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唯有牡丹真国色全文阅读

作者:烟引素     唯有牡丹真国色txt下载     唯有牡丹真国色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106章

    在车夫拼尽全力赶路之下,于日落之前,俞蕴之一行人也到了感业寺前头。感业寺乃是前朝所建,位于大乾禁苑之中,原本是为了安顿那些年老且无子女奉养的太妃,但后来也有惩戒的效用,宫中妃嫔若是有人犯了祖宗规矩,惹怒了皇帝,发落到感业寺之中也是寻常。

    不过到了明帝这一代,发落到感业寺之中的妃嫔倒是极少,说不准连一个也无。毕竟帝王喜怒不定,若真真惹恼了他,径直打杀了也是常事,又何必多此一举,非得发落到感业寺之中?但在俞蕴之看来,苏姒霏这小娘子倒是个运道好的,苏见深贪污赈灾钱款,中饱私囊,这小娘子都未曾失宠,想来明帝还是颇为在意这位德妃娘娘。

    因着苏见深一事,俞蕴之与苏姒霏早便没了往日的姊妹之情,说是仇敌也不为过。先前在关雎宫受审时,苏姒霏也存了添油加醋的心思,若非明帝与楚尧及时赶到,恐怕后果不堪设想。

    既然苏姒霏与东宫之间已无转圜的余地,那她到底是将赌注放在哪一位皇子身上?二皇子楚孟还是三皇子楚卿?如今二皇子一十有八,楚卿的年纪倒是比楚孟略小一岁,将将十七罢了。而四皇子楚玄往下,都是十岁左右的娃娃,成不得事。不过楚孟瞧着不似个有野心的,难不成苏姒霏与楚卿有牵扯?

    思及此处,俞蕴之艳丽的面庞之上也显出了一丝冷色,手中攥着的锦帕微微汗湿,待马车停了之后,便踩在小杌子上头,径直下了马车。

    踏在石阶儿之上,俞蕴之瞧着感业寺紧闭的寺门,心下不由讽笑一声。她便不信感业寺之中的姑子不知她今日来到此处,偏生将寺门紧闭,连守门的小尼姑都无,这不是下马威还是什么?

    冲着辛夷微微颔首,后者会意,登时便疾步上前,微微带着一层薄茧的小手狠狠扣着朱红的寺门,力道之大,仿佛要将寺门给径直劈开一般,使得寺门被瞧得当当作响。

    “谁人如此无礼?可知此处不是旁人撒野的地界儿?”

    寺门内陡然传来一道略有些苍老的声音,随即朱红的寺门便被径直打开了,现出了一道瘦削的身影,着了一身青灰色的僧袍,面上无肉的老尼姑冷冷地扫了俞蕴之一眼,掀起唇角,道:“贫尼当是谁人如此不懂规矩,原来是宫中来此的矜贵人儿,到了禁苑之中,想来还不知感业寺乃是佛门清净地,方才如此行事。”

    看来这老尼姑倒是个牙尖嘴利的,也不知得了谁人的授意,方才敢为难当朝太子妃。俞蕴之凤眸微微眯起,轻笑一声道:“师父如此开口便有些不妥了,本宫将将来此,感业寺竟紧闭寺门,半点儿没有迎本宫入内的意思,如此可是将父皇的旨意放在眼里了?若是传回京中,怕也并非好事罢!”

    见着俞蕴之竟然胆敢反驳与她,老尼姑沟壑纵横的面上显出一丝冷意,不过此刻还不是发难的时机,等到这位金尊玉贵的太子妃入了感业寺之中,有的是法子磋磨于她!

    “贫尼慧明,乃是感业寺的主持,太子妃便先入寺中歇歇罢,小寺之中的僧人早便备好了斋饭,便擎等着太子妃到此,方才开斋呢!”

    说着,慧明顿了顿,扫见了紧跟在俞蕴之身后的车夫,眉眼处划过一丝厌恶之色,开口道:“太子妃娘娘,您身后的这位男子可不好入寺中,佛门清净地,哪里能让男子随意出入呢?”

    听得此言,俞蕴之尚未开口,倒是名为福海的车夫率先接个话头儿:“师父您瞧清楚了,奴婢可是宫中的内侍,与男子完全不同,身上的那套物件儿早便去了,定然不会糟践了寺中师父的清白。”

    福海能够得了楚尧的吩咐,将俞蕴之送到感业寺中,自然也是个人精。此刻瞧出太子妃不待见这老贼尼,登时也不欲给慧明留颜面,什么腌言辞都从口中吐了出来,将慧明蜡黄的面色气的涨红,仿佛煮熟的虾子一般。

    站在俞蕴之身后的半夏瞧着福海这幅荒唐模样,也忍不住笑意,弯了弯唇角。此番情景被慧明收入眼底,霎时间便恶狠狠地刮了半夏一眼,眸中的厌恶之意根本未加掩饰,让半夏不由有些惊着了,忙不迭的退后三步,若非辛夷反应及时,恐怕便会跌倒在石阶儿下头了。

    慧明如此对待半夏,俞蕴之心头自然有些气怒,她也不是什么好性儿,毕竟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若是不好生让这慧明尝着厉害,恐怕这一年的时日都不会舒坦了。

    “慧明师父可是对本宫不喜,如若不然的话,为何会瞪视本宫?眼神儿着实人的很,若是在禁宫之中,恐怕师傅早便被侍卫当做刺客,径直抓起来了!”

    俞蕴之此刻发难,让慧明原本便难堪的面色,即刻变得青白交加,瘦削的身子不断震颤着,缓了好一会子,方才忍着怒意开口道:“贫尼哪儿敢对太子妃娘娘心生不满呢?贫尼是出家之人,自然是以平常心待人。”

    闻言,俞蕴之不由轻笑着摇了摇头,在这慧明老尼身上,俞蕴之可半点儿未曾发现出家人的慈悲为怀,反而一副汲汲营营的模样,尖酸刻薄都写在面上,着实让人厌烦至极。

    抬眼儿瞧着日头已然落下,俞蕴之也不愿再与慧明虚与委蛇,随即便开口说道:“罢了,还请慧明师傅引路,带着本宫往禅房去罢!”

    听得此言,慧明缓缓颔首,僵硬的在前引路。俞蕴之一行人迈入寺中之时,一路上引得不少诧异的眸光,此刻她也并不清楚,其中到底哪些是秦皇后的人手,若是这些人对她生出杀心的话,事情便有些不好办了。

    走了约莫两刻钟的工夫,慧明便停下了脚步,指着一扇紧闭的雕花木门,说道:“太子妃娘娘,这便是为您准备的禅房,当真是有些简陋,但贫尼已然尽力了,还望太子妃娘娘海涵。”

    白芍走上前,一把推开了雕花木门,散落的灰尘纷纷散开,呛得俞蕴之不住地呛咳着。待到灰尘落下,俞蕴之定睛一瞧,发觉这禅房当真是简陋至极,除了床榻以及一把椅子之外,便再无旁的物什了。“

    俞蕴之清了清嗓子,讥讽着道:“这厢房在慧明师父眼中,大抵是收拾的极好罢?”

    见着慧明眼中带着得色颔首,俞蕴之又道:“既然慧明师父如此客气,本宫也不好再劳烦寺中的师父,便让慧明师父将自己所居的禅房让给本宫如何?这间最好的禅房本宫受之有愧,由主持住在其内,才是再好不过了。”

    慧明未曾想到俞蕴之会如此开口,霎时间便不知该如何接话儿了,一张苍老的面庞之上诧异之色掩饰不住,听得俞蕴之说道:“多谢慧明师父割爱了!”

    太子妃都亲自道谢了,即便慧明不欲交换禅房,此刻也无法再开口。再者说来,即便她开了口,俞蕴之也不会应承此事。这位太子妃娘娘性子可半点儿也不软和,皇后娘娘让她磋磨太子妃,着实并非什么易事。

    到了慧明所居的禅房,瞧见里头一应俱全的摆设器物,俞蕴之这才算满意了。因着舟车劳顿,俞蕴之现下只想沐浴,半点儿没有用斋饭的意思,便让福海打发了慧明这老贼尼。

    待慧明离去之后,俞蕴之总算得了个清静,仔细沐浴一番后,便取出带来的千层糕垫了垫肚腹。

    辛夷在一旁研磨,白芍取出宣纸。俞蕴之咽下口中的糕饼之后,方才提起笔,在宣纸上写了寥寥数字。

    丹砂、雄黄、白矾、曾青、慈石也。

    这五种药材,乃是炼制五石散的材料。俞蕴之知晓这五石散,也是机缘巧合。前世里,明帝陡然暴毙,便是因着经常服食丹丸。俞蕴之对丹方有所耳闻,借此问了问四叔,却不曾想被俞臻嘲弄一番。

    “这五石散乃古方,药性燥热绘烈,服食后使人全身发热,而后身子便会在不知不觉间被掏空,最后落得一个暴毙的下场!只不过因着孙思邈不喜五石散的丹方,觉得此物乃是害人之物,所以便吩咐其弟子‘遇此方,具焚之,勿久留也。’如此五石散的丹方方才失传了,却不防被有心人利用,将之献给明帝,动摇国本,其心可诛!

    既然得了五石散的方子,俞蕴之自然是不打算弃之不用。楚卿不是想要取楚尧而代之吗?若是他得了五石散的丹方,想必也会迫不及待的将之献给明帝,若是明帝再次落得一个暴毙的下场,这位谋害亲父的皇子,便当真与皇位无缘了!

    楚尧也并非蠢笨的性子,身为当朝太子,心机手段自然是不缺的,只消得着五石散这物什,定然能将后续的事情一件件办好,倒也无需她太过劳心劳神。

第107章

    将五石散的方子写在宣纸之上,俞蕴之亲眼瞧着辛夷将纸张揉成一团,而后封成蜡丸。俞蕴之随后便将蜡丸交给福海这内侍。楚尧既然亲自委派福海陪着俞蕴之到感业寺,便说明福海当真是可信之人。

    掂了掂掌心之中颇有些分量的蜡丸,福海心头也不由有些激荡。他原本便是一介阉人罢了,也并无旁的本事,承蒙主子不弃,将他从慎刑司中救了出来,方才得了一个管事的位置。如此,福海当真万万不敢违拗楚尧的意思,即便太子爷让他上刀山下火海,也在所不辞。

    他奉了太子爷之命,一路上好生护着太子妃,如今能得着太子妃的信任,可是福海万万没有想到的。

    其实俞蕴之想的倒并不复杂,毕竟福海这厮瞧着便是个人精,如此心思灵透之人,只看做车夫未免有些可惜了,便让他先将五石散的方子交给楚尧,若是事情办得不错,日后便也是个得力的人手。

    俞蕴之漫不经心地摩挲着指上赤金嵌翡翠滴珠护甲,轻声吩咐一句:“回去告诉太子爷,这东西可不是给他用的,否则若是损了身子,便与本宫无关了。”

    闻声,福海一张清秀的面庞之上现出些许诧异之色,不过他也清楚,主子的心思可不是区区奴才能够妄自揣测的,忙连连颔首,轻声开口答道:“太子妃请放心,奴婢定然能将蜡丸亲自送到太子爷手中!”

    福海应声之后,俞蕴之微微颔首,倒也不再多言,毕竟这感业寺可不似舒敬轩,其中说不准还有旁人的眼线,所谓隔墙有耳便是这个道理,若是被人发觉端倪,虽说寻不着半点儿对旁人不利的证据,但之于俞蕴之仍是颇有几分麻烦。

    天色渐晚,夜色深沉,散碎的月光透过竹影,洒在青石板铺成的小径上。福海这厮趁着夜色,便驾着马车离开了感业寺中,若是明日出发,惊动了慧明那老贼尼,恐怕又会生出什么事端。

    虽说俞蕴之瞧不上慧明所居的禅房,但现下也不是她挑剔的时候,否则慧明将事情报给了其‘背后之人’,再‘不经意’传入明帝耳中,在佛门清净地生事,她这太子妃的名声也不必要了。

    翌日辰时不到,太阳还未曾升起,俞蕴之便听得一阵颇有些规律的叩门声,吵得她心烦意乱,扯了攒金丝软枕盖在头上,也未曾阻隔那惹人厌烦的声音。

    辛夷白芍等人早便听见了响动,打开雕花木门一瞧,竟然是一个俏生生的小尼姑站在门外,这小尼姑与慧明全然不同,瞧着不过十三四岁的模样,五官生的颇为清秀,面上带着温和柔婉地笑意,倒是让人生不起半分恶感。

    “贫尼慈月,主持师父请各位施主入佛堂做早课。”

    名为慈月的小娘子显然是有些忐忑,一张俏丽的小脸儿都没有半分血色。俞蕴之此刻也睡不着了,自床榻上站起身子,披了一件儿月华色锦缎外衫,其眉眼处还带着零星的睡意,芙面酡红,当真极为艳丽。行至雕花木门前头,轻声开口道:“还请慈月师父稍待片刻,小女子收拾一番后,便会随师父一齐入佛堂之中。”

    听得俞蕴之如此开口,慈月这个性腼腆的小尼姑也未曾多言,便规矩的立在雕花木门前头的石阶儿下,过了约莫两刻钟工夫,俞蕴之这才收拾妥当,也未曾穿上僧袍,反倒是着了一身素色襦裙,裙裾处以金银二色的丝线纹绣处藤蔓图纹,腰间系着藕粉缎带,更让俞蕴之的腰肢好似不盈一握似的。

    缓步行至慈月面前,俞蕴之艳丽的面庞之上现出一丝浅笑,歉声道:“小女子不知感业寺中还要做早课,方才耽搁了慈月师父的时间,还望慈月师父勿怪。”

    俞蕴之身为太子妃,自然是不必对一个小小尼姑如此客气。不过在感业寺之中,慧明这主持可不是什么吃素的,在尚未摸清慧明身后之人前,还是谨慎些好,否则被人抓住了把柄,可就得不偿失了。

    “太子妃莫要折煞贫尼了,咱们还是快些往佛堂赶去罢。”

    话落,俞蕴之也未曾开口,便带着辛夷一人跟在慈月身后,往佛堂之中行去,尚未迈入佛堂之中,便听得一阵诵经声。俞蕴之跨过门槛,忽而发觉满室跪坐在蒲团上的姑子都将眸光投注于她身上,瞧着着实诡异的很。

    慧明略有些浑浊的眸中划过一丝厌恶之色,低声骂了一句贱蹄子,随即面上勾起一丝浅笑,冲着俞蕴之开口道:“太子妃今日可来的有些晚了,到底是出身秦国公府的矜贵人儿,与我们这些修行之人自是不同,若是太子妃受不住早课的话,那免了早课也是成的。”

    俞蕴之来感业寺便是为了个小十一超度,若是连早课都免了,让旁人瞧着像什么样子?慧明这老贼尼也不是什么好心之人,想必便是设了一个圈套,擎等着她往里跳呢!

    红唇上虽说未曾涂胭脂,但色泽依旧好看的紧,此刻一开一合,只听俞蕴之开口道:“如今本宫入了感业寺,虽说不过短短一年时候罢了,也不好再摆什么太子妃的架子,主持便将本宫当成寻常僧人也便罢了,若是太过优待,等到回宫之际,想必太子爷也会嘲弄于本宫!”

    这番话口上说的倒是漂亮的很,但俞蕴之一口一个本宫,仍是压在慧明头上,不欲让这老虔婆再生风浪。

    慧明也不是个蠢笨的,此刻自然瞧出了俞蕴之的用意,登时面皮便不由抖了抖,强忍住奔涌的怒气,方才开口道:“太子妃娘娘说笑了,还是先作早课罢!”

    所谓早课,便是诵读《金刚经》,也并无什么难处。约莫小半个时辰,只听木鱼被猛力敲了一下,俞蕴之方才睁开眼帘,由辛夷搀扶着起身。早课过后便该用膳了,俞蕴之虽说不是什么挑剔之人,但瞧见尤为清淡的青菜豆腐之时,一时间也不由失了胃口,略微动了一下筷子,随即便住了口。

    先前那个名为慈月的小尼姑此刻靠了过来,清秀的面上显出一丝怯怯的笑意,抬手指了指俞蕴之瓷碗中的饭菜,轻声开口道:“寺中的斋菜虽说味道差了些,但到底也能填饱肚子,贫尼知晓施主出身高贵,但寺中不必京城,还是忍耐一二罢!”

    这小尼姑的年岁明显比俞蕴之还要小些,此刻被一个尚未及笄的女娃娃说教,俞蕴之一时间面上也不由有些发烫,缓缓颔首后,便继续将方才送入口中,偶尔抬眼儿之时,对上慈月略带欣喜的眸光,也不知该如何开口。

    慈月这小尼姑还太过年轻,而且也未曾存了什么腌心思,俞蕴之对其也不由添了几分喜爱。待用完早膳之后,俞蕴之也不必与众位尼姑一齐诵经,径直回到禅房之中,抄写《往生咒》即可。

    再次回到禅房,俞蕴之瞧了瞧感业寺中备下的笔墨,用着着实难耐的很,墨汁泛出一股子刺鼻气味儿,熏得俞蕴之喉间升起一阵翻涌之感,偏生她也未曾将宣纸松墨带过来,便只能以泛黄的纸张抄写《往生咒》。这纸张脆的很,往往俞蕴之写了大半儿时,因着手臂压着了纸张,这片经文便作废了,真真让人极为厌烦。

    小十一虽说并非俞蕴之亲生的,但也与亲生孩儿并无差别了,想起一出生便被送到秦国公府的和安,俞蕴之心头也不由生出了淡淡的怅然。眼下出了京城,入了感业寺之中,想必有一年时候都不能见着和安了,也不知这娃儿现下如何,模样生的像她还是肖似楚尧?

    因着心中记挂着和安,以及笔墨奇差的缘故,俞蕴之下笔的速度并不很快,用了一整日工夫,方才抄录完两遍《往生咒》。按着明帝的意思,俞蕴之来感业寺之中,是来为小十一超度的,所以单单只《往生咒》一篇经文,俞蕴之便要抄录七七四十九遍,方才算得上是心诚。而俞蕴之抄录经文过后,也要给主持慧明过目,方才得行。

    俞蕴之带着两份抄写地《往生咒》,和辛夷一齐往慧明所居的禅房行去。将将到了禅房前头,只听吱嘎一声,雕花木门便被人给推了开。俞蕴之对上慧明苍老的面庞,心下也不由自主的升起一股子厌烦之感,偏生没有法子,便只能忍受与她。

    “太子妃快入内坐坐罢!莫要被暑气激着了。”

    主仆二人迈过门槛,俞蕴之将抄写地整整齐齐的经文放在红木桌子上头,而后慧明径直将薄薄一层纸张给捻了起来,眉头紧蹙,仿佛正在细细端量一般。

    “咔嚓!”

    只听一声脆响,慧明手中满布簪花小楷的纸张陡然碎裂开来,虽说还能拼凑在一处,偏生这《往生咒》是要奉到佛前的,以碎裂的纸张奉给菩萨,着实无半点儿诚意,且慧明这老虔婆定然会借机生事。

第108章

    将俞蕴之抄写《往生咒》纸张弄碎,慧明一双浑浊的双眸之中划过一丝得色,即便俞蕴之是太子妃又如何?那也越不过当今圣人!只消圣人让俞氏一遍一遍地抄写《往生咒》,后者即便心中不愿,也得佯作欢欣,半点儿生不出违拗的意思。

    如今她弄碎了抄写《往生咒》的纸张,俞蕴之为表心诚,便只能重新再抄录一份儿,如此劳心劳力,除了慧明之外,别无他人所见,俞蕴之也讨不得什么好处。

    俞蕴之一眼便将慧明心中的想法给望到底,登时面上便挂着一丝讽笑,开口道:“感业寺之中备下的纸张着实脆生的很,明明每岁国库里都给感业寺拨了不少钱款,怎的连一点儿好用些的纸张都遍寻不着?若是以此等劣质东西送到菩萨面前,即便菩萨本性宽和,恐怕也会心生不喜罢?”

    听得俞蕴之如此开口,慧明眉头紧蹙,反驳一声说道:“虽说国库年年都给感业寺拨钱款,但用上银钱的地界儿也着实算不上少数,寺庙之中的破败之处还得修缮,若是赶上年景不好,山脚所居的百姓缺衣少粮,也得救济一番,所以寺中着实算不得宽裕,让太子妃见笑了!”

    “我道山脚下的百姓吃的都是金银呢!每年朝堂拨款十万两,即便养一个山村的村民,也足够宽裕,本宫虽说未在民间生活过,但东宫的账目也还是瞧见过的!”

    俞蕴之言辞之中带着几分怒意,抬眼儿睨了面色青白的慧明一眼,又接着道:“慧明师父,可否将寺中的账目给本宫过目?若是寺中真真周转不开的话,本宫定然传信给太子,让太子爷求求父皇。”

    此话说的着实是意味深长,同时也让慧明这老贼尼惊出了一声冷汗。如今感业寺的中馈算不得吃紧,她只不过是为了磋磨俞氏,方才差使人采买了这些一碰既碎的纸张。若是此事真真捅到太子面前,可便有些不妙了!

    瞧清了慧明眉眼处的惊惧之色,俞蕴之心下不由现出一丝讽笑,这么一个嚣张跋扈的姑子,胆量当真小的很,也不知到底是何人选了她,着实是丢了份儿!

    不过即便慧明上不得台面,俞蕴之也不欲再让这老贼尼生事了,否则惹得自己个儿心烦,便有些得不偿失。

    “太子妃娘娘,若是您嫌弃这些纸张拙劣,那贫尼明日便派人去采买些新的来,至于本寺的账目,就不必劳烦太子妃娘娘了。”

    “慧明师父当真客气的很,不过本宫素来用惯的宣纸,乃是以上好的青松所制,嗅着带有一股子松香,再配上颇为雅致的徽墨,当真是极好的。”

    宣纸徽墨!

    听得这四个字,慧明胸口一滞,好悬没呕出一口血来。这两样物什都极为矜贵,虽说千金难买也不为过,眼下俞蕴之点明了要宣纸徽墨,她还不能推拒,着实是气煞人也!

    自慧明这处得了些好处,俞蕴之倒是心满意足的回到所居的厢房之中,瞧着正在做刺绣的白芍,抬手拂过上头碧青的荷叶,漫不经心地开口说道:“辛夷,你去寻一件儿沾了痂衣衣衫,将其放在慧明师父床榻之上,若是能让其染上天花,想必也是极好的。”

    闻言,辛夷诧异之余,心头倒是不由升起了一丝爽快之意。她早便瞧着慧明这老贼尼不顺眼了,若是能借机除掉她,自然是再好不过的。

    将辛夷明眸中跃跃欲试之意收入眼底,俞蕴之也不由有些无奈,语重心长的开口道:“包袱中还放了一些天山雪莲,你记得带上一点儿,以免让自己个儿也染上了病。”

    见着俞蕴之凤眸之中的关切,辛夷心头一暖,笑着开口道:“主子您便放心罢,奴婢好歹精通药理,小时候也出过天花,定然不会让自己个儿有半点儿损伤,只不过奴婢却不甚清楚,慧明这老贼尼是否出过天花,若是的话,咱们倒是白忙一场了。”

    “无论其是否出过天花,此刻都要试上一试,能解决了这人最好,省的让人瞧着便心生厌烦。”

    俞蕴之已然下定决心,辛夷自然不会违拗主子的意思,待夜幕深沉之后,便径直翻出了感业寺之中,也亏得辛夷的身手极好,方才没有惊动寺中的姑子。不过辛夷虽说身手不错,但比之顶尖高手还是逊了一筹。明明楚河便守在俞蕴之所居的禅房不远处,偏生辛夷仍是一无所觉,如此高下立见。

    话说去寻天花的痂衣,着实算不得易事。好在感业寺虽说地处偏远,下山脚下便是一处小村子,其中想必也有害了天花之人,只消得了痂衣,慧明这老贼尼便讨不得好了!

    辛夷微微眯眼,眸中的杀意未加半点儿隐藏,若非不欲给俞蕴之惹事,单凭着慧明这般嚣张的模样,早不知死了多少次了。借着夜色,辛夷潜入山脚的村庄之中,在四周搜寻一圈儿,发觉一户人家门前倒着药渣,瞧着是治风寒的药材。

    想着入内碰碰运气,辛夷行至窗棂之前,微微用力,便推开了窗棂翻身入了房中。悄无声息的在房中迈开步子,顺着呼吸声往床榻靠近,待行至躺倒在床榻上的男子身前,辛夷猛然抬手连动,点了男子的昏睡穴,如此方才倒出功夫给这人把脉。

    仔细探听脉象,借着月光打量着这农户子的面貌,辛夷发觉其面庞之上果真起了一粒粒晶莹红肿的水泡,不是染了天花还能因何至此?自袖笼中取出匕首,辛夷在男子身上的水泡上一划,天花痂衣便留在匕首之上。得着了自己想要的物什,辛夷也不多留,自怀中取出了二两银子,放在木桌上头,随即便离开了。

    得了天花痂衣,辛夷在赶回感业寺之后,也未曾即刻回到禅房之中伺候俞蕴之,若是让主子也染上了天花,事情便颇有些不妙了。半夏这丫鬟小时也出过痘,将一件儿金银丝鸾鸟朝凤绣鸾朝服送到了辛夷面前,待将痂衣藏在朝服领口之处时,辛夷也未曾耽搁,疾步赶到了慧明所居的禅房之中,将金银丝鸾鸟朝凤绣鸾朝服放在其枕畔,藏着痂衣的地界儿,正好贴着慧明的面颊,只消这老贼尼未曾出过天花,今日便逃不掉了!

    做完一切之后,辛夷将自己的衣裳尽数焚毁,而后又以药汤沐浴几次,方才换上衣衫,回到禅房之中。

    待辛夷入了禅房之后,一直跟在辛夷身后的楚河也自茂盛的树冠之上闪身而出,原本他还以为辛夷这小娘子又生出了什么恶事,方才跟随着她,却未曾想着见到了一副美人出浴的景象。

    此刻楚河俊秀的面庞上涨的通红,便好似涂了胭脂一般。这厮打小儿便伺候在楚尧身畔,从未近过女色,今日一瞧见了辛夷,当真是有些受不住。

    且不提楚河心中到底生出多少波澜,到了翌日,先是半夏这丫鬟惊叫出声:“谁人瞧见了太子妃的金银丝鸾鸟朝凤绣鸾朝服?这可是御赐的服制,若是被人偷拿了,后果不堪设想!”

    这一大清早,天光未亮,便听得半夏在此处吵嚷,着实是让人厌烦至极,偏生打狗也要看主人,半夏好歹是太子妃的贴身丫鬟,自然是不好开罪的,所以旁人也便强忍着心中的恼怒,上前问了一嘴。

    “太子妃怎的将朝服给丢了?莫不是忘在东宫了罢?”

    开口之人正是慈月这小尼姑,不知为何半夏就是不喜慈月,只不过碍于主子,也不好表现的太过明显,面上佯作出一丝急切之意,眼眶都红了三分,略有些抽哽着开口道:“慈月师父有所不知,那金银丝鸾鸟朝凤绣鸾朝服,原本便被奴婢收在箱笼之中,今日太子妃要瞧一瞧,但奴婢将禅房给翻了个底儿朝天,也未曾寻见金银丝鸾鸟朝凤绣鸾朝服,莫不是招了偷儿?”

    “感业寺之中哪里会有偷儿?说不准便是忘在哪处了,半夏你再仔细想想,若是此事被主持知晓了,恐怕之于太子妃也并非好事。主持的脾性你也清楚,最是严厉,还是莫要因着一件衣裳,便唠扰她老人家了。”

    听得慈月所言,半夏心头倒是升起了一股子愠怒,这哪里只是简简单单的衣裳?金银丝鸾鸟朝凤绣鸾朝服可是明帝御赐的朝服,若是丢失的话,恐怕也会引人非议。现下在慈月口中,如此轻飘飘的带过,真真是简单至极!

    “不成!此事太子妃已然清楚了,所以奴婢更是不能耽搁下去,慈月师父便行行好,待奴婢去寻慧明主持如何?若是能寻着这件儿金银丝鸾鸟朝凤绣鸾朝服,奴婢自己添一个大海灯如何?”

    半夏此番苦苦哀求的模样,倒是让慈月无法推拒,犹疑了一会子,终究是将此事给应下了。反正这感业寺之中也不会有什么偷儿,即便陪她去寻又如何?

第109章

    见着慈月终于应了声,半夏眉眼处也划过一丝欣喜之意,便紧随在这小尼姑身后,往慧明所居的禅房中行去。如今天光微亮,距做早课还有半个时辰,慧明这老贼尼躺倒在床榻之上,只觉得浑身发热,仿佛被扔到沸水之中。因着身子着实难耐的紧,即便时辰已然算不得早了。慧明也未曾起身。

    若是俞蕴之瞧见慧明这老贼尼此刻的模样,也清楚自己的计策算是成了。慧明这老贼尼当真未曾出过天花,所以一碰上天花痂衣,果然染上了这病症。天花都是越早出,越容易治好,如今慧明已然过了四十,身子又不如何爽利,想要治好天花,着实是有些难了。

    更何况,俞蕴之可并非什么良善之辈,慧明几次三番的为难与她,若是还留下这老贼尼的性命,日后说不准还会生出什么幺蛾子。在感业寺之中的日子也不能掉以轻心,否则中了旁人的圈套,恐怕等到日后回宫便艰难了。

    话说半夏行至慧明所居的厢房时,慈月率先上前几步,轻声叩门,此刻这小尼姑心头也不禁有些疑惑,素日里这个时辰,主持师傅早便起身了,怎的今日禅房之中还没动静,莫不是生出事端了罢?想起太子妃对慧明师父的为难之处,慈月心头便不由有些慌乱,也顾不上所谓规矩,手上力道添了几分,猛然推开了雕花木门。

    站在慈月身后的半夏,也迈开步子踏入禅房之中,待行至床榻前头,抬手掀开淡蓝色的帷帐之时,便听得身畔的慈月惊声叫了一下:“这是不是太子妃那件儿金银丝鸾鸟朝凤绣鸾朝服?”

    听得慈月所言,半夏面上刻意作出一副惊诧之态,但眼中却划过一丝隐晦的得色,抬手将金银丝鸾鸟朝凤绣鸾朝服抓在掌心,轻轻拂过上头的鸾鸟图文,红唇勾起一丝笑意,欣喜地望着慈月,开口说道:

    “正是太子妃娘娘的丢失的那件儿金银丝鸾鸟朝凤绣鸾朝服,也不知怎的会在主持师父的禅房之中?”

    辛夷言语中带着一丝怀疑,听着慈月耳中,当真是算不得舒坦。慧明即便再是为难俞蕴之,好歹也是感业寺的主持,哪里能轮到一个小小丫鬟来妄论?不过一件儿衣裳罢了,如此兴师动众,果真侨情的很!

    “想必是有人刻意陷害主持罢!主持师父乃方外之人,哪里会在意太子妃的金银丝鸾鸟朝凤绣鸾朝服?着实是有些说不通,眼下主持还紧闭着眼,你我二人进来都未曾惊醒她,莫不是染了风寒罢?”

    说着,慈月伸手便欲要碰触慧明的额头,见状,半夏眉头微微蹙起,拦住了慈月伸出的手,开口说道:“无论慧明师父是因何昏迷,总要先将大夫给请过来,否则若是耽搁了病情,便有些不妙了。”

    半夏这丫鬟虽说不喜慈月,但到底也是个心思纯善的小娘子,见不得一个十三四的小尼姑因着天花而殒命。

    半夏所言着实极有道理,慈月板着小脸儿,应了一声道:“那便劳烦半夏姑娘看着主持,贫尼去将慧觉师父请来。”

    慧觉也是感业寺之中的姑子,不过性情比之慧明要和顺许多,医术极好,却不喜庶务,深入简出,着实低调的很。

    待慈月出了禅房之中,半夏将藏在金银丝鸾鸟朝凤绣鸾朝服领口处的天花痂衣给取了出来,而后又自袖襟中拿出了火折子,将天花痂衣这害人的腌东西彻底毁掉,如此方才能够安心。

    感业寺虽说很大,但慈月脚力却不弱,约莫过了两刻钟功夫,这小尼姑便带着一模样苍老的尼姑入了禅房之中,这老尼五官生的有些刻板,但眼神澄澈,也不计较半夏身份鄙贱,冲着其双手合十行了一礼,方才走到床榻前头,抬手搭在慧明的腕间。

    此刻距慧明接触天花痂衣已然有好几个时辰了,其脖颈处也起了一个个小红疙瘩,只不过未曾蔓延到面上罢了。见状,慧觉当即大惊失色,这人医术高超,此刻自然清楚慧明的病症,她好好地在感业寺之中待着,怎会染上天花?

    抿了抿淡色的薄唇,慧觉眼中划过一丝悲悯之色,开口道:“是天花。”

    听得慧觉的声音,慈月这小尼姑面色一片煞白,颤抖地转过身子,望着躺倒在床榻之上的慧明,无论如何也未曾想到,主持师父居然染上了天花,若是传染给她了该如何是好?

    “慧明师父怎会染上天花?如此的话,这件儿金银丝鸾鸟朝凤绣鸾朝服又为何在禅房之中?”

    半夏先前得了俞蕴之的吩咐,此刻将恶人先告状演绎的淋漓尽致,也幸而半夏幼时出过天花,如此方才胆敢待在禅房之中,否则对于天花这等过人的病症,为保己身,定然是要避之唯恐不及的。

    半夏一开口,登时也将慧觉的眸光吸引过来,望着这件儿金银丝鸾鸟朝凤绣鸾朝服,慧觉眉眼处划过一丝疑惑,轻声说道:“施主可否将这件儿朝服交给贫尼一观?”

    闻声,半夏心下清楚,慧觉是怀疑这金银丝鸾鸟朝凤绣鸾朝服出了问题,方才使得慧明这老贼尼染上天花。不过先前天花痂衣已然被半夏处置掉了,即便慧觉是扁鹊在世,也发现不出半点儿端倪。

    仔细查探了朝服一番,果然未曾寻见什么有用的线索,慧觉眉眼处不由划过一丝忧虑,也不知慧明到底是如何染上天花的,若是过了病气儿给寺中僧人该如何是好,这可是上百条性命啊!

    抬眼儿望着半夏,慧觉叹息一声开口道:“如今主持染上了天花,还请施主快些带着太子妃娘娘自寺中搬离罢,否则若是让娘娘染上了天花这等腌病症,贫尼即便万死也难辞其咎。”

    “自感业寺中搬离,师父说的倒是轻巧,太子妃娘娘可是奉旨为皇长孙超度,如今方才将入感业寺,能搬到何处去?”

    慧觉眉眼低垂,思量了一会子,方才说道:“感业寺山脚下,有一处田庄,寺中的粮食都是自田庄之中送来的,其中有几名僧人看守着,也生不出什么大事儿。请太子妃娘娘去田庄之中委屈一阵儿,等到天花之事尽数了却了,再搬回感业寺中如何?”

    半夏也清楚主子未曾发过天花,若是再留在这感业寺之中,当真险要的很,搬到田庄之中,也不失为一个好法子。不过半夏到底还清楚自己的身份,也未曾替代俞蕴之应下此事,只是轻声说道:“待奴婢回去通禀太子妃娘娘一声,再给师傅答复如何?”

    此刻半夏一张小脸儿上现出恳切之色,让慧觉也不知该如何推拒,只得应了一声。

    待半夏回到俞蕴之所居的禅房之中,当下也不敢有半点儿隐瞒,便将此事原原本本的复述出来。

    俞蕴之抬手轻叩着桌面,凤眸之中晦暗不明,辨不清神色。只听俞蕴之开口道:“你可见着慧明这老贼尼出了痘?”

    听得俞蕴之问话,半夏仿佛捣蒜一般的点头,道:“奴婢入禅房之时,慧明这老贼尼已然昏迷过去,又过了好一会子,身上才开始出痘,若是抗不过这一劫的话,慧明的性命恐怕也保不住了!”

    害了天花之人,当真极不好救治,除非有人衣不解带的守在床榻前头,日日看顾着,方才能有痊愈的机会。不过感业寺之中发过天花的姑子并不很多,余下的姑子虽说是佛门之人,到底也是惜命的,自然不会拼死照看慧明。如此这老贼尼想要治好天花,无异于痴人说梦。

    “如此的话,咱们搬到田庄之中也并无不可,等到再回感业寺之中,想必已经没有慧明这位师父了。”

    说着,俞蕴之唇畔勾起一丝冷笑,若是慧明只不过是个普通姑子,她也不至于下次狠手。先前三番二次的试探之下,俞蕴之心中已然有些猜测,慧明这姑子极大可能是得了皇后的吩咐,方才如此为难与她,毕竟感业寺地位极高,除了秦皇后之外,能吩咐动慧明的女眷,可并不算多。

    当日下午,半夏白芍便将东西给收拾妥当,下山请来一辆马车,拖着行囊往田庄赶去。俞蕴之身份矜贵,与寻常姑子自然是全然不同,待其入了田庄之中,姑子们早便将最好的小院儿收拾妥当,留给太子妃居住。

    入了主卧之中,四下打量一番,俞蕴之倒是觉得这田庄比感业寺还要讲究许多。这几日留在感业寺之中,日日只能用斋饭,着实是有些难耐,眼下到了田庄,倒是可以打打牙祭。

    心下这般想着,俞蕴之便冲着白芍吩咐一句:“白芍,要不今晚做鱼罢,此处虽说有些简陋,但先前经过河畔,瞧着鲤鱼还是不错的,也不知滋味儿如何。”

    俞蕴之的眼力当真不错,白芍使了银钱派农户捞上来两条鲤鱼,一条红烧,一条清蒸,滋味儿都极为鲜美,让一向挑嘴的俞蕴之赞不绝口。

第110章

    就在俞蕴之在田庄之中用膳之时,楚尧已然将那枚写了五石散方子的蜡丸握在手中,以往在古籍之中,他也曾听过五石散的方子,只可惜一直未曾得见,原本还以为五石散的方子已然失传了,却不曾想被一个小娘子给拿了出来。

    想起五石散的效用,倒是正合适明帝使用,毕竟明帝现下年岁不小,精力不比从前,心中对楚尧的忌惮也不由更深了一侧女。年老的帝王与年轻的太子,父子之间无论如何也会存了不少猜忌。如今楚尧并不心急,毕竟他已然坐到了太子之位,只消不生出旁的岔子,皇位只会传到他手中。

    不过楚尧不急,不代表旁人能稳坐钓鱼台。三皇子楚卿早便生出了异心,只是苦于并无机会罢了,如今这五石散既然送到了楚尧面前,将这要博得圣心的机会让给他这好弟弟又如何?

    思及此处,楚尧薄唇勾起一丝冷笑,皇子之中,只有楚卿有一争之力,待除掉楚卿之后,皇位便是他的了!届时登上了万人之上的位置,他便不必连自己的嫡妻都不住!每每想到俞蕴之被明帝送到感业寺之中,楚尧胸臆之间便翻涌出压抑不住的火气,若非为了大计,他也不必如此窝囊!

    鹰眸中划过一丝寒光,楚尧拍了拍手,书房之中一道黑影闪身而出,正是他这太子培养的侍卫。

    “老三手底下是有个名为张辽的幕僚罢?”

    听得太子爷问话,那模样普通的暗卫微微颔首,声音冰冷不带一丝情绪,恭敬的开口答道:“张辽乃是咱们东宫的暗卫,先前其隐藏身份,混到三皇子手下,如今颇得重用。”

    “如此的话,你便将五石散的方子交给张辽,让其献给楚卿,充作长生不老的丹方即可,得了此般神物儿,老三定然不会自己私藏,到了那时,便有好戏瞧了。”

    这暗卫名为楚栋,能贴身跟随着楚尧,自然是极为忠心的,此刻忙应了一声,随即接过被抛入空中的字条,一闪身便出了东宫书房之中。

    楚尧这厢动用了五石散,那厢俞蕴之埋在忠勇侯府的钉子,也终于现出了效用。先前辛夷寻了几个混子,在忠勇侯安出府喝花酒后,趁着夜色深沉,套上麻袋便是一顿教训,拳打脚踢好不痛快。

    素日里这些混子日子过得极为艰难,心中对这些只顾自己享受的贪官愤恨至极,如此有机会教训侯爷,自然不会手下留情。其中一个混子还特地在安命根子上踹了一脚,如此一个年届四十的男子,命根子本就算是要害,此刻受了重伤,房事不利也是自然。

    偏生夏怜儿先前得了俞蕴之的吩咐,对安用了虎狼之药,一开始安当真勇猛的很,夜夜笙歌。不出一月,便昏倒在床榻之上,再次醒来之后,那物件儿便再也不中用了。

    身上的伤不算多重,但那话儿没了用处,之于安才是最大的打击。如今忠勇侯府能延续血脉的,便只有安非羽一个娃儿,偏生这娃儿方才四岁稚龄罢了,能否长大成人还做不得准,若是夭折了,他这一脉恐怕真要断子绝孙了!

    正待安极为犯愁之际,身畔的侍妾夏怜儿忽然作呕不止,将大夫请入府中,居然查出了两个月的身孕,安自然是大喜过望,对夏怜儿好一通赏赐,说不清的金银玉石之物送到了夏怜儿所居的小院儿之中,便连滋补身子的药材,都是最好的。

    安如此偏袒一个身份鄙贱的侍妾,忠勇侯夫人易氏哪里能忍?当面痛斥安宠妾灭妻不算,还狠狠地毒打了安非羽一顿。安非羽只不过是个四岁娃儿罢了,被易氏打的昏迷了整整三日,用了无数的汤药滋补,方才调养过来。

    而此刻,夏怜儿自然是未曾有孕,只不过是为了除掉易氏这狠辣妇人,方才行出假孕之举。如今忠勇侯府的大小姐安轻红年岁也不算小了,其一直存了入主东宫的心思,俞蕴之身为太子妃,哪里容得下她?现下出手对付易氏,只是开始罢了。

    夏怜儿不愧是出身勾栏之中的妓子,心机手段无一不缺,只是在晌午用了一碗雪蛤,回来之后肚腹便疼痛的紧,下身也不住的涌出血来,等到大夫来到忠勇侯府之中,夏怜儿肚腹之中的娃儿自然是保不住了。

    如此,忠勇侯安自然是愠怒至极,仔细查探一番,发觉那碗雪蛤之中有分量不轻的红花,夏怜儿如今怀孕还不到三月,用了分量如此之中的红花,甭提留住肚腹之中的孩儿了,能保住性命便是运道!

    忠勇侯府之中最最瞧不惯夏怜儿的,自然是忠勇侯夫人易氏。在知晓夏怜儿肚腹之中的孩子已然流掉之后,安再也受不住易氏了,不顾安贵妃的劝阻,请来族老,休离了易氏这个毒妇。

    可怜易氏此次当真未曾对夏怜儿出手,不过这妇人先前行出的恶毒之举着实太多,所以即便再如何辩驳,安半个字都不会信。夫妻远近,也不知到底是谁人的错处。

    易氏被休弃之后,其行出的恶毒之举,便再也隐瞒不住了。因着安贵妃的缘故,楚尧原本便对忠勇侯府存了几分厌恶,现下趁此机会,在暗中推波助澜,使得谣言愈演愈烈,连带着安轻红以及安姒锦的名声都尽数毁了。即便安轻红这小娘子出身不差,模样又生的出挑,恐怕也没有哪户人家胆敢娶一个心狠手辣的妇人过门儿,若是落了一个断子绝孙的下场,便是家门不幸了。

    虽说早先安轻红便存了入东宫的心思,但如今名声毁的一分不剩,她便只剩下入东宫这一条路了。也亏得安贵妃是安轻红的亲姑母,又打算扶持母家,否则似这般声名狼藉的小娘子,定然是不会让其入家门的。

    安轻红如今半点儿名声也无,再加之易氏被休弃,府中中馈也到了夏怜儿手中。夏怜儿原本便瞧不上安轻红高高在上的矜贵模样,现今手中握着掌家权之后,对姐妹二人的份例虽说不算克扣,但顶好的物什早便换了此等,自其中牟得的利益,着实不在少数。

    京中生出的事端,俞蕴之并不如何清楚。原本她还以为能够在田庄之中过一段安生日子,带着辛夷先去河边小坐一会子时,见着面前出现了一道英挺的身影,这男子生的眉目俊朗,身上带着一股子儒雅的气度,着实是引人注目,当真也是让俞蕴之诧异的很。

    出现在俞蕴之面前的男子不是旁人,正是本应当在京中的二皇子楚孟。虽说感业寺离京城并不很远,但驾马亦要一日功夫,楚孟为何要感到此处?

    即便心中存了几分疑惑,俞蕴之面上仍是带了清浅的笑意。记得上一世她被乱棍打死之后,便是这位心地良善的二皇子帮她收殓的。如此,俞蕴之倒是相信楚孟对她并无恶意,只轻笑着开口问了一句:“不知二皇子为何来此?”

    见着自己心心念念的小娘子,楚孟心绪激荡的很,偏生碍于俞蕴之太子妃的身份,面上也不能表现出来,只得僵硬地微微颔首,开口说道:“此处的风景极好,若是入画的话,想必定是一副佳作。”

    此话俞蕴之半个字也不会相信,不过瞧着楚孟俊美面庞之上的窘迫之色,她倒也不欲为难这人,顺着楚孟的话头儿微微颔首,接口道:“如此还真是巧了,妾身能在田庄处遇见故人,真真欢喜的很。”

    楚孟自然不会告知俞蕴之,他是因着对佳人念念不忘,方才违拗了母妃的心意,执意离开京城,行至俞蕴之落脚的地界儿。原本楚孟只想着远远看上这小娘子一眼便好,毕竟感业寺可不是男子得以随意出入的地界儿,若是损了俞蕴之的名声儿,恐怕即便身为太子妃,她的日子也不会好过。

    待知晓俞蕴之离开感业寺,居于山脚的田庄之时,楚孟再也按捺不住忐忑的心境,急不可耐地便寻了过来。偏生碍于二者的身份,他不能表露出一丝一毫的端倪,否则惹得俞蕴之这小娘子心生厌恶,反倒不美。

    “如今京中如何了?”

    倒是俞蕴之率先开口发问。听得这小娘子仿佛银铃一般悦耳的声音,楚孟耳根不由红了一下,轻咳一声,道:“京中倒也未曾生出旁的事端,只是兵部尚书收养了一个娃儿当成干孙,倒是新鲜事儿。”

    听得此言,俞蕴之心头也不由一阵激荡,父亲收养的娃儿正是和安,也不知那孩子现下如何了。和安将将出世,便被抱到秦国公府之中,她身为母亲,却一眼也未曾瞧见自己的孩儿,不是不能,而是不敢。

    若是她见着了与自己血脉相连的孩儿,哪里能眼睁睁的将他与自己分离?如此割舍不下,还不如不见和安,方才好过些许。

第111章

    俞蕴之眉眼低垂,扯了扯唇角,身畔候着的辛夷不欲搅扰主子,随即便往前行了几步,站在一棵垂柳之下,百无聊赖地拨弄这青绿色的枝叶。

    藏身于河岸对面的楚河,见着二皇子与太子妃离得如此之近,一时间心头也升起了诡异之感。不过他倒也未曾多想,毕竟谁人能想到如此光风霁月的二皇子楚孟,居然会肖想自己的嫂嫂,若是被旁人知晓,定然会引起轩然大波。

    女子原本便是强者的附庸,即便俞蕴之出身于秦国公府亦然。若是被旁人清楚楚孟的心思,便是俞蕴之的死期。楚孟身为矜贵的二皇子,明帝的嫡亲血脉,旁人自然不然妄论,但俞蕴之却是不同,身为皇家的儿媳,却如此不知检点,若是楚尧狠一狠心,她太子妃之位都难以保住。

    “父亲认了个干孙,想必那娃儿定然是极好的,等到将来回京,本宫也要见上一见。”

    如今和安的身份有了遮掩,俞蕴之身为和安明面上的姑母,待自己侄儿亲近些也是寻常,旁人可挑不出半点儿毛病。

    “俞大人眼力极佳,着实令本殿钦佩不已,待到回京之后,太子妃将那娃儿领入宫中,倒是也可让本殿瞧瞧,我这身为叔父的,自然也会备上见面礼。”

    楚孟眸光近乎贪婪地望着俞蕴之,拼命压抑住自己心中的绮念,只希望能在这小娘子身畔多留一会子,摒弃世间烦扰之事,便足矣。

    闻言,俞蕴之倒是不由怔愣一下,冲着楚孟福了福身子,轻笑着开口道:“既然如此,那便多谢殿下了。”

    此刻俞蕴之即便不清楚楚孟的心思,也察觉出有些不妥,毕竟男女七岁不同席,她可不想因着楚孟被秦皇后以及万皇贵妃捉住把柄。因着不欲再在河畔处多做停留,俞蕴之再与楚孟交谈几句,便告辞了。

    待俞蕴之与辛夷离去之后,楚孟转过身子,眸光深沉的望着渐行渐远的倩影。他心下十分清楚,即便凭着一股子热念,自京城赶到了感业寺,他也便只能见俞蕴之一面罢了,若是再在此处多做停留,不止惹了母妃愠怒怒,恐怕还会被旁人发觉端倪。

    现下楚孟并不清楚,藏身于河畔的楚河已然发觉了他的心思,这暗卫心下着实有些犹疑,若是将此事告知了殿下,恐怕殿下定然难以容忍,届时伤了太子妃,与秦国公府反目,在朝中的处境便有些不妙了,但若是将此事隐瞒殿下,他亦是心中有愧,好在太子妃也未曾生出什么出格之事,倒是让楚河心中的忧虑少了几分。

    话说二皇子楚孟在山脚处的田庄也就停留了一日,翌日清晨,便驾着一匹骏马,飞快地赶回京中。

    楚孟擅自离京,自然是未曾告知齐妃,在齐妃清楚此事之后,称之为勃然大怒爷不为过。所以现下楚孟来到齐妃所居的宫室中请罪,倒也并不算晚。否则若是让母妃因此事对俞蕴之这小娘子生出了芥蒂,便违拗了楚孟的本意。

    入了琼沅宫之后,楚孟信步行入正殿之中,齐妃端坐于红木所制的八仙椅上,手中把玩着一支珐琅银钗,端和秀丽的面庞之上现出一丝浅笑,但听得脚步声后,微微抬眼儿,面上的笑意更浓,开口说道:“可舍得回京了?”

    说着,齐妃抬起带着珊瑚手钏的皓腕,微微摆了摆,示意正殿之中不必留人伺候了。琼沅宫之中的宫人早便习惯了主子的脾性,此刻也不欲多留,鱼贯而出之后,还有一位女官将正殿的雕花木门给仔细阖上,生怕惊扰了齐妃娘娘与二皇子。

    待正殿之中仅剩下楚孟与齐妃时,后者面上的笑意陡然消失,冷声质问道:“怎么不开口了?不过便是一个狐媚子罢了,何至于如此上心?瞧你这般模样,当真是没有半点儿出息,若是被圣人瞧见了,恐怕更是不喜!”

    之于齐妃的训斥,楚孟也不欲还口,便仿佛青松一般,立在堂中,他很清楚母妃这一次是真真被他给气着了,方才如此口不择言,只消将胸臆之中的怒气给宣泄出去,也不会生出旁的事端。

    “母妃教训的是,儿臣知错了。”

    楚孟虽说口上认了错,但心中对俞蕴之的爱慕,却未曾消减一分一毫。他好歹是自齐妃肚腹之中爬出来的,身为楚孟的亲生母亲,自己儿子到底是何脾性,齐妃哪里不清楚?此刻她恨得面色青白,带着赤金嵌翡翠滴珠护甲的手死死抠入八仙椅之上,一字一顿的逼问道:“你是当真不在意母妃了?便为了一个狐媚子,连咱们母子俩的性命都弃之不顾?若是她未曾许人,你还有些可能,但人家连孩子都生下,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又有何用?”

    自然是没甚用处,楚孟甚至从未打算向俞蕴之表明心迹,毕竟叔嫂之间,若是生出半点儿不妥之处,都是极为污秽之事,他不欲让自己带累了俞蕴之。

    “母妃,儿臣也并无旁的想法,日后再不会行出出格之举,还请您放心罢!好生保重身子,儿臣方才不必忧心。”

    齐妃清楚楚孟是个纯孝性子,可在这吃人不吐骨头的禁宫之中,心地良善与纯孝半点儿用处也无,最得帝心的皇子,从来不是寄情于山水之间的楚孟,毕竟这样的男子,着实不适合登上帝位。

    因着楚孟离京一事,齐妃心中对俞蕴之的愤怨又添了几分,这贱蹄子入了东宫也便罢了,竟然不知廉耻勾引阿孟,秦国公府就是这样教导嫡出小姐的?身为太子妃还不知检点,真真应当浸了猪笼,方才干净!

    思及此处,齐妃柔和的凤眸之中划过一丝狠色,只可惜楚孟未曾发觉,仍以为母妃气怒着,这才不发一语,哪里清楚齐妃心中已然恨毒了俞蕴之,想要将其斩草除根,方才能解心头之恨。

    俞蕴之一连在山脚的田庄之中住了三月,没有慧明这姑子的搅扰,她《往生咒》已然抄写了大半儿,再有一个月功夫,即可完工。这三个月内,福海这内侍倒是回来了,身后还跟着另一个身量高大的太监,这新来的宫人名为白水,名儿当真奇怪的很,念着也颇有几分拗口。俞蕴之先前曾问白水为何要起这么个名姓,这内侍大抵是个个性腼腆的,只红了红脸,嗫嚅了半晌,也未曾吐露出因由。

    白水瞧着便是个老实人,再加之模样生的颇为俊秀,俞蕴之也不欲为难与他,便作罢了,未曾继续追问下去。

    这日感业寺往田庄之中送信儿的姑子不是旁人,正是慈月,这小尼姑言道寺中天花之乱已然解决,俞蕴之已然可以搬回感业寺之中。辛夷这丫鬟倒是个心细的,开口问了一句慧明师父如何,只听慈月面上现出一丝哀色,答道:“慧明师父因着年岁不轻,身子骨儿原本便称不上康健,自然是受不住天花的磋磨,消瘦成了一把骨头,月前便再也撑不住,现下已然去了。”

    说道此处,慈月眼眶都不由红了三分,看来这小尼姑当真对慧明颇有几分亲近,只可惜俞蕴之对慧明厌恶至极,甚至慧明之死都是她一手促成,此刻自然全无半点儿心伤之意,只不过轻声规劝几句罢了。

    慈月走后,俞蕴之便仿佛辛夷等人将衣物行囊收拾妥当,如今在山脚下待了足足三个月,是该早些回到感业寺中,有了慧明的前车之鉴,也不知秦皇后是否还会往感业寺中安插人手,若是再有姑子胆敢不开眼的投入皇后麾下,便莫要怪她出手不留情了!

    手底下的几个丫鬟都是颇为得用的,收拾东西也只不过用了一个时辰左右。白水这内侍出了田庄寻了一辆马车,等过了午时之后,方才架着马车,将俞蕴之送到了感业寺寺门前头。

    如今慧明已逝,感业寺的风气倒是强了不少,寺门口有两个守着山门的姑子,因着身份低微,先前也未曾见过俞蕴之。此刻迎面走来一姿容绝色的小娘子,着了一件儿月白蝶纹束衣,配上锦茜红明花抹胸,大红的裙裾拖在石阶儿上头,刺目地仿佛鲜血一般,让两个守门的姑子也不由怔楞住了。

    想起今日寺中应当有一位贵人入内,赶忙冲着俞蕴之行礼,道:“给太子妃娘娘请安。”

    即便是佛门中人,亦是免不了俗礼。见状,俞蕴之唇畔处也勾起一丝浅淡的讽笑,若是感业寺之中的姑子当真超脱,便应当摒弃了国寺的名声,否则拿了国库的银钱,还做出一副清高模样,着实是让人生厌。

    “不必多礼。”

    俞蕴之淡淡的开口,随即便径直迈步,抬入寺门之中。今日俞蕴之着了一双香尘底儿绣鞋,上头纹绣墨兰图纹,且带着极为浅淡的香气,待走过那两个姑子身畔,透出的那股子玫瑰香露的气味儿,当真是极好的,让人不由晃神儿。

第112章

    兀自回到禅房之中,俞蕴之倒是安安心心的开始抄写经文,如今感业寺之中倒是安稳的很,毕竟慧明已然去了,旁的姑子即便心中对她生出了什么腌心思,一时半会儿之间也不敢表现出来。

    一晃眼儿又是七个月,还有两月时间,便到了回宫的日子。如今明帝吩咐抄录的经文,已然尽数完成,且俞蕴之日日去佛堂之中诵经礼佛,不食荤腥,倒也挑不出半点儿错处。

    白水这内侍因着是将将入东宫的,所以也不知是否可信,虽说这人瞧着安分,但俞蕴之仍是留了心,生怕他是后宫之中哪位主子派来的钉子。

    俞蕴之在感业寺待了十月有余,这十个月之内,东宫之中倒是又有一位有喜了,怀孕的小娘子不是旁人,正是水安玉。听得这个消息,俞蕴之颇有些诧异的同时,心下也不由微微发涩,成为楚尧产下孩儿的女子,果然不止她一个,若是水安玉生出嫡子的话,倒也并非坏事,去母留子的手段俞蕴之见得多了,况且怀有身孕的小娘子还是水安玉,她自然不会留情。

    感业寺之中的斋饭做的颇为精致,俞蕴之尝了一块儿杏仁豆腐,忽而觉得滋味儿有些不对,便撂下象牙银箸,冲着辛夷招了招手,犹疑着开口问道:“这杏仁豆腐是否有问题,为何带着一股子苦味儿?”

    听得俞蕴之问话,辛夷登时蹙紧眉头,生怕主子被人谋害了。取了公筷,辛夷夹了一块儿杏仁豆腐送入口中,细细品尝之下,眉头微蹙,咽下口中饭食之后,方才说道:“小姐,莫不是这杏仁腐坏了,方才渗出苦意,此菜的滋味儿是有些不对,但却并无半点儿伤身之处。”

    无伤身之处,便应当是无碍了。俞蕴之如此思量着,微微颔首,轻笑着说道:“你与半夏白芍快下去用膳罢,否则过了午时用膳,饭食早便冷透了,着实有些伤身。”

    这三个丫鬟颇得俞蕴之信任,俞蕴之也从未单纯的将其看成奴婢,反而是当做亲人一般,自然是不舍得辛夷等人难耐。

    辛夷清楚小姐是个倔强性子,所以也不欲违拗她的吩咐,登时恭谨的福了一福,便与白芍半夏一齐退出了膳堂之中。如此膳堂里头便只剩下俞蕴之一人,落座于八仙椅上小憩,福海白水两个内侍则守在雕花木门外头,以防主子有什么吩咐。

    忽而远处疾步行来一个着了僧袍的姑子,盯紧一瞧,不是慈月是小尼姑还有哪个?这小尼姑做事一向风风火火,奈何主子对其多加容忍,旁人也不好怠慢了她。

    走到雕花木门前头,慈月冲着福海白水双手合十行了一礼,秀丽的面庞之上现出一丝异样,开口问道:“太子妃可在禅房之中歇着?寺门之外有客前来拜访,太子妃可要见见?”

    即便隔着一层雕花木门,俞蕴之也能将慈月的言辞收入耳中,登时便有些疑惑,清了清嗓子,开口问道:“慈月师父,不是来客到底是何身份?”

    “那少年郎瞧着约莫十四五的模样,端的是一副清俊疏朗的模样,且眉眼处与太子妃您颇有几分相似,言道名为俞卿之,想必也是太子妃母家之人。”

    听得卿之来到了感业寺,俞蕴之心下着实奇怪的很,照理而言,他现下应当与林之一齐回到麓山书院之中,怎会前来寻她?

    俞蕴之心下颇有几分不放心,赶忙对着福海吩咐一句:“福海,你去将卿之给引入禅房之中,他是本宫的嫡亲弟弟,也不必太过拘谨。”

    太子妃的亲弟为何会来到尼姑庵中?福海心头也不禁有些疑惑,不过主子的吩咐不能违拗,他应了一声之后,便径直离开了禅房前头,半点儿不敢耽搁地行至感业寺山门前,将着了长衫的俊逸少年郎给迎入禅房之中。

    只听雕花木门吱嘎一声,外头的日光涌入禅房之中。少年抽长的身形背着日光,瞧着倒是并不清晰,不过即便看不清来人的面貌,俞蕴之也清楚他定是卿之无疑,到底是她的血亲,又哪里会认不出呢?

    见着俞卿之,俞蕴之眼眶也微微红了,自八仙椅上站起身子,疾步走到俞卿之面前,想要轻抚着他的发髻,却冷不防的发觉,原本身量与她差不多高的少年,如此已然长了她三寸高,如今俞卿之不过一十有五罢了,还有五年方才是加冠的年岁,不过十五也算是长成了,到底可以琢磨琢磨他的亲事。

    俞蕴之眼眶微红的动容模样,自然是被福海收入眼底,这内侍也是个机敏的,此刻未曾多言,轻声缓步退出了禅房,且将雕花木门给仔细阖上,免得惊扰了主子。

    拉着俞卿之的袖襟落座,俞蕴之没有错过这少年眼中的惊慌,正色地开口问道:“卿之,你怎会在此刻来到感业寺中,可是生出了什么事端?”

    闻声,俞卿之咬了咬牙,说道:“姐姐,先前有人往咱们家递了消息,言道你在感业寺中害了重病,父亲母亲放心不下,却也不好离京,便由我亲自来了。但此刻瞧见姐姐您容光焕发,全无半点儿病容,这到底是怎的回事?”

    此刻俞蕴之心头也不由一惊,抿了抿唇,脑海中不断思索着,到底是何人生出了此种讹传。

    “可知送信儿来的到底是什么身份?”

    俞卿之缓缓摇头:“那人是递了一封书信在门房那处,因着上头直言是交给父亲的,门房也不敢怠慢,方才送给父亲瞧。这感业寺之中全是姑子,也不好打探消息,亲自来此也是实在无法了。”

    究竟是何人要千方百计地将卿之引来?难不成是有何阴谋?微微眯起凤眸,瞧着青花缠枝香炉中升起的袅袅青烟,俞蕴之忽而觉得体内涌起了一股子热意,便连面颊也成了桃李之色,艳丽非常,再配上其原本便精致的五官,便仿佛画中仙一般。

    此刻俞卿之白净的面皮也不由红了几分,他如今虽说身畔干净的很,也并无通房侍妾之流,但男女之事也是略知一二,感受到身体的异样之处,登时便略有些慌张地站起身子,而后藏在帷帐后头,只觉得羞愤至极,不知该如何面对自己的嫡亲姐姐。

    “长姐,现下、现下该如何是好?”

    体内的燥热一波一波涌起,俞蕴之即便头脑有些昏沉,但却并非一个傻子,先前尝的那道杏仁豆腐之中恐怕便被人下了料,再加之青花缠枝香炉之中的香料,便起了使人动情的效用。

    其实单用香炉主子的香料,也是颇有几分效用,只不过再配上饭食,效用更强几分罢了。现下那幕后之人居然给她以及卿之下了这般腌的药物,想要他们行出姐弟**的**之事,着实好狠辣的心肠!

    俞蕴之死死咬住嘴唇,凤眸之中蒙上一层水雾,冲着俞卿之厉声道:“赶快离开感业寺,否则你我二人定然性命不保!”

    殷红的血迹顺着红唇涌出,俞蕴之踉跄地站起身子,端起茶壶,将其中的茶水浇在青花缠枝香炉之中,浇灭了其中的香料。行出此举之后,俞蕴之周身的气力便仿佛被抽干了一般,径直软倒在地,手中的茶壶也落在青石板铺成的地面上头,摔成齑粉。

    俞卿之亦是极为聪慧之人,此刻也清楚了事情的来龙去脉。知晓现下他若是以情动的模样出现在众人面前,恐怕他与长姐之间便再也说不清了,如此便合了幕后之人的心思。强忍住体内的燥热之感,瞧见软倒在地上的俞蕴之,俞卿之也不禁有些心猿意马,他从未发觉,长姐的容貌竟然艳丽到如此地步,想要移开眸光都颇为困难。

    环视一周,发觉禅房之中的案几上头摆了一个青玉纸镇,瞧着当真是极有分量的,踉踉跄跄的行至案几前头,拿起青玉纸镇,俞卿之狠了狠心,无论如何也不能让旁人陷害了他们秦国公府。咬紧牙关,俞卿之以青玉纸镇猛力砸于后脑之上。潺潺血流将墨黑的发丝黏成一片,随即这人苦笑一声,再也支撑不住身子,径直栽倒在地,昏迷之前喊了一句:“来人啊!有刺客!”

    禅房之中的动静自然是被外头候着的福海白水等人察觉了,二人届时有些忧虑,听得响动后,便径直冲入其中。而立在石阶儿下头的慈月听得俞卿之的叫喊声,眼中倒是划过一丝诧异之色,眼见着福海白水冲入禅房之中,犹疑了一瞬,也随之入内。

    进入禅房之中,一眼便瞧见昏倒在地人事不知的俞蕴之以及俞卿之姐弟二人。俞蕴之还好些,身子不住地颤抖着,红唇上一片血红,余下倒是未曾瞧见旁的伤处。而俞卿之运道便并不如何了,受的伤也更为严重,身上的长衫已然被血迹沾湿,面色青白,气息奄奄,也不知到底是流了多少血,才至如此。

第113章

    如今正值六月中旬,禅房外头的庭院之中凿了一个水池,并不很大,池水面上几朵艳红的莲花盛放,散出馥郁的香气。往日里觉得这荷花的颜色娇艳却也喜人,但见着禅房之内被鲜血染红的青石板之后,却让福海白水二人心惊不已.

    尤其是白水这内侍,素来性子颇有些腼腆,此刻惶急地奔到俞蕴之身侧,抬手试探着她的鼻息,发觉气息平稳,只是有些燥热之后,忧虑地心境方才褪去几分。而另一侧福海见着主子身畔有白水伺候,便蹲在了俞卿之面前,发觉这少年后脑处的血迹仍未有止住的趋势,不由急的面色煞白,这可是太子妃的嫡亲弟弟,亦是秦国公府的长孙,说不准秦国公府的爵位,将来便会落到他身上。

    若是秦国公府的长孙在感业寺之中生出了什么事端,他该如何交代?扫见一旁面带懊恼地慈月,福海怒斥一声:“还不快去请慧觉师父来此,若是主子们身子有恙,你们感业寺可担待得起?”

    福海颇得俞蕴之抬举,也清楚辛夷会些医术,不过此事只能算作后手,自然是不好声张。慈月慌慌张张地应了一声,随即便疾步奔出了禅房,此刻福海紧蹙着眉头,将自己雪白的亵衣给撕下一个边角,按在俞卿之后脑处,希望能将血给止住。

    原本想着禅房处出了这么大的动静,辛夷应当会很快赶来,但直到俞蕴之费力地睁开眼,那丫鬟仍未归来,让福海心中也不由有些疑惑。

    早在先前白水便已然将俞蕴之被抱回了床榻之上,此刻她定睛一瞧,发觉是白水这内侍守在床榻前头,清俊的眉眼处蕴着藏不住的忧虑,瞧着倒是个颇为忠心的。

    “主子,您到底怎的了?可看清那刺客生的是何模样?”

    俞蕴之紧蹙着眉头,一手攥紧,敲了敲胀痛的额角,未曾答话,只吩咐白水一声道:“一会子定然会有人来看诊,说不准来人是慧觉师父,届时莫要让慧觉师父给我诊脉,只说受了惊吓,休养一阵儿便无大碍。”

    如今媚药的药性自然未过,慧觉是个颇通医术的姑子,若是被其查出端倪,她恐怕也无什么清白名声了。只可惜先前辛夷也用了那道杏仁豆腐,不知是否会生出什么岔子。

    “卿之现下如何了?可离开了感业寺?”

    俞蕴之面色苍白地仿佛褪了色的梨花,白水不欲让主子如此忧心,却又不敢隐瞒,轻声道:“卿之少爷未曾离开感业寺,现下正昏迷不醒,想来是被刺客给伤着了。”

    先前在俞卿之以青玉纸镇自残之时,俞蕴之已然昏迷过去,自然是未曾见着此副情景,此刻听得此般言论,一颗心猛然揪了起来,生怕卿之生出什么事端。思索了一阵子,卿之伤重,再待在感业寺中怕是不成了。

    “你派人将卿之送下山诊治,莫要被旁人给惊扰了。”

    现下俞蕴之当真将愧疚的很,若非是她大意了,恐怕也不会给人可趁之机,让其伤着了卿之,她该如何与爹娘交代?

    得了主子的吩咐,白水也清楚主子颇有些忧虑,但到底其为何忧虑,白水也不敢深探因由,只是恭谨地应了声,待俞卿之后脑处的血止住后,便一把横抱起昏迷不醒的少年,欲要将其送出感业寺。

    只是当真有些不巧,白水还未迈出庭院,便听得前头传来一阵骚动。

    “和亲王到!”

    和亲王怎会来此?

    即便躺倒在床榻之上,俞蕴之仍是禅房外头的动静,此刻她体内的药效尚未褪去,若是以此番模样见着了和亲王,着实也有些不妥。正待这时,半夏和白芍二人入了房中,白芍冲着俞蕴之急声道:“小姐,辛夷好似也中了毒,她知会我们二人将这东西给小姐服下,说是有解毒之效。”

    听得白芍所言,俞蕴之望着其手中的瓷瓶,将塞在上头的红绸给摘了下来,嗅到其中一股子浓郁的腥气,哪里还不明白瓷瓶儿之中装的是辛夷的血。

    俞蕴之给不是矫情的性子,辛夷身为药人,血液之中定然带着奇效,只消此刻将她自己与卿之身上的药性给解除了,即便让慧觉看诊,也发觉不出什么异样之处。

    将巴掌大小的瓷瓶儿送入菱唇前头,俞蕴之强忍着难受将血液喝下一半儿,而后冲着半夏吩咐一声道:“如今卿之被白水给带到庭院之中,因着和亲王突然来到感业寺,想必此刻白水还未曾离开此处,快些待其回到禅房即可。拿着这东西,即便不能让其送入禅房,也一定要喂卿之喝下!”

    说着,俞蕴之便将装了半瓶儿血的瓷瓶塞回白芍手中,后者得了俞蕴之的吩咐,自然也不敢怠慢,紧紧握住瓷瓶儿,便离开了禅房之中。

    辛夷脾性颇为沉稳,既然她言道血液有用,自然是跑不了的。此刻俞蕴之瞧着自己微微散乱的衣襟,不由蹙紧眉头,脚步虚软的自床榻之上下去,行至妆匣前头,望着铜镜中的人影,鬓发微微散乱,颊边飞红,便连嫣红的唇畔上头都现出齿痕,这幅模样着实是端庄二字无关,若是被和亲王瞧见,好歹那位也是长辈,着实是有些失礼了。

    半夏这丫鬟虽说性子有些跳脱,但却是个心灵手巧的,只消一支云鬓花颜金步摇,便将俞蕴之略有些散乱的鬓发全然整好,微微见汗的面颊之上扑了一层以珍珠粉调成的脂粉,倒是将飞红掩去大半儿。只是唇上的伤处略有些为难,当真是不好遮掩,若是涂上胭脂的话,碰到伤处亦是难掩刺痛。

    不过此刻俞蕴之也顾不得那般多了,见着半夏眼中的犹疑之色,干脆自己个儿将盛放胭脂的青花瓷盒儿给断了起来,剜了一坨胭脂,径直涂匀在唇瓣上头。那股子火辣辣的疼痛穿入伤口,让俞蕴之疼的眼前一黑,好在今日的妆容颇有些浓艳,旁人也瞧不出她的异样之处。

    想必此刻和亲王已然入了庭院之内,俞蕴之不敢耽搁,面上佯作一丝惊慌失措之意,既然幕后之人欲要利用和亲王行捉奸之事,她自然是不能让那人得逞了。

    踏入庭院之中,俞蕴之一眼便瞧见扶着俞卿之的白水,以及候在他们身畔的白芍,只见白芍微不可查的颔了颔首,想来是将血液送服了。

    和亲王楚亦今日着了一件以锦缎所制的青色长袍,瞧着倒是颇为素雅,但仔细一看,便能发觉襟口处以同色丝线细细勾勒出的云纹,当真是精巧至极。

    此刻俞蕴之仍是有些脚软,冲着楚亦虚弱的福了一福,开口道:“不知皇叔您怎会在今日入感业寺之中?”

    楚亦此刻眉眼处尽是掩不住的冷意,俞蕴之即便被送入感业寺之中为皇长孙超度,但到底也是堂堂太子妃,不知是何人如此大胆,竟然能派刺客谋害与她。

    “本王奉圣人之命,前来接太子妃回宫。”

    听得楚亦所言,俞蕴之一时之间也不由有些怔楞:“接臣妾回宫?如今距一年时间还有两月,为何非要在此刻回宫?”

    闻言,楚亦也缓缓摇头,明帝到底是何心思,他倒是并不清楚,只是近来其迷恋上炼丹之道,对于朝政更加不上心,且喜怒不定,前些日子也不知为何,非要将太子妃给迎回来,正巧他一个闲散王爷,也不愿在京中憋闷着,便领了这个差事。

    现下俞蕴之心头隐隐浮现出一个想法,却并不如何明显,若此事真真是楚尧谋划的,这男子还真是个果决的。

    俞蕴之低眉敛目,再次冲着楚亦福了一福,恳求道:“皇叔,如今臣妾亲弟为奸人所害,现下昏迷不醒,还望能将其诊治之后,再回京可好?”

    说着,俞蕴之凤眸之中划过一丝哀戚,让人不知该如何推拒。见此,楚亦登时便颔首应了,瞥了一眼紧随在他身后的慧觉,吩咐道:“劳烦慧觉师父为俞公子看诊了。”

    “贫尼不敢,和亲王折煞贫尼了,救死扶伤本是出家人应当做的,贫尼自会尽力而为,将俞公子救治妥当。”

    慧觉缓缓行至俞卿之身畔,此刻俞卿之由白水搀扶着,且先前也服下了辛夷的血,体内的媚药应当也是尽数除去了。慧觉先是仔仔细细查探着俞卿之后脑处的伤口,眉头不由越蹙越紧,再为其把脉之时,其心头也颇为疑惑,毕竟她仔细探查一番之后,瞧着俞公子后脑处伤口的位置,倒好似他自己敲上去的。不过慧觉也没有证据,且其本性便不欲生事,自然便将此事给隐瞒下来。

    差使白水福海二人将俞卿之给搀扶到禅房之中的床榻之上,慧觉转身冲着俞蕴之双手合十,行了一礼,缓声开口道:“俞公子后脑伤处瞧着虽说人,但却并无大碍,只消休养些时日,便可大好了,太子妃娘娘不必忧心。”

第115章

    听得楚河的说辞,倒是有一二分的可信之处,只不过辛夷素来便是多疑的性子,也不会因着楚河这寥寥数语,便放下心中的戒备。此刻她体内的药性还在,武功比之面前的男子还逊了一筹,自然是占不着什么便宜。

    如此暗暗一想,辛夷也不好耽搁,麻利的自怀中取出了一个拇指大小的青花瓷瓶儿,毫不客气的将瓷瓶儿中的药粉灌进了楚河口中,因着动作着实带着几分粗暴,让楚河这高壮的汉子,也不由一阵呛咳,略有些黝黑的面庞都涨成了紫红色,显然是憋得极为难受。

    掐在这人脖颈处的手径直松开,辛夷冷声威胁:“若是你胆敢有半点儿虚言,小心落得一个肠穿肚烂的下场,你既然一直跟在主子身畔,想必对我的手段也有所了解,要是再不安生的话,毒发身亡可莫要怪我心狠手辣。”

    话落,辛夷也未曾多看楚河半眼,径直自这男子身上起身,抖了抖身上的水迹。因着衣衫尽数被山泉水给打湿了的缘故,所以此刻便紧紧地贴在辛夷身上,将其凹凸有致的腰身给勾勒出来。虽说楚河将将才被灌了毒药,但还未曾回过神来,径直望着辛夷,待望见眼前的景致之时,方才略有些慌乱地移开脑袋,默念着:非礼勿视非礼勿视。

    辛夷再次迈入潭水之中,也未曾转过身子盯着楚河。虽说她先前灌入楚河肚腹之中的,不过只是普通的金疮药罢了,但那人也不知情,想必在能寻得万全之法之前,定然是不会再生出旁的岔子了。

    辛夷等到入了夜方才回到禅房之中,沐浴更衣之后,也未曾将楚河之事瞒下,径直知会了俞蕴之。

    听得辛夷所言,俞蕴之轻咦一声,胜雪的面皮不由抖了抖,开口道:“那人说他是楚尧派来的?”

    俞蕴之有些疑惑,她的确清楚楚尧培养了一批暗卫,不过他现下还只不过是区区太子罢了,不敢有什么大的动作,手底下得用的暗卫也并不很多,若是被明帝发觉半点儿端倪,觉得他身为太子,已然等不及要坐上龙椅了,那便不是什么好事了。

    若名为楚河的男子真真是楚尧派来的,这厮难不成对她心存怀疑了?否则为何要派人寸步不离的监视与她?俞蕴之自问未曾做过什么对不住楚尧的事儿,不过后者身为太子,多疑也属常情。低垂着头,俞蕴之漫不经心地把玩着指节儿上带着的红玛瑙戒指,轻声开口道:“你也不必管他了,反正要不了多少时日便会回宫,犯不着打草惊蛇。”

    言及此处,俞蕴之顿了一下,凤眸之中划过一丝寒光,复又开口道:“先前我已派人将慈月那姑子给擒住了,你瞧瞧又没有什么法子能好生审问其一番,反正现下有了莫须有的刺客作幌子,打杀了一个小尼姑,旁人也不敢过问,生怕惹着一身腥!”

    想起主子先前对慈月那小尼姑还颇有几分青眼,现下瞧着那厮着实是个不知感恩的,居然还敢联合旁人,给主子下了腌的药物,欲要将秦国公府牵扯其中,着实是好大的手笔,也不知何人才有这般大的胆子。

    辛夷冲着俞蕴之恭谨地福了一福,随即便退下了。待辛夷离去之后,白芍便端着红木托盘缓步入了禅房之中,步子平稳,每走一步上头的瓷碗儿中便会涌出袅袅青烟,待白芍行至近前,俞蕴之自红木凳子上头站起身子,端过瓷碗,瞧着其内乌漆漆的汤药,一时间对出手之人不由更为恼恨些许。

    如今卿之方才十五,但男子太早泄了元阳也并非好事,若是亏损了身子,可便得不偿失了。兀自低叹一声,俞蕴之拿起苏绣所制的软枕,塞在俞卿之颈后,察觉了有人动作,俞卿之微微掀了掀眼皮,待发觉是俞蕴之守在身畔之时,提着的心也算是放下了,虚弱的道:“长姐,让您费心了。”

    瞧见卿之这般乖巧的模样,俞蕴之眼眶不由微微一红,连道:“你现下身子虚弱,便莫要开口了,先将汤药用了,而后好生将养身子即可,可莫要再如此冲动了,若是你损了自己个儿的身子,让长姐如何跟父亲母亲交代?”

    见着俞蕴之眉眼处藏不住的忧虑,俞卿之虚弱的扯起一丝笑意,明明是苦的好比胆汁一般大的药汤,但其却眉头也不皱一下,将药汤给用了个干净。秦国公府教养男丁,从不娇宠,所以男子一个个即便模样生的清隽俊雅,但性子却是刚毅果敢的,这一点,还是祖父教导有方。

    晚些时候,俞蕴之出了俞卿之休息的禅房,转去了后头的一件儿厢房之中歇着,只听雕花木门被人敲响几声,窗纸上现出一道暗沉的人影,发间的银簪投在窗纸之上,倒是让俞蕴之辨认出了来人的身份。

    “辛夷,快些进来罢。”

    只听吱嘎一声,辛夷便缓步迈入卧房之内,且回身儿将雕花木门仔细阖上,环视一周,发觉卧房直子只余她与俞蕴之两人,方才开口道:“先前问询一番,慈月那小尼姑果真是旁人的眼线,今日那道杏仁豆腐,便是她添了些不该用的药材,再加之香料中淡淡的催情香,隐藏在檀香之下,也并不好分辨。”

    “慈月可供出是何人指使与她的?想必也与先前去了的慧明有关罢?”

    闻言,辛夷倒是微微摇了摇头,颇有几分疑惑的开口道:“主子,奴婢看着慈月与慧明倒是并无什么关系,慧明那厮手段粗鄙,且一瞧便是秦皇后派来磋磨您的,而慈月则是欲要置您与秦国公府于死地,到底是何种深仇大恨方才至此?”

    “你所言也有些道理。”俞蕴之微微顿了顿。“虽说三皇子楚卿乃是养在中宫的,但到底也并非从秦皇后肚腹之中爬出来,无论如何也隔了一层。秦皇后没必要因着一个养子,非要与秦国公府撕破脸,太尉乃是武官之首,身居高位,自然不会如此拎不清。同理,万皇贵妃身为左相府的嫡女,也不会如此小家子气。这般瞧着,想必出手之人应当是与秦国公府有仇,且眼界儿并不如何,方才能想出此番腌招数。”

    辛夷攥紧袖襟,一时之间也想不出宫中有这么**人物,犹疑地开口问了一句:“出手之人与东宫有关?”

    俞蕴之抬手端起茶盏,轻啜了一口其中的香薷,轻声道:“齐玲珑是个知恩图报的,自然不会对我出手,而水安玉因着有孕的缘故,本就是自顾不暇,哪里还会倒出心思放在我身上?岑琳琅那小娘子颇有几分成算,但手上却无可用之人,左相也不会由着她胡闹。”

    “那便是圣人身畔的宫妃对主子您出手了?可是除了秦皇后与万皇贵妃之外,旁人又为何行此吃力不讨好之事?”

    俞蕴之微微摇头,除了太子妃的身份之外,她也未曾开罪过旁人,自然是不清楚到底是何人恨毒了她。眼下她离宫已然快到一年时候,吃不准东宫到底变成了何人的天下,若是水安玉这小娘子手伸的太长,可是应当要剁下去的。

    “罢了,慈月那处可还有旁的有用的消息?”

    瞧着俞蕴之眉眼处蕴着的疲态,辛夷也不由有几分心疼,若不是那起子毒妇非要折腾小姐,也不会让其累成这幅模样。

    辛夷自袖笼中取出一封书信,双手递到俞蕴之面前,待接过这封书信之后,俞蕴之眉眼处现出一丝疑窦,小心翼翼地将其拆开,瞧见信纸上娟秀的字迹,倒也辨认不出什么。后宫嫔妃说到底都是明帝的女人,她身为太子妃也是要避嫌的,能不见便不见,更甭提认出她们的字迹了。

    抬手轻抚着薄脆的信纸,俞蕴之鼻端也嗅着了一股子檀香。檀香有醒神静心之效,抄经礼佛之人素来用惯了檀香。只是想不到感业寺这般富庶,便连慈月这么一个小小的姑子,用的檀香品相都是极好的,比之她调香所用的都不差分毫。

    将信纸塞回信封之中,俞蕴之吩咐辛夷将其仔细收好,而后方才问道:“你伤处可好些了?”

    听得主子问话,辛夷下意识的便抬手捂住左腕。见状,俞蕴之眉头紧蹙,径直起身拉过辛夷的手腕,发觉这小娘子腕间那一道狰狞的血痕,一时间也不由升起了一股子自责,下药之人是冲着她来的,偏生还带累了辛夷与卿之,真真是无妄之灾。

    “还有二十余日咱们便要回京了,届时去秦国公府一趟,我倒是想要瞧瞧,到底是何人往公府送信,特地要将卿之引向绝路。”

    说着,俞蕴之红艳的菱唇便勾出一丝森冷的笑意,今日之事当真是触及了她的底线,若是让她知晓到底是何人出手的,定然要将那毒妇千刀万剐了,方才能解心头之恨!

第116章

    俞蕴之回宫那日,明帝安排和亲王前来迎接。虽说和亲王是长辈,但俞蕴之身份也不低,乃是当朝的太子妃,如此也算不得越矩。

    俞蕴之今日着了一件儿镂金丝扭牡丹花纹蜀锦衣,蜀锦的料子极为滑润,如美人的墨发一般,配着一朵朵开的正艳金丝牡丹,着实的华贵非常。金丝以金箔拉成,在牡丹花瓣中间,不时点缀着几颗莹润的东珠,虽说这东珠比指甲略小几分,但胜在浑圆如一。臂上挽着丈许长的锦茜红轻绡,此番艳丽的打扮,在却半点儿压不住俞蕴之眉眼处的艳色,腕间的蓝白琉璃珠镶嵌金腕轮,倒是素雅的很。

    漫不经心地轻轻拨弄着腕间的蓝白琉璃珠镶嵌金腕轮,俞蕴之以食指沾了胭脂,涂在菱唇之上,此刻她眉心勾画出一朵极为娇艳的桃花,更衬得肤白胜雪。

    “眼下是什么时辰了?”

    此刻半夏候在俞蕴之身畔,也不由有些怔楞住了。她足足有一年时日未曾瞧见过主子这般艳丽的打扮,当真称得上是艳冠后宫。半夏微微眨眼,好似怕惊扰着俞蕴之一般,轻声开口道:“回主子的话,如今将过寅时,和亲王先前差人吩咐过,在午时之前方才会带着仪仗来到感业寺之中,您再用些素斋垫垫肚子可好?”

    俞蕴之微微摇头,半眯着凤眸,即便是盛装,也遮不住这小娘子一身的慵懒之态。径直落座在铜镜前头的红木凳子上,望着铜镜之中的人影,俞蕴之漫不经心地开口道:“你说凭着这幅皮囊,太子可会动心?一年不见,若是将本宫忘在脑后,该如何是好?”

    听得俞蕴之如此开口,白芍不由轻笑一声,赞道:“若是以主子这般倾国之色,太子爷都会忘在脑后,那东宫之中可便再无得宠的妃嫔了!娘娘您便放宽心即可。”

    不是俞蕴之自己杞人忧天,前世里她亦是这幅模样,可是楚尧却连瞧一眼都不愿,满腔心思都放在了水安玉那不要脸面的贱蹄子身上。如今水安玉不能依凭藤花紫玉佩邀宠,再因着仕女图一事,在楚尧心中也与**并无差别,为何还会怀有身孕?难不成所谓的避子汤失了效用?

    水安玉每每承宠过后,都会有嬷嬷给她灌下避子汤,如此的话,又怎会怀有身孕?即便心存疑窦,俞蕴之面上却未曾显露,今日便要回宫了,水安玉到底是以什么法子得了孩儿,要不了几时便会清楚了。

    如今安轻红这小娘子也一十有四,想必安贵妃应当坐不住了罢?严琅的侧妃之位,也不知要几时方才能送到安轻红手上。

    思及此处,俞蕴之指间捻弄着的木槿花瓣已然渗出了汁水,见状,辛夷赶忙取来帕子,仔仔细细的为俞蕴之擦拭干净,方才低声道:“主子若是有心事,便小憩一会子罢,反正还有一个时辰和亲王方才到此,倒也不必心急。”

    闻言,俞蕴之缓缓摇头,道:“小憩自是不必了,先前卿之已然出了感业寺之中,一切可好?”

    “卿之少爷乃是由白水亲自护送着,且此处距京中可并不很远,定然会平安回到秦国公府。”

    经过二十多日的休养,俞卿之的身子骨虽说称不上大好,但却行走自如,由白水驾着马车往秦国公府赶,想来也不会生出什么岔子。俞蕴之也是近来方才知晓,白水这厮居然也是个会武的,且功夫还颇为不低,当真也是一大臂助。

    转眼之间,便到了午时。

    听得外头的响动,俞蕴之清楚是和亲王到了,淡淡的抿了抿唇,开口道:“咱们出去罢。”

    福海这厮颇为机灵,听得俞蕴之的言语,登时便将雕花木门给推了开,俞蕴之抬眼儿一瞧,发觉和亲王楚亦便负手站在廊下,着了一身朝服,背影望去,倒是与楚尧颇有几分相似。

    此刻楚亦径直回转身子,待瞧清了俞蕴之今日的打扮,鹰眸之中也划过一丝赞叹,只不过未曾显露的太过明显罢了,轻笑着道:“和亲王恭贺太子妃回宫。”

    闻声,俞蕴之也不拿大,规规矩矩的冲着楚亦福了一福,道:“如今正赶上暑热时候,还劳烦和亲王不远百里,行至这感业寺之中,当真是让臣妾愧疚不已。”

    俞蕴之言辞之间颇带着几分客套,虽说与和亲王也算是相熟,但此刻人多眼杂,若是被旁人抓住半点儿不妥之处,之于她而言,可算不得什么好事。

    “如今正是钦天监测算出的吉时,太子妃该上轿了。”

    楚亦如此开口,俞蕴之也不耽搁,由辛夷搀扶着,迈出庭院的门槛,绕过佛殿,行至寺门之外,前来迎接的侍卫纷纷冲着俞蕴之叩首,场面当真恢弘至极,也便是此时此刻,俞蕴之方才觉得自己竟是大乾王朝的太子妃。

    “免礼罢!”

    说着,便缓缓入了极为精致的宫轿之中。

    感业寺距京城虽说算不得远,但坐马车也需一日光景,此刻乘着宫轿,即便侍卫们的脚力不弱,也足足折腾了三日有余,俞蕴之方才透过窗棂瞧见禁宫巍峨的殿宇。此刻正值晌午,日光四散而落,使得琉璃瓦闪亮非常,颇有几分刺眼。

    如今将入禁宫,俞蕴之也不好径直回到舒敬轩中,得先去拜见了明帝、秦太后以及秦皇后方才不算失礼,否则落了一个目无尊长的名声,旁人面上也算不得好看。

    此刻明帝早已下朝,自从半年前起,明帝对早朝便不若以往那般热心,反而痴迷于炼丹一道,对三皇子楚卿也是颇多赞誉。能延年益寿的增其阳气的寒食散,便是极为纯孝的三皇子所献。

    踩在汉白玉所制的石阶儿上头,俞蕴之缓步入了未央宫正殿,将一如内,便听得一道略有些沙哑的声音,唤道:“蕴之!”

    听得响动,俞蕴之径直转过头去,冷不防竟然见着了楚尧,原本俞蕴之还以为楚尧此刻正待在东宫之中,却未曾想到其会特地在未央宫后着她,一时间,俞蕴之心头倒是不由升起几分感慨。

    帝后二人端坐在主位之上,着了常服,倒也并不如何庄重,俞蕴之好歹是太子妃,但明帝却好似半点儿未曾将她这个儿媳放入眼中,着实奇怪的很。

    定睛一瞧,明帝身上的服制着实有些奇怪,从襟口处便能瞧出,明帝未曾着里衣,反而径直披上一层墨色锦缎所制的宽松常服,以玉带束腰罢了。脚下没有穿着长靴,只踩着木屐而已,露出十趾,瞧着着实是极为不雅。想来是五石散的药效发作,使得明帝肌理薄弱,经不起粗糙衣料的磋磨,同时也燥热的厉害,恨不得能更添几分沁凉,方才如此。

    明帝如今倒是比一年前看着年轻许多,连鬓发之间的银丝也尽数消失不见,寒食散如此奇效,使得帝王精力旺盛,哪里还能将太子看在眼里?

    俞蕴之恭敬地冲着明帝秦皇后以及楚尧福了一福,而后径直跪倒在地,冲着明帝叩首,眼眶微红,声泪俱下道:“儿臣这一年来不敢有半点儿怠慢,潜心在感业寺之中诵经礼佛,为皇长孙超度。如今得了父皇的恩典,未满一年便能回宫,儿臣当真是极为感激!”

    听得俞蕴之此言,明帝面上也未曾现出半分波澜,只淡淡开口道:“太子妃平身罢。”

    明帝这般疏离的态度,俞蕴之也不是个傻的,自然能轻易觉察出来,看来因着寒食散之事,楚尧在明帝心中的地位已然大不如前,也不知他要何时将寒食散的效用给揭露出来,难不成要眼睁睁瞧着明帝病入膏肓,再无救治之机?

    俞蕴之站起身子,行至楚尧身畔,只听秦皇后轻声开口道:“太子妃既然已经回宫,便好生为太子开枝散叶,如今东宫之中的水氏有孕,说不准肚腹之中便是个男胎,若是平安产下,便是陛下的皇长孙了!”

    因着小十一未曾被记入宗室玉牒之中,所以皇长孙三个字只不过素日称呼方便罢了,若是宫中再生下一个男丁,这称号也便落到了旁人头上。

    早在换子之时,俞蕴之便早已想到此处,左不过一个皇长孙的名头,也无甚用处,只消这个娃儿养在她手下,即便是水安玉所出又如何?那小娘子也并无几年寿数了!

    “儿臣谨遵娘娘懿旨,定然会好生照看太子爷,尽早为东宫诞下嫡子,不让太子妃失望。”

    说着,俞蕴之凌厉的凤眸不着痕迹的瞟了一眼秦皇后的肚腹,片刻之后便恭谨的低垂着头,此番做派登时便让秦皇后气的面色煞白,却又不知如何开口。

    秦皇后乃是明帝的原配嫡妻,偏生二十余年一无所出,亲手抚养长大的三皇子楚卿,只不过是一奴婢所生罢了,如此不争气的肚子,哪里能教训俞蕴之?先前那含着深意的一眼,不过是礼尚往来罢了。

第117章

    大抵是因着服侍寒食散,火气较旺的缘故,明帝也不欲再在未央宫正殿之中多留,毕竟只不过是个小辈儿罢了,也无需太过在意。草草问询几句之后,明帝便迫不及待的赶往蓬莱殿。

    这蓬莱殿俞蕴之倒是从未见过,毕竟先前禁宫之中,可从未有过这么一间儿宫室。蓬莱殿乃是半年之内新修建的宫室,端的是一副奢华无比的模样,内里奇珍异宝不计其数,只可惜没有哪一位妃嫔能有此殊荣入住其中。明帝耗费了大气力,且极为看重蓬莱殿的缘故,便是因着三皇子楚卿寻来的老道紫阳,日日在蓬莱殿中炼制寒食散。

    与楚尧一齐缓步行出未央宫,空气中弥散着淡淡的木槿花香,放眼望去,尽是巍峨的宫殿,之于俞蕴之而言,着实是一副熟悉的景致。

    太子与太子妃如今也好到一年时间未曾相见了,身后伺候的宫人自然是不敢惊扰了他们,皆识趣的落后几步,一个个眉眼低垂,不敢妄动。

    莲步轻移,俞蕴之涂了胭脂的菱唇勾起一丝笑意,转眼儿望着楚尧,状似无意的开口道:“听闻水妹妹怀有身孕,如今已然二月左右了,若是水妹妹这一胎产下了嫡子,殿下可是要将侧妃之位赏给水妹妹?”

    俞蕴之好歹也算东宫的主子,侧妃到底立谁,她的喜恶也颇为重要。楚尧清楚俞蕴之对水安玉颇有几分不喜,登时便道:“等肚腹之中的娃儿安安稳稳落下再说罢!”

    楚尧言语之中的寒意丝毫未加掩饰,俞蕴之将其言辞收入耳中,唇畔的弧度倒是更明显几分,道:“若是水妹妹听得殿下如此开口,想必也会心伤,殿下您可舍得?”

    之于俞蕴之这小娘子的脾性,楚尧当真极为了解,此刻清楚自己是多说多错,还不若不言。径直拉住俞蕴之的柔夷,楚尧一语不发,缓步往未央宫行去。待行至舒敬轩之时,楚尧略微退后一步,兀自摆了摆手,示意此处不必宫人伺候,等到宫人尽数退去之后,便冲着俞蕴之开口道:“你离宫的这段时日当真算不得短,瞧瞧舒敬轩中可变了模样?”

    听得楚尧所言,俞蕴之娥眉微挑,抬手轻轻拂过紫檀木所制的八仙椅,鼻翼微动,试探着开口道:“庭院之中栽了睡莲?”

    闻言,楚尧微微颔首:“就你鼻子最灵,自是瞒不过了。我瞧着御花园中的睡莲开的极好,便差使匠人移了几株到舒敬轩中,日后你欲要赏花,也不必行至御花园中,待在舒敬轩即可,省的受了暑气便不妥了。”

    楚尧这厮虽说称不上寡言,但却甚少时候用如此多的言辞来诱哄与她。俞蕴之心中不免起了几分波澜,不过她到底也是有些怕了,不敢再相信面前的男子,言辞之中略带着几分深意开口道:“若是臣妾未曾记错的话,轻红妹妹对睡莲方才最是喜爱,如今她已然一十有四,殿下心中可有什么章程?”

    俞蕴之突然提起安轻红,楚尧眉间也不由现出一丝怒意,只觉心头憋闷的厉害,他如此思念面前的女子,但这女子却着实是个冷心冷血的,将将回到东宫,不问旁的,只问姬妾,可还将他放在眼里?

    见着楚尧面上好不遮掩的怒意,俞蕴之不由有些默然,对于先前楚尧与安贵妃之间的那番话,俞蕴之无论如何都难以忘怀,转了转腕间的蓝白琉璃珠镶嵌金腕轮,轻咳一声,道:“殿下,明日臣妾可否出宫一趟?先前感业寺之中入了刺客,卿之后脑受了伤,也不知身子可否将养妥当了,臣妾着实放心不下,去秦国公府瞧瞧可好?”

    戴着赤金嵌翡翠滴珠护甲的手指紧紧陷入掌心之中,此刻俞蕴之心湖微荡,她想回到秦国公府,不仅仅只是为了卿之,更是为了和安。到底是她这个做母亲的不好,孩儿出世将近一年了,连和安一面都未曾见着,俞蕴之着实不欲错过这个机会。

    “去罢。”

    楚尧强忍着心头的火气,一字一顿的道。如今俞蕴之将将回宫,他也不欲与其争吵,否则落得一个不欢而散的下场,可不是他所希冀的。

    瞧着楚尧额际蹦起的青筋,俞蕴之心头不禁有些诧异,明明记得这人是个喜怒不形于色的脾性,怎的不过提及安轻红几句,便现出此副模样,难不成是她记岔了?还是重生一世,万事都有了变动。

    “臣妾多谢殿下了。”

    此刻二人一齐立在正殿之中,因着正殿之中摆放了冰盆子,所以热的也并不如何厉害。俞蕴之眸光低垂,兀自上前几步,行至楚尧面前,轻点脚尖,呼吸之时的热气喷洒在楚尧耳畔,轻声开口问道:“殿下预备何时将紫阳老道给解决了?放着这么一个不知所谓的腌人在宫中,着实碍眼的很。”

    眼下因着痴迷炼丹一道,明帝对紫阳老道所言当真是深信不疑。紫阳乃是三皇子楚卿的人手,对于楚尧口上自然不会留情,以至于现下明帝对楚尧这太子不由忌惮几分。

    俞蕴之素喜产自大食国的玫瑰香露,以之沐浴,身上便会散出淡淡的香气,嗅入鼻端倒是比脂粉味儿好闻许多。楚尧此刻只觉身子一紧,抬手便将面前的小娘子拥入怀中,咬牙道:“即便待在感业寺之中,太子妃对朝堂形势依旧知之甚深啊!”

    楚尧臂上的气力不小,勒的俞蕴之腰际有些酸软,蹙着眉娇嗔道:“热!”

    挣动了几下身子,楚尧仍无放手之意,反而将俞蕴之略搂越紧。俞蕴之暗道不妙,此刻她可不是为了承宠,自然不好做的过了,登时便正色道:“寒食散的方子虽说好用,但却不可等太久,否则若是让陛下神志不清,真真对殿下出手了,该如何是好?”

    闻言,楚尧鹰眸之中现出一丝冷意,略有些粗粝的掌心带着灼人的热度,在俞蕴之腰际缓缓摩挲,颇有几分意欲不明。

    薄唇贴在俞蕴之耳畔,楚尧望着好似白玉雕琢的耳廓,一时未曾忍住,伸舌舔了一下那柔软的耳垂,让俞蕴之不由惊呼一声,抬手用力的推搡着楚尧的胸膛。

    此刻正是光天化日,虽说舒敬轩中并无旁人,此番暧昧不明的举动也着实有些荒唐了,俞蕴之心下虽说存着引诱楚尧的心思,但到底也有将近两载未曾与男子近身,此刻面颊飞红,凤眸之中带着几分凌厉,瞪视着楚尧,好似带刺的玫瑰。

    先前心中堆积着的愠怒,此刻已然彻底消失不见,楚尧轻笑一声,抬手摩挲着已然如同红玉般的耳垂,低声道:“他等不到了。”

    这五个字便好似惊雷一般,让俞蕴之不由面色大变。楚尧此语着实是意味深长,难不成他是想要弑君?不!如若楚尧真真存着弑君的心思,也不必利用五石散了。

    “你有何好主意?若是并非万全之策,便莫要冒险了。”

    眼下俞蕴之自己都未曾发觉,她娇艳的面庞之上,尽是藏不住的忧虑,玉手死死攥住楚尧的袖襟,好似溺水之人抓紧浮木一般。

    楚尧径直将俞蕴之拥入怀中,一时之间胸臆中极为妥帖,只轻声开口道:“先前苏姒霏陷害于你,此刻本殿替蕴之出气可好?”

    这风马牛不相及的话俞蕴之倒是听懂了,凤眸微微眯起,伸出一指摩挲着楚尧略有些扎人的下颚,思量了一会子,方才开口道:“若是臣妾未曾记错的话,寒食散可有壮阳之效,不过寒食散当真可以称之为虎狼之药,若是用的多了,不止能让男子在床榻上仿佛一尾活龙,脱阳而死也并非难事儿,殿下当真欲要如此?”

    俞蕴之此番言辞,着实不带半点儿世家贵女的矜持,反而无礼的很,偏生楚尧却并不在意,抬手抓住俞蕴之作乱的手指,送到口中轻咬一下,咕哝着开口道:“既然蕴之猜着了,便等着看好戏罢。”

    话落,楚尧趁着俞蕴之不防,陡然将这小娘子打横抱起,昂首阔步的行至舒敬轩的寝殿,因着俞蕴之先前有孕的缘故,楚尧虽说由旁的小娘子伺候着,但心下总归是有些不舒坦,眼下解了禁,自然没有再吃素的道理。

    俞蕴之此刻不住的挣扎着,偏生她可并非身怀武艺的小娘子,只不过骑射不差罢了,被楚尧横抱在怀中,便仿佛小猫儿一般,等入了寝殿,只觉一阵天旋地转,再缓过神来之后,她就倒在了捻金银丝线滑丝锦被之上。

    掌心微微渗汗,再加之捻金银丝线滑丝锦被本就是极为滑顺,俞蕴之想要扯过锦被,却也无法,最后只能被楚尧压在身下。

    如今还不到酉时,天色未暗便生出此等不合规矩之事,当真是让俞蕴之羞得不能自已,且今日与楚尧如此胡闹,来日定然会在禁宫之中传的沸沸扬扬。

    所谓小别胜新婚,她终于知晓是何意思了。

第118章

    今日俞蕴之回到宫闱之中,未曾处理东宫琐事,反倒与楚尧一番缠绵之。等到其再次醒来之际,早已经天光大亮,瞧着窗纸透出来的薄薄日光,俞蕴之推算着,大抵已然到了辰时。此刻她只觉身上汗津津的,黏腻的很,抬手揉按着颇有些酸痛的腰肢,蹙着眉头轻唤一句:“辛夷,吩咐人备水,本宫要沐浴。”

    辛夷这丫鬟当真是个极为勤快的,之于俞蕴之这个主子,半点儿也不敢怠慢,在雕花木门外恭谨的应了一声,随即便吩咐舒敬轩中的二等宫人前去备水。以玫瑰香露和方才采摘下来的鲜嫩花瓣一齐混入牛乳之中,而后在倾倒进微微发烫的浴水之中,耳房内水汽缭绕,俞蕴之披了一件儿蜀锦所制的外衫,踩着木屐,便径直踏入其中。

    沐浴之时,俞蕴之便将伺候的宫人尽数摒退,如今她身上留下的瘢痕着实打眼儿的很,若是被旁人瞧见,恐怕又会生出什么腌的词句。俞蕴之虽说并非畏首畏尾的脾性,但人言可畏四个字,她也不能全然无视。

    原本她还想着今日回一趟秦国公府,但等到俞蕴之收拾妥当之后,时辰已然算不得早了,昨日因着楚尧颇有些动怒,所以她便未曾去万寿宫中拜见太后,如此当真是有些失礼,且安贵妃的永宁宫今日也是不得不去,否则若是落得一个不敬婆母的名头,恐怕便合了旁人的心意了。

    秦太后现下虽说年岁不小,但因着素喜吃斋念佛,不插足后宫诸事之中,身子骨儿也是颇为硬朗的。俞蕴之挑选了一条玉色绣折枝堆花襦裙,以螺子黛将娥眉勾画的微微下垂,如此眉目处的矜贵之气倒是削减不少,透出几分少见的温和柔婉来。

    墨发以一支珐琅银钗挽住,再配上菊花纹珐琅彩步摇,素净却也算不得失礼。思及太后慈和的脾性,俞蕴之心下倒是并不如何忐忑。

    辛夷紧随着俞蕴之身后,扶着主子上了轿辇。万寿宫距东宫颇有些脚程,好在现下并非正午时分,即便天气晴好,日头也并不很大。内侍们抬轿不敢有丝毫怠慢,生怕惊扰了太子妃,过了约莫两刻钟功夫,方才行至万寿宫宫门外。

    踩在其中一名宫人的脊背上下了轿辇,身后的辛夷上前一步,代俞蕴之冲着守门的宫人开口道:“劳烦入内通报太后娘娘一声,太子妃前来请安。”

    万寿宫的规矩当真是极好的,即便现下因着圣人沉溺于炼丹之道,阖宫之中对东宫也颇有几分薄待,但万寿宫却全然不同,此刻守门的宫人进退有度,先是给俞蕴之福了福身子,方才入内通报。

    不多时,入内通报的宫人便疾步行出,额际挂着薄薄一层汗珠儿,想必是因着走的有些急了,这才弄得一副狼狈模样。见状,辛夷自袖襟中取出一个荷包,塞在宫人手中,也不等其推脱,便径直跟着俞蕴之入了万寿宫正殿。

    俞蕴之清楚的很,太后不喜靡费,所以所居的宫室布置的都极为清雅。庭院之中栽着几株紫荆,枝叶繁茂,细碎的日光仿佛流金一般,透过枝蔓,点撒在青石板所铺成的地面之上,空气中氤氲着淡淡的花香,与檀香相混合,更添几分清雅。

    此刻秦太后端坐于主位之上,着了一身儿弹花暗纹锦服,墨发以成色极好的白玉簪腕上,远远瞧着,发如墨云,不带一丝银白,着实难得的很。墨发配上莹润非常的玉簪,想必只有产自和田的羊脂白玉,方才如此。

    到底是年岁算不得轻,太后即便保养的再好,与秦皇后极为肖似的眉眼处也现出淡淡的细纹,此刻其纤白的玉手不断拨弄着左腕间挂着的金丝楠木十八子,漫不经心地微微抬眼儿,轻声道:“太子妃回宫了。”

    秦太后嗓音有些沙哑,听得好似极为疲惫的模样,但俞蕴之却不敢掉以轻心,极为恭谨的冲着秦太后福了一福,方才低声道:“蕴之给皇祖母请安,瞧见皇祖母凤体康健,蕴之心头的愧疚便减了三分。

    如今蕴之已然知错了,在感业寺待了将近一年光景,每每在佛前忏悔之时,蕴之心头便生出悔意,若是当时臣妾能再小心些,也不会被歹人抓住时机,对小十一出手,到底是我这做母亲的不对,还望皇祖母责罚。”

    言及此处,俞蕴之窈窕的身子不住轻颤着,便连眼眶都红了三分,今日她打扮的本就素净,与平日里的靡艳全然不同,倒是让秦太后觉得颇为顺眼,微微摆了摆手,便冲着身畔伺候的宫人吩咐一句。“愣着作甚?没瞧见太子妃还站在堂下吗?快去搬一把八仙椅,伺候太子妃落座!”

    秦太后面上颇带着几分愠怒,被斥责的女官面色青白,丝毫不敢怠慢,待伺候俞蕴之落座后,方才跪在地上认罚。秦太后也并非暴戾之人,挥挥手便让女官退下了。瞧着眼前这一场戏,俞蕴之心下也不由讥讽一声,堂堂的太后娘娘既然欲要给她下马威,便明目张胆的来,现下做出一副失察的模样,又有何意?

    即便心下转过如此想法,俞蕴之面上也不好表现出来,静静的听着太后吩咐。

    “如今你既然回了东宫,也是堂堂的太子妃,万事都要上心着些。水氏现下怀有身孕,若是个男胎的话,养在你名下也并无不可,总归是将东宫给攥在掌心,方才能平稳着些。”

    说到底,秦太后比秦皇后倒是强上许多,起码她瞧得明白,只消楚尧才是有资格继承大统之人,三皇子楚卿即便有几分聪慧,因着寒食散一事,已然走上了歪路。秦太后算是个明眼人,清楚寒食散有些问题,却也不知该如何相劝,总归皇帝有他自己的决断,即便身为太后,也不好妄论。

    先前秦太后已然就寒食散规劝过明帝数次,偏生明帝现下称之疯魔了也不为过,根本听不进秦太后的劝告,反而使得母子之间生出嫌隙。眼下秦太后即便常年礼佛,心中也是有几分火气的,皇帝糊涂,好在太子还能扶起来,等到将紫阳这贼人给除了,届时皇帝也能清醒几分。

    俞蕴之做出一副低眉敛目的模样,恭敬的称是,而后又听秦太后低叹一声,怅然着开口道:“如今鼠辈横行后宫之中,迷惑圣心,搅乱超纲,人人得而诛之,偏生哀家寻不着机会,不知太子妃可有什么法子?”

    此时此刻,能称得上迷惑圣心的,便只有紫阳老道一人。凤眸微微一闪,俞蕴之也清楚秦太后这是对紫阳生出了杀心,方才如此开口。

    俞蕴之面上佯作诧异之色,贝齿轻咬红唇,嗫嚅着开口问了一句:“皇祖母,蕴之实在是没有什么万全之法,还请皇祖母赎罪!”

    即便俞蕴之看不过紫阳,但也不欲将自己牵扯进这纷杂的乱事之中。秦太后也不是蠢笨的,此刻哪里听不出俞蕴之言辞之中的推诿?紧抿薄唇,凤眸之中现出一丝不虞,不过碍于太后的身份,她也未曾发作。

    自万寿宫中离开之后,俞蕴之便径直往永宁宫赶去。如今安轻红还差一年便满了十五,正是极好的年岁。两年未见,也不知那小娘子出落成什么模样,若是让楚尧一见倾心的话,便不好再留在世上了。

    赶到永宁宫也未曾花费多少时辰,俞蕴之迈过门槛之后,果不其然瞧见安贵妃下手落座了一姿容妩媚的小娘子,眉心处贴了以蜻蜓翅加之金粉细细描绘的花钿,墨发梳成凌云髻,簪着鎏金穿花戏珠步摇,更衬得眉目如画。

    此刻俞蕴之娉婷的冲着安贵妃福了一福,娇声开口道:“儿臣给母亲请安,母妃身子康健,姿容与先前全无变化,当真是极好的。”

    听得俞蕴之所言,安贵妃眼皮动都未动,仿佛削葱根一般的玉手在桌面上轻叩,好一会子方才开口道:“太子妃可还记得轻红?”

    闻声,俞蕴之这才将眸光移向着了云霏妆花缎织彩百花飞蝶锦衣的安轻红身上,抿唇一笑道:“儿臣哪里能记不得轻红妹妹,记得两年前去轻红妹妹家中玩耍,还曾被惊扰着了,当时那番场景,儿臣万万不敢忘怀。”

    两年前生出的事端,自然是在安轻红闺房之中,小厮与丫鬟苟合,且小姐还衣衫不整的处在闺房之中,此般腌事儿,若是放在旁人身上,恐怕早便绞了头发作姑子去了,偏生安轻红这小娘子着实是个不要面皮的,眼下面色不变,强挤出一丝笑意,只是藏在袖襟之中的小手死死握拳,尖锐的指甲刺入掌心,想来心中也算不得好受。

    更何况,当年安轻红是真真被人给夺了身子,只是知晓此事之人,已然被她尽数处置了。思及此处,安轻红激荡的心绪微微平复些许,脊背也挺得更直了。

第119章

    见着俞蕴之如此不给自己的外甥女留颜面,安太后凤眸之中也划过一丝凌厉之色,冷声斥责道:“一年不见,太子妃口舌倒是更加厉害了!不过这永宁宫中可并非你搬弄口舌的地界儿,夫妻本一体,你若是生出旁的事端,之于阿尧也是极为不利的。”

    安贵妃身为母亲,不见得真心对待楚尧,但对于太子之位却是极为在意的,只消楚尧这太子的位置坐稳了,日后明帝一去,安贵妃便成了尊贵至极的皇太后,与小小嫔妃自然不可同日而语。

    俞蕴之恭谨的称是,但调侃的眼神却让落座于安贵妃下手的安轻红羞愤欲死,若是她失贞一事被太子表哥知晓了,不欲娶她为侧妃,该如何是好?思及此处,安轻红心下不由有些急躁,连连望着上手的安贵妃,希望姑母能收敛一二,在她入东宫之前,不要与俞蕴之撕破脸。

    发觉安轻红的眸光,安贵妃对其不仅没有半点儿嫌厌,反而怜爱的望了她一眼,当年之事安贵妃虽说知晓,但也不会将此事捅破,毕竟如今忠勇侯府长成的姑娘,便只有轻红一人,若是再因着此事毁了前程,那忠勇侯府恐怕便真要没落了。

    之于自己的母家,安贵妃心中着实是有千万般不舍,当即面上便扯出三分笑意,轻声说道:“如今你轻红妹妹也要及笄了,我瞧着阿尧身畔伺候的人手还有些不够,正巧严氏倒出了侧妃之位,便让轻红入东宫做个侧妃可好?”

    来了!

    俞蕴之心下暗道一声,凤眸微微垂下,略有些惶恐着道:“母妃,纳侧妃之事儿臣着实做不了主,还得殿下亲自相看过了,这才得行,不过以轻红妹妹的姿色,做个侧妃还是成的,待儿臣问问殿下的意思,再回禀母妃如何?”

    想起楚尧提及安轻红时毫不掩饰的厌恶,俞蕴之心头便升起一股子欢欣之意,只不过碍于安贵妃在侧,也不好表现的太过明显罢了。

    既然俞蕴之都如此开口了,即便安贵妃欲要得一个答案,也不好逼得太紧,只得移了话头儿道:“如今时候也算不得早了,蕴之便留在永宁宫中与轻红一齐用午膳罢,你们姐妹二人,两年不见,想必也要先熟络一番。”

    听得太后所言,俞蕴之心下不由讽笑一声,安轻红此刻还未入东宫之中,便打算与她姐妹相称,哪里来的胆子?心下如此想法,俞蕴之便斜睨了安轻红一眼,虽说未曾多言,但眉眼处的鄙夷之色仍是让安轻红臊红了脸,恨不得即刻离开这永宁宫正殿之中,方才清静。

    午膳准备的极为丰盛,金腿烧圆鱼、炙羊肉、金钱肉、炒梅花北鹿丝、红炉烘雪衣、干烧网鲍片、凤入竹林。这些小碗的味道着实不错的很,因着御膳房的小点也是一绝,所以宫人们便也顺道取来改瑰煎蛋糕、脆皮菠萝球、奶油灯香酥、莲子蓉方脯这四道小点,再配上一道百菌汤,也是极为开胃。

    饭菜香气扑鼻,很是诱人。但在坐的三人却是心思各异,吃着如此精致的吃食,也如嚼蜡一般。

    俞蕴之出身不差,对吃食极为挑剔,此刻胃口不佳,所以也便用了些百菌汤,还有御膳房的拿手好菜,干烧网鲍片。

    用完午膳之后,俞蕴之也未曾再在永宁宫中多留,便径直回了舒敬轩中。

    若是俞蕴之未曾记岔的话,水安玉这小娘子的肚子眼下也有两个月了,她自然得小心行事,生怕一时不察,肚腹之中的娃儿便保不住了。如今俞蕴之身为太子妃,按规矩得去瞧瞧楚尧有孕的姬妾,等到在舒敬轩中午睡一会子之后,这才收拾一番,往水安玉所居的含烟居中赶去。

    俞蕴之自然是不会独自一人入含烟居之中,否则若是水安玉肚腹之中的娃儿生出了事端,恐怕祸水也会引到她身上。水安玉这小娘子虽说碍眼,但孩子却还颇有几分用处,若是用的好了,倒也是一大臂助。

    带着太医院正副院使入了含烟居之中,好生为水安玉请脉。此刻水安玉大抵也是将将起身,便躺在床榻上头,姿态从容的很,任由太医诊脉,想必是对腹中胎儿极为看重,方才如此。

    吴太医诊脉过后,冲着俞蕴之一拱手,径直开口道:“回太子妃的话,水夫人脉象平稳,如今已有孕两月左右。”

    听得此言,俞蕴之面上的笑意倒是更为浓郁几分,径直将腕间的和田羊脂玉镯给褪了下去,递到吴太医手中,轻声道:“吴太医便好生瞧瞧,这和田羊脂玉镯可有何不妥之处?若是之于孕妇的身子无损的话,交给水妹妹给并无不可,水妹妹为东宫孕育子嗣,着实是辛苦的很。”

    闻言,吴太医也不敢怠慢,细细查探一番,之后将玉镯递还给俞蕴之,说道:“这和田羊脂玉镯玉料极佳,颜色温润,之于孕妇并无大碍,水夫人随身佩戴着,也并无大碍。”

    俞蕴之转眼儿,径直行至床榻前头,抬起水安玉的左手,便将和田羊脂玉镯套入了水安玉的皓腕之上,抿了抿唇道:“妹妹好生将养身子,再有八月有余,便能为殿下诞下长子,着实是让姐姐我欢欣至极。”

    此刻俞蕴之面上的欣喜不似作伪,但看在水安玉眼中,便仿佛形容狰狞的恶鬼一般,强忍不耐,水安玉缓缓颔首道:“多谢娘娘赏赐,妾身定然会好生保住孩儿,不敢辜负娘娘美意。”

    瞧见水安玉如此恭顺,俞蕴之心头倒是舒坦的很,漫不经心地扫了其肚腹一眼,而后也未曾再在含烟居中多留,便带着太医院正副院使,径直离开了此处。

    走出了含烟居,吴太医疾步上前,眉头微蹙,候在俞蕴之身侧,低声开口道:“太子妃娘娘,先前臣在水夫人所居的含烟居内,嗅到了一股子麝香的气息,虽说味道并不很重,但水夫人有孕不过两月,若是再折腾下去,恐怕孩儿便保不住了。”

    听得麝香二字,俞蕴之微微诧异了一瞬,也不知到底是何人欲要除掉水安玉肚腹之中的娃儿。

    “此事本宫清楚了,吴太医也不必知会旁人,本宫会将其解决的。”

    闻言,吴太医想要问上一句,是否要将此事禀告给太子爷,不过瞧着太子妃也是个颇有章程的,他自己个儿若是随意插手的话,恐怕也讨不着什么好,反而里外不是人。

    送走太医院正副院使,俞蕴之便回了舒敬轩中歇着。近来天气燥热的很,傍晚时分老天爷倒是温和许多,淅淅沥沥的下起小雨。雨势不算很大,约莫两刻钟也便停了。这一场小雨将散于宫室之外的燥热去除大半儿,便连空气都清新不少。一时间俞蕴之也来了兴致,便在庭院走了两圈儿。

    原本俞蕴之还想要将麝香一事告知与楚尧,岂知还未待她开口,水安玉这个不争气的小娘子,便小产了。

    知晓水安玉小产的消息,俞蕴之着实惊诧非常,明明她下午将去瞧过这小娘子,为何水安玉会在晚间小产?

    俞蕴之赶忙派辛夷去查探,待辛夷回到舒敬轩之中,便将查探得来的蛛丝马迹事无巨细的尽数禀报给俞蕴之,待得知结果之后,前者也不由暗恨水安玉当真是自作自受。

    什么叫‘小雨即便并不很大,也将御花园之中娇花全都打的凋零了?’俞蕴之可从未瞧出水安玉这小娘子竟然是个惜花之人,怀着两个月的身孕,居然在雨势将将止住之后,便赶往御花园中散心,这份儿兴致真真是不小!

    更何况水安玉散心也便罢了,由宫人搀扶着,从御花园的石阶儿上往下走,眸光全都放在莲池之中凋落的白莲上头,一时之间还颇有几分顾影自怜的意味儿。而后一个不察,不知到底怎的回事,扶着水安玉的宫人突然一个打滑儿,便自石阶儿上跌倒下去,连带着水安玉也不能幸免。

    水安玉自台阶上跌下来,两手护着肚子,腿间不断渗出鲜血,肚腹之中的绞痛几欲将她整个人都给逼疯,且若是失去了肚腹之中的孩子,说不准便会落得严琅那般下场,这辈子再也不能复宠。

    殷红的血迹将汉白玉所制的石阶儿染成红色,分外妖娆。

    水安玉这小娘子的身子到底也是有些孱弱,自十几级石阶儿上头滚下来,大人无碍便是幸事,肚腹之中的娃儿自然是保不住了。

    辛夷这丫鬟当真极为细心,前去探查之际,在水安玉跌倒的石阶儿那处,径直蹲下身子,抬手抚过滑腻的汉白玉,眉头不由微微蹙起,显然是发觉了端倪。

    “主子,先前奴婢到了石阶儿那处时,发觉石阶儿上头的湿印子并非单纯的雨水所致,上头还被倾倒了一层颇有些分量的浮油,汉白玉的石阶儿本就光滑,再加之浮油,走在上头儿打滑儿也是自然。”

第120章

    “浮油?”

    俞蕴之菱唇轻启,吐出这两个字。只见她娥眉微挑,虽说心下早便清楚水安玉小产一事乃是人为而非巧合,但在石阶儿在洒满浮油的手段,着实也太过简陋了,只消水迹干涸,浮油便再也隐藏不住,到了那时,查探此事的人手恐怕便算不得少了。

    “水夫人小产之事,现下殿下可曾知晓?”

    东宫好不容易才有一个孩子,没想到将将不到两月,便折腾没了,想来水安玉着实是个福薄的,这才被人暗算,保不住自己的骨血。

    “回主子的话,先前水夫人小产之事,因着传太医入了东宫诊治,所以殿此刻下定然得到消息,眼下是否应当彻查此事?”

    辛夷候在俞蕴之身侧,眉眼低垂的模样着实柔顺的很,任谁也猜想不到,这般清秀的姐儿,手上竟然沾染了不少血迹。

    俞蕴之挺直脊背,将墨发之中的珐琅银钗给取了下来,抬手揭开勾画美人图的纱罩,以银质的簪头挑了挑红烛中间的棉芯儿,瞧见火光亮了几分,方才淡漠着开口道:“我这将将回宫,便有人使得水安玉小产,若是不将事情查个水落石出,想必不少人心下也会对本宫生出忿怨。待会子你差使内侍将含烟居的宫人尽数抓起来,送到慎刑司去好生审问,虽说重刑多冤狱,但能对自己主子出手之人,心思定然有些深沉,不用刑罚的话,恐也寻不到什么证据。”

    微微颔首,辛夷知晓俞蕴之言之有理,可若是将含烟居中四五十之数的宫人尽数送往慎刑司,动静闹得也忒大了,恐怕秦皇后这一宫之主,届时便该心生不满了。心下如此想法,辛夷不免有些忧虑的开口道:“主子,若是审问不出什么有用的消息,皇后娘娘那处该如何交代?”

    听得辛夷所言,俞蕴之菱唇畔勾起的笑意更浓,如今皇后便仿佛秋后的蚂蚱一般,快活不了几日了,毕竟在三皇子楚卿将紫阳老道送入蓬莱殿之时,之于皇位已然交错而过。

    “不必忧心,照做便是,若是本宫不出手的话,倒像是怕了那贼人!且贼子在本宫回东宫之后方才对水安玉出手,定然也存了栽赃嫁祸的心思,再过片刻,你派人将舒敬轩中的宫人都给我盯牢了,若是哪个胆敢生出不妥之事,即刻绑了来见!”

    见着俞蕴之心意已决,辛夷倒也未曾多费口舌,冲着俞蕴之福了福身子之后,便退出了正殿之中。

    辛夷的动作极为麻利,先是吩咐几个极为忠心的宫人盯着舒敬轩的景况,而后又带了慎刑司的太监将含烟居的宫人尽数收押,便连贴身伺候水安玉的女官也不放过。足足五十六个宫人接二连三的被带入慎刑司中,引得宫中一片哗然。

    果不出俞蕴之所料,在含烟居那头儿骚乱之时,舒敬轩这处也有人不安分。一个名为翠翘的二等宫人不知自何处寻来了一个拇指大小的瓷瓶儿,欲要放入俞蕴之的妆匣之中,幸而白芍是个心细如发的,方才未曾让翠翘这丫鬟得逞。

    翠翘这丫鬟乃是俞蕴之此次回宫之后,内务府新送来的二等宫人,模样虽说算不得顶好,但也称得上清秀可人,素日里规规矩矩,从不生出旁的事端,先前俞蕴之可未曾想到翠翘会是旁人派来的眼线。

    白芍知会福海以及白水两个,将翠翘径直给绑缚起来,推到大堂之中,跪倒在俞蕴之面前。此刻俞蕴之掌心中把玩着拇指高的青花瓷瓶,褪去上头的锦缎塞子,一股子极为冲鼻的气味儿扑面而来。

    之于这股子气味儿,俞蕴之当真熟悉的很,这可不就是麝香吗,宫中已然用滥了的招数,现下居然还敢拿出来使唤,真真是好不要脸!

    “翠翘,到底是何人派你来的?”

    将手中的瓷瓶儿径直放在八仙桌上,俞蕴之漫不经心的开口问道。

    听出俞蕴之言辞之中的寒意,翠翘略有些丰腴的身子不由微微震颤着,银牙紧咬,断然不敢开口吐露出半个字,否则若是将主子的身份给曝露出去,恐怕她便得不着好下场了!

    瞧出翠翘眼中的固执之色,俞蕴之心下颇有些不耐,径直冲着白水吩咐一句:“古书有云,惩治刁奴之时,于其后脑处开一小口,以水银沉之,便可将整张人皮都被剥下来,届时筋脉毕现,人体气息未绝,也碍不着审问,如今翠翘既然是个嘴硬的,便试试剥皮揎草的法子可好?”

    说着,俞蕴之娇艳的菱唇便勾起一丝笑意,凤眸之中的瞳仁儿黑沉沉的,比夜色还要深浓几分。翠翘抬眼儿望着俞蕴之,便好似见着厉鬼一般,身上不断溢出冷汗,不多时便将所着的藕粉宫人服制给尽数打湿,整个人都好似自水中捞起的一般,瘫软在地上,半个字也吐不出口。

    之于俞蕴之的命令,即便再是不合规矩,白水也不会推拒,他这条命都是太子妃的,眼下只不过处置一个小小的丫鬟罢了,也算不得什么大事儿。白水应声而动,上前死死扣住翠翘的肩头,将其往正殿外头拉去。

    此刻翠翘终于回过神来,扯着嗓子不住惊叫,若是真真被太子妃给剥下皮来,还不若径直死了算了!

    “你这毒妇!害了水夫人肚腹之中的娃儿还不算,现下还欲要杀人灭口,哪里配得上太子妃的位置?”

    翠翘这丫鬟如此颠倒是非,俞蕴之面色未变,但白水却有些气怒,登时也没有什么怜香惜玉的心思,狠狠一个耳光甩在了翠翘面颊之上。将其一边脸打的红肿不堪,唇角也溢出血丝,不多时便吐出一颗带血的门牙来。

    被白水收拾了一通,翠翘倒是老实许多,眼见着自己马上便要被拉出舒敬轩了,翠翘的身子颤抖的便仿佛筛糠一般,明明先前准备以死以死护主的,现下却吓得差不点儿失禁。

    “我招!我招!太子妃娘娘放了奴婢罢!”

    见着翠翘如此不中用,俞蕴之眉眼处也划过一丝鄙夷之色,缓缓抬头,冲着白水微微颔首,这内侍便仿佛拖着一头死猪一般,复又将翠翘拖回了舒敬轩正殿之中。来回被人拖着行走,着实算不得什么爽快事儿,翠翘此刻周身细白的皮肉,都被撞得青青紫紫,疼痛难忍,让她疼的呲牙咧嘴。

    待翠翘老实了之后,俞蕴之也不欲耽搁时间,便柔声开口问道:“是何人派你来的?”

    听得俞蕴之问话,翠翘眸光微微闪烁,急声道:“回太子妃娘娘的话,奴婢是奉了皇后娘娘的命令,方才将这麝香送到您妆匣之中。”

    “奉皇后娘娘之命?你这是打量着蒙骗本宫呢?”俞蕴之艳丽的面上现出颇为浓郁的讽色,径直自八仙椅上站起身子,莲步轻移,行至翠翘面前,而后一脚便踹在了翠翘这小娘子的心窝处。俞蕴之虽说并不会功夫,但与斯文娇弱亦是沾不上边儿,在及笄之前,她骑射都是极好的,此刻也未曾吝惜力道,登时便将翠翘踹倒在地,让这丫鬟面色青白,不住的痛呼着!

    “若你真是关雎宫伺候的宫人,又怎会这般轻易的将皇后娘娘的身份给道出来?更何况皇后娘娘母仪天下,为何要以一个不知是男是女的胎儿陷害本宫?翠翘,你若是再不说实话,剥皮之刑今日恐怕便免不了了。

    幸而此刻正殿之中也并无旁人,否则俞蕴之这般暴戾的模样若是被旁人发觉,恐怕亦是会惊诧异常。

    翠翘两手捣住胸口,呛咳几声之后,思量了一会子,忠心终究是比不过自己的性命,咬了咬唇,开口道:“七公主。”

    听得这三个字,俞蕴之轻咦一声。这七公主不是旁人,正是先前与俞蕴之生出龃龉的楚嫣然,三皇子楚卿的同母妹妹。原本还以为楚嫣然经过上次的教训,已然安分许多,俞蕴之可未曾想到她居然仍是如此大胆,怪不得已然一十有七,却还未定下人家。

    “七公主到底是如何吩咐于你的,可有信物在手?若是拿不出证据的话,便想想该如何保住你的性命!”

    闻言,翠翘含泪颔首,清秀的面庞之上一派委屈,缓缓自袖中掏出一支内制的三翅莺羽珠钗,膝头在大理石铺成的地面上挪动着,将珠钗递交到俞蕴之面前。

    仔细打量着这支三翅莺羽珠钗,以金箔锻造的莺羽栩栩如生,其间还簇拥着一颗东珠,精致非常。除此之外,俞蕴之也未曾发觉旁的端倪,只听翠翘抽哽着开口道:“这三翅莺羽珠钗乃是中空,其内放了七公主亲手所书的书信,太子妃一看便知。”

    闻言,俞蕴之两指捻弄着三翅莺羽珠钗上头指甲大的东珠,便见着一张字条儿自钗芯儿中掉了出来。捏起字条缓缓打开,瞧着这极为工整的簪花小楷,俞蕴之心下一动,倒也是认出了楚嫣然的字迹。

第121章

    俞蕴之能认出的笔迹并不很多,但此刻倒是有些巧了,楚嫣然却属于俞蕴之能认出字迹的几人之一。前世里,楚嫣然在楚卿被贬为庶民之后,怒斥楚尧不仁,且写了一纸奏疏,上头尽数罗列了楚尧的罪状。那封奏疏俞蕴之也曾扫了一眼,所以便记住了楚嫣然的极为擅长的簪花小楷。

    字条上的内容倒并不如何复杂,无非是仿佛翠翘将瓷瓶儿混入俞蕴之妆匣之中,届时有人来搜宫,这瓷瓶儿也能起到意料之外的效果。

    将楚嫣然的想法琢磨一番,俞蕴之凤眸微微闪动,轻声开口说道:“带上翠翘这丫鬟,随本宫去一趟公主所。”

    虽说七公主楚嫣然已经一十有七,但及笄两年有余,主动求娶之人甚少,再加之楚嫣然本就是个挑剔脾性,索性便将婚姻大事搁置着,以至于现下还住在公主所中。俞蕴之赶到公主所时,楚嫣然还未歇下,着了浅碧色的丝绸罩衣,撒花曳地裙,即便已然及笄,头上仍戴了一支碧玉梅花的簪子,当真是极其素雅,正衬得她身上柔弱的气质。

    楚嫣然年纪虽说算不得小,但五官却继承了吴采女的柔美,真真是有一份楚楚可怜的气质。

    而三皇子楚卿与楚嫣然即便是同母所生,也不过五分相像罢了,就整体而言,当说是楚嫣然模样生的更漂亮些,毕竟她身为女儿,看着柔弱,有一股子弱柳扶风的姿态。

    俞蕴之的五官生的极为精致艳丽,素日里因穿着艳色,风华正盛,今日穿上正红妆缎裙,瞧着倒是分外打眼儿。比之楚嫣然的楚楚可怜倒是强上许多。

    眼下俞蕴之到公主所之中,便是为了兴师问罪的,菱唇微挑,径直开口问了一句:“如今时候已然不早了,七妹妹为何还未歇下,难不成是为了等着本宫到此?”

    听得俞蕴之带刺儿的言辞,楚嫣然以螺子黛勾画的娥眉微微一蹙,杏眸之中划过一丝厌恶之意,恭谨着道:“太子妃所言何意?嫣然为何半个字儿也听不懂。太子妃娘娘深夜造访公主所,也不顾夜路难行,想必也是有要紧事儿要说罢?”

    俞蕴之径直落座于铺了妃色锦缎的贵妃榻上,看着面色颇有几分苍白的楚嫣然,心中觉得一阵厌烦,明明楚嫣然已经是大乾王朝极为尊贵的小娘子,身为公主,哪个胆敢冒犯?偏生是个不长眼的,事事与她俞蕴之为难,真当秦国公府怕了她七公主不成?

    听到楚嫣然的问话,俞蕴之眼中神色暗了暗,微微泛着红润之色的面庞上扯出一丝微笑,以手掩唇,轻咳了几声,才道。

    “正如七妹妹所言,本宫也是无事不登三宝殿。白芍,将翠翘带上来。”

    听着主子的吩咐,白芍自然不敢怠慢,身上被捆缚着麻绳的翠翘被白水福海拖到堂中,面上带着斑斑血迹,鬓发散乱,衣衫不整,瞧着着实是一副极为狼狈的模样。在见着翠翘之时,楚嫣然面色更是难堪几分,玉手死死扣住紫檀木雕刻的云纹扶手,锋锐的指甲差不点儿将精致的纹路给径直毁去,也幸而楚嫣然是个有成算的,此刻才未失态。

    此刻俞蕴之心中爽快,但面上却不会显露出半分。也不知楚嫣然为何要陷害与她,且还将水安玉肚腹之中的娃儿给除了去,当真是为她扫平了绊脚石而不自知,着实蠢笨的很,到底是婢生子,果真上不得台面。

    俞蕴之伸出手指,指着跪倒在地的翠翘,慢条斯理的开口问了一句:“妹妹瞧着堂下的丫鬟,可有一二分熟识之感?”

    闻言,楚嫣然强挤出一丝笑意,缓缓摇头,贝齿紧咬红唇,一字一顿着道:“这宫人瞧着着实是个面生的,反正本宫在公主所是未曾见过,也不知太子妃如此兴师动众将其带到公主所,到底所为何事?”

    抬手拨了拨鬓间散落的碎发,俞蕴之轻声道:“妹妹觉得翠翘不熟悉,但这丫鬟却好似识得妹妹你呢!先前其鬼鬼祟祟的现于舒敬轩卧房之中,翻动本宫的妆匣,方才被擒住。本宫派人审问,这丫鬟便将妹妹给供出来了,若是不将此事给查个清楚明了,着实是让我寝食难安。”

    现下俞蕴之面上带着笑意,但凤眸之中确实一片冷凝,这楚嫣然着实是个不知好歹的,趁着今日的机会,将其好生收拾一番,也能起到敲山震虎之效。楚嫣然是山,而三皇子楚卿以及秦皇后便是俞蕴之要震慑的虎。

    “太子妃这是在说什么?你将将回宫,我这当妹妹心下欢喜都来不及,又哪里会派人陷害太子妃您呢?若是惹得太子妃心生疑窦,倒是嫣然的不是了。”

    楚嫣然说着,淡淡的扫了俞蕴之一眼,清丽的芙面现下已经流露出淡淡的美态,即便这小娘子是个蠢钝的,凭着此副容貌,也算是不错的筹码,就是不知秦皇后想要如何利用与她了。

    俞蕴之端起微微有些发烫的茶盏,轻啜了一口颜色鲜亮的茶汤,好似漫不经心地说道:“妹妹恐怕还不知晓,姐姐手上还有所谓的证据呢,若是被旁人瞧见妹妹亲笔所书的字条儿,恐怕三皇子也会动怒罢?”

    听得俞蕴之手中握着所谓的证据,楚嫣然整颗心都不由一紧。翠翘先前是她手下之人,对俞蕴之所行的陷害之举,大多都是由楚嫣然自己个儿亲自为之,若是被三哥知晓的话,该如何是好?

    “此刻时辰已然算不得早了,七妹妹还是好生想想,到底如何给本宫一个答复,否则事情闹开,后果可便不好处置了。”

    俞蕴之言语中的要挟之意极为明显,登时便将楚嫣然气的面色青紫,偏生碍于俞蕴之太子妃的身份,她也不好在明面上发作,否则一顶不知尊卑的帽子扣在头上,滋味儿可并不如何好受。

    “本宫便先会舒敬轩了,明日给皇后娘娘请安之际,希望能听得妹妹的答案。”言及此处,俞蕴之顿了顿,道:“舒敬轩中事情冗杂,毕竟水夫人将将小产,本宫颇有些脱不开身,便先离去了,七妹妹好生歇息罢。”

    话落,俞蕴之也不欲再与楚嫣然虚与委蛇,便径直离开了公主所。走之前她也未曾忘记将翠翘带上,这蹄子可算是一大证据,待明日将翠翘送到秦皇后面前,想必又是一场好戏。

    翌日清晨,天光未亮俞蕴之便已然起身,梳洗打扮一番,贴了花钿,着了一件儿宫缎素雪绢裙,腰间系着藕荷色的系带,更显不盈一握。草草用了两块枣泥山药糕垫了垫肚腹,俞蕴之便带着辛夷径直往秦皇后所居的关雎宫中行去。

    今日俞蕴之起的已然算不得晚了,但行至关雎宫之中之时,发觉关雎宫之中颇为热闹,伺候着的宫人纷纷起身,在前引路。俞蕴之此刻面上挂着一丝柔婉的笑意,微微低着头,也未曾左顾右盼,想目光直直的望着前头,着实是一副极为稳重的模样。

    进了关雎宫正殿,俞蕴之不着痕迹的微微抬头,便见到关雎宫之中已经到了不少宫妃。这些宫妃有俞蕴之熟识的,也有她一次也未曾见过的。未曾见过的妃嫔,乃是去年新入宫的秀女,如今得了宠,虽说位分并不算很高,但旁人也不敢怠慢。

    这些新妃嫔一个个看上去都是绝色佳人,环肥燕瘦,清丽绝伦,端庄大方,各类美色应有尽有,且都不过十五六的模样,青葱鲜嫩,也不知明帝怎么下得去手。按理而言,去年不应当选秀,偏生明帝是个执拗性子,因着要合道双修的缘故,便将各色美人搜罗进禁宫之中。此举着实是昏庸至极,偏生明帝早便被寒食散与紫阳老道蒙蔽了双目,再也分不清是非了。

    此刻主位之上端坐着一宫装美妇,正是秦皇后无疑。秦皇后保养得极好,现下面上瞧不出半点儿老态,眉目处娇美之色,显示出秦皇后年轻时娇艳的容貌。

    在秦皇后身边的位置,自然是留给万皇贵妃的,此刻大抵俞蕴之来的有些早了,那把八仙椅还空着,也不知万皇贵妃今日是否会来请安。

    此刻秦皇后另一侧坐了一位端庄秀丽的妃嫔,容貌生的秀丽,尽是清丽之意。此女身着云霏妆花缎织彩百花飞蝶锦衣,墨发高高挽起,梳成飞仙髻,配上红翡滴珠凤头金步摇,虽说并不如秦皇后所戴的凤凰展翅六面镶玉嵌七宝明金步摇那般华贵,但也确实逾制了。

    如此嚣张的打扮,竟然是苏姒霏这小娘子。俞蕴之如今也好到一年光景未曾见过苏姒霏了,眼下因着明帝好姝色,苏姒霏容貌秀丽,又胜在年轻,自然是极为得宠。在明帝喜好炼丹之道之后,与明帝一齐双修的,自然是少不了苏德妃,如此疼宠,即便逾制旁人也不敢多言半句。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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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块藤花紫玉佩,竟是算计的开始。 身为太子妃,却被人重重陷害。新帝登基之后,俞蕴之即便是贵妃,却也沦落到家族破败,被乱棍打死的下场。 重生回到及笄的年纪。多年的机关算尽,她深知若是不以性命相博,荣华富贵便成了过眼云烟。 究竟是搏,还是不搏? 自己对楚尧究竟是敬?是爱?还是恨? 俞蕴之自己都不明白。 再次入主东宫,竟变成了自己的唯一出路。 楚尧,那块藤花紫玉佩你还收着吗? 你可知,你连性命都是我给的?唯有牡丹真国色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唯有牡丹真国色,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唯有牡丹真国色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