下,而沉吟不语,只是望着木窗出神,半晌不说话,对苏子籍,他心情很复杂。

    其实原本是极欣赏苏子籍,不然也不会曾想过招他为婿。

    想到二人相处颇好时,苏子籍对自己也十分尊敬,现在闹成这样,崔兆全心里其实也明白,这确是自己欠妥了。

    “苏子籍必是知道了那日内情,所以才会对我生出怨恨,十日也不肯拜见,换成是我,立了功,差点被自己人杀死,怕也难心平气和,回到从前。”

    “只是,我也无错。”

    崔兆全脸上毫无表情,儒家讲究慎独,意思指在独处无人监督时,自己根本心意是怎么样,这一自问,哪怕再来一次,自己或还会做出这样决定。

    毕竟当日,并不知道山寨底细,在那样情况下,为了尽早结束战事,减少西南伤亡,只舍去苏子籍一人的性命,实在是划算的买卖。

    “他身在我的位置,未必不会做出与我一样的决定。”

    “再者,此事终没有成,只是当时有这倾向,苏子籍十日不见,这脾气也是大得很。”

    “难道苏子籍享受着太学资源,受着皇恩,竟连这点委屈也不肯受?”原本还觉得愧疚,一想到苏子籍的态度,崔兆全又不满起来。

    但不满归不满,想到这样的人才竟与自己结怨,等以后,怕朝廷上要多一个敌人,又很是惋惜。

    当日,苏子籍真死在西南,再有才的死人也不过是死人而已,对他并无影响,最多日后想起来,感慨一声:“卿本佳人,奈何做贼,竟从了阉党?”

    问题就是苏子籍没死,而此人的才学,是路上切磋时亲自领教过,只要参加了会试,必会高中,这都是没有悬念,而由着此人与阉党勾搭,快速成长起来,走了歪路的可能性会极大。

    到时可就是个麻烦了。

第二百零三章 一分才功

    “我应该拿苏子籍怎么办?现在是二月上旬,离三月十五日尚有一个月,用路程拖延苏子籍参加会试,有赵公公盯着,此事必不可。”

    “寻个罪名更是无法通过赵公公。”

    “可他现在连面都不露的态度,这是恨上我了啊,不能不处理!”

    “还是说,我到时冒险,与人暗示,在会试时故意压一压?”

    这风险就太大了,干预朝廷会试,一旦发觉,就是杀头之罪,前朝元亨八年的科场舞弊案,主考官等十七人被处死,连大学士肖从波都被押赴刑场,当场斩首,这可是前车之鉴。

    科举是国家大典,是最要紧的事,前朝这样处置,本朝也轻不了。

    就在一时无可奈何时,突有士卒进来,禀报:“大人,苏子籍求见。”

    崔兆全顿时眼睛一亮,下意识就站起身:“快请进!”

    才举了一步,却回过了神,立刻去看正向自己做报告的下官,见其果然面露诧异之色,顿时惊觉自己失态了,又缓缓坐了回来。

    捋着胡须,装作一副刚才并无事情发生的模样。

    官员见了,思索着,向崔兆全告退。

    崔兆全点首,同意了。

    这官员出去时,恰与士卒带进来的少年迎面相遇,少年一身青衫,墨发木冠,点漆一样的眸眼,只一照面,就让人心折。

    “这就是苏子籍,之前只远远见过几次,没想到近看,完全不似是小人,难道这就是所谓的人不可貌相?”

    官员是崔兆全的随员,自然知道苏子籍之前与太监来往密切的事。

    身文官,往往对阉党很不屑,也因此,虽对崔尚书方才反应有些不解,但他并没有与苏子籍说话,只是淡淡看一眼,就擦肩而过。

    苏子籍则连眼神都没给一个,跟士卒就过去。

    走了几步,到了船舱外,士卒站在门外,他一进去,就对着坐着的崔兆全拜下:“学生苏子籍,拜见大人。”

    “你来找我,可是有事?”崔兆全虽心里有波动,面上不显,只淡淡问。

    “莫非,是有事求我?”这本是心中有着一丝不满,此刻带了出来,算是些嘲讽了。

    不料,苏子籍立刻抬头,看向他,眼神明澈,神色恳切:“大人,学生的确有一事相求。”

    不远的一艘钦差船,赵督监大刺刺坐在椅上,手里捧一杯茶,正老神在在地喝着茶。

    这次回京收获不小,既通过孙百户得了一笔横财,这钱还并不烫手,拿着十分安心。

    又报复了坑了自己的钱之栋,以他对皇上的理解,这老匹夫到了京城,十有**就得死。

    顺便还立了军功,虽对太监来说,军功远没有横财有用,但能加重在皇上心中的份量,自己这样的首脑太监,该有的都有了,没有的,这辈子也不会有了,既能得财,又讨得皇上欢心,这才是最重要。

    唯一让他心中不爽,大概就是崔兆全这老匹夫。

    此人与他在西南冲突,虽没有闹大,但在赵督监这里,也牢牢记住了。

    就是现在没有什么致命把柄,文官与武将不同,不能一击必杀,这种级别大臣,起复很容易。

    “唉,只能先忍着了,谁让咱家只是个太监。”

    “至于苏子籍。”赵督监出神,望着海水,半晌方喃喃:“我猜不透,不过总觉得有一种天不能拘,地不能束的性情。”

    “这种性情,是英雄性情,要是臣子,我会劝皇上疏远,不,也不必我去说,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行高于人,众必非之,此子在西南屡次出策,已招致人忌惮,无需我出言,十之**会被诽谤和诋毁淹没……”

    “只有十之一二脱颖而出,而且还不得善终。”

    “虽我是公公,也清楚,自古宰相从无立功者能得之。”

    历代宰相,除了立国时,没有人建过功劳,这其实就说明了朝廷的原则。

    “苏子籍果然年轻,或还以为自己是韬光隐晦,其实当官就是作人,三分才功,七分人事都锋芒毕露。”

    “依咱家看,一分才功才差不多。”

    “不过苏子籍是太子血脉,或皇上有别的想法,不过也难说。”

    赵督监突然之间想起了太子当年的往事,不由怔怔出神,一口茶含在嘴里,良久才咽了咽,又觉得凉了,就吐了,还没有吐干净,匆匆一人来了,躬身禀报:“公公,苏举人刚刚去了崔兆全的钦差船。”

    “什么?苏子籍去求见崔兆全?快去打听是什么事!”

    打发人出去,这茶终于喝不下去了,将茶杯哐当一声放在了桌上,脸色有些难看:“难道你竟要左右逢源,想与咱家交好同时,还讨好崔兆全老匹夫?”

    真是这样,自己可就要好好想想,苏子籍的政治智慧了,这仕途可走不长!

    连他这样太监都鄙视反复无常的小人,就算利用,也不会真心对待,崔兆全难道就能容忍?

    片刻,这人再次折返,向赵督监汇报情况。

    这消息来源不是从钦差船上得来,而从苏子籍住的船上得来。

    邵思森死了这事,没人瞒着,一查就知。

    而苏子籍叫停抬走邵思森尸体的人,转而去求见了崔兆全,这事一问,自然也都知晓。

    想过苏子籍是为了前途,想过苏子籍是为了讨教学问,想过苏子籍此去求见崔兆全的种种理由,赵督监真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理由!

    他惊讶得直接站起了身:“你是说,他是为了邵思森,去赔小心去了?”

    这话问出来,就知道是多问了。

    除了这个原因,在这个节骨眼,苏子籍去求见崔兆全,还能为什么?

    真想与崔兆全缓和关系,之前十天时间,哪一天去不得?

    有好几次,崔兆全甚至隐隐有递梯子的意思,也全被苏子籍无视了,这事自己也是知道。

    赵督监不说话了,在宽大船舱内走了几步:“原本以为你是钢铁颈椎,不肯低首,现在还是低头了?”

    说话有点是讥讽,可来人惊讶发现,督监这样叹着,似是不满,嘴角却明显含着笑。

第二百零二章 答应

    钦差船

    窗格倾入些光,照亮了一片,在崔兆全面前放着一封家书,没有落款,外面封皮空白一片,但因苏子籍刚才已讲明了,知道这是邵思森留给家人的书信。

    崔兆全此时有些怔怔,脸上毫无表情,只低头取出的信,展开了,结果发现除了书信,还有一篇悼友文。

    漫不经心地浏览着,书信倒罢了,匆匆看过,不过是邵思森对家人一些嘱托,这只是遗言,言辞恳切,能看得出,邵思森临死前必对家人有很多不舍。

    “家书的确看着令人唏嘘,邵思森也值得同情,但哪个丧命在海上的人,不值得同情了?

    “在大郑百姓的心中,死后入土为安,才能魂安。”

    “但海上行船,往往旅途长,又时刻有着危险,稍不留神,就可能染了疫病,为了已死之人而额外开例,需冒着风险。”

    “只凭这家书,不足以打动。”

    “但不得不说,苏子籍能为友人低头,我也不是不能额外通融。”

    说苏子籍指用这信来打动自己,好让自己额外通融,将邵思森尸身运回去,以崔兆全对苏子籍的了解,觉得不太可能。

    而苏子籍因此向崔兆全低头,比家书更让崔兆全触动。

    高官谁没几个朋友?

    可往往官场上的朋友,不到关键时,你根本不知是会在自己落难时拉自己一把,还是插一刀。

    “白首相知犹按剑,朱门先达笑弹冠。”

    能拉一把自己,绝对是至交了,可苏子籍与这个邵思森的关系,有到这个程度么?

    而苏子籍其人,经过西南之旅,崔兆全也算略有了解。

    就这脾气,在十日能梗着脖子不肯接自己递去的梯子,不肯与自己缓和关系,之前还觉得,这或是仗着背后有赵督监,才会这样。

    可有了现在的举动,种种猜测,以及苏子籍的印象,一下就模糊了。

    “难道我真错怪了苏子籍,其实他并不是讨好太监,交往有些过密,仅仅只是因为感谢?”

    别看结果是一样的,可原因不同,给人的感觉就截然不同了。

    能不怕人非议,因赵督监帮忙,就毫不介意交往,这样的人,遇到朋友落难,焉有不拉一把道理?

    现在为邵思森尸体求情,与这就一脉相承了。

    崔兆全心中翻腾,已将书信粗略看完,放到一旁,又将悼友文读了。

    这一出手,就明显不同,情感深切,简略得当,全文无一处气不足,等读到“先民谁不死,知命复何忧?谦谦君子德,磬折欲何求”这句时,更不由惊叹,绷不住表情,神色复杂看向站在自己面前的少年。

    “此子文采风流,当是一绝。”

    崔兆全没有立刻说话,再读了一遍,良久才说:“你有如此才,既有此求,我岂能拒绝,断了一段风流?”

    有这样的才能,这样的佳话,足以传世,被人津津乐道!

    苏子籍低眉看了一眼。

    “【四书五经】16级(13566/16000)”

    这些日子,自己颂经不断,现在自己智力高达18,每一章朗读,或3点,或4点强迫经验,离突破到17级,按照每天颂百章的进度,不过十天!

    这样的水平,已隐隐超过了崔兆全,连自己也觉得,字字珠玑,几有删一字者不达意,增一字者太繁琐的意境。

    若不能惊动崔兆全,就是崔兆全已经没有文心了。

    崔兆全虽眯着眼,看不出神色,心的确动了,他本想再对苏子籍解释一下,那一日面对木桑的提议,自己会动摇,一方面是为大局考虑,一方面,则错怪了苏子籍,觉得杀了一个有才小人,并不是错事。

    而现在,误会解除了。

    可话到口中,又说不出了,毕竟,这事既已发生,不管是因什么,终是个死结,扣心自问,要是落在自己身上,怕也不能甘心。

    苏子籍能为友人低头,给彼此一个台阶,已经可以了。

    但好在这个结虽未必能解开,只要关系缓和,随着时间推移,当苏子籍渐渐明白为官不易时,大概就明白了自己当日无奈。

    “你能为朋友出头写了这文,我心里很有感触,这样,你去寻船长,让他靠上与最近有着贸易往来的商船。”

    “商队商船有多艘,除住人与运货,应该还有空余,可以整理出来,暂时存放邵思森的尸身。”

    “你直接告诉他们,说是这是本官的吩咐,他们必不会拒绝。”

    苏子籍闻言,立刻向他行礼:“多谢大人!”

    崔兆全望着他,看了片刻,叹:“你且回去,却不能因哀悼过深,伤了心神,会试还赶得及,等回了京城,你还要去考会试,斯人已逝,活着的人,还是要朝着前面看才成。”

    这话说的温情,苏子籍也一叹,再次道谢。

    等退了出去,走到甲板处,苏子籍找了钦差官船船长,说了崔兆全的吩咐。

    “大人指的应是严家的商船,他们去西南时有八艘船,遇到海怪时也没有损失,回来时还多了两艘新船,这两艘新船应该空着,我这就让船靠过去。”

    说到这里,又提醒道:“对了,他们船上也运有木料。”

    苏子籍心想:这连棺材都有了。

    朝着船长一揖:“多谢提点!”

    有着钦差的命令,挥舞着令旗,很快官船与严家商船靠拢,苏子籍跳过去,对着闻讯过来的严家商队主事人说了托运邵思森尸体回京的事。

    严家主事人穿着绸缎衣裳,身材中等,微微有些小肚子,五官看着很和气,但此刻听了苏子籍的话,脸色就有点不好看了,毕竟用商船运尸体这事,实在是晦气。

    但一听,这是钦差的吩咐,已获得钦差的同意,虽是严家商队的主事人,可一介商人,哪里敢反抗钦差的命令?

    就连面前这人,据说是太学里的高才,一省解元,等到会试结束,没准就是新出炉的进士,他们也不愿意结怨。

    于是,只得苦着脸答应了:“既是钦差吩咐,小人哪敢不从?”

    “船上有空着船舱,想必只要过程不开门,也传不了疫病。”

第二百零三章 娶你为后

    “你说的没有错,其实现在仅仅是初春,去京用不了七八日,尸体腐烂程度还不至于太大。”

    “只要你们不开棺,想必无事。”

    “对了,说到棺材,听说你们运的恰是木材,就取一些造棺材,有棺材隔绝,想必更安全。”

    “苏公子,造棺材不难,我们有人手,我们这里也的确有木料,可都不是极好的木料……”

    “西南是产木,可战争才平息,采不到上等品质。”

    见苏子籍提出让他们立刻就制出一具棺材来,这位主事人有些郁闷,试探着说着。

    苏子籍看着:“这事可是钦差吩咐,钦差大人既相信你们能做好,那我自然也就相信你们。”

    得,这事不干也得干了。

    本想用杉木含糊了过去,现在只得寻更好了,主事人拱拱手,陪着笑脸:“请公子放心,这事交给我们就好。”

    虽觉得这事有点晦气,但又一想,能讨好了钦差和这个苏解元,倒也不算是吃亏。

    再一想,邵公子似乎也听过一耳朵,出身不错,家里有做官,严家商队给了这个方便,或也能结个善缘。

    这样一想,那股子不情愿,立刻就消除了。

    苏子籍见了,又给了主事人一张百两银票:“这是制棺材的银子,就请诸位多费心了。”

    “为钦差做事,哪需银子?”主事人财大气粗,立刻婉拒。

    苏子籍也没收回来:“这银子就给帮忙抬邵兄尸身以及装殓的人吧。”

    办好了此事,苏子籍没回钦差官船,而让严家商船靠近了自己的船,直接就回去。

    回来时,甲板上站着几个人,都在等着结果。

    苏子籍对大夫说:“钦差已答应了我的请求,一会将邵兄尸身抬去严家船队的一艘船上,自有严家商船的人准备棺材,护送抵达京城。”

    “不过装殓尸身,还请费心了。”

    说着,取出三十两的银票:“这是装殓衣服之用。”

    大夫微微松了口气,对这样结果,也感到了欣慰。

    “既是这样,就交给我了。”对苏子籍揖了手,大夫吩咐学徒派人抬着尸体去商船,又指挥着船舱里清理。

    “按照规矩,这等病疾而终,杂物都要清理。”

    “当然,金银贵重之物不在其内。”大夫得了好处,请苏子籍坐了,说:“你们是好友,您看看,有没有什么落在舱内……”

    其实钦差随员,有着免费供应的的待遇,拆开有些银子,不过是五十两银票,以及五六两碎银。

    “把书都拿出去晒晒,晒完了还可以收起来。”苏子籍看了看吩咐:“碎银大家分分,算辛苦钱,这整银等靠岸了,请大家吃一宴,去去霉气。”

    这话说的合情合理,大夫虽有点失望,还是大声应了,别人更是欢喜,手脚都快了些。

    倒是野道人,从苏子籍回来,就一直跟着,也不说话,此刻苏子籍转身看,他仍不说话。

    苏子籍不得不笑了,对野道人说:“你跟着又不说话,想什么呢?”

    野道人这才开口:“公子文韬武略不凡,小人极是佩服,而现在这事,路逢云更是感慨不己。”

    说着,他前去,拣出一件:“主公说,没有什么掉在此处,我看不然,这一条手帕,却是主公的。”

    说着,深深作了揖。

    苏子籍见了,也不由动容,这不是为了手帕,而是路逢云为了求生,为了前途,当了苏子籍的客卿,并且以后也是尽心尽力。

    但更多的是东家的关系,可能比简渠与钱之栋多一些情谊,但也不会发生什么质变。

    这本无可厚非,苏子籍对野道人,已是相对满意了。

    但现在,路逢云当着外人,称了“主公”,却完全发生了质变,一侧目睹的人,都不清楚这话的意思,而简渠不由变色。

    苏子籍也不由不动容,他借故接过手帕掩饰,看了一眼:“咦,这手帕我有点眼熟。”

    “主公忘记了?这是当日出海,空中吹萧,落下的手帕。”

    “您捡了没有细看,不想给邵公子留意收藏了。”

    苏子籍看了一眼野道人,想了起来,展开一看,这是锈的某种植物,带着刺,却是不识。

    “是山茄子吧?有毒性,能麻醉,能见幻境。”野道人也不动声色的转了话题:“梵教把它称曼陀罗,有多种含义,据说本来代表恐怖、不可预知的暗,要能转白,其恶自去,因此或称殊胜法。”

    “哦?”苏子籍却不在意,随手一放,笑着:“那不应该称桑女,应该叫曼陀罗女才对。”

    西南帝女山

    木桑带着几个寨兵沿着山路而上,雨雪中,溪流直泻而下,不时有石块滚落,在暗得黄昏一样天穹下,显得异常令人恐怖。

    寨兵算是熟悉山道了,还是疲惫不堪又簌簌发抖,只是却无人敢说话。

    抵达一处,木桑凝神望去,是个石塔一样的神庙,只有一箭之遥了,才想上去,石塔红光一闪,有个侍女迎了出来。

    “桑女呢?”木桑沉着脸问:“她还是不肯见我?”

    “我是木桑,她亲口承认的王,为什么不肯见我?难道是这次败了?”

    “再等几年,再等几年,等中原的老皇帝死了,他几个儿子争夺,就是我们的机会。”

    “我一定会完成誓愿称王,并且高举帝女,娶你为后。”

    “你快去传话,传话!”

    雨雪里,传出了声嘶力竭的话,侍女只是听着,并不说话,等他喊累了,才一躬身退了回去。

    非常简陋的石道,点着火把,通向一处祭坛,而在祭坛上,躺的是一个少女,她双手合拢在胸前,对外面的嚎叫听而不闻。

    “桑女!”侍女这才表露出些情绪。

    “他失败了,他其实已经不配称桑这个字了。”少女静静说着:“我告诫过他,他的天命只有一次,要忍耐,抓住最好的机会。”

    “可惜他忍耐不住,失败了。”

    “桑女,那是他爱你,想早日迎娶你。”侍女大胆的说着。

    “为了我,还是为了帝女之心?”少女说着:“而且,我也不是为了他的霸业,帝女需要的,仅仅是为王之道。”

    “现在,或有了更好的人选,虽然有点冷淡。”

第二百零四章 我信你

    西南有雨,海上还算氢,半个时辰,严家商船再次有船只靠过来,两船相碰,微微晃动了下,就平稳下来。

    主事人在商船上小心翼翼过来,亲自找苏子籍。

    恰苏子籍已经收拾了局面,就在船头望着海面发呆,两船靠拢时,已有所觉,只是没回头,直到听到了喊了一声“苏公子”,才回身看去。

    “苏公子,我找你有事商量!”

    主事人大概是习惯了说话前先带笑,下意识咧开了嘴,但笑到一半,想起此情此景,实在不该露出笑脸,于是忙又敛住了。

    “可是为了木料的事?”苏子籍懒得看他是哭又是笑的表情,问。

    就在刚才,严家一只空着商船靠过来,几个船员将邵思森的尸体搬去了。

    这次主事人过来,自然是有别的事。

    主事人点头,微微侧身,指着商船,对苏子籍说:“这次运回京城的木料,质量最好的是楠木,我已取了一些,足以制成棺椁。”

    说完,又略带不安地解释:“按说,这棺椁用金丝楠木自然最好,可这次去西南,实在是没寻着多少金丝楠木,不足制作棺材,只有这普通楠木了。”

    苏子籍见他有些诚惶诚恐,知道并不是怕他怪罪,而怕办不好这事,得罪了钦差。

    “楠木很好了。”苏子籍说着:“按照朝廷规矩,有勋爵者或三品以上,才可用金丝楠木,没有就没有,这本不能用。”

    金丝楠木的木板有纹理,坚如铁石,据说制成棺材,放入尸体,经数宿而启之,色且不变,甚至能葬入地内千年不腐,这明显是夸张了,几十年不腐却很容易,因此帝王使用的木棺都是金丝楠木。

    不仅仅棺材,宝座、屏风、寝榻多用此木,而前朝嘉昌四年,诏“分遣大臣采木于五省,亲督运京,赐赦宝谕”,这是有明确的记载。

    虽在民间富户,甚至有些官绅之家,有钱且胆大,亡者没达到级别,也敢用金丝楠木棺材装殓亡人,但这只是民不举官不究罢了,有人要抓把柄,是一抓一个准。

    主事人刚才那么说,显然平时遇到的这种不少。

    而到了这位皇帝,不仅仅要抓军头整治,官员中这种僭越的事,怕也会跟着抓一抓。

    见苏子籍似是提醒,主事人心中一凛,似有所悟,拱手:“多谢苏公子指点!”

    二人根据制度,商量了一下棺椁该如何打造,有什么要求,又该如何满足。

    邵家既没人在这里,自然是苏子籍这朋友做主。

    而在故人眼里,装殓再换棺材,对亡人不好,对活人亦不好。

    一旦打造装殓了,轻易不会换,苏子籍也不想九十九步都走了,偏在最后一步上省事,自然仔细询问,并不敷衍。

    正说着,苏子籍感觉脚下的船微摇了下。

    远处有人喊了名字,苏子籍回头看去,不由微微惊讶。

    “钱之栋?”

    喊他名字的人竟是钱之栋。

    与上次见面相比,钱之栋现在虽带着枷锁,衣裳看着干净了些,应是按照七品给了待遇。

    身后跟着的几个甲兵,也没有喝止钱之栋与苏子籍打招呼的事。

    苏子籍暗想:“钱之栋与我之间有仇,论性格也并不是一个小恩小惠就化干戈为玉帛的人,他突然出现,并叫住了,必然有事。”

    但要不要过去,苏子籍有些犹豫。

    见苏子籍回首看过来,只是站在原地望着,钱之栋不由有些心焦,正当想着是不是主动过去时,苏子籍终于动了,朝着过来。

    走近了,二人有些相对无语。

    甲兵见似乎有话要说,稍退了一些,只远远看着。

    钱之栋犹豫再三,凝视苏子籍,脸上带上了几分颓然,又转身而去,望着远处海面。

    有海鸥飞过,声音与钱之栋的声音交叉在一起。

    “我听了你的事,为友能办到这一点,不容易。”

    苏子籍挑眉,没吭声,就听到钱之栋继续说:“我想委托你办件事。”

    “竟是有求于我。”苏子籍听了,第一反应是有些不可思议。

    钱之栋并不知道太子血脉的事,可还是结下了生死之仇,不说别的,在木桑要求杀他时,崔兆全尚能说是为了大局,且还有犹豫,可这钱之栋明显只为了出口恶气。

    都撕破了脸,这种情况下,还想求帮忙?

    有这样厚的脸皮,难怪曾是西南军大帅,非一般的人,非一般的脸皮。

    钱之栋见苏子籍不说话,就知道这是还记着自己的仇。

    这一点,钱之栋倒早在预料之中,不过他这次来,既是张了这个口,也是有备而来。

    “放心。”他说:“会有你的好处。”

    “我在京有十三处房,主宅不必说了,必会抄入宫中,余下按照朝廷规矩,是要变卖入官库,你去买桃花巷的那一处小院,它不起眼。”

    “想必你也要在京买宅,这一举多得。”

    “那你要我干什么?”苏子籍闻音知雅意,立刻明白,这宅应该有玄机。

    但自己不答应,钱之栋怕是不会说。

    果然,苏子籍这一问,钱之栋浮现出苦笑,他凝看着海面,口气平淡:“我这一辈子算是完了。”

    “只是我初到西南时,地方官送了个女人,不久前有了身孕,我已秘密令人将其送回京了,现在差不多生产了吧,你到时给她送些银子,不用多,只分出少少一部分,够母子过下半辈子就可。”

    苏子籍没想到钱之栋还藏着这一手。

    这不是为难的事。

    因这女人既没有名分,也就不在官眷之内,问罪也问不到。

    他的确是想要报仇,但妇孺婴孩并无罪过,他还没到非要斩草除根的地步。

    况且,明面上钱之栋是被两位钦差使了手段拉下来,与自己并无关系。

    二人充其量就是在西南时有些仇怨,大概在钱之栋眼里,苏子籍是与自己一样的可怜虫,到了成了阶下囚时,自然烟消云散了。

    这时没有人可托付,就赌上了一把。

    苏子籍点首:“从你那里得了,至少分三成给你女人和孩子,必不食言。”

    钱之栋见苏子籍答应了,肉眼可见松了口气,肌肉松弛下去,似乎瞬间老了十岁:“那就好,我信你。”

第二百零五章 恨给大郑出力

    钱之栋这话,让苏子籍有些不知道怎么反应,能让仇人对自己一诺放心,这事也没谁了。

    “东西就在井口十步远老杨树下。”钱之栋又将女人暂住的地点,也说给了苏子籍。

    钱之栋尚想多说时,苏子籍看到远处甲兵已有不耐之色,并不想与钱之栋过多接触,毕竟说几句是正常,多说就不对了。

    苏子籍转身要走,走了几步,突然回首,问:“事到现在,对你的处境,你也应该理解,你现在是怎么想?”

    “怎么想?”钱之栋突然之间冷笑:“别人会说,欲在乡下当个富家翁,依我在想,假如从没有出仕就好了。”

    苏子籍深深的看了一眼,这话听起来平常,其实隐含着最深的含义,呼吸一口清冽海风,再不说话,抬起脚径直走了。

    “这话的意思是,死到临头,却只是恨恨自己为什么给大郑出力。”

    “到了这步,丝毫不悔,只悔自己为朝廷出力,心气还很顽强。”

    “在乱世,必是枭雄。”

    “可惜,生错时代了。”

    苏子籍并不知道,一开始结怨的桐山观的当代观主,有过这念:“宁可把天机秘术断绝,也不使后世弟子,有机会报效朝廷。”

    因没有天机秘术,想当奴才而不可得。

    或许,世上所有有才能之人,临得这关头,最大的怨望都是一样,就痛恨当年,为什么给朝廷(老板)效力。

    之后几日,苏子籍再没见过钱之栋,仿佛那天相遇,只是钱之栋难得的一次放风。

    但野道人从别人得了情报,告诉苏子籍,钱之栋其实现在也没有被拒在船舱里,每天都有一些时间可以出来吹吹风,晒晒太阳。

    可自从钱之栋那天见到了苏子籍,仿佛一下子就心如止水了,连出去吹风,都懒得动,脾气也好了很多。

    见钱之栋那样,看守的士兵,就随他去了。

    “公子,大约再过一两日,就能抵达京城,就是看这天色,似乎不是很好,要下雪。”

    野道人与苏子籍同站在甲板上,看了看天色,对苏子籍说。

    苏子籍望着前方,虽现在还看不到岸,但只要一想到,一两日就能登陆,与叶不悔见面,不必被拘在船上,心情就多少有些舒敞。

    京城清园寺居士院

    青灯黄卷,钟声颂经

    叶不悔整日独坐在院,偶然出去也是会见棋圣杜成林,在香客眼里,她被迫在青灯古卷中度日。

    “这是谁家的小娘子,怎一个人住在此处?”私底谈起,不免会叹息一番,这样少女,竟然落得这一个凄苦的境地。

    尚有几个地痞,想打些主意,不知道为什么,过几天就没了。

    “怕是贵眷,惹不得。”

    对她的种种身份,随时间一日一日过去,也就慢慢消弭了,只是更敬而远之。

    叶不悔对这些猜测,略有耳闻,她只能说子非鱼,安知鱼之乐。

    凝神下棋,有空就抄写着棋谱,说来也怪,抄录一分,往往多了一分领悟,日子一天天过去,文稿一张一张,层层相叠,渐叠渐高。

    棋艺也一分分涨,惹得了杜成林连连惊叹。

    等累了,叶不悔皓腕轻移,搁下棋子,凝眸看着棋盘,却有些意犹未尽,又转身拿出了前几日才收到的厚厚一摞家书,看了这封又看那封,明明已翻看了无数遍,可她仍看不够,仿佛能透过熟悉的笔迹,看出一朵花来。

    直到脚步声响起,听到外面敲门声,她才将书信放下,披个斗篷出去。

    隔着门,叶不悔问:“谁?”

    “夫人,小侯爷命我来给您送口信,说是苏公子已在归途,不日即将抵达京城,请您不必担心,静候佳音就是。”

    “真的?苏子……我夫君要回来了?”叶不悔忙将门打开,追问。

    对面是常来的李婶,手里还有个竹篮,她福了一礼:“是这样,我家小侯爷也是听到了消息,说钦差船快则一日,慢则两天,就能抵达京城。”

    “特派我来送信。”

    “多谢你来报信,这些你拿去。”这是喜事,幸叶不悔身上有些银豆子,抓出几粒给了她。

    李婶笑着收下了。

    “谢夫人的赏,钦差船到了,提前必有快船通知,我要是得了消息,就来告诉夫人。”

    “那就有劳了。”

    “还有,这些吃食,都是府内的东厨的,夫人派我来送些。”

    其实就是些点心果脯蜜饯,叶不悔又道了谢,接了竹篮,等她离开,心情颇好的回转屋里,将斗篷脱了扔到一旁,轻轻捧起一封家书,对着书信说:“你总算是要回来了。”

    “消息送过去了就好。”侯府,方小侯爷听到报告点了点头,挥手让她退下,坐到了炭火盆前,用火筷子漫不经心拨着炭,火光照在了脸,忍不住自言自语:“没想到,竟让苏子籍立下军功,甚至还这么快就回来,也不耽误会试,动手脚的人,此刻怕已怒了。”

    不仅没能让苏子籍吃了大亏,还反“送”了功劳,更没能成功阻了参加考试,还在皇上落下了不好的印象,堪称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一想到齐、蜀二王此刻心情怕不好,方小侯爷就忍不住有些想乐:“就是不知,同去的太学生是不是也立了功。”

    听说两位钦差送回来的战报里,并没提到邵思森,怕就算是立了功也有限。

    此刻还不知道邵思森已在海上殒命,方小侯爷便就此抛开,不去多想了。

    只是笑过了,小侯爷仍心事重重,皱眉不语,刚才这是苦中作乐,现在却只是想着:“今春,皇上又有微恙。”

    说是微恙,为了不震动朝廷,真正的微恙,都是不传到外面,能传到外面的微恙,其实就不轻了。

    “今上年纪并不算太大,不过是知天命的年纪,尚未到耳顺,但屡次报恙,却是不妙。”

    这大逆不道的想法,本不应该臣子去想,但方小侯爷不得不想。

    “要是尚有五六年,苏子籍或有些机会,要是五年不到,就算皇上扶持,怕也斗不过齐、蜀二王。”

    “可我侯府,已经介入了苏子籍之事,虽自己清楚,是奉了上命插手,可外人不知道,或者知道了也把我们归成一党,到时齐、蜀二王谁登了基,想到了这处,发作起来,又怎么挡?”

    “除非我反戈一击,但必恶了皇上,皇上只要一息尚存,雷霆之怒更是难当。”

    想到这处,方小侯爷不由忧心,这被迫上了贼船的滋味,可不好受。

第二百零六章 回京

    一场小雪,在夜晚悄然而至。

    苏子籍醒来时,天还蒙蒙亮,推开舱门出去,还没到甲板上,就有一股冷风直吹过来,夹裹的是一些细碎雪沫。

    多亏了苏子籍身体极好,这种突然降温天气,对他影响微乎其微。

    但想了下,还是折返回去,又取前几日就不穿了的貂皮大氅重新穿上,拿出一把油纸伞出去。

    果然,到了甲板上,发现船板上湿漉漉,天空中虽斜斜飘着细雪,可落地就成了雪水。

    他撑开油纸伞举在头顶,又伸出一只手接了一些,冰冷刺骨。

    “虽下的已不是雪花,而是雨雪,也不大,可却十分寒冷。”

    “所谓倒春寒,便是这样。这里比家乡倒春寒时还要冷些,希望叶不悔不要早早就到码头等着。”

    大河岸,随着船只行驶而过,一些小动物或是鸟儿,或被惊起,搅动繁密树枝,随风摇曳。

    不久前,这些出海的船,就已从入海口归来。

    跟大海上的风云变幻相比,现在这条运河,已温柔了许多。

    也因此,船员们也不像是在海上时那么紧张了,只留了一些人在行船,别的都在休息,这时还没醒。

    苏子籍站在外面这么久,船上安静,无人再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才传来脚步声,苏子籍没回头,片刻野道人声音在身侧响起:“主公,今日下了雨雪,天气寒冷,可不适合迎风望景,免得着凉。”

    苏子籍这才转头,看向:“你今日也起的早。”

    “马上就要抵达京城了,如何还能睡的踏实?也不光是我,简先生也是一夜没睡,刚才才安静下来。”野道人无奈一笑:“这个吱呀呀的声音,就算本有着睡意,也要跑光了。”

    野道人就住在简渠的隔壁,船舱木板也不都是隔音,夜深人静时,隔壁如果辗转反侧,再加上床榻不结实,会有声音,对面或隔壁的人再有睡意,时时惊醒,是一件悲催的事。

    “简先生是担忧会试罢。”苏子籍不由一笑,这心情他理解,临考的差生已经无所谓,好生胸有成竹,就是不上不下的特忧心。

    简渠家境不算好,跟着钱之栋二三年,才算得了些银子,又中了举,可现在钱之栋垮台是定局了,简渠又回到以前孤苦无援的境地。

    现在只寄希望会试了。

    只是,苏子籍并不是诅咒,简渠才华是有,但也未必中得进士,这些天也切磋文才,总觉得其格调意境,或向隅而泣,或满怀牢骚,大郑现在是盛世清明,写这些句子,太不合时宜了。

    想中得进士太难了。

    这话且不说。

    “估计再过一个时辰才能抵达,不如你去我那里歇息一会。”周围都还昏暗,放在平时也没到太阳升起时,除了行船的声音与河上的声音,就只有他们二人的说话声。

    又有斜斜的寒风,一张嘴就可能吸进冷气的情况,并不适合在此闲聊。

    野道人点首,二人折返回去。

    苏子籍突然顿了下,问:“对了,快船已通知了邵家了么?”

    “提前一天通知了,连信也过去了。”野道人回话。

    他们从入海口那里出来,送信这事就便捷了许多,快船一艘艘离开大船,不止是他们,两位钦差还有一些随员,凡是花得起钱,都差了快船回去送信。

    到时,抵达京城时,礼部、亲朋、家人等才能早早就得了信去接。

    邵思森之死,本就是让其亲人肝肠寸断的事,若临时通知,对方准备不及,只怕非要闹得邵家人仰马翻不可,所以,野道人得了吩咐,第一时间就派了快船。

    苏子籍点首:“那就好。”

    随后又是一叹。

    “回去吧。”

    知道苏子籍这是又想到了数日前去世的人,野道人也跟着暗叹一声。

    命运之事,就是这么玄之又玄,人命也就是这么脆弱,悲喜转换,甚至可能只在一瞬,怎能不让人感慨?

    但回了苏子籍的船舱,这虽安静,野道人却早就没了睡意,既二人都无心入睡,聚在苏子籍的船舱里对弈了几局。

    “主公的棋风很是奇特,进可攻,退可守,我不如多矣。”

    连输了五局,便是野道人这样比较好脾气的也有些纠结了,忙推开不肯再下。

    苏子籍没办法,只能将棋子收了,笑:“我的棋艺其实只是一般,你与叶不悔下的话,这时怕输了不止五局了。”

    “夫人能参加棋赛,目标乃是棋圣,我当然更不如。”野道人忙说。

    却见苏子籍收起棋子的速度放慢了,猜到这是睹物思人,他侧耳听了听,发现外面这时已有了动静,主动说:“估计已经快抵达了,我出去看看。”

    得到同意后,就走了出去。

    苏子籍一个人,收起了棋盘,又将随身带几个包裹检查了一下,发现没有遗漏了,再次披着貂毛大氅出去。

    包裹到时自有野道人帮忙带去,有一些在西南买的土特产,有一些则带去西南的随身物。

    明面上只多了几倍,并不算显眼。

    “已能看到京城了!”当苏子籍来到甲板上时,就听到有船员惊喜喊了一声。

    他远远望着,果然依稀能看到京城码头的影子了。

    等这些大船上的人渐渐能看清码头上等着的那些人时,岸上也响起一阵喧闹声。

    “回来了!是钦差的官船!”

    “回来了,回来了,快去通知夫人!”

    “有迎接的官员队伍,是礼部的人?”苏子籍站在船头,看不远处岸上最前面等着的官员,暗想。

    这时,野道人过来:“主公,行礼已送下去了,夫人牛车已到,却没靠近码头,我已让人去告诉夫人,您可能稍晚一些才会过去,让她不必着急。”

    苏子籍点首:“你做的好。”

    又问:“可看到邵家的人了?”

    “已经到了,在礼部迎接钦差的队伍后面,也已派人去安抚,让他们等上一会,等钦差离去了再接灵不迟。”野道人说着。

    苏子籍点点头,不再说什么,而转而看着前面钦差官船靠岸的景象。

第二百零七章 痴儿

    许多牛车将官道挤得水泄不通,回京不放礼炮,顿时爆竹齐鸣,雨一样的响成一片。

    此时甲兵个个精神抖擞,威风凛凛按刀而下,须臾细乐声中,二个钦差缓缓下船,礼部派去的人跪叩下去:“卑职恭迎二位钦差,恭贺凯旋回京!”

    崔兆全忙伸手去扶:“不敢,不敢!”

    赵督监稍冷淡,也与礼部人寒暄,因这次西南之行,两位钦差都立了大功,礼部官员个个带着笑脸,丝毫不敢怠慢。

    不久,随赵督监一挥手,从不同船上下来的钱之栋跟秦凤良也都上了岸,都戴着枷锁,与身着官服一脸官威的人相比,显得很落魄。

    大概是因怕这两个要犯在外面停留太久,出了变故,两位钦差没在岸上停留多久,很快离开。

    在他们之后靠岸下船则是随行一些官员,自然是没有资格让礼部的人迎接,都是各自的家人来接,也陆续走了。

    这些有品级的官员都下去了,才轮到苏子籍这艘船靠岸。

    但靠岸时,苏子籍并不这艘船上,而早就到了停着邵思森棺材的商船。

    野道人先下去见了邵家的人,引领着到了商船前,还又赶了过来,低声对苏子籍说着:“这是邵思森的父母和兄弟。”

    “邵父邵英现在是太常寺少卿,从四品,长子邵茂德,据说科举不太行,勉强中了个秀才,蒙父荫当了正九品的小官。”

    “弟弟邵柳还行,不过读书上也不及邵思森当年。”

    短暂一会,竟然把邵家的底摸了个干净,看样子邵思森其实是邵家寄以希望的继承人,不想就这样死了。

    苏子籍感慨一声,命着推起棺材。

    这时一对看着比实际年龄老了十岁的夫妻,在众人搀扶簇拥下,走到了商船前,眼巴巴望着,可真等苏子籍和商队船员推着棺材出来,本就就只是妄想的期待,顿时被现实彻底击垮。

    一声凄惨的哭声,随之响起。

    “我的儿啊”

    “夫人!”

    “娘!”

    见邵母哭喊了一声直接后仰闭上了眼睛,她身侧的邵父,连同身后已成年的长子,跟十二三岁小儿都急急围拢过来。

    仆妇丫鬟更急得团团转,掐人中、又呼唤着,片刻妇人才醒转,醒来后第一件事,就是挣扎着起来,扑向已经被十几个人从船上推下来的楠木棺材,痛哭了起来。

    “森儿,你怎么就……怎么就能这么狠心,丢下我与你父!”

    “你这个狠心孩子,狠心的孩子啊!你让我怎么活,怎么活啊!你这不是要生生的疼死我么?”

    一下下拍打着棺材,妇人撕心裂肺哭喊,真是闻者伤心见者落泪。

    而同样身形不稳,需被长子扶着才能站住的邵父眼圈泛红,眼泪也默默流淌下来,悲怆的他几乎说不出话来,只是手按在棺材上,身体颤抖着。

    苏子籍站在一旁,因着这一下,下意识发现了落在棺材上的雪。

    虽推下来后,立刻就有邵家仆人举伞将棺材遮住了,可往下推时,还是有雨雪落在上面。

    有些没有融化,与水渍摊在上面,让他看着不太舒服。

    苏子籍有心想擦,摸了摸袖,一块手帕就这么掉了下去。

    野道人接住,递了回来。

    “我有着手帕吗?”因着受这悲伤情绪感染,苏子籍心里也沉甸甸,接过来时,觉得这手帕既陌生,又有点眼熟,展开一看,因只是一瞬,只来得及看清是一句关于情的诗。

    “取次花丛懒回顾,半缘修道半缘君。”

    自己何时有了这帕子,翻过来,又看见了曼陀罗花,立刻想起来了,这是桑女的手帕。

    “咦,它怎么又在我怀里了?”这样想着的时候,手已用这帕子擦去了棺材上的雪。

    “你就是苏贤侄吧?”这时,勉强保持着仪态的邵父叫住了苏子籍。

    苏子籍手里捏着手帕,有些不像样子,就先放在棺材上,冲着邵父行了一个晚辈礼:“邵伯父请节哀,保重身体要紧。”

    “哎!”邵父痛苦闭眼叹了口,再睁开时,已将悲伤压下。

    “你帮我儿的事,我已听说了。苏贤侄,我邵家不会忘记你大恩,以后凡是我邵家能帮的,你尽管提,我绝无二话!”

    说着,又对着那个十二三岁的少年说:“柳儿,跪下,替我,替我们邵家,拜谢苏贤侄!”

    “使不得!”见这孩子竟然噗通一声就真跪下了,苏子籍忙避开推辞。

    “这其实是我第四子,森儿是我第三子,当年老二夭折了,离我们而去,现在老三也是这样。”

    “不是你帮忙,老三怕永无归家之时,他娘就能直接疼死。”

    “这是活命之恩,他这做小儿子,应该叩谢你,你不要推辞了。”

    苏子籍怎可能接受?

    正要再推辞时,突见不远处人群匆忙左右散开,一辆疾行而来牛车,在邵家队伍前停下。

    还没停稳,一个穿着素色衣裳的少女就跌跌撞撞从牛车上跳下,踉跄奔到了跟前。

    “森郎!”

    见棺材不远,邵母哭得两眼和烂桃一样,哪还不明白,眼前棺材里装的就是邵思森?

    她只是一看,就扑了上去,可才刚碰到棺材,没等哭出声,就先一口血喷了出来。

    周围一瞬间鸦雀无声。

    苏子籍也是震惊。

    “这莫非就是邵兄的未婚妻?”他暗暗想着。

    满场的人,哪怕远处没走的看热闹的人也都惊呆了,任谁都没能想到,会突然出现一个少女,扑到棺材前,还这么吐了血。

    鲜血落在地上,与没有消融干净薄雪落在一起,煞是刺眼。

    这呆滞也只是片刻,牛车上几步下来的丫鬟,稍慢一些踉跄追上了,喊:“小姐!”

    就这一声惊醒了众人。

    人群中有人猜测着少女身份,邵家人,无论老爷夫人、两位公子,还是下面的仆人,都认得这少女是谁。

    方才哭得几乎无法自持邵母,此刻被人搀扶,看着同样悲痛少女,不由呜咽一声,声音中悲切遗憾,令人听了心酸。

    “哎,痴儿,痴儿!”她叹着:“你何苦至此?”

    少女听而不闻,仿佛天地间此刻只剩下眼前棺材里的人,连轻摇她的丫鬟,也摒弃在自己的世界外。

    嘴角的血迹,被她胡乱抹去,眼泪断了线的珠子而下,她跪行两步,轻轻靠在棺上,无声痛哭着。

第二百零八章 遗物

    “地上这样湿寒,你们还怔着干什么?还不快扶周小姐去车里!”反是邵母最先反应过来,随着她的吩咐,立刻有丫鬟仆妇上前。

    少女,也就是周小姐,也不喊叫,初时被人向后拖着,只眼睛直直盯着棺材,可在远离了棺材的瞬间,却突然有了力量,挣开几人,不肯离开。

    见她这样,生怕硬拖伤了她,几个丫鬟仆妇为难地看向邵母,而周小姐,则感觉到手里不知何时多了一物。

    将手微微摊开,是一块手帕。

    周小姐眼睛动了动,目光落在手帕上,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将手帕抓在手中,眼泪流淌,几乎喘不过气来。

    “这位小姐怕是有不足之症。”

    苏子籍早在此女刚才扑过来时,就下意识退了几步,但就算是离稍远一些,就这么看着,也能看出这位周小姐年纪不大,身子骨很弱。

    所谓的弱不禁风,大概形容的就是这种了。

    腰身细的仿佛风一吹就断了,脸色苍白,再加上悲痛,整个人都透着一种让人悲伤的气息。

    苏子籍微蹙眉,这似乎是夭折之相,野道人虽此刻在这里,能观相一下,可惜这场合并不适宜说话。

    反是邵父因苏子籍为自己儿子尽心,并不避讳,叹着与苏子籍低声解释:“这是周瑶,原本还有个慧字,只是情深不寿慧极必伤,商量着故把这个字取消掉了,贤侄你之前帮忙送回的家书中,解约书就是为她而写。”

    “邵家和周家是世交,当初结亲就是为了能更亲近些,她也是我与老妻看着长大,就算做不成我邵家的媳妇,在我与老妻眼里,也是半个女儿。”

    “我与老妻并无让她守活寡的意思,看了书信,当天就通知了周家,彼此换了信物,解了婚约,可这孩子她……哎,自己想不开!”

    “因着她身子骨弱,这次得了消息来码头,就没有告之,于情于理,我们都不愿让这孩子露面,再伤心一场。”

    “可她还是来了。”

    “她身子这样弱,跟森儿是青梅竹马,可怎么受得了?”

    说着,再次一叹。

    而不远处,周瑶哭了一阵,因有昏厥的迹象,不得已,邵母忍着悲痛,令着:“汝等不要依她,带回车内去。”

    就被几个丫鬟硬搀扶起来。她身子弱,又哭了这么久,这时无力挣扎,不得不被拖开搀扶到了远处,将她塞入了牛车。

    她也清醒了些,不愿意在众人面前这样,只是死死抓住了手里手帕,这时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一样,迫不及待将手帕展开。

    先入目是一句。

    “取次花丛懒回顾,半缘修道半缘君。”

    她痴痴看着,这情诗隐含意思,一根针直直刺入她的心里。

    “曾为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森郎,既让我遇到了你,又让我如何能再看得进别人?”

    下一刻,手帕牢牢攥紧的她,身子软软倒了下去。

    “周小姐!”

    “小姐!”

    “这孩子身子弱,快护送她回去,快!”邵母赶紧吩咐。

    因周瑶的事,她倒勉强打起了精神。

    邵父更是派了仆妇和护卫跟着,务必要将这明显是偷跑出来的周小姐平安送回去。

    等周小姐被人小心翼翼抬上了牛车,车帘放下,一群人护送着其离开码头,邵父才勉强一笑:“苏贤侄,让你看笑话了。”

    因着刚才事一打岔,他也不好再勉强苏子籍接受小儿子的拜谢了。

    苏子籍刚才很有感慨,见一叶而知秋,见邵父行为,就知道其人温润如玉,虽这个时代,风气近唐,但能主动为未过年的儿媳妇作到这点,也是难得,不禁有了敬佩之心,见邵家人个个悲痛难掩,苏子籍也已将棺材护送到了目的地,就不再打扰,对邵家人告辞。

    等走远些,看着邵家人将棺材运走,野道人叹着:“邵家的家风是极好的,邵英先不过是一个长史、后来升任同知、知府,因此人善于治理,很有政绩,深受百姓的爱戴,话说他在担任同知时,知府因故缺任,于是当地百姓数千人写联名书,请邵英代任。”

    “邵英知府期,政绩斐然,很得人心,特别是有一次,邻郡遇到了大旱,邵英上书,愿开本府仓储,为邻郡灾民发放粮食,遭到了同知的强烈反对,邵英说,《春秋》之义,理所救灾恤邻,彼民犹吾民也。”

    “虽获得了上级许可,开仓放粮,使饥民度过了难关,可这坏了规矩,明升暗降。”

    “而且虽说积善之家,必有余庆,可邵思森的身死,邵家未来怕是折了一半,至于这个周小姐,也是夭折之相,本来难以活到二十岁,现在吐了心血,怕是一二年也难撑过。”

    “造化弄人,使我越发自疑了,或是我看错了,气数不应该这样啊!”

    苏子籍有点心虚,邵思森的身死,归根到底是自己影响,如果没有自己,他肯定不会去兵部,更不会去西南,他无语了片刻,看了一眼走到自己身侧的野道人,突然想起一件事。

    “糟了,那个手帕。”他不由得有点懊恼:“之前昏了头,竟忘了手帕是桑女落下的那一个。”

    怕是周小姐以为是邵思森的遗物,又见到了那诗,更产生了误会。

    有心想追过去,喊停了,索要回来,又一想,不过是一块手帕,实在是不值当的。

    “况且邵兄与周小姐,本是一对佳偶,却阴阳两隔,实在是可惜,这诗不是邵兄所写,这手帕不是他的,但对周小姐的心意却是真的。”

    “算了,就当是个美丽的误会吧,也留着当个想念,假作真时真也假,何必那样计较。”

    “走了,回家。”

    想到在远处正等着自己的叶不悔,苏子籍不再犹豫,招呼一声野道人,转身离开。

    “对了,小白呢?”走出几步又记起,自己自从昨日就没看见小东西,苏子籍不得不脚步一顿,问着野道人。

    野道人笑:“我还以为它与主公你提过了,原来竟是自己偷跑了?”

    “昨日快船送信回来,小白就跟着一同回来了,怕许久没见到夫人,想夫人了吧。”

    “倒是有良心的。”苏子籍松一口气同时,摇头而笑,知道这小东西没丢在了半路上就成了。

第二百零九章 我心难安

    一里外,正在奔行牛车上,周瑶微微睁开了眼,只是因刚才的悲痛,让她仍脸色惨白,看着就让人心疼。

    “小姐,您这又是何苦?”跟着她的丫鬟低声哭泣,后面跟着的牛车里,是以备不急之需跟着的邵府仆妇。

    而在牛车前后,有一个骑马护送的护卫。

    就算是个丫鬟,也不得不说,无论自家小姐对已逝邵公子的情谊,还是邵公子对小姐的情谊,以及邵家上上下下的厚道,都极难得。

    邵公子没有亡故,这是多好的一门亲事!

    自小青梅竹马,两家是感情好的世交,未来夫婿有才有貌还有情,既无婆媳问题,也无姑嫂矛盾,上上下下的邵家都与小姐早熟悉了,只要嫁过去,显而易见的,必能顺遂快活。

    偏偏,这世上悲剧,泰半是将美好的东西毁给人看。

    昨日得到了消息,老爷夫人也如中雷殛,闻着邵家退亲,更是感慨:“吾家与之世交三十年,不枉。”

    虽不好意思,为了女儿,还是接受了退婚,本想隐瞒,只是恰被小姐听见,老爷夫人害怕小姐想不开,派了自己严防死守。

    是她实在不忍,在小姐差点跪下求时,终于豁出这条命不要,也要带着小姐去见邵公子最后一面。

    只是,小姐也太痴了,竟然当众哭棺,还吐了血,回去怎么交代?

    丫鬟这个旁观者,都跟着难过,此刻她劝着,又何尝不知道,遇到这样的事,如何能劝得动?

    如何能想得开?

    只是看到小姐这样,丫鬟后悔了。

    “早知小姐您这样难过,奴婢就不该带着您偷跑出来。”

    吐血不好,哭棺更不好,这样就打上了深刻的烙印,以后怕对嫁人有妨碍。

    “这不关你的事。”周瑶睫毛微动,神色素淡,说:“是我自己执意要来,森郎归来,我不来迎,我心难安。”

    “我本没有想着哭棺。”

    “森郎之心,邵家伯父伯母之心,连我家父母之心,我岂有不懂,都是为我一心一意考虑。”周瑶惨然一笑,惆怅说着:“我本拿定了主意,只看一眼,只看一眼。”

    “不想实在情不自禁,给邵家周家都带来了麻烦。”

    “小姐,呸呸呸!不要说这样的话!”丫鬟急眼说着,见着她低垂螓首,给窗外雪光一映,素若春梅绽雪,洁似秋菊有霜,又急又悔,说不出话来。

    “而且,母亲也知你带了我出来,不然只凭你我二人,又如何能使得动府里的牛车,如何能顺利到了码头?只靠你我面子,如何能让府里的人冒险?”

    父母疼她,初时怕她寻短见,可见她痛苦不已,终还是松了手。

    丫鬟有些不信,但就在这时,牛车忽然就放慢了速度。

    “是周府的管家,带着大夫在路边等着。”牛车外的护卫惊讶。

    丫鬟这才信了:“之前竟真是老爷夫人放行。”

    不然不会在距离码头这么近的地方就守着人,随时待命,连大夫都备好了。

    而周瑶则半闭上了眼睛,不再说话。

    我有何幸,生在此家,可我生来秉性不足,怕又是白首送青丝,我该拿什么来报答呢?

    她再也撑不住,渐渐半昏半睡,无人看到,她紧紧握着的手帕,因染了血,有一缕东西渐渐顺着她的掌心,渗入了她的身体之中。

    等周瑶醒来,发现自己已躺在闺房的拔步床上,轻纱帐帘高高挑起,身上盖着的是柔软的被子,屋内有着暖香沁人心脾,而不远处隐隐有人影晃动。

    “小姐,你醒了?”随她慢慢睁开了眼睛,盯着她动静的丫鬟,立刻就惊喜叫了一声。

    屋内的人惊喜围上来。

    接着,外面的人也跟着知道了。

    闺房的外厅,容貌俏丽,与周瑶有三四分相像的妇人,正听着大夫捋着胡须说着大论,都说久病成医,这病人的家人久了,也能多少懂了一些了。

    “夫人,小姐醒了!”就在这时,里面跑出一个丫鬟,冲着周母急急说着。

    周母立刻站了起来。

    “夫人,小姐的病,是先天不足,又是心病引发,老夫写个方子,多少可以纾解郁气,但治标不治本,心病还须心药医啊。”大夫说完,就将方子留下,知趣的告退。

    周母目送他离开,叹:“我又何尝不知道这道理?可谈何容易?”

    “对了,小姐既醒了,你去前面告诉老爷一声。”

    “是,夫人。”

    此时的周父,正在前面正院厅中喝茶,明明是君山银针,这是贡茶,皇上所赐,可喝入口中与往常截然不同,愣是没有滋味。

    这时看到一个婆子从厅外快步过来,立刻就下意识站起了身。

    “可是你家小姐醒了?”

    婆子立刻一礼:“回老爷,小姐刚刚已醒了,夫人让老奴来告诉您一声,免得担忧。”

    还要再说时,这位在朝中乃从三品的光禄寺卿,兼集贤院学士的大人,就已一阵风一样,从她身侧“刮”过,朝后院疾行而去。

    一路上,周父脑海中,不断回放刚刚女儿被送回来时画面。

    本就体弱的女儿,半昏半迷被送回来,原本路上曾醒来过,到了家又昏迷了过去。

    这样的情况,如何令他心安?

    但做爹的,有老妻在女儿院子守着,不好时刻待着,免得被人说长道短,毕竟女儿大了,又是卧房,待着也别扭。

    可一个人干坐在前面等着,滋味也没好到哪里去,听到了女儿醒来消息,自然一刻都不想耽搁了。

    心里已恨不得踩着风火轮过去,可终得保持老爷的威严,到了后面院落,更是故意又放慢了脚步。

    “你先进去看看。”老妻见他过来,立刻说着,周父听了,直接揭了布帘进了里面。

    “老爷。”几个丫鬟见老爷进来,齐齐行礼。

    周大人此时也没心情理会她们,一摆手,她们就退到了一侧。

    周瑶此刻躺在拔步床上,不过也能看到苏醒,因他走近几步时,看到了女儿眼角默默流淌的眼泪。

    当爹的心,真十分不是滋味。

    可女儿大了,不是出了这意外,今年本该出嫁,周大人再心中焦急,也不敢对女儿说重话,看了一眼,又默默退了出去。

第二百十章 黑色曼陀罗

    到了外面,看着神色憔悴的妻子,周父叹着:“你进去劝劝吧。”

    “哎!”周母叹口气进去。

    “你们先退下。”她进去,母女就无需避讳了,直接让丫鬟退出去。

    等屋内只剩下她与女儿二人了,才小心翼翼坐到床榻旁,轻声说:“瑶儿,娘跟你说几句话。”

    周瑶躺着,明显睫毛颤了颤。

    周母见了,知道她虽不想说话,但却听着。

    原本以为女儿去见了一趟,回来死了这心,发现情况比她想的要糟一些,女儿比她想的还要痴情。

    但也难怪,两家可是世交,青梅竹马,十余年的感情了,再说邵思森的确是万中无一,再难觅的良缘。

    心中叹了一声,周母带着小心,轻声继续说:“娘知道你难过,说实在,娘也难过,娘也懂你的心。”

    “但人生聚散本无常,有些事,既已经发生了,活着的人,总要朝前看,你说对吧?”

    “你的身子本就弱,该放宽心,别乱想,免得又生了病。”

    见周瑶还是不说话,柔声继续劝:“你真想念了,身子好了,才能亲自去邵墓前看看,给他逢年过节也上柱香,送些吃食。”

    “虽邵家不会忘了这些,可你做了,就是你的心意。而做这些,则都需有个好身子,病歪歪连床都下不了,岂不是想念了,去都无法去?”

    “你且放心,邵家早答应了这事,只要你好起来,随时可去。”

    周瑶慢慢睁开眼睛,转向了说话的母亲。

    母亲当年是名震京城的美人,保养得当,此时看上去仅仅是少妇,只是担忧自己,苍白的脸上带着一股倦容,还有细细皱纹爬上。

    周瑶心中一痛。

    见周瑶忍不住咳嗽,周母忙伸手将她慢慢扶起,给她垫上软枕,却没看到沉默着的少女眉心,隐隐有白色曼陀罗花瓣,骤然浮现。

    等她抬头时,花瓣已消失不见了。

    “瑶儿,要不要喝水?饿不饿?娘让人给你煮了些羹汤,现在就送进来喂你喝,好不好?”周母小心翼翼问。

    周瑶却只是怔怔地看向她,问:“娘,这世上真有鬼神吗?”

    周母心里就是一惊。

    “这孩子,莫非是寄希望于鬼神,想要再见思森那孩子?”

    周母望着女儿,担心女儿魔怔,有心说没有,直接断了女儿的念想。

    但一是周母也深信有鬼神,下意识不敢说出这样大不敬的话,二是又怕这样直接断了女儿的念想,反会刺激女儿,当下左右为难。

    最终还是小心翼翼说着:“鬼神肯定是有,不过,纵是人死后有鬼魂,也不能在这世上久留,还是得投胎才是。”

    本想再说什么,却没想到周瑶竟听了,点了点螓首。

    “我明白的,娘,您和邵伯母的担心,我都明白,我会好好活着,不让你们伤心。”

    说着,为了表示自己不骗人:“我有些饿了,您可叫人送羹汤过来。”

    周母见她这样说,放心了些,轻轻抚摸着女儿的面庞:“对,你活的好,才是我们期盼的,我这就她们进来服侍你。”

    正要出去,又听到周瑶说:“对了,娘,我还想继续学琴。”

    “好好好!娘答应你,这就给你准备琴,连同着教琴的女师傅。”周母这次是真松了一口气,连声答应下来。

    出去时,原本脸上带上了一丝喜气。

    对于周母来说,邵思森去了,虽是打击,可终只是没与女儿成亲的准女婿,而不是真女婿。

    伤心也是有限,更多的其实是遗憾,对女儿的担心罢了。

    这本就是人之常情,亲疏有别。

    “你们几个,去将小厨房上熬着的羹汤端来,服侍小姐喝了。”

    “你们几个,去我的私库,看看梧桐琴是否还在,在就拿出来修一修弦音……”

    “你们几个去……”

    依次吩咐了个遍,整个院落都忙碌了起来。

    周母才终于呼了口气,坐了下来。

    周父别看是从三品大员,刚才愣是没找到时机问话,此刻找了空档,问老妻:“瑶儿如何了?”

    “已好多了,我就说,让瑶儿亲眼去看一看,定能解开一些心结,执意拦着,怕是一直都觉得遗憾,过不去这个坎。”周母低声说:“现在还想弹琴,这是好事,能有点寄托,哀思就淡了。”

    周父也跟着松了口气:“你出来时,我见你面带一丝喜色,就知道瑶儿应该是想开了些。”

    “虽是仍悲痛,但只要寻些事,让她忙起来,过个半年一年,总能过去。”

    人嘛,不就是这样?

    很多人遇到丧子之痛,过个几年,虽仍想起来痛入心扉,整个人衰老下去,但只要还有别的盼头,总能熬过去。

    就怕是再没了盼头,没了斗志,了无生趣,才是真完了。

    周母将刚才答应女儿的事,与周父说了,周父连连点首。

    “这事容易,只要瑶儿能结开心结,莫说请教琴的女师傅,就是将皇上的琴待诏找来几个过来,我都能舍下这张老脸去。”

    周母又说:“既是这样,不如就去请了两位到家里来?我倒陪嫁了一把梧桐琴,怕女儿不喜欢,她之前琴,还是几年前用的,现在再用不好。”

    “这也好办,立刻去寻琴,也不拘着一定是古琴,有制琴大师可请为瑶儿做一把。”周父立刻说着。

    几代的官宦人家,现在在本朝又是光禄寺卿,周家并不缺钱。

    光是周母自己的嫁妆,这些年不断赚钱盈利,想要买几把好琴,都是不痛不痒的事。

    但他们不知是,丫鬟忙碌着闺房内,虽周瑶被小心翼翼喂了半碗羹汤,又被扶着躺下了,一切都正常,没有异样。

    但当轻纱帐帘被落下,遮住了里面景象,少女眉心再次浮现了曼陀罗花瓣。

    而第一次出现时是白色的曼陀罗花瓣,此刻已变成墨汁一样的黑色。

    黑得妖异,黑得令人望之生畏。

    而苍白冷淡的脸上,此刻勾起了唇,露出了一丝笑意。

    “放心,我答应你,必在黄泉照顾你的邵郎。”唇微启,低低声音带着淡定:“你这身子本来不行,又吐了心血,活不了一二年了。”

    “我也可以答应延寿,至少让你活到你弟弟结婚成年,你爹娘有了寄托的时间点上。”

    “不过你也得听我的话,多看,多接触人。”

    “放心,我不干涉你,不要求你嫁给他,只要看看他在干什么,把他的记录下来即可。”

    “这是一条幼龙,我要完整看着它长大。”

    “所以你也得努力,我听闻他的妻子想当棋圣,那我们就当京城第一琴圣好了,这样才能亲近幼龙。”

第二百十一章 新门客

    早春雨雪落,高门迎客来。

    因京城已连成两个皇朝的帝都,东贵西富的讲究,也随着权贵的聚集而居,以及皇宫的位置,而自然而然形成了。

    这与风水没有关系,无非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与蜀王府其实不过是隔着几条街齐王府,就位于京城西面一处,附近都是宗亲皇室,权贵云集。

    此时雪雨,访客不多,齐王府大门虽紧闭,但侧门吱呀一声开了。

    一个中年的管事站在台阶处,见一辆牛车驶来,端起了矜持的笑容,就见穿从五品官服的男子在牛车上下来。

    “邵大人,请。”管事这才迎过去,笑着说。

    态度恭敬,但这恭敬中却透着一种自傲,可惜官员第一次到王府来,此时已被这王府大门气派给震住,两侧站着一动不动甲兵,让他下意识屏住呼吸,管事的态度,适时安抚了紧张的心情。

    “有劳。”喉咙吞咽了一下,官员努力平静的说着,并没有发现管事隐藏的轻视。

    二人从侧门而入。

    从大路走,走出不到百米,转入一条石子铺成小路,又走了一段,上了走廊,走廊接着走廊,令人仿若置身迷宫。

    路上仆人个个衣着光鲜,丫鬟个个明眸皓齿眉目,虽谈不上十分姿色,却亦有动人之处,官员不敢多看一眼,每次遇到就立刻移开目光,端是君子风范。

    管事见了,先暗暗摇头。

    自家王爷是什么样的人,再没有比他们这些近身服侍的人更清楚了,这位邵大人的脾气禀性,怕是难入王爷的眼。

    齐王府占地面积虽不大,毕竟京城大小有限,可相比普通官员住宅,已是大了不少,加上巧妙修建、雕琢,院子套院子,园中有园,光精致的小桥流水、亭台楼阁、美轮美奂从不重复走廊雕画,就令人目不暇接。

    邵覃乃是二甲进士出身,也曾进过宫,但此刻觉得,这王府虽不如皇宫恢弘,但论细节享受,也没输到哪里去了。

    他进翰林院已有数年,因曾是二甲进士,虽不是能言善辩之辈,却在文采方面又过人之处,进了翰林院,也算是踏实做事,还参与过编书,算有成绩,这才从进翰林院时的庶吉士,升到了现在从五品侍读学士。

    在去年,自己曾拜会过齐王一次,不过当时自己位份太低,只混了个面,不想今日,突然之间齐王召见,暗示可接纳,这真的喜出望外。

    “齐王有贤名,这是我亲眼所见,更亲耳听别人提过,能礼贤下士,这岂不正是明主之相?”

    “我饱读诗书,不正是为了辅佐一明主,好一展抱负?”

    “不立太子,人心不稳,而太子除齐王,又有谁适合?”

    “就是为了国之稳定,人心安定,我亦应辅佐未来贤主。”

    所谓的书生意气,正是这般。

    邵覃虽已三十余岁,可一直在翰林院就职,性情中自然有着文人一面。

    今日,正是邵覃正式来拜见主公时。

    齐王府正院大书房里,齐王正与幕僚文寻鹏在说话,听到外面侍从禀报,知道是邵覃来见自己了,便看一眼文寻鹏,文寻鹏立刻就走到了一旁的屏风后暂时避开。

    “请邵大人进来?”齐王独坐在椅上朗声笑着。

    邵覃这才恭敬进入。

    “臣邵覃,见过王爷。”

    齐王就是一挑眉:“怎么,敬之你还称呼本王为王爷?”

    邵覃忙又恭敬一礼:“臣邵覃,拜见主公!”

    态度极郑重。

    “好,好,好!”齐王起身,走了几步来到邵覃面前,亲手搀扶起来。

    “敬之的诗词,本王可闻名已久,更知你有实干为民的志向,你且放心,本王不会亏待了跟着本王的人。”

    “你既有才,又有志向,来日本王便举荐你去六部历练。”

    “你可不要让本王失望哦。”

    “臣一定尽心尽力,必不辜负王爷的信任!”

    齐王与其闲聊一会,又勉励几句,就让其退下了。

    就算如此,邵覃也心中火热。

    自己现在不过是一个从五品的翰林院侍读学士,齐王可是呼声最高的皇子,对方何等尊贵,不仅亲自接待自己,勉励自己,还知道自己的字,语气亲近,让他恨不得立刻以国士报之。

    邵覃走后,引其进来的管事又进来,向齐王禀报了邵覃进来的言行,才静悄悄的退下。

    “恭喜王爷,又多了一个得用的门客!”这时避在屏风后的文寻鹏才转出来,出本心,他实在不知道齐王看中了这人啥,但不妨碍对齐王道喜。

    齐王漫不经心的一笑:“文先生,与你相比,他自然是万万不如,甚至低到令我有点失望的程度。”

    走回到座椅处坐下,齐王有点不太满意评价:“邵覃还算有点文才,可过于端正庄重,有些放不开,这是克己的功夫,不算上等人。”

    “虽二甲出身不错,未来必也能一步步稳妥升迁,可还是派不上多大用处,无非是帮忙吆喝罢了。”

    对齐王来说,投靠者或是位高权重,或是精明能干,又或敢打敢杀,再或治理一方也可。

    要是和文寻鹏一样,懂得屠龙术来辅佐自己也行。

    可惜的是邵覃一个都靠不上。

    而且太过端着的人,必有着许多顾忌,不会真成为自己的心腹,做不出指哪打哪的事。

    也不是真没有令他满意,但那些官员,多半聪明滑不留手,并不愿意在此时站队,而又有底气,齐、蜀二王都只能争取,不敢针对,生怕将他们推到了对方。

    想想,就让齐王郁闷。

    文寻鹏已在齐王面前很有些脸面,将那位庆先生挤得几乎让齐王一时半刻都想不起来,此时自然是不吝啬于拍一番马屁了。

    他笑着:“王爷,您这可是为难人了,就是最上等人,见了您,又岂能不庄重恭敬呢?”

    又正容说着:“邵覃虽谈不上大才,但毕竟是二甲进士,这些年稳当升迁,还有个兄长邵英是是太常寺少卿,人脉不错,就这点也有可取之处。”

    “再说这侍读学士,虽职司仅仅是掌制诰、史册、文翰之事,但实是皇帝的顾问,能参与政事、典礼,就这点就值得拉拢。”

    “别的不说,关键时传个消息,就值了。”

    齐王听了,果郁气消去大半,合上了折扇,指着文寻鹏笑:“你说的对,要不是这样,我何必接见一个五品官。”

    “再说,也不是我看中了,是有人引荐,与他当个中间人。”说着,齐王又打开了折扇,折扇上是淋漓尽致的泼墨画,画的是一种花。

第二百十二章 知见障

    “似乎是曼陀罗花。”文寻鹏看了一眼,却没有留意,只是寻思:“引荐,谁给王爷引荐,听口气还是中间人,谁能和王爷分庭抗礼?”

    仔细搜刮肠子,最近王爷接见的人,却一无所获。

    “对了,今日礼部是去迎接钦差船了?”齐王想起一事,问。

    正沉思的文寻鹏心咯噔一下。

    “是,昨日已有多艘快船抵京,说今日便到。眼下怕都已从码头散了。”文寻鹏说着,见齐王脸上的笑容收敛,又忙说:“小人已让人去盯着码头。”

    “光盯着码头又有何用?”充分演绎了什么叫做说翻脸就翻脸,齐王哼一声:“本王已令人盯着宫内。”

    “本王等着你们去盯着,黄瓜菜都凉了。”

    正说着,书房外有人禀报:“禀王爷,丙字号丑牛求见。”

    “进来。”齐王面沉似水坐着淡淡说。

    一个看起来穿着普通走路轻盈的青年,从外面进来,向齐王跪下,双手递上了一份情报。

    这是齐王手下情报人员中的一个,齐王之前吩咐丙字号情报人员去探查关于苏子籍的消息。

    此时,这份情报被齐王估接过来,展开只看了几眼,就有些扫兴将其丢到了一旁桌上。

    “你先退下。”他对情报人员说,“继续盯着。”

    “是。”

    等书房内重新只剩下了二人,齐王冷哼一声:“我这侄子还是有点运气,不但活着从西南回来,立了功,还没误了会试。”

    文寻鹏已是将那情报捡起看了一遍,心里敲起了鼓。

    当初提议让苏子籍去西南可是自己。

    现在一切都落了空,西南解决了,钱之栋、秦凤良锁拿进京,王爷想插手的暗棋也就废了。

    最重要的是,苏子籍不但立的功巧妙,并不犯多少忌讳,还及时回来了。

    心知齐王的秉性,有刺必须速拔,要不迟早有朝一日对景发作,就是万万难以承当的事,遂恭敬把情报奉还到了桌上,说:“小人觉得,王爷,此人可未必就是您的侄子。”

    齐王何等清明,一听就摇首:“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你们一直都觉得,可以拿苏子籍流落民间查无实据这点做文章,对吧?”

    “可是父皇的血脉检测,不是儿戏。”

    能通过了,就必然不会有假。

    文寻鹏见齐王不像是迁怒自己的样子,心里松了口气,笑着接话:“的确,可小人也知道,虽通过了,但龙气却有些弱……”

    “有些弱也正常,毕竟是养在民间,没有居移气,养移体,有这已经算不错了。”齐王不以为然说着。

    文寻鹏突然之间醒悟,闭上了口。

    太子是齐王的心病,总要证明太子不堪为储君,现在他的儿子苏子籍龙气细如发丝,根基孱弱,这就大大符合齐王的期待。

    这样孱弱,就证明太子也不堪,万万不可在这点上反对。

    “对了,看看,那苏子籍现在在干什么。”后面情报齐王没看完,索性也懒得再看,直接问刚才细看过的文寻鹏。

    文寻鹏忙回:“这上面说,苏子籍一回来,就直接去了太学,每日奔波于各个讲堂,王爷,要不要……”

    “不要。”齐王立刻一抬手,示意不要再提这事:“已经有过一次了,本王再出手就不好了,我那兄弟巴不得我冲动,好惹怒父皇,到时蜀王一派就可落井下石。”

    “苏子籍虽立了功,可这对天璜贵胄是没有用,或许多上了几年,未必不能成点气候,可现在……这样的一个无根无萍的人不足为惧。”

    “只重要的是,整天在太学跑,还去求学问,到底是在民间养大,本末倒置,就算有些小聪明也不过是跳梁小丑。”

    想到父皇身体微恙的事,齐王冷冷一笑,将苏子籍抛在了脑后。

    又扫了文寻鹏一眼,暗想:“若非父皇身体微恙,苏子籍已不足为惧,否则岂能放过你犯下的错?”

    到底是用人之际,合心意门客幕僚,实在不好找,关键时只能略敲打一番,就先轻轻放过了。

    “是,小人明白了。”文寻鹏听明白了,无论是立功,还是求学,都是人臣的活,对天璜贵胄竞争大位不能说没有半点用处,但是都是使了十分力气,只有一分效果。

    思路都错了,任凭多少聪明才干,只是无用。

    想到这里,文寻鹏心里一寒,背上冷汗渗出,自己虽自负有才,是不是也有这知见障?

    “还有,今年王府也太冷清了点,本王是愧对王妃呀,这样吧,过一阵,让王妃也办几场私宴,热热闹闹。”齐王突然之间说着,这思路实在远超文寻鹏预料,文寻鹏不由目瞪口呆,不理解为什么王爷的思路,突然跳到这方面。

    王上之心,果然高深莫测。

    太学

    “梆梆梆……”提醒下课铁钟声响起,这是间大讲堂,可坐一百个学生,这时施讲师住了口,他头发有点白,也有些清癯,扫了一眼,就说着:“本是讲课,就到此结束。”

    所有太学生起身,一起作了揖:“谢先生教诲。”

    等施讲师出了门去,太学生才渐渐散去,话说太学楼与楼之间由小径相连,青砖铺路,左右栽绿树培花,沿道设有石凳石椅。

    要是在夏日,小径两侧大树绿荫如盖,金色阳光透过了密密枝叶,零零散散地落到路上,就算是现在,上百太学生三三两两出去,使苏子籍又不由产生了在大学的感觉。

    “【四书五经】16级(15675/16000)”

    “我的四书五经,快要17级了,现在智力18,每次推敲文章,一整篇+3或+4的经验值,很不错了。”

    “但还是及不上听讲,往往一句二句就有+2+3,整堂课下来,总有二三百经验可汲取。”

    “这是宝库呀!”

    “最重要的是,智力高了,理解武学、道法就事半功倍,进展也是神速。”

    “【紫清自在赋】6级(2335/6000)”

    “【绛宫真篆丹法】3级,1308/3000”

    “不知不觉,也没有多锻炼,两个都进步了,可见伟力归自己,才是最重要的事。”

    走到最后的苏子籍,因下一个要去的讲堂并不是立刻开讲,隔小半个时辰,并不着急,慢悠悠收拾着东西,享受着难得的忙里偷闲。

    收拾时,脑海中正快速消化着刚才吸取的知识,注意都在刚才所讲内容上。

    等出来时,外面已是空荡荡的,冷风拂过,让有些发涨的脑袋放松了许多。

    苏子籍故意放慢脚步,仿若闲庭漫步,趁着现在无事,欣赏一下附近初春景致,这也是平时课间闲暇时的一种放松方式。

    正要拐过前面的路时,忽听几人走过,正在窃窃私语。

    这本没什么,可偏偏他们议论着的人,正是苏子籍。

    苏子籍脚步一顿。

第二百十三章 天下无敌了

    “一回来就去各个讲堂,看上去多勤奋,我就不信,他真能同时学不同的经义,不过是装模作样罢了!”

    “正是这个道理,每门经义都得深入持续的学习,曾经得过几次第一的邵思森,也并不是堂堂课皆去听,人家还是学了多年,本就有基础,可比在文风不盛之地侥幸得了解元的人要谦逊,就是可惜了,丧命于海上……”

    “邵兄与苏子籍同去了西南,同是钦差随员,邵兄杀敌负伤,伤情恶化去了,可苏子籍却偏偏毫发无损,可见是贪生怕死之辈!”

    有三个人,低声冷语不断,对邵思森惋惜是假,借机贬低苏子籍是真。

    话说自古空降最惹人厌恶,自插班进入太学,总体上说,太学生就感觉就不太好了,更不要说还夺了太学生的名额。

    “换成我,说不定也讥讽几句。”

    “最重要的是,太学和府学不一样,太学其实是朝廷各个高官势力,就算是我四书五经能盖绝太学,怕也不会有多少人服气。”

    “看来,太学布武悬了,怕是我天真了。”苏子籍自嘲一笑,却不料,有人沉声说:“这般背后说人,怕有失公允吧?”

    “苏子籍平安归来,不是好事?你们莫非希望去西南的人都丢了命,才觉得这是大丈夫所为?”

    “再者,苏子籍能护着邵兄尸身回来,这也算是尽了情谊,换成你我,能保证做成这事?其中难度,你们难道真不知,还是装傻,故作不知?”

    “又或者,等到了推荐去六部时,你们都愿意选择兵部?不必去西南,可敢跟着出海?”

    “不能,就少说两句吧!”

    “苏子籍再不好,起码人家这次回来,已在述功的名单上!这说明人家并不是贪生怕死,而实实在在地立了功!”

    来人一开口,就对着三人一顿说,只将他们说得好一会都说不出来话。

    “你……白墨阳,你究竟是哪一边?”片刻,有人怒着:“就算你是尚书家的,也不能这样放肆。”

    那人是白墨阳?

    苏子籍还真记得这个人,当初他刚到太学,因直接进了上舍,周时意、项修平几个人闹事,最终让学丞周明达不得不请他过去商量了退一步的事。

    也因此,苏子籍后来没有住进太学,而又辗转去了清园寺居士房住下。

    而在其间,他与白墨阳曾匆匆见过一面,那时白墨阳还有些敌意。

    苏子籍真没想到,白墨阳会在别处,帮自己说了几句公道话。

    “诸位,年考的卷子是真实的,是不是,行不行,只要看卷子就行,苏子籍是不是我们的敌人,进了仕途才可认真,在太学,我们就得以卷子论输赢,出去,还是同窗同年。”

    “谁和他是同窗同年?”

    苏子籍沉思时,几人已不欢而散,都走远了。

    苏子籍迈步过去,转过拐角,果然看到远处分道扬镳的四人背影。

    其中一个,就是冷笑走远的白墨阳。

    因着经历过邵思森从敌意到和平相处再到敌意,最后又临死前一番忠言相劝的事,对这些心思有些敏感复杂,且还很喜欢惹出一些乱子的拔尖太学生,苏子籍暂时并不想再结交一个。

    所以,他很快就抛开了这件事:“会试后,进太学就麻烦了,努力趁会试前的这段时间,榨干太学这座宝库才是。”

    太学讲经堂

    “没想到一回来又等到了李主薄讲《礼记》。”因上次听了李腾的讲述,不断增长着经验,这次听说李腾又要讲述一些经验,苏子籍自然早早就到了,占了个不错的位子。

    与上次一样,可容纳二百人左右的讲经堂内,在他到了不久,就已挤得满满,作大儒,而且是很少讲经的大儒,想听课的人,自然是不少。

    苏子籍目送着李主薄走到前面高台,开始讲经,果然只片刻,随着“嗡”一声,半片紫檀木钿就飘起来。

    “获得李腾传授“礼记”,经验+5,经验+3,经验+5,经验+3……”

    “这次加的经验,比上次少了一些,也慢了,但同样不少,倒是可以再听一两次。”

    苏子籍认真听着,因着不必做笔记,记忆速度快,让他思路随时得到扩展,那种感觉,美妙至极。

    这堂课讲的实在是精彩,眼见着数值不断累积,突然,又嗡地一声,苏子籍眼前顿时一黑。

    这种感觉,他十分熟悉,没想到是,这次黑得时间格外长一些。

    等到眼前重新恢复了视觉,半片紫檀的变化,立刻就吸引了苏子籍注意,让他一时连高台上的授课声,都暂时顾不上了。

    “【四书五经】提升至17级(109/17000)”

    “终于升到了17级,这下想要考取进士,应该手到擒来了。”

    “但这只代表着才能够了,能否夺取头名却不一定。甚至能否中进士,其实也还是要看皇帝的意思。”

    只看才华,足以折服任何考官,再有私怨,想要拦下,以他现在才学,写出来的文章纯正博雅,任谁拦下,都会承担着翻车的代价,做到那份上的官员,没人敢这样做。

    所以,最终还要看龙椅上人的意思。

    而对皇帝,苏子籍猜不透,想不明白。

    在西南时,敢算计两个钦差,不过是借力打力,利用了朝廷对西南高层的忌惮,利用几个官员之间的矛盾。

    但回到了京城,很多事就只能是尽人事,听天命了。

    想到这里,苏子籍不再多看,继续收拢了精神,专注继续听课。

    听着听着,苏子籍就蹙眉,渐渐发现了一个问题。

    “汲取经验都仅仅是+1,最多是+2,偶然有+3,却是极少,且产生经验的时间变长了许多,难道是这《礼记》已不能带来经验汲取了?”

    “可能是升到17级,再汲取经验比之前困难了。”

    “更可能是我此时造诣,已超过了李腾。”

    “李腾已败,太学何人能胜过我?”

    苏子籍有了这猜测,望着台上白发苍苍的李腾,心情不由极复杂,还是认真将后面的内容听完,只是等上完课,太学生走完,不由伸手握拳。

    “我已经天下无敌了么?”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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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檀木钿,指狐为妻,六大预言,谁是太子一个现代狸猫换太子的故事赝太子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赝太子,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赝太子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