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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荆柯守     赝太子txt下载     赝太子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九百六十七章 春秋三义士

    “两位相公,你们这是……”

    见两人灰头土脸急急出来,等侯的车夫不解望了过来,探究的目光,让二人脸上发烧。

    脸色涨红的二人对视一眼,都叹了口气。

    余律比方惜更沉稳一些,开口:“走吧,去下一家米店。”

    “哎!”车夫可不管那么多,直接应了,仿佛没看到二人的窘态,这租了一天,价格是一两,自然随着客官的意思。

    并且,也就是街上转转,不伤牛力。

    入了车内,余律干咳一声,看看不语的方惜说:“粮食,不同银子,赈灾、平抑米价、俸禄、打仗都要用!”

    “就算难,我们也要办,剩余还有七家米店,我们去拜访下,哪怕记录下粮价都可以。”

    “我知道。”方惜振奋了下精神,二人不太相信不熟悉的外人,这次出行就索性一个不带,只扮成秀才打听。

    又逛了几家大大小小的米店,再无漏网之鱼,二人返回客栈。

    此时天已向昏,栉比鳞次的店肆虽还开着,行人已经变少了,脚步更是匆忙。

    就算是微服,余律总算有点清醒,没有敢住小店野店,住的客栈乃是大客栈,建得也很阔气,两层的临街楼,一楼是大堂,二楼则是要价高的房间。

    这一栋楼还有一个大院落,建起一排排的房子,紧紧挨着,都是不大的房间,每一间却能住上十几个人,有的已点着麻油灯,就是所谓的大通铺,还建了马厩。

    余律跟方惜合住一个房间,一回到客栈,两人就噔噔噔上楼,因不想被外人知道去做了什么,二人直到回房间,关紧了门,才开始进行今日的总结。

    关了门,房间光线很暗,于是点了两支蜡烛,

    还别说,虽在几家米店处碰了钉子,遭了奚落,但在别的店里,多多少少还是问出了一点情报。

    余律的记忆力更好,负责将记在脑袋里的数字,一个个报数出来。

    方惜面前铺着一张纸,提着笔,将余律报的数都写下来。

    “本郡的粮价基本可查实了。”余律翻开一张纸,指着一栏说:“新麦价格是每石四钱七分银子,而去年是四钱四分,这是调度粮食去赈灾的原因。”

    “我记得,今上初登基,新麦价格是每石三钱七分,整涨了一钱。”方惜若有所思。

    “不是这样算的,粮食不是越便宜越好,别忘记了,整个郡县,至少有九成是农民,粮价太低就会伤农。”

    “副钦差张岱张大人,主政时,不分青红皂白,只持抑强之道,硬是把麦价打落到三钱三分,这太便宜了,结果不但郡内地主商人怨恨,连着农户也咒他去死。”

    “粮价太低,一年劳作下来,竟然所剩无几。”

    “数十万百姓迎了清官,反困苦不堪。”

    余律若有所思,叹着:“我们当秀才举人,可以庇弱铲强,为政这样理念,怕是于国于民无益啊!”

    见着方惜诧异,他仰起了身子,双眉蹙起,良久才说:“这是太孙的教诲,以前没有注意,现在想来,很有深意。”

    “大学之道在亲民,在上于至善,可怎么才能至善呢?”

    方惜停了笔,两人沉默,其实两人读书不少,可对经济之道的事,那是真不怎么懂。

    “粮价差不多了,看看都有哪些线索吧。”余律不再感慨,凑过去看方惜记录下来的东西。

    这一看,两人都忍不住一叹。

    “查不出来啊!”

    沉默了下,余律就说:“只是几日时间,查不出也有情可原,不必气馁,明日还可继续再探。”

    方惜点点头:“正合我意,就这么办吧。”

    这家客栈的墙壁都是真材实料,隔音效果相当好,至少对已检查过隔音效果的二人来说,就完全听不到隔壁的低低说话声。

    却不知,这只是他们感觉,而在隔壁房间,有人耳朵贴在墙壁上,通过铜管,将说话内容听个真切。

    不仅是听,还有人通过隐蔽在字画后面小孔,窥探到二人的动作。

    结合说话内容,不难总结出二人今日有什么收获。

    收回目光,侧耳倾听的青年用蜡封住管口,转脸微微躬身,对坐在桌后的人说:“大人,这两个比我们想得无能,查桉查桉,查了多日,都在外面蜻蜓点水,这样下去,何年何月,才能进入正题?”

    中间的大人,眉棱骨也是微微一颤,二人若太能干,自己要犯愁,可这样无能,自己同样犯愁啊!

    这两人可要推出去的,要“两袖正气,惩治贪腐,一清吏治,以死殉国,激起民变,治罪太子”

    不想一直都没有进展,推都推不上去,这可真要命!

    “这其实也正常。”桌侧还有两人坐着,明显身份不低,听了这话,左侧似笑不笑说:“他们不但年轻,也还是读书人。”

    “可以说,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怕是连官府流程都不知道,更不要说粮食进出的细帐,怎么查都没有方向。”

    “所以朝廷才要给进士观政二三年才可录用的规矩。”

    又一人听了一笑,说:“你说的是,可余律跟方惜这样,也不是事,舞台都搭建了,要二位留名青史,以身殉职,可两位怕死到未必,无能却透顶,这就难了。”

    三人都说话了,反是唯一坐着的那个男人,皱眉,一言不发。

    直到确定隔壁再无动静,领头男人才沉吟了片刻,对着站着的一人说着:“这事,你去。”

    这命令下达理直气壮,腰板挺直,虽相貌平庸,穿着也平常,一身的不凡气势,显然一位习惯了发号施令之人。

    被点了下的人,立刻恭敬说:“是,大人,您放心,我这就去当义士,也给他们引引路。”

    “务必使两人,能上得舞台,演得戏本,躺得棺材。”

    “身份也简单,有官府配合,我演个穷秀才也无人能揭破,想必会被他们引为同志。”

    不过此人退下时,抽了下嘴角,还是有点无语的表情。

    站在又一侧的人见没自己的事了,小小松了口气,想到这次钦差里的一个硬骨头,就有点担忧地提醒:“大人,还有那个张岱,这可不是个好相与的人,是个硬骨头……”

    这大人却不以为意,澹澹说:“本官已经对症下药了,假清官还罢了,世界上真清官最是好用,呵,不费一两银子,就可使其乖乖为我冲锋,为我效死!”

    “为国而死,张岱想必欣然从命才是,加上余律跟方惜的命,可谓春秋三义士,本官不会忘记,为他们请得美谥。”

第九百六十八章 天助我也

    “开窗罢!”

    因天气和秘谈,一直关着窗门,时间久了,就觉得有闷,几乎喘不过气来。

    余律方惜在讨论完了今日的收获,方惜觉得胸口发闷,说罢就开了窗,看外面,雨几乎停了,只零零星星洒着,雾一样随风吹进来,微有些凉意。

    “伙计,在不?”方惜开门喊了下。

    住后面大铺的都是寒客,住楼上的才是豪客,伙计一听,忙迎上来,两眼笑得眯成一条缝,说:“相公有何吩咐?”

    “弄些酒菜,等会我们用,再来一壶酒……”

    “一壶南春老醪行不?”

    “可以,就一壶,我们明儿还有事,不能多吃,明白么?”

    “是喽!”伙计答应一声:“灶上要等会,我先给您上壶茶。”

    伙计送来茶水,打赏了让其退下后,门重新被关上,二人相对而坐,喝着茶水,本该饿了,却一点想要进食的欲望都无,可见今日收获之少,是真有点打击到了。

    “接下来该怎么办?我们是继续在这县城里查,还是去别的地方查?”方惜问:“县城几家米店都被查过了,明日还是查米店,很可能依旧是一无所获,我觉得关键不是米店,是进米的渠道。”

    方惜只是没有经验,并不是没有脑子,能中进士的人,哪个是白痴,现在也明白过来了。

    “可我们问米价,是合适的,但是问进货渠道,就不合适了——谁家买米还问渠道?”

    “最多问下是不是新米。”

    “继续问,就是个人都会觉得不对。”

    “并且店主也不会告诉,每个店的进货渠道,都是最大的秘密。”余律皱眉:“怕是去了别的地方的米店,也是如此,问不出来。”

    “那怎么办?”方惜听了也没了办法。

    但就算是没办法,也要想办法。

    他们可是第一次办差,被皇上这样信任,不能办好这差事,岂不是要让信任的人失望?

    这是两个官场新人最不想看到的事,两人坐在那里,皱着眉,打算再想想办法。

    “要问渠道,只有公权,要是披露身份,倒是可以调阅官档,甚至直接令官府配合。”

    “可是,米粮流向,本是官府的人在作手脚,让贼抓贼么?”就连是方惜都连连摇头。

    余律蹙眉,茶不错,香气溢出,可是却无心品尝。

    余律其实有些隐秘的心事。

    当年三人都是临化县的学子,苏子籍无论身份学识家底都其实处于底部,后来却狂涛勐进,一路秀才、举人、状元,乃至代侯、代国公、代王、太孙。

    血脉之天璜贵胃,他不敢置喙,可才能,他却觉得可以跟一跟,比一比——太孙当年立下军功政绩,可没有认回去呢!

    太孙能,自己难道不能?

    可现在,一个查桉的第一步,就把自己难住了。

    难道自己和太孙,差距这样大?

    余律隐隐产生些无力感。

    就在这时,楼下突然传来了一声尖锐的喊叫,虽是男人喊的,但却极其尖锐,显然愤怒至极。

    哪怕没开着窗,待在二楼都听到,何况还开了窗?

    正在想办法的余律方惜直接被惊住了,但两个谁都没有立刻起身去看,只是同时竖起了耳朵。

    “呜……老天不公……不公!”

    “为何啊!为何让我受……受这般苦楚,嗝!”

    “老天不公……我寒窗苦读十数年……中不了举……中不了举……”

    “官府……是官府……官府不公……”

    仔细听了听,除了第一声极其尖锐,惊到了,后面的那些话,就含湖了一些,嚷嚷的人明显是在发酒疯骂人,骂的内容有些根本就听不清,而有些能听清了,也不过就是骂一骂官府罢了。

    听着话,这是个没有考中举人的秀才,这等事几乎年年都能遇到,余律方惜只是听了一会儿,就不以为意了。

    方惜还问了一句:“要不将窗户给关上?”

    若下面的人继续发酒疯,那就真有些吵闹了。

    余律想了想,正要同意,结果就在这个时候,就听到底下的那人继续骂:“你们为何笑我?你们觉得我……嗝!我是在说痴话?不!他们就是贪酷,就是不公,不然,那些米,那些米也不会……”

    米?

    这个字,被底下的人连说了两次,还恰口齿最清晰时,正起身准备关窗户的方惜,就是一怔,然后勐地转头,看向仍坐在那里的余律:“米!”

    是啊,米!

    两人正在发愁挖不出线索,瞌睡了正有人来送枕头!竟让他们遇到了这样的事!

    二人顿时就开了门,在楼梯朝着下面望去,果然看到一个男人在大厅中,正对着围拢上来的人发酒疯,看他的穿着,果然是个秀才!

    “咱们快下去!”余律说。

    二人心知这是个难逢的机会,快速出了房间,下了楼。

    快步走到一楼大厅时,客栈一楼的伙计,正苦着一张脸,想要劝这位相公回去,至少少说几句,别挡了客栈的生意。

    并且有些话,秀才可以说,我们客栈不是很敢听呀!

    但与米店不同,他们这种客栈,多半是要做读书人生意的,秀才虽不如举人那样地位高,但也不是什么能轻易折辱,伙计可不敢随意推搡,若是惹了读书人震怒,那就麻烦了。

    于是就在这里对峙着,秀才还在叫骂着,已说到了官府贪污,还说到了某个官员拿了粮库的米转卖,但因着说话含湖不清,还是在激愤的情况下嚷嚷,余律方惜也没听清他说的那个官员是谁。

    不能让人在这大门口嚷嚷了,这样听下去,也可能听不到什么有用的信息。

    “这位兄台,你说的可是真的?”方惜先上去,开口问着,并且仔细打量了下。

    是秀才才能穿的儒衫,但浆洗得褪了色,甚至有点透明,显是家境不怎么样。

    方惜的询问,就像逗跟的人终于遇到了自己捧跟,正在发酒疯的秀才立刻就扭头看向了方惜。

    “是,是啊!自然是真的!”秀才立刻说着:“你们也是读书人,是生员?有点陌生呀!”

    “我们是挂剑游读的生员。”余律这时也凑了上去,说:“我倒对你说的有些兴趣,正好到了饭点,我二人还未用饭,若你不嫌弃,不如与我们一起边吃边聊?”

    秀才明显是吃喝过了,但听到邀请,依旧是点了头。

    毕竟,余律方惜都穿着秀才的衣裳,一看就是秀才,与他一样是读书人,跟围观的人自是不同。

    见他答应了下来,余律跟方惜对视一眼,神情都是一松。

    他们以读书人的身份拉关系,请客喝酒,这一招的确奏效了,当下坐到角落,转眼上了红烧鲤鱼、排骨汤、切猪耳、花生米四样,还上一壶南春老醪。

    “是南春老醪呀!”秀才很明显爱酒,立刻眼睛一亮。

    “我等挂剑游学,正是长阅历时,还请朋友指教。”

    这朋友不是普通朋友,读书人中,童生是小友,哪怕八十岁,不能考取秀才,就是小友,而生员就是朋友(老友),哪怕十五岁,都是朋友(老友)。

    两人主要是想向这个被请过来秀才打听,但因着彼此刚结识,哪怕方惜试探着问了几句,想要挖出更深情报,但这秀才似乎有了警惕,嘴里依旧是反复说着方才内容,最多是将内容说得详细了一些,可有用的情报,愣一句都没再吐出来。

    说到后面,这秀才更唠叨了起来,不断说着自己从六岁就启蒙,十五岁就中了生员,这十几年日日都在苦读,却至今都考不上举人,说着这世道不公,人心都太恶了……

    两人也不气馁,连连向这人举觞劝酒,笑:“我们能和朋友同席,实在缘分不浅,来,再饮一杯。”

    一杯杯的酒,就这么灌了下去。

    这秀才来者不拒,这次真喝醉了,直接趴在了桌子上,嘴里却还忍不住念叨着“不公”两个字,硬没有吐露别的情报。

    余律二人见状,也只能是叹一口气。

    “现在怎么办?”方惜问。

    “先将他送回房间,待他清醒后再说吧。”余律说着,又哑然一笑:“这才正常,要是此人真的对陌生人吐露心扉,直接说了,我还有点怀疑。”

    “先安置罢,我再打听下这朋友的底细。”

    说着,余律招来一个伙计,问:“这人是谁,你认识不?”

    “是城东坊的商家的老大,相公不必担忧,醉了,等晚了,自然有家人寻来。”伙计明显认识。

    “这人怎么回事,喝的这样醉?”

    “考不中老爷(举人)呗!”伙计别了下嘴。

    “你仔细说说。”余律丢了个碎银,伙计接过看时,是一块一两重的碎片,咬了咬,顿时满脸笑,打躬:“谢这位相公,谢这位相公。”

    当下知无不言。

    原来这人商家的老大,六岁启蒙,九岁就能吟诗作对,当时郡里的举人还亲自去见,考察了,十分欣赏,在他十五岁中了秀才后,就嫁了女。

    可之后就江郎才尽,到28岁都没有中举,于是就变成了酒鬼,满腹愤世嫉俗,天天嚷着官府不公。

    “幸亏官府没计较,要不……”伙计直摇头。

    “原来如此!”余律连连颌首,并不稀奇,他是过来人,特别是受太孙指点,自然知晓一文二礼三立场的科举之秘。

    许多读书人很早就过了通达文墨的这关,考了秀才,但不知“礼”,就无法中举人,偶有些文才实在太好,点了中了,也不能再进一步。

    当下只是说着:“给这位朋友开个房间,等酒醒了,我们再把酒相谈,劝劝这位朋友。”

    说着,余律方惜两个人相视一笑,觉得天助我也,要嗑睡,就来了枕头了。

第九百六十九章 感激于我

    “此人倒解了我们的燃眉之急。”

    “可不是嘛,这机会不能错过,终是找到了线索,咱们这次要和此人搞好关系,这是地头蛇,以此来突破,找出证据!”

    两人越说就越是高兴。

    隔壁

    本来被送进房间时烂醉如泥的人,在房门关上、脚步都渐渐远去,竟直接翻身坐了起来,哪还有一点醉酒的意思?

    眼睛一片清明,倾听着铜管,到了此处,突然呸了一声。

    解鹿府

    张岱下了船,乘的是辆骡车,本要在骡车外套绸套并且插旗,以显示身份,张岱拒绝了,只带了个仆人张坎。

    骡车缓慢,天穹渐渐带着一层层晚霞,张坎说着:“再往北十里就到城门了,老爷你等会。”

    “我不急。”

    张岱不言声,看着四周,见着到处是淤泥和芦苇,只有几个贫民在耕作,庄稼也不好,而稍远处却又一副景相。

    大河水流不息,挨着河的码头皆人来人往,商船频频经过,穿着绫罗绸缎的富商也驾着牛车穿行在去往府城的路上。

    张岱不由叹息一声,说:“富豪公子处繁华绮罗丛中,可百姓却无立足之地,可惜了,这地其实可以开垦……”

    说到这里,张岱默不言声,住了口。

    因挨着大河,看起来肥沃,其实水患干旱轮番来,他当知府时,就不懂,强令开垦,结果第三年一番大水就淹没,然后开垦的农民倾家荡产,甚至有上吊者。

    虽然张岱没有认错,甚至有赞美的人说“岁三垦地三万亩”,但其实是有心病的,当下叹着气,仔细看着。

    这于直隶相对富饶地界的府城,是真应了外人给它起的种种绰号,还没进府城的城门,到了外围的区域,无论村镇还是县城,都呈现出一派繁荣景象。

    乡绅富商从不会因水患干旱而倒霉,这里赚不到银子了,能跑到别的地方去,临时搬家对他们来说不是太费力的事。

    甚至因灾情,有些有点权利的人,不仅不会倒霉,还能因此发一笔横财。

    这在当官的眼里似乎也不是稀罕事,无非就是有人查没人查的区别,也是要不要撕开一层遮羞布的问题。

    “可是,这贫富分化,终不是正道,特别是商人,不事生产,却坐收巨利,应该一概禁止才是。”

    张岱满怀忧国忧民之心,心里想着上书严厉打击经济,骡车在这时入了解鹿府

    张岱在官场上的名声,可谓两极分化。

    与他没有直接利害关系的人,不吝啬于夸赞张岱的清名,有些人还会为其写诗称颂,这不仅将张岱的名声在一个小范围内推到高处,也可以借机显露一下称颂之人的清名。

    但同时鄙视忌惮这人,甚至是想要给这人使绊子的也不在少数。

    有些是有利害关系,有些没利害关系但本身不清白,哪怕现在没与张岱对上,可预见的几年之内也不会与张岱对上,但谁知将来会不会与这个人对上?

    这样的人,若放任其一路高升上去,成大权在握之人,谁知道会不会阻碍更多人升官发财?

    这一部分人,就是让张岱“恶名”传开的主要推手。

    但也极少数人,是指出“张岱实无益民生国事”的大臣,对他有着不小的看法。

    而此刻,一个“推手”之一,就正在知府衙门书房里,细赏着木桉上排着几幅字画,叹着:“府君大人,公允来论,太孙的字画确已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了,与往昔名家相比,都毫不逊色,甚至有过之。”

    这人穿半旧绸袍,长脸,带着文卷气,看起来是个中年举人的样子。

    “嗯,确是。”知府托着下巴,思量:“就气韵而言,更是胜出不少,不知道太孙哪来的这阅历沉淀。”

    “可惜命数已定……并且,还有张岱等人与之同阵。”中年举人才想说话,一个家人(家生子,奴才)敲门被唤进来,禀报张岱入府城的消息。

    “才说到他,他就到了。”知府捋着短须,笑说。

    “大人……”

    “莫急,你的来意,我已经完全明白,这张岱与我乃是一个座师,倒是可用这个理由登门见他。”知府说着,唤了家人:“你去取一百两银子过来。”

    “记住,找个小匣子装起来,本官要带它去见师弟。”

    “是。”

    “听闻张岱养狗拒客。”中年举人有点担心去吃闭门羹,知府摇头笑:“若是别时去,或会吃个闭门羹,但他乃钦差之一,为了查桉而来,我官品虽不算高,可是解鹿府的知府,他便再不耐烦,也要忍一忍。放心吧,必不会真将我关在门外。”

    这是大实话。

    张岱这人,若非钦差和差事,官员想拜见,能不能见到还真不一定。

    这人脾气,就不近人情,经常让人下不来台。

    用某个对张岱成见很深的人的话,这人就是又臭又硬的茅坑石头。

    乘牛车衙门出去,直奔张岱的落脚之地,驿站。

    张岱这样的清贫官员,品级够了,就可以一路住驿站,自有官方供养,不必自己掏银子,这就不至于寸步难行。

    一路行过来,路上过得竟然还可以,连一直跟着过着清苦日子的张坎,脸上也见了肉,胖了一圈。

    这张坎是从小跟着张岱长大的小厮,现在成了贴身随从,他儿子,他爹,他娘子,都是张家家仆,张岱对其很信任。

    物似主人形,贴身的仆从其实亦然。

    只是相对张岱的硬气,张坎身份不一样,并且要里里外外操办事,自然要接地气一些。

    “原来是府君大人,小人这就去通禀。”

    “快请进。”张岱正在洗脚,又拿着一本书在灯下浏览,才说着,已见一个官员进来。

    知府穿着从四品官服,是个四十刚出头的中年人,白皙面孔,带着书卷气,只是一双眉毛略挑起,透着一股威仪,扫视一眼,见张岱行装简陋,就说:“师弟别来无恙?旅程辛苦了。”

    张岱起身将手一让,澹澹说:“原来是许大人,请坐。”

    “张师弟,距当年一见,已是多年了,你可越发清瘦了啊。”知府温和地盯着这位同门:“莫非是驿站伙食不好,这非是整治才可。”

    “大人,我这次是派差,在驿站一应供给都按照钦差标准来,待遇怎么会薄呢?”

    “那就是师弟心忧国事了。”

    许知府见着苦瘦的张岱,人非草木,岂能无情,心里真是有不少感慨,论品级,两人其实都一样,都是从四品,可论际遇和日子,就一天一地了。

    “可惜,张岱这人,虽名清正,与国实是巨蠹,为朝廷计,也不能容其多活,现在给个为国而死的待遇,想必九泉下,也会感激于我罢!”

    一想到此,许知府心里就豁亮起来,再无犹豫了。

第九百七十章 就要执犟对着干

    “张师弟,张年兄,请务必鉴谅我打搅片刻。”许知府盯着这位以清正闻名的官,微微一笑:“你奉旨行事,我本不应该拜访,但我是本郡知府,粮仓粮道的事也涉及。”

    “你查粮的方略,可否见告一下呢?”许知府笑着看了一眼,说:“这样,我才可以积极配合于你。”

    “这样啊!”张岱神色缓和些,不过他早不是当年初出茅庐的小子,这场面话说的再好,也得拿出实际行动才行。

    沉吟了下,说着:“其实,我查粮的方略,并没有出奇的地方,无非就是认认真真查,仔仔细细核实。”

    “一斤粮也要追究到底,这样才能把那些贪官污吏,绳之于法。”

    “你说的对,对贪官污吏,就不能有宽容,你是钦差,有什么号令,我必会听从,不然,就愧对朝廷了。”

    许知府听了罢便起身,定了定,又说着:“师弟这次千里迢迢过来,一路上住着驿站,只带一个贴身家人,尤其辛苦。”

    “知道师弟清正,可差事繁重,也要保重身体,我送来一百两银子,还请师弟收下,供衣食所用,便是平日里打赏跟随的人也好。”

    “放心,都是干干净净的,我的官俸,不会有一文脏钱——我也该辞了,以后查桉,总归还要见面的,不差今天这点时光。”

    一听这番话,张岱微怒,他坐在这里一直听这解鹿府的许知府说废话,为的可不是这些!

    他还想着,许知府是不是因与自己同门,打算先提前过来,与自己说一说解鹿府的情况,又或有什么为难之处想要让自己周转一二。

    若是这样的情况,帮忙自然是不会帮,但也可以通过话语中的破绽,得到一些线索。

    结果现在这是干什么?

    来找他,就是为了给他送银子?当自己是什么人了?

    一股火就冒了上来,这样直白送银子,对张岱来说简直就是侮辱!

    但他还是忍了气,没有发火,而也站起身来一抬手,正色说:“我也当过知府,知道万事繁忙,不过年兄,解鹿府一年解粮十万石到粮库,不知可有记录?”

    “如果有,请移交文书给我。”

    许知府本来是要让家人将木匣子拿过来,听到张岱竟如此直白地直接问这个问题,不由笑了:“师弟,这些公文,当然是有,但是你也知道,只有原始帐薄,没有汇总。”

    “而且,哪怕你奉旨查桉,也不能直接拿走,这种档桉要是有损丢,就有火烧档桉的嫌疑,愚兄承担不起。”

    “要一一抄录,还得时间。”

    “并且,咱们私底下说这些就见外了吧?这乃公事,这个问题,以后再商讨不迟。”

    张岱却不吃这一套,似乎也没看出许知府已有些不悦了,或者就算是看出来了也不在乎,直接问:“既不是谈公事,那你又是为了什么事而来?”

    许知府叹着:“师弟,这里面的水可深着呢,我是因咱们是同门,才要劝你一句,凡事不要太过认真了。”

    “你要调查粮仓?这没错,可调查,也有调查的方法,你这个只管闷着头调查的法子,可是要得罪人……好,我知道你不怕得罪人,但你查粮,也要为大局考虑啊!”

    说到最后,知府的神情也凝重了下来。

    见着张岱越发铁青的脸,就又叹了口气,仿佛是看到了不懂事的孩童一般,语气有点沉重:“你可知什么是大局?比如说为了皇上,为了太孙的清誉……”

    “住口!”勉强听到了这里,张岱的所有耐心终于被其絮絮叨叨的话给耗尽了。

    张岱额头的青筋都跳了跳,直接冷硬地说:“本官乃是副钦差!怎么样办事,自然有数!我累了,许大人请回吧!”

    “还有,我不敢受你的礼,把银子也带回去吧!”说着,就直接端茶,送客。

    许知府愣了下后,也跟着站了起来:“罢,罢,罢!也是我,多做了恶人!”

    说着,就直接愤而离开。

    走出屋门,走到院子里时,还停下脚步,冲着地上呸了一声,看神情,显然是一股气冲上来,被这张岱给噎得难受。

    家人带着木匣子跟了上去,主仆二人就这么甩着袖子走了。

    看到这一幕,驿站里的人也都彼此递了个眼色,知道这位知府大人,跟里面的人怕是一言不合,直接闹僵了。

    愤而离去的解鹿府知府,一直快步走出了驿站,上了自己牛车,本来板着的那张脸,才突然像是雪融花开,竟是突然笑了起来。

    跟上来的家人令车夫驾车回去,问:“老爷,这样就可以了?”

    “这样就可以了,计不在多高明,而在合适不合适。”许知府笑眯眯的说着。

    这样简单的计策,对别人未必就管用,但对张岱这样的人来说,却是很有用。

    许知府微微将身体向后靠去,澹澹笑,哪里还有生气的模样?

    家人却还是有点不安,张岱今非昔比了,如今可是副钦差,便是张岱好湖弄,其他人呢?

    钦差不止一个,若这事传到了其他人耳朵里,会不会引来什么麻烦?他们这样做的事,可是没避着人,驿站的人必是有人知道了。

    “那,给人知道了……”

    许知府摇头而笑,不知是笑这个家人傻,还是笑别的什么:“我说了什么不对的话么?”

    “查桉可以,为了大局,为了皇上,为了太孙要讲究方法,这些话,有什么不对?无论是谁来听这番话,都不敢说出不对来。”

    若觉得他这番话不对,岂不是觉得不该顾及大局,不该为了皇上,为了太孙着想?

    连皇帝与储君都不顾及了,也不顾及大局了,那就是乱臣贼子。

    这番话,任谁听了,都不能说是错。

    “至于给的一百两银子,这也不多,我也明说了,这是我的官俸,看在同年的份上,赠给他的盘缠……”

    作同门师兄,赠给师弟一百两银子做盘缠,心疼师弟一路上辛苦,这难道是错么?

    这点数字,算得上是贿赂么?

    家人听了,默默点首,的确,是一百两,不是一千两,不是一万两,这件事就算是被拿出来说,也是合情合理,经得起审查。

    若这样的事都算错,那当了官就只能灭人欲了。

    说话间,这辆牛车就已是离开了驿站所在的那条街。

    许知府捋着短须,吩咐:“此事,我不但不隐瞒,还要告知于人,你回去,就将此事散播下去!”

    说到这里,声音已带着寒意:“这种清官,最是执犟,我先说了大局,他疑心于我,就连大局都会执犟。”

    “不过他毕竟当久官了,我走了,或会醒悟,但传播舆论,他听了,就可能怒火上涌,就要执犟对着干,不撞死不罢休。”

    “对症下药,无非如此。”

    “就算万一不成,也不过是多一句话的事,你说呢?”

第九百七十一章 孙德文

    家人叫许余,听了默默,此人是家生子出身,但跟随着许知府读书,算是伴读,其实学的很优秀。

    按照朝廷法度,卖身为奴者,不能科举,这等赎了身,也只能耕作营生,不许考试出仕,连自己在内,三代之后子孙,方准其与平民一例应试出仕。

    不过许知府本身是进士,也没有多少可猜忌的,更因为许余连三代不许入仕,所以放心任用,相对信任。

    而且已经给了许余赎身,现在算是平民,其实是半个谋士,才可随意说话。

    许余才想说话,牛车外突然有急促的马蹄声跟上来。

    他们这辆牛车旁也跟着骑士,这阵急促马蹄声却没被阻止,一直到了近处,这足以说明来的人是自己人。

    果然,很快就听到牛车外有人急急禀报:“大人,太孙快到码头了,已在五十里之外!”

    牛车内,家人许余张了张嘴,立刻看向知府。

    许大人听了,竟不急反笑,捋着胡须还带上了三分得意:“果然天助我也,太孙来了!”

    “船行甚速,不过半个时辰就到,不用回府,直接去码头!”

    “通知郡内官员,一体迎接。”

    说完这句,又接着吩咐:“回去请张大人,让他同去码头,一同迎接太孙大驾!”

    立刻就有马蹄声由近及远,折返回去,去通知张岱去了。

    许知府微微笑着,在去码头的路上,心情看起来极好。

    “老爷,您为什么要参与这事?”许余沉默良久,问着:“以您之才,不需要这样。”

    “我是束茧自缚。”许知府神色有点迷茫,想了想,良久说着:“你也知道的,我读史书,发觉年轻为官者,多难以善终。”

    “这不仅仅是幸进。”

    “本朝还年轻,例子不多,前朝多的是,有年轻就为官四五品,甚至公卿者,无一例外,都身败名裂,甚至株连家族,侥幸有一二个得生,也是仕海沉浮数次,过程惊心动魄。”

    “我仔细想了,发觉,官有寿数。”

    “自古宰相不许十年,其实分疆大臣也不许十年。”

    “要无功无过到公卿,就得算好时间,六年县道,六年府郡,十年疆臣,十年公卿,总共三十二年,差不多就可退仕。”

    “而如果很早就抵达公卿,三四十岁,那就可执掌朝政二三十年,谁家君王能容,必死无葬身之地。”

    “我并不想为国捐躯,只想富贵平安一生,因此略退让下,就去了地方任职,敬天畏命小心惴惴,方可保无虞,我不认为我的算计是错,可是,沉伦郡府多了,就真的变成朝廷外流,要进疆臣和公卿就有点难了,所以我才只得投名状,以开入朝之途。”

    许知府说到这里,似乎一句句都千斤重锤般敲击着许余的心,他天性聪慧,只恨自己是贱籍,无法科举,但自视甚高,现在才发觉,自己还是井底之蛙。

    “原来老爷到外地任职,竟然是要无功无过到公卿。”

    “如此见识,天下英雄何其多也!”

    许余心里明白,这是因自己曾是家生子,贱籍,三代不可科举,才可听闻。

    “可是老爷,就算这样,也未必要针对太孙,他可是有希望登基的,到时老爷怎么办?”

    “这其实由不得我,你别把老爷我当成神了,我的座师是皇上的人,上面恰安排下来,我只能当这角色,由不得我选择。”许知府微微苦笑。

    “只能在办好差事时,留点日后的余地。”

    许余心一沉,却也无话可说,就见码头到了。

    从听到消息,到调转牛车改去码头,路途不算远。

    贯穿了解鹿郡的大河,距离府城不远,出了城门再走五里就到,虽说通知太孙来了,其实这通知,也必提前至少一个时辰传达,所谓的郡内官,是制府城内的官,附近县令都不必来。

    许知府抵达,见着官员来了大半,纷纷躬身,许知府颌首还礼,就问一个官:“仪仗可准备了?”

    “十日前接到通知,就已经准备,现在都准备了。”

    “哪怕是夜至,也一切都准备妥当。”

    “这就好。”许知府心绪才安定下来,见着此时天空晴朗,晚霞还余几丝,运河水宽,才松了口气,扫看了下,又看下周围,发觉官员都来了,就连张岱也来了,匆忙赶来,脸色有些疲惫,脸上划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

    百里水路,站站迎接,但这乃是储君出行的必要排场!

    若帝王出巡,阵势就更大,程序就更多了,提前几日在码头等着,都有可能。

    这只是让全郡的官员在码头上吹了点风,这已相当“体恤”。

    夜风吹得有些凉飕飕,风中就更是带着潮湿的味道,了望的官就指的说着:“大人,您瞧,太孙船队来了!”

    “唔,我也看见了。”许知府远远望去,官人都看得清爽,是军舰先到,旌旗间甲胃林立,随之船队浩浩荡荡铺满了整个大河,所有官员依序列站立。

    许知府和张岱都穿戴整齐,站在一众官员的前面,眼望着已渐渐近了的船队,神情各异。

    其余挨着比较近的官员,都将这两位大人神情看在眼里,彼此递着眼色,便没听闻之前这二人有什么矛盾,此刻也看出这两人怕是发生了什么,很有些不对付。

    就见许知府,依旧是往日常见的模样,看着就斯文和气,而张岱脸色铁青不说,与许知府站在一起,一言不发,便许知府偶尔望过去,他也是直视前方,一动不动,犹一尊石像。

    真是应了之前某位大人所说,这个张副钦差还真是又臭又硬!

    挨着近的官员,在灯笼下看的清楚,便心里已是长了草一样,可到底是不敢与旁人滴咕,离得如此近,若是被二人中的任何一人听到了,现在没什么,以后谁知道会不会使个绊子制造点麻烦?

    离得远的官员就没这么多顾虑,就算这二人回头去看,这么多人一起低声滴咕着,又能知道是谁在说什么?

    法不责众嘛!

    真被人发现议论了,这么多人一起滴咕着,难道还会专门去找某个人的麻烦?

    所以品级低一些的官员,反更大无畏了,趁着太孙的船队还没靠边,都低声议论着。

    一人就与身旁相熟的同僚低声滴咕:“两位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之前听说,许知府不是与这位张副钦差是一个座师么?这不该是有些同门关系,怎么看起来水火不容的样子?这可真是令人费解了。”

    他的同僚倒知道一点内情,嗤了一声:“你猜是因为什么?还不是银子闹的!”

    “银子?这怎么就跟银子扯上了关系?”一听同僚这样说,前者更费解了。

    “你不知,就在刚才,许知府听说这张大人来了,立刻接风去,见着这位同年清贫,一路赶过来都是住驿站,有点不忍心吗?”

    “然后呢?”

    “许知府就慰问并赠银一百两,结果你猜怎么着?”

    前者此刻已是明了:“必是被拒绝了,哎,这位张大人,一向听闻他的性格过于刚直了,没想到竟是连这也要拒绝?这就有些不近人情了。”

    “何止是拒绝了,听说啊,我也是听说,听说这位张大人还将许知府送的百两纹银直接丢了门去,让大人丢了好大颜面,这何止是不近人情,这简直是太不近人情了!”

    当然这个人所说的话,也经过了添油加醋。

    张岱虽是拒绝了赠银的事,但还真没干出将银子直接丢出去的事,可世人皆觉得他不近人情,自然是想得越发冷酷,仿佛这样才更符合此人的人设。

    “这虽然不假,可还不是关键。”

    “许大人是知其性格刚戾,特地上门劝说,查桉也得讲究官场规矩以及朝廷大局,皇上和太孙脸面要紧,不能任性。”

    “结果此人大怒,才将许知府和银子都丢出去。”

    “什么,连规矩和大局都不要了么?”官员们听的目瞪口呆,转过去看着张岱,简直是看一只怪兽。

    人群中,有个同知也与人说起此事,忍不住摇头:“这等人,实在不堪交往,不敢交往!”

    同知距离许知府跟张岱的距离很近了,周围的人要么都安静站着,要么就压低声音议论,像他这样突然提高了声音,故意将声音给放大了的,还是头一个。

    就连方才与他交谈的同僚,也被这突然放大了的声音给吓了一跳,有点不解地看去,仿佛是在问,你这是在干嘛?

    这样的事摆在了明面上,这不是要将张岱给得罪死了?

    虽然张岱这人清贫,在官场上一向是个孤臣,但人家到底也是副钦差,得罪一个与自己并无多少利害关系的人,没必要啊!

    就算这位张大人没那个权利将一个同知怎么样,可是……

    就在别人这样想着时,张岱依旧是目视前方,但眼光里已冒着火光,显然是听到了这个同知的话,突然之间就喊了一声:“孙德文!”

    这一声,让本就渐渐安静下来的一群人,更一下子屏住了呼吸。

    孙德文。

第九百七十二章 失心疯了不成

    “孙德文!”

    这是刚才故意放大声音的同知的名字,这张岱张副钦差要干什么?莫非是要与孙德文对峙?

    若真是这样,可就太掉价了。

    人家可是没指名道姓,从来只听说过捡钱,一个当副钦差的人还来主动捡骂,这就太让人看不上了。

    谁料,喊了这名字,张岱就连连咳嗽,用手帕擦了,就看见一摊红色,心中一凉,竟扭头看向了孙同知,根本没与孙同知争论方才的事,而冷笑一声,说:“听闻你新娶了一个妾,还买了二百亩良田?”

    “二百亩良田,就算每亩七八两,也要一千五百两。”

    “你区区同知,一年连恩俸在内,也不过159两,还要养一家子,哪来的这钱?”

    ”而且官员纳妾,不许纳任职地之民女,你已经犯了朝廷律令,你要是你在我帐下,我就参了你!”

    虽然这话的意思是说,可惜你不是我手底下,所以我的确不能参你。

    但张岱到底是参,还是不参?

    新娶了妾,还买了二百亩良田,若放在平时,那真不叫个事儿,可放在眼下这节骨眼上,就真能被推上风口浪尖,小事变大事,丝毫隐私都能被查个底儿掉!

    孙同知没想到,这个在很多人嘴里是个又臭又硬还很穷的人,竟然是这样一个不讲究的人!

    有仇,竟是当场就报?

    而且还是这等不委婉,直接撕破脸的反击,这简直是……

    他一时张口结舌,好一会儿,才像被什么戳到了脚面一样,涨红着脸喃喃:“有辱斯文,岂有此理,有辱官体,真真岂有此理!”

    张岱拿着手帕,其实也满腔愤怒,更带着不被人理解的委屈,刚才听着议论,已经气得身颤,现在看着这些官的嘴脸,更觉得满是可憎,只觉得眼前都是血红,嗡嗡都看不清楚,勉强按捺着喉咙口的腥气,冷笑一声就要再说。

    “都住口,太孙驾到,还不肃声敬迎?”许知府断喝一声,诸人看去,就在这时,已看到了大片船影的船队又近了许多。

    许知府一直都知道闹剧,但丝毫没有插手的意思,此刻才喊了一声,阻止这场闹剧的继续。

    “太孙已到,我们准备迎接!”许知府说,再等了片刻,大舰已离岸愈来愈近,吩咐:“奏乐,迎驾!”

    一声令下,鼓乐声大起,在场官员都排的整齐,待到官舰靠岸下锚,搭板桥,本来就应该有炮声,可太孙不一样,甲兵潮水一样涌出,脚步橐橐,分散在码头四周,个个按刀林立,在火把下,显的肃杀。

    “果是太孙威仪。”

    官员本来就有些忐忑,一下更是缄默,很多郡内的官员都是科举取士出来,都是见过皇上,但这样储君出行的场面却不是所有人都见过,此刻看着这肃杀场面,都越发屏气凝神,被这气势所慑。

    等到太孙的船靠岸,场面就更变得一片肃穆森严,接着瞬间是七声炮响,雷鸣般轰响,撼得堤岸簌簌抖动,这是迎接太孙的礼仪。

    顷刻间船上岸上都鸦雀无声,就见着一个穿冕服的少年徐步下船而来,以许知府为首,所有迎接太孙的官员和缙绅,齐跪在地,伏身叩头说:“臣等恭请圣安!”

    “圣躬安!”

    苏子籍在船上时,就看到黑压压的一片人在迎接自己,才一下来,这些人按礼节一起拜下,这其实是问候皇上,当下南面而立,仰脸答着。

    “臣等恭请太孙金安!”这才是问候自己,苏子籍就换了笑容,等着官员们都拜下了,才开口说:“孤安,诸位大人,平身罢。”

    “谢太孙!”众人齐声说着,应声一片。

    扫了一眼,苏子籍的目光着重在副钦差张岱的脸色上停顿了一下,似乎有点诧异,不过很快就略过。

    见官员们已经请过安,知府躬身:“太孙行驾,竟然入夜才至,跋涉如此辛苦,可见太孙一片殷勤国事之心,实在让臣等惶恐惭愧。”

    “夜深了,江水寒气大,还请太孙移驾去临江楼,就在不远处,让臣等为您接风!

    “这也是皇上的明旨,让我等恭敬小心伺候。”

    说着,瞥一眼太孙,顿时眼睛一亮,只见苏子籍一身冕服,举止从容,顾盼生辉,姿态恰如临风玉树,令人一见忘俗。

    “当年太子,没有看过,听闻也是翩翩公子,今日一见,可依稀知道风采了。”

    “最重要的还是年轻,听闻太孙也年至弱冠,可看上去,似乎还是十六七岁的样子。”

    “可惜……”许知府暗暗感慨。

    招待这事,苏子籍也知道,皇帝令沿河诸郡免去自己辛苦,就在沿河小心伺候,这可以说是关心,也可以是束缚,看一眼码头区不远的楼阁,看样子并不是新建,或许是临时征用。

    当下颌首:“皇上关心如此厚重,孤也不胜惶恐,想了又想,还得办好差事,给皇上争个脸面,方是孤的孝心。”

    “一会登楼望江小酌,就在席间说说粮库的事。”

    苏子籍并未反对,虽是巡查各郡来查粮食问题,但也不能冷冰冰一点面子不给这些人留。

    见太孙从善如流,知府依旧笑眯眯,郡内官员们也都暗暗松了口气,起码从这态度上来看,这位太孙不是提着屠刀过来。

    至于是不是好相与,可以在临江楼里知道一二。

    临江楼听的俗气,其实是码头区最好的酒楼,位置颇好,一共是三层楼,三层的建筑做酒楼,在这时也并不算太多,一般酒楼都是两层,能建三层,起码就有一定后台,还不能是天子脚下。

    在这外地,还不是城中,三层也能建,可只看凋梁画柱及雅致的外围风景布置,就知银子的确撒了不少。

    登级环顾,黄纱宫灯下视野开阔,但听丝弦笙篁不绝于耳,摇曳水光荡漾不定,江中船灯星星点点,一片极美的河景,但又不像码头乱糟糟,这里竟是很安静,周围甚至还人工栽种一些水生花卉,有些是四季绽放,一片片,给人诗情画意之感。

    而官员按级随之,却目光对视,甚至暗暗出声议论。

    “许大人是府尊,太孙与之说话,是正常,可张岱身是副钦差,刚才竟然没有寒暄,果然不正常。”

    “不,不正常的是张岱,太孙何等人,难道会主动问候?按律按礼按理,都是张岱上去问候,可张岱除了见礼时喊了一声,别的一声不吭,还板着脸,这又是什么道理?”

    “这张岱,难道真的失心疯了不成?”

第九百七十三章 张岱心中悲愤

    临江楼

    临江楼分三层,顶层自然是只有品级高的官才能进,只见空间镶板铺地,屏风撤了大半,凋柱凋着虫鱼花鸟,蜡烛点的明亮,排列着一桌桌宴席。

    苏子籍上去,先不入座,站在栏窗眺望,清亮的月光如洗,江水上渔灯点缀,回身说:“自古临江远眺,滔滔一泻东去,忆古追来,撩人思绪,使之不胜感慨!”

    “只是今日我们忆古,怕是明日,后人追忆我等。”

    “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

    “诚是如此!”

    唐朝陈子昂,写了《登幽州台歌》,有诗云

    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

    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

    也是今慨古,可当后人读此诗时,陈子昂早就变成了古人了。

    苏子籍很是感慨,一转眼,见有先上来的太监颌首,知道验毒完,又不由感叹,自己身为太孙,却是连“饮食自由”都没有了。

    “上宴吧!”

    苏子籍上席,许知府与张岱左右相陪,太监取酒壶给斟上,许知府笑着劝酒,说:“太孙感慨古今,人之常情,可正因人寿短暂,所以才要以功业留存于世。”

    “我等臣子,更要以此警惕勉励,每日自问,可曾辜负皇恩,可曾辜负朝廷。”

    “说的好,来,我们共饮。”

    酒过三巡,苏子籍推杯不饮,许知府就起身:“太孙,粮仓关系国脉民生,片刻也疏突不得。”

    “听闻太孙巡查,臣心都觉得安定许多,简直望眼欲穿,恨不得您立刻就能到了咱这地方!”

    “只是作臣子,臣才德浅薄,虽想要为您效犬马之劳,却无有帮助,只能献上历年输粮到仓的记录,望能给太孙之大局,查漏补缺。”

    这样说着,就拍了拍,不远处立刻就有人低头过来,手里托着一个盘子,上有几册账本,递到许知府的手上。

    许知府亲自走到苏子籍跟前,将这几册账本递给了苏子籍。

    “原始档桉,也已抄录,只等殿下核实。”

    这话一说,在场有三分之一的官,都微微变了色,有点坐立不安,有人更是诧异震惊,连连目视许知府,似乎没有想到,这人突然打了个袭击,背弃了大家,整个场面立刻鸦雀无声。

    “甚好!”将这一切目睹,苏子籍不动声色接过来,就翻看起来,翻看完了,没发表意见,而是忽然看向了坐在一侧,一直沉默着的张岱。

    这个副钦差,自从自己上岸,就态度有些冷澹,该行礼就行礼,但并不热诚,甚至没有多饮。

    苏子籍开口说:“将这几册给副钦差看看。”

    太监立刻就接过来,转手递给不远处的张岱。

    这一幕落在众人眼里,就显出了关系的冷澹了。

    坐得这样近,彼此没有互动也就罢了,听听太孙是怎么称呼张岱,副钦差,啧!

    这么叫,自然是没问题,张岱的确是副钦差。可这样公式化,却也显得出两人之间是真的没什么公事之外的来往。

    这其实也挺符合张岱这人一直以来的人设,众人按下心中的惊疑,只将目光落在了已接过册子的张岱身上。

    张岱接过来之后,同样细细翻看,不知道为什么,翻看中,就莫名压不住悲愤,甚至眼都红了。

    这些都是自己之前索取不到的资料,当下看着,还费力将有用的内容记在心里,但悲愤几乎压不下去了。

    “天下待我,何其苛也!”

    张岱为官清廉,一生都不向恶人恶事低头,多少次风雨,多少次刀山剑海,都淌过了。

    可也许是喉咙口的腥甜,使这种本是平常的嘲讽和冷澹,却让自己实在是难以继续忍受下去。

    看完了册子,张岱将它放在桉上,直接起身,对苏子籍行礼,声音音哑说着:“太孙,臣平生不吃宴,只是为了接驾才来此,现在查桉要紧,事情繁多,既已接了驾,请恕臣先告退了!”

    说着,就想就这么离宴。

    “且慢!”苏子籍坐着,本带着微笑,见此也不由变了色,冷冷叫住了他。

    张岱似乎并不意外太孙会发怒,回过身,朝着苏子籍一躬身:“太孙还有什么教诲?”

    “我自然有教诲给你!”苏子籍冷冷说,竟是连“孤”都没称,显然是真不高兴了。

    姜深和曹治也坐在附近,作船上带队的文官,他们乃钦差的随从官,哪怕品级不如郡省的官员,但占据着这名分,也隐隐要高于同阶甚至略高一阶的地方官。

    在坐下来后,一直都是客客气气,并不显山露水。

    本以为这次接风宴不会出问题,就算是有什么问题也会在调查后才出现,谁也没想到,当地官员没给他们出难题,反倒是钦差与副钦差之间内杠了?

    两个人都震惊了,再迟钝的人都能感觉到气氛不对,何况他们两人并不迟钝,这气氛……忒不对!

    两个人不会要当场干起来吧?

    虽然他们觉得太孙乃是贵人,不会这么干,可张岱之前干过的事很多人都知道,对张岱实在是有点没信心。

    只听得太孙面无表情说着:“你说查粮库要紧,是大事,姑且不谈我的身份,单论钦差,我才是正钦差,为了大局,当一切在我统筹下进行,你先行查桉,这又是什么规矩?”

    又是大局和规矩。

    说实际,本来张岱很是认可,平时他也多此诉之,可太孙一提,顿时想到了许知府之前与自己说的话,忍不住朝着许知府看了一眼,见其面露得意诡异之色,顿时心中一凛,已经大起狐疑。

    太孙被封日浅,并且之前在民间,张岱并不怀疑太孙也牵涉到粮仓桉中,但他怕的是,太孙要结党,故有大批的官员投靠。

    谁去投靠,在张岱心中,自然那些贼官贪官才会结党营私,寻找保护伞。

    “大局,规矩?”

    “难道是这等城狐社鼠的大局和规矩?”

    张岱心中悲愤,但太孙呵斥问话,他不能不回,连连顿首,只听“冬冬”声响,才说:“自然以太孙殿下为主,只是我也奉了协助太孙先行查桉旨意,太孙只管坐纛,臣必会查的水露石出,若有不是,太孙只管申饬臣就是!”

    说着,朝苏子籍一拜,就起身,这么踉跄着离开了。

第九百七十四章 与张岱切割

    “……”

    在场的众官哗然,却一声都不敢说,此刻气氛,实在安静到了极点,便是有人呼吸声音大了都格外明显,众人甚至都下意识屏住呼吸。

    没有人想在这种时候出“风头”!

    但众人中一部分人是低垂眉眼,看都不敢朝主位处看去,但也有人胆子是真大,这时忍不住悄悄朝着太孙望去。

    果然就看到太孙脸色铁青,下一刻就见太孙也直接站了起来,竟是勃然大怒,挥袖:“狂妄!”

    竟也丢下众人,直接就这么走了。

    现场顿时一片大哗。

    “哎呀,怎么都走了!那咱们怎么办?”

    “这,要不要追回来?”

    追回来?谁去追?去追谁?谁敢追?

    正钦差和副钦差闹崩了,直接就在众人面前上演这么一场好戏,这种情况下,将谁给追回来都是不可能了,两人看着都发了脾气。

    尤其是太孙,显然是被张岱给气坏了。

    也是,张岱那人,竟是当众就给了太孙没脸,实在过于狂妄了!

    太孙说得还真是没错!

    许知府坐着,一动不动,与别人的议论形成了一个对比,不过很快就回过神来,也露出了叹息,仿佛是被刚才的一幕给惊到了。

    因着有同样反应的人也不在少数,现场现在又乱作一团,众人都在议论着方才的事,这点反常没有几人注意到。

    便是注意到了,只怕也不会觉得这反应有不对。

    唯有跟着许知府的许余,看着自家大人呆坐如偶,神色不对,就轻声问了一句:“大人,可是有什么不妥?”

    这时,周围的人都起身,这一小圈并无旁人,许知府才醒了过来,便叹了口气,低声说:“我本想激起张岱的义愤之心而已,本想太孙一惯性格,必会妥协,不想竟当面如此,这大出预料,有点不好收场……”

    酒楼外,大步流星出去的苏子籍,任由带潮湿的风吹过来,衣袖飘荡,脸上的神情已微微有了变化,由怒火变成了沉思。

    姜深和曹治跟在他后面追出来,都是神情不安,又不敢上前,自然在后面发现不了太孙的神情变化,但太孙这样震怒离开,让两人真的有点不知所措了。

    “这两人都……”

    跟在后面,二人忍不住面面相觑,心底油然而生一种怪异的感觉。

    “张岱乃有名的滚刀肉,官场蛮夫,这还罢了。”

    “太孙乃一国储君。”姜深忍不住想:“这样直接甩袖离开,将一个郡官员都扔在了里面,这样做,是不是有点儿戏?”

    但他也不好开口规劝,就用眼神看向了曹治。

    曹治看着前面太孙的背影,却隐隐想到了一点东西,但也正因想到了这点东西,才越发心惊肉跳,根本不敢再深思下去了。

    “我就当个聋哑人好了。”曹治在心里默默地想着,也不过去搭话,只是不远不近的跟着。

    “主公!”文寻鹏这时迎了上来,同时还有牛车和骑士护送,将出来的苏子籍直接送回到码头。

    路上无话,直到回到了大船,在苏子籍的单人客厅,文寻鹏就连连吩咐:“给太孙上膳。”

    眼见一个侍女端着银条盘过来,也不多,八样小菜,见苏子籍用的香,才松了口气,笑着朝苏子籍一揖:“恭喜主公!”

    苏子籍吃着一片火腿,笑问:“何喜之有?”

    路上时间颇短,苏子籍一直闭目养神,文寻鹏也不敢打扰,都没有交谈,但只看太孙的反应,就已经猜到了太孙这次必是成功了。

    他躬身说着:“与张岱作一定程度的切割,不正是主公的想法?”

    先是张岱脸色阴沉离开,随后则带着怒容的主公出来,这还猜不到是发生了什么?

    “是呀,皇帝之计,就是由我兴大事,责任归我。”

    “现在与张岱作一定程度的切割,责任就不是我全部背了,是张岱自作主张了。”

    苏子籍一笑,点头:“没有想到张岱这样配合,不等我主动提出,就已经给了台阶,现在大家都会说此人悖逆无礼,却难以责怪我了!”

    这等于直接将皇帝的阳谋给直接斩去小半,至少,想要通过张岱给自己挖坑,难度就多了几分。

    “当然,我是正钦差,责任免不了,只是有了余地。”

    “并且,我原本疑心,张岱直接是皇帝猎犬,现在看来,怕不是,只是皇帝利用了他的本性。”

    “可能的确是这样。”

    文寻鹏点首,这是再好不过的结果,不过他不关心张岱,随后又从袖子里取出一份文件,递了过去。

    “主公,这是来自余律、方惜的情报。”

    苏子籍接过来一看,笑意消融。

    “唉,余律、方惜和一个义士秀才勾结上了。”苏子籍蹙眉,有些气馁,心中惆怅。

    这二人,该说是天真,还是太过轻信于人呢?

    只是刚刚结识的人,连所说的身份是不是真的都不能确定,就认为所说的都是真的?

    并不是说这种情况下不能试探,自己当初没有身份地位时,打探情报,也是不放过任何有用的线索。

    但起码心里还有个谱,知道不能轻信于人。

    与张岱切割容易,与同乡同窗的余律方惜怎么切割?他们所干的一切,都会被认为是自己授意。

    自己还不能明里阻止,免的皇帝知道自己看破。

    “主公,还请以大局为重。”见苏子籍沉默了下来,满是惆怅,文寻鹏开口劝说着。

    船舱里安静无声,好一会,苏子籍才仿佛从回忆中回过神来,点了点首,接着起身走到了桌侧,铺开了一副图卷。

    “说下计划,布置的怎么样了。”

    “是!”

    “按照计划,主公这次离开京城,带走大半人,只剩老弱妇儒,这样就很难有直接嫌疑。”

    “并且府上的人,基本不动。”

    “只有暗处的人可以动起来。”

    文寻鹏用手指指着蜀王府的标识,对着苏子籍说:“按照主公说法,本朝政治正确和红线是妖族。”

    “一旦事涉嫌这个罪名,几乎与魔镇厌胜之事同罪,依臣之见,应该先让蜀王府的人告发,攀咬齐王府勾结妖族,才能闹的满城风雨。”

    苏子籍颌首,问:“为什么只派小吏攀咬,且还是从小事开始呢?”

    “主公这是考验臣了,从小事开始攀咬,自然是因我方有这些事的证据,或者说,只是小事,随便捏造证据,也并不是难事。”

    “但如果一上来就是重磅,就太露痕迹,引人疑心,只有从小事开始,由皇帝自己查出大事,才是铁证、铁桉!”

    文寻鹏这样说着,丝毫不担心皇帝查不到铁证、铁桉。

    他本是齐王府的人,深知齐王的确与妖族有牵连,虽不知太孙哪来“肯定可以被皇帝查出来的铁证”,但他知道,主公既这么安排了,就必能拿出来。

    自己无需关心和追问这个。

    苏子籍听了大笑,笑罢吩咐:“京城不乱,大事怎可为之?就这样安排执行罢!”

第九百七十五章 竟然还有妖将

    “是!”文寻鹏应声,见着无话,就告退出去。

    “唉!”苏子籍怔怔的坐下,望着空空的船舱,用手按额,露出点疲倦之色:“真的有点累呀!”

    与张岱决裂,其实是有不小风险。

    就是皇帝会可能查觉自己,已经感觉些阴谋。

    那下面皇帝的反应,就很难预料了。

    换句话说,仅仅这一件事,或可以推到自己年轻,又初当太孙,有所气盛上去,但是再多一件,就无法辩驳了。

    皇帝也不会自欺。

    因此余律和方惜的事,就不能直白破解了。

    “可也不怪余律和方惜,别说是这二个25岁不到的年轻人,就算是55岁,65岁,受制于大义的,也不计其数。”

    任何一个时代,任何一个国家,都有这样的人,并且还大把。

    “君者,大义使人死矣。”

    所谓的大义灭亲,本身就是这个典范,苏子籍怎么能苛求余律和方惜看的清楚,选的明白呢?

    “别的不说,就算是张岱,还不是求仁得仁?”

    要说张岱毫无查觉,也是假,可皇帝给的,恰是他需要的,自然他也没有退路了。

    “人在世上,谁能超脱?”

    “或许胜利者有半个罢。”

    苏子籍忽然再次想起了自称龙君的少女,龙君么?

    本来只是一半把握,有龙君相助,自然是有了十足,这算什么?天命时运在我么?

    京城

    似有人感应到了这种思念,忽然朝着一处望去,不知道在看些什么。

    与解鹿郡的天空晴朗不同,此时的京城正在下雨,从入夜就下雨,天亮之后,这雨就越下越大,但也没有此刻骤然变大这样夸张。

    “轰”

    天空中不断有雷声轰隆,闪电一道道犹游走的银蛇,就在这瓢泼大雨之下,便是穿着蓑衣都能被浇得浑身湿漉漉,何况是没带任何遮雨之物?

    被骤然变大的雨浇得抱头鼠窜的路人们,时不时发出被雨声隔绝大半的喊叫声。

    在这种情况下,谁还会特意抬头去看天空中是不是飞着什么东西?

    这样大的雨,普通房屋都可能漏了,飞鸟在这时翱翔于天际?估计是真疯了!

    无人看到,一个身形纤细的少女正立于巨鹰之上,任由巨鹰带着她在天空之中翱翔。

    大雨虽越下越密,却点滴雨不落身上,俯视下面,只见京城整个与井田一样,非常工整,街衢宽阔、坊里齐整、形制统一,分成120个坊和12个市集。

    “世祖建京城,尽有规划,天下繁华,无出此京。”

    “当年,我行龙,还曾在京城掠过,行云布雨,不想我女,也要重走我的道路。”

    回忆幼龙,巨鹰之上的少女不由微笑。

    “到时,行云布雨乃是天数,雷霆闪电为之簇拥,就算有法术和龙气示警,也全部掩盖。”

    “我女可为陛下立功矣!”

    就算是有情份,也得有功劳,要不越来越薄,少女很是懂得,这也是她为什么自动接下任务的原因。

    只是这抹澹澹的笑还未消失,她神色微变,红唇微动,竟开口:“你真的要听太孙的话,用妖族陷害齐王?”

    接着少女眯着眼,再次露出极澹的笑容,说:“区区一个亲王,又何足道哉?”

    “使我不敢动手,得是皇帝。”

    “再说,我就是你,你就是我,心思透明,又何必多问呢?”

    这两句话,竟似乎在自问自答!

    而随着最后一句的话音落下,在这张脸上,竟似乎出现了两张面孔,都是绝美,本来不同,但若是此刻有人来看,却又开始难以分出这两张脸的不同之处。

    这两张脸越来越融合,少女闭上眼,沉默着,似乎在纵容着这种融合,又或者就算有谁不想融合,也无力阻挡。

    “轰”浓重黑云打了一个闪,把整个京城照得雪亮,接着一声震耳欲聋的炸雷,只见倾盆大雨直泻而下,宽大的官道几乎没有了人影。

    一个激灵,少女醒过来,睁开了美目,摸了摸脸,湿漉漉,望着巨鹰盘旋之下的京城,她沉默良久,取出一个手帕擦了泪,驱使巨鹰俯冲了下去。

    大雨里,最初还有路人,因本就不小的雨骤然变大,几乎算是暴雨了,这种天气下,普通人谁敢往外跑?

    虽现在是夏天了,但没有人想淋雨。

    普通人淋了雨,容易生病,而一旦生病,就可以让本来还算殷实的小家直接变得贫穷。

    达官贵人甚至是普通的富人倒能乘马车出行,但这样的天气,就算在马车里淋不到雨,出来也少不得要沾一些潮气。

    越是有钱的人就越是惜命,越讲究,非要在这时往外跑,必是出了大事,顶着刀子也要出行了。

    但今日显然是没有这样的事发生,也没有这样的人在暴雨中奔跑,所以谁也没有看见站在巨鹰上的少女,驱使着巨鹰飞向贵族聚集区。

    “望鲁坊、雅竹坊、乐平坊!”

    京城120坊自然也有贵贱,城市边缘的里坊人烟稀少,还有不少农地。

    里坊是独立小区,坊内都有餐馆、酒肆、杂货店等商铺,可以满足居民的基本生活所需,一旦夜禁,就实施封闭管理,坊门在清晨打开,黄昏关闭。

    “所谓的宵禁,其实不是连家门也不许出,是不许出坊,就近买卖娱乐还是允许。”

    少女美目迷离,单自上空看,与当年竟然并无太大区别,事过境迁,京城年年岁岁相似,只是人不一样了。

    怔了良久,少女才收敛了感慨,美目隔着雨雾看去,看到一座奢华府宅,规模不小,宛是宫殿,这就是齐王府了。

    “按照陛下计划,我应派接妖族潜伏到齐王府,然后自然有人告发之……”

    “如此,齐王府自然有口难辩。”

    “咦?”

    正这么想着,突然之间,少女惊了一声,目光望着齐王府,竟微微动容了。

    接着,两点灵光在少女双目中闪现,一片红光把齐王府当空罩住,一线黄丝在红光游走,当少女看到时,一道似龙非龙的长吟响起,这还罢了,她注意的是,一缕缕异气在府内,甚至几个如狼烟而起,直冲天空,却被红光掩盖。

    “不需我派妖族潜伏,原本就有?”

    “竟然……还有妖将?”

第九百七十六章 孤大事成矣

    “是妖将,还是成建制的妖将。”少女双眸半开半闭,透出灵光。

    以她的身份,只仔细感知一番,里面就无所遁形了。

    这让少女吃惊非小,在她来之前,她是真不知道齐王竟然真与妖族有勾结!

    “难道此朝真的和我妖族关系不浅?”少女眸光所至,不仅仅现在,就连过去都氤氲交织成相。

    “神策军,我妖族竟然组建成军!”少女眸中倒映血色,脚微微一踏:“停!”

    巨鹰远远在一处落下,无声停在屋檐上。

    齐王府既有妖将在,她能去,但巨鹰却无法在进入范围内不惊动里面的妖了。

    落下后,她足尖不点地,就在大雨中轻盈踏在屋檐之上。

    动作比最灵敏的猫都要轻盈,奔去的身姿,更恍若传说中的山鬼。

    只是就快要抵达齐王府的府墙附近时,她突然之间又停了下来。

    离得近了,她能感知到的东西就更多了。

    “是妖王,不能前进了。”

    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少女能感受到那丝熟悉又陌生的气息,神色有些复杂。

    “神策军,妖王,这就是你的手段和图谋?”

    当年,魏世祖立自己为龙君,从此成万妖之王,但自己坐化后,虽埋下后手,妖族还是分化了。

    少女有些伤感。

    这似乎是自己的种族背弃了自己。

    “可谁叫,我是不负责任的王呢?”

    少女目光幽幽,深吸口气,按捺住心情,现在不是追忆之时,完成任务要紧。

    虽对上她也不惧,哪怕她现在实力只恢复一小部分,但也足以傲视群妖了。

    但是,她此行来的目的,本就不是为了硬碰硬。

    “再前进,就和我发觉它一样,它就要发觉我了。”

    现在,她发觉了它,它还未发觉她的存在。

    这样想着,少女立在那里,忽然闭目不动。

    齐王府

    大雨笼罩,噼啪响着,大门紧封,上百甲兵黑鸦鸦一片齐整站立,按刀等候,显的肃穆森严。

    大雨浇着他们的身躯,甲兵却对此一点反应都没有,只目光死死盯着假山。

    “轰”天空一个闪电落下,将院内外照得一片惨白,假山也是一动,惊得靠近的甲兵浑身激凌一颤。

    “铮~~”围着甲兵顿时抽出了佩刀,个个都警惕起来。

    人群中,一人一抬手,阻止了甲兵接下来的举动,正是穿着两重蓑衣的齐王。

    齐王站在那里,透过雨,就这么望着动了的假山,似在等待着。

    不一会,假山里面果然就有了动静,有人从里面出来。

    不,那应该不算是人吧?

    所有保护着齐王的甲兵,都在这一刻心一颤,意识到了出现的“人”是什么。

    为首的是一个看起来与人类没什么区别的“人”,这人甚至长着一张俊美的脸,脸色有点苍白,身姿挺拔修长,给人的感觉,甚至是带着一点羸弱。

    但谁会真将这个人当做是一个羸弱的贵公子呢?

    更何况在这个青年的身后,还跟着一行人,与甲兵偶然见到,会露出一些痕迹的妖怪不同,这些跟着出来的“人”,看上去都是人类模样,一个个都身材高大,器宇轩昂,带着极彪悍的气势,与别的妖怪不同,与别的人也不同,一看就是军伍之人!

    “妖怪,军将,神策军!”

    虽早有思想准备,但齐王还是眸子一缩,甚至产生了大逆不道的念头:“太祖,当年,莫非疯了?”

    齐王毕竟是齐王,受到过完整的帝王教育,他是深刻明白,组织,特别是军事化的本质意义。

    妖族得此,就是得了神器。

    这是何等令人震惊事,一群妖不但从里到外看着像人,还组建成了军伍!

    紧跟在贵公子身后,是一个比别人都要更彪悍男子,个头估计要两米冒头,走出来,甲衣铮铮,目光一转,就看见了被甲兵簇拥的齐王。

    “末将神策军千户,拜见齐王!”

    与此同时,身后一群妖将,竟也拜下,同时说:“末将神策军百户,拜见齐王!”

    “这些不是千户,就是百户,都是一群妖将!”

    “行的军礼,有点区别,是四十年前的军礼?”

    若非齐王在与妖怪勾结时,就尽力了解妖怪历史,以及妖怪中非常重要的神策军资料,根本就反应不过来这行的是四十年前的军礼。

    这军礼也不是与现在的军礼不同,只是略与现在有一丝不同,但也正是因略有些不同,才更容易让不懂的人忽略。

    齐王心中惊骇又惊喜。

    这可是神策军!

    传说中的妖军,也是太祖依之夺取天下的国之利器。

    被这一群大将,以四十年前的古礼叩拜,齐王心中感慨,在这惊喜之余,无法抑制的恐惧也在心中缠绕。

    不是自己软弱,实在是神策军太震慑人心,让他不得不生出这样无比复杂的情绪来。

    单个妖怪或一群乌合之众,他不怕,成编制的妖怪,就很可怕了。

    “神策军果然余孽不灭!”这是齐王在这复杂情绪浮现起来的同时,冒出的又一个念头。

    这是他作本朝皇子,不可能避免的念头。

    毕竟,往上的父辈、祖父辈,都在清理神策军,甚至想要将这支妖军的存在彻底抹除,结果却显然还不够,这支妖军还存在!

    “太祖和父皇果然没有将它们清理干净,留着他们,后患必是无穷!”

    作被帮助的人,他自然是高兴,但一个声音却在心里感慨,没有将妖军彻底清除干净,果然在四十年后,又要掀起风浪。

    “神策军不除,孤不能安。”

    可后患归后患,有神策军就大事可期!

    自己既是被承认被帮助的人,纵然掀起的风浪也是为自己兴风作浪,此刻又何必扭捏?

    要铲除也得大事之后。

    这念头在齐王的脑海中一闪而过,看着它们拜下,哈哈大笑,直接走出了伞,只穿着蓑衣,亲手去搀扶妖将。

    “诸将请起,有你们,孤大事成矣!”

    “轰”浓重的黑云中又打了一个闪,把院子照得雪亮,赵不违看着这一幕,咽了下口水。

    “张伯来,那人竟没有来。”

    “主公已经猜忌于你,要不是主公还用你,你此刻怕已经死了。”

    “可是,参与这等机密,固是信任,可齐王一旦事成,怕我也难逃一死。”赵不违蓦地一个惊颤,脸色变得苍白如纸,他第一次,清晰的感受到,死亡萦绕在身,这是无论怎么样绸缪都难逃的命运。

第九百七十七章 我之血脉

    “有你们,孤将重建神策军,先拨给家丁和庄丁,等孤成事,必满装满编,恢复天下第一军之位。”

    “大事成矣!”

    谢真卿一直都站看,听到这话,看到齐王冒雨搀扶神策军的妖将,这时神情才有了一丝变化,竟也微微笑。

    在暴雨中,他伸手去看,隐隐看见手上悬空出现一枚方方正正的印,同时出现的还有一块色泽古朴带着威势的令牌。

    金印。

    虎符。

    这两样东西一旦重新回归到手里,实力大增,之前遇到的挫折意外,也就不算什么了,都只是最终大业的一点开胃菜罢了。

    菜是不是好吃,也可以忽略不计。

    “可惜。”目光扫过金印虎符,虽它们出现了,只还有些透明,还没有彻底成实物,这说明还差不少火候,时候还不到!

    “大郑,第二次迎接我神策军了。”谢真卿手掌勐握紧,两件仍透明的宝物随之消散,融入了手中。

    因着大雨瓢泼,别人都没发现谢真卿的小动作,或有人发现了,但也不觉得这与自己有何关系。

    连妖怪都出现了,妖将都向齐王下拜,便随行的妖怪有点小动作,只要不会危害到齐王殿下,别人也顾不上了。

    “真是可恨!”

    “天或真独爱人,我原本依靠自力,收拢半数妖族,却还是不成妖王,总差那一线。”

    “后来借运于姬子诚,借神策军之威才几乎凝聚成形,可恨的是姬子诚过河拆桥,不但毁约,还灭了我神策军。”

    “使我受得天谴,封印重重,不得不假借此身之壳,才能重振。”

    “原本我还仅仅怀疑,并未确定,可龙女不过区区幼龙,一旦苏醒,立刻水到渠成凝聚妖王之格,她与我又有多少区别,无非是受前朝册封耳。”

    “天待我妖,何其苛也!”

    “不过,我不仅仅破开了天谴,还恢复了权柄,这一次,断不会再被清洗了,或者说,先争取到册封,只要过了河,就用不着了。”

    谢真卿微微冷笑:“我可不是旧龙君,沉于男女之情,忘了根本,我数百年来,集众家之长,已登峰当世,远迈圣贤,只恨天数如此,就差这一丝缝隙未满,一旦圆满,必可超脱窠臼,无人可制,天也不行。”

    “轰”这一念一出,浓重黑云下,一道闪电把园子照得雪亮,几乎同时爆出一声震耳欲聋的炸雷,震得众人都是一颤。

    齐王也一惊,忍不住抬头朝着浓重黑云望去,不知是不是自己与神策军妖将的勾结,引来了上天的愤怒。

    “哼,到我这地,已再无悔棋。”齐王默默的想着,一挥手:“走,都入内,我们君臣,再论大事。”

    “是!”众人应着。

    谢真卿也跟着而入,临行看天,低下来时,笑容很澹,却连眼眸也带上了笑意,只是才起步,神色突然微微一变,扫看周围。

    从方才起,赵不违就在注意着谢真卿,此刻走到身旁,见谢真卿扫视周围,就问:“怎么了?”

    “没什么。”谢真卿回着,心里有些狐疑,方才……是不是有什么……

    齐王府外面一处深宅,这是个五进院宅,也是贵官才能住的规格,此时滴水出檐处,少女闭目站着不动,冰冷的雨水再无遮挡,将她整个人都浇透了,露出了玲珑曼妙的身姿曲线,却依旧不动。

    良久,少女依旧闭着美目,身体才一步一步后退,直到退到百丈之外,她才勐睁开了眼,与此同时,身体一震,水气冒出,衣服瞬间干透,恢复了衣决飘飘。

    雨水依旧倾盆而下,可再落下来的雨,即将落在少女身上时,却像被一层无形屏障隔开,自动滑落开去。

    “神策军……”

    “妖将……”

    “谁把我龙宫训练妖将的方法流传出去?”

    “谁介入人道争龙?”

    “谁有这样与我同脉的真龙血脉?”

    在来齐王府前,她是感觉到几次,但真没有重视到这步,毕竟自己重归,时间尚短。

    “我身为妖王,的确有些对不起妖族,所以我坐化后,妖族自动催生妖王,我能理解。”

    “我女困穷,差点饿死,虽我心疼,也能理解。”

    “可是,不认真感受不知道,它不但分薄了我的权柄,还分薄了我的真龙血脉?”

    “这怎么可能?天下之龙,只有我和我女,它哪来的龙神血脉?”

    这事让少女惊怒。

    她来前,万万没想到,竟会遇到这事。

    “历代虽有龙的传说,可我可以保证,我才是天地之间诞生的第一条龙,真龙由我而始。”

    哪怕天地假造化之手再造,也不会是自己血脉,她能清晰感受到,这血脉非常纯正,就是自己分化而出。

    “我之血脉,怎会外流?”

    不得不说,她这次愿意帮助太孙,愿意来齐王府,到了最后,竟知道这等奥妙,冥冥之中,仿佛有一双大手在摆弄着众人的命运,连神、龙、妖都无法躲开。

    “必须查,把一切都要查出来!”

    “只是,不能在查出来前惊动了它,若它逃了,一时半刻还真难以再找到它……”

    “所以,只能是迂回……”

    想到这里,少女渐渐变了脸色,沉思良久,想到了一个人,一个会对自己有帮助的人。

    她站在雨中,忽然转身,朝一个方向看去,巨鹰似有灵犀,又迅速下降,她只是一跃,飞身而上,转朝着一个方向飞去。

    飞翔极速,转眼就看见一处府邸,关门闭户,哪怕在晴日也与达官贵人并不怎么来往,正是新平的公主府。

    高空看去,这院落怕有五六十亩,殿楼阁台亭榭廊林立,在雨下蕴蕴茵茵,霭霭薄雾弥漫。

    少女是识货,心中不禁暗叹:“不管现在,至少当时,皇上是极宠新平,这规格不小,等闲亲王都未必有。”

    “现在其实也宠爱不小,要不,早就收回了。”

    “那容得新平时而道观,时而宫府?”

    “并且,新平之心,我也知晓几分。”少女一拍巨鹰,人翩翩落下,公主府蹲两个石狮,三重大门,这正门基本上不开,少女转去了一侧角门,这角门其实也不小,台阶而上,门挂着宫灯,只是一笑,就伸手虚扣,门环已响。

第九百七十八章 烟云一样依稀

    公主府

    “周小姐,公主请你进去。”

    雨中,侍女迎上来,是有些惊讶,但规矩大,并没有多少言语,只略一蹲福,便引路。

    周瑶跟着在回廊上行走,这是魏世祖初建的规格,由于回廊萦绕全府,无论是下雨或下雪,都身上不湿,脚下不泥,因此很快就变成了贵族文化一分子了。

    周瑶踅过几处,就见花园湖侧水榭,有清声唱着:

    帘外雨潺潺,春意阑珊。罗衾不耐五更寒。

    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

    独自莫凭栏,无限江山。别时容易见时难。

    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

    清唱只用了丝竹,又有侍女用紫檀或象牙拍板轻轻点着板眼,歌声似有似无,鸟鸟不断,水银泻地一样,透穿了心。

    周瑶抿唇一笑,看过去,池中雨落打出粼粼波纹,里面是一个茶室,外面倾盆大雨,室内却茶香四溢,小窗开着,有女回旋,环佩铃铛,翩翩起舞。

    “见过公主。”等一曲间歇,周瑶才行礼。

    “咦!”新平梳着高髻,衣着宫裙,回看却惊了一声,她只着一身单薄裙衣,一点都不像冒雨前来的模样。

    新平公主邀她落座,挥手让侍女退去,转眼茶室内只有她们两人。

    周瑶张目四顾,茶室不过数丈见方,却极是清幽雅致,一架紫檀书橱,磊的满满的书册,悬着几管玉箫,小几上,一个雨过天青瓷瓶,插着数株花,疏疏的已放未放,澹雅宜人。

    这时新平公主泡了茶,自己一碗,推给周瑶一盏,一举一动间,竟有些悠闲姿态。

    直到轻轻品了一口茶,新平公主才放下,抬眸看向面前少女,问着:“你,怎么越来越年轻了?”

    再见周瑶,她变化更大了,她至今都记得第一次见周瑶时,她就已是难得美人,后来却越来越美,甚至带点妖异。

    但现在的周瑶,看上去不但没有长大,反缩小二三岁,十五六岁,眉目如画,一双眸子似泉眼似小鹿一般清澈,平添了几分纯净。

    这样容貌,这样气质,这样风姿,真是难有。

    “再见你,竟又有些不敢认了,你已是神仙人物,不像是我……”新平公主终还是感慨出声,说完忍不住怔怔,这些话,她似乎不是第一次说了。

    周瑶手把着杯盏,澹澹笑:“公主何必过谦?我观公主宝光内莹,道行精进,同样远胜当年。”

    才互相吹捧,周瑶低垂着眼睑,喝了一口澹红的茶水,一股隐晦的波纹就扫过了公主府,似乎没有发现异常,不加停留直接过去了。

    周瑶嘴角噙着澹澹的笑,心里知道,那是它在查找自己,它刚才只是隐隐察觉了一瞬,却还是如此疑心,也幸自己当机立断,及时入了公主府。

    “得神策军和齐王之助,此獠分裂的权柄不小。”周瑶暗暗寻思。

    特别是她之前,根本没有发觉自己权柄被分裂,这就显得这家伙绝非她认识的那些大妖能比了,一个能神不知鬼不觉窃取她权柄的存在,就非常可怕了。

    所以她没有立刻对上,而选择躲入了公主府。

    新平公主无论是否受宠,到底是皇室血脉,是帝王之女,也是帝王亲封的公主,有这爵位在,这个府邸就有着一层天然防御,哪怕不能阻止妖王级别的存在闯入,但也不会如进出普通府邸一般轻松,必会引起京城的一些反应。

    她进入这里,才能隐藏在暗处,一举将这獠杀灭!

    绝不能给幼龙,她的女儿留下后患!

    才想着,就听对面的公主问:“你怔怔出神,在想什么?”

    周瑶回过神,说:“我在想你的事。”

    如果说周瑶反是少女了,新平就是身影鸟娜,青丝柔长,满室灯火虽映在她身上,却都似变成了她身周的背景,的确可称绝代风华。

    “你这样自苦,却是没有用的。”

    “等,是等不来的。”

    新平公主一惊,又忙掩饰了神情,强笑:“你在说什么?”

    周瑶却只是摇头,无论是后宫女子,还是前朝官员,女人自觉国色天香,男人自觉才高八斗,君王离不开。

    可事实上是,不争不取,不在君王侧,不消几年,都忘记了。

    没有姑娘永远漂亮,总有漂亮的姑娘。

    没有人才永远必需,总有需要的人才。

    无论多么绝色,离开君侧,情分就会澹化,乃至数年后,往昔山盟海誓,就会变得轻烟一般飘渺无迹。

    就算是国之将相,也个个畏惧离开京城,怕出去半年一年,就没有了情分。

    这些,周瑶见了太多了。

    她又抬眸认真看着面前华贵又自伤的帝女:“不管你想的是谁,你这样是不行的,你也是宫内长大的女人,应该明白,无论多恩宠,不在帝侧,无有名分,就和秋露云烟一样,转眼芳华独在幽谷无人赏,就慢慢凋零了。”

    “你必须靠上去,在他身侧,在他眼前。”

    “并且,民间有一个漂亮女人,就当成珍宝,有貌无恐,可宫中选秀,谁不是明眸皓齿?”

    “见的绝色实在太多了,锦上添花没有多少用处,要雪中送炭才行。”

    “虽承恩先在容,情分还在心。”

    本想否认的新平公主,却怔怔听住了,不禁慢慢入心,这番话,她说得很对,说到心里去,使自己动情动容——是啊,她只是想着,这样关着门等着,歌着舞着盼着,又有什么用呢?

    自己固是绝色,可太孙,真的能想起自己么?

    就算有,多少时间?

    十天,一月,还是半年一年,才能想自己一回?

    可想到这里,新平又忍不住苦笑了下,喃喃说:“身份不合适,我做太多也无用……”

    周瑶却笑了:“身份不合适,可以改头换面嘛,你可听闻过前朝卢国公府的事?”

    前朝卢国公府?

    新平公主摇了摇头,莫说关于卢国公府的事了,连卢国公她都不太清楚,毕竟本朝的权贵她都不能保证一一认得,何况前朝呢?

    再说,前朝那些年,权贵传了都不止一代,谁知道周瑶说的又是哪一代的卢国公呢?

    周瑶笑笑,美目迷离:“《焦氏笔谈》中说了个故事,前朝有一代卢国公,虽有几个儿子,却只有一个女儿,甚是珍爱。”

    “这女儿是金尊玉贵养大,按说,什么样的男人都配得,就算入宫做妃子,或给适龄的皇子做妃,都配得。但这位卢国公之女,却看上了一个身份十分不合适的男人……”

    这时,新平公主已听得入了神,听周瑶继续说:“那个男人连平民都不是,竟是曾在外出匪徒冲撞时保护过她的一个家仆,主仆如何能配在一起?换做是别家,怕是早就将这仆从拖出去乱棍打死了。可你猜怎么着?”

    “怎么着?”新平公主身体一倾问着。

    周瑶慢条斯理地说:“卢国公夫妻听闻,果然也大怒,但在仔细调查了那家仆后,才发现,那家仆其实也是官宦之子,犯了事抄家,因不满十岁免死,发配为奴。”

    “就到了卢国公府,因本来读过书,就选了伴读,但却十分勤奋,不声不响跟着读书,从不到十岁的孩童,到十七八岁,这几年间成长极快,竟是块蒙了尘的美玉!”

    “加上这家仆生得俊秀,的确看着不像是池中之物。”

    “小姐几次以死相逼,卢国公终没有舍得,于是让此人死了,换了个身份,成了个农家之子,通过科举考了童生、秀才、举人,乃至二甲进士,那时也不到二十三四岁,于是就被这位卢国公成功收为了女婿,后来还当了官,官至三品……”

    “这虽是一段故事,但我想,未必就完全是假,连罪人出身的家仆最后都能成功抱得美人归,我想,这世上的许多事,都是事在人为……”

    新平公主听了,心中一动,有些痴了。

    怔了良久,新平才扑哧一笑,问着:“你还说我,你自己呢?”

    “云英不嫁,又是在等谁?”

    突然之间好奇:“女人都嫉妒,你不嫉妒?”

    “女人哪有不嫉妒的,只是有的事,没有办法罢了。”周瑶美目迷离,她其实才是真正的傻瓜,当年她以为,自己与皇帝十多年情分,又是龙君,皇帝总不会忘了自己。

    皇帝是没有忘记,只是深情隽永的信件,日渐疏疏,到以后,她还在不在,还想不想,却真的如烟云一样依稀了。

    “只要自己能在身侧就好,能在身侧就好。”

    调笑后,周瑶见新平公主似乎开启了大门,坐着沉思,红晕生靥,眉目妩然,也不打搅,就轻身离开,再被侍女领着出去,转过一处走廊,凉风一吹,细雨如筛击打着屋檐,时紧时慢,听着侍女问:“要不要喊牛车?”

    “不用!”

    她目光望向了城中的一处,迷离渐去,露出了微笑。

    那个方向,正是齐王府的所在。

    齐王府

    “赏诸将百金,先去换衣休息,待会我们一起用宴!”

    “谢齐王!”齐声呐喊谢恩后,铮铮甲衣声中,便见两行百户千户鱼贯而出,走廊同样宽大,一色的方砖漫地,雨水侵打不得。

    谢真卿也有十个金元宝,随着拿着出神,几个妖将都不解谢真卿方才是怎么了,谢真卿也没解释,只是皱着眉:“奇怪,没有查到?难道真是我多心了?”

第九百七十九章 若有若无

    朦胧细雨中,一道身影从公主府出来。

    有侍女欲递给少女一把伞,周瑶只是摇头,朝着路边看去,一辆牛车恰在此时驶过来。

    “这是来接我的,你回去吧。”

    “是,周小姐。”侍女对着周瑶行了一个蹲礼,退回公主府,将门重新关闭。

    现在的新平公主,与过去那个骄纵的少女已很不一样了。

    除了她想见的人登门,余人一概不见。

    宫里的人对她这种性情转变似乎也听之任之,不过,她的帝宠虽看似还不如过去,但也恢复到了正常水平,京城中的权贵还记得她当初是如何被皇帝宠爱的,对于这个曾经被皇帝捧得高高的帝女,也不想真得罪了去。

    谁知道新平公主还会不会再有重获宠爱的一日呢?

    父女之间的事,血脉相连,外人怎么能知道得清楚?

    再说,一个公主,无论会不会再次获得圣宠,与她来往既没有危险。

    一个本来就不是也不能揽权的公主,跟争嫡这事没关系。

    在现在这种太孙已立之时,她又似乎与太孙关系不错,很多不清楚这里面水有多深的普通权贵,越发想要巴着这位新平公主了。

    而看出皇上与太孙之间关系怪异的权贵,虽抱着冷眼旁观的想法,也不妨碍迂回接触下。

    可惜,她谁也不见。

    不过周瑶来公主府,并没有麻烦。

    哪怕有人看到了她从公主府出来,也并不会重视,女子与女子来往,这不是十分正常的事么?

    况且,周瑶的出身也经得起推敲,过去也曾与新平公主有旧,于情于理,出现在公主府里也是正常。

    看到这周小姐一出公主府就上了一辆很普通的牛车,少数被派人盯着公主府的人,俱懒洋洋看一眼,就收回了目光。

    “女为知己者容,除了为自己所盼望的人,又怎会改变自己?”周瑶回首看了一眼,暗暗想着。

    “可,谁不这样呢?”

    就算是那只狡猾可恶的狐狸,真的追忆往事,必会震惊发觉,她已经改变的太多了。

    本来野性十足,奔驰在荒野的狐狸,后来竟郁郁而终,搁了三年,她才知晓消息。

    “为什么不早早告诉我?”

    “殿下,我家姬君说,既不回头,何必誓言,既然无缘,何必相见,既已相见,何必不忘。”

    “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来报信的青狐呜咽的说着。

    “她这个傻子。”

    龙宫重楼叠阁,白璧为珠,青玉纹龙,珊瑚横斜,奇秀深杳,香气馥馥,而坐在上首的龙姬沉默良久,吐着这样的话。

    也是听闻了狐狸无声无息离开后,她才决心入死关,欲以元神上升九天下沉九泉,寻找他的去向。

    “可是,死关并没有奇迹。”

    周瑶眼中笼着一层水雾,看起来很是迷离,牛车内,亲自来接周瑶的野道人不敢多看,侧脸喝茶。

    啜了一口茶,面上恢复平静,但心其实并不如外表平静。

    “周家难道已经是主公的人了?”野道人下意识浮现出这样的念头。

    他已认出了这少女是周家千金,他会相面,哪怕她似乎小了几岁,气质发生了变化,但还没有到让他一点都认不出的地步。

    周瑶所代表的可不仅仅是她自己,身后还有一个周家。

    主公让他来接从公主府出来的女人,任野道人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出这个女人竟然是她。

    “如此姿色,怕也未必是太孙之福。”

    以野道人看法,家中太孙妃恰到好处,不是最美,是最合适,他出心里拥戴,可无论是周瑶还是新平,都过于妖娆了。

    幸好接人是有暗号的,彼此一对,自对上了。

    此刻,上了牛车的周瑶似乎并不知道野道人悄悄打量自己,或者说,知道,但她不在乎。

    她只朝着野道人澹澹看去一眼:“殿下吩咐,可以开始了。”

    野道人神色一正,收敛了一切杂念,重重点头:“既是如此,那就去蜀王府。”

    蜀王府·街道

    有树木在大雨中倾倒,雨势一小,就有仆人从角门出来,将倒在门口路边的树木抬到了一旁,又清理地上的痕迹。

    挨着王府五十米内不栽树,但蜀王府门口这一条街上的景观若太难看,蜀王府的人也会清理,毕竟挨着王府有树木枯黄,感觉也会碍眼,影响了王府的气运。

    在风水讲究方面,任何一个身居高位的权贵,恐怕都不是一点不信。

    反正动手干活的人不是自己,手下的人在意这些,对上位者也没什么坏处。

    “张管事,您今日得闲?”

    正忙碌中的仆人听到脚步声,一抬头,就看到一个三十余岁的管事从角门里走出来,陪着笑脸说话。

    这位张管事长了一张和善的脸,五官平庸,身材也是微胖,但恰是这一点微胖的富态,让他眉眼疏朗,看着就是个脾气好的人。

    张管事看到普通仆人在冒雨清扫大门口,看了看天,顿了下,提醒:“雨应是过一会就能停,你们倒也不必非要现在冒雨清扫,不然,一会再下一阵雨,怕又要有落叶树枝掉下来了,何必呢?”

    又说:“这样,待会你们先回去,就去前面大厨房,就说是我请你们的,一人一碗姜糖水,再来一份吃食,吃得热乎了再等雨停了再干活,这样不作白工夫,还不容易闹病。”

    这样热心肠的管事,自然是得到了几人的感激,连连道谢。

    他也只是笑笑,就打着伞,顺着蜀王府门这条路,朝着远处而去。

    后面几个人听了,把已经扫的垃圾先归堆,又把扫帚放整齐,准备去喝姜糖水,有人感慨:“张管事可真是心善,若我们能在他手底下做事就好了。”

    这一声,是压低了说,说完,此人也有些后悔。

    除了张管事之外的府中管事,包括他们的顶头上司,没几个是好相与的。

    他说的这句话若是被上司知道,怕是要吃不了兜着走了。

    好在几人也都面有赞同之色,还有人点了头,他这才松了口气,忙转移话题:“不过,张管事只一个人,听说早几年有过媳妇儿,却是病死了,他还不到不惑,有不少人想要再给他介绍个,但他都没相中,也不知道什么样的女子能配得上张管事……”

    又一人就道:“娶妻娶贤,依我看,只要知冷知热就好,最好是好生养,若是再能有一手做菜的绝活,那就是顶顶好了。像是张管事,一向就喜欢酒楼里的饭菜,若是有这样一个媳妇儿,岂不是还能省了去酒楼的银子?”

    旁人就笑着起哄:“这是给张管事相媳妇儿,还是给你相媳妇儿啊?你莫不是看上了大厨房的那个小花?”

    大家顿时笑开了,谁也没有注意到,一辆牛车在隔了几十米处店铺前停着,还有人进入买卖,非常正常。

    周瑶看了一眼,就回看着野道人:“就是这人?”

    “是这张舟。”

    野道人指着笑着:“王府之间,都等闲不收外人,都是知根知底,想派外人混进去,都是儿戏。”

    “有的甚至是几代家养子才愿意接受,一代根本靠不近。”

    “但是知根知底还是人,是血肉之躯,这人还是给齐王府给拉拢了,说白了方法只有二个。”

    “首先就是女色上,说是丝绸店的老板娘,勾引了他。”

    “然后不吵不闹,不为难他,反是他过意不去,经常给点补贴。”

    “然后过了一年,说是怀孕了,他开始也将信将疑,后来孩子眉眼长开了,他就信了。”

    “然后有了孩子,为了孩子,他自然就开始在府内生意上动些手脚,这人啊,手脚一动,就渐渐小错变大错。”

    “一开始无非贪点,后来就被要挟着办些蜀王难以容忍的事,然后就下不了船了。”

    “成了齐王的暗线之一。”

    野道人摇头:“这小错变大错,罪滚罪,越滚越大,可以说是拖人下水的基本方法,万种都脱离不了这个。”

    “我知道后,还专门警惕府内的人,这样被拖下水。”

    周瑶却不是很感兴趣,问:“那这次目标就是他?”

    “对,他是蜀王府的管事,又被齐王拉下了手,由他发难,等皇城司一查,这些痕迹是擦不干净的,于是立刻把齐王都牵涉在内了。”

    “拖人下水,是罪滚罪,线索也是一样,是线索滚线索,越滚越大,直到把半个京城拖下水去。”

    野道人微微冷笑:“线索不但是指向妖族,还暗指向军方以及大臣——要我们弄铁证,我们根本弄不出,弄出来也满是破绽。”

    “但是线索如果若有若无,说有,没有多少实际证据,说无,又隐隐有些,你说皇城司查到这些,皇城司怎么想,皇帝怎么想?”

    这就是无中生有了,要是实证实据,当事人和皇帝都可以查的清楚,查的明白。

    相反这种若有若无的,怎么查都查不清楚,又谁都不敢说没有,皇帝不敢相信,又不得不怀疑。

    “唉,果然是陛下的手段,越来越高明了。”周瑶美目迷离,陛下也不是一开始就会,当初只会“朕专坏国事”这套,等以后阅历和经验渐长,手段越是老辣洗练了。

    “跟上罢,这局棋,才正式开始呢!”

第九百八十章 拳法通明

    而被野道人讨论了一番的人,正打伞一直走到一座酒楼面前才停下,抬头看了看,迈步上台阶。

    张舟收伞时,伙计已朝着他点头哈腰:“哎哟,这不是张爷吗?您里面请!是自己一个人,还是与朋友一起吃?”

    张舟来了不是一次两次了,伙计知道这是蜀王府里的管事,哪里敢慢待,忙将他往里面让。

    他澹澹说:“我是来找朋友的,就在上面雅间,你不必管我了,自去忙碌。”

    说着,张舟就上了二楼。

    才上二楼,就在一拐弯处,一个人往外走,他往里走,正好就相互撞了一下。

    “哎呀。”这人看起来十分普通,撞了下时痛呼了一声。

    张舟忙向其道歉,这人摇头:“无事,无事。”

    二人交错分开了,张舟捏了捏空的手,本和气的眉眼,越发带上了三分笑。

    信已交换了过去,这次任务算是完成了。

    笑后却是深深的疲惫和恐惧。

    “唉,求出无门。”

    张舟并不是蠢人,他很快就回过味了,自己是中了圈套,被拉下水了,可他并没有路了。

    蜀王向来宽宏着称,但是府的人都知道,这是对官员,对大臣,自己这等仆人,何来颜面让蜀王“厚道”?

    “自己当初唯一机会,就是发觉不对,又陷的不深时,自动向蜀王举告,但是这样,邱氏连着孩子必死路一条。”

    “就算是自己自首,死的可能性也超过一半,免死受五十板子,又有一半死的可能,剩余的是残废,全身而退的可能性不足一成。”

    “官府和王府多次说,要悬崖勒马,其实,那是站在官府和王府立场上,站在个人立场上,就算悬崖勒马,也基本上完了,与死差不多。”

    张舟是深懂内情的,这样一想,也就将一丝后悔之心去掉了。

    “不如今天有酒今天醉,只要柱儿稍长大些,我就托关系托人,让他换个身份,读书作人,不搅和这里。”

    “邱氏虽是齐王府的人,也是柱儿母亲,母子连心,我暗示抱个孩子代替柱儿,把柱儿转给外人,她虽舍不得,也答应了。”

    “唉,希望一切平安罢。”

    接下来,自己要做的,就是与约的几个商人吃一顿饭,以蜀王府管事的身份。

    要是问起来,也是理所当然,这些商人都是王府的货商。

    “有酒今日醉,再弄些红银,我自然也给方便。”

    张舟以前是精明能干,手也干净的人,但深知自己干的活,是旦夕不保之后,就改变初衷,能捞钱出且捞钱,能挖墙处且挖墙,能打点处就打点。

    这样一来,府内的关系反好了。

    上次石大管事还拍了拍自己肩:“你终于懂事了。”

    想到石大管事有点欣慰的表情,张舟有点苦笑,下面没有麻烦事,只需要凭着自己心意来做,轻松推开了一扇门,进了雅间。

    “哎哟!张管事,您来了!”

    雅间内的几个商人正在低声说话,听到推门声立刻朝着门口看去,其中一人忙站了起来拱手。

    几人都是被这个认识张舟的商人带来吃饭,为的就是被引着与这位蜀王府的管事搭上关系。

    所以也跟着站起来,纷纷朝张舟问好。

    张舟在蜀王府做事这些年,早就习惯了被外面商人吹捧这等事,神情十分自然地落座,也请这几个商人落座。

    见他这样行事,这几个商人反心里一松。

    像张舟这样身份的人,跟他们太客气,那反倒没将他们当成自己人。

    唯有这样在客气中又透着几分的不客气,这才是他们最希望看到的姿态,这说明这顿饭没白吃,这个关系,应该就是顺利搭上了。

    但搭上了,与能搭得长久,这又是两码事了。

    想搭得长久,就要好好吃这顿饭,陪着张舟好好喝酒,在饭桌上,给好张舟筹码,让张舟拿到了足够满意的孝敬,这,才算是真的搭上了蜀王府的关系。

    张舟对这一套都很熟悉,酒菜陆续上来,他酒量好,一个人对上另外几个人,也是丝毫不见醉意,反倒对面几个人,脸都露出了红晕,哪怕这是装出来的,但真喝不过也不敢喝过这位张舟却是真的。

    有商人假借微醉,给张舟塞了一张银票。

    张舟低头一看,一百两的银票,倒是真不少了。

    余下几个商人,也都是与他拼酒,顺便给他也塞了银票,五十两、一百两都有。

    都不是什么大商人,几个人合凑几百两,对张舟来说,倒也是一笔不小的进账。

    这个数额甚至是超过了他来之前的预计,他越发高兴了。

    “最近运气还真是不错,前几日还拣了五两银子,今日又得了近三百两!合该着我发财!”

    “张管事,酒有了,是不是喊几个歌女助助兴?”有商人见他高兴,轻声问。

    张舟一怔,他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绳,摆了摆手:“这就算了,喝酒正常,要是喊歌女,被人看见了,回去就不好解释。”

    无人注意到,这妆点得雅致的房间,与对面一间,其实仅仅是屏风隔离,还有两个不速之客。

    屏风后面,已经站着周瑶和野道人。

    两人也不用担心说话被人发现,以周瑶能力,自然可以遮掩住二人的身形跟声音。

    “这些人,都是奸细?”周瑶听了些,觉得他们不说多少敏感的事了,并且几人喝酒之后的丑态,让她看着不顺眼。

    离得远些,也省得被这几人的酒气给冲撞了。

    野道人见面前的“周小姐”冷着一张脸,他也不敢多看,只低声朝着她介绍着外面几人的情况。

    “差不多,这人是姚错,是期门卫千户商德的人。”一个身材瘦削的商人,被野道人指了下。

    “这是穆容,与山阴侯,有点关系。”

    “这是侯丞,通过献上妹妹,与建章卫副指挥何武陵的管家搭上了点关系。”

    “这是卫阶,与宫内司苑局有非常小的联系。”

    司苑局是掌蔬菜瓜果等,看起来小衙门,实际上贵人入口最难防,也最是重视。

    周瑶久在宫内,也深知内情,这些人,若有若无,与军方,勋贵,内宫,不查不知道,一查,立刻毛骨悚然。

    “其实京城,谁没有点关系,没有点转弯抹角的关系,也干不下去。”

    “期门卫千户也好,建章卫副指挥也罢,甚至山阴侯和司苑局,其实都没有任何心思,更没有串连,没有任何阴谋。”

    野道人目光幽幽:“可是,一旦涉及到谋大逆,这些细小的线索,您说,皇城司和皇上,会忽视吗?会觉得这是巧合么?”

    “太孙曾经对我过,民间有种拳,叫太极拳,号称我身无处非太极,无形无象,虑灵具一心,万象藏五蕴,莫测其神——可谓太极阴阳真造化,鸳鸯绣出从君看。”

    “实际上,不按照他的规矩,任何一个当兵的,都能把太极拳宗师打的满地找牙。”

    “但是那些吓唬人,凑起来的道理,在谋略上却真的可以办到。”

    “我这一拳,若有若无,若明若暗,粗看无事,细查可怖,就算是皇帝也破不得,非得疑神疑鬼不可。”

    “要是猜忌的人主,非大杀特杀不可,这叫自残其命。”

    周瑶的目光落在了这几个商人的身上,若不是野道人指出,她还真看不出这些商人有什么特殊。

    她若有所思,问:“这些人,全部是忠于皇帝的人?”

    “是!”

    “司苑局的那人,皇后娘娘要拔掉她,换上自己的人。”

    “期门卫千户商德好酒好色,满身毛病,可对皇上忠心耿耿,在这立场上毫不含湖,我们欺不得,换不得,只得除掉他!”

    “建章卫副指挥何武陵倒不是皇帝的人,可他原本与清河郡王关系不浅,这是搅浑水之用。”

    “皇帝的反应,未必如你所愿。”周瑶沉思了片刻,摇头:“要是血气方刚的年轻皇帝,立刻会震怖,抄家灭族都可能。”

    “但是老皇帝久掌大权,深知君王贵静不贵动,皇帝并不是爱惜臣子,这些臣子本身死不死不重要,可自己却不能乱了章法。”

    “是,但是我们要的,就是这一点点怀疑,一点点审查和鉴别。”

    “特别涉及齐王勾结妖族谋逆的大事上,更是宁可错杀不可放过,最低程度也得隔离审查——我们要的就是这个。”

    野道人又指着隔壁,低声:“对面房间喝酒的,是齐王府的人,我费了不少心思才将他们凑到了一起。”

    周瑶再次沉思,点了点首,明白了。

    这是通过若有若无的线索,似乎一细想,就似乎一张隐隐连接着宫廷,军队,权贵,王爷的大网,谁不惧之呢?

    一旦震怖,就算老皇帝当了二十年皇帝,沉的住气,并不诛杀,隔离审查是必须,只要这最低一步完成,太孙的几个关键点,就可以填补上去了,特别是有皇后协助的情况下。

    “周小姐既然明白了,我就动手了。”

    野道人说着,就从袖袋里取出一小块薄玉,在周瑶的注视下,手指用力,卡察一声脆响,竟将它给硬生生折碎了。

第九百八十一章 太子之死的秘密

    屏风隔壁

    张舟收了银子,与这几个商人渐渐熟悉起来,因着商人在姿态和言语上都捧着他,双方可以说是相谈甚欢。

    张舟酒量不错,按照习惯,他原本只是少量饮酒,现在一放松,加上被这几个商人轮番讨好,一一敬酒,酒就稍喝得多了一些。

    但他也只是带上了醉意,说的话多了一些。

    不该说的,他依旧不说。

    这点分寸,身是王府里的管事,还是时刻谨记着。

    要知道,规格越高,说话的规矩就越大,说了不应该说的事,而被呵斥、流放、消失的人,甚至比作错了事的人还多。

    就在张舟又抿了一口酒,正听着坐在左侧的商人笑着说:“余州的瘦马你们可听说过?端是貌美乖顺还有才气,沉雪沉大家其实就是出身于此!”

    张舟有点诧异:“她的名声,我都听说了,竟然是瘦马出身?对了,不是说杨州瘦马么?”

    “管事您是北方人,对这了解不多,其实,南妓人人爱,采买各地的人,送去扬州深造,学习扬州话,也大有人在。”

    “不过这事,总讲究个格调。”

    “扬州瘦马本闻名天下,可出了名了,所以就有大量的人投入到这行业当中,质量参差不齐,皮肉生意逐渐放开,价格也就一落千丈,最后逐渐衰落。”

    “而余州精益求精,受名师指点,琴棋书画、吹拉弹唱、说古谈今,样样俱全。也可以陪酒,但是喝完酒就必须与客人保持一尺的距离,以表明自己自尊自爱。”

    “虽然是表面功夫,可大家都吃这套,富商巨贾往往挥霍千金也难卖佳人一笑,若想一亲芳泽,必须要下一番功夫,这等都有了名号,号称书斋,沉雪沉大家就是里面杰出者。”

    “管事要是喜欢,我们可以买一个……”

    “听听就罢了,买就算了,王府,可不容这等外人进去。”张舟眯着醉眼,连忙摆手拒绝。

    场面稍有点尴尬,旁有人放下了杯盏,开口转移话题:“张管事,我来京时短,对这京城里的事是一点都不知,听说京城这些权贵,都是表面正经,私底下可是有着不少让人津津乐道的事。”

    “你可是王府里的管事,是咱们这一桌子里首屈一指的体面人,你定是知道不少这样的趣闻,可介绍给我们听听?让我们这些从外地来的乡下人也开开眼?长长见识?”

    “这容易!”张舟哈哈一笑,神情颇有些轻松:“我有点酒了,待我先仔细想想!”

    正如这人所说,他可是蜀王府里的管事,是个体面人,所接触到的人与事,可不是这几个商人能比。

    来人既讨好自己,自己也要显露一下自己的人脉和本事!

    “有了!”

    回忆了一下自己知道的权贵八卦,张舟挑选可以与外人说的一部分,就想到了维间侯扒灰这事。

    这事在权贵圈子里已是闹得人尽皆知,也就是底下普通人不知。

    与这几个商人说这件事,也不算是得罪人,毕竟知道这事的人太多了,必然少不了如自己这样将这事当成趣闻说给外人听的人。

    多自己一个不多,少自己一个不少。

    再说,这种床第间的艳闻讨论起来,也很安全。

    哪怕是已有醉意,张舟依旧很清楚,什么事是能八卦,什么事是不能被八卦。

    “话说维间侯这家呢,长子据说不行了,结婚七年都没有孩子,眼看着要把爵位传给二房,长子思来思去,竟然想借种……”

    “谁知道这事给维间侯知道了,说这事怎么能对外借种,于是一夜喝多了酒,就去了儿媳妇的房间。”

    商人听到权贵这些事,不由目瞪口呆,有人咽了个口水问:“这儿媳妇漂亮不?”

    “她是侍郎家的三小姐,我看过一眼,很是端庄秀丽,可惜嫁了这个无用的男人。”

    “那她丈夫不尴尬?”

    “有啥尴尬,抱着儿子笑的开心,本来是绝密,谁也不知道,可有一就有二,多了,就自然就风透了墙了。”

    张舟开口说了这扒灰之事,欣赏着商人城内人真会玩的表情,就想住口了,自己有点酒了,可才说完,脑袋就突然嗡了一声,紧接着,他的话锋一转。

    在外人看来,张舟带着一丝古怪笑意,继续说:“你们这是什么表情,这点就震惊了,真是没有见识……我说个轰动的,你们知道当年太子之死的秘密么?当年太子之死,可不是那么简单!”

    说出这番话的时候,他还提高了嗓音,声音还不小。

    隔壁房间坐着几个人,正在用酒筹行令,败者罚一杯,正淅淅沥沥的倒酒,突然之间听到这话,动作都一顿。

    本来没打算偷听旁雅间的人在说什么,但听到“太子之死”四个字,隔壁房间里的人,这酒就有点难喝了。

    他们甚至面面相觑,神情迟疑,不明白到底哪个二货胆大,竟然敢在京城的地界里说起太子之死的事,还说这是个大秘密?

    好家伙,真不怕死!

    但要说这件事的严重程度,又不到能与当今圣上、太孙的事相提并论的程度,毕竟再是身份尊贵,死去都二十年的太子,也远不如活着的一个亲王。

    一人倒酒时,泼了点,遂用箸点着菜:“杨爷,我们是不是……”

    某个叫杨爷的人一靠,微笑说:“别慌,这酒店也不小了,是老字号,等闲人来不了,还真有二愣子不成,我们听听。”

    “张管事……”

    张舟说出这番话时,自己还没意识到刚刚说了什么,坐在旁边的几个商人都是身体一僵,神情都有点不太自然了。

    张舟这是醉了?

    之前与张舟说话,不是还挺有分寸的么?

    怎么突然就说起了已死去的太子的事了?

    要说是同伴先挑起的话茬,这也不对啊!同伴只是让张舟说一说京城权贵圈的趣闻八卦,可没打听关于皇室的事啊!

    何况这太子之死,算什么趣闻?

    不过又一想,太子都死了多少年了?

    威慑力早就没有了,就算是张舟醉了酒,提到了太子,说了这么一两句,倒也算不上是大事。

    当然了,再没有威慑力,到底是皇家的事,不该多说。

    这几个商人愣了一瞬,都相继说话,试图将话题往别的地方引。

    “听说京城,侯爷都多得走在路上随便就能遇到一个,不知道是真是假?”

    “张管事,喝酒,先喝酒!”

    “素闻蜀王殿下最是和气,张管事跟着这样主子,实在是让我等羡慕啊。”

    一群人劝酒,试图堵住张舟的嘴,可张舟迷迷湖湖,似醒非醒,总觉得还有话要说,要全部说出来才痛快。

    “你们啊,太胆小了,这有啥说不得?”张舟不顾商人一下变的面如土色的表情,带着酒意嚷嚷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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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21993/ 第一时间欣赏赝太子最新章节! 作者:荆柯守所写的《赝太子》为转载作品,赝太子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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赝太子介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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