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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谢安年     朱门继室txt下载     朱门继室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三十七章 真真假假(上)

    很快,沈月尘就吩咐了专人去搜查秦桃溪的屋子,希望可以找到蛛丝马迹。可惜,秦桃溪似乎早有准备,屋里屋外搜了个遍,却还是一无所获。

    秦桃溪见这阵仗,却是一声不吭,任由她们搜,等丫鬟们搜完了,她便直接来到正房见沈月尘,然后,故作无辜受冤的模样,抽泣着说:“大奶奶搜也搜过了,打也打过了,这会可以消气了吧。婢妾真的没有想过害孙姐姐的,而且,孙姐姐有孕在身,婢妾怎么会害她呢……今日的事,确实是意外,怪只怪,姐姐她自己的运气不好罢了。

    沈月尘冷哼一声说:“碰上你这样的姐妹,她的运气怎么会好呢?这次的赏梅会,里里外外都是一个人操办的。你既然明知道孙氏有孕,还故意给她坐不牢靠的座椅,让她摔倒动了胎气,还险些丧命,难道这不算是害人吗?”

    秦桃溪早有准备,捏着手帕,又装出自艾自怜的口气说:道:“大奶奶,婢妾一片诚心诚意与姐姐和好,为何您就是不相信呢?婢妾再说一次,婢妾从来没想过要加害孙姐姐。而且,婢妾既不是花匠,也不是木匠,如何懂得那些虫虫蚁蚁的事情。沁香阁的桌椅板凳都是原本就在的旧物,婢妾不曾多添过一件……明明是园子里的婆子办事不利,疏于查看,又与婢妾又有何干?”

    沈月尘看不惯她惺惺作态地模样,索性把话挑明了说:“秦桃溪,咱们之间是明人之间不说暗话,你没必要在我的面前这般巧舌如簧,孙姨娘的事,你难逃其咎!”

    秦桃溪转动眼珠说道:“大奶奶说的这么义正言辞,看来一定是有什么确凿的证据了。好,既然大奶奶说婢妾有罪,那就请大奶奶明示一二,也好让婢妾心服口服,甘心受罚。”

    她知道,沈月尘这回肯定抓不住她的把柄,所以,才会故意在这里虚张声势。

    沈月尘脸带冷笑,心里真恨不得把秦桃溪立刻绑起来家法处置。不过还是需要证据才行,她这次用的方法太过隐蔽,想要找到证据,确实不容易,而且,也要费些工夫。

    春茗忍不住插话道:“害人终害己。秦姨娘您也不用太嚣张了,证据我家小姐早晚会找出来的。奴婢说句逾越的话,姨娘有空还是多去庙里拜拜吧,自求多福。”

    秦桃溪闻言,轻轻嗤笑一声:“厉主之下果然有刁奴。大奶奶您既然没有证据,那婢妾又何罪之有呢?”

    “谁说你没罪?”沈月尘冷冷地说,“好心办错事就是错。赏梅会是你办的,主意也是你出的。你是主事人,还连累了孙姨娘受伤,原本好好的事儿都给弄坏了!这就是你最大的错处。”

    秦桃溪挑眉说:“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大奶奶您这明摆着是在欺负婢妾。”

    沈月尘盯着她看,脸色不变:“我要欺负你,也不用等到今天。孙姨娘受惊一事,你错责难逃。从今天开始,你继续禁足在屋,每天抄写佛经三十篇,少一篇就挨一板子,直到我把事情查个清楚明白为止。”

    秦桃溪闻言,狠狠瞪着她说:“好,大奶奶既然要罚,婢妾乖乖认罚就是。不过,没做过就是没做过,婢妾始终都是无辜的。”

    沈月尘听了她的话,顿觉十分反胃,虽然是在演戏,但她的戏实在太过头了。

    “无辜……”她低声重复了一遍这两字,目光有些意味深长起来:“妹妹既然是无辜的,那就回去好好等着吧,早晚有你沉冤得雪的一天。”

    秦桃溪闻言抬起头来,盯着她的脸看了一会儿,眼中闪过几许厉色,便又意味不明地笑了笑,脸上分明是一副看你能奈我何的表情。

    待下人们把她带回去之后,沈月尘垂着眼皮想事。

    秦氏的心肠之狠,真是让人佩服之极。这次自己必须要和她斗到底,是好是坏就看这一回。

    今日的事,分明是一个早就设计好的局,秦氏想要一石二鸟,手段用得极其隐蔽,不管是谁去了,只要人去了,身上便有了过错。这女人生孩子本来就是一件极其凶险的事情,稍不注意,就会出点什么意外,而且,在这个年代,简直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何况,孙氏又是月份不足,搞不好就是一尸两命。

    秦桃溪前阵子经常去园子里逛,想来为的就是这件事。

    那白蚁挨不住冬天,除非有人偷偷饲养在某处。

    春茗站在一旁,心里不解气,忍不住恨恨地说:“这个秦姨娘真是越来越狡猾了,奴婢越想越生气,刚才真恨不能一把撕烂了她的嘴!”

    吴妈摇头道:“这秦氏也太狠毒了,孙姨娘若真出了什么事可怎么办?”

    春茗接话道:“秦氏分明就是想要孙姨娘死,然后再嫁祸给小姐。”说完,她又转头望向沈月尘,“小姐,这回可别轻饶了她,免得她以后再祸害别人!”

    沈月尘说:“你们放心好了,我这次不会再纵容她了。”说完,她把手头帕子攥得更紧了些,吴妈适时接话道:“小姐早点清除她这个隐患,咱们也能早点安心。不过,这次秦氏的手段藏得很深,小姐准备拿她怎么办?”

    沈月尘抚着额头道:“这事终究要有个结果的,总要有人认错才行。我虽然还没有证据,但秦氏是主事人,理应由她来担这个错。至于,园子里做事的婆子丫鬟也是难逃其责,总要挨几板子意思意思才行。”

    急也不急在这一时,再多留她几日也无妨。

    朱老太太因为孙氏生了个女儿,满心失望。朱老爷子也是一样,恼得连晚饭都没吃,就直接进园子里喝闷酒去了。同一时间,朱峰和朱锦堂也得知了消息。朱峰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话不多说话,只让朱锦堂赶紧回去看看。

    听闻自己得了一个女儿,朱锦堂心中早已经没有了喜意,反而,对父母双亲多了几分愧疚感。

    沈月尘见他面无表情地回到屋里,眸色一转,起身福了一福,道:“妾身恭喜大爷,喜得千金。”

    这话现在听来,虽有点讽刺,但毕竟还是礼数。而且,除了这句话,沈月尘真不知道自己要说些什么,做些什么。

    朱锦堂蹙着眉头,问:“孩子怎么样了?”

    早产儿先天不足最难养活,随时都有可能会夭折。

    沈月尘淡淡地开口:“孩子是早产,身子虚弱,须得好好将养才行。大爷,妾身现在正准备要去孙姨娘那里,您也一起去吧,顺便看看孩子也好。”

    朱锦堂点点头,放下茶杯,和她一起去了孙氏的屋子。

    孙文佩生完孩子之后,便一直在南院休息,待到傍晚时分,才给专人用暖轿给接了过来。

    孙文佩回来之后,脑子里就混混沌沌的,只怔怔地躺在床上不出声儿,看也不看自己的女儿一眼,仿佛失了魂儿似的。

    她还是没法相信自己生了个女儿,她的肚子又圆又大,连大夫都说九成会是男胎,怎么一生出来就变成了女孩儿了。

    她越想越不对劲,神情微怔了片刻,脑海中飞快闪过秦桃溪笑里藏刀的模样,自己摔倒时的情形,一定是她,她害了我,偷走了我的儿子……

    孙文佩如此想着,才一见到朱锦堂就一把扯着他的袖子,哀哀地哭着道:“大爷把我的儿子被秦桃溪偷走了,是她把我的儿子给偷走了。”

    朱锦堂本就有些心烦,这会见她这副模样,眉宇间愈蹙愈深,一甩袖子道:“你现在胡言乱语的,再说些什么?”

    “婢妾的儿子没了……”孙文佩被他带得一个身子不稳,歪靠在床头,跟着双手掩面哭泣起来,朱锦堂旁这看了一会,重重地叹了口气。

    沈月尘连忙开口道:“孙姨娘惊慌过度,受了惊吓才会突然这般激动,还望大爷莫怪。”

    朱锦堂闻言,脸色倏忽变了好几变,阴晴不定。

    沈月尘却是微微侧身,坐在床边,轻声安抚着孙氏道:“姐姐记错了,姐姐刚刚生了一个很可爱的女儿。”说完,她递给夏妈妈一个眼色,让她把孩子抱过来瞧瞧。

    孙文佩才看了那孩子一眼,瞬间就大惊失色,连忙用被子把脸遮住,大喊大叫道:“她不是我的孩子,她不是,她不是!”

    沈月尘闻言微微一惊,很是意外。

    “荒唐!”朱锦堂气极,再不耐烦听她这些胡言乱语,伸手一把扯下她身上的被子,训斥道:“好好的,你又发什么疯?睁大眼睛,好好看清楚了。”

    “我生的是儿子,不是女儿!不是女儿!”孙文佩仿佛如魔障了一般,不停地胡乱舞着双手,别开眼去,不敢去看那襁褓一眼,惊恐道:“都是秦桃溪搞得鬼!都是她换走了我的孩子,我的儿子!”

    沈月尘见她神智混乱,眼神飘忽,连忙起身道:“赶紧把孩子抱走吧,别再刺激她了。”

    夏妈妈一脸无奈地抱走了小孩。

    朱锦堂已经背过了身,满心的火气。

    生不出儿子也就罢了,这会还疯疯癫癫的,算什么样子,不成体统!

    沈月尘吩咐丫鬟云儿道:“再去请大夫过来给孙姨娘看看。”

    云儿应声去了。

    沈月尘继而走到朱锦堂的身边,轻轻挽住他的胳膊,道:“大爷别生气了,孙姨娘她也是盼儿心切,才会这般神志不清……大爷累心了,妾身陪您回去歇歇吧。”

    朱锦堂面无表情地点一点头,只道:“孩子不要再养在这里了,给她换个清净的地方。”

    沈月尘闻言,微微垂了眸道:“是,妾身知道了。”说完,吩咐夏妈妈把孩子包好,送到自己的屋里。

    闹了这么一出,朱家主子辈们都没什么心思吃饭了。

    朱锦堂只身向往书房看账,许久也不见回来。

    沈月尘知道他今晚不回来了,他心里正不舒服着,一个人静静也好。而且,这会孙氏的孩子还在她的房里,哭哭啼啼地,也让人不安生。

    夏妈妈抱着孩子不停地在外间转着圈儿,又是哄又是拍,好不容易才把她给哄消停了。

    春茗在一边给沈月尘用温水绞了帕子,递了过去道:“这孩子真能闹人,小姐何苦把她抱来?您本来就觉轻,她这么哭哭闹闹的,您还怎么睡……”

    沈月尘接过帕子擦了擦脸,又还给春茗道:“今儿就算她不在,我也睡不着的。”

    再说,孙氏这会疯疯癫癫的,这孩子不能放在她那里。可要放在别的姨娘那处,又有诸多的不放心。

    “那孩子才出生一天就被人扔来扔去的,也实在太可怜了些。”

    春茗微微一叹:“是啊。老太太一看生了个女孩儿,就再也不闻不问了。唉……小姐,奴婢今天可算是彻底明白了,什么叫做翻脸无情。”

    想想昨天,孙文佩还是一脸骄傲,趾高气扬地站在人前,可是今天就被众人厌弃,连看都懒得多看一眼。

    沈月尘轻轻地揉了揉额角,“这是意料之中的事,没什么好奇怪的。”

    朱家人一心期盼着的是儿子,孙氏没能让她们如愿,就算吃再多的苦,也是白吃。

    大宅门里,哪些是真的,哪些是假的,总要先看个清楚才行,凡事都别高兴得太早。

    想到这里,沈月尘的心口突然有些堵堵的,脑子里忽地开始回忆起,自己嫁进朱家以后,发生的每件事,出现的每个人,还有,他们相互之间说过的话,做过的事。那一幕幕情景,细微而生动地在她的眼前晃过……想来,那一切也都是假的,虚假的伪善,虚假的感情……

    第二日,依旧如常到来……只是,家中的气氛冷淡了许多,空气中隐约透着一股压抑的味道。

    朱锦堂和沈月尘两个人如常按着往日的时辰来上房请安,两位老人家看起来都没什么精神,等他们行完礼之后,方才淡淡地问一句:“孙氏的身子如何了?”

    沈月尘微微挑眉,余光小心的看向朱锦堂,只见他默默站着,目不斜视,峻冷的脸更是面无表情,只得重新垂了目光,小心翼翼,斟酌着用词道:“孙姨娘产后忧思过重,精神有些不济。请来的大夫是这般说的,孙姨娘受惊过度,须得慢慢调理……”

    又是一句慢慢调理……朱老爷子最不喜欢听见的这句话。好就是好,不好就是不好,什么都是慢慢调理,调来调去,也没个痛快话。

    朱老爷子语气一沉:“那孩子呢,孩子如何了?”

    沈月尘更加谨慎道:“孩子先天不足,吃得少,哭得多,妾身已经让乳母好生照看着了。”

    朱老爷子闻言,心里更不痛快了,双手拍了一下膝盖,道:“怎么大的不好,小的也不好!这不是让人心里添堵嘛。”

    朱锦堂和沈月尘闻言,连忙跪下来认错,道:“都是孩儿不孝。”

    朱老爷子略显黯然地垂了眸,摆摆手道:“算了算了,说来说去,都是咱们朱家没有子孙福啊!”

    他这话才出口,朱老太太便立刻蹙眉道:“老爷,这么忌讳的话怎么能随便说呢!”说完,她又看向沈月尘,道:“孙氏既然精神不济,那孩子就不能养在她那里了。虽说是庶女,但好歹也是朱家的骨肉,你是她的母亲,教养之事就交给你来吧。”

    沈月尘听着一怔,忙点头应是。

    老太太见她二话没说就答应了下来,只道:“养个孩子在身边,没准儿,能让你早点怀上,如今我们朱家能指望的人,就只有你了,孙媳妇!”

    沈月尘神色一黯,心里头更是戚戚然。

    “昨儿太晚了,有些事情来不及细问。孙氏摔倒的事,你可都查清楚了?”

    老太太不知她的心事,冷不丁地发问道:“听说,你又把秦氏关了禁足,难道又是和她有关?”

    沈月尘想了想之后,开口道:“赏梅会一事,是秦姨娘亲自操办的。妾身当时并未觉得蹊跷,但自从孙姨娘出事之后,妾身仔细想了想,总觉得这件事和秦姨娘有着莫大的关联……不过,妾身一时还没有确凿的证据,证明这是秦氏所为。所以,这件事情还请老夫人亲自做主,妾身不敢置喙。”

    秦桃溪是什么性子的人,老太太心里很清楚。说实话,这件事如果真的和秦桃溪有关,她也不会觉得意外。她对秦氏处处要强的性格非要了解,之前,她一直处处压着孙氏,可孙氏有孕之后,她的地位也跟着随之改变,心里看不惯也是有的。

    “她是什么样的人,我很清楚。你只管好好地查,仔细地查,倘若真是她的错,我们朱家断断不会容她!”

    这不是寻常地争风吃醋。人命关天,为求家宅长宁,这样的人,这样的事,必须从根上彻底解决才行。

    有了老太太这句话,沈月尘心里微微踏实了下来。有了老太太的支持,她就可以放手去做了,也不怕会不小心失了分寸。

    朱锦堂站在一旁,听了这些话,忽地想起昨晚孙氏神志不清,疯言疯语的模样,冷峻的面容上,慢慢浮现出几许少见森然的寒意。

第一百三十八章 真真假假(中)

    沈月尘知道,府里的事情瞒不过朱锦堂,他虽然没很少过问,但心里比任何人都看得明白,何况,他的眼光又毒,怎么能看不见她们两人之间暗涌。

    春茗亦步亦趋地跟在她的身后,抬手将她身上那件水红缎面的狐皮大氅紧了又紧,又给她身上的雪帽手炉穿戴得妥妥帖帖,以免在途中迎风沾雪。

    沈月尘见朱锦堂的脸色阴沉,故意放缓脚步,跟在他的身后。她一直盯着朱锦堂的背影,见他脚步匆匆,带着一点少有的焦急,心里隐隐发沉,略显急促地跟了过去。

    朱锦堂回了院子,径直往秦桃溪的房间走去,却忽觉衣袖被轻轻拉动,低头一看,却是沈月尘,神情略显紧张地望着自己问道:“大爷,您前天不是说过,今儿下面田庄的里人要来送年货吗?”

    朱锦堂看了她一眼,淡淡道:“田庄的事先不急,我有话想问问秦氏。”

    最近,院子里的事情太多了,他不能再装作什么都看不见了。

    沈月尘不知他心里的主意是什么,也不好一直拦着他不见秦氏,于是点点头,松开了手,眼中有什么一闪而逝。

    这段日子,朱锦堂心里淡淡的,很少过来找秦氏,也很少去旁人那里。

    打从,秦桃溪初进门时,朱锦堂就知道她会仗着娘家的势力,盛气凌人。不过,和她姐姐秦红娟不同,秦桃溪似乎不懂什么叫做见好就收,不达目的决不罢休,经常闹到最后,不仅伤了自己的面子,也连累娘家丢了面子。

    秦桃溪被关了禁足,一看到朱锦堂,眼中立刻露出一缕惊喜,但又见他身后跟着的沈月尘,眸光陡然一变,好整以暇地起身行礼道:“婢妾给大爷和大奶奶请安。”

    朱锦堂微微敛目坐在主位,沈月尘挨着他坐在旁边,秦桃溪殷切地为朱锦堂送上了热茶,脸上始终挂着温柔的笑容,而且,每每在朱锦堂的眼神扫过她的时候,秦桃溪总能准确把握好时机,盈盈一笑。不得不说,单看秦桃溪的容貌姿色,绝对是数一数二的标致,只是庶出的身份,再加上争强好胜的性格,让朱锦堂对她的好感,淡了又淡,何况,孙氏昨天才刚出了事。

    朱锦堂接过她递来的茶,却喝也不喝,就直接撂在了桌上,神情冷冷道:“你站好,我有话要问你。”

    秦桃溪见状,忙将唇角的笑容慢慢收敛,看样子,大爷今天是找自己来兴师问罪来了。

    她连忙后退一步,规规矩矩地垂首站好,静静等着朱锦堂发话。

    “我只问你一句,孙氏摔倒的事,和你有没有关系?”

    秦桃溪轻轻地咬了一下唇,故作酸楚委屈地摇头道:“婢妾什么都没有做过,还请大爷明察,莫要听信小人之言,疑心婢妾……”她才说完这番话,顿时眼圈发了红,瞬间眼泪直流。

    “明察?”朱锦堂淡淡道:“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事到如今,你还觉得被冤枉了不成?”

    秦桃溪用手帕轻轻擦了擦嘴角,泪落不止,哭着低语道:“婢妾确实冤枉,孙姐姐出了事,婢妾比谁心里都要难受。可偏偏,大奶奶一口咬定是婢妾所为,还让婢妾禁足在屋,婢妾心里冤枉极了,可又无处诉苦……大爷,您要为婢妾做主啊。”说完,她遂贴着朱锦堂的腿跪在了地上,哭得梨花带雨,楚楚可怜。

    听到这里,沈月尘的脸色再次难看的打紧,演得像,哭得真,呜呜咽咽的听得人心酸。仔细想想,秦氏这样的人才,不去做戏子实在可惜了。

    不过,朱锦堂似乎并没有被她的眼泪所触动,只是冷冷吩咐道:“来人啊,把当时在场的奴才全都给我叫过来,一个都不许少。”

    秦桃溪闻言,心中一惊,忙泪眼婆娑地望着朱锦堂,只见他轻轻地拂开她的手,道:“你既然要给你做主,我就给你做主罢了,且看看到底是谁对谁错。”

    秦桃溪虽然十拿九稳,但被朱锦堂这么一说,她的心里多少还是有些介意的。

    春茗见状,立刻带人把当时负责伺候的丫鬟婆子们,全都叫到秦氏的房间。

    朱锦堂抬眼扫视了一圈众人,跟着,突然伸手把桌上放着的茶碗,直接打翻在地,惹得大家一惊。

    沈月尘还未等反应过来,朱锦堂再次伸手,把她的茶碗也摔在了地上。

    茶碗应声而碎,瓷片和茶水溅了一地,弄得满地狼藉。

    “大爷,您这是……”沈月尘忍不住出声阻止,却只听他开口道:“你们把昨天孙姨娘出事的情形,一五一十地说出来,有谁敢隐瞒扯谎,就在这上面跪上一天一宿。”

    那瓷片细碎尖利,血肉之躯如何能受得住,而且,还是一天一宿……

    屋子里瞬间的沉寂下来,死一般的沉寂。

    沈月尘还是第一次见朱锦堂发这么大的脾气,如玉的容貌有些发白。而此时,秦桃溪的心底也是寒意直涌,让她的身子不自觉地打了个寒颤。

    沈月尘微微沉吟片刻,轻声开口道:“大爷,眼看就要过年了,家里总见血光的话,怕是不好的吧。”

    朱锦堂冷冷道:“这院子里见血光的事情还少了吗?”

    他再也不想为了这些家事,让家里人伤筋动骨了,索性不如直接一次查个清楚,免得有人趁乱而起,再添新祸。

    在他看来,不中用的奴婢,少一个干净一个,死不足惜!

    沈月尘闻言,沉寂的眸子一暗,眸底涌上一抹复杂的情绪。只是看着朱锦堂,抿唇不再言语。

    那些丫鬟婆子们见大少爷这回发了狠,一个个都被他那铮铮的声音吓得身子发抖,脸色发白。

    为首的夏妈妈,最先反应过来,扑通一声就跪了下来,却又不敢求饶,只是打着哆嗦把头紧紧贴着地面,低低回道:“奴婢一定会老老实实地说,还望大爷息怒。”

    “说!”朱锦堂面无表情地说出一个字。

    夏妈妈这回不敢避重就轻,只把当时的状况,一五一十地说了个清楚。其他人也是有样学样,按着她说的样子,丝毫不差地重复了一遍。

    朱锦堂听完之后,依旧目光冷凝,跟着伸手一把抬起秦桃溪的下巴,微微用力道:“你还说不是你的错吗?那个位子,不是你亲自让给孙氏坐的吗?”

    秦桃溪面不改色道:“婢妾让位给姐姐,只是一片好心。婢妾念在她有孕在身,以示尊重。”

    朱锦堂松开她的手,哼了一声道:“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恭敬有礼了。”

    秦桃溪心头一颤,随即更加用力地咬紧下唇。

    沈月尘适时地插话道:“大爷,不瞒您说,秦妹妹自从被禁足之后,性情的确变了不少。妾身原以为她是真心知道悔改了,没成想,她还是如此诡计多端……”

    紧跟着,她又把之前秦氏的所作所为,原原本本地告诉给了朱锦堂。

    这些事,她之前一直没说,并不是因为想手下留情,而是想要留到合适的时候。

    现在,似乎就是最合适的时候。

    说实在的,经过孙氏这件事之后,朱锦堂也觉得自己从前实在有些太过放纵秦氏了,只因为她是秦氏之女,所以总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如今,又听闻她之前做出得荒唐事,脸上又冷了几分,秦氏有心想要张口为自己辩驳,可是,朱锦堂岂会给她那么多辩解的机会?

    “你给我跪上去。”朱锦堂指着那一地狼藉,冷冷道。

    秦桃溪闻言,身子一颤,那眼泪就滚滚的落了下来,她不甘心地抬头望着他,道:“大爷,您真的要罚婢妾?”

    朱锦堂皱了皱眉头,道:“来人过去帮她一把。”

    他的话音刚落,众人立刻会意,双手架着秦桃溪跪在那些摔碎的瓷片上跪好。

    尖利的碎片,狠狠地刺进膝盖,钻心得疼。

    秦桃溪疼得一身冷汗,十指握成拳头,硬是一声不吭地忍着,只听朱锦堂低沉的声音,道:“你姐姐从前在府里的时候,家里人从不会因为这些杂事闹得伤筋动骨,没完没了。你进府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可惜,你却始终没有半点长进,当真是连你姐姐的一半都比不上。”

    秦桃溪听了这话,心里更加刺痛不已,痛得比膝盖上的伤口还要痛。

    她顿时白着脸看着朱锦堂,只见他望着自己的眼睛,一字一句的道:“念在你姐姐的情分上。过去的事,我可以暂不追究。但是,你也不要在再我的面前说什么无心,巧合,我朱锦堂从来不相信这世上会有什么巧合。”

    既是无心,便是有意,哪里还有那么多可以解释的借口。

    朱锦堂冷然睨向秦桃溪,寒意料峭的双眸闪着十足警告的意味,“从今往后,你就一直在这间屋子里禁足,这次不是大奶奶在罚你,而是我在罚你。你要是再敢乱来,我马上就把你送回秦家。”说完,他又看向身后的下人们,道:“秦姨娘不懂分寸,你们这些做下人就该替她分忧解难,好好地把她看住了,别再由着她胡来胡闹,知道吗?”

    “是,奴婢们知道了。”

    听见“秦家”这两个字,秦桃溪依然一动不动的跪着,袖中的手紧紧的攥着,膝盖上流出的鲜血,慢慢沾在那些被摔碎了的碎片上,染上刺眼的红色。

    朱锦堂亲自发话让秦氏禁足,这样的处罚,还是府里的第一次,从前从没有过这样的事。

    这样的处罚,对于秦氏而言是沉重的,但是沈月尘来说,就显得有些无足轻重了。

    她知道,碍于秦家的颜面,朱锦堂就算对秦氏厌恶至极,也不能轻易将她赶出府去。这是朱家和秦家的关系匪浅,一旦把这层关系也撕破了,两家人的脸面都不好看。

    不过,朱锦堂有自己的打算,他派人在南侧院单独给秦氏收拾出来了一处地方,故意将她远远地撵了出去。

    眼不见心不烦,也好让大家都能跟着清净几日。

    对于他这样的决定,沈月尘自然到从心里赞同。

    秦氏不在捣乱的话,这个年就会好过很多了。

    没过一会儿,南院的四个粗使婆子就将秦氏带了过去。院子里有好多人,都偷偷地跟着看热闹,只见一瘸一拐的秦氏被婆子们送出了院子,那情形,说好听点是“送”,说难听点便是“押”了。

    很快,朱家上下,人人都知道秦姨娘因为惹了事,被大爷撵出了院子,算是彻底失势了。

    ……

    午后的西侧院里十分安静,四周静悄悄的,没有任何声音。可是仔细留意的话,却能够隐隐的听见有女子啜泣的声音。

    这断断续续的哭声,从孙氏的房间传了出来,她一个人凄然的靠着引枕,捧着一叠婴儿的小衣裳,神情恍恍惚惚,嘴里一直不停喃喃地唤着:“儿子,儿子。”

    大夫说她神思恍惚,眼下受不得刺激,只能喝药静养。

    老太太发了话,让沈月尘把孙氏的女儿养在身边,添添喜气。

    那孩子是早产儿,照顾起来须得万事谨慎小心些才行。

    沈月尘见夏妈妈是稳妥人,便向黎氏要了她过来在院子里当差,正好可以照顾孙氏的女儿。

    孩子才出生,连个名字都没有,夏妈妈想了想,说:“大奶奶,名字可以满月了之后再想,先起个好养活的小名儿吧。”

    沈月尘点一点头:“妈妈心里有合适的小名儿吗?”

    夏妈妈道:“不如就叫丫丫吧,乡土气息重一些,听着也好养活些。”

    丫丫……沈月尘闻言笑了笑:“也好,就叫丫丫吧。”

    夏妈妈抱着丫丫轻轻地哄了哄,犹豫着开口道:“大奶奶,奴婢听乳娘们说,这孩子不太好喂,总是吃得少,还拉肚子。”

    沈月尘道:“妈妈,那就多上点心吧,让乳母们好好地喂。”

    夏妈摇头道:“丫丫小姐是在胎里就亏了身体,没养足就生了出来,怕是乳母们的奶的太硬了,她消化不了。”

    “那该怎么办?”

    “乳娘们说这时候该给她喂母乳会好一些,孩子的身体也会壮一些。可是,孙姨娘这会又疯疯癫癫的……”

    母乳自然是最好的,吃母乳长大的孩子身体结实还聪明。

    沈月尘微微沉吟片刻之后,方才道:“孙氏一直以为自己生了个男孩儿,为了安抚她的情绪,咱们先找一个男孩儿给她看看,然后,想法子再多弄些母乳给丫丫。”

    夏妈妈听了这话,有些担心道:“孩子倒是好找,奴婢就怕孙氏不小心会伤到了孩子……”

    沈月尘静静道:“好好看着就是了。”

    想来,孙氏若是看见了自己的“儿子”,应该就不会发疯了。

    夏妈妈说办就办,当天下午,就托人从外面买回来了一个白白净净的男婴。那孩子才两个月大,身上还带着股淡淡的脂粉味,而且,五官端正,看着很讨人喜欢。

    沈月尘瞧了一瞧,只觉这孩子长得不错,微微一叹道:“这么可爱的孩子,竟然也有人舍得买,亏得她们舍得。”

    夏妈妈压低了声音道:“大奶奶,这孩子来路不正,命里就是被人抛弃的,能遇上咱们算是他的造化了。”

    沈月尘一听见“来路不正”,这四个字立即蹙眉道:“夏妈妈,这孩子不是偷来抢来的吧?”

    虽说救人要紧,但也该有个底线才行。

    夏妈妈忙摇摇头:“大奶奶放心,这孩子不是偷的抢的,是二十两银子买回来的。他……他的亲娘是天香楼里的姑娘,出生不正……那牙婆子说,临近年关卖孩子的人家少了,所以能碰上一个健康白净的孩子不容易,奴婢便一咬牙把他买下了,寻思着先对付着应应急,等以后有合适的,再重新换一个也成啊。”

    沈月尘微微松了口气,再看了一眼那孩子,只见他细皮嫩肉,白白胖胖的,确实不像是穷苦人家的苦孩子。

    沈月尘细细叮嘱道:“不用再换了。咱们朱家从来都是买人的人家,什么时候买过小孩子呢。而且,这就快过年了,权当是积德做善事了。不过,夏妈妈,这孩子的生事,您一定要守口如瓶,不要再让别人知道了,以免节外生枝。回头老太太问起来,你就随便编个谎话,就说是牙婆子在破庙里捡来卖的。”

    夏妈妈忙点头道:“奴婢都记住了,奴婢会把这孩子的事,偷偷地烂在肚子里的。”

    沈月尘摸了摸那孩子的小脸:“快去抱给孙氏瞧瞧吧。他长得这么好,孙氏看了一定喜欢。”

    果然,不出她所料,孙文佩一看见这男婴,顿时又惊又喜,抱着他来,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地看了又看,完全移不开眼睛了。

    夏妈妈见状,心里绷紧了一根弦,生怕,她察觉出来什么。谁知,孙氏竟然真的相信了。不但抱着孩子不撒手,反而,还痛哭流涕起来:“我的孩子,我的孩子终于回来了……”

    那孩子倒也乖巧,不哭不闹地任由歇斯底里的孙氏抱着,小眼睛一眨一眨的,仿佛真想做她的儿子似的。

第一百三十九章 真真假假(下)

    孙文佩脸上的眼泪,噼里啪啦的往下流个不停,拿自己的脸去贴着孩子嫩白的小脸,嘴角微微勾起,便再也不说话了,默默地坐在床边,不哭不闹,眼睛里尽是暖暖的光芒在流动。

    夏妈妈见她真把这孩子当成是自己的儿子了,心里略略欢喜,却也带点伤感。

    好好的一个人儿,突然就成了这样,以后又该如何是好呢。

    不过,托了那孩子的福,丫丫终于喝上了母乳,沈月尘的一番心思,总算是没有白费。

    孙氏的精神开始慢慢恢复,不再哭哭啼啼,只把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那孩子的身上,日日夜夜守护者,不许任何人随便抱走,每次醒来,要是不见了孩子,她就会情绪失控,但只要孩子回来,她就会立刻恢复平静。

    正所谓,心病还需心药医。

    孙氏盼子心切,才会精神恍惚,与其让她痛苦地熬着,还不如让她平平静静地慢慢恢复。

    不过,朱家忽然平白无故地多了一个来历不明的孩子,实在让大家有些难以接受。

    虽然,夏妈妈已经说了他是普通人家的孩子,但老太太的眼睛毒,一看这孩子养得白白净净的,就知道他绝对不会是穷苦人家的娃娃。

    为了这事,老太太特意把沈月尘叫到跟前,说道了几句。话里话外的意思,无非是说她心疼丫丫是好事儿,可凡事总得有个度,别好心办错事,把外面的阿猫阿狗都领进门来,给家里添麻烦。

    沈月尘向老太太仔细解释了自己的初衷,孙氏为朱家生了一个女儿,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眼下,丫丫不能断了母乳,可孙氏又精神恍惚,唯有此计,才能让她们母女两人都能可得其所。而且,她还向老太太保证,等孙氏的精神好了之后,就会把那孩子送走,不会再继续留在朱家。

    孙氏因为盼子心切,得了痴心疯,如今找个假儿子就能治了。

    老太太听见这样的事,心里越发觉得闷得难受。孙氏是盼子成痴,她又何尝不是盼孙成狂,可是又有谁能替她治上一治……当初,明明是为了长房的子嗣繁盛,才会给朱锦堂纳了一房又一房的妾室。原本打算,甭管是什么样的人,懂事也好,不懂事也罢,只要谁能为朱家生下孙子就好了,旁的暂且都可以放在一边,可是她们偏偏不让人如意,迟迟也生出孙子,还闹得家里成天鸡飞狗跳,不得安生。

    折腾了一整年下来,最后还是没有等到好消息。想到这些,老太太的脸上难掩失望之色,半响才静下心来,想来想去,如今她能指望的人,也就只有明哥儿和沈月尘了。

    沈月尘从上房回来之后,就见夏妈妈正在哄丫丫睡觉。

    许是,因为身边多了个孩子的缘故,屋子里总是带着一股淡淡的奶香味。

    夏妈妈把丫丫哄睡了之后,过来和沈月尘说了几句话。

    “奴婢想托大奶奶的烦,给那孩子取个名字,平日里奴婢们都不知道该叫他什么好?孙姨娘说要等着来取名字,可是……”

    名字……沈月尘微微有些犯难,一旦起了名字,有了感情,以后就能再想送走可就难了。

    沈月尘思索了片刻,说道:“临近年关,一切都要顺顺利利的才好。为求家宅长宁,不如就叫他长宁吧。”

    夏妈妈听罢,连连点头:“好,长宁,这个名字好,奴婢多谢大奶奶赐名了。”

    沈月尘微微笑道:“不过是个名字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

    夏妈妈感慨道:“贵人赐名,富贵常在。长宁这孩子,以后有福了。大奶奶您这等慈心仁厚,老天爷看见了肯定会感动的,等眼下这些杂七杂八的事情一过去,往后必定事事顺心,安安稳稳。”

    沈月尘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世事无常,有些话不能说得太早。走进朱家这道门,到底是福还是祸,如今连她自己都快说不清了。

    说话间,外面的小丫鬟进来禀报。

    大爷回来了。跟着,门帘一动,朱锦堂偏头进来了。

    沈月尘连忙起身相迎,收拾好心思,脸上露出招牌式的微笑,侍候着朱锦堂往里间去换衣服。

    临近年关,最是忙人的时候,朱锦堂身为长房长子,每天忙得几乎抽不出身来,脸上都瘦了一圈。

    沈月尘瞧着他显瘦的脸,忍不住劝道:“今儿是十五,大爷晚上就别出去了,好好在家歇一歇吧。”

    朱锦堂换了衣裳和鞋袜,身上舒坦了不少,坐在榻上背靠着引枕,轻轻地抿了口茶谁,语气略显无奈道:“年年都是这么忙过来的,我习惯了。”说完这话,他闭着眼睛往榻上一歪,想忙里偷闲眯上一会儿。

    家中兄弟少,除了朱锦纶之外,其余那两个小的,帮也帮不上忙,他作为家中的老大,自然不能轻易说累。

    沈月尘挨着他的身边坐下,拿着热巾子替他擦着手,手心手背,还有每一根手指的指甲都擦得干干净净。

    朱锦堂一直闭着眼睛,没一会儿便睡着了。

    沈月尘见状,往他的身上加了一床薄被,忙带人轻轻地退了出去。

    夏妈妈抱着丫丫跟在她的身后,小声道:“奴婢先把丫丫抱出去吧,回头等大爷歇够了,再抱进来。”

    沈月尘想了想,道:“你先把她抱到偏房去睡午觉,我去曹氏那里走走。”

    这两天,曹氏一直没来请安,平时她总是一天两遍地过来,从不落下。沈月尘听说她病了,便寻思着过去瞧瞧。

    自打,老太太发了话,让沈月尘把孙氏的女儿养在身边,曹氏便开始着急上火起来。她原以为孙氏生了个女儿,一切就都万事大吉了,谁知,中途竟然峰回路转,又让孙氏白白沾了个便宜。

    这大半年,曹氏费尽心力,天天把朱滢往沈月尘的身边送,为的就是能把女儿养在她的身边。

    眼看着,沈月尘对朱滢越来越上心,越来越好,偏偏孙氏又冒出来碍事……

    曹氏心里恨得不行了,朱滢可是朱锦堂的长女,按说要养在大奶奶的身边的话,也是她排在第一,怎么轮也轮不到她孙氏的女儿!

    虽说都是大爷的孩子,可是从小养在身边的情分,却是不一样的。

    曹氏不甘心,可也是没法子!谁让老太太都发了话,她也只能生生闷气而已,谁知,气得太大,就得了病。

    朱滢见她病了,心疼得不得了,想要和她亲近亲近,却总是被曹氏拒得远远的。

    曹氏怕她沾了病气,总是不让她近身,可朱滢这会正是粘人的年纪,每日总要凑到她的床边呆一小会儿,才肯安心。

    这会,曹氏刚喝了药,皱着眉头坐在床边叹气。

    朱滢亲昵地挨坐在她的床边,小小的身子慢慢地往她的怀里凑,取了一颗往她的嘴里送。谁知,还没等碰到她的嘴边,就被曹氏轻轻地打掉落在了地上。

    朱滢怔怔地收回了手,眼巴巴地瞅着蹙眉不语的曹氏,满眼无辜。

    曹氏心气不顺,语气稍微急切了些,低声斥责道:“告诉你多少回了,别往我的身边来,万一过了病气可怎么办?”说完,她又斥责起身边的丫鬟来,“没眼力见的东西,还不把小姐抱走,让她去边上练字去。”

    那丫鬟闻言,忙上前牵着朱滢的小手,道:“小姐,奴婢给您研墨铺纸,小姐练字去吧。”

    朱滢将小脑袋一扭,用小手抹了一把眼泪,擦擦眼泪,委委屈屈地走了。

    曹氏身边的大丫鬟花影见状,不禁出声劝道:“姨娘心里着急,何必拿大小姐出气,她一个小孩子家家的,什么都不懂,只想陪着您,给您解解闷而已。”

    曹氏何尝不知自己这脾气来得没有道理,忍不住长叹一声道:“唉,我着急还不是为了她……她有时间粘着我,还不如去多练练字。”

    花影略显无奈地摇摇头,一面替着朱滢打叠衣服,一面道::“小姐才多大啊,还不到四岁的小人儿,姨娘也别她逼得太紧了,要不以后等小姐长大了,不和您亲近了怎么办?”

    曹氏靠在床边,似叹非叹道:“她和我亲不亲近的,又有什么要紧?只要她能过得好,过得体面,她就是一辈子都不理我,我心里也高兴。”

    花影听了这话,手上一顿,心里酸溜溜的,宽慰她道:“姨娘别担心了,小姐的性子懂事乖巧,大奶奶一定会疼她的。”

    曹氏闻言,又是一声长叹:“正所谓,有心无力,她就算有三头六臂,也不能同时看管得了这么多的孩子,明哥儿一个,丫丫一个,还有滢儿一个,总要分出个亲疏远近的。仔细想想,当初病得是我就好了,那现在得意的人,就是咱们滢姐儿了……”

    话还没说完,花影忙插话打断她道:“姨娘快别说了,这年节跟前儿的,最忌讳说这些了。您是聪明人,可不能犯糊涂了,大奶奶纵使再好,早晚都会有自己的孩子,一旦她有了儿子,心里最疼的自然是自己生的……所以,姨娘不为了旁人,就算为了小姐,也得好好保重身体,长命百岁才行。”

    她这话说得有理。沈月尘年轻,生下嫡子是早晚的事。她天天这么愁下去,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儿呢。

    主仆间正说着话,外面的丫鬟来报:“大奶奶来了。”

    曹氏微微一怔,忙整理了一下身上的衣襟,忙道:“快请快请。”

    沈月尘携着春茗缓步而来,见她靠坐在床边,忙微微一笑道:“曹姐姐快躺下,别再着了凉。”

    曹氏哪里躺得住,非要下床行了一礼,才肯安心。

    沈月尘扶了她的手一道坐下,含笑道:“姐姐身子不好,还何必拘泥于这些礼数,怪见外的。我近来事忙,没能早点过来看看,姐姐的身体如何了?”

    曹氏看起来的确憔悴了不少,一脸病容。“婢妾不过是些小毛病而已,劳烦大奶奶您费心了。这两天,婢妾的精神恢复了些,正想,晚上带着滢姐儿向您请安去呢。”她一面说一面向花影递着眼色,让她把朱滢带过来。

    花影心领神会,转身去到次间把朱滢抱了过来,送到沈月尘跟前儿。

    她方才受了委屈,眼圈还红红的,一看就是哭过了的样子。

    沈月尘不以为然,伸手把她抱在腿上坐好,拍着她的后背,道:“几日没见,咱们滢姐儿重了不少。”

    曹氏见状,心头一喜,“这都是托了大奶奶的福。”

    羊乳对小孩子的身体好,

    朱滢心里还有些介意方才发生的事,所以比平时安静了许多,窝在沈月尘的怀里也不说话,默默地垂眸拨弄着手腕上的银镯子。

    沈月尘陪着曹氏说了几句闲话,便抱着朱滢起身道:“白天的时候,庄子里送了几只大兔子来,咱们滢姐儿想不想去看看?”

    虽说都是年节时,要吃的东西,但还都是活着的,正好可以让小孩子看个新鲜。

    朱滢没见过兔子,想了好半天,方才问道:“母亲,什么是兔子?”

    沈月尘笑笑:“兔子是一种小动物,通身雪白,毛绒绒的,很可爱。”

    朱滢好奇心都很重,听了这话,不免来了兴致:“我想看兔子。”

    沈月尘把朱滢交给花影,让她们给她穿好衣裳,戴上雪帽和手套,然后,带着她一起看了那些庄子送来的新鲜年货。

    花影一直目送着她们走远,方才回到曹氏身边,含笑道:“姨娘,这回可以安心了吧。大奶奶对咱们滢姐儿好着呢。”

    曹氏微微点头,安心地平躺在床上,双手下意识地拢了拢身边的被子。

    眼下是放心了,可是以后的事,还说不准呢。

    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往后还是得处处小心才行。

    ……

    夜间,朱锦堂留在书房迟迟未归,沈月尘一个人坐在屋里,对着一本子厚厚的账本,看得哈欠连连。此时,春茗泡了杯金丝蜜枣茶递到了她的手上,轻声劝道:“小姐且歇歇罢,下午陪着滢姐儿玩了好半天,回来有看账,仔细头疼。”

    沈月尘微微点头,接过茶碗抿了一口,“我先到床上靠一会儿。”

    许是,相处久了的缘故,她和朱锦堂也有了一些心领神会的小习惯。

    朱锦堂不歇在这里的时候,就不会过来吃晚饭,一旦他过来吃了晚饭,晚上就一定会歇在这里,而且,不管多晚都会回来。

    今天的晚饭两个人是一起吃的,沈月尘不能早睡,便靠在床边摆弄起针线来。

    须臾,朱锦堂披着一身寒气从外面回来,进屋之后,他就直奔炭盆跟前去暖手,望着正要披衣而起的沈月尘,轻声道:“你躺着吧。”

    沈月尘犹豫了一下,还是披着衣裳起来了,惹得朱锦堂微微蹙眉道:“你还真是不听话。”

    沈月尘闻言微露笑靥。

    朱锦堂见她起来了,便摆摆手,示意身后的丫鬟们出去,抬头往床边望了一眼,原以为她在看书,结果却瞧见了小杌子上的针线筐,略显意外道:“这么冷的天,你怎么做起针线来了?府里一直都有专门做针线的人,你何必受这份累。”

    沈月尘摇头道:“也没作什么,只是闲了,打发时间而已,所以连连手,免得以后连针也不会穿了。”

    她的针线不好,朱锦堂也是知道的。

    他等她都忙完了,便拉着她的手,一块去榻前坐下,淡淡道:“往后,别等着我,困了就先睡。”

    他在外头忙,她在家里忙,两个人其实没有一个是清闲的。

    沈月尘笑道:“妾身已经习惯了,大爷不回来,我早睡也睡不着的。”虽然,心里不想承认,但是有他在身边的时候,自己总会睡得更加踏实些。

    简单的一句话,去让人心里觉得暖暖的。

    朱锦堂闻言,看了她好一会,才拍拍她的手,“行,我知道了,睡吧。”

    两人并肩而睡,朱锦堂长臂一伸,将沈月尘揽进怀里,轻轻地拍了一下她的后背,开口道:“这些日子,你辛苦了。”

    这段时间,院子里出了不少事,先是孙氏有孕,跟着又是秦氏起事,没有一刻消停得时候,全靠着她一个人看着管着,处处留心着,方才没闹出什么大事。

    沈月尘微微一怔,随即诧异地眨眨眼,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他鲜少说这样的话,这还是第一次。

    “大爷也辛苦了……”沈月尘想了又想,最后轻轻地回了一句。

    朱锦堂没说话,微微收紧胳膊,又把她往身边带了带,沉沉睡去……

    次日一早,朱锦堂起床的时候,外面的天还没亮。

    他掀起被子之前,轻轻碰到了沈月尘的手,见她的小手有些凉,忙轻声命人拿了手炉脚炉来塞在被窝里,又在房间里多加了一个炭盆。

    守夜的春茗见状,不知为何,心里头也跟着觉得暖暖的。心想,大爷真是越来越会疼人了,以前起床都是敞着被子,就直接去了净房,哪像现在这样,还会给小姐掖被子呢。

第一百四十章 母子俩(一)

    沈月尘早上醒过来的时候并不知道,朱锦堂是什么时候走的,只看到春茗站在床边,清亮的眼中满是笑意,唇角微微弯起,仿佛遇上什么好事似的,此时见她醒了,忙上前几步,含笑道:“小姐您醒了。”

    沈月尘捂着嘴打了个哈欠,被窝里暖融融的,让人不舍不得离开,她有些懒懒的,“嗯”了一声,问道:“一大早上出什么好事了,看你笑眯眯的。”

    春茗含笑不语,忙捧了茶给她漱口:“奴婢哪有什么好事,只不过是在为小姐开心罢了。”

    她故意买了个关子,沈月尘靠坐在床边,笑笑道:“你这丫头越发调皮了,还学会故弄玄虚了。”

    春茗的脸上笑的就像一朵花似的,挨在沈月尘的身边,轻声细语地把自己早上看见的一幕,告诉给她知道,想让她高兴高兴。

    沈月尘听完之后,两腮微红,故意别开眼去,看向窗外。

    春茗又道:“大爷,天还没亮就出门去了,临出门之前,特意交代让奴婢在屋里四角都拢上炭盆,还有把门窗都关严实了,生怕小姐会沾上寒气。”

    沈月尘心中一动:依着他的性格,不像会做这样事情的人。

    春茗笑吟吟扶着她去梳妆镜前坐好,拿起木梳替她梳理着长发,轻声道:“不瞒您说。奴婢原本一直都些担心。可是,今儿一看大爷这么心疼小姐,奴婢的心里真是踏实多了。”

    前些日子,两个人之间,总是不冷不热的,像是在闹别扭似的。

    沈月尘静静地没说话,只见,春茗冲着镜子里的她,一脸笑嘻嘻的样子,立刻有些不好意思起来,故意望着窗外道:“今儿天气不错,等会儿陪我去看看明哥儿吧。”

    春茗笑着答应了一声,转身出去打水给她洗脸。

    吃过早饭,沈月尘穿戴整齐,抬手撩起了帘子,推门望向外面。

    春茗忙将那件水红缎面的大氅给她披在身上,“外面风寒,小姐先把大氅穿好再出去,别着凉了。”

    沈月尘低头看了一眼,问道:“昨儿穿得那件青灰色的呢?”

    春茗回道:“那件奴婢替您收拾起来的。那件有点太素净了,显得老气横秋的,眼下就快过年了,小姐就穿这件水红色的吧,看着好看,而且,衬得您气色也好。”

    沈月尘对她这份心思很满意,点点头:“恩,还是你想得周到。”这个时候不比平时,穿得太多素气了,反而不好,还是应应节气。

    春茗笑笑:“小姐从前总是穿得太素净了,往后要多打扮的好。而且,正所谓,女为悦己者容。小姐就算是为了大爷,也该好好打扮一下。”

    沈月尘闻言,忍不住轻啐了她一口:“你这丫头,一早上起来就这么多话。”

    春茗笑而不语,只把手炉塞进她的手里,随着她一道往正院去了。

    沈月尘原本想先去给老太太请安的,可是却被丫鬟拦了下来,说是老爷子和老太太正在和大爷大夫人,二爷二夫人在一处说话,暂时不能打扰。

    沈月尘闻此,微微一愣,直觉家中一定是出了什么事。

    她来得有些晚了,明哥儿喝过奶后,又被乳母们哄睡过去。

    沈月尘看看他睡着红扑扑的小脸,只觉他似乎又长大了一些,转身走到外间,找来乳母问话:“明哥儿近来如何?睡得好吗?吃的多不多?”

    明哥儿身边的乳母换了两次,眼下,这个奶妈姓常,是个三十多岁的苗条女人,容貌白净,五官端正,年轻的时候,估计也是个颇有几分姿色的美人。

    常妈妈躬身回话道:“回大奶奶的话,明少爷这几天睡得很好,早上到了喂奶的时候都不醒,睡得可香了。明少爷每次喝完奶,偶尔还会吃上几口小米粥。”

    明哥儿已经十个月大了,按说,应该多吃辅食,然后再慢慢变成主食。

    沈月尘微微一笑道:“我方才瞧着明哥儿的气色不错,可见你们照料的很好。往后,你们可以给他多加一点食物,像是鸡蛋黄羹、鸡肉玉米粥,青菜粥之类的。”说完,她又看向春茗道:“回头取几吊钱来,赏给妈妈们。”

    春茗连忙点头应了一声。

    常妈妈等人闻言一喜,忙叩头谢恩,这都是这个月的第三回了。亏得前面那几位办事不利,方才空了这处肥差,

    沈月尘抬一抬手,示意她们起来:“明哥儿是全家人的心头肉,你们把他伺候好了,就是把这一大家子都伺候好了。我这个人素来奖罚分明,只要你们做的好,赏多少都不心疼。可是……万一有谁办事不精心,我也绝不手软。”

    虽然,她们都是黎氏选出来的稳妥人,但还是需要时不时提点一下。照顾明哥儿是一件美差,身份体面,吃得好,穿得好,还处处都有好处和油水。但有时候条件越好,人心越贪,总要防患于未然才行。

    “奴婢们一定牢记在心,多谢大奶奶赏赐。”那些负责照顾的明哥儿的老妈子和丫鬟们,随后都齐齐地跪下谢赏。

    沈月尘这会没急着让她们起来,唯独伸手扶了一把常妈妈,温和道:“明哥儿这孩子一直很挑人,之前的乳母换了一拨又一拨,一直没有一个可心的。如今,我看你倒是个稳妥的,往后,你可要多多费心才是,尤其是在饮食上,更要千万小心,别一时贪嘴,碰了什么不规矩的东西。”

    之前,那位乳母之所以会被赶走,就是因为她被人偷偷吃酒。沈月尘不希望同样的事情,再发生第二回了。

    常妈妈是个聪明人,自然知道她话里话外的意思,连连应是,道:“奴婢都记住了,大奶奶您请放心。”

    她进府之后,知道的第一件事,就是明哥儿不是大奶奶沈氏的亲生骨肉,可是明哥儿却和她这个继母最亲,亲得连大夫人看见了,心里都觉得十分羡慕呢。

    想来,这位大奶奶对明哥儿也是极其看重的,所以才会叮嘱得这么仔细。那往后自己也得好好表现才行,争取讨得大奶奶的欢心,也好在朱家多留两年,多捞几年的好处。

第一百四十一章 母子俩(二)

    虽说乳母只是一个下人,但依着大户人家里的规矩,以后等到明哥儿断奶之后,她还是可以继续留在朱家当差做事的。

    常妈妈的家里有三个孩子,两男一女,都是她的心头肉。为了他们,她想好好留在朱家,如此一来,孩子们以后的日子,自然就不用愁了。

    春茗很快就把赏钱送了过来,下人们各自接过赏钱,纷纷退了出去。

    沈月尘重新回到里间,坐在明哥儿的床边,瞧着他的睡颜,只觉他真的长大了不少。

    刚进府时,他还孱弱的像是只小猫似的,如今已经是个白白胖胖的大娃娃了。

    没过了多久,明哥儿突然伸了一个胳膊,从睡梦中清醒了过来,小脸睡得粉粉的,透着柔和的光泽,仿佛刚剥了壳的鸡蛋似的,他眨巴着两只乌溜溜的大眼睛望向沈月尘,随即咯咯笑了起来。

    他每每见她的时候,总是笑盈盈的,格外可爱。

    沈月尘小心翼翼地将他抱在怀里,鼻尖闻得一股淡淡的,暖暖的奶香味扑鼻而来,这是小孩子身上特有的味道。

    明哥儿如今开始学着说话叫人了,但是只会叫“奶奶爷爷”,其余的一概不叫。

    这会,他见了沈月尘,也是带点口齿不清地唤道:“倪,倪来啦……”

    沈月尘轻轻蹙眉,拍了一下他的后背,道:“我都说过多少次了,我是你娘,你要唤我娘亲才对。”

    不管两个人的前世是什么年纪,什么样子,如今他们是母子关系,该做到的地方,一定要做到。

    明哥儿歪着小脑袋看着沈月尘,心中很很不情愿地开这个口。因为他们是一样的人,他初来乍到之时,正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时候,偏偏遇见了她。

    因着有她在,他才能咬着牙坚持下来,虽然心里对她感激万分,但这一声“娘亲”,实在让他难以启齿。毕竟,看她的年纪,也不过十五六岁,明明比自己还小好几岁,还是一脸的稚气呢。

    沈月尘见他盯着看了又看,就是不肯开口,便含笑道:“你现在不叫,以后也要叫的,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

    明哥儿听了这话,故意扁了扁粉红小嘴,只见她满面含笑,眉眼弯弯,越发显得秀美娇艳了,不禁在心中品度了一番,她虽然算不上是国色天香的大美人,但却也当得起清秀可人这四个字了。

    明哥儿忍不住在心里长吁短叹起来,老天爷真是不公平,大家都是同命相怜,为何自己却是这副短手短脚的模样,舌头不好使,连走路都费劲,天天不是吃就是睡,要不就被人脱光了放在水盆里细细搓搓,要不就是被一大群人抱来抱去,亲来亲去。每回一睁开眼睛就对着乳母白花花地胸脯……亏得屋里的丫鬟们长得还标致,看着养眼,总算让日子没那么难过。

    沈月尘隐约能猜出几分他的心思,搂着他小小的身子,轻声道:“一家人面前没什么好害臊的,也没有什么丢脸的。以后,你要在这里过一辈子的,索性,就把自己当个真正的小孩子重新活一回吧。”

    一切从头开始,这样的机会,可遇不可求,不是人人都能遇到的。

    明哥儿抬头看了一眼沈月尘,伸手摸了摸自己的鼻尖,终于小声地唤了一声:“娘……”

    他好不容易开了口,沈月尘听了却一时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明哥儿顿时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一把拽着沈月尘白嫩嫩的手,放到嘴边轻轻咬了一下,结果,弄了她满手背的口水。

    沈月尘伸手捏捏他的小脸蛋,心知,他说出这两个字不容易,“你是长房嫡孙,是全家人的命根子,往后你的一言一行都会被大家关注着,所以咱们只能小心。”

    明哥儿来了这么久,很多事情不用沈月尘多说,他也能够充分理解,可是他的舌头还不听使唤,很多话想说也说不出口,只看着她用力地点点头,示意自己都听明白了。

    沈月尘又搂着他说了好一会儿的话,又给他将了好些的规矩,想让他尽量多学多记住一点。

    常妈妈进来的时候,刚好看见沈月尘抱着他说话,母子俩当真是一副亲密无间,其乐融融的模样。平时大夫人来的时候,明少爷很少让人这么抱着,稍抱一会儿,就起闹脾气来。

    沈月尘见常妈妈来了,微微一笑道:“明哥儿睡醒了,妈妈赶紧准备给他喂奶吧。”

    常妈妈忙应了一声,先去净房擦了擦身子,然后,才从沈月尘的怀里把明哥儿接了过来。

    于是,明哥儿在常妈妈的服侍下又用了一顿舒服又尴尬的午餐。

    沈月尘故意避了出去,在外面丫鬟们的服侍下漱口净手,整整衣襟,重新去上房请安。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上房的长辈们已经散了,只剩下黎氏留在最后。

    老太太这会心情不好,谁也不想见,话也不想说,只一个人歪在榻上唉声叹气。

    黎氏劝不住她的伤心,只好默默地退了出去。正巧,沈月尘过来请安,连忙将她拉到一边,轻声叮嘱道:“老太太这会心情不好,请安的事不用急,你且和我走吧。”

    沈月尘闻言,微微一怔,只见黎氏的眼圈竟然微微泛红,似乎刚刚哭过。

    婆媳俩一起去了屋子里说话,丫鬟们立刻上了清心去火的茶来,然后轻轻地掩上了门。

    黎氏才喝了一口茶,眼泪就落了下来,惹得沈月尘微微一惊,顿时有些手足无措,不知她这是怎么了。

    黎氏倒也没卖关子,直接了当把京城来信的事情,告诉她道:“昨晚,京城来信说,你姑母家的琳珞妹妹已经被圣上看中,过了年就要进宫去了。”

    沈月尘闻言,心头一颤,忽想起之前阮琳珞和她说过的话,顿时咬了咬下唇,有些不敢相信道:“琳珞妹妹她……已经回京了吗?”

    黎氏微微摇头:“说是还没到呢。中途遇上雪天,稍微耽误了几日。可是你姑母家已经收到了准信儿,说是**不离十了。”

    这种事情,通常都是十传九假,不可随便轻信。不过,这次消息不是太监宫女们的闲言碎语,而是从御前总管孙公公嘴里亲口而出的,八成是错不了了。

    空穴来风,必有其因。何况,依着孙公公和阮家的交情,更加不会在这种事情上乱说话了。

    黎氏长叹一声:“你大姑母最心疼这一双儿女,尤其是琳珞。从小就像是眼珠子一般得宝贝到大,可这回,她却要把她送进宫里去,这简直就是在往她的心里插刀子啊!”

    说实在的,这个消息,来势汹汹。不光是在朱元娘的身上插刀子,也是等于在朱家人的心里插刀子。

    阮琳珞年方十四,可当今圣上却已经年过五旬,一入宫门深似海,一旦进了宫,大好年华,无辜葬送,此生便是再也无望了。

    沈月尘心中坠坠地发沉,抬头看了一眼黎氏的脸色,张了张口,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她的脸上也是凝重深沉的样子,默默的凝思了片刻,方才慎重的望着黎氏道:“依着琳珞妹妹的年纪,要进宫的话,是不是太早了……”

    黎氏似叹非叹道:“不过是因着太后娘娘的一句话罢了,说想要个聪明伶俐的人儿在陪在身边说说话儿,解解闷儿,话说得好听,但其实,不过是在为圣上物色新宠而已。”

    前阵子,宫里一连殁了两位娘娘,皇子们又纷争不断,惹得圣上心里不高兴。所以此时,宫里宫外,人人都想着哄得他龙心大悦,最后想来想去,除了奇珍异宝,就是倾城美人,只要能博得圣上一笑,便可万事大吉了。

    “老太太听了这个消息,便急得做不住了,捶着胸口直叹气,任谁劝也劝不住了。”

    可怜她老太太一把年纪,整天为了家里家外操心费神,虽然,心里心疼阮琳珞,可又苦无办法。

    沈月尘也叹了一口气,眼儿里闪过淡淡的茫然。

    阮琳珞是个难得一见的美人胚子,又年少可爱,天真烂漫,女人见了都喜欢,更别说是男人了。

    虽然两个人相处的时间不长,但却十分投缘,自是不愿让她一生都囚禁在那深宫之中,红颜未老恩先断,斜倚熏笼坐到明。

    沈月尘忽然想起了之前,两人一处说话时,阮琳珞脸上怅然若失的神情和黯然的眼神,想着她的心里原本都是清清楚楚的,却还是依然强颜欢笑地陪着家人同喜同乐,着实不易……

    她看似娇气,其实也是个扛得起事的人,难为她小小年纪,就能这么懂事,就算以后到了深宫之中,也会好好生活下去的,不会让人随意欺负了去……

    想着想着,沈月尘的眼窝再次发酸,泪水又一次泛滥而出。

    明明说好了,来年再见,如今,怕是再也见不到了。

    婆媳两人默默哭了一会儿,才把满怀愁绪慢慢抚平下去。到这个份儿上,眼泪于事无补,唯有接受现实,从长计议才是最稳妥的。

第一百四十二章 母子俩(三)

    因着阮琳珞的事,老太太的心疼难受了一整天,连晚饭都没没吃。朱老爷子倒是比她看得开,老人家晚饭照吃,酒也照喝,只是不像往常那样在园子里取乐,只是拿了一把剪刀回自己屋里去侍弄花草。

    侍奉花草,原本是一件陶冶性情的风雅之事。可是,朱老爷子已经两年没动过剪子了,朱家上下都知道,一旦老爷子动了剪子,这就是一个征兆,预示家中遭逢难事,而且,还是难中之难……

    朱峰深知,老父亲是为了琳珞的事情难受,心里比老太太还要舍不得,只是不便明说,便一个人带着。

    朱峰在老爷子门外劝了几句,便回了母亲房里,见老太太也闷闷不乐的样子,心里着急道:“要不然,儿子亲自去一趟京城,找大姐谈谈,看能不能有什么法子……”

    他的话还未说完,老太太便立刻挺直了身子,神色凝重地对他道:“不许胡来,这件事咱们万万不能插手。”

    这趟浑水轻易碰不得!敬国公是有爵位在身的功勋世家,自然有他们自己的应对之策,就算没有应对的法子,能拖延些日子也是好的。

    朱峰不是不知轻重的人,听见母亲这么说,忙点头应是。

    这两年,京城中很不太平,风起云涌,各种势力互相纠结乱斗,大事小事不断。

    圣上龙体违和,皇太子又越发骄横奢靡,大有不把圣上放在眼里的架势,朝中大臣更是分帮结伙,相互对立,一派支持太子,一派支持四皇子,还有一些散帮势力支持景荣王,总之,看着一团和气,实则各为其主,相互斗心斗角,暗藏机锋。

    朝廷局势不稳,如今,正是大家分派挑边的时候,稍不留神,站错了边就会惹祸上身。

    老太太虽然只是一个读书不多的妇道人家,但是也能察觉出这苗头不对。

    朱峰微微沉吟道:“儿子,早都听见消息说,自从贤妃娘娘死后,圣上便一病不起,如今病体沉痼,怕是很难熬过这个冬天呐。”

    一旦圣上殡天,那么新皇即位,后宫那些妃嫔宫女,要不就是赐死陪葬,要不就是削发出家,没有一个会有好下场。

    老太太气得直拍桌子道:“都是要死的人了,还祸害别人家的闺女做什么?真是该死!”

    老太太此刻巴不得那皇帝老儿早点咽气,免得连累阮家,连累琳珞。

    朱峰鲜少听见母亲说这样大不敬的话,好在是在自己家里,又没有旁人在,索性让母亲骂个痛快为止。

    等她都骂完了,心里痛快了,方才开口道:“其实,这件事也不是完全没有办法,只要阮家找个合理的借口,将事情往后拖一拖,事情不怕没有转机的是机会。”

    阮家一直以来都是中立派,不偏不倚,所以才会被太后看中,如今,圣上龙体违和,太子一定会有所动作,保不齐圣上连年关都撑不过去了。

    做生意的人,最重视的就是消息互通,朱家有不少旧识,可以在帮他在打探消息,甚至是宫里头的风吹草动,一些细枝末节上的小事,都可以不落下。

    老太太听了儿子的话,觉得有理,可心里还是放心不下,“你大姐是什么性子的人,你最清楚不过?她从小聪慧严谨,报喜不报忧,这次她是真的没法子了,所以才会迫不及待地一而再再而三让琳珞回家。”

    朱峰眉心紧蹙,想了又想道:“大姐那么聪明,一定会有法子的,咱们先不着急,且再看一看。”

    老太太闻言,一面叹气一面眼中泛泪:“早知事情如此,我就算是豁出这张老脸,也不会让珞儿回去……我的珞儿,我的心肝儿啊!”

    这一夜,朱家人愁绪密布,注定无法安眠。

    沈月尘坐在灯下,默默垂首,手中的帕子已经被他揉得不成样子。

    她不时地抬起头,望着眉心蹙起的朱锦堂,只觉他的眉心越蹙越紧,不知不觉中已经变成了一个“川”字。

    他从晚上回来进到屋子,就是这副静默不语的样子,也不接茶,也不更衣,只是坐在榻上望着地上暖炉中的幽幽火光。

    春茗已经给他换了三杯热茶,可他却一口也没沾。

    终于,等到春茗端上来第四杯滚滚的茶的时候,沈月尘慢慢站起身来,走到朱锦堂的身边,轻轻拍了他的肩膀,道:“大爷,屋子里闷闷的,咱们不如一起出去走一走吧。”

    大家的心里都不舒服,与其这么坐着不动,还不如出去走走换换心情。

    朱锦堂略微沉吟了一下,还是答应了一声“也好”。

    沈月尘替他披上厚实的大氅,然后,亲手替他系好。

    临出门前,她还主动牵住了他的手掌,若是搁在平时她一定不好意思,可是今天是个例外。

    朱锦堂有些意外,便一直盯着她的脸看,惹得沈月尘有些不好意思地干笑了一声。“大爷的手心暖暖的。”

    朱锦堂闻言,嘴角微微勾起,不再看她的眼睛,只是收拢手指,把她的小手牢牢地攥在手心。

    圆月当空,就像是在一片漆黑的幕布下点了一盏明亮的灯,光华灿烂,映照着地上的积雪都跟着一起泛着细碎清润的光彩。

    两个人静静地在院子里站了一会儿,晚风轻轻吹拂着雪面,卷起细小的雪花,吹在脸上凉丝丝的。

    沈月尘做了一个深呼吸,大大地呵出一团白气,跟着她望向朱锦堂,道:“大爷也这样试试看,这样可以舒缓心情。”

    朱锦堂若有所思的看了她一眼,随即学着她的样子,做了一个深呼吸,果然,原本沉闷的心里顿时舒服了不少。

    沈月尘随即柔声安慰他道:“大爷,别太担心了。”

    朱锦堂轻轻“嗯”了一声:“知道了,你也一样。方才把眼睛都哭红了的人,这会还想着来安慰别人。”

    说完这句,他又沉默了几秒,跟着声音闷闷道:“想着珞儿她虽然早慧聪颖,但毕竟还是个孩子,实在让人放心不下……咱们尚且如此揪心,大姑姑的心里又该有多难受啊!”末了,他浅浅叹了一声,那一声叹气伴着碎雪,慢慢消散在寒风之中。

第一百四十三章 母子俩(四)

    西侧院里,沈月尘直到天光微明才起身,打开怀表一看,才不过刚过六点,可是朱锦堂已经走了大半个时辰了。

    昨晚,他一直翻来覆去,睡得并不安稳,这会又早早地出了府,风寒露重的,肯定连早饭都没来得及吃。

    沈月尘掀被而起,暗暗责备自己怎么越来越懒了,睡得那么沉,早上的时候应该送一送他才是。

    她平时觉很轻,稍微有点动静就会醒,可是近来,她总是身子犯懒,偶尔睡沉了,连朱锦堂走了都不知道。

    春茗捧了衣裳过来,禀道:“大爷天还没亮就出门去了。”

    沈月尘微微点头,他昨晚说过,今天码头上来货,还有两位外敌的大掌柜要过来报账头。

    起床之后,洗漱更衣,又是一阵忙碌,行礼问安,侍候长辈。

    朱老爷子摆弄了一宿的花草,天亮之前才稍微躺下眯了一会儿。老太太勉强打起精神,和孩子们说了几句话,交代大家别慌了心神,一切如常,好好准备过小年。

    黎氏见老太太精神不济,有心想在老太太的跟前儿伺候几日,便让沈月尘把明哥儿抱回自己院里,亲自照看些日子。

    那孩子平时和她最亲,交给她照看,自然最让人放心。

    等一切都安顿好之后,沈月尘去了明哥儿的房里。

    常妈妈见她来了,便立刻站起来行礼道:“给大奶奶请安。”

    沈月尘轻轻地点了一下头,又招手示意她坐下说话。

    明哥儿刚刚洗过澡,光着身子被丫鬟裹着被子抱了进来,小脸上红扑扑的,像是有点害羞的样子。

    沈月尘见他来了,伸出手把他接了过来,明哥儿从小被里伸出双手,直接搂着她的脖子,像是缠人的小猴儿似的。

    沈月尘见他身子还光溜溜的,忙拿起一件绣着巴掌大的蛤蟆蛙肚兜给他穿在身上,先把胸口和肚子遮住,免得他着凉。

    这蛤蟆蛙肚兜,打从明哥儿满月之后,就一直穿在他的身上,绣功精致,活灵活现,是老太太屋里的丫鬟春桃亲手做的。

    小孩子穿得东西,讲究很多。相传女娲给她的后裔一件衣裳,形似肚兜,既可以保护腹部不受风寒,又可以遮羞,所以民间便一直流传着给小孩儿穿蛤蟆肚兜的习俗。

    谁知,她有心无意地一个举动,惹得明哥儿又是一个大红脸。他到底不是真正的小孩子,给人看光光还不算,还要穿着露着屁股的开裆裤,实在羞臊得很。

    沈月尘无声地笑了笑,见他不好意思了,便把他放回床上,让丫鬟们先给他穿好衣裳。

    明哥儿重新穿上了小衣小袄,又被裹得严严实实像个小粽子似的。

    沈月尘见他一脸不舒服地扯着身上的衣服,忙亲自替他脱去小袄,吩咐丫鬟们道:“屋里一直烧着暖炉,不用给明哥儿穿得太厚太热,以免捂坏了身子,伤了皮肤。”

    明哥儿之前因为胎里不足,身子孱弱,所以一直被养得很娇气。不过,沈月尘却不赞成这样的育儿方式,整天把孩子关在家中,穿着厚厚的暖衣,就如同终日不见阳光的树木,软弱不禁风寒,禁不住风吹日晒,抵抗力不强,自然极其容易生病。

    沈月尘抱过明哥儿,望向常妈妈吩咐道:“从今天开始,明哥儿要和我一起回去西侧院,你们把他的东西收拾一下,等会儿和我一起回去。”

    常妈妈闻言微微一怔,忙点点头,带着丫鬟们去收拾东西。

    明哥儿也是心头一喜,连忙搂着她的脖子,又是亲,又是蹭。幸好,沈月尘的脸上没有涂脂粉,否则,非得被他蹭成一个大花脸不可。

    明哥儿的身边除了常妈妈,还有两个婆子,一位姓张,一位姓乔,还有四个小丫鬟,她们都是明哥儿身边伺候的人,自然也要跟着他一起去西侧院。

    院子里一下多了这么多人,顿时变得热闹了不少。

    前阵子,孙氏害病神志不清,秦氏又被驱逐禁足,院子里变得冷清了许多,总是安安静静的,平时几乎连针掉在地上的声音都能听得见。

    明哥儿很少能出屋子,这会被沈月尘抱着来到西侧院,心里高兴得不得了,揽住沈月尘的脖子,东看看西望望,待看见她屋里果盘里的果子和糕饼,更是手舞足蹈起来。

    他现在虽然已经开始吃辅食了,但只能喝些粥和鸡蛋羹或者吃几勺果泥,其余的一口也不能碰。

    明哥儿动了动身子,仰起头来蹭蹭沈月尘的脸颊,用手指着桌上的果子,道:“果子,果子。”

    他的饮食单调,鲜少能吃到酸甜有味的东西,尤其是那些酸酸甜甜的水果,更是不能想吃都吃,因为会冲撞了药性。

    吴妈见明哥儿开口说话,不免吓了一跳,神情惊喜道:“明少爷,这么早就会说话了,还真是聪明。”

    这世上,巧合的事情还真不少。想当年,沈月尘开口说话的时候也早,不到一岁就会叫人了。

    沈月尘笑笑,把明哥儿交给吴妈抱一抱:“妈妈抱一抱吧,您还从来没抱过他呢。”

    吴妈小心翼翼地接过明哥儿,笑盈盈地望着他,道:“奴婢是吴妈,给小少爷您请安了。”

    明哥儿瞧着她,稍微有些几分眼熟,咧嘴一笑,继续喃喃道:“果子,果子。”

    吴妈满脸都是笑容,回头吩咐春茗道:“小少爷想吃果子了,你赶紧去置碗苹果泥来。”

    春茗忙应了一声,取了个苹果削了皮,然后,用勺子一点一点地捣成了泥糊糊状,盛在碗里送了过去。

    明哥儿看着那碗苹果泥,顿时兴趣全无,不高兴地瘪瘪嘴,但有的吃总比没得吃强,只好乖乖张口,吧嗒吧嗒地吃下一勺苹果泥。

    明哥儿来了之后,屋子里一下子就有了两个小孩,就像不想热闹都不行了。

    吴妈顿时有些坐不住了,早早就开始张罗起来明哥儿的食谱,用她的话来说,就是药补不如食补,吃得好才能长得结实。再说,小姐就是从小没有打好底子,所以才会身子单薄。

    沈月尘见她这般上心,也不好拂了她的一番好意,只道:“妈妈有心了,那就劳烦妈妈了。不过,明哥儿吃的食物,都有专门的人照顾,还请妈妈先问过她们,有没有什么需要忌讳的地方,然后再斟酌着来办。”

    吴妈点点头:“是,奴婢知道了。老奴这就去,顺便把之前大夫开得方子也拿过来,留着备用。”

    明哥儿坐在沈月尘的腿上,看着众人为他忙东忙西的样子,心里也是一阵暖意。

    他前世亲情淡薄,是个有人生没人养的孤儿,除了一个体弱多病的弟弟之外,身边再也没有可以亲近的人了。如今,他来到这里,成为了这家的嫡长孙,一家子人没有不疼他的,也没有不在在乎他的,这种温暖感觉倒也很是不错。

    想到这里,明哥儿抿嘴一笑,心想,自己这样算不算是因祸得福。

    明哥儿吃了小半碗苹果泥,肚子就觉得饱了。

    沈月尘将他放在屋里的小床上,和丫丫一起睡午觉。

    用过午膳没一会儿,外间的丫鬟来报:“大奶奶,朱管事过来了。”

    沈月尘微微一怔,只觉,他是稀客,一定是为了过年的事情来的。

    朱荣缓步进来行礼问安,他虽然看起来相貌平平,身材中等,一副老实巴交的模样,但是眼神犀利,一看就是精明能干的人。

    沈月尘没见过他几次,但也知道自己和他是结过“梁子”的人。

    朱荣是领了大夫人的话,才过来见沈月尘的,虽然他对她颇有成见,但也不好不来,只得硬着头皮过来。

    朱安自从犯了事之后,不但在朱家呆不下去了,在外面也是名声扫地,什么都做不得,只好整天坐在家中喝闷酒。

    朱安是朱荣的亲侄子,撕破脸皮还连着肉,他闯了祸,他也脱不了干系,不仅仅贴出去一大笔银子,而且,还在老爷子和老太太面前丢了脸面,险些连自己的饭碗都保不住了。

    看着朱安烂泥扶不上墙,朱荣心里很生气,但是对于这位新大少奶奶,他也是一样心存不满。她要立威可以,但没必要非要先拿朱安下手。何况,不看僧面看佛面,打狗也要看主人,就算朱安做得不对,但总要顾及几分他这个朱家大管家的颜面啊。

    沈月尘派人给朱荣看座端茶,朱荣象征性地客气推让了一番,最后还是稳稳当当地坐了下来。

    “大奶奶,奴才今天是奉了大夫人的意思,过来和大奶奶商量过年的事宜的。”他一面说一面起身呈上两张单子,不是直接给沈月尘,而是交给她的丫鬟春茗。

    沈月尘从春茗的手里接过单子,淡淡扫了两眼,只见一张是名单,一张是礼单。

    朱荣继续道:“大奶奶,这是大夫人叫奴才交给您的。一份是府上的所有下人的名单,里里外外总共九十六人。还有一份是礼单,是上个月采办采买的各色年礼。”

第一百四十四章 替身

    沈月尘闻言,微微点头,细细看了一遍下人们的名单,只见那上面条理分明,清清楚楚地写着朱府每一个下人的姓名,年纪,还有在府上的职务和每月的月例银钱。

    这么仔细的名单,沈月尘还是第一次看见,心中不免更多了几分重视。

    看过了名单,便是礼单。

    “大奶奶,家中的年礼已经齐全买下,如今,只等到小年一过,按单送礼送出去就可以了。”

    年礼的事情,是黎氏和柴氏亲自操办的,沈月尘只是帮着稍微出了几个主意,却做不得主。

    “按着大夫人的意思,送礼这件事全由奶奶来安排,什么时候送,怎么安排,都由您来做主。”

    沈月尘一直没出声,低头认真地看着礼单,听了这话,不免抬头问道:“这是大夫人的意思?还是,老太太的意思?”

    早上过去请安的时候,黎氏还没和她提起此事,应该不是她的意思才对。

    朱荣点头道:“回大奶奶,这是老太太意思。”

    今年是沈月尘进府的第一年,让她先熟悉一下家中的年节琐事,以后管理起来也能更自在些。

    沈月尘闻言,很感谢老太太的这份用心,忙笑着回话道:“我知道了,劳烦大管事回头代我向老祖宗们道一声谢。这两份单子我会好好看的,不会叫长辈们失望的。”

    朱荣听了她的话,忙满脸堆笑地行了一礼。

    沈月尘随即吩咐春茗取来一把碎银子拿给他,温和道:“大管事每天忙里忙外,着实辛苦了,这点子银子你拿去买茶吃吧,也算是我的一点点心意。”

    朱荣双手捧过银子,嘴上连连道谢,心里却是不以为然。

    沈月尘虽不知他的心思,却也能他未及眼底的笑容,看出他对自己不满。

    听说,因为朱安的事情,他足足拿出来一千五百两的银子,可以说是元气大伤。

    朱荣走后,沈月尘把两份单子从头到尾看了两遍,方才小心翼翼地叠好,收进信封里,放在梳妆台上的八宝盒里。

    年礼要统一在小年那天送出去,幸好,礼单上面已经按着身份地位,亲疏远近,分列出来了顺序,让她可以一目了然,做到心中有数。

    不过,虽然心中有数,沈月尘的心里还是微微有些紧张。门房那边,近两天就要分派清楚,免得到时候人手不够。

    她正想着出神,只见,夏妈妈一脸慌张地走进来,轻声道:“大奶奶,孙姨娘抱着长宁说要见您和大爷……”

    沈月尘眉心一蹙。

    孙氏自从生产之后,便一直静养身体,加之她的精神恍恍惚惚,自然更是无法随便出出进进。

    大冷的天,夏妈妈却是急出了一头的汗。

    近来,孙姨娘的身体恢复了些体力,所以才着急见朱锦堂和沈月尘。

    她以为自己替朱家生了一个儿子,分辨不明眼前的一切,都只是镜中花,水中月,她的女儿如今就躺在沈月尘屋里的小床上,睡得无比香甜。

    夏妈妈神情慌张道:“孙姨娘神智不清不楚的,丫鬟们劝也劝不住她……”

    孙文佩在屋里哭天抢地地闹个不停,连夏妈妈都彻底没辙了。

    沈月尘不愿意浪费唇舌,跟一个疯女人讲道理,于是,她稍微犹豫了一下,低声道:“孙氏一天不好就一天不能踏出她的房间,眼下,烦心的事情已经太多了,别再让她出来惹人心烦了。”

    夏妈妈听了这话,连连点头:“奴婢已经让人牢牢守住了门口。”

    沈月尘揉揉眉头:“光是守着还不行,别让她闹得动静太大。”

    夏妈妈咬着嘴唇,应声道:“大奶奶放心,大夫之前开得安神药还有很多,实在不行就……”

    沈月尘抬一抬手:“丫丫还在吃母乳,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别给孙氏用药。夏妈妈您是家中的老人儿了,经得事多,见识得也多,您多想想法子,且把孙氏稳住再说。”

    夏妈妈心里十分为难,伺候人不难,可是伺候疯婆子这样的差事,她也是头一回遇上,哪有什么法子。

    “奴婢……奴婢尽力而为吧。不过,大奶奶……容奴婢说句不中听的话,孙姨娘这病且得治了,少则一年半载,多则三五年,总这么闹下去,也不是个办法啊。”

    沈月尘听她话里有话,便道:“妈妈有话直说,不用遮遮掩掩的。”

    夏妈妈咽下一口口水,继续道:“其实,大奶奶您可以像对待秦姨娘那样,给孙姨娘重新找个稳妥的去处,省得她在院子里这样闹,大爷看着闹心,您看着烦心,小姐少爷们就更看不得了……”

    夏妈妈这话说得好听,其实说起来,不过四个字:打入冷宫。

    沈月尘之前不是没有这样想过,可是念在丫丫的份上,她不想做得太绝。

    夏妈妈见她沉默不语,继续道:“南院那边空房有的是,只要把孙姨娘送过去,倒也吃不了什么苦。”

    沈月尘想了想道:“为了丫丫,先暂且忍她一阵子吧。不过,你先派人在南院提前收拾出来一间好屋子,随时随地给她留着用。”

    夏妈妈应了一声,心里稍微松了口气,又道:“至于,长宁那孩子,以后……大奶奶您看怎么办才好呢?”

    卖是卖不得的,可是留也留不得。

    沈月尘垂着眼睑,想了好一会儿,也没想出个妥善的法子,只听,吴妈在旁出声道:“小姐,奴婢倒是有个周全的法子。不如让长宁那孩子给咱们明哥儿当替身吧。”

    替身?沈月尘微微挑眉,忽地想起还有这么一个讲究。

    舍替身是古时的一个封建习俗。不管是王公贵族,还是大户人家,但凡是信奉佛教的,家中若有体弱多病的孩子,难以将养,家里人就会给他找一个替身送进庙里出家为僧,侍奉神佛左右,以求保护,为家中的孩子祈福辟邪,免除病痛之苦。

    吴妈轻声道:“咱们都是在寺庙中呆过的人,想来庙中的生活虽然清苦,大也好过在外颠沛流离,四处流浪的好。”

    虽说这是封建陋习,但也算得上是一个万全之策。既可以保护长宁平安长大,又可以为明哥儿讨一个吉祥的名头。

    佛门清净,总好过被人买来买去的安稳。而且,等以后他长大了,寻个合适的机会,再让他还俗也成啊。

    沈月尘微微点头:“妈妈这个法子不错,就这么办吧。等他周岁断奶之后,便送去寺中出家为僧吧。”

第一百四十五章 雪夜(一)

    夏妈妈领了话,赶紧回去安抚激动不安的孙文佩。

    虽然这个时候,她是真的不想进去,可又没有别的办法,只好硬着头皮去做。

    最近,孙文佩的脾气时好时坏,她一心一意地认为自己为朱家生了个儿子,身份地位自然不比从前,可是她等了又等,却不见朱家人来看她一看。而且,他们不仅对她毫不关心,对她的孩子却不闻不问,这实在让她难以难受。

    她生了一个儿子,朱锦堂的儿子,他们怎么对她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呢?

    夏妈妈才一进屋,就看着孙文佩抱着长宁,焦躁不安地走来走去。

    夏妈妈满脸堆笑,走到孙氏的身前,福一福身子,然后,很自然地伸手想从她的怀里接过长宁。

    她的情绪不稳,闹归闹,别伤了孩子。

    孙文佩蹙着眉瞥了她一眼,神情防备地把长宁牢牢抱在怀里,道:“大奶奶怎么说?她还是不见我么?”

    夏妈妈有些尴尬地收回了手,“大奶奶这会忙得很,姨娘还是再等等吧。”

    孙文佩才听完前半句,就提高声音道:“等等等!究竟要让我们娘俩儿等到什么时候?”

    夏妈妈耐心解释起来:“眼下正是年关,家里家外都是事儿,来日方长,姨娘又何必非要出去讨这个嫌呢?”

    孙文佩冷哼一声:“哼,我只是产后休养,又不是闭门禁足……大奶奶为何派来你们这样多事的闲人来看着我,她到底打得什么主意?”

    夏妈妈见她又开始疑心重重起来,心里暗暗叹了一口气,只道:“姨娘,这是何苦来的?大奶奶对您的好,您心里最清楚不过了,若不是大奶奶替您做主,您现在还能好好地坐在这里吗?”

    倘若秦氏这会还在的话,断然不会让她这么消停地过日子。

    孙文佩又是一声冷笑:“她对我好,左不过是因为我为朱家生了一个儿子,她这样压迫我,还不是为了我的孩子。”

    夏妈妈见她油盐不进,好赖不知,索性顺着她的话茬,说道:“姨娘既然是心里明白这其中的厉害,就应该乖乖听话才是。大奶奶纵使性子再好,也是个要脸要面的人儿,姨娘再这么闹下去,万一真惹恼了大奶奶,大奶奶一气之下把小少爷养在身边,断了你们之间的母子情分,姨娘又该如何?”

    孙文佩听了这话,果然消停了下来,双手牢牢抱着襁褓,低头看着已经睡醒了的长宁,心中沉甸甸的,头疼心也疼。

    夏妈妈连忙上前道:“想必小少爷快饿了,姨娘还是准备一下给他喂奶吃吧。”

    孙文佩舍不得松手,语气激动道:“不准抱走,不准抱走,我就要这样看着他。”

    夏妈妈无奈地摇摇头,点头什么也没说,静静地立在一旁,等着孙氏平复心绪。

    ……

    时间匆匆而过,转眼两天过去了。朱家各地的账目和年礼都已经陆陆续续的送了过来,各处的大掌柜也都先后赶到朱家来给大东家拜年祈福,身为东家主子,朱家自然也要他们一家大大小小一一住下。

    自他们一来,朱锦堂就更加片刻不得空闲了,每天不是看账,就是和那些大掌柜们议事,不忙到大半夜,便不见人影儿。

    沈月尘见他这样操心,人也憔悴了许多,身上都瘦了一圈,不免看着心疼,只让厨房炉火全天不断,常温着参汤和补汤,随时给他备个周全。

    沈月尘管理院事,也见识过那些繁琐的账目,家事尚且如此,何况是每天出出进进成千上百两的大账头,光是想想,便让人觉得头疼,真真是个折磨人的差事。

    雪一层一层落下的,整个世界,只剩下白色在蔓延……

    又到了二更天,朱锦堂今日也是一脸疲惫,脚步沉重地回到正房。

    因着他夜里未归,院门外面一直留有小厮轮流守着。

    朱锦堂才进了门,里头就有小厮提着灯笼跑了过来,躬身行礼道:“大爷回来了。”

    随后,正房的迎春也迎了出来,含笑道:“大爷回来了,大奶奶正在屋里等着您呢。”

    朱锦堂听了这话,心里微微泛暖,不用丫鬟来报,抬眸环顾院子,只有她的房间灯烛通明,便知她还没睡。

    冬夜寒素清冷,唯有她的窗里透出暖暖的光,等他回来。

    他每次都说不让她等着,可她偏不肯听,依旧雷打不动地等着,虽不听话,却让人觉得很窝心。

    迎春让着朱锦堂进了屋,翠心随即便送上了温热的帕子来给朱锦堂擦脸擦手,然后替他解下身上的大氅。

    朱锦堂接了温热的帕子擦擦手,只见,沈月尘走到桌边,将桌上盖好的碗碟,一一打开。

    那些都是她给他预备的夜宵,朱锦堂看了一看,只是一碗枸杞子羊肉粥,几样清淡小菜,荤素得当。

    沈月尘亲自给他摆好碗筷,含笑道:“大爷忙了一晚上辛苦了,想来也该饿了吧。”

    朱锦堂点一点头:“晚上喝了几杯酒,肚子里空空的,正饿着呢。”

    沈月尘微微一笑,见他自己坐在桌边连喝了好几口粥,便笑道:“大爷慢慢吃,厨房里还有很多呢。”说完,自己走到里间儿,将床上的锦被抖开铺好,还在床边给他放了一套月白色的睡衣,把一切都准备得妥妥当当。

    朱锦堂生性严谨,喜欢从一些细枝末节上的小事来看人看事。沈月尘是他的妻子,他对她更是格外关注些。早前,他看见了她的企图心,自己还稍微别扭了些日子,但是,如今回头再看,似乎又没那么重要了。

    天真的女子多蠢笨,没野心,脑袋还一根弦,如何能管住这个家。

    他虽然喜欢温柔天真的女子,但若是一昧无欲无求,没半点心思和城府,倒也显得呆板无趣了。沈月尘平时算得上是小心翼翼,而且,进退得宜,没做过太出风头的事……想来这样,便是不错了。

    她是她,有她自己的好,而他喜欢这样的她。

    朱锦堂心里如此想着,便慢慢吃完了一碗粥,跟着去往净房。待洗漱过后,换上睡衣,伸手从沈月尘的枕头底下摸出那块怀表,打开一看,只见已是近子时了,不由皱了皱眉。

    又到这会儿了,睡也睡不了几个时辰了,等明天天一亮还不知有多少事情等着他做。

    沈月尘见他皱着眉头,随手将怀表扔在一边,揉着眉头躺在床上,微微有些不悦的样子,心知他是累极了。

    “妾身帮您揉揉头,解解乏吧。”

    沈月尘换好睡衣,重新收起怀表,挨着他的身边坐下。

    朱锦堂闻言动了一下,身子顺势往下一滑,直接把头枕在她的腿上,心满意足地叹了一口气。

    沈月尘担心他着凉,忙拉过被子盖在他的身上,然后轻轻替他按着太阳穴和眉心。

    春茗和迎春合上床帐,留了盏灯,两人就退下了。

    朱锦堂那张轮廓分明的面孔映着帐外朦胧的烛光,更显清瘦,不禁让人微微心疼。

    沈月尘的手很小,指尖凉凉的,手指却很有力,都是从小练字练出来的。

    沈月尘见他半响没说话,以为他要睡着了,便轻声道:“大爷枕着枕头睡吧,免得落枕。”

    朱锦堂闭着眼睛,在被子里重新躺好,然后抓住她的手拉到怀里,舒服地长出了一口气。

    沈月尘拢了一下头发,便轻轻贴在他的怀里,伸手环住他的腰,“爷累了,好好睡吧。”

    朱锦堂用下巴点着她的头,轻轻地“嗯”了一声,拥着她软绵绵的身子,竟然觉得心里渐渐发热。

    近来,因为忙着过年,两个人的房事少了不少,不是不想,只是太累。

    朱锦堂心里其实一直盼着她能早点有好消息,于是,才会天天歇在这里,一直不去别人那里了。

    不光是他,全家人都等着她的好消息,所以,两个人是不是该更加努力一些才行。

    他抚摸着她单薄的肩头,闭着眼睛想了一会儿,呼吸愈发粗重了起来。

    沈月尘顿时意识到了什么,睁开眼睛瞧他,喃喃道:“都子时了,大爷还是早些歇着罢。”

    她的声音软绵绵的,合着清香的气息从耳边心头滑过,越发让人情不自禁起来。

    “嘘。我缓着些就是了。”朱锦堂粗重的呼吸吹拂在她的脸庞,语气慵懒地说道。

    跟着,他粗粝的大拇指轻轻滑过她柔嫩的嘴唇,在她抬头抗议的一瞬间,贪婪地吻上了去,大大的手掌游走到了她的后背,将她的身子用力压往自己的怀里,直到两人的身躯紧紧相贴……

    沈月尘没有挣扎,也没法挣扎,整个人像是被火撩着了似的,全身发热发烫。身体的反应总是最直接的,一旦情动,便会一发不可收拾……

第一百四十六章 雪夜(二)

    沈月尘虚弱的赖在朱锦堂怀里,两个人的姿势都不是很舒服,却谁也没想过要分开。

    朱锦堂轻喘着气,低下头想要亲一下她绯红的脸颊,却被她捂住嘴,别开脸,躲了过去,一脸不肯的瞪着他。

    她现在连手指头都懒得动一下,打从心里后悔,不该给他准备那么多补汤,再这样由着他闹下去,又要没完没了。她越躲,朱锦堂越是不依不饶,顺势吻在了她滑嫩柔软的肩膀,惹得她低呼一声,羞窘的不知道如何是好。

    沈月尘脸红心跳,知道自己拧不过他,只得服软认输道:“让丫鬟们进来吧,我想洗个澡。”

    这会,两人身上都是汗水,腻在一起实在难受。

    朱锦堂低头对上她的视线,微微点头道:“知道了,我去叫人。”他小心地把她裹进被子里,自己披衣而起,掀起帐帘,唤了守夜的春茗和迎春进来伺候。

    被热水泡过之后,沈月尘更觉得四肢无力了,眼沉沉的,打了个小小的哈欠。

    她的哈欠才完,朱锦堂的哈欠又起,她穿好衣服、顺好头发,重新躺回在朱锦堂的身边。

    朱锦堂平躺在床,一身清爽,伸出右手,握着她的小手,微微沉吟道:“你怎么还是这么瘦,吴妈那么好的厨艺,怎么就没把你给补胖一些呢。”

    方才,两人**相对之时,他看得很真切,她的腰身还和刚进门的时候一样,盈盈不足一握。

    沈月尘晕红双颊,张了张嘴,却没出声。

    他抚着她纤细的手指,淡淡道:“过年的时候,家里不好叫大夫。不如趁着年前,请个大夫过来给你看看,换个补身的方子……”

    沈月尘闻言,脸色微变,突然握住朱锦堂的手,语气认真,道:“不用麻烦了。妾身又没有生病,好端端的,就随便请大夫过来,回头该长辈们担心了。”

    朱锦堂见她有些紧张的样子,微微疑惑道:“没关系的,一点也不麻烦,只当是来请平安脉的就行了。”

    沈月尘轻皱双眉。“这马上就要过小年了,以后指不定得忙成什么样呢?我看不如,等过了年再说吧……不过是吃吃喝喝的小事,我自己看着办就行了,何必这么兴师动众的。”

    说完,她便故意往朱锦堂的身边凑了凑,柔声道:“大爷平时那么忙,就别再为了妾身操心了,妾身心里会过意不去的……”

    朱锦堂听了这话,思索了一会,才道:“好吧,就按你说的办吧,等过了年再说。”

    内宅女眷里,不爱看大夫,怕吃苦药的人也是有的。家中的二婶柴氏就是如此,从不轻易看大夫,从不轻易吃药。

    朱锦堂紧了紧她的手,继续道:“从明儿开始,你和我一起吃宵夜,不许不吃。”

    沈月尘心里微微松了口气,轻声回了一句:“知道了。”

    她嘴上虽这么说,太阳穴却蹦蹦地跳个不停。大户人家里最看重养生之道,平时便是诸多讲究,偶尔还会请大夫进来诊一诊平安脉,这次是躲过去了,那下一次呢?

    她不可能一直不看大夫的,而朱锦堂又几乎夜夜都宿在她这里,她的肚子迟迟没有动静,朱家人早晚都会起疑心的。

    沈月尘如此想着,身体下意识地往朱锦堂靠了过去。

    朱锦堂还没有睡着,睁开眼睛看看她,问道:“怎么了?”

    沈月尘无意识地回了一句:“有点冷……”

    朱锦堂闻言没说话,长臂一伸,将她揽进自己的被里,抱得紧紧的。

    他早都发现了,她的体质偏寒,平常总是手脚发凉,尤其是冬天,手上总是凉凉的。幸好,他自己是个天生的火炉,正好可以给她暖暖。

    两个人相拥而睡,彼此间,交换着呼吸,也交换着体温。

    沈月尘顿时觉得整个人都热了起来,心里也暖暖的,心头不安的情绪淡了又淡,闭着眼睛,沉沉睡去。

    次日一早,沈月尘被小孩子的哭声弄醒的,她伸手一把掀起帐帘,只见吴妈正抱着丫丫往出走,嘴里轻声哄道:“哎呦,我的小祖宗,不哭不哭了啊。”

    沈月尘翻身坐起来道:“吴妈,丫丫怎么了?”

    吴妈见她醒了,转身回话道:“孩子饿了,该吃奶了。可是,等了半天也不见夏妈妈过来……”

    孩子醒了,可是孙氏还没醒呢。

    “先让乳母喂一喂,别把孩子饿坏了。”沈月尘见朱锦堂不在床上,还以为他走了,谁知,他却从净房里走了出来。

    他每天走得早,孩子们还没睡醒,可是今儿,他起得稍晚了些,所以才看见这一幕。

    沈月尘洗漱妥当之后,便从吴妈怀里接过丫丫,让她先行准备早饭。

    丫丫吃过奶,便不哭了,安安静静地睡了过去。

    随后,明哥儿也醒了,他倒是不哭不闹,窝在沈月尘的怀里上上下下地打量着朱锦堂,微微蹙起了眉,似乎有些嫌弃的模样。

    沈月尘见他表情不对,拍了一下他的后背,提醒道:“明哥儿,好孩子,快叫一声爹爹?”

    朱锦堂闻言,轻轻抿了口茶,然后正襟危坐地坐在桌边,看向脸色粉润润的明哥儿,等着他开口说话。

    明哥儿之前一直养在黎氏身边,朱锦堂隔三差五才能看上他一眼,因为有母亲照顾,所以他一直很放心。

    可是,明哥儿自打会说话之后,还从没喊过他一声,所以,他心里很是很期待的。

    父子俩相对而坐,大眼瞪小眼,相互看了一阵,谁也没出声。

    沈月尘甚有眼色,捏了捏明哥儿的小手,示意他快点开口。

    明哥儿在心里别扭了一下,最后终于奶声奶气地喊了一声:“爹。”

    朱锦堂闻言,微微一怔,脸上的神情略有些惊奇,遂又微微一笑,那笑容平静而柔和,还带着些许的满足感。

    明哥儿是他的长子,听见他叫这一声“爹”,着实让人触动颇深。

    沈月尘还是第一次看见朱锦堂这样满足地微笑,好像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

第一百四十七章 雪夜(三)

    沈月尘微微一笑,亲自把明哥儿交到朱锦堂的怀里,“大爷抱一抱吧,近来咱们明哥儿长重了不少。”

    朱锦堂不太会抱孩子,只觉得他小小软软的一个人,身上带着一股极淡的奶香味。

    明哥儿的眉眼已经长开了,小鼻子小嘴儿,五官端正,肤色如玉,不像是刚出生那会脸上皱巴巴,像个小猴子似的。

    朱锦堂低头看着明哥儿,只见,他的一张小脸粉嘟嘟的,一双乌溜溜的眼睛盯着自己瞧,像是黑玛瑙珠子一般,透着灵动之色。

    朱锦堂伸出小指头轻轻碰了碰孩子软滑滑的小脸儿,心中多了几分赞叹,秦氏到底没有白白受苦,这孩子长得很像她,尤其是眉眼之间,极为相似。

    明哥儿见他望着自己的出神,忽然咧嘴笑了一下,然后,动了动身子。

    他这么一动之后,朱锦堂的脸色忽然一僵,绷直了后背,整个人都僵住了。

    沈月尘见他神情一变,还来得及问,就见朱锦堂的手上嘀嗒嘀嗒地漏出水来。

    坏了,明哥儿这是尿裤子了。

    沈月尘先是一愣,随即又忍俊不禁地笑了一下,她知道自己不该笑的,可是看见朱锦堂那欲怒不怒,脸色发青又说不出话来的纠结模样,她实在是没能忍住。

    因为屋子里热,沈月尘没给明哥儿穿得太厚,而且,下身直接穿得就是开裆裤,他这么一来,直接全弄到了朱锦堂的手上和身上,把他衣服的前襟全给弄湿了,弄出一大片水印子。

    朱锦堂的脸色瞬间就变了,青一阵白一阵的,低头看着正冲着自己咧嘴坏笑的明哥儿,微微蹙了一下眉头,再听见沈月尘的笑声之后,他的眉头不禁蹙得更深了。

    沈月尘笑了一声之后,忙伸手抱过明哥儿,望着朱锦堂解释道:“孩子太小……大爷别见怪……”

    朱锦堂微一沉吟,方才摇摇头,站起身来道:“我得换身衣服。”

    春茗和迎春闻言,连忙忍住笑,给他净手洗衣服。

    明哥儿这孩子闯了祸,只顾着笑,一脸美滋滋地笑着,仿佛自己做了一件多么了不起的事情。

    沈月尘心知他是有心的,轻轻捏了一下他肉嘟嘟的脸。

    须臾,等朱锦堂收拾好了,明哥儿的身上也收拾干净了。

    朱锦堂换好衣服出来,匆匆吃了口早饭,便出门办事去了。

    沈月尘心里憋着笑,把他送出了门。

    又过了两日,赶在小年之前,便是丫丫的满月了。

    明哥儿满月的时候,因为身体不好,没办满月酒。这次轮到丫丫,按理应该好好地喜庆一番,但是,碍于孙文佩的情况特殊,朱家也不打算怎么办了,只是赏些东西,做点红鸡蛋也就算了。

    本来生男儿弄璋,生女儿则弄瓦,何况又是个庶出的女儿。

    这天一早,夏妈妈抱着穿着一身红衣红裤的丫丫给沈月尘请安问好。

    沈月尘见她脸色红润,还吮着手指,看起来精神不错的样子,满意道:“前几天还瘦得跟小猫似的,妈妈伺候得很是周到,回头我派人给你取一吊赏钱。”

    夏妈妈含笑行礼道:“谢大奶奶。伺候丫丫是奴婢分内事,奴婢定当要竭尽全力。”

    沈月尘看了看丫丫,发问道:“今儿是她的满月,我这个做娘亲的,按理也该给她送些礼物才是。妈妈说,我给她什么东西好呢?”

    小孩子家家,送金送玉的也不好戴,反而更添累赘。可是,若是不送贵重的礼物,又显得不够重视。

    早前,沈月尘赏了朱滢不少东西,既然同是庶女,总得一碗水端平才是。

    夏妈妈寻思片刻,道:“依着奴婢的意思来看,大奶奶就随便拿一件贴身的物件赏下来就行了,也好让这孩子沾沾你的福气,越长大和您越亲。”

    沈月尘闻言,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身上,她的手腕上有一串佛珠,还有一只玉镯,这都是长辈们赏的,自然不能再赏给丫丫。

    她一时有些犯了难,只听夏妈妈含笑道:“大奶奶您腰间挂着的荷包就是极好的东西……”

    沈月尘低头一瞧,微微沉吟道:“这荷包是吴妈亲手绣给我的,虽不贵重,但也满含情谊。”

    跟着,她亲手解下那枚荷包,递给襁褓里的丫丫,心中默念道:“愿你平安长大,身边总有一个呵护陪伴你的人在。”

    吴妈亲手做的东西,她从来是不舍得轻易赏人的,今天算是个例外。

    ……

    此时此刻,在远在千里之外的京城,阮琳珞归家的车轿已经停在了敬国公府的大门外。

    京城刚刚下过一场大雪,到处银装素裹,白雪皑皑。

    朱锦纶一路上亲自催促着车马往回赶,无奈这天寒地冻的,雪多路滑,车也难走,让他们的行程一拖再拖,险些耽误了功夫。

    阮家前来迎门的小管家崔浩,他是敬国公府的二管事,所以,平时被人称呼为小管家,而且,他的年纪很轻,面容俊朗,今年不过二十八岁,正是风华正茂的大好年纪。

    崔浩亲自带人迎接阮琳珞和朱锦纶,一路让着他们往里走,又吩咐脚快地小厮跑回去禀报老爷夫人。

    且说,自从敬国公府里听到了太后欲要阮琳珞进宫的消息之后,全家上下就心心念念地盼着阮琳珞早点回来。

    昨日阮家接到了朱锦纶派人送来的快信,说是他们即将回京,总算是阮家人心里大大地松了口气。

    崔浩当先引路,竟是将二人领去了正院正房,朱锦纶微微一惊,连忙整整衣襟,回头示意自己身边的下人都停在院门外候着,不要再跟进去了。

    这里不是寻常人家的地方,一切还是谨慎些为好。

    崔浩见他心思明白,倒也省去了些口舌,直接引着二人进到正院的西暖阁。

    缎面棉芯的门帘一掀,迎面而来就是一股淡淡的檀香味。

    此时,屋子里面全是人,或坐着或站着,其中,坐在主位上的是一名青衣老者和一名蓝衣老妇。

    那名青衣老者就是敬国公阮正山,而那名蓝衣老妇便是他的妻子段氏。

    朱锦纶心神一紧,没想到,阮家此番全家出动,摆出这么大的阵仗。

    他虽然是见过大世面的人,可还是免不了觉得有些许紧张。

    阮正山武将出身,战功赫赫,如今虽已年近七旬,但依旧身体硬朗,精神爽利。他坐在那里,神情严肃,不怒自威,透着一股威严之气。

    阮琳珞抬起她晶莹剔透的眼珠儿,环视了一圈众人,随即娉娉婷婷地上前行礼问安,只听段氏拍了一下手,道:“珞儿,不必多礼了,快来祖母身边吧。”

    其实,阮琳珞此刻最想去的是爹娘身边,不过,她还是乖巧地走到祖母身边,任由她拉过自己的手,上上下下地打量一番,然后,似是松了口气道:“还好还好,没胖没瘦,还和走的时候一样。”

    如今,她也算是半个皇宫里的人了,所以,千万不能有任何的闪失。

    阮西平和朱元娘坐在一边,见了女儿俱是神情激动,尤其是朱元兰,眼圈都红了,但还是忍住泪光,没有让自己失态。

    她忍得住,可是一旁的阮仕林早就坐不住了,早早就从座位上站了起来,走到朱锦纶的身边,拱手道:“二哥哥一路辛苦了。”

    朱锦纶微微一怔,然后,也向他行礼问候道:“仕林弟,好久不见了。”

    其实,按着规矩他理应先和长辈们问安才对,可是,这会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阮琳珞的身上,他不好插嘴插话。

    趁着这会,朱锦纶连忙上前给阮家人行礼问安。

    段氏见他年纪轻轻,模样俊朗,微笑着点头道:“好孩子,你路上辛苦了,快坐吧。”

    朱锦纶惯是个会看脸色的,心里有分寸,故意推让了一番也不肯座,只是站着说话。

    段氏见状,也不勉强他,只笑呵呵的说道:“你也别太拘谨了,只当在自己家一样,随意一些就好。”

    朱锦纶点头应是,却依旧站着没动,恭敬道:“锦纶此番一来是为了护送琳珞妹妹归京,二来则是奉了家中长辈们的意思来给老爷和太太送年下的礼物。”说罢,便掏出了礼单子递了过去,段氏身边的婆子忙上前接了。

    段氏拿过单子,眯着眼睛微微打量了一番,脸上的笑意就更深了几分,“老亲家今天可真是破费了,这可如何使得?老爷您也瞧瞧……”

    阮正山看也不看那礼单一眼,只是招招手,示意阮琳珞过来自己跟前儿。

    阮琳珞见状,立刻高高兴兴地过去了。

    阮正山看着她却是笑不出来,四个孙女里,他平时最疼的就是这个小丫头,她和她父亲一样争气,还懂事儿嘴甜。

    他心里不愿意叫她小小的年纪就进宫遭罪,有些欲言又止道:“你回来就好了,你爹你娘天天念叨你呢。咱们一大家子好好过个团圆年。”

    阮琳珞闻言甜甜一笑,道:“珞儿这会回来了,往后还跟着爷爷一起画竹子。”

    阮仕林凑上前来道:“珞儿,你走之前不是说想听戏吗?爷爷特意派人给你请了戏班子,除夕当天就在园子里开唱。”

第一百四十八章 雪夜(四)

    阮仕林好心的一句话,却让阮正山的心里颇不是滋味。

    眼看着这一屋子的人都在说说笑笑,可是,每个人心里都再替自己打算,只可惜了琳珞,满心欢喜地回来,却不知未来等着她的是什么样的日子。

    这样的非常时期,他身上纵使有功,也大不过圣上去……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这天下都是圣上的,他的孩子自然也是圣上的。

    只是如今,太子一党蠢蠢欲动,趁乱逼宫也不是不可能的事。好在宫中还有太后坐镇,太子也不敢太造次了。可是现在没事,不代表以后没事。一旦事发,就是惊天之变,后果不堪设想。眼下,京城人人自危,大家都赌最后会是圣上赢,还是太子赢,还是四皇子捡了便宜,所有人都在赌,而下赌的赌注就是自己合着全家人的身家性命。

    正所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阮正山虽是武将出身,但也在朝中沉浮多年,世道人心这些事,他早看透了,也看够了。

    行军打仗,阮家人在行,可是勾心斗角的本事,他扪心自问自己实在欠着慌。

    阮正山知道,自己和阮家即将有一场大劫,再不做点门面上的功夫是不行了。可是这样,卖儿卖女的事情,他是打从心里觉得不齿……他原本想豁出这张老脸,亲自去求太后娘娘一个人情,可是妻子段氏却把他给劝住了,说他是老糊涂了,为了一个庶出的孙女儿,把全家人推出去当靶子。

    用段氏的话来说,阮琳珞就算再好,也是个女儿身,既不能传宗接代,又不能光宗耀祖。难得太后娘娘不嫌弃,让她进去伺候,咱们该千恩万谢才对,哪能去推去拒,给脸不要脸呢。

    段氏的娘家,祖上也是做过官的,只是后来没落了。她的话并不是全无道理,阮正山不得不听,也不得不点头同意。

    太后说什么是什么,圣上和太子都要听她的,何况是他……

    阮正山的目光微微一闪,随即含笑道:“快去你娘那里吧。”

    阮琳珞闻言,立刻走到朱元兰身边,一股脑儿的窝在了她的怀里,撒着娇道:“娘,珞儿可想您了。”

    朱元兰伸手揽住爱女,摩挲着她的后背,慢慢道:“回来就好,外公家里可一切都好?”

    阮琳珞连连点头,“外公外婆好,舅舅舅妈也好,哥哥和新嫂子也好,大家都好。”

    此时,对面几个清丽少女纷纷站起,凑到阮琳珞的身边,和她亲亲近近地说起了话来。

    她们都是阮琳珞的堂姐妹,和她的年纪相仿,衣着打扮都差不多,一个个粉妆玉琢,秀丽出众,各有各的娇俏,各有各的风姿。

    朱锦纶略略一扫,便在心中分出了高低,论样貌,阮琳珞绝对算不上是最出色的一个,但论气质,只有阮琳珞给人的感觉最甜美,只用一个笑容就能比出高下了。

    朱锦纶收回目光,心中暗道:大姑母这么疼爱琳珞,恐怕也是这个缘故吧。琳珞妹妹身上有她曾经年少时的影子。

    这些日子,阮琳珞不在,朱元娘心里虽然挂念着,但是却没有担心。

    从前,父亲母亲是怎样的疼爱她,她心中有数,阮琳珞在他们身边,一定会被宠上了天。

    朱锦纶正式地给朱家人请安,恭敬而有礼,朱元兰主动上前扶起他,一脸怜惜,还带有些许的愧疚,“锦纶快起来,这一路上也辛苦你了。”

    阮西平在旁也出声道:“都是自家人,你无需这般,孩子起来说话。”

    朱锦纶笑着起身:“礼多人不怪,无碍的。”

    话说到这里,阮正山发话道:“孩子们路上辛苦了,先让他们休息一下,等会儿再过来吃饭。”

    众人闻言,应声答应之后,方告退下去。

    阮西平领着朱锦纶去了他的书房里说话,只见他的书房里设有四面高高的书架,上面的摆设文雅精致,而且,还整整齐齐地堆放着不少的书。

    朱锦纶环视一圈,心知自己的这位大姑父平时也是个爱书之人,必定知识广博。

    阮西平虽是武将出身,却开蒙的早,五岁时便跟着长兄读书写字,从小就识文弄墨,所以算得上是一个文武双全的全才。

    朱锦纶和阮西平一道坐下喝茶寒暄,只觉,他的人在这里,可是心思却不在这里。

    两人闲话了几句之后,阮西平便开口道:“虽说快到年节了,但你舟车劳顿,也不好立刻赶回去,不如先暂时在此委屈住一两天,等过两天,我亲自安排车马将你送回德州可好?”

    朱锦纶闻言,立刻起身行礼,拱拱手,感激地说:“多谢大姑父关切照顾,锦纶感激不尽,住在这里本是讨叨,哪里还敢提委屈两个字!”

    阮西平淡淡一笑,“都是一家人,不说这些见外的话。想你也累了,先下去歇歇吧。”说完,他转头吩咐管事崔浩,道:“先把锦纶安排到‘卿翠阁’,让下人们好生服侍着,不许怠慢!”

    崔浩点头应道:“是!”跟着,招招手,示意门旁的两个小丫鬟过来伺候,亲自带路将朱锦纶送去休息。

    此时,朱元兰携着女儿琳珞回到自己的院子,她有一肚子的话要和女儿说,可是,真到要开口的时候,她却又迟疑起来,迟迟说不出话来,越想愈是委屈,眼里的泪光愈加晶灿。

    阮琳珞瞅着母亲流着泪,便知大事不好,神色瞬间转为黯然,沉默半响之后,终于忍耐不住一股脑地扑进她的怀里,“哇”的一声哭了起来,小手紧紧地抓着她的衣裳不松手道:“我不去,我不去……我不进宫……娘求求您,救救我……”

    虽然她的年纪小,可是该明白的事,都已经明白了,所以,心中不觉有些惶惶然。

    朱元兰听了微微一怔,随即心里也难受得不行,守着外间的丫鬟婆子也跟着一起默默地掉下了眼泪。

    一屋子人哭哭啼啼,好不悲伤。

    阮琳珞忍了许久的眼泪,终于在母亲的面前爆发,她心里又怕又委屈,眼泪扑簌簌地往下掉,一颗一颗地砸在了朱元兰的手背上。

    朱元兰觉得自己心都快碎了,忙搂着她道:“珞儿,快别哭了,有娘在呢……还有娘在呢……”

    她原本是奉了婆家的话,过来游说安抚女儿的,可是刚见她一哭,心里就像被什么重物碾过了一般。

    她终究是个孩子,纵使表现得再懂事,再听话,也不过只是一个孩子。

    阮琳珞闻言,继而抬起哭得红肿的双眼,哽咽道:“娘,女儿不要进宫,女儿不要。”

    朱元兰一脸纠结,眼神幽深,却不说话,只是静静地搂着她好一会儿,说出了自己一直压在心底的话,道:“你先不要哭,哭得娘心都碎了。依着你爷爷奶奶的意思,他们是不想管了,可我和你爹却都舍不得你,你爹他一直在想办法,娘也一样……”

    阮琳珞听了这话,心里酸酸软软的,只听母亲继续说道:“眼下咱们就先听老太太的,先最好进宫的准备。不过,我和你爹会在暗中想办法,你且记住,你心里有多难过,爹娘的心里就有多难过。”

    看着孩子受苦受伤,为人父母的心里会觉得更痛更伤,

    阮琳珞点点头,眼泪流得更凶了,“女儿记住了。”

    朱元兰微微沉吟,随即捧起女儿满是泪痕的小脸,神情认真道:“不过,此事非同小可。在一切尘埃落定之前,娘要问你一句话,如果……如果爹娘真的没有办法了,你要怎么做?”

    阮琳珞闻得此语,身子微微颤抖了一下,片刻没有言语。

    我要怎么做?我该怎么做?

    阮琳珞的心里乱糟糟的,只怔怔地看着母亲,摇摇头道:“女儿不知……”

    朱元兰忍住泪水,目光中流露出几分犀利之色,看着女儿的脸,凛然道:“倘若一切都成了定局,再也无力改变。那么你就要遵从太后娘娘的意思,进宫生活。深宫幽幽,那里是一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一旦进去了,便也没有回头路!所以,所以珞儿一旦进了宫,就不能再想着回来,除非你死了,否则你终生都要在那里过活……所以珞儿,你要坚强,要争气,要一直往上爬,往上争,一路上爬上那个皇室最高的位置!”

    阮琳珞听了这话,登时脸色一变。

    母亲这话是何意?皇室最高的位置,那又是哪里?

    朱元兰沉吟道:“身为女子,一生有两道坎,出生之时是第一道坎儿,而这第二道就是嫁人。女子嫁夫,等同于是人生中的第二次投胎。娘这一生从没有做过后悔什么事,可是,娘近来却常常追悔莫及,后悔当年恋慕你爹的家世和风度,嫁给他为妻。你爹是这世上少有的好人,可惜尊卑贵贱,他却是庶出之子,纵使比你大伯好上百倍,也无法继承爵位,这就是他的命。你爹他是男子,没有第二次投胎的机会,可是你有……珞儿,你是个聪明的孩子,有些话不用娘亲明说,你也可以做到心中有数。爹娘能做的事情,实在有限,你自己心里必须有个主意才行。不管是人还是动物,一旦被逼入绝境,都会不顾一切地全力一搏,努力给自己博出一条活路。你现在就是如此,进宫之后,没有人可以帮你,你必须自己给自己博出一条活路,知道吗?”

    阮琳珞听了这话,眨着泪眼,缓缓抚着心口,不觉心中更痛。

    母亲的意思,是让她做好最坏的打算,。

    她委委屈屈地点点头,双眸中依然雾气氤氲微微沉吟,随后用力咬了一下嘴唇,低低道:“女儿明白了。”

    夕阳渐渐西沉,晚霞鲜红如血慢慢晕染了一大片天空,霞光染红了天地,也染红了满城的房屋舍瓦。

    临近傍晚的时候,阮正山忽然接到了宫里送出来的密信,说是外城的几位王爷忽然奉旨入宫,宫里面好像有了什么动静。

    阮正山闻此,连忙把长子阮东升和次子阮西平叫到书房议事,还让家人把官服官靴都准备好,以备不时之需。

    没过多久,京城就开始流言四起,有的说圣上大病来袭,怕是要不成了。还有的说太子亲自带领御前侍卫逼迫圣上退位,连即位的诏书都写好了,还有更甚者说,太子已经将圣上幽禁起来,企图谋朝篡位。

    各种各样的消息,像是长了翅膀一样在众人的耳边来飞来去,弄得人心惶惶不安。

    等了大半夜,没有一个肯定的答案。

    阮西平和父亲哥哥在书房熬了一宿,朱元娘和阮琳珞也是几乎一宿没合眼,临近清晨在稍微眯了一会儿。

    待到过了卯时,宫里的人终于传出一个震惊世人的消息。昨夜二更,圣上驾崩于太和殿,并且留下遗诏,将皇位传给太子殿下,即日登基。

    方才过了不到一晚上的功夫而已,就从永昌二十三年变成了雍明元年了,所有的一切都随之改变,来得让人措手不及。

    阮正山听闻这个消息之后,立刻瘫坐在座椅上,半响无语,之后的反应就是换上朝服,准备进宫吊唁。

    这次的赌局,太子殿下完胜了所有人,毫无疑问成为了最大的赢家。

    那些之前挑错了边,下错了赌注的人们,眼下人人自危,顾不得多想,第一时间就是卷带金银,携妻带眷地逃离京城,却不知京城的四扇城门早已落锁,严禁一切人员出入。

    国丧之下,举国同哀。可是,新皇即位,又是普天同庆的大事,悲喜两重天,一切都来得太突然了。

    阮府的下人们连忙将府上的红灯彩绸卸下来,继而换上新糊好的白灯,新裁剪的白绸。

    不过两三个时辰的功夫,京城上下皆是一片素白之色。

    阮西平第一时间告诉了朱元娘这个消息,两人虽然没有过多的交谈,但是,眉眼间已经浮现出了些许轻松的神色。

    老天有眼,不知算不算是让阮琳珞逃过了一劫。

    朱元兰无力地端起茶杯,轻轻地喝了几口。只觉心里松松垮垮地,说不上来是什么感受。

    眼下的困境,虽然没了,可是未来的困境,却还是等在那里。

    一朝变天,所有的人都要跟着抖三抖才行,何况,像是他们这样的功勋之家,自然牵连更深。

    阮琳珞熬了一夜,凌晨时分,才躺在母亲的身边小憩片刻,可是,她也睡不稳当,听见有人说话的动静儿便醒了。

    她一醒来,见众人都垂着眼不吱声,顿时有些心慌起来,听了母亲朱元兰细说了一番之后,才大大地松了口气,声音颤颤道:“娘,女儿是不是有救了?”

    朱元兰连连点头,掩住她的嘴,不想让她祸从口出,只道:“我的儿,咱们暂时没事了。”

    阮琳珞闻言,顿时又哭了出来,扑在母亲的怀里嘤嘤哭泣:“娘……娘……”

    从深渊到天空所需的时间,才不过一晚而已,连她自己都觉得像是个惊心动魄的梦……

    一时间众人也纷纷陪泪不止,旁边的婆子犹豫着上前一步,道:“二奶奶,这会不是哭得时候,府里要准备国丧的事宜了,你也该换衣裳准备跟着大奶奶进宫吊唁了。”

    朱元兰不是没有分寸的人,立刻整理心绪,收起眼泪,吩咐丫鬟端水过来伺候自己洗漱更衣。

    母亲走后,阮琳珞静静地坐了一会,仿佛还没有从方才的震惊中缓过神来。

    须臾,有小丫鬟掀了帘子进屋,手上捧着一身素白的孝服。

    “小姐该更衣了。”

    阮琳珞微微回过神来,看着那素白干净的孝服,生平第一次觉得这一尘不染的白色,竟是如此地好看,美得让人几乎移不开眼去,怎么看也看不够……

    ……

    京城的消息,不过一天就传回了德州城内,老百姓纷纷惊惶不已,闹不清之前还好端端的圣上,怎么说没就没了。

    不过,大家虽然心里存着疑影儿,但也不敢私自议论,只能在自己心里揣测揣测而已。

    朱家算是听得消息比较早的。朱老爷子听闻此事,简直觉得是大快人心,把手中的剪子摔在桌子上,冷冷一笑,语气中隐隐也有些讽刺:“这就叫多行不义必自毙!就算他是皇帝老儿也是如此,他这一死,死得可真是时候啊!”

    朱峰清清了嗓子,提醒道:“爹,您高兴归高兴,别什么话都说啊!”

    朱老爷子挑眉一笑:“我在我自己家里有什么说不得的。天高皇帝远,何况他还是个咽了气的,我怕他作甚?”

    朱峰知道他老人家心里一直憋着一股火儿,索性由着他发泄一通,等他都说完了,骂够了,方才开口道:“太子即将即位,早前那些弹劾他的人,怕是要遭殃受罪了。儿子听说,景荣王也是其中一个啊……”

    朱峰的神色极为蓦然,没有像父亲那样气愤填膺,只是语气平静道:“正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太子素来心狠手辣,一旦那景荣王开刀的话,秦家怕是也免不了跟着一起受牵连啊!”

    朱,秦两家关系匪浅,总要提前有个准备才行。

第一百四十九章 凤凰命(一)

    树倒猢狲散。墙倒众人推。

    朱老爷子活了快一辈子,见惯了这样的是是非非。天底下的人都是一样的,不管是平头百姓,还是王公贵族,眼里心里认准了的只有一个“利”字。

    有利则聚,无利则散,是最不会长久的。

    “景荣王这几年的确大不如前,太子年轻气盛,心里一直不服他这个叔叔,如今,太子即位,除掉这颗眼中钉是早晚的事……秦家受了景荣王那么多年的恩惠,也到了该报恩的时候了。世事无常,福祸相依,这种变天变地的时候,谁也救不了谁,谁也帮不了谁,只能靠他们自己了。”

    秦家是京城四大世家名门之一,地位非同小可,而且,秦家素来出美女,一提起秦家之女,便是美貌与智慧的合体。

    不过许是,有利也有弊,秦家的女儿太出色了,便显得秦家的男人不出彩了。没有子嗣支撑,只靠着嫁女儿,自然是不行的。

    朱峰听明白了父亲的意思,就是不管不问,绝不轻易惹麻烦上身。

    朱老爷子斜倚在靠枕上,腿上盖着狐皮毯子,脸上露出疲惫之色,“国丧期间,家里一切从简,原本想要过个富贵年的,看来是不行了。”

    朱峰点点头:“非常时期,咱们也只能委屈着些。”

    朱老爷子缓缓闭上眼睛,“只要一家子人能平平安安就行了,快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你母亲和妻子,也让她们心里都踏实踏实。”

    这两天为了琳珞的事,大家都操了不少心,家里的气氛也沉闷闷的。

    朱峰领话而去,特意去向老太太说明此事,老太太闻此欢悦万分,但又立刻按耐住了心情。“朱峰,你赶紧给你大姐写封信问问,京城的情形如何?”

    朱峰应道:“儿子回去就写。”

    鲜少发话的朱峻,这会却忍不住开口道:“听说,太子是个非常心狠手辣的人,这世道怕是要变啊。”

    朱峰淡淡道:“管他是昏君也好,暴君也罢,和咱们这些老百姓们又有什么相干?”

    朱峻轻笑一声:“大哥您这么看得开?咱们虽说是老百姓,可是也得看着老天爷的脸色吃饭的商户啊。晴天卖鞋,雨天卖伞,总要有点消息护着才行。”

    朱峰微微沉吟道:“咱们在京城的朋友不少,消息短不了。凡事不宜操之过急,要攀关系的话,也得先看看哪家的枝头高啊?

    朱峻看不惯他那副不可一世的傲慢样子,心里暗暗不屑。

    不过,他也知道,大哥的自信不是空穴来风,他的京城的确有不少朋友,那些靠着他朱家大当家的名气而结交下的朋友。

    虽然,距离京城有千里之遥,朱家上下也一并换下了红灯彩绸,门口挂起白布白灯。

    朱锦堂从外面回来的时候,早已经听到了京城的消息。

    天黑之后,外面又下起了雪。

    朱锦堂顶着风雪回来,面无表情地走进屋中。

    沈月尘伸手替他掸落披风上的落雪,才问道:“大爷听说了吗?”

    朱锦堂“嗯”了一声,城里城外都传遍了,人尽皆知的事情,他自然知道。

    沈月尘走到窗边,看了看院外随风摇晃的白灯,伴着细碎的飞雪略显萧索。

    虽然,屋里的四角都燃着炭盆,但依旧挡不住清冷的寒气从窗缝儿透进来。

    沈月尘轻轻转过身来,望着神情疲倦地朱锦堂,道:“时候不早了,大哥该歇息了。”

    朱锦堂抿了口茶,微微蹙眉道:“今儿的事情太多了,怕是想睡也睡不着。”说完,他又掏出一份单子,递给她道:“这是今天送来的东西,还有两箱上好的皮子,你先收着吧。”

    沈月尘微微一怔,这些年货之前都是要统一交给上房的,然后由长辈们再分拨下来给各院各处。

    “老太太说了今年府里一切从简,这些东西都是存得住的物件,你先收好,等国丧过了,再拿出来孝敬她们也好。”

    沈月尘听了这话,心里还是有些纳闷,但还是点点头:“妾身知道了。”

    朱锦堂跟着又早前拿回来的一只缎布口袋,递给沈月尘,“这个你也收好,留着应急。”

    沈月尘才收好单子,就见他递过来的布袋,微微诧异道:“这又是什么?”

    朱锦堂没说话,只让她自己打开来看。

    沈月尘见袋子沉甸甸的,便直接伸手打开,只觉眼前金光一闪,那袋子里面放的竟是好几个金光闪闪的金锭子。

    沈月尘不禁一怔,没想到里面装的会是金子,朱家有专门存放金银的库房,除了用时,金子很少外露。

    “大爷这些钱是……”沈月尘疑惑不解道。

    朱锦堂淡淡道:“这是我在外面入股的红利银子,不到三百两,你先收好吧。”

    沈月尘想了一想,心道:外面入股的银子,那就不是朱家自家的生意了,难道是他的私房钱……她微微抿了一下嘴角,系上袋子,含笑道:“大爷既然这么说,妾身一定好好收着。”跟着,便起身亲自收好,还故意藏进了带着锁头的匣子里,藏得周周全全。

    朱锦堂望着她忙碌的背影,不禁莞尔一笑,心道:看来她也是个爱金子的。

    两人又说了一会儿闲话,便歇下了。

    沈月尘心里一直揣着阮琳珞的事,这会知她没事了,心里也踏实下来,睡得也更沉些。朱锦堂则是变得觉轻了,一直留意着时辰,没一会儿就打开怀表来看一眼,直到天亮。

    沈月尘睡了一宿的好觉,神清气爽,但见身边的朱锦堂还是一脸倦色,不禁担心道:“大爷,昨晚没睡好吗?都有黑眼圈了。”

    朱锦堂揉了一下头,淡淡道:“许是喝茶喝多了吧,总是睡不安稳。”

    沈月尘闻言,忙吩咐春茗端碗核桃杏仁乳过来。

    牛乳温热热的,沈月尘每天早晚都会喝些,所以厨房一直预备着。

    朱锦堂蹙着眉道:“这种小孩子的玩意儿,我不喝。”

    沈月尘见他故意摆出大人的架子来,忙含笑哄道:“什么大人小孩的,只要对身体好,大爷就该多喝点的。大爷一定是最近太忙的缘故,黑白颠倒,所以才会失眠的。”

    她一面说一面亲自舀起一勺牛乳递到他的嘴边,还像是哄孩子似的,“啊”了一声。

    朱锦堂皱皱眉,勉强张开嘴喝了一口。

    沈月尘见状,嘴角泛起淡淡的笑意,只把一整碗牛乳都喂给了他。

第一百五十章 凤凰命(二)

    天还没亮,宫门外的白罩马车就已经早早地派成了一排,文武百臣都候着殿外,等待进宫。

    圣上驾崩,按着祖宗规矩,太子殿下李政亲自带领三皇子李冉,四皇子李焕,五皇子李敏和诸位王爷以及满朝文武百官在太和殿为圣上守灵。

    宫里宫外,所有人都如临大敌一般,整天战战兢兢的等着宫中的消息。只是,宫中的气氛异常微妙,太子李政还没有举行登基大典,而四皇子李焕更是不依不饶,当着满朝文武的面,说要彻查父皇的死因,发誓要为天下黎明百姓讨一个说法。

    城中的百姓已经乱了阵脚,纷纷开始囤米囤面,仿佛是要准备打仗了一样。偏偏城门大关,四面不出不进,更让人倍感不安和压抑。

    太子李政和四皇子李焕素来不合,如今虽有君臣之别,依然势同水火,互不相让。

    眼下,宫里已经开始准备登基大典,但李焕也已经开始暗中部署,想要夺取皇位。

    两个人表面上悲痛万分,实则是暗中较劲,谁也不想认输。虽然还看不见血雨腥风的斗争,但是已经有人受了重伤。

    景荣王首当其冲就是第一个。太子殿下以守灵为由,将他囚禁在宫中,让他手中的兵符毫无用处,怕是想要保住一条性命出来都难了。

    太后娘娘眼巴巴地看着眼前这么一个烂摊子,心有余而力不足。她心里清楚圣上的事,太子脱不了干系。可是,他是太子是储君,未来即将成为整个李家天下的顶梁柱,就算是他做得又如何……

    泰安宫内,烛火通明,和所有的宫室一样,满目素白之色,萧然冷清。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清苦的药味。

    太后娘娘病了半日,方才打起精神来坐起来,她的身体依然虚弱无力,耳朵里听着宫人们的回报,眉头越皱越深。白发人送黑发人,已经让她心痛不已,更何况那幕后操纵的黑手又是她的亲孙儿,此时此刻,他们一个个正跪在太和殿哭得伤心欲绝呢……

    太后娘娘苦思许久,也想不出谋害圣上的人究竟是谁?虽然,太子的嫌疑最大,可是别人也不是完全没有干系。将心比心,身为皇子,有谁不想当皇帝呢?

    身旁的嬷嬷把煮好的药,送到太后娘娘的面前,轻声道:“娘娘您该吃药了。”

    方才一日的功夫而已,太后整个人就瞬间苍老了十岁,白头发又多了不少。

    殿内安安静静的,没有半点声音,谁也不敢出声,寂静了好一会儿,只听太后娘娘淡淡道:“先放下吧,哀家不想喝。”

    崔嬷嬷轻轻将药丸放下,发出一声极其细微的声响,低声劝道:“娘娘您可要保证凤体啊。”

    保重?太后深吸一口气,道:“这种时候,哀家要是能保重的话,还真是万幸呢。圣上都殁了,哀家这把老骨头还保重做什么?还不如一同随他去了,一起去先帝跟前磕头认罪……”

    崔嬷嬷又道:“娘娘,您这又是何苦呢?您现在可万万不能有事啊!”

    眼看宫中就要乱成一锅粥了,在没个人主持大局可是不行的。

    “娘娘,方才太子殿下派人来问安,询问娘娘的凤体如何了。”

    一听见太子两个字,太后的脸色瞬间变了变,脸色微微铁青道:“他现在还关心哀家的死活吗?”

    崔嬷嬷闻言,微微沉吟道:“太子殿下是娘娘亲自看护长大的,太子的心里怎么会不记挂着您呢?”

    太后冷笑一声:“常言道,三岁看到老。太子殿下是什么样的孩子,哀家心里最清楚不过了。为了达到目的,不惜动用一切手段的人,咱们的太子殿下就是这样的人。”

    崔嬷嬷听了这话,顿时不言语了。

    太后沉吟了一下,继续问道:“登基大典准备得怎么样了?”

    崔嬷嬷闻言,心头一松,回话道:“大典用的东西基本上都备齐了。”

    太后长叹一声,心中恼怒不已,只差咬碎了一口银牙:“该来的总要来。太子纵使有万般不是,他也是太子,而哀家也是太后。哀家要像保当年的圣上一样,保护太子登基即位!”

    为保大局,太子殿下必须即位,朝廷里的重臣们都在拥护他,他又是名正言顺地储君,所以这一切都是命,也是劫。

    “娘娘英明,娘娘英明。”

    有了太后这句话,崔嬷嬷便可以心安了,退步出去道:“时辰不早了,娘娘还是早点休息吧……”

    她的话音刚落,殿外就有内侍唱报:“太子殿下驾到。”

    众人闻言忙都起身相迎,只见,穿着一身肃白龙纹孝服的李政走了进来,对着太后直接磕头行礼,唤了一声:“孙儿给太后娘娘请安,祝娘娘凤体康健,福泽万年。”

    太后见他来了,立刻闭起了眼睛,看也不看他一眼。

    太后不发话,李政便一直跪地不起,静静开口道:“孙儿听闻皇祖母身体抱恙,心中记挂不已,特意从太和殿抽身过来,亲自向皇祖母请安。”

    太后闻言,淡淡道:“更深露重,太子殿下起来说话吧。”

    李政缓缓起身,他的身形高大挺拔,继承了他父皇年轻时的俊朗,身上脸上都是他父皇的影子,只是他的身上多一种慑人的戾气。

    太后不愿意看他,也不敢看他,只怕勾起自己的伤心事。

    可是,有些话她不得不问个清楚。太后的目光还是落在了太子的身上,沉声道:“太子你过来哀家身边,哀家有话要问你。”

    李政依言上前,目光恭顺,举止从容。

    太后盯着他年轻的脸,看了又看,神情沉着地发问道:“太子殿下,哀家问你一句话,你要如实回答。倘若你敢说谎,哀家绝对不会善罢甘休。”

    李政安静道:“是,太后娘娘请问,孙儿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是不是你?是不是你做的?”太后一字一顿地问道,脸色宛如死灰一般,毫无血色。

    李政满脸认真地表情,毫无慌乱,语气端正道:“皇祖母,为了李家江山,为了黎明百姓,孙儿只是做了孙儿自己该做的事。”

    太后闻言,面色瞬间一变,不自觉的摇了摇头。她坐直身子看着太子李政,冷冷的声音带着一丝轻颤:“果然是你……果然是你……”

    李政重新在她的面前跪下,声音依然很平静:“孙儿在皇祖母的面前,从来不会说谎,以前不会,现在不会,以后也不会。”

    “好……”太后强忍着泪光,又着意看了他一番,“你不和哀家拐弯抹角,那么哀家也就和你开门见山。因为你是太子,哀家会全力支持你登基即位,可是从今往后,你还是皇帝,而不再是哀家的孙子,从此时此刻开始,太子同哀家之间,只有君臣之别,再无骨肉亲情!”

    太后越说越激动起来,一时喘不匀气,咳嗽了起来。

    李政闻言,冷冷的笑了一下,“皇祖母何苦这般?朕是天子,又是您的亲孙子,皇祖母怎么忍心和朕说这样狠心的话呢?”

    太后听他称呼自己为“朕”,脸上露出几分惊诧的神色,身子被气得一颤一颤的,上气不接下气的伸出手指,直指着他的脸,道:“你不是哀家的孙子,哀家没有你这样狠毒的孙子!你父皇如今尸骨未寒,你居然敢在哀家的面前称“朕”,你真是大大地不孝!”

    李政也知道,自己现在就自称为“朕”是极其大胆的行为,他知道自己逾矩了,可是他不怕,他只想把二十多年来,一直积攒在心头的那口气发泄一下。

    李政听了这话,眼神中带着淡淡的讥诮,语气也是淡淡的:“皇祖母不必动气,皇祖母不当朕是亲孙子,这没关系,因为朕还是会把皇祖母视为亲人,尽心尽力侍奉您,也算是替先帝尽一份绵薄之力了。”

    李政说完这话,无意间看见放在桌上的药碗,缓缓起身,亲自端过药碗送到太后的面前,十分平静地看着她,然后,慢慢地坐在床边,淡淡道:“皇祖母该吃药了。”

    太后别开眼,平缓一下气息道:“此等小事,怎敢劳烦圣上呢?哀家实在无福消受。”

    李政不肯走,依然端着药碗,道:“朕记得,朕五岁的时候,害了一场大病,皇祖母您一直衣不解带地陪着朕的身边,亲自喂朕吃药,喂朕喝水。皇祖母的恩情,朕不敢忘记,也不能忘记……朕马上就要登基即位了,朕需要皇祖母的支持,也需要皇祖母的鼓励,皇祖母您要帮朕!”

    太后闻言,眉心微动,心中涌起一阵酸涩之感,不禁又落下泪来。“哀家老了,心有余而力不足。往后的路,你自己看着办吧……早前,上清天尊批了一挂,说咱们李家皇室必遭一劫,为稳国本,需引凤凰入宫,才可万事大吉,否极泰来。哀家一直派人在留意,在朝中诸位大臣之中,只有敬国公府上的那个孩子是凤凰命,所以,你自己看着办吧。”

第一百五十一章 凤凰命(三)

    风雪休止,阳光明媚,冬日的天空纯净如水,但是,仍然改变不了京城上空沉重压抑的气氛。太后的一番话,李政很是放在了心上,立马派人找来阮琳珞的绣像,只看过一眼,心中便有了计较。

    李政身边的内侍总管陈公公瞄着绣像上的人,含笑道:“殿下,这孩子是个美人胚子呢。”

    “嗯。”李政轻轻应了一声,点点头,目光依然看着那副绣像,神色清淡。

    宫中美女如云,不论是国色天香,还是闭月羞花都没什么可新奇的。见得多了,也就习惯了,很难再让人有惊艳之感。

    陈公公又道:“殿下,这孩子就是老天爷赐给您的福祉啊。殿下是真龙天子,她是凤体宝相,可谓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李政十六岁大婚,二十岁丧妻,身边侍妾无数,但多年来太子妃位一直悬而未定。

    李政清淡的眸光微微变凉:“一个庶出的孩子,怎么能和朕相提并论,荒谬!”

    陈公公闻此自知失言,立刻跪在地上磕头认错道:“奴才该死,奴才该死。”

    李政不再言语,修长的手指轻轻地敲打着桌面,发出轻轻的响声。

    陈公公听在耳中,倍感煎熬,连大气都不敢喘,等了片刻,才听到李政沉声道:“从今日起,给我派人严密注视敬国公府内的一举一动。朕要知道,阮正山那把老骨头到底是不是真心臣服于朕!”

    “是!”陈公公闻言,如临大赦,立即躬身退下准备。

    李政为人极是多疑多虑,也是十分精明,从不轻易下决定,可是一旦决定下来的事,就会一路到底,不择手段。

    与此同时,四皇子李焕也在暗中谋划着心中的大事。

    李焕站在书案前执笔作画,周身沐浴着暖暖的日光,仿佛是给他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金光。

    他的UU小说是一副水墨山水图,群峰如黛,松柏苍郁,尽显大气。

    李焕的记性非常好,从小就有过目不忘的能耐,所以就算是只看过一次的景象,他也会牢牢记住,然后一笔一画地把脑海中的景象变成栩栩如生的图画。

    “殿下。”门外传来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那人脚步声轻快有力,步伐扎实,一听便是练武之人。

    来人是个高大壮实的男子,他是李焕的贴身侍卫徐林海,他从十岁起就一直跟在李焕身边,两人虽为主仆,却亲如兄弟。

    “殿下,微臣刚刚得到宫里的消息,登基大典一切就绪了。”

    李焕手上一顿,随后将最后一笔画完,淡淡道:“知道了。”

    太后娘娘现在已经站在了太子那边,四皇子殿下如今能依靠的人,只有朝中的那几位元老大臣了。

    徐林海心里正焦急得不得了,待见李焕还有心情作画,动了动唇角,想要说些什么,但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口。

    跟了他这么久,也算是多多少少摸清楚了他的性格脾气,李焕的定力极好,越是遭遇大事的时候,越能沉得住气,实在是让人看着既心生佩服又倍感无奈。

    因为有了太后娘娘的全力支持,太子李政的登基大典如期举行,所有七品以上官员进京朝圣,恭贺新皇即位。

    四皇子李焕的计划,因为太后的出面坐镇而不得不中途停住。然后,做了皇帝的李政却并没有动他,而是亲自封了他亲王之位,以示皇恩浩荡。

    敬国公府被李政派人盯得死死地,恨不能连他们每天吃什么喝什么都知道。

    李政即位之后,阮正山为了避嫌,一直称病在家,想故意躲个清净,避避风头。

    不过,他想得虽好,却不知从宫中已经传出关于阮家的流言蜚语,说是阮家落了只金凤凰。

    空穴来风,必有其因。

    阮家原本紧张的心弦,立刻又绷紧了几分。

    阮家本是中立之派,为了不让自家得罪人,阮家人没少花心思周旋。近两年,因为四皇子李焕初露锋芒,阮家曾经有心与他来往来往,却不料李政一朝继承大同,让他们很多志同道合地心思,没了用武之地。

    李政还是太子时,阮家不曾刻意和他交好,也不曾和景荣王交好,大家君君臣臣,总是保持着一种不近不远的距离。

    阮东升身为阮家的长子,为了世袭的爵位着想,有心想劝父亲放弃固执,也学着其他人的样子,好好巴结一下这位新皇帝。

    阮正山心里一直对李政颇有微词,依然固执道:“皇上这会刚刚登基,身边谄媚巴结的人还少吗?咱们何必自讨没趣呢?”

    阮东升蹙眉道:“爹,眼下可不是咱们死要面子的时候。您是朝中的老臣了,这个时候,理应站出来表示表示才对,怎好一直称病在家呢?万一让皇上心里对咱们有了嫌隙,那可……”

    阮正山还未等儿子说完,便抬一抬手,伸出手指指了指窗外,沉声道:“你以为现在皇上对咱们的嫌隙就不深吗?门外那些人是什么人?什么目的?你难道还看不透吗?”

    阮东升闻言,眉头蹙得更紧了。“父亲的意思,儿子都明白了。我想,既然已经如此,咱们就更加不能坐视不管了。爹,宫中的流言都传开了,说什么龙求凤,凤藏阮……这分明就是说咱们呢。”

    阮正山长叹了一声,摇摇头道:“伴君如伴虎。他今日可以说你是凤,明日也可以说你是虫,是福是祸,还不是一句话的事儿……东升啊,你也是活了小半辈子的人,怎么连这个都看不透呢?”

    阮东升微微沉吟:“时局如此,儿子也只是不想坐以待毙而已。再说了,管她是凤是虫,只要皇上喜欢,乌鸦也照样可以平步青云。”

    想来,秦家无官无禄,也能如此显赫的原因,还不是因为生了一群出众的女儿。官宦人家的女儿,生来就是要扶持娘家的,这是她们的宿命,也是她们的荣耀。所以,从小就给她们锦衣玉食,绫罗绸缎,既然蒙受了家中的恩惠,关键时刻,自然要站出来为娘家拼命卖力!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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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朝穿越,竟成官家嫡女,本想安安稳稳清静度日,却偏偏被嫁给了那名据说八字过硬的朱家下一代家主为继室!名门望族是非多,一颦一笑,皆是算计!成为当家长媳,管教穿越儿子,教育机灵女儿,收拾蛇蝎姨娘,降服冷漠丈夫,保地位,生包子,一个都不能少!——本文架空,女主非万能,慎入!不喜勿喷!!朱门继室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朱门继室,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朱门继室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