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唯有牡丹真国色全文阅读

作者:烟引素     唯有牡丹真国色txt下载     唯有牡丹真国色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61章

    此刻俞蕴之如此开口,即便安贵妃心生不虞,也不好多言,只得冷着面色开口道。

    “如此的话,俞氏可莫要怠慢了这三位小娘子,你们年岁差的并不很多,以姐妹相称便是极好的。”

    听得此言,俞蕴之神色一冷,如今安贵妃的心思当真是昭然若揭,不过是几个没有品级的小娘子罢了,让她这大皇子妃与三人姐妹相称,不就是为了将这三人送入广阳殿之中吗?

    心下思量的通透,俞蕴之缓缓颔首,如今她身为儿媳,自然是不好违拗婆母的意思,否则以安贵妃不管不顾的张扬性子,定然会将一顶不孝的帽子扣在她头上。

    见着俞蕴之如此恭顺,安贵妃眉目处也划过一丝满意之色,等到俞蕴之带着三个小娘子退出正殿之时,便瞧见安贵妃面上的笑意一敛,凤眸之中划过一丝厉色,恶狠狠的瞪着楚尧,想必又少不得怒斥一番。

    俞蕴之此刻着实没有心思领着这三个小娘子去赏玩傲霜牡丹,面上不由自主地便带上了几分冷意。她原本便是盛极的容貌,此刻笑意尽褪,身上的妩媚之色早便尽数消失,一股子逼人的矜贵气儿压得水安玉几欲喘不过气来。

    余光扫过水安玉面上现出的忐忑之色,俞蕴之挑了挑唇角,斜睨了前者一眼,轻声开口道。

    “可是本宫招待不周,为何水小娘子面色如此之差?”

    听得俞蕴之所言,水安玉陡然一惊,单薄的身子不由轻轻颤栗,便好似疾风骤雨之中的芭蕉一般,着实可怜可爱。

    前世里俞蕴之身为太子妃,脸面却被水安玉狠狠踩在脚下,这一世即便这小娘子现下还未得到楚尧的青眼,俞蕴之依旧对水安玉存着难以磨灭的敌意,若是寻着机会的话,定然要将这小娘子踩在尘埃之中,方才能解心头之恨。

    此刻水安玉杏眸微红,泪珠儿在眼眶之中打转儿,颤声说道。

    “皇子妃招待的自然是极为周全,是臣女前日偶感风寒,方才这般不济事,还望皇子妃赎罪!”

    俞蕴之面上的笑意更浓几分,兀自上前一步,身上着了的绣刻丝瑞草云雁广袖双丝绫鸾衣,当真华贵非常,这般繁复的裙衫,除了似俞蕴之这般带着气势的小娘子方才压得住,旁人自然是不好上身。

    今日水安玉着了霞彩千色梅花娇纱裙,淡粉的颜色衬出这小娘子娇柔的美态,但此刻与俞蕴之站在一处,不止是容貌被远远甩下,便论这份儿气度,庶女出身的水安玉可是拍马也难及。

    自袖襟中取了锦帕,抬手轻轻拂过水安玉光洁细致的面容,将其颊边的泪痕仔细拭去,之后俞蕴之似笑非笑的将锦帕甩给半夏,动作之间的嫌厌之意毫不掩饰,水安玉见此,面庞陡然涨红,便仿佛煮熟的虾子一般。

    “既然与本宫无碍,水小娘子便莫要做出一副哭哭啼啼的模样,这禁宫之中规矩颇多,若是冲撞的主子,即便是本宫也爱莫能助!”

    话落,俞蕴之便径直回转身子,不再看水安玉半眼。

    御花园的傲霜牡丹并不很多,毕竟牡丹可不是这时节的花儿,现下能寻着一丛,已然是花匠费尽心机方才取得。带着这三位噤若寒蝉的小娘子在御花园中行了一圈儿,俞蕴之倚靠在汉白玉雕刻团云图纹的栏杆上,抬眼儿望着镂金菱花嵌翡翠粒护甲,漫不经心的开口道。

    “几位小娘子既然欲要与本宫做姐妹,那可要多担待着些,本宫脾性并不如何,素日火气也大了些,多有怠慢之处,还望几位妹妹海涵。”

    言及此处,俞蕴之眸光仍是并未施舍给面前的小娘子,反而觉得镂金菱花嵌翡翠粒护甲做得分外精致,看来这宫中的匠人手艺确实不错。

    俞蕴之如此不将众人放在眼里,严琅这个烈性子的小娘子早便有些受不住了,忍了又忍,此刻终究是憋不住胸臆间的那股子邪火,疾步上前,抬手指着俞蕴之娇艳的面庞,怒声叱道。

    “这便是大皇子妃的待客之道吗?今日本姑娘算是见识着了!甭以为谁人都觊觎你的殿下,骠骑大将军府还不屑一个侧妃的位置!”

    闻言,俞蕴之轻咦一声,反问道。

    “什么侧妃不侧妃的,本宫不知严小娘子话中何意?难不成诸位今日入宫是来相看夫君的?还未定亲的小娘子便如此孟浪,诸位可真是让本宫开了眼界!”

    “你!”

    严琅几欲被俞蕴之气的仰倒,无论如何也未曾想到面前的小娘子居然如此不要脸面,便仿佛滑不留手的泥鳅一般,让她即便气怒至极,却无能为力。

    俞蕴之从未想过要与严琅水安玉二人交好,若是现下使得她们知难而退,那倒是省了她亲自出手的功夫。不过若是这二人不识趣的话,入宫之后的日子恐怕也算不得好过罢?

    比之严琅,齐玲珑的脾性最好,此刻也不由气的面皮涨红,一双杏核眼瞪得极大,想必是也有些气的紧了。

    “今日臣女是见识到了大皇子妃的待客之道,受教了。”

    话落,齐玲珑面上冷色不减,径直转身,头也不回的离开了御花园之中。既然有了开了头儿,严琅也不会在此处再受气,干脆跟上了齐玲珑的步子,径直往外行去。

    此刻留在俞蕴之身畔的,便只剩下水安玉一人,这小娘子还真是个不要面皮的,先前俞蕴之这番明朝暗讽,水安玉也不过只是掉几滴眼泪,现下还留在此处,看来对楚尧的心思也不会动摇了。

    俞蕴之早便厌极了水安玉,此刻便缓步往广阳殿行去,水安玉紧跟在俞蕴之身后,面上带着一丝怯怯之色,便好似将入宫的婢女一般,着实是个上不得台面的。

    待俞蕴之回到广阳殿之时,水安玉这小娘子居然也跟到了广阳殿。因着其紧随在俞蕴之身后,所以广阳殿守宫门的侍卫也未曾拦下水安玉,便让这小娘子入了正殿之中。

    楚尧此刻端坐于正殿之中,一眼便瞧见了缓步而来的俞蕴之,面上将才显出几分笑意,后又发觉紧跟在俞蕴之身后的水安玉。现如今楚尧连水安玉这小娘子姓甚名谁都不清楚,但不知为何,瞧着其泪盈于睫的那副可怜样儿,便不由自主的心生厌烦。

    水安玉怯怯行至楚尧面前,盈盈福了福身子,玉白的皮肉上现出薄薄一层粉,瞧着甚是好看,淡色的菱唇轻启,道。

    “臣女水氏安玉给大殿下请安。”

    水安玉原本便是个娇柔的性子,此刻瞧见自己倾慕之人,身子都不由自主的软了半边儿,眸光似水紧贴在楚尧身上,一动不动。俞蕴之瞧见这幅场景,面色虽说未曾改变,但心里却掀起了一阵滔天波浪。

    她也不知楚尧是否会对水安玉动心,毕竟这小娘子将来定然要入广阳殿之中,若是楚尧对其无意,日后留着水安玉好生磋磨便是,但若是这人对水安玉有半点儿不同,俞蕴之可不欲留下这么一个变数,让自己陷入逼仄的境地,径直将其打杀了便是。

    楚尧淡漠的扫了水安玉一眼,开口道。

    “水姑娘不必多礼,便先落座罢,本殿还有要事处理,便不作陪了。”

    话落,楚尧径直站起身子,昂首阔步的朝外行去,待经过俞蕴之身侧之色,眸光深幽的望了后者一眼,让俞蕴之心头不由升起几分忐忑。

    待楚尧离去之后,俞蕴之也没心思与水安玉虚以委蛇,径直落座在红木所制的八仙椅上闭目小憩,大抵是瞧见了心上人,水安玉也觉得不虚此行,复又待了小半个时辰之后,便与俞蕴之请辞。

    水安玉将将离去不久,天色便已然擦黑。先前言道去处理公事的楚尧复又返回正殿,俞蕴之整个人都缩在八仙椅上,慵懒的扫了楚尧一眼,也未曾起身请安。

    之于俞蕴之的无礼之举,楚尧不怒反笑,行至小娘子身畔,一手从后绕过,钳住俞蕴之颈后的软肉,轻轻揉按。楚尧原本便是会功夫的,粗粝的掌心源源不断的涌出一股子热流,让酸胀的肌理登时舒坦不少,俞蕴之也不由低声喟叹。

    “殿下,是时候该纳侧妃了。”

    原本俞蕴之以为自己对楚尧已然没了男女私情,但此刻将这番话出口,心中仍是泛起一股子细微的抽疼,初时并不如何明显,但仿佛针扎一般的疼痛聚在一处,久而便让俞蕴之有些承受不住了。

    听得此言,楚尧手上揉按的动作也不由一顿,因着其立身于俞蕴之身后,后者也瞧不清楚尧晦暗不明的眸光,只以为这人对侧妃之事并不在意。毕竟纳了侧妃之后,能将两个家族收拢于手下,即便楚尧对她生出了一丝好感,也抵不过皇位。

    “是吗?既然如此,便有劳蕴之了,将才来咱们正殿的那位水姑娘,本殿瞧着便不错,即便这位出身并不很高,侍妾的位置也是使得的。”

第62章

    俞蕴之从未想到过楚尧会如此开口,登时便瞪大凤眸,深深的望着面前的男子,将欲开口,却不知自己凭何诘问于他,毕竟楚尧将来会成为这天下之主,现下不过只是两个侧妃罢了,她受得住。

    紧咬银牙,俞蕴之面上强扯出一丝笑意,声音中带着些许哽咽,冲着楚尧盈盈福身,开口道。

    “臣妾知晓,今日入宫的三位小娘子当真是极好的,严氏出身于骠骑大将军府,性子明朗大方,而齐玲珑乃是户部尚书家中的嫡女,性情温婉和顺,当成侧妃也是极好。至于水安玉出身委实太低了些,工部尚书家中的庶女,虽说工部尚书府只有这么一个小姐,但庶出的身份到底上不得台面,正如殿下所言,侍妾的位置倒也合适。”

    听得俞蕴之分析的如此透彻,楚尧只感觉自己都要被怒火焚尽了。在俞蕴之眼中,他究竟算什么?这般细心的帮他纳妾蓄婢,不带一丝妒意,当真是贤良非常,偏生楚尧恨透了她这幅贤良淑德的模样!

    “好!好!好!”

    一连三个好字,楚尧鹰眸中幽深一片,面色沉凝如水,再也未曾吐出半个字,径直拂袖离去。

    待到楚尧离去之后,俞蕴之身子踉跄一下,面色忽而变得惨白一片,泪珠儿在眼眶中打转儿,到底也未曾落下,她可是要登上后位的女子,哪里能期许帝王的真情?

    自那日起,楚尧便一直歇在书房之中,再也未曾回过寝殿。即便见着了俞蕴之,面上也不带半分关切之色,想来是真与大皇子妃生出了龃龉。

    阖宫之中紧盯着广阳殿的人并不在少数,见着这对儿新婚夫妇离了心,自然躲在暗处幸灾乐祸。俞蕴之身为秦国公府唯一的嫡女,被大皇子如此怠慢,此举着实是生生在打秦国公府的脸面,若是秦国公心生愠怒,与大皇子疏远开来,便是再好不过了。

    先前俞蕴之派辛夷去审问那七个宫人,如今总算寻出了一点儿端倪。原来这七名宫人之中,有一名为馨月的宫婢,早便被人给收买了,一旦广阳殿中有何动向,就会将消息给传出去。

    而传递消息的法子也极为仔细,在广阳殿偏殿后侧的宫墙上,有一块儿砖石是活动的,馨月每每夜半时分都会装作起夜,而后将字条压在砖石之下,旁人也不会发觉端倪。

    不过这字条到底要传给谁人,馨月也并不知情,她不过便是品级最低的宫婢罢了,被人收买也不过多得了几个银钱,在宫墙之外接消息的那人身份不明,看来便只有守株待兔,方才能得着结果了。

    听得辛夷的禀报,俞蕴之微微颔首,轻声开口道。

    “既然如此,那馨月可曾言道她乃什么时辰传递消息的?”

    闻声,辛夷低声答道。

    “回主子的话,据馨月所言,每月初一十五才会在砖石下头压字条,三日之后便是十五,咱们是否要仔细谋划一番?”

    俞蕴之嗯了一声,她现下心绪着实烦乱的很,人非草木,她原本便对楚尧动了情,现下之于那人的冷遇,哪能无动于衷?

    “如此的话,你便好生看着馨月,待到十五那日,便在宫墙外头来一场瓮中捉鳖,可莫要走漏了消息,否则再想寻着疏漏,恐非易事。”

    俞蕴之眉头紧蹙,近来身量消瘦的厉害,此刻倚靠在贵妃榻上,身上盖着薄薄一层羊绒毯,更显清瘦。望着主子这般模样,辛夷这丫鬟着实忧心的很,咬了咬唇,方才试探着开口道。

    “主子,莫不如与殿下知会一声,立侧妃之事便先缓缓,否则若是劳累了身子,便不好了。”

    闻声,俞蕴之轻笑着摇头,侧妃之事在所难免,安贵妃那处已然着手准备了,就差钦天监挑选个好日子,便能给严琅以及齐玲珑两位小娘子家中下聘。先前俞蕴之还以为按着严琅那小娘子的烈脾气,定然不会入宫当这劳什子侧妃,但现下瞧着,婚姻大事还得父母做主,即便她们心中不愿,亦是无可奈何。

    “无妨,三日前便已然知会了钦天监一声,想必要不了几时,钦天监便会挑好日子,聘礼便从公中走即可,安贵妃那处想必也要填补不少,倒是可要将账目给记清了,否则日后再生出事端。”

    话落,俞蕴之直觉心中烦闷的厉害,将身上自波斯进贡的羊绒毯给扯了下去,随即着上香尘底儿绣鞋,径直下了贵妃榻。

    “主子这是要往何处去?”

    “去一趟紫玉园。”

    紫玉园名儿听着虽说雅致,但着实并非什么雅致的地儿,其中栽满了葡萄藤,如今大乾王朝滋味儿最好的紫玉葡萄已然熟透了,亲自摘些品尝,倒也能舒坦些。

    旁的小娘子心中郁燥之时,大抵会抚琴作画,而俞蕴之便喜欢用些吃食,甜蜜的滋味儿方才能够让她痛快些,她现下馋紫玉葡萄馋的厉害,俞蕴之也未曾吩咐半夏白芍,而是预备亲自动手。

    因着辛夷的功夫不错,所以俞蕴之便寻了一个以藤条儿编制而成的篮子,带着辛夷半夏两个,往紫玉园赶去。宫中身份矜贵之人,都觉得紫玉园的景儿及不上御花园,虽说往那处去的人着实不多。

    待俞蕴之行至紫玉园时,其中采着紫玉葡萄的粗使宫人并未瞧出俞蕴之的身份,毕竟她们一直在紫玉园之中照料葡萄藤,也没有机会见着新入宫的大皇子妃,只瞧着这位所着的衣衫以及精致的容貌,便可知是个身份矜贵的小娘子。

    “奴婢见过娘娘。”

    见着面前齐齐跪倒一片,俞蕴之兀自摆了摆手,面上现出一丝浅笑,轻声开口道。

    “免礼罢,今日本宫来这紫玉园之中,你们莫要声张,离着远些做活即可。”

    闻声,这些宫婢心头不免也存了几分失落,若是能留在贵人身畔伺候,说不准还能谋一个好前程,但现下却不成了。

    等到宫婢们退下之后,俞蕴之瞧着满眼的葡萄架,一股子甜香的气味儿直直往鼻腔里钻,偏生葡萄架约莫一人多高,俞蕴之这不会武的寻常女子,自然是采不着紫玉葡萄的,只得眼巴巴的望着辛夷,咬唇说道。

    “辛夷,你瞧头顶的那一串儿是不是生的最好,滋味儿定然甜得很,你去给摘下来罢!”

    见着主子面上带了几分笑意,辛夷也放心些许,应了一声之后,便掠身而上,将俞蕴之选中的这串儿紫玉葡萄一个不少的给摘了下来。因着练武的缘故,辛夷这小娘子掌心覆盖了一层粗粝的茧子,但此刻捧着晶莹剔透的紫玉葡萄,清秀的面庞之上挂着的一丝浅笑当真分外好看,让俞蕴之心头也不由升起了一股子暖意。

    “快来一齐尝尝,这紫玉葡萄素日里还得圣人赏赐方才能吃到,今日咱们吃个够,反正旁人也不会计较。”

    听得此言,半夏与辛夷自然不敢逾越,她们二人原本便是奴婢,这等主子都用不上的罕物儿若是随意入口,被旁人发觉恐怕会带累了皇子妃,半夏性子虽说有些跳脱,但也是知事的。

    见状,俞蕴之不由微微摇头,倒也未曾再劝,反而将藤条编制的篮子内的红绸给扯了出来,径直铺在木架子旁,而后毫无规矩的落座其上。辛夷蹙了蹙眉头,径直开口劝道。

    “主子,地上寒凉,莫要受了风寒。”

    闻声,俞蕴之面上现出一丝懊恼之色,只得忿忿地将这串儿紫玉葡萄给尽数吃完,原本她便未曾用午膳,吃了一串儿葡萄之后,只不过半饱罢了,随即再次指使辛夷又摘了两串儿,尽数送入腹中之后,方才心满意足的返回广阳殿。

    吃了这么多的紫玉葡萄,一开始俞蕴之倒未曾察觉出什么异常。等入夜之后,肚腹便绞痛的极为难受,上吐下泻几次之后,俞蕴之面色变得苍白如纸,将守夜的白芍也惊醒了,方才极为慌乱的差人去请太医来。

    等御医来到广阳殿之时,正殿之中已然灯火通明。诊脉的太医姓吴,乃是太医院院使,医术当真极为高明。白芍小心翼翼将大皇子妃的手腕搭在脉枕之上,而后吴太医方才为俞蕴之诊脉。

    过了一会子,吴太医面上忽现一丝喜色,登时便冲着立身于床榻前头的男子开口道。

    “恭喜大皇子,贺喜大皇子,皇子妃此刻并无大碍,只不过将将有了月余的身孕,再用了一些寒凉的吃食,方才会如此难耐,待老臣开几幅安胎药,为皇子妃娘娘好生调养身子即可。”

    闻言,楚尧眉宇之间的忧色倒是浅淡了几分,冲着吴太医淡淡的颔首,轻声开口道。

    “既然如此,便有劳吴太医好生照料皇子妃了。”

    吴太医连道不敢,起身去了外间将安胎药的方子给送了来。辛夷将药方接过,微不可查的扫了一眼,发觉这方子并无半点问题,方才谢过了吴太医,赶忙随着吴太医身畔的小童去给主子抓药去了。

第63章

    楚尧虽说生了一副温和面容,但此时此刻周身却透出一股冷意,白芍半夏原本欲要留在寝殿之中照看俞蕴之,偏生大皇子便一直站在床榻前头,让她二人不敢妄动,生怕冲撞了主子。

    听得身后的响动,楚尧径直拧紧了剑眉,轻声开口道。

    “这儿无需你们伺候,便先下去罢。”

    闻声,即便白芍半夏对主子的身子仍是有几分忧虑,也不敢违拗大皇子的意思,冲着楚尧躬身行礼之后,便径直退出寝殿之中。

    此刻寝殿之中便只剩俞蕴之与楚尧二人,因着先前肚腹疼的厉害,俞蕴之早便昏迷过去,素来娇艳的面庞显得清瘦不少,泛着淡淡的青色,唇色也苍白的很。楚尧自怀中取出锦帕,为紧闭双目的小娘子拭去了面上的冷汗,身上特有的甘露香气在寝殿之中萦绕不散。

    伸出食指,抬手揉了揉俞蕴之紧蹙的眉心。先前因着侧妃之事,楚尧原本已然有些恼恨了俞蕴之这小娘子,但今日听得她疼的昏迷过去,半点顾不得旁的,衣衫不整的出了书房,赶到俞蕴之身侧。

    楚尧并非蠢笨之人,他从未对任何一个小娘子这般上心过。即便俞蕴之将他的真心弃如敝履,也无可奈何,到底是他欠了俞蕴之一条命,以情偿命也是应该。

    兀自低叹一声,楚尧将锦帕收起,听得雕花木门外头传来了一阵脚步声,方才背过身去,阔步朝外走着。待见着辛夷这丫鬟赶回寝殿之时,楚尧倒是放心不少,这丫鬟不止会武,在医毒一道上也有些造诣,留她在蕴之身畔守着,也能放心些。

    “好生看着大皇子妃,莫要让她再胡闹了!至于纳侧妃之事,也不必她劳心劳神,交与本殿即可。”

    话落,楚尧也未曾再在寝殿之中多留,径直行了出去。

    望着楚尧的背影,辛夷抿了抿唇,平白为姑娘有些不值。即便二人之间生出了误会,如今姑娘已然有了身孕,又有何事不能说开呢?心下如此想法,辛夷面上倒是未曾表现出一分一毫,仔细的伺候俞蕴之,直到天亮方才由白芍经手。

    待俞蕴之睁开眼之后,只觉一阵天昏地暗,再次阖上双目缓了一会子,方才好过许多。清了清嗓子,望着一旁伺候的白芍,开口问了一句。

    “我这是怎的了?”

    听得主子沙哑的声音,白芍面上现出藏不住的喜色,赶忙开口道。

    “主子醒了!主子醒了!”

    闻声,半夏这丫鬟端着将将熬好的安胎药,疾步行至床榻前头,眼眶通红,轻声开口道。

    “主子您可醒了,昨夜发作的那般厉害,可吓着奴婢了!快些将这碗安胎药服下,莫要亏待了咱们的小主子!”

    顺着半夏的眸光,俞蕴之扫过自己极为平坦的肚腹,心中的诧异几欲遮掩不住,惊声问道。

    “小主子?”

    白芍半夏一齐颔首,俞蕴之此刻总算缓过神来,先是接过红木托盘之上的药碗,而后端起比巴掌略小的瓷碗,将其中透着一股子苦意的乌黑药汤一饮而尽。等到瓷碗儿见了底之后,半夏赶忙将蜜饯送到近前,等到俞蕴之捏了一颗入口之后,这丫鬟方才笑的眉眼弯弯。

    俞蕴之抬手搭在小腹之上,从未想过这一世竟会如此之早的便怀有身孕。上一世因着楚尧对她厌恶至极,连踏入寝殿都不愿,更何况行周公之礼了。这一世没了水安玉这小娘子从中搅扰,倒也是扭转了不少事儿。

    “太医如何说的?”

    闻声,白芍这丫鬟轻笑一声,方才开口道。

    “回主子的话,太医昨夜也被惊着了,不过主子本来底子就好,如今只消好生调养一番,莫要再碰寒凉的吃食,便不会生出大碍。”

    思及自己个儿昨日一股气儿用了三串儿紫玉葡萄的举动,俞蕴之也不由苦笑一声。一遇到楚尧这厮,她便乱了心神,连自己的身子都不顾了,方才会生出这般让人哭笑不得的事端。

    “有了孩儿是好事儿,往宫外递个信儿罢,莫要让母亲忧心。”

    白芍原本便是伺候在长熹堂之中的,自然清楚蕴之姑娘与大夫人之间感情极深,登时便应声道。

    “主子放心,奴婢这便差人往宫外递信儿。”

    话落,白芍复又冲了俞蕴之福了福身子,方才端着红木托盘退出了寝殿之中,留半夏一人伺候在俞蕴之身畔。恍惚间,俞蕴之好似嗅着了一股子极为清雅的甘露香气,大抵是楚尧来过寝殿罢。

    先前于后夜俞蕴之早有安排,便是为了寻出在红枣桂圆羹之中添了红花的罪魁祸首。不过碍于身子的缘故,她自然不好再折腾下去,只得将事情尽数交到辛夷这丫鬟手中。辛夷是个稳妥性子,总算没有辜负俞蕴之的期望。夜半时分带着馨月,果然在宫墙外头捉住了一个鬼鬼祟祟的身影。

    抓着这个鬼鬼祟祟的太监之后,俞蕴之还未来得及审问,这太监便被楚尧身畔的侍卫给带走了。既然楚尧要插手此事,俞蕴之也乐得清静,毕竟这人的手段比起她来要狠辣数分,那太监落在楚尧手中,不死也要脱层皮。

    俞蕴之一连在床榻之上歇了三日,日日补汤不断,元气也未曾补回来,小脸儿仍旧清瘦的很,只不过面色较之先前要好上几分。这三日之中,钦天监已然将成婚的日子订好了,便是十月二十八,现下不过九月十六,还有月余罢了。

    俞蕴之这身为正妃的,即便有了身孕,也要为楚尧操持纳侧妃的婚典。

    思及此处,俞蕴之面上不由现出了一丝苦笑,好在她身子争气,又将养了十余日之后,总算大好了。

    至于永宁宫那头儿,安贵妃虽说不喜俞蕴之,却也是个拎的清的,知晓长子之于楚尧的重要性,一时之间倒是自私库中拨出了不少罕物儿,便是为了给俞蕴之将养身子,最好一举得男。

    自打俞蕴之怀了这个孩儿之后,安贵妃当真舒心的很。趁着俞蕴之休养身子的十日,代楚尧去严家齐家分别下聘,合了八字,发觉这两个小娘子皆是命数极好的,这才放了心。且近来明帝对楚尧也是极为赞赏,下放了几分实权在楚尧手中,安贵妃更是笑得合不拢嘴。

    将将入了下旬,明帝陡然颁下一道圣旨,竟是要立楚尧为太子!

    俞蕴之早有预料,知晓大婚三月之内立太子的旨意便会下来,所以也并未有多惊诧。不过便是自大皇子妃换成了太子妃,身份上的变动俞蕴之倒是不以为意,前世里做了多年的太子妃,还不是落了一个乱棍打死的下场?太过招摇总非妥当。

    明帝这一道立太子的旨意,不知让宫内宫外多少人恨得紧咬银牙,偏生之于圣人的旨意,谁人也没有胆子当面违拗,但在暗地里指不定谋划什么腌事儿,这些便并不明了了。

    长子成了太子,安贵妃更是喜不自胜,认为俞蕴之这一胎是个有福气的,连带着对俞蕴之的脸色也好了些,不至于几次三番的来寻晦气了。而骠骑大将军府与工部尚书府想必亦是满意得很,毕竟原本还以为自家姑娘只是大皇子的侧妃罢了,但眼下楚尧成了太子,说不准将来连那母仪天下的位置也能争上一争,着实是出乎意料。

    待身子好些之后,俞蕴之便一直操持着纳侧妃之事,日日出入与永宁宫中,与楚尧见面的机会更少了,往往三四日二人才会相见,见着之后也不过疏离的行礼问安,往日亲昵倒是一去不复返。

    每每见过楚尧之后,俞蕴之都不由暗叹:至亲至疏是夫妻,古人诚不欺我。

    俞蕴之忙碌之时,旁人也未曾得闲,例如居于延庆宫中的王德妃。

    王德妃早便恨毒了苏姒霏,所以在储秀宫中也安插了不少钉子。那日俞蕴之与苏姒霏的争吵,正巧便被王德妃安插的钉子收入耳中。知晓了苏妃乃是假孕之后,王德妃当真是欢喜非常,恨不得将这个消息即刻告知明帝,偏生又不知该如何开口,毕竟若是从实道来,她自己个儿也少不得落下一个善妒的下场。

    经过数日的谋划,王德妃总算想出了一个妥当的主意。若是能一举在圣人面前揭穿了苏姒霏那贱蹄子的真面目,想必这小娘子也免不了被打入冷宫的命运罢?

    ******

    之于王德妃的恶念,苏姒霏此刻还不清楚。如今她已然怀有两月的‘身孕’了,胎象并不如何稳当,因着明帝极为爱重这个孩儿,每每下朝之后,便会往储秀宫之中行去,若是赶上初一十五,则会陪苏姒霏用了晚膳,再去秦皇后寝殿之中过夜。

    王德妃便掐准了时机,这日正午将过,约莫明帝已然下了朝,方才备好的极为珍贵的百年老参,准备送到储秀宫去。苏妃现如今也是伺候明帝的,她们说来也可以姐妹相称。身为姐姐的,在妹妹有孕之时,自然是要前去探望一番。

第64章

    果不出王德妃所料,待她行至储秀宫宫门前头,果然瞧见了龙辇,此刻明帝正处于储秀宫之中,一会子的大戏方才得趣儿。

    王德妃好歹是四妃之一,储秀宫的宫人们自然是不敢怠慢,登时便入了膳堂之中通禀。此刻苏姒霏正与明帝一齐用膳,听得卓鸢的言辞,苏姒霏眉眼处划过一丝凌厉之色,倒是明帝蹙着眉开口了。

    “让她先回延庆宫罢,这儿无需德妃来探视。”

    明帝如此开口,着实是不给王德妃颜面,苏姒霏微微噘着唇,将手中的象牙银箸给放在瓷碟儿之中,轻轻摇头道。

    “陛下,王姐姐亲自来瞧臣妾,怎能让人连宫门儿都未曾进来便离去呢?若是此事被旁人知晓,宫中惯是个会捕风捉影的地界儿,生出什么姐姐与我不和的说辞,但臣妾可便万死也难辞其咎了。”

    说着,苏姒霏杏眸之中好似含着一汪泉水一般,眼巴巴的望着明帝,此番模样着实是让明帝不好推拒,只得冲着卓鸢摆摆手,冷声说道。

    “既然如此,便将王德妃请进来罢!”

    卓鸢应了一声,而后片刻不敢耽搁的奔出了膳堂之中,未过几时,这丫鬟便引着王德妃行入其中。

    今日王德妃明显便是精心打扮过的,此刻着了一件儿铁锈红撒亮金刻丝蟹爪菊花宫装,发间的红珊瑚翡翠金步摇当真极为华贵,虽说这位已然年过四十,但因着保养得宜,如今瞧着不过三十上下罢了,透着一股子成熟的妩媚之意,倒是苏姒霏难以企及的。

    即便苏姒霏现下颇得盛宠,但王德妃的位分还压在苏姒霏头上,后者自然是不能怠慢,径直自八仙椅上起身,冲着王大夫极为恭谨的行了个半礼,方才娇声开口道。

    “王姐姐今日来到这储秀宫中,妹妹着实欢欣不已,不知可用过午膳了?若是未曾用过的话,便与圣人妹妹一齐罢!卓鸢,还不去备上一副碗筷!”

    王德妃早便恨毒了苏姒霏,偏生碍于明帝在侧,心中的妒忌不好表现出半分,所以面上的笑意也颇为浓郁,先向明帝行礼过后,方才好似漫不经心的开口道。

    “苏妹妹当真是个有福气的,入宫不过三月有余,便怀上了两个月的身孕,当真是让姐姐艳羡不已。”

    现下王德妃落座于苏姒霏身侧,如此开口,乍一听倒并无不妥,但细细深究下来,苏姒霏也清楚了王德妃的用意,这位想必已然清楚了自己假孕一事,方才会趁着圣人在侧,迫不及待的过来揭穿于她!

    思及此处,苏姒霏杏眸之中的冷意更浓,面上佯作一副羞怯的模样,咬唇开口道。

    “多亏了陛下的恩宠,妹妹方才能怀有龙嗣,姐姐可莫要打趣儿妹妹了。”

    王德妃原本便不欲与苏姒霏虚与委蛇,此刻瞧见这小娘子油盐不进的模样,恨不得径直揭穿了她的面目,强笑道。

    “妹妹,姐姐所居的延庆宫中还有一只百年老参,如今妹妹有了身孕,以老参入汤当真是极好的,定然能让妹妹容光焕发,盛宠不衰。”

    “那便谢过姐姐了。”

    苏姒霏复又站起身子,欲要冲着王德妃行礼道谢,却冷不防被人给绊了一下,苏姒霏面上现出一丝得逞的笑意,惊呼一声便软倒在地。

    一旁的明帝见状,几欲目眦尽裂。赶忙一脚踢开碍事儿的红木椅,将摔倒在地的苏姒霏小心翼翼地给扶了起身,爱怜的开口问道。

    “霏儿可有难耐之感?哪里痛了?”

    此刻苏姒霏一张巴掌大的小脸儿苍白如纸,依靠在明帝怀中,小手按住明帝结实的胸膛,缓缓摇头,轻声道。

    “陛下,臣妾无事,您莫要太过忧心。”

    一旁的王德妃望着这一幕,面上满布关切之色,但眼中的恶毒之意却已然满溢出来,急声道。

    “陛下,妹妹现下肚腹之中还怀有龙嗣,即便并无难耐之感,也定要请来太医看诊方才妥当,为了龙嗣为重,还是快些将太医请来罢!”

    明帝也知晓王德妃所言极是,登时便将苏姒霏打横抱起,急声吩咐道。

    “还不快去请太医来!,一个个都是死的么?”

    “陛下!莫要将太医请来了,霏儿当真无事,总是兴师动众的,若是被旁人知晓,储秀宫恐怕更是不知如何自处了。”

    苏姒霏娇柔地开口,让明帝心中不由生出了一丝不忍,但到底明帝更为在乎苏姒霏肚腹之中的孩儿,仍是未曾改口,冲着身旁伺候惯了的总管康乐书瞪了一眼,道。

    “还不快去!”

    之于明帝的吩咐,康乐书自然不敢有半点怠慢,登时疾步赶出了储秀宫中。说来也是巧了,康乐书这厢还未赶到太医院,迎面便行来了一位太医,姓李,如今年岁也算不得小,医术自然是极好的。

    李太医见着康乐书之时,随即便打了一声招呼,笑道。

    “康公公这是往何处去?竟如此匆忙?”

    听得李太医问话,康乐书登时便道。

    “这要去太医院寻一位太医给苏妃娘娘请平安脉。”

    闻言,李太医眸中不着痕迹的划过一道精光,方才开口道。

    “我正要返回太医院,便与康公公往储秀宫去一趟罢,也省的公公来回奔波,李某的医术虽说称不上顶尖儿,但请个平安脉还是无妨的。”

    “如此也好,苏妃娘娘的身子也不容耽搁。”

    说着,康乐书便带着李太医一齐往储秀宫行去,此刻这康公公可并不知晓,李太医是王德妃先前便安排好的人物儿,便在此守株待兔,只消有从储秀宫中出来的宫人内侍,都会拦着问上一句。

    康乐书与李太医不多时便返回到了储秀宫中,入了寝殿之后,李太医先是冲着明帝请安,而后又给王德妃见礼。二人视线相对之时,彼此眸中都划过一丝深意。

    先前王德妃便已然吩咐过,苏妃娘娘是因着用了药才显出有孕的脉象,所以即便诊出有孕的脉象,也不必太过在意,只消一口咬定苏妃娘娘并未怀有身孕即可,届时圣人大怒,苏妃娘娘也算是完了。

    待卓鸢将脉枕放于苏姒霏腕下,李太医方才在苏姒霏手腕处系了一根红线,这是准备悬丝诊脉了。

    紧紧捻住红线,李太医眉头微微蹙起,面色也略有些难堪,候在一旁的明帝见状,赶忙发问道。

    “太医,苏妃身子如何了?龙嗣可有损伤?”

    听得明帝问话,李太医登时便将手中红线给松了开,而后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冲着明帝不住叩首,惶恐地开口道。

    “陛下,请恕臣无用,着实是诊不出滑脉的脉象啊!依臣所见,苏妃娘娘并未怀孕,又何来妊娠之象啊!”

    闻声,明帝高大的身子不由踉跄一下,虎目中现出一声不可置信之色,直直地望着床榻之上的小娘子,哑声开口问道。

    “苏妃,到底是怎的回事?”

    苏姒霏杏眸含泪,豆大的泪珠儿不住的往下掉,打湿了以蜀锦所制的衣衫,泣声道。

    “陛下,臣妾早便怀了陛下的孩儿,怎能因着这庸医的一句话,便否决了臣妾呢?臣妾未曾对陛下有半句虚言,从未骗过陛下!”

    一旁的王德妃见着明帝已然对苏姒霏生出了疑心,涂了胭脂的菱唇微勾,轻声开口道。

    “妹妹又何必如此激动,清者自清,陛下是不会偏听偏信的。不过先前姐姐我还听说妹妹这储秀宫中,取出了带血的月事带,难不成妹妹这一胎当真不稳,方才会恶露不止?”

    王德妃口中之言,便仿佛火上浇油一般,让明帝恨得紧咬牙关,一字一顿的开口道。

    “月事带?”

    面对暴怒的明帝,苏姒霏只得含泪摇头,抽哽的厉害,好似一不小心便会背过气儿去。往日这幅模样会让明帝心生怜惜,但今日看来,苏姒霏如此作态,明显便是心中有鬼,明帝恨不得将这恶妇给打杀了,方才能将被玩弄于股掌之间的愠怒给泄去!

    此刻明帝便仿佛一头暴怒的雄狮一般,一把拽住苏姒霏纤细的手臂,将其自床榻之上给拉了下来,只听扑通一声,苏姒霏便径直跌倒在地。这还不算,明帝手上的力道未曾减退半分,直接将苏姒霏自寝殿拉到了院中。如今苏姒霏形容狼狈,细白的藕臂上青紫满布,身上的襦裙也沾满了灰尘,这般模样着实是让储秀宫中伺候的宫人心惊不已,却又不敢上前护主,生怕赔上了自己的小命儿。

    苏姒霏疼的面色清白,汗意与泪珠儿相混合,两手死死捂住肚腹,哀戚的望着明帝,张了张口,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只得悲愤的叫喊着。

    “陛下,您到底也未曾信过臣妾!未曾信过臣妾!”

    叫喊过后,肚腹处传来的绞痛让苏姒霏眼前一黑,便人事不知了。

    见着苏姒霏软倒在地,满布怒意的明帝也呆愣片刻,待瞧见月华色襦裙上头潺潺弥漫开来的血迹之时,明帝身子不由踉跄了一下。

第65章

    此刻卓鸢那丫鬟也反应过来,扯着嗓子不住的惊叫,诧异的瞪视着明帝,无论如何也未曾想到,明帝居然会亲手将主子肚腹之中的孩儿给毁了!

    一旁紧随在明帝身侧的王德妃一时之间身子也顿住了,不是说苏姒霏未曾有孕吗?那为何下身的血迹仿佛泼墨一般?潺潺血迹不多时便将整个儿襦裙给染红了,其中还带着不少血块儿,当真人的很。

    明帝僵硬的扭过头去,死死望着王德妃,待瞧见后者苍白如纸的面色之时,咬牙切齿的开口道。

    “王氏,你不是言道苏妃未曾有孕吗?那现下到底是怎的回事?”

    听得明帝的诘问,王德妃此刻便仿佛如坠冰窟一般,瞧苏姒霏软倒在地生死不知的模样,明显并非作假,难不成苏姒霏当真怀有身孕,只不过是为了请君入瓮,方才刻意吐露出假孕之事?

    王德妃不敢多想,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花容失色的冲着明帝不断叩首,泣声道。

    “陛下,臣妾口中并无半句虚言,苏妃妹妹所居这储秀宫中,当真取出过月事带,臣妾哪有胆子欺瞒与您啊!”

    “你哪里是没有胆子,朕看你已然胆大包天了!李存,你给朕跪下!”

    瞧见先前那一幕,李太医原本便惊得两股战战,此刻再将明帝满面愠怒之色收入眼底,随即便软倒在地,也随着王德妃的动作,冲着明帝磕头,因着未曾吝惜力道,不多时李太医额间便血红一片,蜿蜒的血流顺着面颊滴在青石板铺成的地面上,饶是如此,也不如苏姒霏身下那一片血红来的触目惊心。

    “来人啊!还不再请个太医来!”

    明帝此刻气的浑身发颤,蹲下身子欲要将苏姒霏打横抱起,偏生周身的力气仿佛被抽干了一般,一个趔趄差不点儿栽倒在地,还是一旁心惊胆战的康乐书上前扶了一把,方才没让明帝当真出丑。

    待明帝将苏姒霏给抱进内室之后,王德妃与李太医仍是跪倒在原地,二人对视一眼,面上都弥漫着难掩的绝望之色,若是苏姒霏当真流产,那他二人恐怕也没有好果子吃了!

    因着储秀宫这处情形着实紧急,所以太医院的太医自然是不敢有半点耽搁,不多时便来到了储秀宫之内。等瞧见跪倒在庭院之中的王德妃与李太医之后,也不由有些心惊,提心吊胆的入了内室之中,发觉寝殿之中的宫人皆跪倒在地,便连明帝也满面狂躁之色。

    两位胡子花白的老太医冲着明帝躬身行礼,后者自然是不欲再耽搁下去,急声道。

    “你二人快些给苏妃诊脉,若是龙嗣保不住的话,便乞骸骨罢!”

    听得明帝所言,两位太医哪里敢怠慢,忙行至床榻前头,也顾不上越矩,径直将手搭在苏姒霏皓腕之上,待发觉滑脉的脉象已然消失之后,老太医满面都是冷汗,战战兢兢地转头望着明帝,方才产生开口道。

    “陛下,臣等无用,苏妃娘娘小产了!”

    其实之于苏姒霏的身子,明帝心中有数,原本这一胎胎象便并不如何稳当,再经过今日这般一折腾,哪里还能保住孩子?明帝身为大乾王朝的帝王,自然不会有错,若非王氏善妒,今日只是也不会如此收场。

    此刻明帝英朗的面庞之上,现出一丝扭曲之色,一字一顿的开口道。

    “康乐书,王德妃德行不修,心思狠毒,谋害龙嗣,自今日起夺去德妃封号,打入冷宫!李太医,秋后问斩。”

    话落,明帝只觉自己胸臆间憋闷的厉害,再嗅着储秀宫寝殿之中的血腥气,撕心裂肺的咳了几声,方才由康乐书搀扶着回到了未央宫之中。

    翌日,俞蕴之端坐于正殿之中的八仙椅上,手中拿着广阳殿宫中的账目,如今楚尧已然被封为太子,东宫近日还在修缮,约莫在纳侧妃的婚典之前,都难以入住。饶是如此,俞蕴之仍是须得将广阳殿的器物珍宝核对清楚了,否则日后生出纰漏,便是她这太子妃的不是。

    正待此刻,辛夷这丫鬟疾步行至俞蕴之面前,先是冲着后者极为恭谨的福了福身子,而后方才开口说道。

    “主子,苏妃娘娘小产了!”

    听得此言,俞蕴之登时自八仙椅上站起身子,凤眸之中现出极为浓郁的诧异之色,两手攥住辛夷的袖襟,开口问道。

    “此话当真?苏妃娘娘是如何小产的?”

    先前与苏姒霏闹的不欢而散,那小娘子已然承认自己是假孕了,为何现下还会流产,难不成此乃计中之计?此刻俞蕴之也不知苏姒霏到底是如何作想,便只得胡乱猜测。

    辛夷闻声,登时便将储秀宫昨日生出的事端原原本本的讲了出来,听得王德妃被贬入冷宫,俞蕴之也不由蹙了蹙眉。王德妃乃是长公主的生母,且位列四妃,如今被夺了封号,四妃之位便空悬了一人。再想到苏姒霏是因着明帝方才小产,俞蕴之总算猜出了个大概,无非便是因着苏姒霏看好了德妃的位置,而后利用自己做了场戏,方才将王德妃给处置了。

    心中转过此番思量,俞蕴之不由也有些惊诧,无论如何也未曾想到苏姒霏竟有这份儿心机,看来往日是自己小看她了。

    虽说现下明帝还未曾给苏姒霏晋位分,但瞧着先前储秀宫的恩宠不断,便可知明帝到底有多在意苏姒霏肚腹之中的孩儿,此刻孩儿虽说已然去了,但生母还在,总是要补偿一番。这德妃的位置,也便成了有主之物。

    轻轻扯了扯唇角,即便心下不喜苏姒霏这般阴险毒辣的小娘子,明面上自己也是苏姒霏的表姐,若是连表妹小产都不去探视一番,她这太子妃也太无容人之量了。

    转眼望着辛夷,俞蕴之轻声说道。

    “自库房中取出滋养身子的雪蛤,随我走一趟储秀宫罢。”

    之于俞蕴之的吩咐,辛夷自然不欲违拗,微微颔首,便退出正殿之中,想来是去准备雪蛤了。

    待东西准备妥当之后,俞蕴之径直将账目交到白芍手中,吩咐这丫鬟好生看管着,方才带着辛夷往储秀宫之中赶去了。

    苏姒霏是昨日午间小产的,如今已然过了整日有余,此刻早便清醒过来,待知晓自己肚腹之中的孩子没保住时,到底还是有些怅然。

    俞蕴之入储秀宫寝室之时,卓鸢先是将厚厚一层门帘儿给掀开,待俞蕴之迈过门槛儿,赶忙再将帘子阖上,生怕冷风吹入苏姒霏寝殿之中,使得主子受了风。

    此刻略一抬眼儿,俞蕴之便将苏姒霏苍白如纸的小脸儿收入眼底。早在幼时她便清楚这个表妹是个性子刚强的,却未曾想到苏姒霏竟然要强到将自己的孩子都给牺牲的地步,如此疯狂的举措,俞蕴之实在是不敢苟同。

    瞧见了俞蕴之,苏姒霏便径直摒退了伺候的宫人,等到寝殿之中仅剩下她们姊妹二人之时,苏姒霏方才扯了扯唇角,轻声开口道。

    “妹妹还未恭贺姐姐双喜临门,不止大皇子成了当今太子,便连姐姐都怀有身孕,着实是让人艳羡不已。”

    闻声,俞蕴之面上冷色未褪,讥讽着道。

    “如若不是你贪心太过,以肚腹之中的孩儿作为赌注,现下也便不用羡慕我了。”

    俞蕴之此言锋锐如刀,着实不给苏姒霏留半点脸面,让后者原本便苍白的面色,登时现出一丝诡异的晕红,杏眸之中闪过怒意,但到底也未曾失态。

    “姐姐说笑了,不是谁人都有姐姐这般好的命数,秦国公府唯一的嫡女,阖家娇宠着,不让你吃到半点苦楚。而妹妹我呢?被父亲视为棋子,只不过是因着兴修运河的差事罢了,父亲居然忍心舍了我去伺候圣人,妹妹我若是不自己争夺一番,恐怕现下连性命都保不住了罢!”

    听得苏姒霏分辨的言辞,俞蕴之嗤笑一声,又道。

    “这便是你利用孩子的借口?姒霏妹妹,可莫要让姐姐看低了你。原本因着有孕的缘故,你已然是从一品的妃位,而为了更进一步,不惜舍得自己的骨血,搬倒了王德妃,姐姐说的可对?”

    俞蕴之此刻落座于床榻之上,也并不嫌弃苏姒霏身上透出的那股子血腥气,抬手将苏姒霏散乱在颊边的鬓发别回而后,自言自语着道。

    “姒霏妹妹,如今你还未曾及笄,又何须将自己逼入这般逼仄的境地?只消日后慢慢筹谋,四妃之位亦是囊中之物,现下你着实太过急躁了,连圣人都给玩弄在鼓掌之间,幸好事情处理的干净,否则甭提德妃的位分,你自己的性命能否保住都是两码事。

    咱们虽说并非嫡亲的姊妹,但好歹也是打小儿一齐长大,我不想看着你殒命,今日方才如此开口,你若是听了,自然是好事儿,但若是听不入耳,也与本宫无关。本宫送来的雪蛤乃是自秦国公府带来的,并无半点差错,好生将养身子罢!”

第66章

    话落,俞蕴之也未曾再在储秀宫寝殿之中多留,径直带着辛夷这丫鬟回了广阳殿。

    又三日,明帝果真颁下的圣旨,苏姒霏自从一品的妃位,升到了正一品的德妃,而原本的王德妃则被打入冷宫之中,即便母家是建宁伯府,也护不住一个胆敢谋害龙嗣的罪妇。

    转眼之间便入了十月,因着先前便将纳侧妃的章程也定下了,如今广阳殿之中虽说事情冗杂,但却并不如何忙乱。俞蕴之如今腹中的孩儿还不到两月,但因着胎象稳当,倒也不必太过忧心。

    因着纳侧妃之事,楚尧心中积了一股子火气,早前便搬到书房之中,原本旁人还以为太子很快便会回到寝殿,但随后太子妃有孕的消息便传了出来,头三月自然要分房而居。因着如此,广阳殿之中倒是多了不少生出心思的宫人。

    这日将将把广阳殿之中的经史典籍给清点完毕,便瞧见楚尧入了库房之中。俞蕴之面上扯出一丝浅笑,躬身行礼道。

    “臣妾给太子殿下请安。”

    听得俞蕴之略有些清冷的嗓音,楚尧也不由鹰眸微眯,寻了一处可以落脚儿的地界儿,淡淡的开口道。

    “如今蕴之既然怀着身孕,便不必再如此操劳,好生将养身子也便罢了。”

    楚尧言语中不带半点儿玩笑之意,俞蕴之心下升起一股子疑惑,径直抬眼儿,似笑非笑说道。

    “现下哪里是歇息的时候?还有不到一月,殿下您便要将严家姑娘以及齐家姑娘给纳入东宫,以臣妾所见,水家小娘子亦是极好的侍妾人选,只是此刻还未曾将喜事定下,当真是愁煞人了!”

    如今俞蕴之三句不离纳侧妃一事,当真是让楚尧心中有些烦乱,偏生又不能对着俞蕴之这小娘子泻火气,毕竟现下她已然怀有身孕,若是胎象不稳的话,恐怕会合了不少人的心意。

    “罢了,蕴之随我回寝殿一趟罢。”

    话落,楚尧淡然的望着俞蕴之,面上那副古井不波的模样,让俞蕴之心头浮现出一股子火气,轻笑一声,迈过满地的经史典籍,便随着楚尧一齐出了库房,行至寝殿之中。

    此刻寝殿只有楚尧与俞蕴之二人,窗扇以及雕花木门都仔细阖上,门前也并无旁人伺候着。俞蕴之不知楚尧到底是何想法,径直落座于贵妃榻上头,将身上着了的大红色缎绣氅衣径直褪了。如今将将十月,虽说已然入了秋,寝殿之中早便燃着银霜炭,自然不会感到半分寒意。

    楚尧与俞蕴之之间相距不过半尺距离,前者微微俯下身子,两手撑在软榻之上,仿佛刀刻斧凿一般的英挺面庞出现在俞蕴之眼前,彼此吐出的气息交缠,便仿佛缠枝牡丹翠叶熏炉上头冒出的袅袅青烟一般,缓缓舞动。

    明明已经与楚尧做了两世夫妻,但此刻俞蕴之面上仍旧有些发烫,眸光闪躲,不敢与楚尧对视,只得微微垂下眼帘,嗫嚅着开口道。

    “不知殿下唤臣妾来此有何要事?”

    发觉俞蕴之面上浮起一丝晕红,楚尧鹰眸之中倒是划过一丝兴味儿,将略有些散乱的鬓发挽在耳后,薄唇紧靠在仿佛白玉一般的耳廓处,不经意的擦过柔软的耳垂,轻声开口道。

    “难道无事便不能与蕴之同处一室了?好歹你也是本殿三书六聘娶回来的正妻,何必如此外道?”

    说着,楚尧不顾俞蕴之僵硬的身子,炙热的掌心径直覆盖在依旧平坦的小腹之上,缓缓摩挲着,低沉的笑声在寝殿之中回响,平添了几分暧昧的气息。

    “蕴之为本殿纳侧妃一事如此操劳,自然须得好生奖赏一番,否则本殿心中也为蕴之抱不平了。”

    听得此言,俞蕴之瞪大凤眸,不知楚尧所言的奖赏到底是何意,将欲开口发问,却发觉炙热的薄唇覆盖住她的,辗转研磨,这人身上那股子甘露气味儿,现下此刻着实明显的很。俞蕴之被吻得头昏脑涨,一时间只觉天旋地转,两手死死攥住楚尧胸前的衣襟,微弱的回应着。

    感受到怀中人儿的主动,楚尧心中一喜,大手揽住俞蕴之纤细的腰肢,却也未曾用力,毕竟这小娘子肚腹之中还有孩儿,若是伤着了孩子,可便有些不妥当了。

    良久,一吻方休。

    原本俞蕴之因着有孕的缘故,日日都进补汤,面色早便比先前好看许多,再加之此刻这般亲昵的举动,芙面红的便仿佛染了胭脂一般,凤眸之中含着点点水光,当真是诱人的很。

    楚尧饱满的额顶着俞蕴之的,鹰眸之中含着一丝微不可查的怒意,说道。

    “这份儿奖赏蕴之可还满意?记得日后莫要再在本殿面前提纳侧妃之事,否则本殿的自制力可没有蕴之想的那般好。”

    话落,楚尧猛地起身,径直背过身子,平复自己血脉之中的躁动。俞蕴之这小娘子原本便生了一副极为艳丽的容貌,且这性子也仿佛带刺儿的玫瑰一般,楚尧哪里会不动心?此刻背过身去,无非便是不欲在俞蕴之面前出丑罢了,如今后者怀孕不到两月,自然是不能过了。

    楚尧暗地里默念了几句清心咒,方才挺直了脊背,径直行出了寝殿之中,徒留俞蕴之一人,倚靠在贵妃榻上,心中茫然一片。

    抬手摩挲着腕间的和田羊脂玉镯,俞蕴之面上的涨红之色此刻已然褪去了大半儿,若是原本心中还有些怀疑楚尧对她的心思,今日便看的分明了。这厮着实对她动了心,如若不然的话,也不会率先打破僵局,将她拉入寝殿之中。

    到了晚膳时分,俞蕴之便径直去了膳堂,楚尧后脚才到,径直落座于俞蕴之身畔,面上一派闲适之色。

    身为太子,地位自然是极为尊崇,此刻楚尧身后便有一个正七品的女官为其布菜,这女官说是布菜,但眸光却一直放在太子爷身上,面上含羞带臊的,到底是什么心思,一眼便能瞧个透彻。

    俞蕴之扯了扯唇角,虽说心头仍是有些不舒坦,但楚尧将来可是一国之君,后宫佳丽三千人,她若是一直醋了,恐怕先将自己个儿气坏了身子,后宫妃嫔还没有向楚尧献完殷勤呢!早在入宫之前,俞蕴之心境便通透的很,兀自抬起象牙银箸,瞧着远处那一道炙鸭舌,凤眸不由微微一亮,倒是有些够不着这道菜品。

    俞蕴之同楚尧是一样的品级,身后站着布菜的女官,只可惜这女官心思全然不在太子妃身上,此刻自然是未曾瞧出太子妃的心思,只将近前的藕夹儿,排骨酥肉之类的菜品夹入瓷碟之中,态度着实敷衍的很。

    楚尧一直将余光放在俞蕴之身上,见着这小娘子蹙紧了眉头,赶忙殷勤的将炙鸭舌夹到瓷碟儿之中,且还浅笑一声,说道。

    “蕴之喜欢这道菜品,合该赏赐御厨一番。”

    听得此言,俞蕴之微微颔首,低头用膳,未曾发觉楚尧的眸光仿佛利刃一般,冷冷的扫过其身后站着的正七品女官,该女官原本胸臆间还存了几分旖旎心思,现下身子不由打着哆嗦,小脸儿青白,瞧着着实可怜的很。

    晚膳用的也不安生,俞蕴之对这些存了腌心思的宫人也不由升起了几分不耐,即便这些宫人品貌着实不错,但伺候楚尧还差了些火候,若是谁人都能飞上枝头变凤凰,那东宫也太好入了。

    先前为俞蕴之布菜的女官名为绯月,细细端量这绯月清丽的面庞,俞蕴之抿了抿唇,捻起了一颗酸梅子,漫不经心的开口道。

    “绯月,明日便无需你布菜了,换如月即可。”

    这淡淡的一句话,让原本便心惊不已的绯月登时跪倒在地,杏眸含泪,冲着俞蕴之泣声开口道。

    “还望太子妃饶了奴婢这一回罢!奴婢日后再也不敢了!”

    即便满脸泪痕,绯月这丫鬟姿态依旧透出一股子清丽,便仿佛雨中的荷花一般,颇有几分美态,此番做派让俞蕴之心下恶心着了,登时语气严厉了不少,开口道。

    “怎么?难道本宫指使不动一个小小的女官了?绯月你当真好大的胆子,还真当自己个儿是个人物儿了!”

    见着俞蕴之面上带着些许怒意,一旁楚尧倒是好整以暇的欣赏着这番美景,手中端着黄铜所制的酒樽,将其中弥散着一股浓香的百里香给饮了进去。温过的酒液带着特有的辛辣,滑过喉间,使得肚腹之中升起一股子暖意。

    楚尧酒量本就不错,虽说称不上千杯不醉,但一壶百里香还是不能使他失态。

    此刻绯月也瞧出太子妃是动了真怒,叩首的速度更快了几分,连道不敢,每每抬眼儿之时,都以乞求的目光望着楚尧,只可惜后者的心思都被百里香这美酒给吸引过去,连半点眼神儿都没有施舍给跪倒在地的女官。绯月当真是媚眼儿做给瞎子看,白费一番功夫,反倒引得俞蕴之对其更添几分厌恶。

第67章

    辛夷这丫鬟现下也处于膳堂之中,见着绯月竟然如此大胆,一时间也不由升起难掩的怒气,径直上前两步,垂首冲着俞蕴之开口道。

    “主子,既然绯月如此不识好歹,便将其给留在广阳殿膳堂之中一直做活儿可好?”

    如今广阳殿诸人过不了几时便会搬入东宫之中,哪里还会留在此处?辛夷这法子当真不错,俞蕴之亦是极为满意,登时便轻笑着开口道。

    “绯月,既然如此,便按着辛夷所言,本宫从了你便是。自今日起,你只需在膳堂之中伺候着,若是日后去了你不该去的地界儿,可莫要怪本宫翻脸无情!”

    听得俞蕴之如此开口,绯月还欲再辩驳几句,却发觉太子爷眼中的杀意,身子霎时间瑟缩了一下,便仿佛鹌鹑一般,不敢妄言。

    将绯月这个不识好歹的丫鬟处置之后,也起到了杀鸡儆猴的用处,使得广阳殿中的宫人比往日安分许多,再也不敢表现的太过,否则落得与绯月一个下场,等到广阳殿的主子搬到东宫之中,这偌大的宫室便无人入住,当真清冷的很,连个人影都瞧不见,又何谈谋一个前程呢?

    近来俞蕴之与楚尧之间倒是颇有几分亲密,日子仿佛流水一般,转眼之间便到了十月二十八这一日。

    当朝太子纳侧妃,自然不好太过简陋,只不过因着先前俞蕴之嫁给楚尧时,后者不过仅是大皇子罢了,侧妃说的难听些,与妾室也并无差别,哪里能越过正妻?所以婚典称不上朴素,但也不算过分靡费,这般中庸的做法,倒是让明帝颇有几分满意。

    喜轿不可入禁宫之中,所以行至正阳门前头时,两位侧妃便下了喜轿,徒步往广阳殿这处赶来。俞蕴之身为太子妃,也无需自降身份去迎两位侧妃,径直待在寝殿之中歇息着。

    今日乃是楚尧纳侧妃,正殿之中也摆了喜酒,来吃喜酒的人并不很多,不过阿谀奉承的不在少数,所以广阳殿之中也颇为热闹。

    即便在寝殿之中,喇叭唢呐的响声依旧清晰可闻,其中透着的喜意,让俞蕴之心头郁燥的很。即便早先便做好了楚尧纳侧妃的准备,但这日真真来临,她还是无法淡而处之。

    僵硬着身子,俞蕴之径直落座于床榻之上,望着绯红的月影纱,艳红的菱唇不由勾起一丝讽笑。她与楚尧在八月初一方才大婚,如今不过十月二十八,两位侧妃便进门了,想必要不了几时,侍妾之流也会纷纷入府,到时东宫之中,定然会极为热闹。

    勾画美人图的灯罩内燃着烛火,噼里啪啦的爆着灯花儿,听得响声,俞蕴之方才缓过神来,原来在不知不觉间,她已然呆坐了一个下午,如今天色早便擦黑,想必前头的喜宴已然结束,楚尧说不准入了哪位侧妃的房中翻云覆雨!

    如此一思量,原本俞蕴之对楚尧软和几分的心思,此刻又重新封存起来。在偌大的禁宫之中,若是动了真心的话,到底还是太过痴傻了。

    抬眼儿对上辛夷眸中的忧色,俞蕴之微微一笑,径直开口道。

    “备水沐浴罢,今夜太子定然不会回到寝殿之中了,早些歇息也无妨。”

    听得俞蕴之的吩咐,辛夷应了一声,冲着前者恭敬的福了福身子,方才退了下去,不多时便将浴水给备好了。俞蕴之踩在小杌子上,缓步入了浴水中,水面没在脖颈之下,温热的感觉十分舒坦,当真解乏的很。

    忽而听得吱嘎一声,俞蕴之也未曾回头,径直开口道。

    “辛夷,此处不必你伺候了,便先回了罢,待会子我收拾妥当之后,再唤你过来。”

    话落,俞蕴之也未曾听见有人应声,心中颇有几分诧异之时,鼻间忽然嗅到一股子浓郁的酒气。

    陡然转过身子,来人哪里是辛夷,而是着了一身大红喜袍,本应当与佳人共度良宵的太子爷。

    俞蕴之面上诧异之色半点儿未曾掩饰,惊声开口问道。

    “殿下怎的来此了?莫要怠慢了两位妹妹,严侧妃出身于骠骑大将军府,齐侧妃亦是工部尚书府的嫡女,若是让二人等急了,想必有失妥当。”

    俞蕴之这话说的着实违心,也未曾抬眼儿望着楚尧,只是将湿透的巾子攥在胸前,遮挡着裸露的身子。

    寝殿之中弥散着一股子水汽,其中透着馥郁的玫瑰香气。楚尧原本便饮了不少酒,正有些神智不清,此刻也未曾答话,再被香气一激,脑子也并不如何清醒了。俞蕴之原本低垂着头,却冷不防被楚尧捏住了下颚,这人酒醉之后,手上颇没有分寸,力道极大,让俞蕴之鼻间泛酸,眼眶都不由红了三分。

    “殿下,疼!”

    是下颚被捏的生疼,还是心疼,俞蕴之也不想分辨。

    闻声,楚尧一时之间也不知该如何开口,扯过架子上挂着的巾子,一把将浴桶之中的小娘子给拉了起来,打横抱起,全然不在意自己身上的喜袍被打湿,态度谨慎地仿佛在拥着绝世珍宝一般,缓缓将俞蕴之放在床榻之上,仔细地拭净后者身上的水珠儿,不带半点儿绮念。

    辛夷这丫鬟颇为细心,早便将干净的衣衫给放在床榻之上。此刻楚尧略有些粗粝的大掌便捏着一件儿水红色纹绣碧色牡丹的兜儿,这般情景,让俞蕴之脸上一阵发热,但楚尧却一无所觉,扳过俞蕴之的身子,动作带着几分笨拙,将水红色的肚兜仔细系好,紧接着再是小衣,亵裤。

    穿好衣衫之后,楚尧并未离去,反而径直将自己个儿身上的喜袍略有些粗暴的撕了开,便连中衣都扯破了一个口子,但这人却毫无所觉,半点儿也不在意。

    等到楚尧爬上寝殿的床榻之上时,俞蕴之方才有些回过神来,小手推搡着炙热结实的胸膛,一时间只觉无比慌乱。

    楚尧这是什么意思?今夜留在寝殿之中又有何用?两个侧妃已然过了门儿,此举当真没有半点儿意思!

    俞蕴之喉间仿佛堵了一团棉花似的,手上的力道丝毫不减,但之于楚尧这原本身手便不差的男子而言,便好似儿戏一般,起不到半点用处。

    微微一用力,俞蕴之两手便被楚尧反钳在身后,如此这小娘子方才老老实实地被楚尧拥在怀中,再也挣脱不出这人的钳制。楚尧越是如此,俞蕴之心头的火气愈盛,豆大的泪珠儿不住的往下掉,视线也模糊不清。

    此刻俞蕴之也想起了是她自己一直催着楚尧纳侧妃,现在自食恶果,着实是活该,半点儿怨不得旁人。

    因着先前的挣扎,小衣的襟袖翻卷上来,露出细白的藕臂。楚尧将一松手,俞蕴之便死死搂住男子的脖颈,一口咬住了这人的肩头,半点儿没有吝惜力气,仿佛濒死的野兽一般,发泄着心中的绝望。

    未过几时,结实的肌理上便溢出潺潺的血迹,沾染了细白的贝齿,染红了雪白的面颊,混着泪珠儿,刺得伤处一阵发疼。

    若是旁人胆敢行出这等冒犯之举,楚尧即便佯作一派温和的表象,恐怕也不会善罢甘休。但此刻怀中放肆之人是俞蕴之,是他的正妻,之于他有救命之恩,是大乾王朝的太子妃,到底与旁人全然不同。

    身子略有些僵硬,轻轻拍打着俞蕴之绷紧的脊背。一滴滴滚烫的泪珠儿砸在他肩头,带来的不止是伤处的刺痛,便连整颗心都仿佛被无形的手死死攥住,疼的他半句话也说不出。

    过了约莫小半个时辰,俞蕴之的情绪方才平复下来,渐渐止了泪,也松了口。原本精致明亮的凤眸,此刻红肿的厉害,便跟核桃似的。

    见状,楚尧心下暗叹一声,对面前的小娘子更添几分怜惜,以指腹拭去俞蕴之面上的泪痕之后,这才开口道。

    “莫要哭了,是我不好。”

    楚尧何尝不知俞蕴之的为难之处?即便一开始她违拗了母妃的意思,不欲给自己纳侧妃,可又能坚持几时?违拗婆母的心意,便是不孝,有孕还霸占着夫君,不给纳侧,便是善妒,七出之罪犯了两条,即便俞蕴之是当朝太子妃,上头也有安贵妃、有秦皇后、秦太后,更有明帝,这一尊尊大佛压在头上,日子着实难过的很。

    对上楚尧幽深的眸光,俞蕴之紧咬牙关,将喉间那一股子酸涩之意逼了回去,方才扯出一丝笑意。

    “殿下,将才是臣妾失态了。”

    见着俞蕴之面上罕有的羞窘之意,楚尧心头升起一股子笑意,抬手将一缕黑发攥在掌心,缓缓打着圈儿缠绕。

    “无妨,结发为夫妻,即便爱妻失态了,为夫受着便是。”

    听得楚尧如此开口,俞蕴之凤眸之中现出一丝暖意,有这句话,即便楚尧纳了侧妃又如何?她到底与旁人并不相同,乃是堂堂太子妃,又何必自寻烦恼,入了逼仄的窘境呢?今夜楚尧并未去侧妃房中,而是陪在她身畔,如此便够了。

第68章

    十月二十八这一夜,楚尧未曾宠幸严琅与齐玲珑之中的任何一人,而是留在寝殿之中,陪在俞蕴之身畔,二人相拥着坐了一夜。

    翌日清晨,两位侧妃自然应当给俞蕴之这太子妃敬茶请安,一晚上便多了两个妹妹,之于俞蕴之而言,着实称不上什么好事儿,尤其这两个小娘子都是极为出挑的,严琅似火一般热烈,而齐玲珑却是如水一般的脾性,真可谓各有千秋,若是旁的男子见了,恐怕早便动了心,哪里会似楚尧一般,放着美娇娘独守空房,陪着有孕的发妻极为规矩的静坐了一夜。

    白芍半夏缓步推门入了寝殿之中,待瞧见楚尧时,二人面色齐齐一变,怎的也未曾想到太子竟会在寝殿之中。知晓楚尧入寝殿的,只有辛夷一人,这丫鬟素来是个嘴严的,自然是不会知会半夏白芍。

    两个丫鬟原本一端着铜盆,一端着红木托盘,此刻齐齐冲着楚尧行礼,心下也不免有些惊诧。纳侧妃之日陪在太子妃身畔,想必那两位侧妃如今也定然气的紧了罢,偏生待会子还要给主子请安,这侧妃也不是好当的。

    因着昨夜泣泪,此刻俞蕴之一双凤眸微微泛红,取来巾子蘸水,冷敷了一会儿方才好些。

    等到俞蕴之与楚尧收拾齐整后,辛夷这丫鬟自御膳房中端来了今日的早膳,莲子百合粥,两道开胃的小菜,凉拌青笋,以及什锦豆腐。因着御膳房御厨的手艺着实不错的很,即便是两道简简单单的小菜,滋味儿依旧极为鲜美。

    与楚尧一齐用过早膳之后,方才往正殿之中赶去。行至正殿的雕花木门前,俞蕴之一眼便瞧见了候在石阶儿下头的严琅与齐玲珑。

    今日乃是十月二十九,明日便入了冬月,此刻严琅仍是一派艳丽的打扮,头戴丽水紫磨金步摇,腕间挂着颇有分量的珊瑚手钏。着了一件儿缕金百蝶穿花大红洋缎窄裉袄,下身配着刺绣妆花裙,外头罩了一件儿八团喜相逢厚锦镶银鼠皮披风,羊皮小靴踩在薄薄一层雪上,留下清浅的脚印儿。

    至于齐玲珑。原本便是恬淡的性子,自然不喜如此艳丽。发间插了一支蜜花色水晶发钗,身上着了藕丝琵琶衿上裳,外头披着织锦皮毛斗篷,素丽的打扮再配上其清丽的姿容,颇有几分迥乎不同的意味儿。

    不过严琅与齐玲珑二人还算有些分寸,知晓大红色乃是正妻方才能上身的颜色,若是身为侧妃还如此越矩,着实有些张扬了。

    唇角一挑,俞蕴之凤眸微眯,轻笑着开口道。

    “天气寒凉,两位妹妹怎的还站在正殿外头候着?若是冻坏了身子该如何是好?姐姐我可要心疼了!”

    俞蕴之这话儿挑不出半分差错,但严琅与齐玲珑早便对其生了恶感,再加之昨夜楚尧回了俞蕴之所居的寝殿之中,未曾宠幸两位侧妃任何一个,此举着实是生生的打脸,严琅本就是个脾性烈的,此刻面上的冷色未加掩饰,抿紧红唇,并不言语。

    眼下在两位侧妃早便视俞蕴之为洪水猛兽,即便现下后者如何开口,也认定了在正殿前头候着的这一个时辰,乃是俞蕴之刻意施为。

    齐玲珑到底是个温柔人儿,此刻顾不上自己冻得僵硬的身子,径直上前一步,冲着楚尧与俞蕴之极为恭谨的福了福身子,轻声开口道。

    “臣妾给殿下请安,给姐姐请安,妹妹如今将入广阳殿之中,心下自然以殿下姐姐为重,如今您们还未到正殿之中,妹妹与严妹妹在外候着也不妨事。”

    齐玲珑如此识趣儿,倒是让楚尧心头舒坦不少,严琅算是个什么东西,居然胆敢不给太子妃颜面,看来骠骑大将军府当真是没有规矩的,方才将唯一的姑娘教成现下这幅模样。

    此刻俞蕴之不由高看了齐玲珑一眼,这小娘子如今一十有八,到底并非将将及笄的小娘子可比,心思着实灵秀的很。

    “既然如此,咱们便先入内罢,正殿之中烧着炭炉子,赶紧给两位妹妹暖暖身子!”

    说着,俞蕴之便扯了扯楚尧的袖襟,二人相携入了正殿之中。

    齐玲珑站在石阶儿下,杏眸瞧见前头行走的两道身影,修剪得宜的指甲死死嵌入掌心之中,留下一道道月牙儿形的痕迹。

    待到四人入了正殿之中,宫人们便仔细将雕花木门给阖上,嵌了棉芯儿的帘子也板板整整放好,生怕吹进来半点寒风,使主子染上风寒便不好了。

    此刻宫人早便将上好的龙井冲泡好,齐玲珑跪在淡黄色的蒲团之上,手中端着茶盏,恭谨的递到楚尧与俞蕴之手中。俞蕴之也不欲为难齐玲珑,即便这小娘子是个颇有成算的,只消现下没使出什么手段,倒不好率先出手,否则落下把柄,之于她可是百害而无一利。如今只要稳稳坐着太子妃的位置,旁人即便觊觎楚尧,也翻不出什么大浪。

    “不必多礼,我这儿有一支白玉嵌红珊瑚双结如意钗,成色虽说算不上顶好,但做工也颇为精致,妹妹若是不嫌弃的话,便径直手下罢。”

    话落,俞蕴之冲着半夏使了一个眼色,后者会意,径直端着铺了红绸的托盘上来,绸子上放着一只极为精巧的发钗,白玉莹润非常,触手生温,红珊瑚色泽艳丽,当真不是凡品。

    齐玲珑自蒲团上站起身子,浅笑着接过托盘,冲着俞蕴之福了福身子,笑道。

    “妹妹便多谢姐姐了。”

    待严琅奉茶时,倒是生出了不小的岔子,俞蕴之为严琅备好的孔雀绿翡翠珠链,将一接到严琅手中,穿着浑圆如一的翡翠珠子的线绳不知为何断裂开来,珠子噼里啪啦的掉在汉白玉铺成的地面上,叮当作响。

    珠链的线绳断了,着实称不上什么吉兆。见此情形,俞蕴之娥眉微蹙,将欲让辛夷再去取来一件儿头面,忽听楚尧冷声开口道。

    “严侧妃的腕力不错,将线绳扯断也不费什么功夫罢!”

    闻声,俞蕴之登时恍然,严琅这小娘子身上可是带着不弱的功夫,毁了一串珠链,也算不得什么难事儿。说不准便是刻意泄出胸臆之中的怒气,方才如此为之。

    见着楚尧识破自己的手段,严琅原本涂了胭脂的芙面,登时变得煞白一片,艳红的胭脂浮于表面,瞧着甚是难看。

    此刻俞蕴之并不言语,在她看来,严琅的脾性可着实称不上好,若是楚尧乐意敲打她一番也无妨,省的她再费功夫了。

    “殿下怎的如此言语?臣妾听不明白。”

    严琅到了现下还在嘴硬,更是惹得楚尧添了几分厌恶,剑眉一蹙,望着散落在地的翡翠珠子,一字一顿道。

    “既然严侧妃不清楚本殿是何用意,便先将满地的翡翠珠子一个不差的捡起来,想必你便能听懂了。”

    听得此言,严琅凤眸中现出一丝惊诧之色,她好歹也是骠骑大将军府上嫡出的小姐,哪里能当着满殿下人面前,俯着身子捡所谓的翡翠珠?

    “殿下!”

    “难不成本殿吩咐不动你?”

    察觉出楚尧言语中的怒意,严琅此刻也不敢违拗当今太子的吩咐,只是窈窕的身子不住发颤,银牙紧咬,瞧着便是一副怒极的模样。

    严琅僵硬的伸出手,将落在地上的翡翠珠一颗一颗的放在红木托盘之中。俞蕴之与楚尧落座于主位,便连齐玲珑也坐在俞蕴之下手,只有严琅一人蹲在地上,被人俯视着。

    一串孔雀绿翡翠珠链足足有一百零八颗翡翠主子,不算多也不算少,足足两刻钟功夫,严琅方才将珠子尽数捡起。等到这小娘子再次抬头之时,眼眶通红,凤眸之中带着极为浓郁的不忿之色,显然还在记恨着此事。

    “罢了,我这儿处还有一支鎏金穿花戏珠步摇,严妹妹好生收着也便成了。”

    话落,辛夷这才上前,将之前留下备用的鎏金穿花戏珠步摇交到严琅手中,今日之事方才解决。

    敬完茶后,严琅显然是没心思再待在正殿之中,冲着楚尧欠了欠身,径直开口道。

    “殿下,臣妾身子不爽,为防失态,便先回房歇息了,还望殿下与太子妃莫要怪罪。”

    闻声,楚尧半点儿也不在意严琅这小娘子,漫不经心的微微颔首,眸光却放在俞蕴之身上,俊朗的面庞之上现出一丝并不明显的温柔之意,却被严琅收入眼底。

    见此情形,严琅艳丽的凤眸之中划过一丝杀意,若非俞蕴之这贱妇的话,她也不必在众人面前颜面尽失,若是俞蕴之消失便好了,正妃之位也能空出来。

    俞蕴之此刻可不清楚自己被严琅给记恨上了,毕竟是严琅自己个儿失了分寸,扯断孔雀绿翡翠珠链,方才自食恶果,生出了一番事端。待严琅退下之后,正殿之中当真安分不少,楚尧也未曾再在正殿多留,他乃是当朝太子,诸事繁杂,哪里能在后宅消磨功夫?

第69章

    一连小半个月,楚尧都歇在俞蕴之所居的寝殿之中,这段时日,东宫早便收拾妥当了,钦天监选了一个吉日,广阳殿众人方才搬到东宫之中。

    因着东宫地界儿比广阳殿大上许多,所以伺候的宫人也添了不少。现今楚尧与俞蕴之所居的主院儿位置极好,名为舒敬轩。至于齐玲珑所居的听雪堂次之,位置最差的当属严琅的华沐苑,将将都快出了东宫,可见楚尧厌了这位严侧妃。

    搬入东宫之后,俞蕴之心中盘算着,以楚尧这小半个月的做派,想来安贵妃大抵也有些坐不住了罢?毕竟纳侧妃可不是摆着当画儿看的,若是两位侧妃一起有了身孕,之于东宫而言,自然是难得的好事儿。

    这日俞蕴之被翠微给唤入了永宁宫中,端坐于主位的安贵妃面上的不虞之色丝毫未加掩饰,先是让俞蕴之落座,而后方才开口道。

    “俞氏你如今怀有身孕,便莫要让阿尧歇在舒敬轩了,齐侧妃与严侧妃都守了好到半个月的空房,若是消息传到骠骑大将军府与工部尚书府,也并非好事儿。阿尧乃当朝太子,可不能落下一个惧内的名声。”

    因着俞蕴之有孕的缘故,即便安贵妃对俞蕴之这个儿媳极为不喜,现下也不欲让其太过难堪,否则动了胎气便不妥了。阿尧如今身为太子,若是俞蕴之产下嫡子,手中握着的筹码便多了些,问鼎大位才更有把握。

    安贵妃好歹也是俞蕴之的婆母,后者自然是不敢怠慢于她,登时轻笑着开口道。

    “母妃无需多虑,殿下心中自有分寸,若是这几日他还不去两位妹妹房中,儿媳也会亲自提点一番,定然不会生出岔子。”

    有了俞蕴之这一番话,安贵妃当真满意的很,保养得宜的面庞上现出一丝笑意,未曾为难俞蕴之,便让其回到东宫之中。

    待到入夜之后,楚尧披着黑狐大氅,抖落身上的白雪,被寝殿之中的热气一激,眉眼处染上一层水汽,冲着俞蕴之轻声开口问道。

    “今日母妃唤你入永宁宫,可有为难之处?”

    楚尧最最清楚安贵妃的性子,所以对俞蕴之当真是存了几分忧心,生怕他一个晃神儿,这婆媳之间的裂痕又加重些许。

    闻言,俞蕴之轻笑一声,上前接过带着寒意的黑狐大氅,方才开口答道。

    “殿下莫要挂心,如今臣妾肚腹之中的娃儿已然两月有余,母妃之于这个娃儿早便欢喜极了,自然不会为难臣妾。”

    以手帕拭净楚尧面上的水渍,冷不防被热烫的手给紧握住。窗外一片冰天雪地之象,但楚尧的掌心便仿佛小火炉一般,原本俞蕴之的指尖还有些冰凉,被紧握了一会儿之后,那股子寒意便尽数褪去了。

    楚尧将下颚支在俞蕴之的肩头,俯在她耳边开口问道。

    “你莫要瞒我,母妃到底说了什么?”

    楚尧原本便是极为细心之人,哪里会被俞蕴之给欺瞒过去。此刻鹰眸闪过灼热的光亮,让俞蕴之心头一暖,也不由隐瞒,只得从头道来。

    “如今早便入了冬月,殿下还未宠幸两位侧妃,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殿下您乃是当朝太子,一举一动当为天下人表率,如此有失偏颇之举,若是惹得骠骑大将军不快便不好了。”

    前世里因着严琅难产而亡,骠骑大将军自然极为愠怒,险些反出太子一派的阵营,若非楚尧百般周旋,恐怕情景更为危机。这一世水安玉未曾有机会使手段,想必严琅大抵不会落得一个母子双亡的下场。

    听得俞蕴之如此开口,楚尧手上的力道不由添了几分,过了好一会子才缓缓点头,事情已经到了此种地步,到底是不能白费了先前的功夫。江山美人,他都要握在手中!

    “我今夜去听雪堂。”

    闻声,俞蕴之微微颔首,即便心头颇有些酸涩之感,她现下也不能说半个不字。楚尧好不容易应下此事,若是再改变主意的话,恐怕日后便更是难上加难。

    “齐侧妃性子温婉,琴技在宫中都是顶好的,若是殿下觉得颇为无趣,不如让齐侧妃抚琴一曲,倒也分外雅致。”

    楚尧对齐玲珑没有半点兴趣,只默然的望着俞蕴之,过了一会儿便头也不回的离开了舒敬轩中。

    望着楚尧离去的背影,俞蕴之低垂眼帘,径直取来调香的工具,调了一味韩魏公韩魏公浓梅香,放在青鹤瓷九转顶炉之中,瞧着青烟袅袅,一时之间不由有些晃神儿。

    楚尧行至听雪堂正殿之时,便听得一曲梅花三弄。

    红尘自有痴情者

    莫笑痴情太痴狂

    ……

    看人间多少故事

    最**梅花三弄

    梅花三弄乃古琴名曲,正如俞蕴之所言,齐玲珑的琴技当真极为高超,配上婉转低吟,让人骨头都酥了三分。不过楚尧也并非常人,宫中这便邀宠的手段他见得多了,便连安贵妃一手古筝弹得也是极为出挑,如若不然的话,也不会让明帝念念不忘。

    楚尧唇畔勾起一丝讽笑,既然齐玲珑如此费心引诱于他,若是不上钩的话,到底也太无情了。昂首阔步的迈入正殿,便瞧见着了一身苏绣月华锦衫的小娘子,原本齐玲珑五官便生的清丽,现下在此抚琴,便仿佛落入凡尘的仙子一般,当人不由多看几眼。

    此刻齐玲珑好似未曾听到楚尧多的脚步声一般,手上的动作不停,直到一曲梅花三弄终了,方才微勾唇角,兀自站起身子,冲着楚尧躬身行礼道。

    “臣妾给殿下请安。”

    话落,齐玲珑怯怯抬眼儿,贝齿轻咬红唇,原本身上的清冷褪去几分,添了一丝娇俏。

    “无需多礼。”

    齐玲珑杏眸中划过一丝喜意,径直走上前来,还未靠近楚尧,身上那股子淡淡的玫瑰香气,便让楚尧心底升起了一股子火气。如今在东宫之中,谁人都知晓俞蕴之惯爱调香,之于大食国禁宫的玫瑰香露亦是情有独钟。此刻在齐玲珑身上嗅到了玫瑰香露的气味儿,其中到底藏了什么腌心思,楚尧都不屑深想。

    “不知殿下今日怎的得空来了这听雪堂?”

    听得问话,楚尧心下的愠怒未曾表现出半点,只似笑非笑道。

    “偌大的东宫之中,何处本殿去不得?”

    楚尧不欲与齐玲珑这心思阴沉的女子虚与委蛇,一手揽住后者纤细的腰肢,往听雪堂的寝殿之中行去。齐玲珑哪里不知楚尧的用意?早在新婚之夜前夕,她便在喜娘的指点之下通晓人事。

    齐玲珑原本玉白的芙面,现下浮出一丝绯色,半推半就的随着楚尧入了寝殿。

    楚尧今夜留宿在听雪堂中,此事在宫中也算不得什么秘密,自然瞒不过旁人。

    华沐苑中,严琅知晓齐玲珑得宠的消息,掰断了一只赤金嵌翡翠滴珠护甲。

    齐玲珑受了宠幸,自然也不能少了严琅,楚尧虽说欲要磨一磨严琅的棱角,却未曾打算与骠骑大将军府结仇,若是欲要登上大位,手中握有兵权,到底要更把握些。

    楚尧接连在听雪堂、华沐苑中过夜,俞蕴之虽说理解,但心底到底不可能半点儿芥蒂也无。不过即便心下难受的很,她身为太子妃,再多苦楚也要吞回腹中。

    ******

    晚膳时分,楚尧身畔的小厮传来消息,这人今日又歇在了华沐苑中。知晓了此番消息,俞蕴之也不欲在舒敬轩中独守空房,思及禁宫之中有一暗香园,取自‘遥知不是雪,为有暗香来’一诗,其中梅花开的正好。俞蕴之早先便听说过暗香园的大名儿,却未曾得见,现下得了空,自然是要去好生瞧瞧。

    因着此刻已然入了夜,自然是不好大张旗鼓的往暗香园行去,俞蕴之便只带上了辛夷一个丫鬟,披上一件妆缎狐肷褶子大氅,手中端着汤婆子,也顾不得外头寒风料峭,便径直往暗香园赶去。

    感到暗香园之时,瞧见一片颜色艳丽的腊梅,俞蕴之面上也不由现出几分真切的笑意。自从楚尧率先宠幸齐玲珑之后,她便未曾如此欢喜过,今日即便天气严寒,但满园梅花香的景色,着实极好。

    “辛夷,你快去采一些梅花瓣儿,咱们带回舒敬轩中,今年的雪颜色极好,色泽莹白,极为剔透,且梅花瓣儿之中透着难掩的馥郁香气,若是将之酿成梅花酒的话,自然别有一番滋味儿,比那百里香想必都要强上不少!”

    见着俞蕴之如此笃定的模样,辛夷也不由有些开怀,笑着应了一声。

    “主子,奴婢这便去,您要以腊梅酿酒,还是以白梅酿酒?”

    闻声,俞蕴之微微撅起菱唇,思量了一会子,着实有些为难,自顾自道。

    “白梅香气清雅,色泽浅淡,酿成酒后,微微透着淡淡的粉,瞧着便仿佛文人雅士一般。至于腊梅则全然不同,酒色带着绯红,跟美人儿唇上的胭脂似的,当真好看的紧,两种梅花我都舍不得,莫不如今日先将腊梅摘回去,咱们酿一个醉胭脂,而后明日再酿月疏影如何?”

    之于俞蕴之的吩咐,辛夷欢喜都来不及,哪里还会违拗?自然主子说什么就是什么。

第70章

    暗香园的腊梅不在少数,辛夷动作麻利,不多时便采了不少腊梅,这小娘子径直将裙裾撕扯开来,用来盛放艳红的花瓣儿,等到约莫采了四五捧的数量,俞蕴之方才满意的轻笑出声。

    “够了,这些便能足足酿出四五坛醉胭脂,到时咱们将酒埋在桃花树下,暮春时节派人挖出来,虽说及不上陈年佳酿一般醇厚,但却别有一番滋味儿。”

    听得此言,辛夷面上的笑意更浓几分,她原本便忠于俞蕴之,现下因着禁宫之中日子难过,对主子更添了几分心疼,如今瞧着俞蕴之笑的开怀,即便将暗香园的梅花尽数折了也无妨。

    “主子您欢喜便好,若是腊梅花瓣儿够了,咱们便快些回去,若是染了风寒便不好了。”

    俞蕴之腹中孩儿已然有三个月左右,胎象倒是稳当的很,饶是如此,也经不得折腾,否则便遂了那些贱蹄子的心思,着实是得不偿失。

    俞蕴之心头自然也明白这个理儿,登时微微颔首,上前捻了一片梅花瓣儿,粘在眉心。原本俞蕴之容貌便生的极为艳丽,即便现下粉黛未施,只多了一片花瓣儿,平添几分媚态,眉眼弯弯,灼灼其华,让人根本移不开眼。即便辛夷身为女子,此刻也不由有些怔楞,若是被男子瞧见此番情景,恐怕神魂都要失了大半儿罢。

    “走罢!”

    话落,俞蕴之紧了紧身上的妆缎狐肷褶子大氅,脚步未停,踩在积雪之上,不多时便出了这暗香园之中。

    待主仆二人的身影消失后,梅树丛后头陡然闪出一道颀长的身影,着了一件天青色的暗纹锦缎棉袍,墨发以同色的缎带一丝不苟绑住。明明这男子生了一副极为俊朗的模样,周身却带了几分书卷气,遥遥望着俞蕴之离去的身影,凤目微微眯起,眼角现出清浅的纹路,却不显老态,平添多了不少温润之意。

    俞蕴之前世里未曾见过此人,但却听过这人的大名。大乾王朝的和亲王,如今已然过了而立之年,乃是明帝一母同胞的幺弟,身份自然极为尊贵。即便将来楚尧登上大位,对和亲王也丝毫不敢怠慢。

    此刻俞蕴之未曾发觉和亲王,待回到东宫之后,已然将近子时,洗漱一番之后,便径直歇下了。

    日子过得当真极为平稳,楚尧三不五时的往华沐苑以及听雪堂中留宿。之于此事,俞蕴之从一开始的心痛如刀绞,便为了习以为常。等到近了年节之时,岑家小娘子入宫的次数越发多了,想必侍妾的位置虽说并不很高,但岑家应当也是极为满意的,如若不然也不会让岑琳琅三番四次的往永宁宫中去。

    岑琳琅乃是左相万臻的外孙女,左相万臻乃是文臣之首,即便右相穆恒为人持重,但声名却稍差几分,到底是一代大儒,素来不喜汲汲营营之事,方才被万臻独霸朝堂。

    按理而言,左相的外孙女自然是瞧不上东宫的侧妃之位,偏生这岑琳琅乃是庶出,若是一般的好人家,也不会娶了庶女当做宗妇,成了续弦岑琳琅自己又颇不甘心,所以便只能将心思放在当朝太子楚尧身上了。

    将岑琳琅的想法思量个通透,俞蕴之唇畔也不由扯出一丝讽笑,既然这些人愿意往东宫来,倒也无妨,反正东宫的地界儿不算小,几名侍妾还是能住下的。就怕哪个藏不住自己个儿的腌心思,使出一些上不得台面的手段。

    径直端起茶盏,其中放着和田玉枣冲成的蜜茶,味道颇有些甜腻,俞蕴之忍不住蹙了蹙眉头,望着端坐于下手的小娘子。

    “水姑娘,不知今日来东宫之中,到底所为何事?”

    前世里俞蕴之便恨毒了水安玉,若她真真只是将及笄的小娘子,恐怕恨不得径直上前,撕烂了水安玉的嘴,方才能将心头之恨给泄出去。但如今俞蕴之早便重生一世,最不缺的便是耐性,此刻唇畔挂着一丝浅笑,眸光深幽。

    闻声,水安玉清秀的面庞不由涨起一丝绯红,瞧着好似涉世未深的模样,怯怯地望了一眼俞蕴之,咬唇开口道。

    “回太子妃的话,臣女今日入宫,便是为了恭贺娘娘。先前大皇子被封为太子,臣女未曾入东宫亲自贺喜,现下方才姗姗来迟,还望太子妃娘娘勿怪。”

    听得此言,俞蕴之心下嗤笑一声。水安玉的心思她最是了解,恐怕现下入东宫,也是为了侍妾之位罢。齐玲珑身为户部尚书家中的嫡女,如今成了太子侧妃,而水安玉不过只是工部尚书府的庶女,侍妾的位分也是使得。

    俞蕴之挑了挑眉,含笑道。

    “水姑娘莫要如何客气,先前殿下被册封为太子时,工部尚书府已然贺过喜了,现如今还劳烦水姑娘亲自往东宫跑一趟,着实是让本宫心中有愧。”

    话音将落,忽见半夏的丫鬟步履匆忙的走上前头,附在俞蕴之耳畔轻声开口道。

    “主子,严侧妃到了,说要给您请安。”

    闻声,俞蕴之心下不由有些奇怪,严琅素来便是个直脾气,因着先前的事端,除了请安之外,她连舒敬轩都不会踏足,怎的今日突然要来拜见她了?大抵是得知水安玉入宫的信儿罢!

    “还不快请严侧妃进来,外头天寒地冻,若是损了身子便不妥了。”

    听得严琅来此,水安玉小脸儿垂在胸前,杏眸之中闪过一丝恶意,转瞬即逝。严琅当真是个好运道的,不就是出身比她强上不少吗,骠骑大将军府的嫡女又如何?即便成了太子侧妃,也要有命享受才是。

    不多时,严琅便着了八团喜相逢厚锦镶银鼠皮披风疾步行入正殿之中,明丽的面庞透着薄薄一层绯色,先是漫不经心的冲着俞蕴之福了福身子,而后眉头一挑,朝着水安玉讥讽道。

    “水家小娘子怎会在今日如东宫之中?莫不是为了谋一个好前程罢!”

    严琅言语之中的轻蔑之意,水安玉听得分明,细白的面庞登时涨红不已,杏眸之中含着泪珠儿,身子不住轻颤着,反驳道。

    “严侧妃怎能如此开口?臣女今日入东宫,只是为了向太子妃娘娘贺喜罢了,所谓前程一说,当真做不得准。臣女如今尚未发嫁,严侧妃便如此开口,若是被旁人听得此番言辞,着实有些不妥。”

    严琅冷哼一声,兀自行至水安玉身侧,她老早便清楚这小娘子内里的阴险之处,只不过往日碍于工部尚书府未曾发作罢了。现如今她乃是太子侧妃,水安玉当真是不要颜面,居然胆敢将主意打在太子身上,严琅自然不欲轻易放过水安玉。一把勾起面前小娘子纤细的下颚,手上的力道未曾吝惜半分,使得原本白皙的皮肉,此刻通红一片。

    “我瞧着你这模样生的也并不如何,五官拼在一处,连出挑都算不上,且还是个庶出的小娘子,日后议亲恐怕也有些不易罢。”

    闻言,水安玉面上更是难堪的紧,她原本便是身量纤纤的小娘子,此刻哭的梨花带雨,便连站在一侧的半夏心中都带了几分不忍,不过这丫鬟好歹也有些分寸,不会生出什么越矩之事。

    豆大的泪珠儿自水安玉面颊之上滑落,滴在衣襟之中,在襟口打湿了一片印子。待楚尧迈入正殿之中,瞧见的便是这般情景。

    剑眉拧起,楚尧冷声开口道。

    “严氏,你这是在作甚?”

    听得楚尧开口了,严琅动作一顿,径直放下手,冲着楚尧极为恭谨的福了福身子,娇声道。

    “回殿下的话,臣妾是研究水妹妹的面相呢,臣妾以前跟高人学过相面,也能看出一些门道。”

    “哦?”

    楚尧眉头一挑,显然是有些兴趣。

    “那你便说说水姑娘的面相如何啊?”

    “这……”

    严琅凤眸之中刻意现出一丝犹疑之意,歉然的扫过水安玉一眼,方才低声开口道。

    “水妹妹额头尖窄略有些平缓、面颊显得消瘦,此番面相着实称不得好,说不准正是一个曲终人散的结局,常言道:无子福不长,便是应了这种面相,若是不好生行善积德的话,恐怕下半辈子便有些艰难了!”

    严琅正色的开口,偏生吐出的言辞儿便仿佛锋锐的尖刀一般,刀刀刮得水安玉鲜血淋漓。什么叫无子福不长?这句话若是传出了东宫,恐怕她甭提给楚尧做侍妾了,便连嫁入蓬门小户之中,也绝非易事。

    水安玉怒极攻心,呼吸都有些难耐,面色变得苍白如纸,两眼一翻,只觉眼前一黑,便人事不知了。见着水安玉窈窕的身子即刻要跌倒在地,亏得楚尧眼疾手快,扶了一把,方才没让这小娘子伤着。

    见着楚尧颇为细心的将水安玉揽在怀中,俞蕴之眉眼处划过一丝失望之色,到底也未曾多言。

    清了清嗓子,俞蕴之低垂眼帘,轻声开口道。

    “殿下,咱们还是快些将太医请来罢,否则若是水姑娘真损了身子,也并非什么好事儿。”

第71章

    对上俞蕴之清亮的瞳仁,不知为何,楚尧没来由的一阵心虚,怀中身量娇软的小娘子,此刻便仿佛灼热的烙铁一般。刺得他浑身生疼。瞧见一旁候着的翠浓,楚尧赶忙将水安玉这小娘子推到翠浓身上,冷声吩咐道。

    “仔细扶着。”

    水安玉虽说身量较轻,但冷不防的被推倒在翠浓身上,让后者身子猛一踉跄,差不点儿跌倒在地,偏生还不敢违拗太子爷的吩咐,只得委委屈屈的搀扶着昏迷不醒的水安玉,却未曾注意到这小娘子死死握住的双拳。

    此刻正殿之中已然差了人去请太医,俞蕴之瞧见水安玉并无大碍,也未曾太过心急,稳稳当当的落座于八仙椅上,似笑非笑的扫了楚尧一眼,将这人先前的举动尽数收入眼底,俞蕴之也不由有些好笑,她又并非洪水猛兽,楚尧只不过怀抱美娇娘罢了,哪里置于惊成这样?

    转眼斜睨着严琅,这小娘子开口当真没有半点儿分寸。不论现下水安玉是真昏还是假昏,先前所谓相面之事,着实让人恶心至极,哪有说人家无子福不长的?看来骠骑大将军府的家教也不过如此。

    感受到俞蕴之的眸光,严琅也不由一阵气短,抿了抿唇,歉然开口道。

    “方才是臣妾的不是,将水妹妹给惊着了,若是知晓水妹妹只有这般大小的胆子,臣妾也便不与她玩笑了。”

    闻声,俞蕴之唇畔勾起一丝讽笑,仿佛削葱根一般的玉指轻叩着以紫檀木所制的八仙桌,轻声开口道。

    “既然严侧妃已然知错了,便回到华沐苑中,将金刚经默出三遍罢。本宫也并非存心为难妹妹,不过水姑娘好歹也是工部尚书府的小姐,若是真在东宫之中生出了什么事端,你让本宫与太子如何跟水大人交代?”

    言道后处,俞蕴之艳丽的眉眼处带上了几分怒色,她原本便是颇有些气势的小娘子,此刻让严琅也不由有些惊着了,凤眸中划过一丝怒色,蹙着眉头不知该如何开口。

    见状,俞蕴之端起茶盏,不急不缓的啜饮了一口微烫的茶汤,又道。

    “若是严妹妹觉得本宫太过不近人情,那莫不如问问殿下到底是何想法?以殿下的仁和心肠,自然是不会有失偏颇。”

    听得此言,严琅陡然转头望着楚尧,她着实是不欲抄劳什子金刚经,琐碎不说,还当着众人的面前丢了脸面,她乃是骠骑大将军府嫡出的小姐,哪里能受这股恶气?

    楚尧对上严琅的眸光,一时之间也不由微微蹙眉。蕴之所言不错,这严氏着实有些太过嚣张了,看来先前磋磨她一阵子,并未起到什么成效,果真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罢了,本殿倒是觉得太子妃处置极为公允,不过只是抄写三遍金刚经罢了,何时抄完了,何时再从华沐苑中出来。”

    这就是将她给禁足了?

    严琅哪里想到楚尧竟然如此不通人情,登时气的银牙紧咬,偏生碍于楚尧当朝太子的身份,也不敢太过放肆,只是恶狠狠的望着俞蕴之一眼,显然是将禁足之事算在了俞蕴之身上。

    “既然是殿下的吩咐,臣妾也不敢不从,便先回华沐苑中抄写金刚经了!”

    严琅声音略有些尖利,几乎是拂袖而出。不过之于严琅的无礼之处,俞蕴之却是半点儿也不在意,反正这小娘子在前世中,更加无礼的事情都做过,还有什么是她不敢的?

    严琅走后,水安玉也便移到偏殿之中由太医诊治。此刻正殿之中,除了伺候着的宫人,便只剩下楚尧与俞蕴之两位主子。

    因着今日诸事繁杂,楚尧与俞蕴之见面的机会都少,摒退了伺候的宫人,径直落座与俞蕴之身畔,紧握着小娘子的手,轻声喃喃道。

    “璞儿,璞儿!”

    听着这人唤着自己的小字,俞蕴之也不由有些怔楞,笑睨了楚尧一眼,方才说道。

    “殿下可是自那枚藤花紫玉佩上知晓臣妾的小字的?”

    楚尧缓缓颔首,那枚藤花紫玉佩他仔细收在身畔,闲来无事之时便会取出来赏玩,之于璞字,记得自然极为清楚。往日觉得称呼小字着实太过亲昵,但若是对着俞蕴之的话,倒也无妨。

    “璞儿,如今我还没有字,待日后由师傅取字之后,便莫要再唤我殿下了。”

    楚尧过了这个年,方才十八罢了。在大乾王朝之中,男子二十行冠礼,由师长取字,所以给楚尧取字之人,十有**还是祖父。思及此处,俞蕴之倒觉得事情真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殿下,等您有了字再说罢,现下到底为时过早了。”

    俞蕴之抬手点了点楚尧结实坚硬的胸膛,垂下眼帘,遮住凤眸之中的异色。离楚尧取字还有两年,也不知这两年之间会生出什么变故,到时若是落到形同陌路的地步,也便不必唤小字了。

    见着俞蕴之应了声,楚尧英挺的面上不由现出一丝喜色,因习武而有些粗糙的指腹,轻轻捻弄着细腻的耳垂,埋首于俞蕴之的肩头,喉咙中发出一阵阵闷笑声。俞蕴之轻抚着楚尧的脊背,面上现出几分笑意。

    ******

    太子侧妃齐氏擅抚琴,此事几乎是人尽皆知了,但近日以来,齐侧妃的芊芊玉手,自指尖开始红肿溃烂,听雪堂之中终日弥散着一股腐烂的气味儿,让人望而生怯。

    舒敬轩中,俞蕴之倚靠在贵妃榻上,拧眉望着辛夷,开口问了一句。

    “齐氏的手到底是怎的回事?眼看便到年礼了,若是她一双手都废了,那东宫这个年恐怕都过不好。”

    辛夷对医毒之道颇为精通,说不准能发觉出一丝端倪。如今因着齐玲珑手掌溃烂之事,阖宫之中都认为是她这个太子妃善妒,方才先将严侧妃禁足,随后又给齐侧妃下了毒,毁了这双能抚琴的手。

    俞蕴之当真冤枉的很,她从未将齐玲珑放入眼儿,又何须刻意谋害于她?即便会抚琴又如何,她堂堂太子妃可不是勾栏之中卖身的妓子,随意搔首弄姿,哪里称得上嫉妒二字?

    听得俞蕴之开口问话,辛夷面上现出一丝为难之色,开口说道。

    “主子,奴婢还需看过了齐侧妃的手,方才能够确定。若是没有看过伤处,推断出来的成因总是有些偏差。”

    闻言,俞蕴之微微颔首,知晓辛夷所言不虚。虽说她自己行的正坐得端,但也架不住阖宫之中都传着这些风言风语,三人成虎的道理俞蕴之自然清楚。若是不赶紧将齐玲珑手指溃烂一事给解决了,事情恐怕会越闹越大。

    “齐侧妃这一病已有数日,本宫身为太子妃的,自然不好避之不见,你便随本宫去一趟听雪堂罢。”

    说着,俞蕴之径直自软榻上起身,整了整略有些褶皱的衣襟,凤眸中划过一丝精光,她倒是想瞧瞧,到底是谁这么大的胆子,想要一石二鸟,将她与齐玲珑都给解决了。

    俞蕴之行至听雪堂时,发觉听雪堂伺候的只有寥寥几名宫人,且年岁瞧着都不算轻。这些宫人待见着俞蕴之之时,面上也现出一丝诧异,赶忙上前行礼。

    “奴婢给太子妃请安。”

    “免礼罢,你们听雪堂之中余下的宫人呢?”

    听得俞蕴之问话,打头的女官清秀的面上现出一丝为难之色,嗫嚅着开口道。

    “回太子妃娘娘的话,这听雪堂之中伺候的宫人,不是跑去躲懒了,就是托了关系,自听雪堂之中调了出去。如今偌大的听雪堂,只剩下我们六名女官伺候齐侧妃了。”

    闻言,俞蕴之娥眉紧蹙,怎么也未曾想到这些宫人们居然如此大胆,即便近来因着齐玲珑手指溃烂之事,楚尧已然许久未曾踏入这听雪堂之中,但主子就是主子,哪有被奴仆折辱的道理?

    俞蕴之怒极反笑,轻声开口道。

    “如此的话,你便将原本听雪堂之中伺候的宫人名单记录下来,送到舒敬轩中即可,本宫倒是要瞧瞧,这些宫人离了东宫,还能有什么好前程!”

    站在前头的女官名为春宜,此刻自然是听出了俞蕴之言语中的怒气,心惊的同时,也不由有些欣喜。若是有太子妃为主子出头,想必这听雪堂的日子便会好过许多了!

    由春宜这丫鬟引路,俞蕴之径直入了寝殿之中。将一推开雕花木门,寝殿之中的腐臭味儿便蓬勃而出。如今正处天寒地冻之时,也不能打开窗扇通风,所以寝殿之中着实腌的很。

    听得由远及近传来的脚步声,躺倒在床榻之上的齐玲珑缓缓睁开眼。素来清丽的面庞,此刻满布一层死灰之色,唇色苍白,眼窝深陷,之于往日那双能抚琴的巧手,即使被包裹着层层纱布,依旧有星星点点的血迹浸润出来。

    望着齐玲珑这幅模样,俞蕴之也不由有些心惊,不过她面上未曾现出半点嫌厌之色,只冲着身后的辛夷吩咐一句。

    “去瞧瞧齐侧妃的手到底如何了。”

第72章

    俞蕴之如此开口,倒是让躺在床榻之上的齐玲珑怔楞一下,不过齐玲珑也并非蠢笨之人,登时便清楚辛夷这丫鬟,大抵没有她想象中的那般简单,说不准还是个颇有能耐的。此刻齐玲珑心底不由微微一动,期许的望着辛夷。

    辛夷行至床榻前,面色淡淡地冲着齐玲珑开口道。

    “齐侧妃,奴婢冒犯了,须得解开您手上的纱布,方能能瞧清伤处,若是疼了,还望您忍着些。”

    话落,辛夷便径直抬起齐玲珑裹着厚厚一层纱布的手,十指微动,轻巧的将上面这一层纱布给解开,露出了不断渗出血迹、已经溃烂发出腐臭的手指。原本仿佛削葱根一般的玉指,现在挂满了腐肉,有些地方连白骨都清晰可见,十指连心,齐玲珑显然是疼的厉害,原本没有血色的小脸儿,此刻泛出一层青黑之色。

    俞蕴之站在辛夷身后,自然也将这幅场景尽数收入眼底,她心下不由有些疑惑,不知到底是何人与齐玲珑结了深仇大恨,才使出这般腌的招数,只为折磨齐玲珑。

    只见辛夷以指尖拭了拭齐玲珑手掌的血迹,放在鼻端轻嗅,待发现自己指尖也红肿不堪之时,当即挑了挑眉。

    “这毒性当真厉害!都与齐侧妃的血混在一处,还能让奴婢中毒,齐侧妃着实是好运道,方才保住一条命。”

    闻言,齐玲珑颇有些诧异的开口问道。

    “这到底是何种毒药?为何宫中太医瞧不出端倪?”

    自从手指开口溃烂起,齐玲珑不知请过多少医者,却仍是毫无用处,只能强忍着钻心的疼,洒上太医留下的药粉,却更是加重的腐烂的速度,吓得齐玲珑再也不敢胡乱看诊。

    “这毒药并非大乾王朝所有,而是自遥远的西方的来的一种毒汁,波斯大食两国之中也有此种毒汁,名为安息水,与鸩酒是一个道理,用来赐死皇族。安息水取自黄金箭毒蛙的体表,将黄金箭毒蛙放在火上炙烤,不多时其体表便是渗出毒汁,以瓷瓶儿将毒汁收好,倒也不易**。

    奴婢之所以言道齐侧妃运道好,便是因为侧妃您现下还保住一条命,想必一开始您碰着了安息水之时,手指上并无半点伤口,方才只是引得溃烂,而非顺着血液中毒而死。”

    听得此言,俞蕴之目光灼灼的望着齐玲珑,开口发问。

    “你这手到底是何时生出岔子的?”

    齐玲珑此刻正在默默泣泪,听得俞蕴之言语中颇有几分不耐,登时吓了一跳,赶忙开口答道。

    “回太子妃娘娘的话,臣妾的手大抵是月前便有些不妥了,一开始起了一些红疙瘩,瘙痒难耐,后来红疙瘩就开始腐烂,便成了现在的模样。可有法子将这安息水给解了?”

    “月前?”

    俞蕴之一挑眉,怎么也未曾想到齐玲珑早在一月之前便已然发病,只不过因着旁的缘故,方才将此事遮遮掩掩,最后等到手指溃烂,已然瞒不住了,这才心急如焚。

    “你这手素日能碰何物?”

    闻言,齐玲珑倒是有些为难。身为侧妃,她虽说也是十指不沾阳春水,不必亲自操劳,但在寝殿之中能碰到的物什也算不得少,若是一一列举,她也说不全面。

    倒是一旁的辛夷瞧清了齐侧妃面上的为难之色,添了一句。

    “这听雪堂之中只有齐侧妃您一人生出了此种病症,想来那沾染安息水的物件儿,只有齐侧妃您一人能碰,如此罕物儿在听雪堂之中也并不很多罢?”

    只被齐玲珑一人赏玩的物件儿,定然是极为贵重的,下毒之人想来便是为了稳妥,将安息水涂在了齐玲珑频繁碰触的物什,方才能起到此番效果。

    齐玲珑蹙眉思索一阵,面庞变得越发狰狞,勾起一丝冷笑道。

    “臣妾不让旁人碰的物件儿,便只有那把绿绮琴,太子妃娘娘想必也清楚的很,这把绿绮琴乃是前朝司马相如偶然所得,如获珍宝,若非在前朝覆灭之时,咱们大乾王朝得了天下,恐怕我们齐家也不会轻易的将这把珍贵的绿绮收入囊中。因着臣妾入了宫,家父不舍,方才将绿绮琴交到臣妾手中,素日里都是由臣妾亲自处理,从不假手于人。若是有一物被涂了所谓的安息水,便是这把绿绮琴了。”

    俞蕴之熟读经史典籍,自然清楚绿绮的出处,此刻凤眸一眯,径直开口道。

    “你那把绿绮琴摆放在何处?今日便让本宫开开眼界罢!”

    听得俞蕴之吩咐,齐玲珑蹙眉抬手指着寝殿的正东方,那处摆放着琴架,琴架之上覆盖上好的大红蜀锦,隐隐现出绿绮琴的轮廓。俞蕴之径直行至绿绮琴前头,将欲把蜀锦扯开,却被辛夷挡了一下。

    “主子,现如今那安息水说不准还有些用处,若是损了主子的身体,奴婢即便是万死也难辞其咎。”

    说着,辛夷便率先将红绸扯开,露出了一把通体漆黑,隐隐泛着幽绿的古琴。幽绿色仿佛藤蔓一般,缠绕与古木之上。制成这绿绮琴的木材,也是桐木之中极好的品种,否则也不能自前朝流传至今。

    “辛夷,你瞧这绿绮琴上可有安息水的痕迹?便瞧瞧即可,可莫要再用手胡乱碰了!”

    先前因着碰触了齐玲珑的血迹,辛夷手指已然红肿不堪,若是直接接触了安息水,落得与齐玲珑相似的地步,可就有苦难言了。

    见着俞蕴之芙面上现出的忧色,辛夷心头一暖,诶了一声,手上裹了那层大红蜀锦,如此方才敢接触这把绿绮琴。

    辛夷端量了好一会子,甚至亲自拨弄了一下琴弦,这才蹙眉开口道。

    “回主子的话,奴婢未曾在这把绿绮琴上发觉安息水的踪迹,瞧见齐侧妃的伤处便可知晓,安息水定然是涂在了琴弦上,方能取得此般成效,但如今琴弦上并无半点腐烂的痕迹,这便有些难办了。”

    闻言,躺在床榻之上的齐玲珑微微眯起杏眸,眼中划过一丝寒意,冷声道。

    “你猜的不错,所谓的安息水定然是涂在了琴弦之上,先前你未曾发觉安息水的痕迹,是因为琴弦已然被人换过了。入宫之前这把绿绮琴的琴弦乃是以犀牛筋制成,但方才辛夷拨弄琴弦之时,琴弦发出的音色,分明是马尾弦的动静。绿绮琴的琴弦在臣妾一无所知的情形下被人换了,想必定然是有人做贼心虚了罢!”

    此刻俞蕴之未曾理会齐玲珑,只是挑眉望着辛夷,开口问道。

    “这安息水的毒如何解除?”

    听得主子的问话,辛夷沉吟了一会子,才道。

    “以断肠草粉末涂在伤处,一连七日即可。但断肠草原本便是剧毒,以齐侧妃这般矜贵的身份,想必也不敢擅用罢。涂过断肠草之后,本就溃烂的伤处会烂的更为厉害,七日过后便只剩下筋脉白骨,待停了断肠草,再好生将养三月,皮肉长出来便无事了。”

    只听得辛夷所言,俞蕴之心中便不由有些膈应,若是真用了断肠草,每日皮肉加速腐烂,成了一堆白骨,那该是一副何等悚然的场景?扫见辛夷食指处的红肿,俞蕴之蹙眉问道。

    “可有旁的法子?这法子着实血腥的很。”

    闻言,躺倒在床榻之上的齐玲珑眉眼处也不由现出希冀的光,待瞧见辛夷缓缓摇头之后,方才颓然的低垂着头。

    “齐侧妃,您与奴婢不同,已然被这安息水之毒深入骨血之中,若是不快些以毒攻毒,这双手恐怕日后便要不中用了!”

    “不中用了,是何意?”

    辛夷低眉敛目,菱唇微启,复又开口道。

    “侧妃娘娘这双手日后还要抚琴,若是再不诊治的话,恐怕便与这把绿绮琴无缘了!”

    听得此言,齐玲珑原本青黑的面庞,此刻陡然涨的通红,不断呛咳着,仿佛要将五脏六腑都给咳出来一样。她取出帕子掩唇,不多时锦帕上便染了一片艳红,显然是咳出血了。

    见状,俞蕴之心中倒有些瞧不上齐玲珑畏畏缩缩的性子,既然事情已经到了此种地步,阖当断尾求生。只消忍过一番剥皮之苦,便可解所谓安息水之毒,倒也划算的很。若是齐玲珑再执迷不悟,恐怕后果会更为严重。

    “侧妃娘娘,请您三思。”

    话落,俞蕴之与辛夷也未曾再在听雪堂多留,径直赶回了舒敬轩。如今距年节还有七八日,可得好生将年礼给备好了,各宫各主位分量都有定例,若是稍稍生出半点儿差错,也会引人说嘴,拿住她这太子妃的把柄。

    回到舒敬轩之后,辛夷自己取了断肠草所制的粉末,涂在伤处,等到伤口腐蚀了一层皮肉之后,赶忙冲洗干净,再涂上金疮药包扎。这幅血淋淋的场景,看的俞蕴之浑身发颤,不过好在辛夷本就中毒不深,只需腐蚀一层皮肉便成。似齐玲珑那般情形,恐怕真得使出以毒攻毒的法子,方才能求得一条活路。

第73章

    转眼间,便是大年三十这一日,如今俞蕴之肚腹之中的孩儿,已然将近四个月了,小腹也微微凸起,虽说并不如何明显,但往日穿惯了的裙衫自然是不能再穿了,还是白芍吩咐针线局的宫人,来为俞蕴之重新量了尺寸,新作了几件儿小袄,方才得行。

    今日的宴席乃是由秦皇后亲自操办,在舞阳宫中摆出席面,不过只有皇族以及女眷罢了。因着俞蕴之乃是太子妃,所以便落座在楚尧身畔,至于严琅则是坐在俞蕴之下手,齐玲珑因着身子不爽,也未曾离开听雪堂中。

    俞蕴之此刻着了一件儿银霓红细云锦广绫合欢上衣,下身配着撒花软银罗裙。这舞阳宫中通了地龙,说是温暖如春也不为过,只需里头穿上春衫,外面配着一件大氅,并不算碍事儿。

    明帝端坐于主位,秦皇后与秦太后分别落座于明帝左右,今日二人都着了极为华贵的服制,面上妆容艳丽端庄,倒显得年轻不少。万皇贵妃此刻坐在秦皇后下手,艳丽的红唇微挑,似笑非笑的睨了一眼俞蕴之,眸中的深意辨不分明。

    感受到万皇贵妃的眸光,俞蕴之着实有些诧异,冲着这位颇有身份的皇贵妃娘娘轻笑一下,以茶代酒,敬了一杯。

    大抵是因着有孕的缘故,俞蕴之近来也丰腴几分,瞧着当真称得上珠圆玉润,容貌无半点儿减损,反而透着几分娇美。

    俞蕴之此刻未曾发觉,一直将眸光投注在她身上之人,除了万皇贵妃之外,还有当今和亲王楚亦。楚亦身为秦太后幺子,正是先前在暗香园中见过俞蕴之的那一位。

    此刻楚亦手中端着青花酒盏,啜饮了一口味道香醇的百里香,心下不由活泛开来,也不晓得俞蕴之这小娘子所说的醉胭脂到底酿成了没有。原本楚亦只以为俞蕴之不过是个普通妃嫔罢了,却未曾想到她竟然是太子正妃。

    秦国公府出身的小娘子,瞧着当真是与众不同。

    俞蕴之现下不着痕迹的扫了一眼舞阳宫正殿的众人,待瞧见端坐于对面最上手的男子时,一时间不由有些疑惑。看来这男子在宗室之中应当也是颇有身份的,否则位置也不会安排的如此靠前。宗亲之中身份最高,且约莫三十左右的,便只有和亲王楚亦一人。

    思及此处,俞蕴之微微低垂眼帘,遮住凤眸之中的异色。和亲王楚亦虽说纵情于山水之中,但据传手中一直有先帝留下的暗卫,若是如此的话,这股力量当真不弱,引得旁人忌惮也是自然。

    不过前世里楚亦在楚尧登位没过几年之后便仙去了,也不知到底是何缘故。楚尧登位之时,楚亦正值壮年,怎么瞧都不似气血两虚的模样,陡然离世,想必其中有不少猫腻罢。

    俞蕴之心中转过不少思绪,面上却是未曾露出半点端倪,一直恭顺地为楚尧布菜,即便这菜色做的精美,此刻上头的浮油已经冷凝,入口的滋味儿着实算不得好。俞蕴之之于此事自然是心知肚明,笑眯眯的望着当朝太子,让楚尧推拒的话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

    此时此刻,楚尧心头不由浮起一丝疑惑之意,他是不是哪里开罪俞蕴之这小娘子了?否则为何要以凉透了的吃食送到他碗里,不仅伤胃,且着实难以下咽。

    楚尧想的不错,他确实是开罪了俞蕴之。即便这位太子爷为了消除明帝的疑心,佯作一副温和表象,也不至于良善过头了罢?岑琳琅发着高热,昏倒在地,与他何干?为何要将岑琳琅这小娘子给带回东宫之中,如此楚尧当真是百口莫辩,看来过了这个年,东宫便又要再多一位侍妾了。

    地龙此刻燃着,使得正殿之中着实有些闷热,俞蕴之本就是极怕热的小娘子,此刻芙面上现出一丝酡红之色,凤眸中也盈着一层水光,转眼望着楚尧,轻声开口道。

    “殿下,臣妾闷热的厉害,先去偏殿透透气。”

    今夜这宴席也算是家宴,虽说请了宗亲,但都是皇族之人,自然是不必太过拘束。楚尧瞧见俞蕴之热的鼻尖浮现出点点水珠儿,楚尧着实有些心疼,微微颔首,道。

    “披上织锦皮毛斗篷再出去,莫要吹着冷风,受了寒便不好了。让辛夷这丫鬟陪你一同去,这丫鬟脾性稳妥,我也好放心些。”

    闻言,俞蕴之轻笑一声,抬手扶着后腰,径直站起身子,方才道。

    “殿下莫要用太多酒水了,否则伤身。”

    话落,俞蕴之莲步轻移,从众位宾客身后绕出了正殿,径直往偏殿行去。对面的楚亦见着此番情景,不由有些好笑,同时也站起身子,自另外一侧出了正殿之中。因着先前和亲王在江南一处停留了数月,未曾赶上楚尧大婚,所以按理而言自然是不识得俞蕴之的,即便她二人一齐离去,旁人也不会多想。

    俞蕴之此刻已然入了偏殿之中,被外头的凉风一激,倒是清醒不少,避开伺候的宫人,寻了一张八仙椅,便径直落座其上。辛夷这丫鬟自袖笼中取出一巴掌大小的油纸包儿,其中放着以冰糖精盐渍过的杨梅,酸甜可口。自打怀有身孕起,俞蕴之对这些蜜饯便颇为偏爱,辛夷惯是个细心的,时常准备着蜜饯带在身边。

    捏了一颗杨梅放入口中,因着这杨梅实在是太酸,俞蕴之小脸儿猛地一抽,好一会子方才恢复自如。

    此刻楚亦行至此处,瞧见的便是这样一副场景。薄唇微勾,楚亦面上现出一丝清浅的笑意。

    听得有人接近,辛夷面上现出戒备之色,微微抬眼儿,但瞧见来人身上的蟒袍,忙换成一副恭谨的模样。毕竟此人乃是天潢贵胄,若是惹怒了这人,恐怕会给主子添麻烦。

    俞蕴之现下也瞧见了楚亦,凤眸瞪大,赶忙自八仙椅上起身,冲着楚亦福了福身子,含糊不清的开口道。

    “臣妾见过和亲王。”

    听得俞蕴之含糊的动静,楚亦面上的笑意不由更浓几分。这小娘子先前吃了一颗杨梅,如今果核还没有吐出,方才落得这般狼狈的模样。轻咳两声,楚亦体贴的转过头,等到俞蕴之将果核儿吐出之后,方才开口道。

    “太子妃不必多礼,咱们都是自家人,便莫要拘泥于陈规了。”

    楚亦声音颇有些低沉,俞蕴之闻声,略有些窘迫的轻笑一声,道。

    “方才臣妾失礼了,还望和亲王莫要怪罪。”

    俞蕴之此刻一副极为恭顺的模样,心中倒是活泛开来。同为秦太后所出,明帝生的英挺粗犷,而和亲王却是颇有些温和的清俊,便仿佛暖玉一般,让人生不出半点忌惮之心。再加之这位面容实在是太过年轻,皇叔二字俞蕴之是无论如何都叫不出口的。

    “无妨,太子妃莫要为此事介怀。”

    说着,楚亦眸光扫过俞蕴之微微耸起的小腹,心头不知为何升起了一股子黯然,轻声开口问道。

    “先前在暗香园中,本王曾经见过太子妃一面,不知那所谓的醉胭脂可曾酿好了?暮春时节,本王能否有幸尝上一杯?”

    醉胭脂三个字将一出口,俞蕴之一张芙面登上涨的通红,怎的也未曾想到,当日暗香园中居然还藏着一位和亲王。且这位还听得她胡言乱语,也不知心下该当如何嘲弄呢!

    “和亲王见笑了,先前那些腊梅花瓣儿,臣妾已然将其酿制一番,埋在桃花树下,若是不生出旁的岔子,自然是能得出醉胭脂的。若是和亲王不嫌弃臣妾手艺粗鄙,将酒水送到和亲王府便成。”

    “如此自是再好不过了!”

    和亲王原本便极为嗜酒,但因着这位颇为挑嘴,非美酒不入口,所以除了陈年佳酿之外,余下的新酒却并不常喝。但听得俞蕴之那以花瓣雪水酿成的醉胭脂,颇有几分雅致之意,倒是值得一尝。

    二人在偏殿之中一齐歇息了一会子,瞧见时候差不多了,俞蕴之便率先起身,冲着楚亦开口道。

    “和亲王,臣妾现下先回正殿了,您可要一齐归去?”

    “也好,现下正殿之中宴饮正酣,回去也成。”

    话落,二人因着要避嫌,便一前一后的回到了正殿。将将落座之时,一旁的严琅话中带刺的开口道。

    “姐姐将才不过是出去透透风,怎的回来还满面带笑,莫不是遇上和亲王了?”

    听得严琅阴阳怪气的言辞,俞蕴之眉头不由一蹙,此刻当着众人的面,她也不欲与严琅计较,只闭口不言。

    倒是楚尧闻声,略有些诧异的瞧了俞蕴之一眼,含笑道。

    “皇叔那人素来高傲,将才可有为难于你?”

    俞蕴之微微摇头,倒是未曾觉得楚亦乃是高傲之辈,想来是一直不在京中,加之文采斐然,方才被人误解罢。

    “殿下不必忧心,臣妾无事。和亲王乃是长辈,即便臣妾真真冲撞了他,和亲王也不会与臣妾这般身怀六甲的妇人计较的。”

第74章

    宫宴过后便要守岁,因着俞蕴之怀有身孕的缘故,身子到底也有些经不住劳累,困乏的厉害。楚尧见状,便先派人送俞蕴之回到东宫,自己留在舞阳宫随着众人宴饮。

    俞蕴之将回到东宫之后,听雪堂那处便派来了名为春宜的女官来了舒敬轩,此刻俞蕴之早便准备歇息了,知晓春宜到了此处,便冲着辛夷吩咐一句,道。

    “辛夷,便由你随着春宜去听雪堂一趟,想必是齐玲珑受不住日日被安息水折磨的痛楚了,方才差人来了舒敬轩。若是她求你诊治的话,便应了她即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反正东宫的女眷算不得少,多了齐玲珑一个也不算什么。”

    闻声,辛夷点头应了一声,随即便小心翼翼的退出了寝殿之中,将雕花木门仔细阖上,去了正殿之中见着了春宜这宫人。

    此刻春宜一见着辛夷,便仿佛捉住了救命稻草一般,两手紧紧拽住辛夷的袖襟,眼眶通红着道。

    “辛夷姑娘,主子请您过去,奴婢也不知到底生出了何事,只是主子心急的厉害,脾性也有些急躁,若是开罪的辛夷姑娘,还望姑娘莫怪。”

    辛夷面色不变,她自然是清楚齐玲珑为何急躁,那安息水的毒性并不会随着时间消散,反而会弥漫到全身之中,倒是身体的皮肉随着手指一点点的溃烂开来,如今想必是齐玲珑发觉此点,方才忍受不住了罢。既然主子打算留齐玲珑一命,救治她也并无大碍。

    辛夷与春宜一起往听雪堂行去,而俞蕴之在沐浴之后,便径直躺在床榻之上歇息了。

    等到辛夷归来之时,天光大亮,这丫鬟估计也费了不少劲道,额间满布汗水,遇上冷风一吹,登时便凝成白霜。俞蕴之见着辛夷累成这样,也不免有些心疼,赶忙让这丫鬟前去歇息,饶是如此,辛夷仍旧染了风寒,想来一时半会儿是难以痊愈了。

    因着辛夷染了风寒,今日俞蕴之入安贵妃所居的永宁宫中请安时,便由白芍半夏随在身后,待踩在永宁宫门槛之上,俞蕴之只觉脚下一滑,身子再也站不稳当,径直便要栽倒在地。一旁扶着她的白芍见此情形,连忙惊叫出声,赶忙拉了俞蕴之一把,却仍是没有止住势头儿。

    俞蕴之此刻直接跪倒在地,倒是没有摔着肚子。饶是如此,那股子难以言喻的绞痛仍在她腹中冲撞,让她疼的面色煞白,红唇也失了血色。

    见状,赶忙有宫人疾步上前,将俞蕴之搀扶起来,后者余光一扫,发觉先前踩着的那石阶儿,在日光映射之下,竟闪过一道亮光,分明是早便结了冰,因着有一层薄雪覆盖,俞蕴之这才中了招!

    此刻俞蕴之被带到了永宁宫的偏殿之内,而后处于正殿的安贵妃得了信儿,也顾不上旁的事情,径直行入偏殿,差人去请了太医,面上的急色也未曾消褪半点儿,若是俞蕴之这一胎当真保不住了,那该如何是好?阿尧的太子之位可还稳当?

    俞蕴之可顾不上安贵妃的忧虑,此刻她着实疼的厉害,身上原本着了一件素色的裙衫,现下裙衫上现出星星点点的血迹,显然是见红了。安贵妃一入偏殿,便瞧着这副情景,登时便觉得眼前一黑,差不点栽倒过去。

    等到安贵妃缓过劲儿来,疾步行至俞蕴之身畔,不住地数落着,斥责道。

    “你们这些丫鬟一个个可长眼睛了?主子怀着身孕,不照看的稳妥些,当真是失职!来人啊,将这两个丫鬟拉出去,一人赏十板子!”

    听得这话,俞蕴之心头也升起了一股子不虞,急声道。

    “母妃,今日之事与她二人无关,这永宁宫的石阶儿上头,不知为何凝结了一层冰,儿臣踩在上头方才站不稳当,摔倒在地。”

    闻声,安贵妃又惊又喜。喜的是俞蕴之此刻能如此顺当的开口,说明身子的情形大抵并不如何糟糕;而惊诧则是因着俞蕴之先前所言,永宁宫的石阶儿日日都有宫人打扫,即便是数九寒天,也不会凝结成冰,这到底是怎的回事?难不成有人刻意谋害俞氏?

    正在安贵妃思量之时,太医便入了永宁宫中,仔细的为俞蕴之诊脉,半点儿不敢怠慢,毕竟这位可是当朝的太子妃,等到明帝仙去之后,说不准太子继位,这位便会成了尊贵非常的皇后。

    一旁的安贵妃见着太医为俞蕴之诊脉,心下颇有些忧虑,急声开口问道。

    “太子妃的身子如何了?腹中胎儿可安好?”

    安贵妃对俞蕴之一向不喜,但之于起肚腹之中的娃儿,却是极为在意的。毕竟嫡长子按理而言可承继宗佻,若是有了嫡子的话,楚尧的太子之位才会更加稳当几分。

    听得安贵妃的问话,太医拱手答道。

    “回安贵妃娘娘的话,太子妃身子并无大碍,先前虽说摔了一跤,但未曾伤着孩子,只消好生将养一阵子,便无事了。”

    闻声,安贵妃登时长舒了一口气,抬手拍了拍丰满的胸脯,轻声开口道。

    “既然如此,还请太医快些开了调养身子的方子,也好让本宫安心些。”

    吩咐过后,安贵妃又转头头,冲着一旁候着的翠微低声开口说道。

    “你去瞧瞧,石阶儿上是否真凝成了冰,若事实真是如此的话,便将永宁宫的三等宫婢都给好生审问一番,本宫倒是想瞧瞧,到底哪个胆敢谋害皇家血脉!”

    翠微应了一声,便赶忙离开了偏殿之中,而安贵妃却未曾挪步,只是落座于八仙椅之上,生怕俞蕴之再生出旁的岔子。

    太医开过安胎药的药方之后,永宁宫的宫人便赶忙去抓了药熬上了,而俞蕴之因着疼痛的厉害,也不由径直昏迷过去。

    不出一个时辰,俞蕴之在永宁宫前跌倒的消息,便传的人尽皆知。风言风语愈演愈烈,最后居然生出了‘安贵妃责罚太子妃,使得太子妃小产’的讹传。因着事情闹得太大,所以楚尧得知消息之后,即刻便赶到了永宁宫中。

    一入偏殿,楚尧即刻便瞧见了安贵妃,也未曾顾得上行礼问安,径直开口问道。

    “母妃,蕴之可有大碍?腹中孩儿无事罢?”

    见着楚尧这般不懂规矩,竟然忘了问安,安贵妃心中颇有些不虞,冷声开口道。

    “太医先前来诊治过了,言道并无大碍,只不过日后须得好生将养着,否则生产时可便艰难了,先前俞氏便已然昏睡过去,并不妨事,不过阿尧可要派人看着俞氏些,莫要再让她伤着本宫的金孙,只消产下娃儿,届时她到底是个什么情形,便与本宫无关了!”

    闻声,楚尧也不欲惹怒了安贵妃,便顺着安贵妃的话头儿说道。

    “母妃言之有理,儿子定然会看好俞氏,不让其伤着东宫第一个孩子,如此东宫与秦国公府的联系,倒是更深了几分。且以秦国公俞博对俞氏的娇宠,日后大业也能添上几分把握。”

    听得楚尧如此开口,安贵妃心中倒是满意的很,也不欲让楚尧往内殿之中进,毕竟先前俞蕴之见了红,污秽至极,若是霉气冲着了阿尧,损了运势便得不偿失了。

    “你也莫要入内了,女子怀胎之时身子都腌的很,堂堂太子,哪里能终日只守着一个太子妃?再过两年,你表妹也便及笄了,到时入了东宫,你可不能薄待她,至少也要个侧妃的位分,否则母妃与你外家也无法交代!”

    安贵妃所言的表妹不是旁人,正是先前已然失了贞洁的安轻红。不过也是安轻红运道好些,失贞一事未曾被旁人得知,唯一知晓此事的两个丫鬟,也早便处置了,现下倒是并无顾虑。

    “母妃放心罢,儿子自然是不会亏待表妹,定然会许她一世荣华!即便俞氏身为太子妃,也不会越过表妹。”

    楚尧心下早便对安家不耐至极,但面对安贵妃之时,碍于孝道也不好违拗的母妃的意思,只得诱哄一番。

    由于安贵妃阻拦,楚尧到底也没有入了内室,因着公文积压了不少,只得暂且离开了永宁宫。此刻楚尧并不知晓,躺在床榻之上的俞蕴之,在听得他所言之后,恨得银牙紧咬,原本便失了血色的面庞,现出几分青白之色,豆大的泪珠儿顺着颊边滴落在攒金丝软枕之上,再也寻不见踪迹。

    俞蕴之万万未曾想到,楚尧竟然要许安轻红一世荣华,那将她这明媒正娶的太子妃置于何地?这人果然是在做戏,为的不过是秦国公府的支持,以及她肚腹之中的嫡子罢了!所谓真心所谓娇宠,不过只是佯作出的表象,都是为了登上皇位所做的谋划!

    亏得自己上一世落得乱棍打死的下场,居然还会轻信于他,当真是蠢笨如猪!若非先前被二人交谈的动静惊醒,听得楚尧此番言语,恐怕还会被当朝太子殿下继续玩弄于鼓掌之间!

第75章

    床榻上天水碧色的帷帐遮住了俞蕴之的面庞,现下她明明在不断的流泪,唇角却勾起一丝笑意,笑自己的痴傻,笑命运的捉弄。此时此刻,她终于确定自己对楚尧动了心,可那又如何?即使她真心爱慕楚尧这人,都不可能接受这人恣无忌惮的欺瞒,当初期许楚尧的痴心,果真是她自取其辱!

    唇畔的笑容越发浓郁,俞蕴之整个儿身子不断颤抖着。自今日起,她再也不是楚尧所谓的结发妻子,而是大乾王朝的太子妃,留在这深宫之中,只是为了保住秦国公府罢了,如此而已!

    因着先前摔倒,到底有些不太稳妥,俞蕴之已经见了红,身子虽说并无大碍,总是有些损伤,在永宁宫中歇了三日,用了不知多少乌漆漆的安胎药,苍白的面色这才红润不少,等到下了床榻之后,俞蕴之便迫不及待的回到东宫之中。

    这三日之中,辛夷身子原本便染了风寒,再加之听到俞蕴之险些小产的缘故,病的更加厉害。如此,俞蕴之这个孕妇,也不能去厢房之中探望辛夷,只得希望这丫头身子快些好起来,否则着实是让她颇为担忧。

    过了年节之后,按理而言,俞蕴之应当召见苏氏,毕竟苏氏乃是俞蕴之的亲生母亲,与之相见也无不妥之处。原本俞蕴之也是如此想法,今日趁着楚尧来到寝殿之中,便将此事知会与他。却不曾想到后者会如此答话。着实让俞蕴之冷笑不已。

    “无论如何,岳母都是咱们两个的长辈,让其入宫见礼,到底不合孝道,不如咱们二人亲自往秦国公府去一趟,也是极好的。”

    听得此言,俞蕴之强忍住自己波动的心绪,无论如何也未曾想到楚尧竟会无耻到这般地步!不就是为了拉拢秦国公府吗?为何还要利用她的母亲?果然是楚家的血脉,一样的冷心冷情!

    敛住自己眸中的讽色,俞蕴之面上现出一丝轻笑,抬手抚了抚楚尧衣襟之上的褶皱,脸紧贴着结实平坦的胸膛,耳中传来一阵阵有力的心跳声,低声开口道。

    “殿下言之有理,如若能回到秦国公府之中,想必不止母亲,父亲与祖父都会极为欢喜呢!”俞蕴之抬手环住楚尧的脖颈,又说:“殿下对蕴之如此上心,当真是让臣妾无以为报。”

    此刻俞蕴之移转眸光,正巧对上楚尧深邃且辨不清情绪的鹰眸,二人眸光交汇,却不似往日那般心意相通。楚尧觉得有些不妥之处,却总是寻不着半点端倪,只是添了几分气力,更紧的环绕着俞蕴之这小娘子纤细柔软的腰肢,好像溺水之人抓住了浮木一般。

    抬手刮了刮俞蕴之挺翘的鼻尖,楚尧顿了顿,轻笑着道。

    “若是蕴之真想报答于我,便好生将养身子,生下一个胖娃娃,那就再好不过了!”

    闻言,俞蕴之笑的越发粲然,面上佯作懊恼之色,贝齿轻咬红唇,颓然开口。

    “殿下,如今臣妾也不知肚腹之中的娃儿到底是男是女,若是个女娃娃的话,殿下可会对其生出不喜之心来?”

    楚尧身为太子,自然是希望头一胎能得着一个男丁,如此这男丁便会成了皇长孙,东宫的筹码也就更多了些。不过即便楚尧心中如此想法,也不欲乱了俞蕴之的心神。眸光微微闪烁,开口道。

    “只要是蕴之生的,不论是男娃还是女娃,我都一样欢喜。若是男娃的话,我亲自教导他文章武艺,若是女娃,你可教她调香作画,都是极好的。”

    瞧见那一开一合的薄唇,吐出的言辞当真甚是好听,俞蕴之差一点儿便要信以为真了,可是楚尧微微闪烁的眸光,再次将她打入到无尽深渊。

    “殿下,蕴之在此先谢过您了!”

    话落,俞蕴之再次埋首于男子的胸膛,眼角溢出的泪水打湿了衣襟,只可惜楚尧却一无所觉。

    楚尧离开舒敬轩之后,俞蕴之颓然地跌坐在床榻之上,修剪得宜染着蔻丹的指甲死死陷入捻金银丝线滑丝锦被之中,几欲将锦缎所制的面料给戳破。她先前险些便沉溺于楚尧所织就的谎言之中,若是入了局的话,再想脱身可便艰难了。

    抬手轻抚着微微鼓起的小腹,俞蕴之艳若桃李的芙面上现出一丝冷笑,算她不知好歹罢,前世即便楚尧没有嫡子,依旧成功登上皇位。这一世,她不想让自己的孩儿被楚尧这厮利用了,如若这一胎真是男孩儿的话,留在深宫总是不妥,还不若送出宫去,她方才能够安心些。

    心下转过这个念头,俞蕴之不住的呛咳着,踉踉跄跄的自床榻上起身,灌了一些水,方才压住了喉间的痒意。自袖襟中取出纹绣五瓣竹叶的锦帕,将眼角的泪痕拭净,等到将心中的情绪尽数收敛之后,俞蕴之方才轻唤一声。

    “半夏白芍,你二人入寝殿一趟!”

    半夏白芍原本便候在外室之中,此刻听得主子的声音,自然不敢怠慢,推开雕花木门,掀了帘子便入了寝殿,二人一齐冲着俞蕴之躬身行礼。

    望着面前两个模样秀丽的丫鬟,她二人留在宫中磋磨年华,倒是她的不是。兀自抿了抿菱唇,俞蕴之轻笑着开口问了一句。

    “你二人可想出宫?还是打算在禁宫之中待到二十五,方才还家?”

    听得俞蕴之如此发问,半夏白芍这两个丫鬟也不由怔楞住了。在她们眼中,主子便是她二人的命,若是出宫的话,岂不是连性命都保不住了?

    半夏噗通一声跪倒在地,素日灵动的凤眸,此刻已然蒙上了一层水雾,声音之中也带着几分尖锐,泣声道。

    “主子,奴婢究竟做错了什么!您为何不要奴婢了!”半夏此刻冲着俞蕴之不断叩首,半点也没有吝惜力气,不多时额间便现出了一道渗着血丝的红印子,让俞蕴之登时便心疼不已。

    “你快些起身,我又何时说过不要你们二人了?只是想着你二人如今正是婚配的年岁,若是耽搁了花信,并非好事,莫要伤着自己个儿!”

    听得俞蕴之如此开口,一旁的白芍一直提着的心也算是放下了。她年岁比半夏大了不少,也是夫人后来才派到小姐身边的,若是真真惹得小姐厌恶,那该如何是好?原本白芍还以为是主子对她厌了,方才如此开口,却未曾想到太子妃居然会如此宽和,怕耽搁了她们的年岁,这般心肠,当真与旁的贵女迥乎不同。

    白芍微微侧了侧身子,将跪倒在地、满面泪痕的半夏给扶了起来,以袖襟给半夏拭泪,方才转头冲着俞蕴之开口道。

    “主子,我与半夏这辈子能遇上您,便是极大的造化了,即便留在宫中伺候您一辈子,亦是心甘情愿。若是您将我们二人给发嫁了,日后还得被婆母立规矩、看着夫君纳妾蓄婢,远不如在这舒敬轩中来的自在。主子,您便留下我们可好?”

    对上白芍恳求的眸光,俞蕴之无论如何也说不出一个不字,这两个丫鬟当真是极为忠心的,前世里即便秦国公府抄家,半夏白芍这两个丫鬟都未曾背弃主家,由此可见二人心性。

    俞蕴之不会轻信旁人,但之于身边伺候的三个丫鬟,确确实实的将她们三个给归到自家人的范畴。

    兀自低叹一声,俞蕴之抿了抿唇,开口道。

    “原本我还想着派人去宫外打点一番,看来你二人都不欲发嫁,还得寻个旁的人手方才得行。”

    “去宫外打点?”

    两个丫鬟此刻都瞪大了眼,怎么也未曾想到,主子派她们出宫,居然还有这样一层想法,并非厌弃她们二人。思及此处,半夏破涕为笑,紧了紧白芍的袖襟,方才开口问道。

    “主子,去宫外如何打点啊?”

    瞧见半夏这听风就是雨的脾性,俞蕴之也不敢将太过重要的事情交到她手中,只得说道。

    “你便莫要出宫打点了,这么一个跳脱性子,说不准便会让事情败露了!还是白芍稳妥些,我也能放心。”

    闻言,半夏两手绞着帕子,瘪了瘪嘴,倒也未曾反驳俞蕴之所言,她也清楚自己是个单纯的,若是坏了主子的大计,可便不好了。

    倒是白芍瞧见俞蕴之这般信任自己,眼眸登时一亮,忙道。

    “主子,您需要让奴婢出宫作甚?您便放心罢,即便白芍殒命,也不会吐出半个字!”

    俞蕴之清楚白芍所言不虚,不过将腹中孩儿带出宫一事,她现下还未曾下定决心,无论如何也要先与母亲通个气,届时娃儿在宫外也有人照看着。

    “此事暂且不急,等到过两日咱们自秦国公府回来之后,我在与你细谈。”

    “秦国公府?主子这是要回去?”

    半夏颇有些惊诧的开口发问,话音将落,便知晓有些不妥,忙抬手掩住红唇,杏眸瞪大,模样着实颇为无辜。

    见状,俞蕴之不由哑然失笑,横了半夏一眼,道。

    “说你性子跳脱,可无半句虚言?这不就是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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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块藤花紫玉佩,竟是算计的开始。 身为太子妃,却被人重重陷害。新帝登基之后,俞蕴之即便是贵妃,却也沦落到家族破败,被乱棍打死的下场。 重生回到及笄的年纪。多年的机关算尽,她深知若是不以性命相博,荣华富贵便成了过眼云烟。 究竟是搏,还是不搏? 自己对楚尧究竟是敬?是爱?还是恨? 俞蕴之自己都不明白。 再次入主东宫,竟变成了自己的唯一出路。 楚尧,那块藤花紫玉佩你还收着吗? 你可知,你连性命都是我给的?唯有牡丹真国色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唯有牡丹真国色,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唯有牡丹真国色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