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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荆柯守     赝太子txt下载     赝太子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千九十八章 玄武门

    政治往往是多方面的事。

    引蛇出洞,清理妖族,惩治齐王,重建权威,未雨绸缪,张网捕鱼——这些都混在一起了。

    苏子籍临窗而望,深沉的雨幕中映照着火光,那是一圈圈车架,如伞架般辐射出去,拱卫着。

    车顶都有雨布,两侧都有覆着铁片的挡板,这是二十架床弩。

    三弓床弩,又称“八牛弩”,以坚硬的木头为箭杆,以铁片为翎,箭矢犹如标枪。

    一经发射,能入石五寸,可钉入城墙,攻城兵士可以藉此攀缘而上。

    若是两军之时,七百步尚可穿透铁甲。

    羽林卫家底深厚,连床弩都有,现在全部启用……虽然有些旧了。

    “到了!”

    苏子籍换上甲衣,纯黑色,甲叶铮铮作响。

    风雨压抑,黑云连绵不绝,沿途车辙滚动,人马脚步声凌乱。

    不过片刻,有斥候回来禀告。

    “太孙殿下,有钦差奉命而来。”

    “孤亲自来迎。”

    苏子籍按剑下车,走到阵前,果然有熟悉的太监当面,眼神才对上,苏子籍立刻就明白,是皇后的人。

    这太监,显得非常急迫,高举令符,喊着:“太孙殿下,齐王攻打宫门,事急矣,陛下久望您不至,请您速速而行!”

    这太监尖声说着,整个羽林卫的队伍都能听见,又凑近了,似乎小声交待着什么。

    苏子籍沉重颔首,而后一挥手。

    “岑如柏、万桥听令!”

    “末将在!”

    岑如柏和万桥半跪在地,行着军礼,身上甲叶碰撞,叮当作响,全身早已湿透。

    “岑如柏,你持令符,急调虎贲卫二个千户,堵住齐王退路,注意,只许堵住,不许妄进。”

    “万桥,你持令符,急调建章卫二个千户,堵住齐王退路,注意,同样只许堵住,不许妄进!”

    “如有抗命,千户以下,尽可斩之!”

    “是!”岑如柏和万桥膝行几步,上前跪接令符,随后出去。

    不久,马蹄声如雷声滚滚,冲入暴雨中。

    “曾念真!”

    “在!”曾念真跪下听令。

    “持令,抽调各卫精锐,随孤勤王!”

    这就是调私军了!

    “是!”曾念真凛然应命,接了令牌,立刻上马,奔驰而去。

    苏子籍眸光深沉,望向禁宫。

    “羽林卫会随我勤王,但不会真砍皇帝,最多助我走到禁宫。”

    “只有私军,会为我杀向皇帝。”

    三千私军,本是分散驻扎,但只要有这令,就变成了“抽调而来的各卫精锐”!

    私军,就合法化了。

    京城卫戍军队那么多,哪能彼此都认识?

    苏子籍说是抽调,那谁也不能说不是。

    纵然有人有疑惑,也不能现在就质疑,等一切尘埃落定,也无惧拆穿。

    当然,齐王也要解决。

    “皇帝本召集了三卫一万五千人围剿,针对齐王私兵千人,可所谓以十攻一!”

    “现在就算齐王策反了临安卫,加上私兵,也不过六千人,皇帝仍旧有三倍优势。”

    “就算没有援兵,还是大概率皇帝获胜,不需要多少支援,只要封住齐王退路就可!”

    “速胜对我不利,打的两方都损失惨重,精疲力尽,才符合我的利益!”

    “我关键是控制皇帝,一旦控制皇帝,诸卫都可以由我调遣,只要注意分寸——使皇帝千步之内,全部是我的人。”

    “就连不是我的人,也可以用之,比如说万桥,以及虎贲卫和建章卫,事实上为我所用!”

    这其实不是兵法,是权术。

    毕竟虎贲卫和建章卫拦截后路,遇到突围的齐王,必定厮杀。

    就把本来不属于自己的力量,使用起来了。

    “这样部署,就是当年神策复生,也要粉身碎骨,何况是山寨货。”

    妖军确实精锐,可苏子籍精通道法,明白妖族的极限,这样的围剿,断无逃出之理。

    要不,现在早就不是郑的天下,而是妖族。

    “齐王,你可要撑久一点。”

    电光划过长空,刹那间,照亮官道、街坊、宫阙、树林,以及官道上密密麻麻的军阵。

    全身着甲的毕信,其实心里不安,沉着脸,似乎心事重重。

    不说自己,每个千户都闻到了不妙的气息。

    但钦差连续赶来,送来军符,催促前进,真是陛下授予?

    看着像是真。

    太监那股子阴柔味,轻易是装不了的,并且里面几个,的确是熟悉的传旨太监。

    圣旨和兵符也是,要调兵马,没有兵符可不行。

    沿途以来,太孙已经几次派人调兵,自己几个旧部也各自接了令,前去调兵平叛。

    毕信抬头看了眼远处,心里寻思,有点悚然,不知不觉,自己对羽林卫的掌控,就削弱到极点。

    这姑且不说,对大局,说实话,毕信总觉得变化有点太快了。

    齐王好好的亲王不做,怎么就忽然反了?

    皇帝明明立了太孙,但似乎又有点不喜,现在屡赐兵符,感觉像是托孤一样啊?

    啊,莫非陛下身体不行了!

    毕信冒出来这样的猜测。

    因病情加重,又齐王又谋反,所以就提前把兵权交给太孙?

    这倒不是不可能。

    皇帝身体不好,也早不是新闻,但病着病着,一直这样挺过下来了。

    如果突然病情恶化,为了社稷,那再怎么不喜,也只能交给太孙了。

    毕竟,太孙才是正统。

    毕信心中,稍微松了口气。

    虽然早就投了太孙,又下了艰难的决断,但真走到这步……果然还是希望,大家能平安无事。

    一旦有事,不知道会死多少人……包括自己在内。

    可转念间,他居然又由衷产生出失望。

    若真是无风无浪,他往何处去觅功劳?

    若是无有功劳,将来怎么为母亲的死,讨个公道?

    就算太孙曾经许诺过,肯定会给机会,但也不能凭空变出功劳来。

    那母亲的册封,多半也很困难了。

    这样想,他忽然又不希望……这路上过于太平了。

    行不过片刻,接连有三五个太监赶至,催促得也越来越急。

    前方,似乎很是不乐观。

    一个又一个令牌,转了一圈,回到自己手里,现在有十二道令牌了吧!

    苏子籍若有所思,噙着奇妙的笑容。

    “主公,都准备好了,我已经确认,神武门守将,已轮换成娘娘安排的人。”

    “只要主公一至,就可以敞开!”

    曾念真护着太监过来,带来了前方最新的消息。

    苏子籍轻轻颔首。

    神武门,其实就是是玄武门。

    为避大郑太祖姬玄之名(字子诚),故此改名神武门。

    神武门有城门屯卫军,设有指挥使,上任指挥使虽然私德有瑕,但却是忠于皇帝,非常棘手,但通过轮换,巧妙的换成了自己人!

    这不仅仅有皇后的力量,吴妃或也发挥了作用,想到这里,新平公主俏丽的容颜浮现在心中。

    “加快速度!”摇摇头,苏子籍再度下达命令。

    原本沉重肃穆的队伍,这时也加快了许多,黑压压的一片,如洪流轰然冲向禁宫。

    沿途所见,家家户户尽是闭门熄灯,无声无息,仿若鬼城。

    唯有远方,随着风雨而来,时有喊杀声,刀剑碰撞声,弓弩攒射声……

    杀机,弥漫在心。

第一千九十九章 气冲紫薇

    车架冒雨而行,丝帘拉下,隔绝内外。

    风雨打在车厢顶部、外壁、丝帘上,仿若炒豆子劈啪响。

    外面攒簇着兵车,马匹拉动行驶,沉重的车辙压在官道上,混合着风雨声,别是一番滋味。

    大战将行,苏子籍双手按剑,缓缓合上双眼。

    各个部署和命令已经发布,排兵布阵几乎都已经完成,总算能得片刻悠闲。

    “下面就是俯览大局了!”

    夜空中,风雨交加,雷声滚滚,却给自己熟悉的眷恋感。

    上方,通体晶莹雪白的幼龙,正盘旋着,奋力推动云层。

    “蟠龙心法大成,原来应在此处!”

    幼龙没有拒绝的情况,神念与幼龙合一,大风卷着雨点,经过时,亲切打了个旋,其中传出萝莉细碎的呢喃声。

    “好吃!”

    小小龙女飞腾着,苏子籍从上空俯瞰,星罗棋布京城,掩盖在风雨,点缀着灯火。

    无数星点正蚂蚁一样,冒着风雨移动,但是多半只处于云龙门,汇集的地点也是。

    而云龙门以及靠近内宫处,激烈的灵光,正在此起彼伏,不断碰撞。

    璀璨的光,血红血红,波浪一样向上冲击。

    倒扣的网罗,有密密麻麻的丝线交织,这时似被撼动,缺了一角。

    鼓声阵阵,透了出来,在这高空中都隐隐听闻。

    俯瞰目光下,自己这支队伍,却绕过云龙门,换成宫城的神武门。

    “一切如我所料,齐王,别让我失望,再多撑久点,为我吸引目光!”

    皇宫深处

    僻静的宫殿,略植着些低矮竹木,外面树立着高台、围栏,有篝火与灯烛,处处悬挂着。

    火光穿透雨帘,映照得满眼都是红光。

    十几个太监侯在殿外,戒备森严。

    殿内幽暗寂静,高大的炼丹炉,烈火不熄,发出嗡嗡的声响。

    面貌枯瘦的道人,坐在丹炉前,面色疲惫。

    “这炉,还是不成。”

    他身后跟着两个童子,挽着道髻,穿着道袍,神色惶恐。

    “师傅,要是再不成……”

    童子的话带着颤音,又猛止住。

    “那也没有办法。”

    这道人叹息一声,放下了手里的蒲扇,卷起袖子,翻开一卷布帛。

    “为师和你师伯霍无用进宫几十年,毕生钻研丹术,改进丹方数以千计。”

    “其中集大成者,唯藤原丹,精元丹,神元丹,小还丹……善能补精益气,增益命元,凡人可尽天年,寿一百二十。”

    “但是,用于帝王,丹药效验就大打折扣,十分尚不足一分。”

    “现下,我术已穷,但不是丹药不济,实是天年将尽。”

    他面色带笑,那笑容很有些冷意。

    “就好比一个桶,已千疮百孔,那再怎么样添油注水,也终是留不住,存不得。”

    “要长生延命,除非把桶修补再造,可这何其难也?”

    “这说远了。”

    道人微微摇头。

    “我膝下无子,你们是我自幼收养,犹如我的亲子。”

    “我参与许多秘事,知道太多秘密,如果炼丹不成,皇帝死了,料想我也不能生离……但你们年纪小,牵涉不深,却可以活下去。”

    “师傅……”

    两个道童都泪眼涟涟。

    “痴儿,生死本是常理,怎么还看不开?”道人眸色也暗淡了几分。

    “这些年炼丹,为师受过数次册封,已成真人,于天下也有些薄名。”

    “哪怕我死了,也可名正言顺留下道脉,不至于受刁难。”

    “连夜大雨,也总有些心惊胆颤,生怕遇到其它的变故……你们退下去罢,拿我的令牌,和你师伯霍无用汇集。”

    “师傅……”

    “还不快去,要作矫情儿女态么……”道人呵斥。

    实际情况,比他说的更恶劣,其实无论是炼丹成不成,知晓太多了,价值又不够,自己都只得死。

    想突围?

    别说侍卫,就是孟林,就越不过。

    “就算是同门缘故,霍无用最多争取到,弟子可活,而自己怎么逃不掉了!”

    道人心想到此,声色尽厉。

    “师傅!”几个童子看起来是童子打扮,实际已经成年,更深知宫廷险恶,见此情况,不由磕首流泪,听话退出殿外,匆忙远去。

    道人枯坐于殿内。

    屋檐下,风雨交加,湿气弥漫凉嗖嗖多出几分冰凉。

    “谁?”

    他忽地睁开眼睛,就见有九条蟠龙的铜器一动,龙首处龙珠突然亮起,一股赤色云气腾空而起,化成龙形,甚至带着隐隐的龙吟声。

    “???”

    道人霍然起身,目瞪口呆。

    他素知晓,九龙仪里针对的是太孙,本久久不足,仅仅只有七分,使皇帝安心之余,也有些失望。

    “毕竟二代相传,相对太子不足!”

    可现在,却气足珠亮,甚至化出龙形云气了。

    “太孙天命,如日东升了!”道人一瞬间就要起步,自己殿内炼丹,不许打搅,因此这无人看见,可只要出去或者一喊,就可立刻汇报皇帝,这就是自己责任。

    可才举步,突然之间,又发生变化。

    只见赤色龙云,突地射出一道强烈的红光,赤如鲜血,光华灼灼,腾升而起,仿如电光,划过天际,射向正北。

    天际中隐隐传来一阵厉啸,如虎吼,似龙吟,又像金铁碰撞!

    正北显出一颗紫色星斗,本是灼灼耀射,只听“铿锵”一声,被血光一冲,突然猛烈摇晃,晦暗不明,大有摇摇欲坠之势。

    “这!”

    道人双眼瞪的滚圆,全身颤抖,才要仔细看去,眼前一切幻象顿消,殿内点着蜡烛,哪有什么星空,哪有什么星斗?

    “不,不是幻象,是异相,是九龙仪在示警!”

    今日轮到自己看管九龙仪,才能恰巧看见这像……才寻思着,只听“叮”一声。

    龙首衔着的玉珠,顿时掉落。

    “这,这,这……”

    如果仅仅幻象,还可以说是一时不明,或是齐王所为,但珠落龙吟,就非常明显了。

    道人突然之间呆住,半晌,嘴角泛上一丝狠色,仰天无声大笑。

    “九龙仪之珠,乃皇帝监督太孙,现在这相,不但太孙天命如日东升,更直接威胁到帝位!”

    “气冲紫薇,乃是谋反弑帝之相!”

    帝宫中,隐约能听见不远厮杀声。

    这是齐王攻门,却为什么有太子气冲帝位之兆?

    必是,不止是齐王,太孙或也到了京城,并且也虎视眈眈,意图谋反!

    只电光火舌之间,道人已经有了明悟。

第一千一百章 死我,何不死大局

    “我受封真人,为监督道人,本要汇报皇帝。”

    “可我本就命不久矣!”道人突然之间想起了不久前孟林和霍无用与自己的谈话。

    “天下道门,其实也尽是鬼仙,驻世长生之仙,尽是传说。”

    “生死本是常理,怎么还看不开?再说,我辈身虽死,元神还在,不过是归于冥府。”孟林辈分更高,说话直接。

    “当年我甘忍大耻,主动净身进宫,不知道有多少道人,暗地里讥笑我……我不是不知。”

    “只是,天下道门过百,名山大川早各有势力……我派虽自诩丹术过人,又凭什么再自辟一脉?”

    “唯有依靠帝廷,才有些把握。”

    孟林脸色虽有点无奈,却更显冰冷——我能牺牲,为什么你不能牺牲?

    霍无用是师兄,脸色无奈,却更诚恳些。

    “请师弟放心,你的弟子,断不会有事,出去仍可开辟一支,传承师承香火。”

    “不仅仅如此,师门和朝廷对你这支的倾斜抚恤,也必会少!”

    “这一切都是为了大局,还望师弟谅解!”

    “道门大局?”

    “朝廷大局?”

    皇帝仅仅为了避免泄露些机密,就要让道士“奉献牺牲”,甚至师门还帮着镇压自己。

    心里不可能没有怨愤,但大势如此,道人,还真不得不“自尽”!

    甚至仅仅是太孙异相,道人思考下,说不定临死前,还要给皇帝尽忠,当个好奴才。

    可现在……道人左右看了看,见着无人,突缓步而过,伸手将龙珠拾起来,放到龙首处。

    本黯淡的龙珠,又丝丝亮起,迅速充能,但却一时不会充满。

    “可死我,何不死大局?”道人不由狞笑。

    紫薇,其实星空没有这星,仅仅是帝位所化,气冲紫薇,可能仅仅是清君侧,血光冲紫薇,却是大不忍之事。

    “可大不忍之事,与我何关焉?”

    “或者说,死大局,才是我心之愿也!”

    “大局死了,我就可以活了!”

    似乎这一下,上天激怒了,浓重黑云中,一个闪过去,把殿堂照得雪亮,旋即又陷入一片黑暗里。

    只有倾盆大雨直泻而下,紧接着,却是一个道人的脚步,正是孟林。

    “这里可有事?”孟林扫了一眼殿内,问着。

    “无事!”道人冰冷冷的回复。

    这正常,知道要“奉献牺牲”了,怎么都不可能态度好,孟林也不以为意,就想离开,却仍旧蹙眉扫视。

    扫视几下,仍旧没有发觉任何异样,他想说什么,却觉得无话可说,只是一声长叹,转身而去。

    “咦?”孟林才转身,与幼龙合一俯瞰京城的苏子籍脸色一变,朦胧中渐渐感觉自己慢慢沉了下去。

    渐渐,周围一片黑暗,无边无际的黑暗。

    仅仅有一处亮光渐渐放大。

    除此,还有水声,又看不见水,只有流淌的声音。

    “又到了黄泉?”苏子籍皱眉,自己就在办大事,为什么会被牵引到此处?

    这时突然之间一沉,却已经落地,眼前浮现出一个宫殿。

    “这是太子之宫,我要领兵进宫,难道是太子有意见,所以就拉我过来?”

    太子之心,苏子籍很明白。

    虽恨父皇,支持自己夺取位置,但又爱又敬之,因此时而有些后悔。

    “这样不干不脆,难怪落个满门抄斩的下场。”

    上次遇到太子,苏子籍实是很不满。

    这是大事,不但赌上了苏子籍性命,也有太子之女,太子外孙,太子母后的身家性命,甚至这些人的身后谥封……

    大家都在赌命,你还后悔,这算什么?

    难怪落得满门抄斩!

    要不是看在不悔和皇后的份上,可就不仅仅是不客气!

    对待叛徒,就算是绿林,也得三刀六洞出!

    更何况是天家?

    “若还是这事,我就要发作了!”苏子籍冰冷的想着,却突然之间,门开了,两排侍女躬身。

    没有血迹,没有狰狞,她们个个年轻貌美、身姿婀娜,簪花戴钗,明眸皓齿,身姿似柳,走路姿势摇曳生姿,似乎与常人无异。

    苏子籍低头自顾。

    自己还穿着太孙冕服,服饰坠饰,历历分明,俨然真实。

    只是,与凡间不同,这身衣物看不到缝隙。

    “天衣无缝,听着神奇,不过如是而已。”

    苏子籍笑了笑。

    天义或者说仙衣,本不是人间针线织成,自然就没有凡衣之缝隙。

    见衣冠周全,苏子籍嘴角带着一丝冷笑,大步过去。

    不过越到里面,他也不由蹙眉,不是不正常,是太正常了,到处灯笼亮起,来往侍女,太监,乃至侍卫,个个都匆忙,个个都正常。

    “怎么回事?”

    一直向里去,直到一人同样正背对立在阶梯前,一动不动,看不清神色。

    才寻思,来人转过身来,身着冕服,修眉凤目,举止娴雅俊秀,正是太子。

    太子叹息一声,手一挥,周围的人行礼,静悄悄的退了出去,整个庭院,只有两人对视。

    “你不必担心孤,孤这次,不会再劝你了——孤,马上就要离开这处府邸了。”

    “人死归土,是谓冥土,这是鬼神所周知。”

    “孤也不例外,只是孤去的,是帝土!”

    苏子籍皱眉,刚想说些什么,却见太子举袖止住,面色严峻。

    “我时间不多了,有一事,关系你我,不得不与你讲明白。”

    “父皇本早该寿尽,却移花接木,用了孤的命替代。”

    太子似笑非笑,似哭非哭。

    “孤死后,本该前往帝土,却受限制,不得沉入。”

    “孤虽身死,却未抵达帝土,这就介于生死之间。”

    “也因此,孤之天命,并未彻底断绝,才有移花接木之机,让父皇得以延寿二十年。”

    “但是,孤的天命,本来也不是无限,二十年也快耗尽了。”

    “所以父皇迫不及待,本来我边上那府邸,就是预定你我做个邻居……这才有机会,与你交谈。”

    太子说了个很冷的笑话,苏子籍却只是皱眉。

    “只要孤离开人世,那属于孤的天命,就将立刻断绝。”

    “不但父皇借来的寿,就此断绝,病情会立刻恶化……就连欺天之罪,亦立时水落石出。”

    “此所谓获罪于天,无可祷也!”太子仍旧似笑非笑,似哭非哭:“孤还能怎么办呢?”

第一千一百零一章 你回来

    苏子籍听了略一怔,就这时,突觉得一片阴冷之气移过来,太子声音顿时停止,良久叹着:“时间到了!”

    才说着,只听“吱”一声,院门大开。

    陆陆续续过来许多人。

    个个年轻貌美、身姿婀娜,摇曳生姿,走得近了,方看清,漂亮的女人身上还可,后面丫鬟,个个背着或大或小的包裹。

    更不要说仆人和侍卫了。

    似乎准备搬迁,各带心爱之物。

    然而当脚步抵达庭院后,身体就发生变化,血腥和尸臭味渐渐也迎面扑来,苏子籍面色不变,目光扫过。

    几乎个个死状惨烈,或者砍杀,或者自尽,甚至还有赤裸身体的,肌肤都发黑,黑色液体不断渗出。

    逐渐变成各式各样尸体,僵直着慢慢集中,吃力的跪下。

    乌压压跪倒一片。

    但是能看见,哪怕眼珠耷拉在脸上的尸体,仅剩的眼珠中露出企盼的表情。

    “太孙,你可知晓,府内本有七百三十一人。”

    “但困在此处二十年,已有一百零九人,因无法维持而神形尽灭!”太子目光扫过府里的人,淡淡说着:“幸亏,还是给我们等到了。”

    “要不,许多人等不及了。”

    太子说到这里,才终于露出无法言语的神色,低头看向脚下。

    地面透出红色霞光,之眼前逐渐明亮,俨然洞开奇异的入口。

    光中若隐若现,有一物浮现,缓缓上升,直到半空中,轮廓逐渐明晰,是卷金黄色的圣旨。

    无人宣召,旨意徐徐展开,黄底朱字,字字闪烁光明。

    似有人朗读着旨意内容,又似乎有人嗟叹,声音却有些模糊,听不真切,就如褪色的旧书卷。

    苏子籍却听懂了。

    “二十年前,故太子定谥的旨意,竟然停放了这样之久。”

    “果是非生非死之间。”

    旨意透出光芒照在太子身上,云气环绕,轻柔将其覆盖,而太子手一挥,更有霞光照了过去。

    霞光到处,所有的尸体又渐渐消去尸斑,恢复成活人样子,甚至套上了新衣新裙。

    一切似乎和进来时一样,少女年轻貌美、身姿婀娜,摇曳生姿。

    仆人恭顺站着,侍卫铠甲明亮,按刀不动。

    甚至有女人,怀抱几岁的孩子,侍在了太子身侧,眼神温柔。

    太子目光扫过,不由哽咽:“现在,孤就要去给列祖列宗继续当个好太子,好皇子……”

    “总算旧人大半多在,尚可足慰孤意!”

    他似乎再想说什么,又说不出,只是缓缓向下沉去,没入霞光通道。

    那通道的尽头,云遮雾绕之间,有重重栏杆、宫阙,光明俨然。

    下一瞬,一切光芒敛去,大地也恢复如初。

    太子,是真的离开了。

    府邸的亮光渐渐开始缩小,周围萦绕着灰色雾气渐渐扩大,放眼看去,是一片黑暗,无边无际的黑暗。

    水声,流淌的声音也渐渐放大。

    苏子籍并不理会这些,只是豁然抬首。

    “那就是郑朝帝乡所在?的确受天下气数,正当鼎盛,大有能量。”

    方才短短瞬息里,苏子籍的确是生出感应——龙气交感,隐隐呼唤。

    他感觉到,作为太孙,自己也可以前往。

    但是。

    “只有傻子才去!”

    下去容易,上来却几乎无望了。

    “太子暗助我,赠予我龙气,瞒天过海,以假换真。”

    “这事旁人不知,但太子去了帝乡,必然要面见郑朝太祖……他怕是隐瞒不住。”

    “我跟着去,正入罗网,怕必死无疑。”

    “就连太子,也等着我登基后追封,以定气数。”

    苏子籍仰望天空,灰沉沉的云层,密不透风,心里黯然,却明白了太子的心。

    与梵神所说谎言不同。

    灵魂并无普遍的永恒之性。

    若无香火,信仰,名声,册封等,凡灵不过三载,就彻底灰灰。

    有些也难坚持百年。

    这就是为什么,民间祭祀不过三代。

    轮回同样是梵神所说的谎言,祭不到,并不是转世,而是真正没有了。

    太子被皇帝所杀,可如果还想继续活下去,就必须跪受旨意,前去龙气福地。

    若不去,只有灰灰。

    太子尚是如此,历代被杀之将相,还不得不投靠杀自己的皇帝,高喊万岁,又是何等复杂心理呢?

    生前忍耐,死后还得继续忍耐,这世界就这样冷酷无情。

    除非,成为社稷之主。

    苏子籍感慨万千,不过既太子离开,那自己也不必为难,诚是美事。

    通往大业的道路上,又清扫了一块迷雾

    但眼前又出现新的变化,让人不得不在意。

    “为什么此时,太子会摆脱束缚?”

    “是我兵变了么?”

    才寻思着,身影缓缓消融,就像存世的一缕幻影,转眼没入黑夜。

    养心殿

    皇帝打了个盹,睡眼惺忪之间,似有所觉,似乎风雨变大了,雨点啪啪打下,响成一片。

    皇帝在蒙眬中醒来,一眼看去,左右侍从,殿中甲士,竟无一人在侧,满是空荡荡。

    “侍卫呢?太监呢?都死到哪里了?“皇帝心中有些慌乱,仿佛有事要发生。

    抬起头来,只看见一人,穿着熟悉常服,缓缓而来。

    说来也怪,这身影跨入殿中,仿若打破了什么隔膜,外面幽深的黑暗之中,风雨声忽然就潮水般涌入殿内。

    一下子就真实了。

    “福儿?”

    皇帝心中困惑,又有点意识昏沉,唤出口来。

    “怎么一直站在那?”并不觉有异,他继续问着。

    那身影也不抬头,只是默默站着,半晌,缓缓抬头。

    血污满面,苍白如纸。

    皇帝顿时惊出一身冷汗。

    顿时想起……太子已经死了!

    死了二十年了。

    恰在此时,殿内有阵冷风卷过,灯烛一时全灭。

    那阴森森的身影,凭空向前飘移几丈。

    原先还止在殿门处,现在竟到殿中,眼看着就要飘到皇帝面前。

    心跳仿佛停止了跳动,更有阵阵灼烧感,自胸腹间传出。

    皇帝手足冰凉,咬着牙。

    “福儿,你敢弑君?”

    那身影勉强走了几步,身影却摇晃了下,而后怔了下,又想说话,可却说不出,终于,他也不再说话,黯然一叹,转身就走。

    “不要走!”

    不知道为什么,见他离开,皇帝反感觉到巨大的惶恐,匆忙起身,带倒了一排杂物,踉跄扑过去,却又失足踩空台阶。

    一种坠落的下坠感,包围了皇帝。

    “你回来!”

第一千一百零二章 不安

    “轰——”

    雷霆劈在殿堂一角,震得瓦片嗡嗡响。

    不仅仅如此,又连续几道雷霆,劈在殿宇。

    咔嚓——轰——

    雷声滚滚,震得大地都在颤抖,雷火引燃紫色帷幕一角。

    “快救火——”

    周围传来无数尖叫,侍奉的太监狂奔上前,却看到皇帝在御榻上一动不动,就近看去,见着神色狰狞,脸色铁青。

    “陛下!”

    随侍的大太监赵秉忠立刻断然呵斥着。

    “慌什么!都站好!”

    “噤声!”赵秉忠呵斥了那些太监,熟练扶起皇帝,看到皇帝牙齿紧咬,立刻心中有数。

    “陛下是老毛病犯了!”

    “瞧你们大呼小叫的,成何体统!”

    “快拿汤药来!”

    他镇定的样子,让殿内迅速恢复了秩序。

    几个小太监捧着药盒,赵秉忠看了几眼,挑了个瓷瓶出来。

    上面贴着“生露饮”。

    揭开蜜蜡封口,顿时有股清新之气香气弥漫。

    轻轻嗅之,那气息沿着口鼻下肚,弥漫在胸腹,轻轻擦拭者五脏六腑,带来一种淡淡的生机。

    不愧是道门秘药。

    给皇帝灌下满满一瓶后,苍白的面色竟然恢复了几分红润,但还是没有醒来。

    症状恶化了!

    赵秉忠心中咯噔,手足间都捏了把冷汗。

    不是要驾崩吧?

    齐王,他可还在宫城外面呢!

    要是皇帝一死,齐王就可登基了,没有不泄的风,到时一查,自己勾结太孙,怕立刻株连九族。

    这时,皇帝不能死。

    “小德子小珠子,速去太医署,请赵太医来!记得带上天仙饮!”

    两个太监立刻奔出!

    “还有,你们三个,去通知皇后娘娘!”

    “是!”

    这处置,还是妥当。

    禁宫之中,皇帝忽然不能理事,那自是要通知皇后。

    要不,该通知谁呢?

    难道通知吴妃?

    吴妃是受宠不假,可她只有个公主!平时还罢了,现在怎么可能轮到她?

    别的嫔妃?也是一样,大部分都没有成年皇子,在这时都没有用了!

    至于成年皇子,齐王反了,蜀王禁足了,宁河郡王的母妃“暴毙”了!

    唯有皇后娘娘,本就是名正言顺的后宫之主,又有太孙殿下在,最能稳定乱局。

    “只是,皇后娘娘是不是歇下了?”

    正在犹豫间,皇帝睁开了眼睛,脸色苍白。

    “冯保,冯保呢?”

    “陛下,冯大伴,早就去了。”赵秉忠深深躬身,口中恭敬应答着,心中却一寒。

    冯保这名字,现在是没多少人记得了,但赵秉忠知道。

    这人参与太子之死,没多久过就被赐死,死后查抄出藏银七百两。

    “是吗?”

    殿内富丽堂皇,灯烛高照,望着这殿内,皇帝突然醒转过来,心中却是有些空空,一道身影突然清晰地浮现于心中。

    他心中一颤。

    怪了,怎么又梦到太子?

    心绪激荡,难以平复,往日的父子子孝,总是挥之不去。

    “哎,也不知道他如今怎么样了……”皇帝口中呢喃,近在身侧的赵秉忠听着,却不敢有任何回复。

    太子怎么样……您不是再清楚不过?

    赵秉忠心中叹息。

    不过,方才那阵雷,也着实太凶了些,险些把大殿都掀翻了。

    真是不祥!

    “不对!”

    才寻思着,皇帝突然翻身起来,一把将赵秉忠推开,哆嗦着双腿趿了鞋几步走至殿门口!

    放眼四望,但见雨簌簌从天而降,远近宫殿混沌一片,更远处,厮杀声仍旧隐约传来。

    “皇上,殿门有风雨,对龙体……”

    皇帝却似不觉,挥手阻止,厉声问:“情况怎么样?”

    声色尽厉,赵秉忠不知道为什么,一阵慌乱,连忙跪了,说:“皇上,您只小憩了会,一刻时间都不到,齐王还在攻打宫门!”

    “但胡怀安拼死抵抗,督促得力,并无危险,而勤王军,已经合拢,正争夺云龙门!”

    “皇上不必担忧!”

    这听起来,的确是这样,皇帝心里一盘算,就立刻知道,齐王败势已定,连带神策军,也是瓮中之鳖。

    “就可把心腹之患,一网打尽!”

    可是,就算这样想,一切都在掌握中,断无疑惑,可皇帝仍旧阵阵不安,红着眼踱了几步,凝视远处。

    赵秉忠大着胆子看去,见皇帝神色恍惚,但脸色微微潮红:“皇上,或许是您受了惊……夜深了,明天还得处置大事,您还是休息下罢!”

    “不对,肯定有不对之处!”皇帝突然断然回头,声音不知不觉,变的急措甚至尖锐。

    “你立刻去督促下,看看勤王的诸卫,现在到了什么位置?”

    “还有,皇城司缇骑呢,有没有动?”说到这里,皇帝脸色突然变得十分阴森可怖。

    “朕想起来了,齐王谋反,马顺德,为什么没有奏闻?”

    “别人都在了,为什么他不在?”

    越想越不对,皇帝急步踱来踱去,脸色潮红,声音已经震动了殿堂。

    这是皇帝您,不信任他,所以没有通知他。

    赵秉忠暗想,也暗暗奇怪,虽然这样,可齐王谋反的大事发生了,就算不通知,马顺德也应该知晓了。

    为什么,不入宫?

    当下磕头:“或是雨夜,没有知晓,奴婢这就去通知。”

    皇帝却已经一挥手:“晚了,他如此迟钝,怎能担当皇城司?你奉我的旨意,立刻接管皇城司!”

    “还有,将这奴才,锁拿问罪!”

    “是!”

    一瞬间,赵秉忠知晓,马顺德是彻底完了。

    皇帝有旨,伺候左右的太监,立刻默不作声办事,写旨意的太监,素以行文敏捷办事迅速著称,皇帝说时,他已在打腹稿,此刻一笔挥就,区区数十字,顷刻即成。

    皇帝略一过目,钤了印玺,不耐烦说:“快去!”

    “是!”赵秉忠跪迎旨意,出了殿去,到了廊下,已经有太监迎接,个个隐含喜色,一起行礼:“拜见督公!”

    赵秉忠扫眼看去,这些,其实大部分都是自己老部下了。

    自己掌管皇城司10年,其实权威根深蒂固,这时无需动员,直接点了一个:“黄素,皇上有命,锁拿马顺德,你立刻去!”

    “季宗布,你拿令牌,立刻去接管皇城司缇骑!”

    “还有,邓环,你是巡查各宫门,注意配合!”说到配合二个字,赵秉忠略加重了口气。

    “是!”点到名字的,特别是邓环,重重点首。

第一千一百零三章 一夜两谋反

    “殿下,神武门到了!”

    一声呼喊,苏子籍睁开双眼,眸中白芒浮现,交簇摇曳,宛若火苗。

    三息后,方才徐徐内敛,恢复如常。

    雨点哗哗作响,冲刷着车顶,驾车的马艰难前行。

    “时来天地皆同力,运去英雄不自由。”

    “我现在,有运么?”

    一队队铁流,靠近神武门一里时,只说略一思考,苏子籍起身,发出了命令:“全军整顿兵甲器械,预备征战。”

    “是!”

    下了车架,眼前就是大雨,一队队羽林卫各自准备,队率反应还是可圈可点,这令苏子籍暗自感慨。

    开国不过三十年,兵锋虽少了几分锐气,却多了几分森严以及气吞四海之意。

    “速度很快!”

    来自天空的气息渐渐明朗,稠密的雨丝,更多倾向于前方,而他们头顶渐渐稀疏。

    形成较为明显的雨带后,很明显阻拦了远方的视野。

    仅仅一刻,苏子籍见准备完成,再度下令。

    “进军!”

    几千军队,黑压压直奔宫城之下。

    宫城近在咫尺。

    “谁?”

    城门处悬挂着灯笼,燃着火把,在雨夜里照亮近处。

    “你们是羽林卫?”

    侍卫靠在城楼上,自上往下望去,隔着雨帘看不真切,依稀似是羽林卫的旗帜。

    “你们到这里?有无圣旨?”

    到了宫门,任何军令都不好使,只有皇帝旨意才生效,要不是侍卫早接到通知,有奉旨的卫军抵达。

    不然在此夜中,哪怕有圣旨都不可能开门。

    除非皇帝亲至。

    这里是天下中枢根本之地,一切都有程序,有旨意也会提前通知宫门御所,什么没有提前通知,单是旨意令牌一到,宫门就敞开,全部是乡下人的扯谈。

    拜托,省郡调动都没有这样儿戏!

    看见侍卫警惕着,顿时就有太监出列上前,身边还跟着撑伞的人。

    “太孙奉旨勤王,入宫护卫陛下,有兵符圣旨在此,咱家就是钦差!你还不速去禀告,别误了大事!”

    “太孙,钦差!”

    听到这两个词,侍卫顿时一惊,放眼看去,果然看见了后面徐徐靠近的仪仗。

    侍卫什么可以不懂,却不能不懂仪仗,这果然说太孙仪仗!

    侍卫呼吸一窒,太孙?

    能成为侍卫,都是中枢卫士,别的不说,都有些政治敏锐性。

    这一眼看去,顿时头一嗡,脸色顿时煞白,

    “出大事了!”

    再细看去,羽林卫以太孙仪仗为中心,护得严严实实,尽是持戈执戟悬弓带刀的士兵,杀气直冲出来。

    “容我禀告千户。”侍卫勉强露出笑意,自己是小侍卫,并没有获得通知迎接太孙,但也许是自己多想了。

    事关机密,也许并不是自己能知晓,一切都得通知千户裁决,如果千户开门了,那就说明皇帝早有召见。

    这样想着,说着,侍卫转身而去,不久,披甲之人在护卫簇拥下,站到城楼,往下望去。

    “我的确奉了旨意,迎接大驾,但隔着雨幕,看不清楚,你替我下去看看。”这将指了指一人说着。

    “是!”

    就有人悬挂出大藤筐,用粗麻绳往下縋去。

    那人不待藤筐落地,就一个翻身纵跃,靠近几步,才看清苏子籍,就啪一声,跪在泥水里,语气哽咽。

    “真是太孙殿下,咱家奉娘娘的令,已经等候多时了!”

    听着声音尖细,抬起头时,竟然面白无须,没有喉结——又是一个太监。

    皇后果然拿下了此城。

    “殿下!大事急矣!”太监高喊。

    “陛下几次病笃,昏厥不醒,今夜又被齐王冲撞,急火攻心,服了丹药才勉强醒来,已口不能言,只是以指带口。”

    “太医都说,怕立刻就有大不忍言之事,陛下特意急诏您进宫,就是要传位于您!”

    “娘娘怕您走岔了道,被奸人诓骗,又命奴婢等在各门等候。”

    “万幸,奴婢总算等到了您!”

    这太监喜极而泣,声泪俱下,可声音却不低,顿时引得周围侍卫和羽林卫勃然变色。

    皇帝病重,事有昏厥之症,这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

    羽林卫内不乏京都勋贵子弟,对这事早有听闻。

    一开始,还会担忧,但是听多了,渐渐就麻木了……那么多次昏厥,不都挺过来了吗?

    可这次,居然就熬不住了。

    但想想,也不稀奇。

    自古帝王难高寿。

    今上历过沙场,本来就多病,现在又不年轻了,还遇上逆子逼宫……怒急攻心之下,导致中风,也合情合理。

    而皇帝有病,诏太孙入宫继位,也合情合理。

    只是。

    本以为是勤王事,不想瞒了一路,到现在才知道,是羽林卫,竟然要护卫太孙登基。

    原有的,某些不和谐,此时也都得到了解释……

    不知多少人,在暗中松了口气之余,又提起份警醒。

    都到神武门下了,别还有乱臣贼子……吧?

    苏子籍看过墙门处,虽有点释然,却还难以完全消泯的侍卫,却是连连点头。

    宫城多门进出,神武门极是森严,其实每个侍卫都是人,都有自己看法,深夜太孙入宫,还是带兵,要是别的情况,直接可定为谋反。

    什么旨意兵符全不管用。

    可齐王谋反,皇帝中风的档口,说不定有点可能。

    当然更重要的是,有当值指挥的千户和公公证词,就算有人有疑惑,也难以质疑。

    军令如山,不久,宫城大门徐徐洞开,火光映照,数百人列阵站在门后,为首守将,借着火光,一眼就辨认出,站在人群中的太孙。

    心中一松,当即孤身上前拜见。

    “末将神武卫千户许进之,叩见太孙殿下。”这人礼节很是隆重,一丝不苟。

    “殿下,神武卫尽忠诚于殿下,乱臣贼子,必得天诛!”许进之沉声说着。

    要不是就算开门,不少侍卫仍有疑虑,孤都信了。

    这人必是娘娘的大将,可皇帝亲军,能安插几个人已经是不得了,想控制侍卫基本不可能。

    侍卫都是世袭,代代为官,根本不太可能收买。

    可权术就是这样,只要虽疑却无法质问,更无法抵抗,那结果就一切掌握之中。

    苏子籍踏步入内,沉声问。

    “前方情况如何?”神武门和云龙门一样,性质都是宫城最靠里的防线,接下去就直接是宫门了。

    宫门一破,就可直接兵至养心殿了。

    “回殿下,按照道理来说,玉阙门守将身负皇恩,想必不会辜负殿下。”许进之沉声说着:“只是齐王谋反,不知多少人与之勾结,说不定会有乱臣贼子,宁死一搏,阻止殿下见陛下,万万不可大意!”

    “是么?”

    “立刻前去叩门,此诚社稷危难之际,如有阻挡,当以反贼论!”

    苏子籍颌首,冷声说着。

    刚才许进之的话其实是说,守将是皇帝亲信,是绝不会正常开门了,还得兵刃相见进行攻关。

    侍卫亲军,一概是皇帝亲掌,别人安插不进,针刺不入,娘娘再有本事,有个许进之,已经是不可思议,不可能连宫城都打通。

    “不过,这本是预测之内!”

    “齐王攻宫,孤也攻宫!”

    苏子籍扫看过去,恰一个明闪,天裂成两半,轰一巨声,接着又恢复了黑暗,只有滂沱大雨直泻而下。

    “只是,这一夜两谋反,后世怎么记载和评价呢?”苏子籍浮出一丝冰冰冷的微笑。

第一千一百零五章 泣血哀求

    “太孙,下一步怎么办?”许进之眼在灯下幽幽闪着微芒,见四下无人靠近,低声说:“神武卫这个千户,末将是有点威望,但真正跟着的人没有几个!”

    “要速速造成事实才是,要不,怕想明白了有变!”

    苏子籍环视左右,见毕信几次张口欲言,又嗫嚅着住了口,远处几个侍卫面面相觑,相互打着眼神,只是不敢异动,更是微微一笑。

    嘉许的看了一眼,缓缓说:“你说的不错,羽林卫和神武卫,其实都不算真归心我,只是出于相互牵制,又不知彼此底细,无人敢妄动而已!”

    自己虽种种算计,形成了局面,可其实,他们都是人,不是脑缺水,自然发觉不对。

    只是虽不对,被自己种种调动,羽林卫以为神武卫是自己嫡系,神武卫更以为羽林卫是自己嫡系,相互都牵制,不敢吭声。

    这其实是裹挟,可裹挟只要动了手,就没有回头余地了。

    许进之这一进言,就可见忠心。

    皇后还是有几個人。

    “不仅仅如此,我苦心积虑,利用太学之道,潜移默化的教化,还是取得一定效果,虽然这并不大,可有太孙名分,关键时能起最后一根稻草作用,也就不枉了。”

    “并且肯定不止一根稻草。”

    “李世民能行玄武门之变,最关键的是天策上将,屡战屡胜,可以说缔造大唐之功不小,所以才能轻易左右京城民心军心,玄武门本是宫禁侍卫,独属皇帝,却也暗降于李世民而敞开。”

    “我就算有太学之道,也远逊于李世民威望,但和李世民不同,我有太孙名分!”

    “更有私兵!”

    目光扫过,才寻思着,只听甲士叮当响,众人都有点草木皆兵,都看了过去,只见潮水一样,涌入一支甲兵,为首的,正是曾念真。

    苏子籍心一松,大势在我了。

    要是没有这支精锐,羽林卫和神武卫只要稍有异动,纸老虎就被揭穿,立刻身死族灭。

    可有这支精锐,羽林卫和神武卫这支千户,自然可从容驾驭。

    “曾念真,你率人喊阵!”

    “是!”

    两门之间,隔数百米,说话自然不必过于担心,传播过去也模糊不清了。

    大军进发,私军阵列向前,拱卫着太孙车架,行到玉阙门下,照例是太监高泽先行。

    “楼上听着,咱家是奉旨出差的钦差,现在回来交旨。”高泽上面高喊:“咱家身后,就是奉命进宫的太孙殿下!”

    “陛下有急令,诏太孙殿下觐见,你等不得有误,速速开门!”

    城楼上卫将,

    “公公,你看着是面熟,说是钦差,我没有不信的道理。”

    “只是,既是觐见,太孙又何必携着大军?”

    守将李翔声音洪亮,传扬四方:“不如稍侯,待本将请示陛下,您看可好?”

    “反正陛下在内宫,不过片刻就可证实!”

    这样高喊,本就是有用意,眼见声音传递下去,下面甲兵,个个森冷肃杀,刀剑寒凛,丝毫不为所动,心里大凛。

    脸沉似水,只是暗想:“什么时,太孙掌握,如此之深了?”

    清君侧,为什么是清君侧?

    就是大军真直接攻击皇帝,皇帝振臂一呼,立刻反戈。

    真当皇帝名分威望是假?

    只有先清君侧,杀了许多人,才没有退路,连皇帝都可动手了。

    李翔忠心耿耿,又是机警,立刻发觉,羽林卫和神武卫,还没有“清君侧”,立“投名状”,这种情况,只要自己高喊,必可劝退甚至哗变反戈。

    可话落下,下面丝毫不动,顿时震怖。

    野道人也明白过来,暗看了主公一眼,心中佩服,要不是上阵的是私兵,就事危了,当下使个眼神。

    “大胆!”

    早已得到苏子籍明示,这时又受了眼神,太监高泽顿时尖着嗓子,勃然大怒!

    “你明知陛下危在旦夕,急诏太孙入宫继位,不但不思社稷大统,还敢试图拖延……你必是齐王同党!”

    “城上听着,杀反贼有功,太孙登基必有封赏!”

    “要是从逆,必诛满门!”

    喊话过后,城楼上是有了些骚动,转眼平定,只是多出些血腥。

    “哼,看来这将,是要死守了!”苏子籍挥手示意:“攻击!”

    几乎同时,城楼上传来声音。

    “上甲,上墙!”

    数百人顿时一齐涌出,整齐划一,气势惊人,转眼火把熄灭。

    黑暗里,就有大批弩车被推了出来,射击孔内,成排的箭镞泛出淡淡的寒光。

    “太孙殿下!”即便到了此时,守将李翔依旧没有直接动手:“末将实非敢与您为敌。”

    “只是职责在身,守门有责,非有旨意,不敢擅开,殿下真有旨意,末将只要回去请示片刻,就可开门。”

    见下面无动于衷,他更是声音带了点哀求:“殿下,齐王已经谋反,您贵为储君,何必急于一时?”

    “别的不说,夜扣宫门,以后青史怎么看?”

    这本不是亲军之将说的话,可还是说了。

    甚至哀求中带点哭腔。

    看来,李翔是真的不想动手。

    他忠于皇帝,但也并不反对自己,只要不是二选一。

    可惜,伱没有选择,孤更没有,苏子籍有些黯然,却一句话也不想多说,只是吩咐:“攻门,破关!”

    轰轰轰,战鼓声擂响,杀气弥漫,弓箭上弦,瞄向城楼。

    “太孙,您何故谋反?”守将李翔见此,几乎泣血哀求:“何故轻坏国事如此?”

    一旦反了,除非成功,要不,肯定不能保持朝廷稳定了。

    “齐王谋反,孤勤王而来,你速速让开。”

    “太孙,果真是勤王,可容我禀告陛下,以免误会啊。”

    “兵贵神速,而今事急矣,你这样阻碍孤,还说不是齐王之人!”

    “来人,攻城!”苏子籍命令。

    一声令下,鼓声一下接一下,曾念真训练甲兵,一层层潮水一样移动,李翔见此,痛苦合上眼。

    “将军?”有个侍卫问着。

    李翔睁开眼,大喝:“我们侍卫亲军,守卫皇室,跟随太祖出生入死,只有战死之士,没有投降之辈。”

    “太孙既反,只有拼死而战,更无后退半步之理!”

    周围侍卫轰然应诺,决意死战。

    几乎同时,苏子籍冷冷命令:“裹挟羽林卫和神武卫,分部进攻,若有迟疑者,格杀勿论!”

    说着,眸子冰寒,这一仗,不但必须打,更要染上血债!

第一千一百零六章 扣一个黑锅

    禁宫

    大雨泻下,仿若无穷无尽天河倒灌人世。

    昏暗朦胧中,满面尽是漆黑,偶有闪电落下,仰面望去,灰暗天穹上,密布稠密的灰云,仿佛连接无数道丝绦。

    鼓声阵阵,杀声渐渐靠近,震得人心惶惶不安。

    侯在廊内的侍卫,衣不解甲,按戟坐定,沉默不言,带来些许安慰。

    “陛下。”

    跪在冰冷的地砖上,一个太监正在禀告前线战事。

    “事情不是很顺利,刘真人去了,法坛虽然起了,但齐王殿下亲自擂鼓,已经堆土一丈,快要踏上墙头。”

    “胡少监(胡怀安)拼死抵抗,已中二箭,守门死伤不小,不过还能抵抗。”

    皇帝冷哼了一声,却对胡怀安中箭并无丝毫反应,只是沉吟,问:“运河水势如何?”

    “回陛下,连日大雨,三河之水泛滥,已淹没定水碑,过午桥,并分水龟。”

    此三处,虽名称不同,但作用相似,都有水位之线,以防暴雨成涝。

    皇帝皱眉沉吟,久久无语。

    自噩梦开始,他就有种心惊肉跳之感,随着时间推移,这种不详的感觉,更是浓郁。

    这让他越来越烦躁。

    都是这逆子!

    还有该死的妖族!

    “好,尽引三河之水,并朕这御河之水,给朕狠狠地淹!”

    “是!”

    看见传旨太监奔出,皇帝心稍安,回到了御案之上,却烦躁不己,若有所思,拾起了一个折子,翻了一眼。

    “张岱没有死,临阵退缩了?”皇帝不由嗤笑:“朕还以为,他真不怕死呢!”

    “还有太孙……”皇帝突然之间灵光一闪,似乎抓住了些,细想又找不到。

    “张岱畏死,处置太孙就有些勉强,不过……”

    才寻思,突听见一处大哗,急行几步看去,只见玉阙门方向,杀声而起,隐见黑烟奔而起。

    “怎么了?”

    “玉阙门为什么有异动?”

    皇帝才厉声说着,一个太监匆忙而到,高喊:“不好了,玉阙门侍卫报告,太孙反了!”

    “什么,胡说,太孙远在数百里外查帐,怎么可能在这时出现?”皇帝头都嗡了下,厉声呵斥。

    “奴婢岂敢妄言,李翔派人急报如此!”说着,汇报的太监连连顿首,额上都带了血。

    皇帝神情恍惚,似乎听不清楚,牙关紧咬凝望着玉阙门,突然之间回首,迅速翻开几分奏章扫过,不知怎的,皇帝的手有些发抖,喃喃:“难道是这样?”

    “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虽然许多关窍还是不通,但似乎一道明光闪过,把许多事串联起来,皇帝不由狞笑。

    “好好,蜀王的事,齐王的事,鲁王的事,多少风风雨雨……连朕都被骗了!”

    “朕玩了一辈子鹰,最后被鹰啄瞎了眼睛……哈哈”皇帝狞笑,眼中放出了灰色的光,才要继续说话,只听轰隆一声巨响,殿中震动起来。

    皇帝下意识抬头,恰看到瓦片木砖,呼啸坠落。

    “皇上!”

    殿中齐声惊呼,大半没能反应过来,少数反应过来,却离得较远。

    赵秉忠靠得近,拔腿要上前,眼前却忽闪过太孙的脸。

    地动还在继续,灰尘弥漫,遮蔽视野,砖瓦木头装饰,都倒向御座。

    不由自主地,脚下就稍稍放缓了些许。

    就是这纤毫之差,屏风后突闪出几个太监,只一拨,只听噗噗数声,所有砸向皇帝的东西,都拨了过去。

    一块砖头拨回,无人阻挡,重重落在刚才的禀告太监头上,顿时,他仰面栽倒跌下,猩红的血液,顺着面颊流下。

    “陛下!”

    没有人在意这个太监,连连呼喊,就要靠近。

    “站住,都不许动,谁靠近,就杀谁!”一个太监尖声喊着,有个小太监似乎昏了头,仍旧无头苍蝇乱冲,只听啪一声,人影一闪,这小太监闷声一下,胸口中掌,跌飞出去,落到地,就不动了。

    “我不敢妄动,就是皇帝贴身,还有这批人呀!”赵秉忠见此,深深低下头去。

    皇帝却没有这心思,转声命:“快去传旨,让孟林速去玉阙门查看虚实,再来禀朕!”

    “是,奴婢遵旨!”

    披香宫

    虽远远杀声传来,宫内还算安稳,宫女和女官侍立在外,更有新平给母亲捶腿。

    “您可知道,炼丹延寿,药引何物?”

    吴妃闭着眼,一言不发,静静听着。

    “妖物汲取灵机,其心核可为大药……这本是秘密,但天下丹士何其多,无不杀妖炼丹,久久就不再秘密。”

    “新平我入道以来,博览群书,对炼丹也有些许了解。”

    “而有长生药之说,非取七窍玲珑心不可,这才是真正绝密。”

    “母妃,女儿只差一点点……就被父皇……吃了。”新平的睫毛如蝉翼般颤动,显是受惊不小。

    吴妃叹了口气,没有睁眼,口气带着告诫:“新平,你是宫内长大的人,不可胡说,你要知道轻重。”

    “女儿不是胡说,当初望鲁坊事,就是排查入道灵机,沿途经手之人不少,女儿想尽办法听到了风声。”

    “他送这手镯给我,遮掩了过去,实救了女儿一命。”新平纤细白嫩的手腕,挂着只其貌不扬的黑色手镯。

    “而今齐王起兵,已攻破宫墙,母妃还在迟疑什么?”

    “父皇病重,求丹不成,他日知道女儿有七窍玲珑心,不知肯不肯放过?”

    吴妃沉默不语,新平又劝说:“父皇能吃太子,难道就不能吃新平么?”

    这话触动了吴妃,却见这位宠妃微微开眼,母女对视良久,但终是无言。

    新平从母妃视线里,感觉出难以言喻的沧桑。

    “新平,不要再说了。”

    “你,太幼稚了。”

    “太让母妃失望了,你以为这是什么,玩家家?”

    “这种事,是你能介入的?”

    眼见吴妃声色尽厉,新平也不说话,拿出块黑玉,玉指以某种韵律,轻轻扣动,顿时玉身颤动,激发出微光。

    与此同时,她窈窕的曲线,也透出淡淡的豪光,如月光,如白纱。

    啪。

    玉顿时裂开,失去光明,新平也闷哼一声,吃痛后退半步。

    虽短短刹那,但吴妃还是看见了,不由站起。

    “你身上有光?”

    “母妃,我说的是实话,你却不信。”

    “七窍玲珑心就是入道之心!”

    “我初入道后,就有光由心而发,犹如婴儿胎衣,到现在也没有完全消退。”

    “母亲,不可犹豫了,卫妃的事,您还记得吗?”

    低低的声音,如风吹过树梢,透着悲哀。

    “只因莫须有之故,就被赐死,你我比卫妃,又好到何处?”

    “可这不是你介入的理由。”吴妃还是不能理解。

    新平微笑着,明眸湿润,如水秋水明丽。

    “是啊,父皇不说,齐王暴虐,勾结妖孽,敢于弑杀父皇,但我是女子,却未必要杀我。”

    “可是,母妃……我已怀有他的子嗣。”她单手轻轻按在腹部,微微抚摸着笑着。

    “什么?!”

    吴妃震惊到几乎麻木了,自己的女儿,竟然真做出来不知廉耻的事?

    “新平……你……不是我想的那样吧?”

    “就是他!”

    新平昂着下巴,一口咬死。

    心中却莫名有些痛快。

    这个狠心人,到现在也不来见我一面,还要我给你出力。

    我扣一个黑锅!

    不过分吧?

第一千一百零七章 随我去见皇后

    吴妃面色大变,压低了声音厉声喝着。

    “你可知道,你做了什么?”

    “你……伱糊涂啊!”

    她伸出手指,颤抖指着女儿,眼圈都红了,接着竟然落泪。

    “我好后悔,当初没有好好教你!”

    “更后悔顺了你的心思,没早给你指派个人,把你嫁出去。”

    “女儿的性子,自来是随母妃的!”新平昂起头,努力迎着吴妃的视线。

    能成皇后之下第一妃,事实上多年掌控后宫,自然不可小视,更不是皇帝眼里的小女人。

    母女对视片刻,吴妃眼中几乎喷出火来,怒极反笑。

    “好,好一个随我!”

    “你学了我的性格,为什么不学学我的本事?”吴妃站起身,急踱了几圈,就断然问。

    “我问你,此事还有多少人知道?”

    “只有,只有母妃你,还有……他了。”新平迎着视线,突然之间一阵毛骨悚然,答着。

    母妃的神色,是她从来没有看见,很陌生。

    “总算你还不蠢到家!”吴妃松了口气,眸中寒光敛去,又恨得牙痒痒。

    “那个太孙,本来看着是个好的,不休贫贱之妻,本宫还赞他是个痴情人。”

    “没成想,居然不声不响就偷了本宫的公主……你可还是他的姑姑呢!”

    “真是好手段!本宫真看走了眼!”

    “说,到底是什么时?”

    “什么,什么时……”

    新平再大胆还是有些羞涩,咬着唇,不想回答。

    “快说,他几时近了你的身子!又是在何地,有谁人知道?”

    这位深宫宠妃见女儿还拎不清,已经有些抓狂,此时更声色俱厉,再不复往日平和优雅。

    “就是,就是……那次。”

    给苏子籍平白栽了黑锅,新平有些不好意思,但转念想想,顿时又理直气壮起来……

    为了这个狠心人,自己连脸面都彻底不要,还骗了母妃!

    况且……本来也是你情我愿,如真无意,他又何必招惹?

    “是你护着她妻,遇到刺杀那次?”吴妃回忆着,脸色难看起来。

    居然那样早?

    她再也忍耐不住,秀眉微挑,语气刻薄起来。

    “本宫早就觉着奇怪了!”

    “那个和尚俊秀多情,林国公子善于渔色猎艳,都是花丛老手,惯会偷心……但你都还是舍了,怎么就对他恋恋不忘?”

    “原来,原来,你早就是他的人!”

    新平垂头,不言不语,看似默认了,却是坐实了这个猜测。

    吴妃美眸瞪圆,举起掌就想打她。

    新平闭上眼睛,害怕等着。

    吴妃又忽地舍不得,愤愤放下。

    “你怀着身子,他还让你到处乱跑,也是个狼心狗肺的东西!”

    新平顿时有点心虚,弱弱抗辩着。

    新平顿时有点心虚,弱弱抗辩着。

    “其实,他对女儿挺好的……”

    吴妃又瞪了她一眼。

    “你更不省心!”

    “一天天尽往外跑,终于把天都捅破了!”

    “母妃……”

    新平气势不足,搂着母妃的手臂撒娇。

    “别叫我母妃!我没有你这样蠢的女儿!”

    吴妃哼了声,也不想多说,只是沉吟,顿时,本来还有母女温情的小室,一下就冷肃起来。

    “你做的事太犯忌讳,怕难有好结果。”吴妃挣脱了新平的手,踱至门口,看看外面走廊并无人,才突然平静下来说:“虽说皇家的事,娶姑娶侄都有,但皇家最重名分。”

    “一旦你丑闻爆发,你只有被赐白绫的下场!”

    “不仅仅如此,连我也必削去妃位,甚至打落冷宫!”

    这话说的,冰冷冷,看见新平还带点不服的小脸,她更是恨声说着:“你不读书,不明白事理,我本觉你仅仅是公主,并不需要,现在想来,真是养昏了你!”

    “身子什么不说,总有办法,可你是公主,你不可能晋升位份,换句话说,卷入里面,半点好处也没有!”

    “这点你想过没有?”

    “并且皇帝是你父亲,他不过是侄子,你帮侄子来对付父亲,一旦泄露,千秋青史,你怕是成了又蠢又坏的典范!”

    “要是连怀孕的事都泄露了,千秋之下,唯你一人,后世读到,必以你为戒!”

    这话说的极重,新平不由全身一颤,吴妃恨恨剜了她一眼:“要不是你是我独女,就凭你蠢样,我就立刻杖毙了你!”

    吴妃说到这里,看见新平煞白的脸,又缓和了些口气:“听娘的话,把胎堕了,我们不参与,参与这种事,一点好处也没有!”

    “就算成了,能对付自己父亲的女人,太孙又会怎么看你?”

    “现在用得到你,自然不介意,等登了大宝,这心里芥蒂,就是你未来之祸!”

    “唉,你真什么都不懂!”

    “太孙平时看着温润,不想手段下作如此!”

    雨穿过走廊,打得走廊劈啪作响,阵阵风本是清凉,却似乎一下萧瑟刺骨了。

    新平一咬牙,却煞白的脸:“娘,来不及了?”

    “嗯?”吴妃脸色一变,突然之间,有一种不祥,袭上心去。

    “神武门侍卫轮值,今天本不是千户许进之轮值……”新平只说了一句,“轰”一声,如五雷轰顶,吴妃瞬间也是脸色煞白,竟保持着刚才姿势一动也不动,只是颤抖。

    皇帝身体越来越不好,许多琐事由吴妃代理,神武门千户许进之说家里有事告假,请求调个班,当时不觉得,她许了,递给了皇帝,皇帝也没有发觉有问题,批了。

    刚才已经得知太孙反了,现在,只要一想太孙的攻击路线,她就摇摇欲坠。

    “神武门千户许进之是太孙的人?”吴妃呻吟一声,几乎是要昏死过去。

    这样的事,要是太孙胜了,还是大功,要是败了,自己和女儿必死无疑。

    这个蠢女儿,竟然向外到这样!

    她一口气吐不出,就要向后倒去。

    “娘!”新平连忙扶住。

    “啪”吴妃狠狠一个巴掌,打的新平身子一转,又伸出手,吓的新平一颤,才想躲,却被拉住。

    “混账,现在,随我去见皇后!”

    一不作,二不休,事都办成这样还不去和皇后联合?

    真的要在这里等死么?

第一千一百零八章 长乐宫卫

    并非深秋,但连日风雨,却也刺骨难耐,云烟细锦衣上,绣着娟花牡丹,花色正是艳丽。

    “这风雨……几时能休?”皇后轻启朱唇,声音沉稳又难掩憔悴。

    “娘娘。”

    拿着象牙梳子,正给妇人耐心梳理发丝,气质婉约女子看三十。

    “您啊……是有福的,必能心想事成。”

    “有福?”

    皇后微笑着,却不以为意。

    “不过是相士湊趣,为讨赏钱说吉利话,难为你这小姑娘,还记到现在。”

    “小姐,花了我三两银子呢!”

    女子笑着,整理好发髻,又用上凤钗。

    “朝霞,过了年,你也三十六了,还不想嫁人么?”皇后头也不回,就这样问着。

    “小姐,不要赶我走。”朝霞微笑着。

    “……”

    “真就做一辈子老宫女?”皇后转过身来,无可奈何看着朝霞:“你真不后悔?陪我在深宫,虚度了韶华。”

    “小姐,外面有外面自在,宫里也有宫里的好,酸甜苦辣,那都是看个人。”

    “再说,如果我也出宫了,那您怎么办呢?”朝霞轻声说着:“夫人要我保护小姐,以后,我也只剩小姐了。”

    “蠢丫头……既这样,那你就跟着好了!”皇后红了眼眶,又叹了口气。

    这些年,出宫的不少,到要用时,才发现可用之人稀少。

    “娘娘,来人了。”

    有个太监却不等宣告,就连滚带爬进来,身上满身都是雨水。

    他的第一句话,就犹如石破天惊。

    “娘娘,太孙反了!”

    “什么?”

    自和太孙联系上,皇后就一直密切关注宫里,尤其皇帝的动静。

    这个太监,还是她安排过去。

    “你仔细说说!”皇后刹的站起身:“太孙不是百里外查帐,和张岱打擂台么?”

    “为什么会这里?”

    “奴婢不知道,只知道,太孙率羽林卫反了,并且神武卫许进之也跟随之!”

    “现在已攻打玉阙门了!”

    和皇帝反应一样,皇后急步到走廊,放眼四望,但见雨簌簌从天而降,远近宫殿混沌一片,更远处,厮杀声仍旧隐约传来。

    “是玉阙门!”

    想到这里,皇后潸然落泪,又透着复杂。

    神武卫许进之是自己的人,先前调动,她也知晓,隐隐有猜测,本想是换了轮班,日后有用,不想发动就在今日。

    张岱消息,她也知晓,她素知自己孙子,宽宏是有,处置也断不手软,为什么和张岱糊泥浆,现在一想,顿时明白,这是迷惑皇帝呢!

    皇后也不想太孙为什么能一夜千里抵达京城,更在齐王谋反时,狠狠插一刀。

    “福儿,你儿比你果断多了,胜你多矣!”

    “皇帝,原来你也不是真的天命所钟!”

    正要说些什么,又有宫娥步入禀告。

    “娘娘,新平公主求见。”

    “这么晚了,新平不去她母妃那,来本宫这作甚?”

    宫女凑近了说话

    “娘娘,吴妃娘娘也来了,就等在外面,只是不让明到。”

    “吴妃……”

    皇后皱眉凝思。

    尽管来往不很多,但吴妃知进退,懂分寸,并非易与之辈。

    深夜来此,又所为何事?

    莫不是为了新平?

    她终于看出来了?

    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涌上心头,仿佛水晶般的光明,冲破心中积淤依旧的阴霾。

    皇后眸中多出些神采,开始有些期待起来。

    “也是来得巧了,她不来,本宫也得去寻她。”

    “请她先进偏殿,且看她说些什么。”

    偏殿。

    一路有人撑着伞,遮蔽一行人入内。

    到殿阁处,跨过门槛,就有熏香环绕,香气宜人。

    皇后正等在这里。

    吴妃并非盛装,只是朴素衣裙,一见皇后之面,顿时屈膝下拜。

    “求姐姐救救新平!”

    皇后本带着笑意,见此却是一愣,眸光转向新平。

    向来活泼的新平,今夜却一扫常态,显得沉默寡言,更脸上有一个大巴掌。

    “新平又闯何祸?”

    她不是出宫修道了么……都这样了,还能闯祸不成。

    新平不敢言。

    在自家母妃面前扯谎,是一回事,皇后面前,又是另一回事了。

    “莫不是,莫不是……”

    新平和太孙?

    猜测在唇边流连,又被她咽了下去,皇后望向吴妃,却只见吴妃以袖掩面,羞愧难当。

    “新平不肖,有了太孙的骨肉。”

    “若非如此,妹妹又岂敢无事劳烦,实在是不得不来了。”

    “……你也真是辛苦了。”皇后心中复杂。

    不悔就在宫内,眼前又有个新平……这可怎么得了?太孙什么时这样做?

    按理说,太孙开枝散叶,是件好事,她应该高兴才是。

    可不知为何,到底心中意难平。

    垂下眼帘,将心湖泛起的涟漪压下,皇后定了定神,勉强笑着:“妹妹起来吧,这事,也不是特别大。”

    “前梁朝就有梁明帝,见亲姑姑宿阴公主貌美,借故贬了驸马都尉,过半年驸马落水病死,亲族又接连获罪,抄家流放。”

    “而公主就孤身留京,皇帝就赐道馆,当年宫中就多出一妃,宠爱非常……野史流传,说是宿阴公主。”

    “新平既有孕,翌日太孙登基,肯定少不得妃位。”

    皇后说这话,吴妃心中就有底了,看来,半路上,新平说的没有错,太孙和皇后,已经接受,有所安排。

    只是妃,也分等级,太孙妃是不可能,别说不可能废太孙妃,就算真可以,当太孙妃是要见百官,闹出个大丑闻,如何收场?

    既然办了,就得办到底,一狠心,吴妃从袖子里,取出一物,灯光下泛着金光。

    “姐姐,这是长乐宫卫尉兵符,如今物归原主。”

    长约一寸三分,宽约七分,虎作伏状,平头,翘尾,腰部有鳞甲,颈肋间刺着云纹,背部各镌篆书两行,却自当中剖开,只有左侧。

    外部鎏金,内部铜色,又有卡扣与特制的纹理。

    当中有铭文“长乐卫尉,护卫皇后,左在后侧,右在军中。”

    笔意威严庄重,布局严谨整饬,弯折与圆融并用,透着堂皇之气。

    皇后入手就知,确实是货真价实的兵符。

    长乐宫卫,护卫长乐宫宫禁,历代兵符由皇后掌管。

    凭此,即可号令。

    自太子被诛,兵符就被奉旨收走,后来又赐下,却交给宠妃保管。

    二十年间,宠妃换了几轮,这兵符几经辗转,现下却在吴妃宫中。

    不过,宠妃只有兵符,其实片甲也调动不得。

    必须皇后用玺,并兵符,才可奉命。

    本来,吴妃不至,为这兵符,皇后也要寻她。

    不想,她却先来了——新平是出力不小,也是个痴儿……

    时隔二十年,属于皇后的掌宫之权,终又回到了她手里。

    一时间,感触万千,思绪难以平复。

第一千一百零九章 懿旨

    “倘若贵为皇后,连一宫之内,尚不得自由,还算什么皇后?连一嫔也不如吧?”

    皇后面色惆怅,摩挲着兵符,久久无言。

    吴妃看在眼里,心中急切。

    一日不能落实,这心就不能安定下来,可她却又不能催促。

    “让妹妹看笑话了,本宫方才想起了过去的事。”

    回过神来,皇后温言笑着,回身吩咐朝霞。

    “取我玺印来,我要亲懿旨。”

    “是。”

    “不必担心,本宫既应了,这就用玺下懿旨。”

    朝霞领命退去,不久捧着锦盒过来,小心翼翼摆在案上。

    打开,就现一玉玺,玉质洁白晶莹,无纤毫杂色,背部雕有简明活泼的螭虎钮,威猛之中又透出柔和优雅的意趣,四壁均琢有云纹。

    皇后手顿了顿,却是看了看她们母女,长叹一声提醒。

    “新平,你当真不悔?这懿旨写着容易,可一旦行了,就再难挽回。”

    “娘娘,我不悔。”

    “秀女周忆,身家清白,知书达理,深得本宫喜爱,特选入太孙府,位居侧妃。”

    写到这里,皇后心绪难平,但终于还是一笔写成。

    想了想,又在下添了一笔。

    “尔宜早承恩泽,开枝散叶,以慰吾心。”

    搁笔后,细细吹干墨汁。

    “看吧。”

    皇后让开了身位,新平已迫不可待上前,看了又看,目不转睛,直到发出细细的呜咽声。

    连吴妃也略松口气,现在是侧妃,以后必是四正妃无疑。

    很明显,献上了令符,立刻就抬高到皇后之下。

    “唉。”

    “这份懿旨,会择日送去周府……你可仔细着了,提前说好,别错过了。”

    新平之意,苏子籍知道,皇后知道,但今日做主,确是皇后。

    “太孙府仅一妃,不利子嗣,要承大统,就得多纳姬妾,繁衍子嗣,这也是基本。”

    “不要怪我,不悔……帝王,纵然皇后,也有如此不得已。”

    “你应该学会习惯。”

    皇后此时泛着淡淡的惆怅,却是无法对外人明言。

    新平的事,还罢了。

    左右不过是酬谢,圆她相思之苦,也没什么。

    吴妃一生精明,却宠出来个天真浪漫的公主,想想也知道,今夜是豁出去了。

    眼下,长乐宫卫尉,随时可调。

    “狠心人,你机关算尽,阴险狡诈,薄情寡义……以致有今夜这难。”

    “要不,我又何以复掌宫卫?”

    “真是天意。”

    皇后当然知晓,皇帝在,自己这令符也随时可以收回去,可是,至少调一部分人,并且,只要皇帝没有这机会,或者权力收回就可。

    听闻轰轰之声,皇后一摆袖,不需要说,吴妃拉着新平侧立,就见皇后看也不看,肃声说着:“来人,传话(赵秉忠),就说,一切都全了!”

    “奴婢领旨!”立刻就有人应声,气氛肃杀,仿佛万千之人,尽在一念之间。

    新平自小长在这宫廷,却突然之间感觉,这一切很陌生。

    京城

    街坊非常寂静,城内有多处火光,不时地传过来杀声,大雨自云端泻下,水深淹没小半车轮,牛车艰难跋涉在其中,牟牟长吟,奋力踩蹄,却连连打滑。

    昏暗朦胧中,道路尽是漆黑。

    “快快,快过去!”

    “老爷,不是我不努力,是实在到处是拦截,每关都要严查!”

    重要的街道口都站着兵丁,盘查行人,这辆牛车,哪怕显了令牌,仍旧是每关折腾很久。

    甚至发作不得,检查本来要时间。

    “幸亏一半是朝廷,一半是自己兵丁封锁,还是让我拦截住了!”

    唯有不远酒店廊下门牌处,几盏红色灯笼,被风吹着,摇曳不定,洒下红润的色光,透出昏沉的雨幕。

    带着斗笠,披着蓑衣,手里提着泛黄油纸伞,谢弘道神色郑重,静静侯在酒店下方。

    雨水蔓过,时而打在身上,衣襟已半湿,寒意凝结不化,渐渐沁入肌理。

    耳畔风雨声,隐隐的雷震声,混着牛鸣,让他情不自禁想着远方。

    不知道,大事还顺利否?

    大事是帮不上太多,但只要阻一阻眼前这人,总也多少有点益处。

    当牛车终于经过眼前时,他长啸一声,并高声呼:“相爷何处去?”

    这声呼喊,极具穿透力,一时压过了风雨声。

    牛车忽地停顿了下来。

    屋檐上,瓦片垂下数十道细小的瀑布,冲刷在眼前。

    谢弘道耐心等候了下。

    随即看着车帘掀起,一个发须皆白的老人,皱眉看向这里。

    “原来是你,谢家子。”赵旭初时不解,突然想到一事,渐渐又变了颜色:“竟然是你。”

    谢弘道深深一礼,语出真诚。

    “聪明无过宰相,自然隐瞒不了您!”

    “相爷,此处实不适宜商谈,还请移步上楼,在下已略备薄酒。”

    “不必了,老夫……”

    “诸位相爷,都在内等候。”

    谢弘道早知他会推辞,故此抛出这句。

    赵旭一凛,深深望了他一眼,又看向楼上,小窗打开,却有几个熟悉身影,正冲着他微微颔首。

    “你拿老夫,诓他们上楼?”赵旭何等人,立刻就明白了。

    的确是这样,京城出了大事,赵旭想进宫,别的内阁大臣也差不多,但凡出去的,都派人拦截。

    其中几人,拖名赵旭召集,又沿途设卡,使赵旭进度缓慢,才到这里汇集。

    谢弘道也不自辩,只是再度深深施礼。

    “为大郑社稷,不得已行此权宜之计,一应得罪之处,还望诸位相公多多海涵。”

    “海涵?”

    这个年轻人,连内阁诸相都敢骗,真是胆大包天……但也真是有恃无恐。

    为了社稷?

    谁是社稷?

    宰相心中计较,有些猜想,又有些沉重。

    “带路吧。”

    有心不去,但又不能,且看他怎么说吧。

    谢弘道殷勤撑伞,护着宰相入内,早已有许多人在此等候。

    入眼就有数十个甲士,披挂在身,护卫各处,戒备森严。

    “赵相。”

    见谢弘道扶着老人进来,为首一名白发苍苍的队率,行了个军礼:“小人孙平,拜见大学士。”

    赵旭双眼微缩,已然认出……这是昔日东宫卫士。

    果然,是太孙卷进来了!

    一时恍然,有果然如此之感,又心中微微一沉,有些沉痛。

第一千一百十章 太孙乃正朔

    “宴在二楼,请您随我来。”

    赵旭顺着楼梯而上,早有人等候在这里,预留着空椅子。

    环顾左右,好嘛,崔兆全、谢智、何钰端都在,可以半个内阁都请过来了。

    “您可算是到了。”

    数位阁臣,直到此刻,方才舒了一口气。

    堂前有烛火,照得透明,桌上有菜。

    “桃花虾仁,凤凰鱼翅鸳鸯鸡,五珍烩,金齑玉鲙、玲珑牡丹鮓、蜜汁火方,一品豆腐……哈,还挺丰盛。”

    赵旭也不怕有毒,落座后动筷就吃。

    “这豆腐是凤凰楼的,手艺还算地道,但肯定不是大厨,是二厨做的。”

    “鸳鸯鸡火候还可以,但少了点滋味,是凉了后又热了,起码过了半个时辰。”

    宰相吃了一口,喝了一杯,就放下杯盏。

    “今夜到底发生何事,现在宴也用了,酒也喝了,可说了吧?”赵旭和大臣目光沉凝,现在都知道不是赵旭派的人了,而且甲兵林立,却是软禁了。

    “几位相爷,其实这事,与诸位并不相干,还是难得糊涂为好。”

    谢弘道想了想,还是这样回答。

    看出他没有说谎,赵旭瞧了瞧左右,诸相也是欲言又止。

    想来,也都明白是太孙之意。

    “难得糊涂?说着容易。”

    “那你可知,私自囚禁内阁,又该当何罪?”

    “囚禁二字,万万不敢当。”

    这样的指责,谢弘道连连躬身。

    “只是城中混乱,担忧诸位安宁,岂敢说囚?”

    “天子脚下,何来混乱?难道你要说,太孙谋逆,就在今夜?”谢智冷笑的问。

    虽然不知道情况,也不知道太孙攻打宫门,但是一猜就是准了。

    谢弘道顿时变色,心中慌乱,但还是摇头:“太孙乃正朔,岂能谋逆,确实是一片爱护之心。”

    “今夜,齐王已纵妖军,妄图弑君篡位!”

    “……陛下病重,急令太孙勤王救驾,临行之前,特领小人劝阻诸位。”

    “以小人之见,殿下实是赤诚相待,并无怠慢。”

    这话一说,虽早有预料,可听见事实,仍旧脑海中轰然炸响,化作一片空白,赵旭手中筷子不觉掉落,摔在桌子上。

    齐王,太孙,妖军,弑君,篡位……此事,实在惊世骇俗。

    自古未有事,竟出大郑朝!

    “想我大郑南征北战,平定中原,驱逐外辱,解万民于水火之中,不知耗费多少心血,才刚刚得了几十年太平,眼看着盛世将至,民生安康,偏又接连逢着变故……还是这等变故。”

    “废杀太子,诸神显迹,齐王纵引妖军,威逼篡位……苍天,汝为何如此苛刻?!”

    “难道,竟连百年盛世,都不肯给吗?”

    赵旭心中惆怅与悲伤,实是难以对外人言说。

    谢弘道还在劝说。

    “陛下久病缠身,此事诸位相公都知。”

    “为防身后不测,已急诏太孙入宫,其意,自是继承大统。”

    “之所以派我等前来,也是为姬家社稷着想,不想妖孽暗害了诸位,坏了社稷气数。”

    赵旭深深望了他一眼。

    任凭此人说得天花乱坠,也瞒不过诸相,只是,何去何从,才是关键,一时间,楼内个个沉默不语。

    “齐王,妖军之事,小人知道些。”见到诸相沉默,谢弘道忽然笑了起来,一直笑出了眼泪,声音也随即低沉下来。

    “大妖潜伏京城,夺我命数,命我为仆十几年……这京城到底潜藏多少妖族,您几位高居九重,怕是未必清楚吧?”

    几位阁臣彼此对视,又各自摇头。

    “难道你清楚?”崔兆全情不自禁问了一句。

    “嘿,我自然清楚。”

    “不瞒您说,夺我身份那位,正是不得了的大人物。”

    “他能号令群妖!”

    “老鼠,狸猫,野猪,禽鸟……潜伏京城天子脚下,张着罗网,不知做了多少事!”

    森森寒意,牵动着不安,在诸相心底蔓延。

    须知妖族自古就有,成妖却极其艰难,然而一旦成妖,就天然就能号令出身同族,也只有同族。

    如所说为实,能号令非同族妖怪,怕已超出大妖之限,非妖部妖帅所能描述……这对人族,是祸非福。

    更有担忧者,更是当众质问。

    “如此大事,你何不早奏!”

    谢弘道猛地止住了笑,目光幽幽。

    “我也想奏,可我浑浑噩噩,连自己都想不起来。”

    “等我回到府上,就遇上夺爵,父亲昏厥不醒,母亲对妖王念念不忘……阖府上下,尽视我为仇寇,怀念那个冒牌货。”

    “虽是生我之家,竟无尺寸之地能容我,我又何辜也?”

    “您问我为何不奏,试问,我当为谁而奏?”

    “我成了满城的笑话,哪都能听到我的事……这一城百姓,文武百官,何曾对我口下留德?我难道为他们吗?”

    说到这里,感觉怨气隐隐带出,他就止住了话头。

    “我当了妖仆,幸赖太孙大运,庇佑我脱出。”

    “太孙救我,与我大恩,所以我只奏明太孙。”

    “仅此而已!”

    “……”

    众人都是沉默,他确实无辜,有怨气也正常。

    “你好……你好得很!”

    何钰端面沉如水,挥了挥手:“我们也不必再问了,他什么也不会说的,现在只是拖延时间罢了!”

    “何相所说极是。”谢弘道躬身。

    “那你万一事败,又是如何?”

    “无非一死而已!”谢弘道淡淡说着。

    赵旭淡眉扫了他一眼。

    “谢家子,你命途不幸,人人都知,想复祖上爵位,也是孝义,老夫无可指摘。”

    谢弘道不敢怠慢,半躬身听着。

    “你落难之时,身为小厮,固是无辜,但也沾染了太市井气,以至现在勋贵难亲。”

    “谢家世子,别的事都可以不计较,但有些事,必须问清楚。”赵旭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问:“你所说妖族卷入齐王谋逆案,是否全都属实?”

    谢弘道一时为宰相气势所折,而后重重点头。

    “大妖之能如何?”

    “不太清楚,我从未见他全力出手,只是他隐居各处,有个身份是道人……不是我吹嘘,布下法阵,在京城也能施法,几个呼吸间,怕能杀尽上百人。”

    “若果真如此,现在哪有人道存活的余地?”诸相嘿嘿冷笑,不太相信。

第一千一百十一章 赴汤蹈火之义

    “想必也有限制,只是不知具体是何,是么?”赵旭问。

    “这小人却不太清楚了。”谢弘道躬身答。

    赵旭得了答案,看了看天色,冷笑一声:“谢家子,你虽受妖所困,但总是爵门后代,倒有些胆气!”

    “可惜不读书,不知大义!”

    “匹夫有血溅五步之勇,大臣更有赴汤蹈火之义!”

    说着,赵旭站起身。

    “齐王兵变,已是事实,妖族参与,真假不知,既然已经得知,就不能置之不理。”

    “诸位,我有陛下御赐令牌,有要事,可夜中求见,当随我勤王!”

    “陛下有旨意,无诏片甲不得出营。”谢弘道连忙说着。

    “既不能带人去,那本相就孤身前往!”赵旭也不理,径自转身下楼,拐弯处遇到府卫。

    “您位高权重,何苦为难我们?现在外面兵乱,外出撞见,怎么得了?”孙平连连作揖。

    “你们又何苦为难本相?”赵旭却丝毫不停留:“现在本相有重事大事,必须立刻入宫,万万耽误不得!”

    “或者,你们兵家子,敢杀我等于此楼?”赵旭率崔兆全、谢智、何钰端等人直逼而去。

    “那本相也佩服你等胆气!”

    孙平连连后退,看了看谢弘道,谢弘道却一时迟疑,不敢说话,当下却按住了刀。

    一恍惚,似乎当年太子就在眼前,接着就是20年潦倒,正渐渐绝望时,太孙找到了自己。

    孙平突然之间清醒过来。

    “那只能由小人等当护送您和诸位相公前往!”孙平这话说的斩金截铁,显是不会再让步了。

    真要是这点都不听,自己,拼了命,也要斩杀这些国之大臣了。

    被按刀而立,眼睛血红的老人一看,赵旭心一凛,区区一个队率,敢对抗到这步,实在难以想象。

    太子,太孙……唉!

    三河处

    都水司空潘伯玉看着,命令:“放水!”

    “爹!”跟随的太监没有说话,有一个三十多岁的人,却惊叫一声,水火无情,哪怕奉旨,事后清算起来,怕也难承担。

    “你放心,我都算好了角度!”都水司空潘伯玉看了一眼长子,暗叹,要不是为了你前途,自己何必搅这混水?

    “本来三河水尽放,都淹不了京城,现在看准了角度,只针对宫城前那一段,不会出大事!”

    说着,看了看太监,太监却不敢多发表意见,只说:“你是都水司空,自然放水在你!”

    “那,放水!”

    “是!”

    石缝又高又大,细看却是整齐划一的暗沟,用横石堵住,设置出了闸门。

    “启分水石!”有军士怒吼着。

    微微泛白的天色下,数以千计的力役,赤着膊,踩着麻鞋,拼尽全力,正拉动着绞索。

    “轰”又一块沉重的横石被提上,卡入预设的槽位。

    “再启!”

    又有士卒喊着命令。

    远远望去,宛如洁白的堤坝上,垂下宽大的水帘,滚滚激流冲撞下来,碰得粉碎,纠缠混合,冲向前方。

    滔滔不绝的浊流,混着沉重灰黄色泥沙,犹如万马奔腾,铺天盖地席卷过去。

    在经过人工开凿的溪涧时,只是顷刻,就没了过去,彻底填平,再看不出痕迹。

    巨大的,宏大的水声,仿佛撼动了天地。

    以不可遏制的大势,吞没入眼所见的一切……房屋,道路,草木,人马。

    沉重的水,居高临下,呼啸着冲向了宫城。

    宫门

    “射!”胡怀安哑声命令。

    呼啸破空而去,时间似乎顿了顿,才见严整齐密后阵一阵骚动,接着滚滚人潮尤然不觉,依旧汹涌向上。

    一声“杀”,刀枪剑盾狠狠冲撞在一块,刺斩劈戳交错拼撞着,掀起血浪喷薄。

    胡怀安喘息着,看了看身侧所剩无几的亲随,横错交抵的尸体在城下堆成个小坡,也看了看下面。

    “好个贼将!”

    谢真卿披戴重甲,手里握着方天画戟,当空一舞,血光处处,几个首级当空飞起。

    又是回身一次,顿时穿胸而过,把禁军小校串在空中举起。

    “杀!”

    气浪在他周身焦灼,如烈火蒸腾,几丈之内竟无一合之敌。

    “再射!”

    “簌簌——”

    耳畔传来尖锐的啸声,谢真卿头也不回,只是左手拔剑,轻轻一磕。

    金铁交鸣声中,火星一闪,那箭矢顿时打落。

    “三石弓,神射手!”

    眼中闪过煞气,他伸手一抓,尚未落地的箭矢,被气流慑起,落入掌中。

    “去!”

    气流在掌心扭曲了一下,发出细小的霹雳炸响,下一瞬,那箭矢呼啸而去,洞穿了黑暗。

    “啊!”某个气息,顿时萎靡,人摔了下去。

    “杀!”

    眼前宫墙已处处破绽,渐渐衰弱。

    但相应地,墙下也伏尸处处……金汁,热水,箭矢,甚至有投石机。

    粗略看去,折损了不下五百人,小半是神策军,大概二百。

    “齐王是没有扯后腿,但攻坚必须靠神策军!”

    如非如此,焉能在半个时辰内攻破?

    “杀!杀进去!”

    “杀了皇帝!”

    “殿下登基!”

    战场之上,处处显得有些混乱,突然间,谢真卿全身巨震,转头越过肩膀望向东方。

    微白的天光透着,远方晦暗不明,但大地滚滚震动,视野尽头,黑黄的浊浪狂冲下来,呼啸着,翻滚着,排开道路,淹没房屋,无数杂物在其中翻滚。

    洪水!

    谢真卿的双眸变了。

    只是呼吸之间,浪就淹没到了眼前。

    “轰”反应迅速的妖军迅速脱下沉重的甲胄。

    但更多的齐王军却不及反应,被水一冲,顿时连着甲胄沉底。

    “水淹大军,不好,齐王危险了!”

    谢真卿当然明白,这水淹不死多少人,但是行军打仗,要的是士气和阵列,这一冲,整个阵列就坏了。

    要整顿,需要1个时辰以上,可皇帝,会给这时间么?

    才想着,突然之间,嘹亮悠远的鹰声,自心底响起,谢真卿一阵恍惚,周围声音有些听不真切,眨了眨眼,眼底似燃起宝石瑰丽红光,抬眼望去。

    环绕自己的云气,有一部分凭空消失,谢真卿苍白的脸色浮现出不正常的红晕,不由咬牙,这洪水,真这样致命么?

    而齐王全身都在不可遏制颤抖。

    孤的大军呢?

    “王爷,事急矣!快快召集,不可迟疑!”谋士全身湿透,声音如杜鹃啼血,立刻唤醒了齐王!

    是了,现在这个才最重要!

    “召集,快召集!”齐王状若疯狂,簇拥着百人,拼命呼喊:“还一,谢真卿安在?”

    “我在,放心,我命由我不由天!”似乎反激起了血性和杀意,谢真卿咬着牙,狞笑着。

    贼老天,你不让我如意,我偏要!

第一千一百十二章 自服罪而死

    玉阙门

    雨丝斜斜穿过黑暗,从眼前掠过,泛着淡淡的晶莹。

    天色依旧昏暗,远方混浊的云,却渐渐透出些微白。

    “射!”

    二十架床弩推上前,随一声号令,只听“嗡”一声,箭雨落下,门上数十人惨叫的跌翻了下去。

    不仅仅如此,三弓床弩又称“八牛弩”,箭矢犹如标枪,入石五寸,钉入城墙,攻城兵士可以藉此攀缘而上。

    这就是羽林卫本钱。

    “杀!”几乎同时,鼓点震动,密集敲响,一支军阵冲了上去,如潮水波动,踏着简易的云梯,爬上城楼。

    下方,浸泡着雨水湿滑砖道上,沉重巨大冲城锤正在被推动,加速——轰!

    一声声,巨大的碰撞声,响彻内外。

    “放火!”李翔也同时高喊,城门处立刻摔下油罐,接着摔下几十只火把,呼呼几声,引燃攻城锤。

    “杀!”云梯上一个个身影跌落,也有不少身影成功登上。

    “逆贼去死!”

    李翔刀光一闪,“铮”一声响,火花飞溅,接着随手一带,只听噗噗二声,两个爬上来的甲兵仰面便倒,鲜血飞溅,就算是铁甲,依旧抵抗不住。

    “杀”跟随的众人士气大振,与李翔一起,如旋风般来回冲锋,不断带起层层血光。

    “嘿”侍卫推开云梯,几个正在爬的人惨叫摔下。

    “射!”弩弓射过,城上应声摔下,云梯再度推来架上。

    双方冲撞在一起,搏命撕杀,惨叫声不断响起,直到片刻,终于潮水一样退下,获得短暂的休息。

    “不能这样了。”

    李翔身中数刀,被甲衣挡了大半,仍旧血淋淋,更是双目通红,布满血丝,双手都在颤抖。

    “我们人太少,守不了太久!”

    “更没有利器!”

    一眼看去,侍卫只剩四百余,个个身上血淋淋。

    太孙兵法毫无新意,就是堂堂正正,十倍兵力,彼此消耗。

    更有三弓床弩。

    大内侍卫亲军人数本不多,只有三千,分派各门,剩余更少,皇帝身侧,更不许持有弩弓,靠着关墙,能坚守至今,已经很不易,可已经人人带伤……再这样下去,门要要守不住了!

    “陛下,到底怎么样了?”李翔心中涌现出深重的忧虑,但却不能对任何人说。

    麾下人位置都太低,许多事不知情,但他清楚,近来调动诡异……太孙所言,未必尽是虚假。

    齐王的确反了,不比太孙根基浅薄,齐王在军中经营很深,如果真作乱,怕是糜烂不少……

    “如果齐王兵变功成,皇上可退位为太上,太孙就要身死族灭了,太孙或有苦衷。”

    想到这里,李翔又是一叹。

    “可惜,我也不得已……太孙无手诏,也是谋逆!”

    不经诏命,擅自带兵叩门,就是叛逆——哪怕是储君!

    李翔能怎么办呢?夹在陛下与太孙间,真是左右为难,只有一死效忠皇上了。

    攻势稍缓,血水混着雨水,让兵器与盔甲变成湿滑黏腻。

    一如此刻的心情。

    “来人!”

    他想了想,唤来百户:“找嗓门大的,去喊话。”

    “就说我已加派使者,去请陛下诏书。”

    “如果证实是齐王谋逆,也可开门勤王,请太孙稍缓一二……现在还可回头,不要一错再错!”

    就算不能说服太孙,使其一迟疑,就可争取时间,天下到底是皇上的天下,百万大军待诏而动,一旦天亮,无论齐王还是太孙,立刻化为粉末。

    “大人!”百户有些犹豫。

    “怎么?”趁间隙时间,李翔喝了碗姜汤,瞥着眼看去。

    “咱们都打了那么久,死伤那么多人,您……”

    侍卫亲军可不是大头兵,都是五品以上军将的子孙,这次伤亡这样大,背后怨恨能量可不小。

    “看你这说的什么话?”李翔皱眉,看了这个百户几眼,又放下手里的碗。

    “我们看守城门,是尽忠职守,不是要对太孙动武。”

    “再说,就算太孙有罪,自有陛下处置,也只有陛下能处置!”

    “但只要陛下一日没有下诏褫夺,那太孙终究是储君,不是你我可以轻慢!”

    “去吧。”

    百户还是不走,吞吞吐吐地,似有话说。

    “大人,我听到些……不太好的话呢……”

    听到这话,李翔心中剧震,却不露声色。

    “你是我亲侄子,还有什么顾忌?直说就是!”

    “是,那我就说了!”

    百户深吸一口气:“有人传谣,您是齐王的人,所以才拼死阻挡太孙,让齐王先入宫……”

    “荒唐!这你也信?”李翔呵斥。

    “大人,这不是信不信!”百户顿时急了,年轻稚嫩的容颜上,却有着不理解和焦急。

    “大人,陛下年迈,故寻回太孙,立刻封王封公,又封太孙,这是着急身后事,人所共知。”

    “齐王着急篡位,虽然惊骇,但可以理解,并且现在已经攻宫,反迹已实。”

    这侄子一咬牙,扫看下左右,继续低声说:“原本您要拦太孙,有人不同意,只是您说要请示……结果打了起来,死伤不少,下面都有怨言!”

    “大人,大家不是怕死,只是不想死的糊里糊涂,更不想变成反贼!”

    太孙是不是反贼不清楚,可他是太孙,一进宫,不是皇帝也是皇帝。

    自己等拼死抵抗,要是能抵抗,还罢了,眼看抵抗不住,一旦宫门破了,自己等就是反贼,还祸及家族。

    “要你不是我侄子,凭你这话,就饶不了你!”李翔静静看着这个年轻的侄子,握了握刀,心中却暗叹。

    齐王谋反,众人拼死抵抗,太孙谋反,众人却迟疑了。

    名分真的不可思议。

    “要我不是您侄子,这话绝传不到您耳里!”百户梗着脖子回话。

    “好,你要问我,我只能说,时势之深,未来之变,我也不知。”

    “但是,我是平庸之姿,久蒙陛下深恩,才提拔到此,岂能不以死报之?

    “唯尽忠职守,方能报效。”

    “果真有诏,我抗拒太孙,自服罪而死,与伱无咎。”

    李翔神色平静,不欲多言,态度却极是坚决。

    “可是,再打下去,怕就弹压不住了!”

    “死则死矣,不可弃职而死,你不必多说,退下吧!”

    “……是!”这百户失魂落魄,甚至不由摸到了刀,可终是长叹一声退了下去。

    “叔父要死,我只能跟着死了!”

    “希望不要祸及家小吧!”

第一千一百十三章 咱家奉旨诛杀

    李翔看在眼里,痛苦的闭上眼。

    其实他清楚,这与其相信太孙受皇帝诏回宫,不如是太孙名分和眼前情况的综合。

    侍卫只剩四百,要是再打下去,也许能坚持到天亮,可是还有几人能活下去?

    大家都想活命,只想要个台阶。

    “陛下昔年曾掌羽林卫,现在又交给太孙,意在道统……论理是大不一样。”

    “我错了吗?”

    “可是,陛下与我交代时……分明说的是……”

    “唉……陛下……陛下啊……”

    李翔的叹息,唯有他自己知道。

    不久,就听到百户高声对下喊话,重复着李翔的话。

    “真是顽强。”

    苏子籍听着喊话,默然望向城门,一支破破烂烂龙旗,血色班驳,顽强的张舞着。

    十步之泽,必有香草,十室之邑,必有忠士,要是没有李翔,这时城门已开了。

    我之敌寇,敌之英雄,我之英雄,敌之敌寇。

    “我越来越明白,要杀的就是忠臣干将。”

    “李翔忠贞一片,可不知天时,不知顺逆……敢违抗孤的大军,不但要杀,还要灭其满门,有点可惜,却不得不干。”

    听着喊话,苏子籍思量着局势。

    “李翔之心,我已知晓,玉阙门耗时太久了,不能再浪费了。”

    “我可不能和齐王一样,被抵了锋锐,进,进不得,退,又退不得,反成了翁中鱼鳖。”

    “开国未久,侍卫训练有素,但也损失很大,现在全靠李翔,才能坚持下来。”

    “只有我亲自冲上,立刻击杀李翔,才能最短时间破关……旁人都不行,至少要拖延半个时辰”

    这样想着,苏子籍吐出一口气,自己一身武功,却不能随意使用,这是太孙体面,不是官人很难理解。

    但是,现在这情况,却顾不得了。

    “来人,给孤批甲,亲卫预备……”苏子籍清冷的说着,脸上已经浮现出煞气。

    “万几宸函,不可轻动,情况再急,何至殿下披甲,臣愿亲自率队冲锋!”话还没有说完,曾念真已经知晓用意,他一身重甲,厉声说着。

    君辱臣死,要太孙冲阵,怎么可以?

    他们这些将士,都死光了么?

    “念真,此一时彼一时!”苏子籍眸光一闪,就要说话,眼前的城楼上,却忽然出现一支队伍,宁冒着箭矢,也要明火执仗打出旗号仪仗。

    “等等……也许用不着了。”

    认出旗号,苏子籍心中一动,就有丝丝喜意。

    长乐宫卫,非事不动,这时调来,是皇后成功了?

    尽管约定里有提,但这事本来就有难度,苏子籍并未寄希望于此。

    “大人,有公公带兵来了。”仍旧是百户来汇报,声音和平时不一样,有些冷疏。

    “什么?这么快就回来了?”尽管李翔很疲惫,但他还是一喜,不敢怠慢,亲自迎上。

    城门之后,黑压压一片,数目三百,看旗号是长乐宫卫,待迎上去,来者是位公公,面目严肃,看着有些眼熟。

    “军情紧急,咱家就长话短说,奉旨调长乐宫卫,前来协助守门。”

    李翔大大松了口气,得此援助,哪怕只有三百,太孙在黎明前,必攻不破此门。

    只是,可惜了……太可惜了,太孙殿下,其实是不错的储君。

    想到这里,李翔心情也有些伤感。

    “公公,请入内详谈。”

    “咳咳,对了,卫尉大人在不在,却不知道协助守门,是移交,还是……”

    “卫尉戍守宫中,哪能全部到此,只是分兵前来,你不要想了。”公公神色冷淡。

    “唉,那可真是可惜了,实不相瞒,末将守了半夜,已经是疲惫不堪。”他正转身侧引,却不料几个甲兵在身后交换了一下眼色,一甲兵猛呛啷一声,抽出长刀。

    这变化极快,但是仍旧有人看见,可那百户却下意识后退一步。

    寒光一闪,就从后心直直刺了进去。

    李翔久战疲惫之极,这时虽身经百战,武功精深,可面对上官,恭敬是到骨子里,只下意识偏转避开要害,“噗”的一声,仍旧中刀,鲜血立时笔直射了出来。

    只觉得后心刺痛,冰凉彻骨,耳畔就传来太监的高喊:“奉皇上旨意,诛杀反贼李翔,迎太孙入宫。”

    李翔剧痛之下,还保持着清醒,真气在体内沸腾,转眼冻结伤口。

    “啊——贼子!”

    他猛地纵起,拔刀回身,分明已是重伤,但不知使了什么办法,身迅竟然愈发迅捷。

    、这一扑之势,在空中化出数道残影,隐隐停滞刀光,气息凌厉惊人。

    “杀!”

    太监随身侍卫,也是高手,顿时挺剑直刺。

    李翔更不躲避,刀光冲进,青芒电闪,人影骤合,“铮铮铮”三声清鸣,人影分开。

    三个侍卫立刻倒毙,李翔仍旧前冲。

    “叔父,我李家满门忠义,岂能败在你手?”百户一声大喝,刀光疾闪扑上。

    “铮铮铮”百户踉跄退后,而刀光如虹,更不停息。

    便在此时,太监捏着兰花指,轻巧一拂,扯动鱼线,袖里就飞出一根白芒,带着呼啸的响声,插入了李翔的眼睛。

    呯的一声,李翔这一扑失去准头,连人带剑,撞在墙上。

    喀喇喇一响,刀锋刺入墙体,整个没入,竟然洞穿。

    “贼……子……”李翔双目圆睁,还没有死。

    四个甲兵扑至,乱刀砍下,“噗嗤”声中,鲜血飞溅到城墙上,飞撒到城砖上,触目惊心。

    这兔起鹘落的一幕将在场的人都吓呆,一个亲兵反应过来,悲愤吼着:“大人!”

    就要去拔刀,“噗”一声,一箭从他左眼贯进去,从他的后脑穿了出来,鲜血混着脑浆,红白相间,溅得满墙满地都是。

    又一个亲兵吼叫拔刀,侍卫不闪不避,只一个交错,刀光闪过,这亲兵一大半的脖子都被劈开,大股的鲜血喷出。

    玉阙卫骚动起来,太监尖着嗓子呐喊:“李翔勾结齐王,阴谋叛乱,咱家奉旨诛杀!”

    “阉贼含血喷人!”有人破口大骂:“大人赤胆忠心!怎么可能勾结齐王!”

    但玉阙卫却渐渐沉默,许多人放慢了脚步,站在原地,犹豫着。

    “不要信他!”

    更有人急了,顿时大吼:“真有旨意,怎么可能刺杀大人?!这定是乱党!”

    这话说的有道理,顿时玉阙卫又迟疑,举起了兵器。

    “咱家请明旨在此!我看谁敢放肆!”

    “不怕抄家灭族吗?”

    太监嗓子更尖,愤怒地吼了回去,又高举手里明黄色卷轴,看到这里,玉阙卫不敢靠近,渐渐地,就有不少人后退。

    “来人,把乱臣贼子全部杀光!”

    见局面控制住,太监毫不迟疑,一挥手,刚才抗辩的人,立刻围住砍杀,百户更冲在前面,只听连连惨叫,不消片刻,十余人横尸在地。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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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檀木钿,指狐为妻,六大预言,谁是太子一个现代狸猫换太子的故事赝太子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赝太子,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赝太子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