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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荆柯守     赝太子txt下载     赝太子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千六十七章 今夜必有大谋

    这府邸是高堰坊最大的府邸,原本也是官宅,据说是前朝能臣陈坎之宅,但是陈家人早就散去,并且高堰坊渐渐破烂,住户虽不少,却甚是萧索。

    苏子籍登上假山亭子,由众人摆布着酒食,只见此时天阴得重,星星雨雾洒落下来,加上天色尚暗,家家关门闭户,灯火也极稀少,只偶尔一两声犬吠略略给人一点烟火气。

    几人安置好酒食,见苏子籍满目怅惘鸟瞰雨景,都不敢惊动,退到旁侍立。

    万家寂静,一阵阵流雨飘忽起落……这样的夜色中,文寻鹏一时都没有说话。

    “陈坎当年,可谓名臣,一朝盛治,河清海晏,家不闭户,路不拾遗,今日我们却在此等候,也算是一种缘分。”苏子籍自失一笑,打破了宁静。

    文寻鹏一愣,随即笑:“陈阁老历经三朝,然到此宅,得以发达,整治天下,尉然中兴,主公及此,乃是暗合天意。”

    “是么?”苏子籍看了看文寻鹏,凝视着远处偶然点起的灯火,久久才说:“其实,天意不天意,我是不敢深信,但是细究,又不敢否定。”

    “天意尚要人为,人奋者天自助,主公绸缪至此,自然无需担忧天意!”文寻鹏盯着远处,他本是极聪慧,这时就说:“若应天意,齐王今夜,或当有动作!”

    “这我却不担心!”苏子籍反笑了:“上善若水,不过并不是老子所说的不争!”

    “而是别人的不得不争!”

    “水自高而流下,无人能阻,这是水的天性。”

    “同样,齐王只要不想死,就不得不争,这也是齐王的天性——因此,尽在我之掌握中!”

    “你放心,今夜,齐王必有大谋!”苏子籍说着,才说着,话犹未毕,猛听天空一声沉雷,一阵猛烈的风带着雨腥立时扑入,文寻鹏抬起头,哪怕夜中,还依稀见远处大半天,移来了黑色浓云,云缝一亮一亮闪着,不时传来沉闷的滚雷声。

    顿时打了个寒颤,油然生出敬畏。

    深夜.齐王府

    寂静盛开的花树下,几盏灯笼在雨水下,散发出柔弱的红光。

    寂静笼罩着院落,唯有远处传来沉重的步伐声,一行沉默的甲兵,走在院落之间,例行巡视。

    除此之外,唯有雨点打下,打成了一片。

    巡查的甲士经过这里,脚步微顿,左右看了看,继续前进。

    草丛之内,侏儒身影佝偻着,骨骼以不可思议角度扭曲着,伏在不足膝盖的树丛之后。

    唯有胸口微微的起伏,才能判断出还活着。

    待脚步声运去,这身影贴着阴影,缓缓匍匐前进。

    遇到院落时,犹如壁虎般,游动着越过。

    如此重复,竟然不知不觉,又靠近了一层。

    到此灯火通明,隐隐可见的,是密密麻麻的身影。

    闭息而望,眼前开朗,台阶上,齐王穿着甲衣,手按长剑,面前尽是全副武装的甲士。

    几个家仆举着火把站在两侧,台下的人被分批召集而来,都默默无言,一声咳嗽也没有,阴影里看不清脸色。

    齐王面沉如水,侃侃而谈,带着金属撞击的颤音。

    “父皇年事已高,时有昏厥之症,以至被奸邪小人蒙蔽,诸王小过,便呵斥问责……这都不是父皇与朝廷本意,是内外奸人从中作梗。”

    “孤自就封以来,一向小心敬慎,奉法守分,不敢违越,无论小节小节,都无愧于大郑亲王。”

    “但,朝内有奸臣,宫内有阉宦,相互勾结,蒙蔽圣听,几乎动摇国本,之所以至今无事,只是畏惧孤一人而已。”

    “孤又怎么能闭门自守,只顾自家私人名声?舍弃社稷于不顾?”

    这等训话,使气氛更加紧张,众人一齐抬起了头,又默默低了下去,不敢有任何声音。

    齐王铁青着脸,阴沉沉扫视着众人,半晌才继续说:“大义面前,小节可以不顾,这是圣人也称赞的大道。”

    “父亲责罚儿子,小杖当受,大杖则避,圣人不以为是忤逆。”

    “无他,为了保全父亲的名声而已。”

    “故此,孤训兵待命,并已上书陈情,请诛奸臣,也是遵从圣人微言大义。”

    “父皇被阉宦奸臣蒙蔽,时日不浅,想必是见不到孤的陈情上表……孤已决意,尔等即日随孤叩阙,清除君侧奸臣阉宦,还陛下清名,也还社稷以昭昭。”

    堂下一片寂静,连呼吸都听不到。

    唯有齐王的声音回荡着。

    “依《大郑祖制》,太祖宝训。”

    “……如朝无正臣,内有奸恶,则亲王训兵待命,天子密诏诸王,统领镇兵讨平之。”

    “既平之后,收兵于营,王朝天子而还……如王不至,而遣将讨平,其将亦收兵于营,将带数人入朝天子,在京不过五日而还,其功赏续后颁降。”

    “孤上遵圣人儒风大道,下依祖制宝训而行,此心此行澄如明镜,所作所为尽是大义。”

    “事成之后,孤必定恭敬拜谒陵墓,待罪宗人府中。”

    “皇天后土,实可鉴之,如有违背,天地共弃之。”

    左右有人托着银盆而来,齐王虎视周围,而后举起佩剑,亲自斩杀了一只羊,血液倒在盆中。

    滚滚热气蒸腾而上,又有人举着酒翁,酒浆混入其中,调匀。

    “来,孤敬你们一杯。”

    齐王语气沉稳,又自行盛满一碗,当众饮下。

    “请。”

    身前的人,都依次上前,接过一杯血酒,喝了下去。

    又轻声盟誓。

    “皇天后土,实鉴此心,如违此誓,天地厌之。”

    誓词大同小异。

    只是轮到一人时,却并不移动脚步。

    齐王的目光深处,仿佛有火焰在烧。

    “王傅为什么不喝?”

    “是孤招待不周吗?还是你嫌弃酒水腥气?”

    “王上,您不该这样做。”

    这个人身形瘦削,面色沉痛,站着也只是微微一拜……认得他的,知道他是齐王傅。

    “哦?”齐王怒极反笑,慢条斯理地说。

    “孤事事遵从圣贤大道,背依靠皇祖宝训,非敢自专……傅竟说……孤有不对。”

    “孤倒想听听,傅的高见。”

    这人再拱手,神容有些沉重,但又有种生死置之度外的洒脱。

    “圣贤大义,从不曾教人篡位。”

第一千六十八章 却可一用

    这一句抛出,顿时让齐王火冒三丈,连牙齿都咬出了声音。

    齐王傅视若未睹,反有不胜感慨之意。

    “晋赵鞅取晋阳之甲,以逐荀寅与士吉射,荀寅与士吉何许人也?君侧之恶人也!”

    “此逐君侧之恶人,何为以叛言之,无君命也。”

    “诸位,清君侧者……自古以来,尽是叛逆!”

    他的声音并不大,却说到了所有人的心里,顿时就众人一阵骚动,面面相觑。

    迎着这目光,齐王咬牙笑了。

    “孤有言在先,为社稷计,不顾细行……再说,事毕,孤自会待罪宗人府中。”

    “王上何以欺我。”

    这文士微微摇头。

    “鲁尚也对洛水发誓,刘爽全家又如何?”

    “再说自古清君侧,从来不见有乖乖领罪……王上所说言论,都是叛逆,又何必粉饰?”

    “非议圣贤,蔑视祖训,没有法度……你真不怕死?”齐王咬牙问着。

    “我为王者傅,导王以善,如师礼,虽拜不臣。”

    “不能赞导王上回归正道,自是死罪。”

    “好……好……王傅果是忠臣,但孤也不是小人。”齐王大怒,一挥手,冷冷下令,声音掷地有声。

    “送孤王之傅,去见先帝,自由先帝评判。”

    “不劳您,我已服下毒酒,现在也该毒发了。”齐王傅眼耳口鼻之中,逐渐渗出血液来,他似若未觉,眼神迷茫。

    “天子守社稷,郡县死城门。”

    “皇帝委我为傅,我不能教诲,本就该死,就先走一步,面见太祖皇帝领罪……”

    话未说完,已经摔了下去,就此气绝。

    “厚葬了吧。”齐王心中有些冰冷,又有些不详,不过,转眼就恢复了过来,笑了。

    “王傅果然忠臣,可惜对孤有些误解,可惜,可叹。”

    他又望向下方。

    “诸位可还有不明?”

    所有人都是沉默无言。

    “那就继续。”

    “是。”

    新一轮的盟誓,在继续。

    盟誓完,静悄悄的退下去,下一批又至,不时有惨叫,尖叫,怒吼,直到半夜,才一切寂静,大家都归于各院,连灯火都不敢点。

    一人同样不点灯,径自回了房,粗重透了一口气,在椅上半躺下去。

    “夏兄?”良久,门外传来低低的声气,二人就默不作声的进入,叹息一声没有言语。

    这时天上下雨,黄豆大的雨点打得院中青砖噼啪响。

    天上一个明闪,轰一声,电光透过打开的窗户,照在室内,从窗户可以看到,庭院里映照一片白色,仿佛堆雪。

    三人看见四周无人,这才压低了声音,坐在桌边细声讨论。

    “王傅向来忠言直谏,可惜了,今日谁也救不了他。”有一人叹息着。

    “不仅仅他,今天庭院,死了二十三人!”

    “我大郑至今已二代,国泰民安,波折不起,陛下英明神武,大家都是清楚……我料齐王必败无疑。”

    “不如尽早出首,免得惹事。”还有人迟疑,开口。

    “可齐王毕竟是陛下爱子,陛下年事已高,未必就一罚到底,那样的话,我们出首,怕是齐王饶不了我们。”

    这也是真切的顾忌,几人顿时又沉默了下来。

    齐王的性情与手段,他们是再清楚不过了。

    那些年为争夺大位,明里暗里,风风雨雨,不知斗了多少次。

    都是亲身经历过,在座的人,谁还敢有半点侥幸?

    如果有,也不敢邀到这里。

    “我们已经在漩涡里,再想置身事外,难道能如愿吗?”

    “而今唯有两条路,要么从逆,要么出首。”

    “出首,或许会死于齐王的刺客,但不出首……也许死三族。”

    这话说出口,室内诸人有的沉默,有的轻轻颔首。

    “当初投靠齐王,本是求个进身之阶,不想,竟然卷入大逆。”

    “这还有什么功劳可言?”有人面色沉痛。

    “你能有我惨?我幺妹上个月刚刚入府,可她顶替的,是被杖毙的一个侍女。”

    一人微微摇头,叹息着,继续说着自己知道的。

    “本来府上死个侍女,不过是寻常事,可那侍女很受宠爱,眼看着就要获个名分。”

    “这样的女人,连府令见了,尚要道一声晴姑娘……却只因多看了一眼,就被下令杖毙。”

    这人说话很慢,说的例子,大家也都听过。

    “府上偏又多出几百精锐,把我们这些旧人都驱赶在外院。”

    “这些人全身包裹得严严实实,行为举动非常怪异,平常从无摘下面具,更不与人交谈,大异于常人。”

    “晴姑娘本住在内院,贴身侍奉齐王,怕不是她已经察觉到,才会被灭口。”

    “依我看,这些,恐怕压根不是人!”

    这人咬着牙,一字一句。

    “齐王,怕已经不是齐王,是被妖魔吃了,换了皮罢!”

    这个猜测,更如五雷轰顶,让众人都是面色呆滞。

    “夏佩琼,你可有明证?”

    “并无。”

    夏佩琼沉着脸,又反问:“虽无明证,但我不信,你们心理就没有猜疑?”

    “我们掌着府卫多年,风里来雨里去,也抓过武林高手,也杀过真正的妖魔。”

    “世人不知,我们却知,这世上,尚有妖魔,通人言,化人形,有妖术,大妖更能人所不能。”

    “苏州府曾有画皮妖魔,最喜读书人之心,功名在身者最佳,可等到追查到时,竟然代替了九品学官,混迹文林长达四年。”

    “府上那些,说他们是人,你们信吗?”

    “此时干系甚大,但如果齐王当真已被妖魔害了……”

    寒意彻骨,几乎能把人淹没。

    “这有何难?”有一人忽然笑了起来:“只要试一试即可。”

    “他们的饮食用度,向来不假府卫之手,出入也都是另开角门,不许我们窥探。”

    “但再怎么样,也总有出府时,这就是验证的机会。”

    三人都是默默颌首。

    恰在这时,门外传来笑声。

    “何须如此?”

    “谁?!”夏佩琼大吃一惊,四面张望时,却不见人,诧异间竟然有人推门而入。

    警惕三人顿时拔剑而起,却见那人只站在门边,却不进来。

    仔细打量,只见此人身材中等,却暗暗摇头,齐王谋逆,自然先把府邸封的铁桶,这三人还想出府,可笑,果然是秀才造反,十年不成。

    但是总算还有点忠心,却可一用。

    当下说着。

    “几位不要担心,我是皇城司的人。”

    “事情紧急,我就直说了吧,齐王异动,却并不滴水不漏,现在外面尽是皇城司的人,里三层,外三层,围成铁桶。”

    “只待陛下一令,阖府上下,尽化齑粉。”

    “唯有你等,尚有忠心,或可网开一面。”

    “不过,这事还是要验证——齐王殿下,果真是妖孽假扮?”

第一千六十九章 宫内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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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墙角幽暗处,亮着几点微弱的红色火星,澹澹的青烟萦绕弥漫开来,隔绝了外面的蚊虫。

    虽乌云密布,风雨啪啪,可透过门窗,眼前依稀可以视物。

    三人不由凛然,面色犹豫,彼此看了几眼。

    “事关重大,我等不能确定,仅仅是猜测而已。”

    却见这人格格一笑,笑容带着阴柔。

    “几位不必疑虑,我奉命前来,就是为了刺探内情。”

    “如我是齐王的人,不需要这样麻烦,就凭刚才听见的字句,就可把你们拿下问罪了。”

    “齐王竟有此举,自然宁可杀错,不可放过,何必多此一举?”

    说着,只见啪一声,火折子点亮,只见他微微向前半步,让光照在他的脸上,面白无须。

    几人顿时心中明悟。

    “您是……皇城司的人?”

    这人微微颔首,又应了句:“我也是宫里头出来的。”

    “几位,时间紧迫,皇城司之前已经派了三趟人手……可哪怕有内应,他们进来后都失踪了。”

    太监的语气显得沉重。

    “宫里催得紧急,咱不得不亲自来,这里的事,总是要有人上报。”

    “有了准信,方能行动。”

    “诸位,写吧……把你们知道的都写上,猜测不打紧,能写多少写多少。”

    “写完了……咱才能交差……爷们几个,也才能有活路啊。”

    太监像自言自语,轻声念叨着,语气里没有多少起伏,却让几个人感都觉到澹澹的压力。

    这阉人好强的武功!

    几个人都信了太监的身份。

    这种武功,这种气质,的确像皇城司的阉人。

    身为京城的人,特别是齐王府的武人,关系重要之处,可以不懂别的,但武功总是要能辨别。

    大凡武功,久久浸淫下来,都具有独特气质,外人难以冒充。

    更别提辨识性如此明显的……宫内武学。

    再说,现在能不写吗?

    的确,齐王要是查实,根本不需要证据,就连齐王傅,有着师生名分,还不是说杀就杀了。

    “如您所说,我们这就写。”

    室内有备笔墨,不敢点蜡烛,只点了一盏油灯,捻挑得不高,莹莹如豆的灯焰幽幽,更特意把扇遮挡在附近,使光不能外泄。

    几人依次写了自己知道的,吹干墨迹。

    “公公,已经写完了。”

    静静等候的太监,本是如木人一样静坐,警惕着左右,这时微微咳嗽了下,目光看去。

    “确实是写完了?不用再检查?你们知道,送上去可就收不回来了。”太监提醒着。

    不能不说,这是善意,三人深吸一口气,夏佩琼疑心削了大半,其实,自己三人,何尝不知道,齐王要谋大乱,肯定看守的铁桶一样,自己三人,也算是队率和客卿,却也难有出府机会。

    可是,齐王傅真不惧死?

    无非是一旦谋逆,至少诛三族,九族也等闲。

    之所以死,无非就是以身殉国,不但惹不上谋逆的罪名,说不定朝廷还有恩旨——追谥以及抚恤——这就保全了家人。

    自己等人,却不想死。

    自古艰难唯一死,几人能破?

    不想死,又想保全家族,自然哪怕知道万难,也要闯下府。

    现在,竟然有阉人,却正是合意。

    夏佩琼重重点首:“回公公,已经妥了。”

    要上交的东西,甚至可能给皇上看见,自然都是反复检查过,这早就已经改无可改了。

    “嗯。”微微颔首,这太监从袖子里抽出一叠符纸。

    “这是验妖符,本身没有什么大用,唯独对妖气极其敏锐,启用后,一遇到妖风即焚。”

    “本来是拿来验妖的,不过,这里妖氛炽热,看来的根本用不上了。”

    只见他指尖微微一抹,符纸中心微微一明,而后就蹭地燃起,如浸了油的纸张似的,转眼燃尽。

    “咱修过点微末道法。”

    “又经皇上特许,许在京内用法!”

    见几人目瞪口呆,太监只是一句带过。

    “什么东西都出过错,唯独这种验妖符,因太简单了,所以至今为止还没有出过错。”

    “只要是烧着了,那就肯定有妖气。”

    “有妖气,我这边就能交差了……这等事,真不想卷进来啊。”

    太监又微微叹息一声,拿起桌上的纸卷,右手食指间,落下一条细细的黑绳,黑绳末端缠着只小巧的竹管。

    当着几人的面,他把纸张细细卷了,塞进竹管中空的筒格,而后密封好。

    “因着前几次的好手,连半点消息都没传出去,所以咱进来这里,就没有想过能囫囵离开。”

    “这送信,不靠着咱。”

    就听着他解释着,而后竹筒发出澹澹的白光,持续了一瞬。

    就消失不见。

    “成了,我也不想闯出去,就和各位躲个机会,等齐王出府,再想办法出去不迟。”

    夏佩琼等三人目瞪口呆。

    身是队率,京城禁法,自然知晓,现在这一手,证明的确与圣上有关,顿时疑心几乎全去,松了口气。

    “老天,我们,终于还是,有点生路!”

    皇宫

    风雨稍息,夜里凭栏而望,吹来雨腥,依稀能看见重重府邸展开,老皇帝双眼微眯,久久不做声。

    “陛下,有密信至。”贴身的太监蹑手蹑脚进来,跪在地上。

    “念。”皇帝眼睛不睁,随口吩咐着。

    “奴婢不敢。”这小太监重重叩首。

    近些时日,皇帝心情不好,已连换了两批小太监。

    “罢了……拿来我看。”

    老皇帝声音有些无力,回过身安座,只见外面风风雨雨,内在却不凉不热,两侧站了八个太监,都手执拂尘目不斜视。

    密信封在竹筒里,皇帝费力地拆开,展开只一看,顿时胸口剧烈起伏起来。

    “混账,这个孽畜!”

    尽管早有准备,但真的看到纸上所写的内容,老皇帝还是一股热血逆冲入脑,气得身体都在颤抖。

    眼前勐地一阵晕眩,出现无数金星,幸而躺在软塌上,缓了缓,方才回过神来,心下已经一片冰凉。

    “这个逆子!逆子!居然真的无视太祖圣训,引妖魔入府……”

    一瞬间,皇帝竟然浮现出沉痛,齐王,你可知晓,就这一点,就断绝了你继承大统的缥缈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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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七十章 无诏片甲不得出营

    郑继魏制,京城并非大破,档桉仍存。

    特别是太祖,借了妖运,自然是特别注意有关的前朝档桉。

    如果说与妖有关,或来源魏世祖。

    龙君就乃魏世祖所封。

    开始并未大患,但是,渐渐,妖族成了隐患。

    魏世祖之后历代魏帝,渐渐疏远龙君,打压妖族,乃是不得不为之,也说英明之举。

    只是魏朝并未借运,一朝无事。

    可太祖借运,虽得了天下,却龙气不纯,隐患变成了大患,若不更改,怕不但妖族借壳复活,更累得大郑难有百年之运。

    有鉴于此,太祖贵为天子,开国之帝,仍旧悍然切割,结果反噬而死。

    这付出多少代价?

    自己二十年来,更是清理打压,费了多少心血?

    可以说,皇帝可以狠,可以毒,却不可以引妖入室。

    皇帝朝着赵秉忠投去一眼:“你看看。”

    “你看看,你看看,这逆子,他要清君侧,他眼里还有我吗?”

    赵秉忠本是侍立在侧,这时低眉顺眼过去,朝着被皇帝举着的信纸一看。

    这一看,饶是内廷二十年养气,也不禁不由倒抽一口气。

    原本有人举报,还以为构陷,夸大其词,不想齐王真引妖军入府,又歃血为盟要清君侧,诛阉党奸臣。

    这阉党……可不就是自己?

    奸臣……不就是当今内阁?

    难怪皇上如此震怒!

    无论这两件事,哪一件是真的,又或这两件事都是真的,那都是足以震惊朝野的大事。

    “自古未有事,竟出大郑朝。”

    皇帝自言自语这一句,随后转脸,看向跟了自己几十年的大太监:“你说,这书信的内容,有多少可信。”

    齐王亲近妖族,他也早有所闻,这不是一天两天的事。

    皇城司,巡城司都有记录,只是皇帝优容,不追究而已。

    而今,齐王引妖军入府,连赵秉忠自己都觉得,毫无违和感。

    只是有点感叹。

    齐王也终于走到这步了。

    赵秉忠垂眉,迅速思考着,良久,才出声答:

    “回皇上,依老奴看,这既然是齐王府队率和客卿之言,当是有几分可信,毕竟他们掌握府卫,许多线索瞒不过他们。”

    这话倒有道理,皇帝颌首,若有所思。

    紧接着,赵秉忠又继续说:“至于歃血为盟,这种大事,奴婢不敢妄言。”

    “只是,齐王殿下……或许已遭不测,请您保重龙体。”

    “罢了,你说得也是,齐王一向孝惟德本,美风人知,怎么会引妖入室,作此大逆?”

    “必是有妖魔镇!”

    “是!”赵秉忠低眉垂眼,心里却暗叹。

    诸子,齐王竟然最受帝宠,本来意思是,齐王已遭不测,是妖人冒充,自然就不是齐王谋反,不伤了帝德。

    就给大家台阶,齐王府会削爵,但却可免死。

    以后历史也可以好听许多。

    可皇帝却这样说,那就不但齐王府免死,甚至齐王还能保全性命,只是废为庶人。

    可废,还能复封,果然,太孙要不行险,根本并无机会。

    不过,他深知皇帝,其实并不需要别人意见,只是躬身等着。

    果然,踱了两步,皇帝终究是皇帝,已经有了决断。

    “这也是机会,我朝日益兴隆,妖贼腥风日薄,故为了齐王,必会倾巢而出。”

    “朕正巧,一网打尽,以为子孙断绝隐患。”

    皇帝目光灼灼,红晕上脸:“传旨,让几位真人,务必布下除妖大阵,把这些妖魔一网打尽。”

    “秉忠,你还有什么补漏?”

    “这是大事,尽管说来!”

    当年皇帝办事,以自己为心腹,处处询问,而自己也尽心尽力,今天听闻,似乎与往昔并无区别。

    只是赵秉忠听了,陡地想起,心里一阵刺疼,低首。

    “陛下,老奴有一点浅见。”

    “齐王固然是违逆天数,不得人心,待反迹彰显,正可以拿下。”

    “但,彼时京城震动,恐怕会有宵小趁机作乱,不如预先训戒各营,无诏片甲不得出营。”

    “这样,料想再无人能作乱。”

    “不错,你这老仆,甚合朕意。”

    皇帝眼睛一亮,微笑颔首,这办法好,虽然要处置齐王,引蛇出洞,但皇帝也不想卷入太多。

    特别是蜀王,卷入了,处置好呢,还是不处置。

    自己明里,就这两个成年皇子了。

    这的确是老诚谋国之言。

    “就这样下旨!”皇帝不再迟疑,吩咐的说着,顿时唤过了胡怀安,由他书写旨意。

    赵秉忠低眉垂首,默默退到一边。

    这样一来,一旦出事,就再无人能勤王了……

    陛下,您没有想到,是老了吗?

    “陛下,实非臣不愿忠,实在是您太不留余地。”

    “要不,娘娘,太孙……甚至齐王,蜀王,谁又真的愿意,走到今天这步?”

    “您几乎成了孤家寡人,难道怪别人吗?”

    胡怀安凝神写着,一笔端庄秀丽馆阁体,不仅仅字圆润秀美,下文也一笔而成,无可指摘。

    “这干儿子,不知道暗里下了多少功夫!”

    赵秉忠嘿嘿冷笑,心中又涌现忧虑。

    太孙算无遗策,可现在,太孙又在何出?

    要是错过这机会,怕是千难万难了。

    胡怀安突然,觉得有些不妥。

    但仔细想想,又想不出任何问题。

    只是,心中仿佛沉甸甸地,压着许多不详的阴霾。

    他有些烦躁,微瞄了眼赵秉忠。

    后者一副死人脸,跟木头人似的站着。

    “这个老不死的,还是有几分本事……罢了,眼下不是计较的时候。”

    要是往常,高低得想办法上点眼药。

    可近来他上眼药,已经被皇帝呵斥过,顿时明白,一时还会用着赵秉忠。

    “先办自己的事罢,以后总有机会!”

    这时旨意已成,皇帝略一过目,钤了印玺,可堪堪站起身,又是站立不稳。

    “陛下。”

    胡怀安上前扶着皇帝,殷切送至桌前,慢慢地坐下。

    伺候人,本这是内侍的基本功,胡怀安也没有放下。

    皇帝身体很轻,苍老憔悴的脸上,皱纹深深,又透着不正常的潮红。

    此时近在迟尺,唯有虚弱与无力的呼吸。

    胡怀安不敢怠慢,又取出一个小瓷瓶,倒出枚黄豆大小的红丸,就着茶水,给皇帝喂下。

    半晌之后,皇帝才缓缓恢复。

    “去,传令各营。”

    “是。”

    胡怀安恭敬转身,心中却越发觉到不详。

    皇帝的身体,是越来越差劲了,就连灵药,也渐渐不济。

    身为内侍,尽管觉得有点大逆不道,但他还是禁不住想。

    “万一陛下驾崩,新君会是谁呢?”

    齐王?不能,不能,他死定了!

    蜀王?嘶,可蜀王有勾结外敌的嫌疑啊!

    太孙?名正言顺,确实正统,娘娘想必是支持……可太孙回来,才几年?这也太短了些!

    至于其它的皇族?

    那根本想都不想。

    “莫非,真有天命?太孙,果然是天数所种?”

    出殿时,胡怀安心中默默寻思。

第一千七十二章 一天一夜

    凌晨

    京城静街已久,家家户户都灭了灯,唯深宅大院中,还有亮的灯火,那是半夜就起身,给主人烧水准备。

    宫门徐徐打开,腾出宽敞御道,夜色下,一队队太监前列,数个侍卫跟随,直奔而出。

    火把照亮了他们的甲衣,转眼消失。

    这处幽静深院,重重照壁,假山门户有着帷幕。

    苏子籍站在庭院里,仰望着星空,一个黄门太监上前,重重磕头:“奴婢拜见太孙!”

    “说!”

    “太孙,陛下刚才下了禁令,严防奸佞小人乘乱作崇,京城诸营,非奉旨不得擅调一卒!”

    “如有妄动者,一概以谋大逆论处。”

    严诏雷厉风行,本来是滴水下漏,任何处置大事,首先必须清场,可是现在一来,也等于虽有数十万军,却无法动弹。

    不能闻声勤王。

    终于,最后一环,成了。

    苏子籍默默听着,重重吁了口气,面上没有多少情绪,挥了挥手。

    “你先回去吧,记得转告娘娘。”

    “就说,此时风雨兴处,正是蛟龙起时。”

    苏子籍沿着鹅卵石铺成的小径走了几步:“另外,孤一切安好,请娘娘不必挂念。”

    “也请娘娘……别太伤心了。”

    目视小太监在护卫护送下远离,曾念真始终侍立在侧,一言不发。

    “一切布局,到此基本完成,唯差大内与相府……”

    可这二处,要看时机。

    “不知新平如何,能说动其母么?长乐,未央二宫卫尉,一在皇后,一在皇帝……希望也顺利吧。”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孤能做的,已经都做了。”

    “就看天意,愿不愿意给孤这点气数了。”

    要是不顺……其实也无妨。

    苏子籍微露出笑容,站在石块而望,只见虽接近黎明,但天色阴沉沉,浓云如墨,漫漫霭霭冉冉而来,虽缓慢又毫不停留,隐隐间传来重重雷声。

    “非常近了!”

    无需神通,就能看见,隐隐细小的龙形在云层中穿越,每次都引起云层的浮动。

    仿佛有什么打通了。

    天地和京城的气息,此时逐渐融汇交合,产生一种新气息。

    那气息,如春风,酥酥然,又缥缈入云,烘烤得全身都仿佛熔化。

    力量缓缓生出,缓缓渗透全身。

    苏子籍如浸泡在温泉里,身心轻盈,经脉历历分明,感知放大了数倍。

    无数细微的气机,萌发、生长、运动、转化……涌入穴窍中,又隐隐有更细微的穴窍,如门扉般开启,闭合,与外界交换气息。

    天人合一。

    食气者,神明而寿。

    这就是,此世武道与丹法,最终追求的境界。

    远方传来甲士巡视的声音,脚下不远处虫鸣,风吹过树梢的声音……

    不久,又重归寂静。

    曾念真的呼吸声,精细绵长。

    一切想听就听,想不听就不听,自在随意。

    此时京城半侧漫漫浓云,“唰”铜钱大的雨点扫过,已大雨如注,天色反更晦暗了几分。

    “轰”一声雷响,撼得大地都微微颤抖,旋即花园雪白,所有的人心里都是一缩。

    苏子籍的心底,却涌现出淡淡的喜悦。

    “有幼龙行龙到此,雷霆雨雪,天机混淆,一切算测尽数失效,就连龙气示警,也削去大半。”

    “最重要的是……天人合一吶!”

    蟠龙心法20级,登峰造极,却一向没有太大神异,苏子籍也很诧异,只觉得,是不是自己境界到了,但积累不够。

    刚才突然明闪,就有领悟,是这样,并且蟠龙飞天,就得风雨。

    幼龙携3000里风雨行龙到此,哪怕才前沿进入,威势已到极点,而自己,同源同根的蟠龙心法,就如受到了感召,几乎和这风雨融成一体。

    “此时,我就是天命!”

    “主公!”

    曾念真忽然脱口而出,又睁大眼睛,困惑看着眼前。

    主公分明就在眼前……

    “何事?”苏子籍笑意吟吟。

    “臣刚刚感觉……您的气息……似乎……一瞬间消失了……”

    曾念真感觉很复杂。

    眼前的确看得真切,但内息的感应里面,却缥缈无痕……察觉不到眼前主公丝毫气息。

    “孤今夜忽有所感,已进窥天人之道,穷究武道之极。”

    “这是前无古人的境界,你不能明白,也是理所当然,不需要担心。”苏子籍侃侃而谈。

    “是!”曾念真低下头。

    临大事前,主公又更进一步,果然是有天命!

    他的心中,些许忐忑放下,又涌现出更多的火热与豪迈。

    “说起来,你我也好久未见了,这几年,你辛苦在海外练兵,也着实辛苦了。”

    苏子籍感慨的说着,3000私兵,并不多,可在关键时,却非常有用。

    并且,无需担心尾大不掉。

    曾念真不是体制内人,就算拥兵,也无人承认,自然没有条件产生危险,除非拥兵10万,硬是压制。

    可,不可能。

    心转之间,曾念真默默摇头,又说着:“主公有命,臣不感觉辛苦,再说,这不过是分内事”

    “话虽这样说,辛苦还是辛苦的,现在是顾不上,以后还要补……不光是你,还有别人,到时都有赏赐。”

    “更重要的是,立父王为帝!”

    太子是苏子籍名义上的父亲,自己法统因此沿袭而来,因此一登基,就必立为皇帝,以凸现正统。

    或这便宜了太子,可谁叫他有不可代替性。

    并且,曾念真等人,一半都是太子旧臣,赏赐和封帝,同样重要,能使他们更加效死!

    想到这里,苏子籍心中涌现无数唏嘘。

    曾几何时,自己就从刚穿越的平民,走到而今的位置,距离帝位仅仅一步之遥。

    这造化之奇,运数之妙,又从何说起呢?

    “对了,天亮了!”

    虽然天色晦暗,浓重黑云打了一个闪,把园子照得雪亮,爆出一声震耳欲聋的炸雷,苏子籍却若有所觉,知道天亮了。

    “今日风雨这样大,圣上应该不上朝了。”

    并且这样多的事,也不可能上朝。

    “主公,您料定是今晚么?”曾念真想了想,终于还是问。

    “必是今日了!”

    齐王要动手,必也要趁幼龙行龙,将京城搅拌的稀烂,才能进行,要不,希望太小了。

    “就不知道圣上,怎么度过这一天一夜了!”

第一千七十三章 不问苍生问鬼神

    未央宫

    三步一哨五步一岗,一切如常。

    宫内回廊过道,一重重都站着宫女,偶尔也有女官和太监来往,都是平底软鞋,脚步轻盈

    内处灯火透明,明黄重幔掩映,太监都是手执拂尘目不斜视,议事声传出很远。

    老皇帝半躺在明黄软榻上,身侧站着几个内侍,正捧着奏章,念着,声音抑扬顿挫。

    “停停停。”

    读到一处,老皇帝睁开眼睛,伸手虚虚一按,读章声顿时停止。

    “夏粮将收,偏偏三辅大雨不止,京城之外雨水连绵……还淹了三处民宅?”

    迟疑一阵,老皇帝心里莫名有些不安,可细想又想不出来。

    难道还是心忧齐王?

    “唉,虽说铁石心肠,还是儿女情长!”老皇帝自失的一笑,问:“记得过往不是这时候,今年雨季……是提前了吗?”

    “回陛下,奴婢不知。”内侍恭敬回话。

    “你不知也可谅解……嘶,朕一时倒忘了,这雨季变化,一向是谁主管?”

    “回陛下,是太史所掌。”赵秉忠上前半步,躬身回着。

    “哦,是太史啊,朕想起来了。”

    “祖制,设太史台,掌史书,天文历法,察四方气运变化。”

    “灵台有待诏四十二人,十四人候星,二人候日,三人候风,十二人候气,三人候晷景,七人候钟律,一人舍人。”

    “自太祖以来,变化不大,只是增设道门先生、真人,有时也辅助灵台。”

    “陛下,如要问雨季反常,当问灵台丞,治历,侯风,侯气。”顿了顿,赵秉忠语气没有起伏,又继续说:“陛下,京城附近,确实连日大雨,听闻已有受灾者。”

    老皇帝颌首,回身继续躺着,若有所思,良久,才说。

    “着京兆尹、左冯翊、右扶风,务必主持救灾,今年既然水灾,三辅的税,酌情减免。”

    “另外,传太史台,给我叫几个灵台丞待诏。”

    “是。”

    传令的太监而出,这时虽天色晦暗,其实已经到了辰时,本来就官员上衙了。

    不久,就有几位面色苍白的中年人,穿着黑色官服,自外而来。

    灵台丞待诏,顾名思义,就是司职望气,察天下气数变化。

    历代都设,无非名称不同。

    时时观察德运兴衰,乃至……找出民间的王气,以扼杀之。

    自古以来都是这样,而今,终于轮到朕了吗?

    不,朕没有失德……就算朕有些许瑕疵,不过是私德,于这天下,依旧是繁荣兴盛。

    这气数,还是在我。

    朕不是秦王,民间也无天子气……就是几个逆子,不肯让朕顺心。

    老皇帝想着这些,压下心中的烦闷与不安。

    往日里,他很少召见灵台丞待诏,但今日却久违想看看。

    “朕今日确实是不安,就像当年福儿……那时。”心中起伏不定,老皇帝声音一冷,转脸看向跪拜的灵台丞待诏,声音沉沉。

    “近来京城雨期反常,你们听说了吗?”

    “臣等不治雨事,但听闻有雨气汇聚,令丞大人已经呈上。”

    “嗯。”

    老皇帝心情有些矛盾,半晌才说:“朕今日想听听你们说说天变。”

    这话一出,几位灵台丞待诏都是讷讷不敢言,半晌也无人出面,只是深深低头。

    “陛下,我等灵台丞待诏,若无恩典,按制不许随意观望天变,擅自官观望,必有天诛……臣等实不敢,请赐准许。”

    “朕准了,把铜符第三串,第四把,交给他。”

    帷幕之后站着一官,手里捧着密密麻麻的钥匙,都用绳子串着。

    这时解下一把,由侍者捧了过来。

    那灵台丞待诏接过,恭敬拜了三拜,当即手握铜符,仰面望去。

    “陛下,臣见一条大龙,色黄红,有紫睛,除此之外,并无异常。”

    “只是,远方似有白光隐线,似是外敌。”

    “边远之地,外藩吗?哼,这也不足为奇。”老皇帝冷哼一声,又继续问着。

    “我朝德运呢?”

    “陛下,黄中透着二分红,本朝以火德而兴,而今正转化为土德,这是大兴之相。”

    “嗯……那你懂观相吗?”

    “臣惭愧,臣不知。”

    这名灵台丞待诏交还铜符,而后又拜了几拜。

    “陛下,小臣略知一二。”一位灵台丞待诏出声。

    “试着说说。”

    “相书有云:形轻气轻,仙人之姿。形沉气轻,贵人之姿。形轻气沉,富人之姿。形沉气沉,贫贱之姿。望气观形,先识相谱。”

    “有点意思,那具体怎么相呢?”

    “千人千面,有骨相,有皮相,各家相法不同,多托名古贤,其实多是不入流,能观秀才举人,不能观大贵之人。”

    “而小臣之学,师承三百年前王家供奉相师,号王家相法,擅能观贵人之相。”

    “那就看看朕的相。”

    “是。”

    那灵台丞待诏,看了又看,然后面色大变,连连叩首:“臣死罪。”

    “朕赦你无罪!”老皇帝皱眉。

    “是,是……臣看陛下之面,本是紫气萦绕,福寿双全,却隐隐有黑线,当主……主兵气冲撞。”

    “兵气冲撞……”老皇帝心中了悟。

    齐王,是你做的好事!

    难怪朕一直不安,原来是这样。

    赵秉忠低垂着目光,心中暗叹:“皇帝老了!”

    所谓的灵台丞待诏,能观气运,曾经崇尚一时,引为国师,但是后来大家都知道了。

    不能观贵人,不能预测未来。

    一旦预测未来,天机下更容易受误导,往往走到反面。

    所以,渐渐就无人问津了。

    皇帝素来不信这些灵台丞待诏,现在却问,可见心气变了。

    更是暗叹,如果不问,皇帝或可以查知内情,一问,果然就误中副车了。

    心里更是凛然。

    “你们都做得不错,夜深了,难为你们还候着,每人赏纹银十两,去吧。”

    挥退灵台丞待诏以后,老皇帝心里安稳些,却还是没有完全。

    他心中忽地一动。

    “不知皇后现在怎么样了?”

    仔细想想,夫妻这样多年,也实在是疏离得过分。

    不怪她疏离,毕竟是因为自己做下的事,皇帝自己心里都有数。

    可突然之间,心中浮现出渴望,特别想见一面。

第一千七十四章 绕道天花

    皇帝打发一个内侍,过了半晌,人回来。

    “陛下,娘娘留了太孙妃和世子在说话。”内侍躬身说着。

    “哦,太孙妃来请安了啊……”皇帝思索良久,无声透了一口气。

    这本是寻常事,太孙妃在皇后处请安,也是解闷。

    皇帝通常不理这些。

    只是,又想到太孙世子,眼前浮现出当初太子初诞不久的样子。

    “那孩子,跟……太子很像。”

    其实相比太孙,还是太孙的世子更似太子……

    他心里又涌现出复杂情绪,有某种喜悦,也有关切,甚至有后悔……

    “罢了,做都做了,朕还矫情什么?”

    “她应该会更伤心吧。”

    今日似乎总有些心神不宁,又找不到源头。

    皇帝眼前又是恍惚,依稀浮现出熟悉的殿堂……哦,是本王的府邸。

    耳畔似有人在说话,听不真切。

    “……世子在王妃那儿,说是要画寿图献给陛下大寿。”

    世子?

    皇帝一阵恍惚。

    哦,是了……生下福儿来,父皇总是喜欢叫本王去。

    福儿真是有福气……

    心中涌现出喜悦,又有些难以言喻的悲伤。

    “来人,把本王库房那件大食国的金表,送去给世子。”

    这话脱口而出,皇帝眼前一阵清晰,渐渐从朦胧中苏醒,扫眼四顾,哪有什么王府,世子,王妃?

    转眼韶华易逝,物是人非,而自己已是陛下,

    此身犹在高居九重中。

    他自失地一笑,竭力遣开这些荒诞不经的念头,可方才梦中一切,都还停在昨日。

    “本王……本王……”

    擦了擦,似乎有泪在眼角。

    这份难堪的往事,本以为已经忘怀,但今日再度回想起,居然让他久违地感受到痛楚。

    心脏像是空了一块,还在被虫子啃食。

    是熟悉的感觉。

    “孤,不,朕已经是皇帝了!”

    硬是压下这份伤怀。

    “罢了,朕再去看看她……”

    反正,大概不会再有第二次了……

    这次事成,太孙必死。

    而皇后,也再也不会见自己罢?

    “摆驾,去长乐宫。”

    微雨过后,道路略显湿滑,銮驾徐徐而行,经过一处宫门。

    前方居然拦着不少白布,还洒了石灰,不过被雨水一淋,已经泥泞一片。

    此处有卫戍,但却没有熟悉的身影迎接。

    皇帝顿时眉一皱,有点不悦。

    “这门怎么回事?”

    随行的太监上前,而后远远地找了下,回来禀告。

    “回陛下,今天本是轮换,但前些日子有人染了天花,是以封锁了此门,请陛下绕行。”

    “什么?天花!”

    皇帝眉紧锁。

    天花属于大瘟疫,每次出现,都传染无数,更可怕是无药可治。

    皇帝有避瘟之丹,自然不怕,但宫里宫女太监,却熬不住。

    “陛下,太医院在接种人痘,这事已经禀告过您。”赵秉忠悄然汇报着。

    “是吗?哦,我想起来,是有这事。”

    人痘接种,自古就有,只是较为粗糙,本朝又有所改良,已经渐渐纯熟。

    所谓人痘接种,就是用天花患者的痘痂,研粉成痘苗,吹入健康人鼻中,使健康人感染。

    通过引发轻微天花症状,来达到对天花免疫,这个过程里,依旧能够传染,并且有百分之一的死亡率。

    是行之有效的好办法。

    “既然这样,那就绕道吧。”

    久违地,想去看看皇后,结果路上就遇到这事,实在是让人有些扫兴。

    皇帝缓缓合上眼睛。

    但既然都来了,总不好半途而废。

    ……

    长乐宫。

    屋檐下,雨水缓缓流注。

    皇后一身常服,坐在软榻内,手里拿着白棋。

    她的对面,坐着叶不悔。

    一长一幼,坐在那里,不知为何,就有种母女的感觉。

    皇后每每产生这种错觉,看到叶不悔,就有种发自内心的亲近,就连原本躁动的心情,也安静了下来。

    临近大事,总有不安,皇后趁着留下她,下棋解解闷。

    其实也是担心出事。

    又看了眼婴儿,就在近侧摇床上,不哭不闹,只是旁观。

    棋盘上黑白子渐渐繁多,叶不悔明显没有拿出真实水准,只是小心应着。

    精致的小脸微微蹙着眉,身少妇几年,她的身上有些未褪去的稚气。

    盘起的黑发与她尚青涩的面容构成一种奇异的惑媚。

    “不悔,又在想你夫君了吗?”

    皇后了然地笑着,又在边角处落下一子。

    “啊?哦!娘娘……”叶不悔恍然惊醒,讷讷不知所措。

    “我都看出来了……你也有心事……”

    这话说到了叶不悔心里,让她顿时沉默了。

    夫君在外凶险万分,作妻子的她,岂能真的半点不知?

    之前斗争几次,甚至惊扰到她和苏子籍的府上,府中上下人心惶惶。

    后来安然无事,可她知道,那是因苏子籍在拼命。

    从代王,到太孙,一路走来,多少波折?

    有多少,是她不知道的呢?

    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可她帮不了什么忙。

    离乡,到了京城,处处都是陌生面孔,也不知谁是可信。

    虽然很富贵了,但叶不悔总是心事重重。

    深夜梦回时,总是想起几年之前,十五岁那时……

    记得那年父亲仍在,苏子籍陪着自己参加,去参加棋赛。

    那时最高兴。

    那时苏子籍全身只有五两,全部押注她获胜……想想就又气又笑。

    而后一起困在龙宫,下生死之棋,虽然那时棋道已深,但没有把握。

    把棋谱给他,是希望他带出去,也是希望……能记得自己。

    可活了下来,是他传授奥秘。

    那时最开心。

    一转眼,父亲被人害死,苏子籍为了自己杀人,宁可不要前途……那时自以为无幸,催着苏子籍灵前拜堂成亲。

    后来无事,现在想想,那次凑巧,使太监闻之,让苏子籍回归宗室。

    这里稍有差错,要么苏子籍革除功名,要么自己被流放。

    想到这里,叶不悔心中又酸又甜。

    其实早在那时,已认定今生今世,就是他了。

    那之后,终是嫁了他,有了孩子。

    而自己也成了太孙妃……短短这些年,她失去了很多,也获得了很多。

    可这来得太虚,也太危险,京城处处,茫茫不可测。

    看着苏子籍各种劳累,筹谋,一次次遇到凶险……

    总觉得,还是当年无忧无虑时,最是令人怀念。

    渐渐,叶不悔学会了沉默,学会了无声与温柔。

    偶尔揽镜自照,沉静优雅的姿态,连她自己,也为之讶然。

    这是我?我也能这样?

    ……都是为了他。

    不知不觉,竟有两行清泪,顺着她光洁的脸颊滑落。

第一千七十五章 我不太喜欢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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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莫哭,莫哭……”

    皇后温柔抚着她的额,梳理着少女鸦羽般的鬓角。

    “这深宫啊……最无用的,就是眼泪。”

    “宫中数万宫女太监,谁不是爹娘的孩子,可除了你自己,没有人会在乎,眼泪是不值钱的。”

    皇后说这些话时,烛火摇曳不定,仿佛她的情绪那样。

    “你是聪明的孩子,以棋艺上论,应该已经是国手……或者该叫你棋圣?”

    叶不悔抿了抿唇,她有些不好意思,但还是点了点头。

    若是旁事,或许她会谦虚,但叶不悔棋道的确高明,自然养成一种傲气。

    “这世上事,大约也如下棋,有生,有死,有争,有杀,就是错乱,落子无悔……”

    “你夫君有个小局,那位……有个大局。”

    皇后含湖了下,但叶不悔不知道为什么,突然醍醐灌顶,浑身一个寒战,全部听明白了。

    怎么会?

    是他!

    原来是他!

    错乱的情绪,让她一时间有些迷茫。

    叶不悔纤细的双手,下意识攥紧了锦绣裙裳。

    不,正因是他,也只能是他!

    身为储君,已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更不要说,自己夫君,她自然了解,才艺深不可测,能逼迫苏子籍疲于奔命,自然只有九重台陛之上……尊贵不可言者。

    “说政,你不懂,说棋,你就懂了吧?”

    叶不悔心中一片冰凉。

    “而今你夫君这一局,已经极其凶险……”

    皇后从棋盒里抓住一把白棋。

    接着。

    “啪啪啪啪”,皇后执白棋连走十几手,把白棋连成一片,包围住一块黑棋。

    “假如换你来弈,要如何破得?”

    叶不悔终是聪慧。

    起初还有些困惑,渐渐面色凝重,甚至苍白了几分。

    她抓住软榻,深深呼吸,凝神冥思。

    “弈棋,不仅仅看棋子之数。”

    终是棋圣之心不减,她迅速沉稳下来,镇定地思考。

    “白棋大局已成,黑棋要脱出,唯有行一险棋。”

    眼眸垂下,叶不悔略加思考,就在另一处连续布下几颗白子。

    “大龙是很厉害,但下这几手,可屠大龙。”

    “余下散子虽多,也已经无济于事。”

    叶不悔缓缓说着。

    “你这孩子,真是聪慧,我就是喜欢,看见你就喜欢。”

    皇后拍了拍她的手,本来,她应该什么都不说,成功就罢了,失败,无非一起死。

    可看见她面容,她就忍不住,想说些什么。

    痛苦,总比什么都不知道就死,更好些吧?

    二十年前那一局,她和福儿,输就输在什么都不知道,而以常理猜测那位至尊,君父。

    常理无论都到不了那步,可还是到了。

    福儿也有妻妾,也有各方面都可爱的女子和孩子,也曾这样与自己亲近,甚至讨好自己。

    可一夜,全都没有了。

    从那时起,皇后就知晓,再痛苦,也比什么都不知道强。

    “可是……娘娘……您为什么……”

    叶不悔不明白。

    为什么,要与她说这些?

    “你就留在我这。”

    皇后的眸光隐现泪花。

    “外面很凶险,我怕你出去,就再也见不着了。”

    “在这宫里,是尚有些人手,如有万一,也能护你出去。”

    “你是聪明的。”

    如果真有万一,自己会拼了命,护送她和孩子,远远离开,甚至离开这个天下。

    “您是说……刺客?”

    叶不悔似乎明白些。

    “你是从民间来的,不曾经历过宫廷内院之事,所以,有所不知……这不怪你。”皇后暗然一叹,转移了话题,脸上却浮现出追忆。

    “巫蛊,魔术,妖族,道法,武功……屡禁不止,历代为祸很深。”

    “你是没有见过,世间曾有武道登峰造极者,只身转战三千里,能在万军之中强杀大将……可惜,已成绝唱。”

    “你莫要小瞧我,在你这年纪时,也曾习武打坐。”

    这也真是大出预料之外。

    “你也练武?”

    叶不悔眨着眼,有点难以置信。

    “怎么?不信?”

    皇后微笑着,信手轻轻一拂,也不见有多少动作。

    几步之外,桉上烛台顿时颤动自鸣,余韵缓缓熄灭。

    “这叫拂兰指,内功唤做兰亭集,都是前朝护兰山庄武功,后来收入大内武库。”

    皇后并没有说,这其实只有自己才能。

    武功杀人手段成千上万,可宫城内禁制重重,岂只能压制法力?

    前朝曾有侠女潜入宫中当宫女,可入了宫廷,十成发挥不了半成,只能以发带衣服想勒死皇帝,却没有得手,不但落个惨死,还使一大批妃嫔被杀。

    可身为皇后,却勉强有办法绕过一些。

    “不习武,你怎么保护自己?怎么保护世子?护卫总有不周全的时候。”

    “宫城内禁制重重,防范森严,远胜太孙府。”

    “外面或许有乱,你在外面,我实在不放心。”

    “想当初,我怀着福儿的时候……”

    皇后还在讲述时,忽地止住话头,看向外面。

    不久,有个女官进来,万福一礼:“娘娘,未央宫来人,皇上将至长乐宫。”

    这是例行的规矩。

    皇上出行某处,派人先通知各宫准备,免得仓促之间失了礼数。

    “既是皇帝要来,就先准备御膳,用我的小灶。”皇后略一怔,吩咐下去,又关照着叶不悔:“皇帝几次派人过来,我都打发了,现在就说你睡下了。”

    “记住,小心些。”

    “是。”

    叶不悔随着几个女官,避入内院。

    皇后点了点澹妆,也不见怎么精心打扮,只尽了礼数而已。

    不久,銮驾下来,皇后迎接,言笑晏晏,也不下拜,躬身福礼:“臣妾恭迎皇上!”

    “你我是敌体,不必多礼!”

    老皇帝入了内,桌上只几道爽口小菜,一些干果点心。

    “你有心了。”

    入座后,只瞧了几眼,老皇帝其实闻到些异香,但并不在意,温和出声。

    望着皇后的眼神,都说不出地温柔。

    连皇后都有些诧异。

    “……这老贼,今日又是摆的哪出戏?”

    皇后笑意吟吟。

    “臣妾不过是吩咐下去,这些都是下面人置办。”

    皇帝却不动快子,只是随手用了点心。

    “想当年,刚成婚时,你还亲手做羹……连着做了一个月,朕后来半年不喝汤。”

    “是臣妾做得不好。”

    “其实做得很好,可我不太喜欢汤。”

    “你想啊,你又不是下惯了厨的,能做到那地步,还能说什么?”

    那眉眼之间,脉脉温情,却不似作假。

    皇后渐渐沉默。

    只听着这男人,自顾自絮絮叨叨,尽捡着些陈年旧事……一桩桩一件件,反复说。

    恍然间,仿佛回到了二十多年前……彼时初嫁了,她还青涩懵懂,而他英明过人。

    那时,也有过琴瑟和鸣,恩爱过去。

    许多事,经由他道出,又是另一个角度,连她都不知道。

    一时间,沉浸在回忆中,殿内飘洒着温馨。

    “你可还记得,那时你参加宫宴,与我擦肩而过。”

    “我就在想,这个姑娘,到底是谁家的。”皇帝像个小孩子似的笑了起来。

    “然后第二次宫宴间,你对我说的话,你还记得吗?”

    “……记得。”

    提起这里,皇后脸上也浮现出澹澹的追忆。

    毕竟是此生刻骨铭心的记忆。

    这哪里能忘呢?

    她的眼眸里有些惆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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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七十六章 登徒子看剑

    “那我们再说一遍吧?我想听你说,好不好?”

    老皇帝握着她的手,轻轻摇了摇,真像孩子似的。

    无奈地瞄了他一眼,皇后轻轻点头。

    “增之一分则太长,减之一分则太短;着粉则太白,施朱则太赤;眉如翠羽,肌如白雪;腰如束素,齿如含贝;嫣然一笑,惑阳旧都……天下佳人,莫若眼前人,不知是谁家女郎?”

    皇帝念着。

    “登徒子!看剑!”她眉目含笑,微启朱唇,袖中纤指并拢,比划如剑,作势要点。

    “我明白了,原来你是将门之后!”皇帝放声长笑,极是开怀又毫无阴霾。

    眼前一热,皇后也是垂眸,嘴唇微颤,似乎想要说些什么。

    “轰——”

    “咔嚓——轰隆隆——”

    殿外接连闪过几道白色电光,而后滚滚雷音,仿佛巨大的磨盘在屋顶碾过。

    声声震雷,几乎传入心底,打破了殿内原本飘荡的温馨与祥和。

    皇后原本还想说些什么,但也渐渐沉默了下来。

    从回忆中脱离,依旧要面临现在,皇帝沉吟许久,才叹息了一声:“一转眼,朕也老了,就是不知道,朕还有几年寿数。”

    皇后轻轻抚摸着脸颊,尽管驻颜有术,但也到底显出沧桑。

    “人寿不过百年,匆匆而已,臣妾的话,大概还能有……十年或十五年寿数吧。”

    她有点不确定说。

    “你我夫妻,生当同衾,死亦同穴。”皇帝眼神温柔,轻轻咳嗽了几下,又问:

    “近来我是神思不属,总是想到我们当年的事,那时候真是少年轻狂,总是贪欢忘时……不知怎么,就总想来看看你。”

    “你近来是否怨我?”

    迎着那恳切的目光,皇后眼前一酸,泪花几乎就要飞溅,但又是一声雷震,让她一惊。

    醒醒……这个老贼,可是吃了福儿!他还要继续吃下去!

    不能信他!

    不能信他!

    仿若是当时,才闻知福儿之死的她,趴在耳畔又叫又嚷!

    绝不原谅他!

    绝不原谅他!

    如同一桶冰水当头淋下,皇后垂下眼眸,掩盖着眸中的复杂情绪。

    “臣妾别无所求,唯愿太孙太平无事。”

    “唉……”

    皇帝似乎有些失望,又似乎有些清醒,嗫嚅了几下嘴唇,神色也逐渐冷淡下来。

    朕这是怎么了?

    难道魇住了?

    怎么感觉,像是回到了三十年前?

    皇帝有些困惑。

    难道……朕真的老了?

    不!

    朕还要活,一直活下去!

    心底翻滚着的情绪,犹如虫子般缓缓啃食着内心。

    他硬下心肠,全部压了下去。

    朕只要长生!

    朕若不爱她重她,早就废了,何必到今天,求什么朕都能给,可唯独这个,朕不能答应!

    想到这里,皇帝再无叙旧的心思,甚至有点悲切和委屈。

    “今日朕尚有事,就不多留了……皇后,早点安歇吧。”

    “臣妾恭送陛下。”

    皇后也是无言,眼里本有一点点期盼,又渐渐黯淡。

    远远送出宫门,老皇帝上了銮驾,身影看上去很是寂寞。

    夜色下,无数宫灯挂在树梢,随着风雨而舞。

    风雨夜中,幽深的深宫里除却惯例的寂然与孤独之外,更是增添了几分鬼魅与不详之意皇后伫立在远处,久久驻足凝望,寒意渐渐侵蚀身体,又渗入心底。

    某种清晰又熟悉的直觉,在她心底浮现。

    告别。

    那个熟悉的影子,本是渐行渐远,又渐渐透明,似是消失。

    今夜,似乎是告别。

    只有她能看出,要是别人,哪怕是吴妃当面,也决计看不出。

    因为,她曾经许多次,这样送别过他,尤其那时大郑尚不太平。

    垂下眼帘,泪水缓缓滚落,皇后现在明白……当年那个人,是真的彻底死了。

    他再也不可能回来了。

    这一别,即是永别。

    即便再见,也只是君臣,更无情谊可言。

    皇后似哭似笑。

    “你好……好狠……”

    撕心裂肺的痛苦,让她悲伤到说不出话来。

    “我恨你。”

    电光又是一闪,接连的雷声之中,雨线渐渐稠密。

    “娘娘,风雨至矣,请回宫吧。”身侧的女官举着灯笼,本是静静站着,这时终于催促着皇后。

    “本宫这就回……”

    皇后语气结了冰一样冷,又带了些哽咽,死盯着天空看了一眼,才要移步,突然身体一滞。

    “轰”远方天空有一抹光影,席卷着无数电光,正在蜿蜒游动。

    倏忽间,隐入乌云之中,消失不见。

    那是——龙!

    不会错的!

    龙角、龙须、鳞甲、龙爪,还有龙尾,沐浴着皎洁清澈的光,如日月星辰般,炫目夺神。

    “龙君,请庇佑我家太孙,此行一路顺利。”

    突然之间,皇后似有冥冥之间的感觉,福至心灵,默默祷祝。

    “如能满愿,我必四时遣旨祭祀,香烟不绝。”

    高空之上,滚滚黑色云气,被大风鼓着,不断向前飘移。

    龙身通体洁白如玉,遨游在云海之中,自由自在。

    忽然,明亮的光芒中,龙身凝聚,摇头晃脑。

    “奇怪,

    她忽地向下看了一眼。

    丝丝缕缕的光气浮现,汇聚巴掌大小,如烟如雾如霞,翻腾变化,透出稀薄的暗黄色。

    “……四时遣旨祭祀,香烟不绝。”

    “长江水在,黄河不竭,本宫决不食言。”

    眨了眨眼,感受到那气息的来源,她明白过来。

    “是人间的皇后!”

    她说要祭祀,要求我的庇护……

    “大哥哥知道吗?”

    一人一龙,有着玄之又玄的联系,就算在高空而行,小小龙君依旧能感觉到,源自大哥哥的联系。

    越来越近了,越来越近了,这处是很关键的一块,我应该在这大城上盘旋一天一夜?

    她伸手一点,微黯的流光,裹挟着水汽,投入下方。

    “给个灵验就是了。”

    重重的云气,包裹着幼龙,又迅速没入云海之中。

    “行龙,行龙,谁打扰,就淹了谁……”

    好似呢喃般的嘀咕声,淹没在滚滚雷声、风雨声中,却多了几分霸气。

    千里推动云层,行云布雨,幼龙渐渐明了。

    这修的,就是滚滚大势,是无可抵抗的力量——有抵抗,就扑灭,碾压,淹没。

第一千七十七章 未雨绸缪

    风雨吹打,一天就平淡过去,京城一下岑寂下来。

    家家户户灯光昏暗,在又窄又长的街道和胡同里,已经有更夫出现,但对豪门大宅来说,夜生活才开始。

    歌舞佰酒时,经常能听见丝竹声,甚至能听见婉转低唱。

    虽然下了雨,吹来的风还带着熏热,用完了饭,赶过来的野道人,抵达到了假山亭子上,见到了苏子籍。

    “主公!”野道人躬身行礼,又站在了一侧,白天应该汇报的,已经汇报了,两人一时都没有说话。

    “主公,由您提点。”不知过了多久,野道人才说:“我才发觉,期门卫、羽林卫、鹰扬卫三卫,已经束兵秣马,布下了口袋了。”

    “唔,3卫总共16500人,对付2000人?。”苏子籍也是一笑,说:“皇帝行事,就是这样,万无一失!”

    “弱者愤怒,抽刀向更强者”

    “强者愤怒,抽刀向更弱者”

    “此是兵法大道,不得不说,皇帝虽不是太祖,也算是和平长大,可的确非常了得,不逊太祖。”

    野道人被他说得一愣,随即笑:“是啊,齐王,万万不是对手,可惜还有主公在!”

    “是么?”苏子籍看了看野道人,叹了口气,说:“要是各领一军相争,孤和他胜负,或是六四开!”

    “可他是皇帝掌握大势,我却不是对手!”苏子籍顿了一下:“然后,他有致命之处!”

    野道人接口说:“他老了。”

    苏子籍点头,说道:“其实,我之策略,能成,就是许多人,觉得他老了,这人心才是关键!”

    野道人低头思忖,说:“可也得您这样运筹帷幄,才能把握机会,或者说,正因为控制的滴水不漏,所以皇帝万万不可能想到,会有一支奇兵天降……”

    这就是灯下黑了。

    苏子籍凝视着远处,久久才说:“是啊,其实当年皇帝初登基,权威未固,皇后和太子支持者并不少,行废立之事,其实是有风险!”

    “但是,谁也想不到皇帝,会那样丧心病狂!”

    “皇后和太孙,才满盘都输。”

    “同样,皇帝怎么都没有想到……我还没有被立太孙,就已经决心用兵,于是海外练兵!”

    苏子籍熟读历史,是越来越明白,历史上不少名将名臣之死,就是死于大局——他们认为,为了大局,皇帝不至于杀他们。

    可皇帝就是杀了。

    顾大局是人臣之事,不顾大局才是智。

    苏子籍自认为自己能赢得这一点生机,就在丧心病狂这四个字。

    “是啊,今日能有一线机会,全在主公未雨绸缪。”

    野道人是随时局越来越深入,才明白,没有这招,任凭才能再高10倍,都难以对抗。

    想到这里,一阵风掠过来,身上竟泛起一股寒意。

    野道人不再说话,眯缝着眼,瞳仁在暗中幽幽闪烁,看向远处,现在,就等齐王发动了。

    齐王府

    天空如墨,浓稠欲滴,堆云如棉,深沉厚重的风雨,呼啸席卷过树梢。

    咔嚓。

    细微的断折声中,小截树枝被风抓着,飞舞过墙,又撞在假山上,发出略显沉闷的响声。

    走廊上,灯笼经风吹动,摇摇晃晃,投下参差不齐的阴影,到处黑黝黝的鬼影幢幢。

    齐王全身着甲,手中按着宝剑,抬头仰望天空。

    那是宫城的方向。

    “有道是,知子莫若父,其实反过来也一样。”

    “父皇是什么样,其实孤很清楚。”

    “当年有人密奏,太子有逆,将行大不忍言之事,父皇大怒,立刻兵围太子府。”

    “可结果呢?”

    “太子束手待毙,京城片甲不曾动弹,阖府上下杀得一干二净,连小世子都死了,仅逃出点庶出血脉。”

    “太子果真有谋逆?”“……可笑!”

    每每思之,齐王不禁齿冷,更是回忆起当年。

    乍听闻太子之死,当时的自己,是突然之间满腔高兴,但是接着,就油然而生出恐惧。

    “连一朝储君,都死得不明不白啊……”

    彻夜无眠。

    太子人品贵重,齐王深知。

    “孤也曾想过,有这样的储君,必能兄友弟恭,孤自能安享太平富贵……可以不争。”

    齐王心中有着淡淡的长叹。

    外人都道,齐王鲁莽暴虐。

    其实谁知道,他也不是起初就这样……王傅其实是个好老师,的确学问深重,教过齐王很长时间。

    今日其实是有过后悔。

    可……

    “王傅,不要怪孤,孤也是不得已。”

    嘴唇阖动着,齐王无声自语着,他闭上眼,眼前又浮现出王傅的身影。

    “王傅的教导,孤并没有忘,孤也想父慈子孝。”

    “可父皇给不给我活路呢?”

    “太子是皇后嫡出,父皇养在身边,言传身教二十年,论父子情深,何止十倍于我?”

    “太子也恭敬纯孝,从无差错,可结果……又如何呢?”

    “王傅啊王傅,圣人之言,的确不教人篡位,也可没教父杀无辜之子啊?这你怎么不说呢?”

    “说话只说一半,王傅你也来欺孤。”

    齐王总是想起太子。

    当初,风度盖人的兄长死了,自己觉得高兴的同时,同时就觉得有种莫名的巨大恐怖,让人彻夜难眠。

    “王傅啊王傅,你可知道,孤有话不敢讲,藏在心里二十年,都成了心病。”

    “孤真的惶恐害怕啊,怕父皇哪天就杀了孤满门,可圣人只告诉孤,要孝,要顺,要从。”

    “王傅,也就是那时起,孤就明白一件事——圣人也有虚伪”

    “父待子如奴如婢,那子视父,自当如仇如寇!”

    “若只一味强调,子不得不孝,就是欺子幼无力,而谄媚天下之父。”

    “孤就是那个子,父皇就是那个父。”

    齐王勾出个冰冷的笑容。

    “我那好兄弟蜀王,还是看不穿这点,自以为能争嫡。”

    “可笑,孤陪他做游戏罢了。”

    莫说能不能夺到,就是夺到了,成了太子,那又能如何?

    太子一家的血,流得还少吗?

    太子,只是空架子,实不足贵。

    唯有实实在在的力量。

    才是最贵的!

    于是,当年的他千方百计,找到了妖族,找到了神策军的秘密记载。

    虽说时日变迁,只剩零星材料,为这些,还惹出不少麻烦,但……终给他找到了生机。

    “唯有效法太祖,孤才能有活路。”

    至于蜀王,前鲁王,冢中枯骨罢了,早把他们当成死人了。

    “只有孤,才是正确的,兄长,你看啊……你会束手待毙,孤还能做最后一博。”

第一千七十八章 丧心病狂

    “说起来,太祖先利用妖族,后悍然切割,一夜之间,杀尽神策军。”

    “父皇也是费尽心血,一一消灭妖族,有杀错,不放过,二代都下了极大功夫!”

    “但太祖父皇越是忌惮妖,越是说明,妖能助孤,孤就越要勾结妖族!”

    “皇祖,你在天有灵,多看几眼吧,这不是孤非要勾结,是父皇不给我们活路。”

    齐王面容上,扯出点似笑非笑的弧度。

    “就算皇祖您复生,在孤这位置上,怕也唯有一句,不得不吧?”

    “要不,以您的谋略才干,当不了皇帝,也能当个公侯,并不是没有了路了!”

    “丧心病狂?”

    “您丧心病狂,父皇丧心病狂,今日就是我丧心病狂了!”

    齐王格格一笑。

    “倒是孤那个小侄儿,有点诡异,不知不觉就一路上去,成了太孙,孤几次谋划都成全了他……莫非真有所谓天命加身?”

    “罢了,这不重要,天命不可依仗,一切终究要靠人事。”

    “孤不信天命,更不信父皇,所以才立誓要拔剑。”

    “待孤斩掉这块心病,或不学父皇那样狠毒,肯定要废太孙,但总少不了一个国公。”

    “就算囚在府内,也还能活命!”

    “至于以后,哎,我是在做梦了,今夜大凶险尚要过呢!”

    临此大事之前,齐王也没有再去找谋士出策。

    找,也没用。

    现在计谋已经用尽,只剩下白刃见红。

    只有手中剑,能给他点微不足道的慰藉。

    至于那些妖族……也是真不可靠。

    但没有办法。

    还是得用。

    “有时候,孤都怀疑,孤是不是真的病深了。”

    “私蓄兵马,勾结妖族,孤不是不知忌讳,但还是做了……孤怕是心病积淤至今,难以化解了。”

    “其实何必伪饰,孤是自知,太子死后,我就得了病,父皇一日不死,孤心实不得安。”

    不知不觉,思绪万千,齐王想到坊间流传的“吃心炼丹之说”。

    他听到之后,其实并没有多少怀疑,直接就信了。

    “父皇食子之心,以延帝命,能食太子,又何尝不可以挖了孤的心?乃至蜀王,甚至孤那小侄子的心?”

    “孤家寡人,莫过如是……所以父皇才宠爱新平。”

    齐王情不自禁微笑。

    “新平啊,不就是这些年父皇惯出来的?但也是我们几个儿子,全都战战兢兢,才会有这事。”

    死一太子,谁不敬畏?

    只有当时新平那样小,什么都不懂,敢上前撒娇卖乖。

    可近来,听说连新平也知道规矩了,这是知道畏惧了……伴君如伴虎,不,虎毒尚不食子。

    他这样的,活该孤家寡人,稍装点样子,很快就原形毕露了!

    只有自己,从不信他!

    只有自己,是正确的!

    “孤就算要死,也要死在战阵上!死前,拼着也要留下一笔。”

    “让你这吃子延命的独夫之心,彻底原形毕露!”

    “令你青史之上,臭不可闻!”

    齐王之心,愈发幽寒炽热,属于自己的战场,即将到来。

    天地之间风雨怒嚎,他只是站在那里,静静地等着。

    身后传来脚步声。

    他的五感敏锐,早就听出是谁。

    “灵韵,你来了。”

    今天的齐王,神情显得有些柔软。

    “王上。”

    身后女人这样唤着,而后轻轻拥住他。他能感觉到,身边王妃的不安。

    “是孤对不住你们。”

    王妃的泪水,打湿了他的肩膀。

    “孤花了二十年,终于还是没躲过,走到了这步。”

    齐王没有回头,只是独自说着话。

    “说实话,孤真不想有今天。”

    “梵门常说有来世,孤不大信,但如果真有的话,孤真不想再生在帝王家。”

    齐王妃静静听他倾诉。

    “其实孤总是想到兄长。”

    “兄长是极好的人,孤时而梦见他,梦见幼时,他总把我抱在怀里。”

    “可惜,哪怕他生为太子。”

    “当年死前,是不是也如你我这样,无可奈何呢?”

    齐王转过头,果然看到王妃在默默流泪。

    “孤终不是兄长,也不敢像兄长那样。”

    “凭着这些年积蓄的甲兵,还有联络的神策军,孤总要起兵,争一争活路。”

    “父皇能杀兄长,是兄长信父皇,但孤可不信他。”

    “不过,此行实在凶险。”

    “如果事不成,孤会全力为你争取时间,料想父皇要剿杀孤,别处总有疏漏。”

    齐王微笑着,目中也含着泪。

    “到时,会有人护你出去!”

    “切记!不要走陆路!直奔水路,一路出海!”

    “这都是我二十年间,未雨绸缪,届时会有海船接应,还有海外之岛。”

    “吾子虽幼,你好生教导,告知他,安心在岛屿为君。”

    “没有做天子的福,当个海外岛君,也可衣食无忧。”

    “不过!你要当心妖族!”

    “我如事败,必是拖着那妖王一并留下,拖延时间,以求给你们争取脱身的机会。”

    齐王踱步深思着,隐隐有种熟悉气质,王妃捂住嘴,默默垂泣。

    “诸王尽是鸡犬。”

    “孤最看不透的,还是那个小侄子。”

    他语气淡淡地。

    “若是孤败了,诸王都不可信,唯独他,会有望问鼎。”

    “这你拿着。”

    齐王塞给她一件玉佩。

    “这是……”

    她看呆了。

    玉佩颜色近于明黄,雕着五条盘龙,隐隐有点眼熟,但又不是齐王随身之物。

    “那是兄长当年之物。”

    “是前朝宫内重宝,父皇赏给了太子。”

    “孤年幼时不懂事,曾经讨要了过来,结果他真给了……就一直没丢,现在怕是成了孤品。”

    齐王目中有怀念。

    “常言道,睹物思人,我那大侄子,料想也没几件遗物。”

    “如果到走投无路之境,你去求他,就把这玉佩给他看看,或许……哎,孤也不知有没有用,且看天意吧。”

    齐王自嘲般笑笑。

    “孤不信天意,可到头来,又祈求天意,孤是不是可笑?”

    “大王。”

    齐王妃久久凝望,深深屈膝下拜,哽咽行礼。

    “臣妾,都记住了。”

    “王上……祝你凯旋得归!”

第一千七十九章 乾坤再造就在此夜

    转眼又是无言。

    交待了身后事,齐王陷入沉默,只是默谋。

    这些话,他只说了一半。

    其实,太子死了,齐王虽然悲痛疑,但喜也不小,有段时间,是准备按部就班争夺嫡位。

    可随着成年,越思越寒,更自侄子入京,风云变幻,以及谢真卿和神策军的到来就揭示,他疑心越来越重,也越来越接近真相。

    食龙者寿,真有这样的办法,自己,蜀王,侄子,乃至全部子孙,都仅仅是父皇的口粮。

    更由于父皇的发觉,齐王此刻已经对正常继承的希望绝望,是必须掀桌了。

    思量着,王妃手里紧紧攥着信物,只是依偎在他身侧。

    她的心中,尽是彷徨。

    前路,到底在何方?

    “别怕,京城有三大运河,水系四通八达,即便是父皇,也不可能时时封锁。”

    齐王看出她的害怕,静静拥着她的肩,温言抚慰着。

    “连日以来,竟是大雨,这是好事,方便你趁乱逃出,至少多出几分把握。”

    “皇城司确实是厉害,但三辅之地鱼龙混杂,总是有许多缝隙,不是短时间能扫尽。”

    “暴雨时也可以行舟,只是要委屈你下,船舱大概有点狭窄了。”

    他的语气里带着歉意。

    “王上,您多保重,臣妾必……必为您保住血脉。”

    王妃再度屈膝下拜,低头时情不自禁落下泪来。

    她表面虽不歇斯底里,却带着着别样的哀伤。

    犹如花瓣寸寸撕开,扯碎,又洒落,令人一见就心碎哀怜。

    “灵韵,是我负你,哎……如果,如果事泄。”齐王顿了顿,张了张口,脸上浮现出复杂的神色。

    “你能走,就按照计划走。”

    从怀里抽出一张纸,密密麻麻都是蝇头小字,递给王妃:“这是我控制的外官名单,和九乡伯江奇峰一样,都有致命把柄,一旦你有事,立刻递给朝廷。”

    “弑父弑兄,就算再大功劳,都还是死。”

    “因此他们不敢举报你,出卖你,至少几年内。”

    “但是你也不能威逼过甚,以免鱼死网破。”

    齐王又抽出一张纸,说:“银票最大额不过百两,并且官府一声命令就可停止兑现,变成一叠废纸。”

    齐王轻蔑一笑,在天朝,没有官员敢存大额银票,哪家钱庄敢违抗朝廷命令兑现?

    更不要说,一旦有事,直接拒付并且举报,贪下存的银票,岂不快哉?

    不过官人不存,有脑子有问题的人存。

    以前有围剿掉的结灯会的余孽,逃亡中还想用银票,结果被张网捕鱼一网打尽,成为了京城笑谈。

    “我信不过钱庄,这是我买下的三处庄子,里面就有窖银。”

    “不多,每处10万两,但是足够你母子使了。”

    “不要迟疑,得了就立刻出海,一旦迟疑,被围抓了,就什么都晚了!”

    “夫君!”王妃听着这话,痛呼一声,嘴唇抖动。

    “你别存死志,想想我们的儿子,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就算是被抓,你不必……死……”熟悉王妃的他,语气艰涩:“料想父皇,再怎么吃人修仙,总也不能如兄长那样,再杀……孤满门。”

    “要不,谁都看出了。”齐王似又回想起那个不详的梦。

    齐王压抑着心情,露出个微笑,伸手轻柔地拂过王妃的鬓角,将一缕发丝捋到脑后。

    看着她憔悴的容颜,心中充满悲悯以及哀伤。

    “我会求他!”“我就跪求他,就说,就说……我悔改了。”

    “我就这样对父皇的人说,我姬卿求他高抬贵手,饶恕我唯一的嫡系血脉。”

    “父皇仁厚,必会原谅孤。”

    齐王此时笑着。

    “殿下!”

    王妃只觉得阵阵揪心,情不自禁叫出声来。

    她什么时候,看到齐王这样的姿态?

    “不必矫情,真到了那步,你就直接降了,其实你出海,我料父皇为了身后名,不会穷追不舍。”

    齐王府往昔看似花团锦簇,但齐王心中最是焦灼,从来都是独自入睡。

    皇帝有三个成年儿子,齐王,蜀王,宁河郡王,现在加上一个民间认祖归宗的太孙。

    所有人都有成龙之望,也都可能一夜之间失去一切,连带自己的性命。

    这点,齐王很早就知道。

    二十年间,无时无刻不担忧,直到此时真的化作现实,齐王反而平静了下来。

    “其实我知道,你最近怪我分床睡。”

    王妃愕然抬头,正看着齐王温柔笑着。

    “我是怕你担心。”

    “从知道真相那天起,我没有一天能安眠,心病愈来愈重,我的脾气也越来越暴躁。”

    “我快熬不住了。”

    “经常梦中好杀人,这样的我,岂能把你和儿子放在身侧?”

    “王上……”王妃唤着。

    原来,竟然是这样?

    是了。

    齐王聪慧又敏锐,多疑又寡恩,赏厚又好杀,甚至亲手掐死过侧妃……这是外人甚至姬妾眼中的他。

    王妃却知道,起初不是这样。

    曾经以为是姬家的血脉诅咒,不想原来是太子之死,给他留下的心病。

    可就算这样,身为敌体,齐王对正妃始终是敬重。

    藏了二十年的心事,这时齐王却说出来,透出浓浓的不详意味。

    短暂的温存,或者说等待。

    雨越下越大,毫无停止的趋势,瓢泼般的雨帘,层层叠叠地抖动,盖住了视野。

    样大的雨,把花厅、假山,淋得透彻。

    轰隆——

    巨大的雷,在高空响彻,连绵不绝的闪电,枝杈般簇拥在云层之中。

    “王上,雨水已深一尺二寸,测灵针抖动超过三刻,时机已至。”

    有甲士穿着蓑衣,半跪在走廊下,沉声提醒着。

    唯有这样强大的天象,才能压过龙气与道法的示警。

    天威激荡处,龙气与道法,受此干扰,统统失灵。

    这就是,发兵的时机!

    温存的时间,终于结束了,齐王重重握了下她的手:“快走,别迟疑,我若成功,回头接你不迟。”

    说着,手终于分开。

    “着甲,出行!”齐王笑着,眸中再无笑意,凛然命令:“所有人,随孤出发!”

    “诸位,清君侧,挽天倾,乾坤再造就在此夜!”

第一千八十章 三天证悟

    命令下达,连绵的雷声不绝,闪电自铅云深处迸发,照亮周围。

    一行人簇拥着齐王,走入暴雨之中。

    脚下是铺着鹅卵石的石板,水流淹过脚脖。

    他们也不往府外走,而径直走向花厅之后,某处假山之间。

    不知何时起,这里竟然多出一口深井。

    井下传出潺潺的流水声,又有风声。

    “纵然父皇派人盯着,也绝对想不到,孤会走井龙之道。”

    前魏世祖博才多学,建设京城,设计每二十户共用一井。

    魏世祖建武九年,旧都狭窄,不得不迁移新都,派人事先调查了给水环境。

    建武一四年,完成汲取自井之头池的井龙上京之道。

    建武一五年,万井竣工。

    这些上水,都是经由埋在地下的导水管,四通八达地传送至各个木井。

    井是木头制的桶子,埋在地下的导水管也大多是木制的,要不便是石制的。

    城内如此,甚至连世祖宫廷也是如此。

    井水水质常清,没有泥沙,据说源头层层联通,甚至通到千里外的蟠龙湖以及月琴湖。

    无论男女,每逢洗衣、煮饭时间,必定会聚集在井边,聊聊家常。

    并且,每年七月七日,所有居民都要自动放假一天,齐心合力举行一次大扫除。

    先将井内的水打上来,再请洗井专家下去洗涤,一切完毕后,盖上盖子,最后上供酒与盐,祭祀龙君,以谢赠水之恩。

    当时号称是“凡有饮水处,皆有井龙祠”。

    到大郑朝,虽然还用这井道,但龙君之祭荒废已久,井水水质也有明显下降。

    许多地方已经自行开凿深井,使用地下水,而非所谓“龙宫之水”

    “前魏世祖,之于龙君,可谓厚矣。”

    齐王感叹着,又看向谢真卿。

    这些记载不算绝密,但连自己都是翻找很久,才从故纸堆里找出。

    这位神秘莫测的谢“假世子”,为什么深知内情?

    甚至,时隔这样多年,他还能指出一条能用的水道。

    齐王心中的猜忌,已经到了满溢的地步。

    此妖深知隐秘,必有极大来历,也许涉及前魏宫廷。

    谢真卿看着下方的井底,眸色闪烁不定。

    历经一朝更替,即便是当年再怎样显赫的奇观,也渐渐荒废了。

    这地下水道,还畅通的,已不多了。

    “夫天地者,万物之逆旅也;光阴者,百代之过客也,而浮生若梦,为欢几何?”

    耳畔仿佛有着温润之声,在吟咏着这个魏世祖赠给龙君的诗词。

    依稀间,可见龙影蜿蜒而过。

    又想起来了。

    龙君的怨恨。

    他的心中情绪翻滚,有季动,有悲伤,咬破舌尖,硬是压下这些情绪,谢真卿的眸色变得冷峻。

    他一直不敢来这,不是别的,就是就是害怕这份记忆。

    越是使用龙君的遗留,这些记忆就越鲜活,甚至会给他不忍心的感觉。

    “我要兴妖,不是只为了自己,也是上合天数。”

    “天意不独卷人,妖族也有天卷。”

    “你错了,龙君,我才是对的。”

    他心中这样冷冷说着。似乎是在对自己说。

    也似乎是在隔着漫漫光阴,与位于过去的某些身影对话。

    “我会证明,是我对。”

    直到而今,他再也没有疑惑。

    齐王率先沿着绳梯攀爬而下。

    井是旧井,原本掩埋,经谢真卿指点,重新挖出。

    底部距离地面大约三丈,周围用木头与砖块加固,下降到五丈,就能看见一人高洞窟。

    洞窟里干净整洁,沿途悬挂着灯笼,又有阵阵微风吹动。

    齐王当先踏了进去。

    早有守候在这的侍卫,在前方领路。

    身后,密密麻麻的身影,陆续攀延而下,走入地下通道之内。

    谢真卿跟在他身侧。

    “此处风水相生,自前魏时就成阵势,上足以祈福安民,下可调理大地水质,泽被苍生无穷尽也,是前魏世祖利民之举。”

    “皇城司,还有玄甲卫,就藏我们头顶不远处,现在最多相差千步,但他们绝不会发现。”

    “大地,水脉,还有暴雨,足以混淆绝大部分气机。”

    谢真卿这样说着,又走到前面领路。

    “前面已经杀了几波探子,短时间是不会有人来送死了。”

    “现在又是大暴雨,按我估计这雨会下一夜,等他们发现不对,起码过去二个时辰了!”

    齐王缓缓点头,沉默不语。

    谢真卿注意到他的神态,当年太祖,也如此深沉练达,临事不惧。

    顿时心情复杂。

    “确是深肖朕躬……齐王,你和你祖父一样,都是雄才大略之士……唯一区别,就是你的历练还远远不够。”

    “要是你出生入死,几经风雨,不消十年,怕和太祖一样英明神武。”

    “但是也和太祖一样,尽是过河拆桥之辈!”

    谢真卿微微合上眼帘,它不会再被他骗过。

    “有你先祖前例,我岂会给你半点机会?真当那杯酒,我是白白给你喝的?”

    “当年你先祖,借我妖族之运,结果还是破盟而出。”

    “虽然反噬仍旧夺了性命,可大业的确没有了。”

    谢真卿闭上眼,想起了自己的身死。

    是的,谢真卿并非无能之辈,广植党羽,盘根错节,本以为太祖不敢动手,或者徐徐动手,不想却雷霆一击。

    谢真卿死了,所以才有现在的谢真卿。

    “我吸取教训,我这次是迂回,证的是修炼士的至高道果,可惜,还是前因不圆满,不能彻底成就。”

    “不过不要紧,我给你喝的,是我族业孽之酒。”

    这些年来,郑朝明里暗里,都是杀妖无数,更扶持道派杀妖取心炼丹,积累血孽何止百万?

    这份冤孽,连谢真卿身为妖王,都不敢轻易沾染。

    但齐王,喝了,受了。

    “既然喝下,就是承担,而我族冤孽,就此混入龙气。”

    “这可是郑朝龙子龙子,自愿为之。”

    感受到齐王隐晦的杀意,谢真卿心中一片冷漠。

    “齐王,你还想河拆桥?”

    “呵呵,且看那时……还由得你吗?”

    “只要让我胜一次,哪怕短暂三天,我都能证悟,到时,谁能束缚我?”

    “龙君,你也不能。”

第一千八十一章 夺门

    井道黑暗曲折悠长。

    周围尽是流水声,仿佛有千万条溪流,交错在上下左右。

    齐王知道,这不是错觉,是真有水流经过。

    早在多日之前,他就派人进出这里,勘探绘制地图,沿途准备休息站。

    繁复错综的石质管道,在时隔数百年后的今日,依旧流淌着不知从何而来的水流。

    青苔生在砖石缝隙里,走在其上,脚下时而打滑。

    所有人换着千层屐,如钉般的屐齿,能有效防滑。

    当年魏世祖,为什么要建这样地下工程?

    龙君真的会走水道而行吗?

    可惜,竟然不能直通大内。

    要不,真想直接出现在养心殿里,事情就结束了。

    齐王的思绪,如云般漫无目地飞扬。

    置身于地下深处,耳畔尽是不知疲倦的溪水之声,即便如此,他的心情也静不下来。

    走了大约一刻钟,步入一处狭小的房间,周围有石板铺着,墙壁凿空一处,形成壁橱。

    有简易的木板,铺着干草与席子,还有干粮与饮水。

    在这里稍事休息。

    “还有多远?”齐王出声问。

    “王上,距离预定出口,只有三百步。”小声回答的,是一个不太出名的幕僚。

    “不知王妃到了哪处了。”齐王默默点头。

    喝了点水,没有碰干粮,休息了大约一刻钟,见去上面的人回过来表示安全,齐王起身。

    “出发。”

    三百步转眼即跨,出口是处古井,沿着钉在井壁上的绳梯,陆续攀爬而上。

    脚踏实地之后,早有等候在此人,撑伞而来奉上干巾与热水。

    眼前这座院子,面积不算狭窄,周围有照壁、假山、亭子还有古树,从外面看,根本看不到这里。

    “轰”一声,天空阴沉晦暗,浓云如墨,瓢泼大雨依旧不知疲倦,彷若要整个世界化作泽国。

    “情况怎么样?”齐王被风卷来的雨,一时迷了眼,揉了揉,问。

    脸色有点青的张伯来迎了上来,不知是冻了还是紧张,拱手闷声答复:“大王,这是鲁公契鲁阁堂的府邸。”

    “虽然致仕,但是圣上特许上朝听政,参赞国事,只是十日一朝罢了。”

    齐王蹙眉,这些情报自己早知道,不过看了看张伯来脸色发青,也没有说什么,只听。

    “我们派人,说风水虽好,但老年忌来运,还是搬了修养。”

    “就使鲁大人搬迁了。”

    “可宅子,又是鲁大人所住,圣上所赐一品宅,自然没有人敢冒犯,因此,现在都是公开运作,别人也没有发觉不对!”

    “大王吩咐的准备,都全部准备好了。”

    齐王颌首,这样的话,外人觉得里面是鲁府的人,正常维持,而府内的奴婢,根本不知主家的事,以为是主家另外委派的人。

    自然采购什么一切正常,没有人起疑。

    说着,一筐筐蒸好的肉饼抬了过来,齐王看了看,就有人上前,伸到里面撕了一张,满满的肉,吃了流油,片刻,略点头退下不言语。

    齐王才一挥手:“快用,每人三张,吃的七八成饱就可以!”

    “是”

    众人没有声息,只是狼吞虎咽,齐王脸上却没了笑容,看着亭下池塘里的游鱼,风雨很大,哪怕在走廊,下摆和靴也都湿透了。

    齐王也不去里面,但见雨簌簌从天而降,一时满是怅惘,周围都不敢惊动,呆呆侍立。

    不知过了多久,前面有人已带着二个甲兵直入,在门前稍一伫立,便进来叩拜,甲衣长刀叮当作响,张伯来见这阵势,顿时脸色雪白。

    “秀才果然难用大事!”

    齐王才想着,就听这人跪拜汇报:“大王,我家指挥使,已奉命接管了大门,一切正常。”

    “哦,终于等到了。”齐王眼一亮,叹息一声,心就落了大半,冷笑一声,按上了剑,一字一句,缓缓吟出口。

    “自古多征战,由来尚甲兵。按剑清君侧,金戈满帝京。”

    “诚言麾下将,随孤建功名。悠悠清江水,不负壮士心。”

    朗吟过后,杀气布满,齐王沉声。

    “生死在此,有进无退,所有人,随孤出发!”

    “出发,临安门!”

    当下令行禁止,一行人出了院子,风卷着急雨,顿时打在斗笠上,哗哗作响。

    仰望天穹,晦暗的云层里电蛇隐现,厚重的雨帘遮蔽视线。

    昏暗的街道,空寂无人,唯有零星的灯火透出,被雨水扭曲散射,模湖成片。

    十几步外,就看不真切。

    厚重的雨声,更能遮蔽行军的脚步声。

    就算他们大摇大摆走在官道上,也根本不虞被人发现。

    真是天助我也!

    齐王心中一定,忧虑也稍稍缓解。

    一行人不点灯不说话,借着雨帘的遮蔽,急行在道路上。

    远远望去,犹如融入在黑暗里,与雨帘打成一片后,模湖而看不真切。

    只走了不过三百米,眼前就是黑暗的宫门。

    高大,巍峨,在黑暗里彷若某种匍匐的巨兽。

    行到这里,齐王稍等了下,就有人自门阴影中走出,双膝跪地。

    “王上,臣在此。”

    原来是齐王的人。

    “赵不违,事如何了?”

    齐王语气平澹,却带着点急迫。

    “王上,门已开了。”

    黑暗里,虽不明显,但关门确实开着一线,可供一人进出。

    方才赵不违,就是从这里出来。

    黑暗里,光线不明,勉强能看到,门后空无一人。

    “确定没有问题吗?”齐王再度皱眉询问。

    “王上,若是有假,臣岂能再活着走出来?”心中一凛,赵不为就跪在地上,连连叩首。

    “现在江指挥使的人,已经接管此门,分布要害,只要大王一入,就可动手,将驻扎侍卫杀尽。”

    “也是,如果得知,早就发兵围剿,也不需要那样麻烦。”

    话虽如此说,但还是有点不安,齐王又看向谢真卿。

    “谢真人,你先还是我先?”

    “我先吧。”

    一路以来都是沉默,谢真卿这时扫了几眼,眸色澹澹,似含着笑意。

    他当先走了进去,身侧跟着些人手,片刻后再度走出。

    “可以进。”

    齐王这才信了。

    旁人都可能坑他,唯有谢真卿,此时绝不会。

    挥手之后,甲士依次挤入门后,片刻后,只听一声阴沉又坚决的命令:“杀!”

    立刻,有惊声,刀砍声,惨叫声。

    要是以前,早惊动了人,可这时“轰”一声,雷鸣扫荡,顿时将一切都压了下去。

    片刻,雨水流淌,逐渐渗着颜色,散发出澹澹的血腥,还有补刀声。

    待齐王踏进去时,一切都已经平息。

第一千八十二章 天命在我

    “臣,临安卫指挥使江奇峰,叩见吾王。”

    中年将领疾趋而出,跪在冰冷的地上,身侧是几个人头,都瞪大了眼睛,似乎死前难以置信。

    “曹隆,肖毅之不服,臣已经诛杀了,人头在此。”

    有认识的人,仔细辨别了下人头,确实都是本人。

    齐王脸上泛起一丝笑容,双手扶起江奇峰,说:“国家将倾之际,有你体贴天心,响应大事,果然是忠臣良将。“

    “国事危如累卵,身为大郑臣子,岂敢不用心?”江奇峰一脸庄敬之容答着:“这本是臣等本分,不敢居功。”

    齐王颌首,又捡起了肖毅的人头,笑了:“肖毅,你也有今天啊!”

    说着就笑了。

    曹隆还罢了,是个百户,肖毅是阴安侯之子,大内三品侍卫,齐王曾经拉拢过,却被此人不假颜色拒绝。

    齐王因此摔过酒杯。

    按照郑制,京城内外门,都由卫军轮流值勤,又以大内亲军监督——所以肖毅这次和临安卫轮值,却死在了这里。

    笑完,齐王又点赞。

    “江卿,你做得极好。”

    阴安侯势力不小,杀了肖毅,那是铁了心跟随自己了。

    众人连连应是,谁也没有想到,临安门都指挥使江奇峰,竟然是齐王的人。

    “现在不是闲叙的时候,立刻带上你所有的人,随孤……叩阙。”

    临安门顺利闯过,就进入了皇城,给了所有人信心,就连齐王也觉得顺利。

    谢真卿更是暗暗点头。

    “事成了一半。”

    “只要再过云龙门,就能直到宫城。”

    “齐王也真是有胆,要是换成蜀王,怕现在还在府内磨蹭。”

    不到危机,不显真颜色。

    许多人平日里看着英明神武,但真到齐王这处境,还能保持果断镇定的,怕是百中无一。

    历史上多的是这种,所以谢真卿才有此感叹。

    “齐王,确有郑太祖之风。”

    在关卡之内,短暂休息。所有人都在甲衣外面,套上黑红色公服,带上令牌。

    “你安排人手,封锁关卡,不要让人开门。”

    指定一人留下后,人手又重新汇聚,趁夜起行,宛是一条婉蜒游行的黑蛇直趋宫城,一路急行,直接冲到云龙门。

    夜雨之中,城门紧闭。

    这是宫城之前最后一个难关,防守比临安门更严密。

    “去。”

    齐王下令,就有人抛出绳缒,沿着墙壁攀爬而上。

    看着那人迅速翻越城墙,齐王心中一动。

    “这一二年来,孤是武功大进,不唯独是孤,就连其它武人也是。”

    “这天地之间,好像有什么在变化。”

    齐王练武已二十年,虽不是宗师,但也早早迈入一流。

    到这个境界,武功想再进一分都难,是以,他才有明显感觉。

    “他肯定知道。”齐王又看着身侧,似乎人畜无害的青年人。

    “但肯定不说。”

    毕竟是妖族,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何况还结下深仇。

    “开始了!”这时,不及多思,齐王闭息等待,心中焦躁难以形容,只是暗想。

    “我突然袭击,并且走井龙绕过半圈袭击,父皇不可能知晓。”

    “要是知晓,我连临安门都进不去。”

    “现在,只要攻下此门,就可入大内了。”

    “望上天助我!”

    才默祈上天时,只听杀一声沉凝的命令,接着城门处传来骚乱,有喊杀声,齐王瞪眼看去,雷雨中,只隐约有人影相互厮杀,一时间,不知道心里什么滋味。

    似乎是千年,厚重的城门终于向内打开。

    一股血腥气,混着雨水的气息迎面而来。

    隔着大门,还能看到里面,分成两团,正在厮杀,白色城砖上,都溅染了血色。

    是内应发动,打开了城门!

    “杀进去!”

    齐王果断下令!

    兵甲涌入,簇拥着齐王,奔入门内,穿过甬道。

    “杀!”

    人马冲入,这次可没有整个卫军倒戈,顿时大哗,警钟狂鸣,勐扑向城门,不可谓不勇,但仓促上阵,只见才一接触,神策军千户许风目光一闪,高呼:“刺!”

    神策军之前排,个个面无表情,只是一刺。

    “噗噗!”惨叫声不绝,长枪入肉的声音令人胆寒,无一幸免。

    “前进!”

    两排神策军依令向前而行,动作划一,脚步整齐,沉默持枪而上,而侍卫亲军,责职所在,虽乱而群体扑上。

    “仰射!”千户许风一身的甲叶铮然作响,断然命令。

    “蓬”一声,嗡嗡大作,上百弓手对天张弓,箭雨冲起,弧度越空,又转头落下,顿时十几个侍卫惨叫着被打翻在地,冲锋之势顿挫。

    可侍卫亲军一转,分开到两翼。

    “刀盾手两侧接敌!”千户许风继续号令。

    两侧刀盾兵立时拔出长刀,双方冲撞在一起,都是搏命撕杀起来。

    惨叫声不断响起,侍卫亲军有护卫宫廷之责,一旦失守当斩,而神策军更是有进无退,都是抱着死战之念。

    “杀!”

    长矛刺去,一往无前,反正面之敌,尽死在枪下,但长枪转向不易,一旦混乱,就失去锋利,因此侧面刀盾手护卫两翼,更有弓手,一旦发觉哪处敌多,立刻箭雨落下。

    “噗噗噗”此时建国未久,虽军中许多未经战事,但训练都是不缺,士气也足,可遇到神策军,还是被纷纷杀退,伏尸遍地,而神策军只伤数人而已。

    “不愧是妖将组成的神策军,极是精锐。”齐王先是一喜,识得厉害,心中更是警醒。

    “要不是量少,这天下,怕要变色。”

    “不怪太祖杀之。”

    雨水中,杀声逐渐平息,被冲散的侍卫,被结阵的神策军逐渐绞杀。

    “好好,如此,大事定矣!”

    齐王不由大喜,这门一旦突破,大内就是囊中之物,只怕不过一刻,就能见到自己父皇了。

    “哈哈,父皇,不知道你见了孤,是何脸色?”齐王不由仰天大笑:“果然,天命在我!”

    说话之间,大半甲兵已经涌入。

    这时,浓重的黑云打了一个明闪,把宫门照得惨白,几乎同时,爆出一声震耳欲聋的炸雷。

    “不对,不对!”看见这惨白,谢真卿突然之间,毛骨悚然,才向后望去,就听见一声。

    “齐王殿下,这可未必呢!”一个阴阳的怪声说着。

    几乎同时,两侧,无数火把亮起,本打开的宫门,轰一声落下,重重将出口封闭!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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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檀木钿,指狐为妻,六大预言,谁是太子一个现代狸猫换太子的故事赝太子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赝太子,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赝太子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