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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谢安年     朱门继室txt下载     朱门继室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五十二章 悲喜交加(一)

    阮东升不像父亲那样墨守成规,只要是能为了家族利益的事情,他都愿意去做,愿意去冒险。

    以前,阮家最大的靠山是先帝的信任和重用,而现在,为了巩固未来的仕途之路,他们自然要寻找一个新的坚固的靠山。

    如今,西北战事了了,无仗可打,无功可立,家中的银钱又连连吃紧,总不能这样一直坐着不动。

    阮东升越想越着急,忍不住当着父亲的面,重重地叹了口气。

    阮正山似乎觉察到了儿子的失落,凝思了片刻,道:“你要是真想弄个明白,赶明儿,让你娘带着媳妇们进宫瞧瞧太后娘娘。看看她老人家是个什么主意?”

    阮东升闻言,心知父亲这是听从了自己的劝说,忙连连头道:“是,儿子知道了。”

    ……

    寒风轻拂,灯火通明。

    阮琳珞看着自己刚刚绣好的松鹤延年图,微微蹙眉道:“还是绣的不好看,我要拆了重来。”说完,她便伸手拿起一旁的剪刀,却被丫鬟伸手拦住了,劝道:“好姑娘,您不喜欢就不喜欢吧,干嘛非得剪了不成啊?这么费工夫才绣出来的,您也不心疼?”

    阮琳珞放下剪刀,叹息道:“费工夫又如何?还不是不好看。你瞧,这哪里是松鹤,分明就是一只呆鸡!”

    那丫鬟听了这话,“噗嗤”一笑,从她的手里拿过来绣绷,仔细端详了一会儿,道:“姑娘也太挑剔了,奴婢就觉得很好看呐,而且还活灵活现的。”

    阮琳珞摇摇头:“不好不好,何师傅绣得不知要比这个好多少倍呢。”

    “姑娘这是较真。何师傅从小提针拿线的,一拿就是三十年,恨不能闭着眼睛都是绣出一朵花来呢。姑娘才学了不过四五年,自然是比不过的。”她一面说一面将绣绷修仙仔细收好,然后道:“奴婢知道姑娘心里闷得慌,奴婢陪您玩点儿别的吧。”

    阮琳珞环视了一圈屋子,把玩着手腕上的镯子,道:“咱们有什么玩的,还不是翻翻绳儿,剪剪纸,竟是些小孩子家家的玩意儿……”

    “哎呦呦!我的好姑娘,您才多大的年纪,竟还嫌弃起这些小孩子的玩意了。”

    阮琳珞笑了笑,没说话,忽地想起一事,只道:“娘说明日要带我进宫去觐见太后娘娘,你去给我挑几身合适的衣裳来……要素一点的,而且,最好是旧的。”

    眼下这种时候,她可不想穿得像只花蝴蝶似的。

    须臾,丫鬟们捧着几身素净的小袄过来,让阮琳珞亲自过目。她左挑挑右选选,最后选了一件湖色的,最素气的一件。

    第二日天还没亮,厢房外面就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阮琳珞闭着眼睛躺在床上,便听到丫鬟轻声问道:“李妈妈,姑娘还睡着呢。”

    “哎呦,那可不成,你快去叫醒姑娘,别耽误了进宫的时辰!”

    李妈妈轻喘着气,顾不上许多,轻轻推了丫鬟们一把,焦急道:“快去快去,伺候姑娘梳洗更衣。”

    阮琳珞起来梳洗,只见,丫鬟们捧来的衣裳并非昨天自己选得那件湖色的,而是水粉色的,不免诧异道:“怎么给我换了?”

    丫鬟默然不语,只是往李妈妈的方向瞟了一眼。

    李妈妈站在一旁,满脸堆笑道:“姑娘,宫里不比家里自在,还是穿得郑重些好,而且,这身衣裳是大夫人亲自替您选的。”

    阮琳珞瞧了一眼那衣裳,心中暗道:粉艳艳的,哪里显得郑重了?果然像是大伯母选得东西,和她的人一样,花枝招展。

    阮家派了一辆马车送阮琳珞二人至宫门外。一路上,阮琳珞一句话都没说,她素来和大伯母不太亲近,礼多话少。

    到了高高的大门外,便要换车换轿,外面的马车轿子是一律不许进入宫门,全都要换成宫里的。

    阮琳珞虽不是第一次进宫了,但看着宫城内威严的气势,还是忍不住想起娘亲之前的殷殷教导,心里更加小心谨慎起来。

    泰安宫的宫人一直在宫门内等候,见她们来了,立刻满脸含笑地迎了出来。

    阮琳珞看着他们谄媚粉白的脸,听着他们尖细的嗓音,面上微微一笑,但心里却是膈应的很。

    她讨厌宫里的气氛,也讨厌宫里的人,总觉得他们像是带着面具的人,一会儿一变脸,一会儿一个样。

    上次进宫时,泰安宫还宛如一片花海似的,可现在却是冷冷清清,入目之处,皆是一片颓败之色。

    景色变了,人也变了。

    太后娘娘看起来苍老了不少,头发都全白了,目光也灰沉沉的,像是蒙上一层薄雾似的。

    阮琳珞跟随伯母盈盈上前请安,不禁想起初见太后那次,她笑盈盈地坐在殿中主位,两边站着清丽的宫女各拿着一把象牙竹丝扇轻轻的扇着,容光满面,精神饱满。

    岁月催人老,可是比岁月更容易让你苍老的是痛彻心扉的悲伤。

    一身青衣的宫女搬了一张黄花梨椅放在阮琳珞面前,又在上面铺了一个绣花的软垫,太后娘娘抬一抬手道:“你们都坐吧。”

    阮琳珞跟着伯母请安谢座,挨着椅边儿坐下,垂眸不语。

    太后娘娘见她一直微低着头,也不说话,便道:“这孩子,许久不来,倒是和哀家生分了。”

    方氏闻言,微微一惊,忙笑道:“娘娘莫要见怪,珞儿这孩子原本就是如此,腼腆话少,最是怕羞。”

    太后娘娘闻言笑了一下:“这话不对,姑娘知道一旦怕羞,那就是长大了。小孩子都是没深没浅,成了姑娘家才知道避讳。”

    方氏只觉太后娘娘这话话里有话似的,只是浅笑道:“可不是这个理儿吗?还是太后娘娘您心似明镜,一眼就看出来了。”

    太后娘娘笑道:“哀家活了这么一大把年纪,也就眼睛好使些。”说完,她冲着阮琳珞招招手:“孩子过来,到哀家身边来。”

    阮琳珞依言起身,缓缓走到她的跟前,福一福身道:“民女给太后娘娘请安,恭祝娘娘万福金安。”

    太后点点头,仔细打量她一番道:“恩,好孩子,哀家看着你就觉得喜欢,你留在宫里多陪哀家几日可好啊?”

    阮琳珞闻言,小脸一白,只觉有些突兀,但又不敢拒绝,只弱弱道:“谢太后娘娘慈恩,只是,民女小小年纪,又不懂规矩,怕会伺候不好太后娘娘……”

    太后有心把她留下,含笑道:“你是来哀家作伴的,又不是来当宫女丫鬟,你不用伺候哀家,只管把宫里当成家一样就成了。”

    阮琳珞听了这话,难受得就快要哭出来了。她的目光求救似的望向大伯母,却见方氏却是笑得一脸灿烂,对着她道:“珞儿还不赶紧跪下谢恩,这可是求之不得的福气啊。”

    阮琳珞目光一闪,心里仿佛一下子明白了什么,难怪早晨的时候,娘亲说不舒服,没有和她们一起来……这一定是早早就决定好了的事。

    阮琳珞微微颤抖着身子跪下去,磕头谢恩道:“民女谢太后娘娘慈恩。”说完这话,她的眼角便涌出泪来。

    方氏在旁,也跟着跪地谢恩,见她流了眼泪,不禁打起圆场道:“瞧着傻孩子,竟然欢喜得哭了。”

    她这一句话,引得太后脸上的笑容淡了几分,也惹得阮琳珞的眼泪流得更凶了。

    方氏临走时,阮琳珞一路跟着她出了泰安宫,顾不上礼节,直截了当地问道:“伯母,珞儿想要回家,我什么时候才能回去?”

    方氏抿着嘴角,嗔了她一眼:“你这个傻孩子,怎么身在福中不知福呢。太后娘娘那么喜欢你,把你留下,你就该好好逗她开心才是。而且,宫里这么好,别人顶破了脑袋还挤不进来呢,你可得惜福,千万好好的,知道吗?”

    阮琳珞闻言,咬着下唇,摇着头不依道:“我要见我娘,我要见我爹。”

    方氏好声好语地劝道:“你爹和你娘回来看你的,大伯母也会来看你的。你好好安心在宫里呆着,别耍小孩子脾气,别任性。”说完这句,她便意味深长地笑了笑,转身随着领路的宫人们走了。

    阮琳珞静静地站在原地没动,心中蓦地一痛,像是被长针扎了一下似的,不禁眼窝酸涩。

    她忍了一会儿,终于还是忍不住了,蹲下身子,掩面流泪,却不出声。

    旁边的宫女见状,伸手扶着她的后背,轻声道:“姑娘别哭,仔细犯了忌讳。”

    阮琳珞闻言,心里更不是滋味,蹲在地上半响也不起来,直到身边的宫女惊呼一声道:“皇上!”

    她的话音刚落,就有一声尖细的声音说道:“皇上驾到。”

    阮琳珞一个大大地激灵,连忙把头垂得更低了些,跪在地上叩头道:“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李政远远地就瞧着她蹲在泰安宫的门外哭,身子一颤一颤的,就像一只娇嫩的粉蝶儿不小心跌落在了地上,柔弱无助,楚楚可怜。

第一百五十三章 悲喜交加(二)

    转眼间到了正月初二,家家户户忙着过年过节,十分热闹,因尚在国丧期间,朱家把园子里的戏子舞姬都遣了出去,一切从简,并不见往年的喜庆喧闹。然而,园子里是冷清了,朱家的大门外却变得门庭若市,宾客满门。

    沈月尘每天忙着跟长辈们迎客,忙得团团转,连回娘家的工夫都没有,因为阮琳珞刚刚被皇上册封为静妃,阮朱两家,与有荣焉。所以,不管是和朱家有交情来往的亲朋好友,还是有过一面之缘的泛泛之交,都纷纷过来巴结讨好,朱家上下人人忙得目不暇接,疲乏之极。

    因为初二耽误了时辰,沈月尘没有按时回去娘家拜年,只得等到正月初三一早,才亲自带着大大小小一堆地礼物回去沈家给老太太请安拜年。

    朱锦堂抽不出空来,沈月尘带着春茗翠心还有吴妈回来略坐了坐,天黑之前,还要尽量赶回去。

    沈志云还在京中,姚氏和女儿们也一起跟去了,家中只有二房一房人在。

    沈老太太见她回来了,自然有许多话说,不过说话之前,还是要请陆大夫过来替她诊诊脉,仔细看看才行。

    陆大夫还是那副老样子,说辞也没有改变,沈老太太显然比上一次宽心了许多,只道:“这种事情急也急不来,且再等等吧。”

    她坐在椅子上,手里捧着茶杯,望着沈月尘,微微沉吟道:“这个年,你们过得不容易吧。”

    做皇亲国戚的亲戚,可不容易。

    沈月尘微微一笑:“忙是忙,可是忙来忙去也不知忙些什么,大家说说笑笑的,说来说去都是些千篇一律的客套话儿。”

    这种应酬的场面,不过就是各家各户的贵妇女眷聚在一起说说笑笑,不停地说三道四,表面上互相夸赞,实则暗中攀比,没完没了……沈月尘坐在那里,虽然面上陪着笑,可却是左耳朵听右耳朵出,心早都飞到了别处。

    沈老太太闻言,淡淡一笑,佯装责怪的对她说道:“你这孩子,既然事情那么多,就该好好歇着就是,怎的还大老远的往我这边儿跑,若是折腾坏了可怎么办?”

    “这是规矩。孙女想回来看看祖母,也偷空躲个闲,回来瞧瞧大夫。”

    沈老太太道:“也难为你了,身上不好也不能正大光明地看大夫治病。”

    沈月尘淡淡道:“我这是慢病,多看少看都是一样的。”

    沈老太太叹了口气,没说话。

    沈月尘亲自剥了一颗芦柑送到她的手上,待见她的眉宇间有着淡淡的愁绪,温和道:“祖母别为我担心了,我听说父亲去了京城迟迟未归,可是遇上什么难事了?近来,宫中不太平,几位亲王相继被罚,爹爹他虽然是地方官,也应该适当地避一避嫌……”

    沈老太太微微摇头道:“官场上的事情,咱们妇道人家知道了也没用。你爹他有他自己的打算,你不用操心他,好好养着身子才是要紧。”

    话及至此,老太太命人把事先备好的补品拿了上来。“这些都是别人送过来的年礼,你拿回去吃吧。我知道,朱家要什么有什么,可是你的上头还有长辈们在,最好的自然要可着她们来。我是一把年纪的人了,补也是白补,平白糟蹋了这些好东西,还是留给你吧。”

    沈月尘瞧着那些滋补的东西,盈盈行礼道:“祖母有心,孙儿感激不尽。”

    沈老太太抬手道:“快起来,我还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呢。”

    沈月尘微微挑眉:“什么好消息?”

    沈老太太含笑道:“你的两个妹妹,月嫦和月早前刚刚定下了婚事,待过了年就要出嫁吧。”

    “哦?是吗?确实可喜。”沈月尘笑道:“不知道两位妹妹定下的人家是?”

    沈老太太一脸得意道:“月娥定的是登州姓李的人家,祖上是做茶叶生意的,家底殷实。月定的是德州城的孙家,想来你也听说过,福宴楼的大东家,嫁得是他们家的小儿子。”

    沈月尘听罢,微微一怔,从前看着萧氏信心满满的架势,还以为她的女儿非官宦人家不嫁呢,却没想到,最后选得竟然都是商户人家,倒是让她有些意外。

    “如此甚好……看来我也得抓紧时间给妹妹们准备贺礼了。”

    沈老太太道:“心意最重要,不要太破费,你给的东西,她们一定都喜欢。”

    沈月尘答应了一声儿,又陪着老太太说了会儿话,便起身告辞了。

    沈老太太也不多留她,亲自让人送她出了门。

    回头再看,她带回来的年礼,不由暗暗称赞,又是金又是玉的,又是一番破费。

    眼瞅着天色渐黑,沈月尘不由吩咐车夫加快赶路。她紧赶慢赶,还是耽误了吃晚饭。好在,老爷子和老太太都不计较,只让厨房给她留了一份汤菜点心。

    沈月尘正好过去请安,只见杨妈妈率先带了人过来,把温好的汤菜一并送了过来。

    “大奶奶一路辛苦了,老太太说了让您先吃些饭,解解乏,过会子再过去说话。”

    沈月尘忙含笑应了,有心留杨妈妈吃杯茶,见她着急回去回话儿,便只好赏了钱,就让她走了。

    杨妈妈前脚刚出了院门,吴妈妈后脚就端了汤药进来。

    陆大夫给她的方子里多加了一道程序,让她早晚都喝下一碗汤药,吃了汤药才能进膳,这样可以更好的改善体质。

    沈月尘接过药碗,才喝了一口,便听外面禀报:“大爷回来了。”

    沈月尘拿着汤匙的手,微微一抖,还未来得及多想,就见朱锦堂进来了。

    朱锦堂才一进屋,就闻见一股浓浓的药味,不禁微微蹙眉。

    沈月尘故作无事地笑了笑,起身相迎道:“大爷回来了,您今儿不是说要晚点回来吗?”

    朱锦堂解下披风,望着她和她放下的药碗,道:“哦,因为刚刚知道了一件要紧的事,所以提前过来了。”他一面说着话,一面走到炭盆边上去暖手,语气带点关切地问道:“好端端的,喝什么药啊?你生病了?”

    沈月尘忙摇摇头:“妾身没事,这些不过是滋补身子的补药,给女人补身子用的。”

    她语气如常,避重就轻地解释了一句。但是朱锦堂闻言,不禁蹙了蹙眉,忽想起以前秦红娟为了怀孕,每天把补药当饭吃,弄得满屋子都是药味不说,最后还把自己的身子都弄垮了。

    “补品虽好,但也不要乱吃,你要是身子不舒服,就请个妥当的大夫进来瞧瞧,别自己着急乱吃一气,吃坏了身子。”

    沈月尘微微一笑道:“大爷放心,妾身吃得都是按着大夫的方子准备的,不会乱吃的。”

    她面上虽笑着,心里却在偷偷打着鼓。好在,朱锦堂只是善意地提醒了她一句,并没有多说什么。

    沈月尘微微侧过身子,把碗里的药喝了干净,又把药碗交给春茗,让她赶快收走。

    沈月尘忽然想起,他方才说起的话,又问道:“大爷方才说有一件重要的事,不知是何事啊?”

    朱锦堂暖暖手,便坐下来吃茶,直接告诉她道:“说简单点,就是和西洋人做生意的事。”

    朝廷那边,刚刚发了话,下令撤销持续了两年多的海禁,恢复海外交易。

    朱锦堂一提起这件事,不免有些激动,每次和西洋人做生意,他都能有所收获,西洋人的思维敏捷开放,总能发明好多新奇的东西出来,而且,他们还很聪明。

    沈月尘闻言,微微沉吟一下道:“这会还是隆冬时节,怕是很难出海吧。”

    朱锦堂点头道:“现在肯定是不能去的,可是一旦等到春天,那时候就顺风顺水了。我今天和知府大人见过一面,他说朝廷放宽了海外贸易的规矩,以后出海会更方便。”

    沈月尘见他一脸希冀,故意问道:“那些西洋人怪模怪样的,大爷怎么就愿意和他们打交道呢?”

    朱锦堂听了这话,只觉她这是小女子的心思,只道:“你千万别小看了那些西洋人,他们虽然身体粗笨,不及咱们灵巧,可是脑子转得快,想法奇特。”

    沈月尘心里自然是认同这些话的,可是不能过多的表示什么,只拿起老爷子之前赏给她的怀表,打开来看道:“恩,大爷说得确实有理,难得他们能设计出这么精巧的玩意儿来。”

    朱锦堂道:“这个不算什么,等到下次我出海的时候,保证能给你带回来更多更新奇的玩意儿。”

    沈月尘低头一笑,心里默默地想,管你能带回来什么新奇的玩意儿,我也是都见过了的。别的都好,只求你千万别带来一个金发碧眼的洋人回来就好。

    一提起出海的事,朱锦堂便有些坐不住了,恨不能马上就走的样子。

    沈月尘不禁劝道:“大爷想得虽好,可是出海危险,老爷子和老太太一定不会同意让您去的。”

    朱锦堂闻言,却是摇头:“不会的,我这又不是第一回儿了,以前我跟着商船去过两次。”

    沈月尘微微一惊,有些没想到,便问道:“那大爷去了多久?”

    朱锦堂稍微想了想道:“第一次是一个月,第二次是四个月。”

    沈月尘听着,更觉意外。出海那么危险,众人皆知,怎么朱家人就真肯放心让他出去,也不怕遭遇什么意外……

    沈月尘心里有隐隐地不安,只道:“此事还是从长计议的好,大爷是家里的主心骨,这么能说走就走呢。”

    万一,他真的一走三四月,家里人怎么舍得,自己心里又怎么舍得……

    ……

    与其同时,在京城皇宫之内,众人都已经脱去了孝服,换上了新装,大家似乎都已经忘记了先帝殡天之痛,转而投到年节喜庆的气氛中。

    阮琳珞一朝封妃,出乎所有人的预料,这份恩宠来得突然,也来得凶猛。

    有时候,上面的恩惠太大了,下面的人不容易接得住。万一接不好,不但砸了皇家的颜面,还得连累自己伤筋动骨。

    阮琳珞被封妃之后,阮正山依旧称病在家,阮东升则是代替父亲出面周旋,而阮西平则是念女心切,思念却又不得相见,只能借故巡视边境的理由,向皇帝亲自请命,巡视西北边境,收拾外族部落的残党。

    阮琳珞受封之后,阮西平一跃成为皇帝的“国丈大人”,朝中内外已经有不少人私下地称呼他为“国丈大人”,惹得阮西平倍感不安。

    阮琳珞只是妃位,还不是皇后,有谁能担得起“国丈”这两个字的称呼,他们这么说,分明不是在祝贺他,而是在害他呢。

    李政准了阮西平的请求,还封了他镇北大将军的名号,赏金千两,赏地百亩。

    阮西平谢过皇恩,却依旧跪地不起,相求皇上恩准,在自己临行之前,能否求见静妃娘娘一面。

    李政知他爱女心切,见他长跪不起的模样,含笑答应道:“大将军慈父情怀,朕怎么能不让你们骨肉相见呢?何况,静妃她又是朕的爱妃,朕理应该多疼她一些。”

    阮西平闻言,心下稍安,又是一番叩头谢恩。

    李政素来崇文尚武,自古文武殊途,阮家是武将之家,阮西平也是行伍出身,不过他却和其他人不同,在阮西平的身上看不到粗野的武将之气,反而更多了几分读书人的斯文温和,的确很难得。

    阮琳珞进宫之后,深得李政的欢心,一来是因为她是凤女之命,二来是因为她青涩稚嫩,身上没有宫中女子的浮华奢靡之气。

    阮琳珞晋封为妃之后,便从泰安宫搬到了水月宫,身边负责伺候的宫人,全部是从太后那里拨过来的,连一个亲信之人都没有。

    水月宫是新修的宫殿,之前还没有住过人,所以人气不足,隐约有几分阴沉之气。虽然金碧辉煌,却也略显空旷。

    宫人们见阮琳珞整日郁郁寡欢,便特意寻来各种奇珍异兽给她解闷儿。谁知,她却丝毫不感兴趣,连多看一眼的心思都没有。

    自从阮琳珞封妃之后,宫里还从来没有人见她笑过呢。

    傍晚时分,李政过来看她,见她还是那副默默出神的模样,殿中安安静静地,不禁询问起她身边的宫人道:“朕早上命人送来的画眉鸟呢?”

    那只画眉鸟是江南进贡的贡品,毛色漂亮,叫声婉转,很是有趣。

    李政见她闷闷不乐,便想赏给她玩玩。

    宫人闻言,面露惶恐,轻声道:“回皇上的话,那只画眉鸟……被娘娘给放走了。”

    李政闻言,眉心一动,继而看向阮琳珞沉默的侧脸,淡淡道:“那么难得的东西,放走了多可惜。”

    阮琳珞轻轻回了一句:“鸟儿本来就是要在天空中飞翔的,这是它的宿命……可是,把它关在笼子里实在太残忍了,外面的天地那么大,那么广,正等着它去看看呢。”

    李政听她的话有话,走到她的身边,单手按着她的肩膀,道:“天地虽大,也有它的主人。在这片天空之下,朕想要它飞它才能飞,朕想要它落它就必须落。”

    阮琳珞的肩膀微微颤抖了一下,轻轻咬了一下嘴唇,道:“皇上,臣妾身子不舒服,想早点就寝……”

    李政用手慢慢地摩挲着她的发丝,轻声问道:“爱妃哪里不舒服啊?是人不舒服,还是心不舒服啊?”

    阮琳珞微微侧过脸,道:“臣妾身子不舒服,总觉得胸口闷闷的,有点难受。”

    她哪里是难受,分明是难过。难过自己就这样进了宫,难过就这样被人囚禁。

    李政闻言,立刻把手按在她的胸口,惹得阮琳珞一惊,连忙站起身子,向后退了两步,神情防备且不安。

    宫人们见状,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只觉这静妃娘娘的胆子也太大了,怎么不知好歹呢?

    若是换成别人,李政早就动气了,可是对于阮琳珞,他还有得是耐性。

    李政缓缓背过手去,踱步走到窗前,道:“今日你父亲来向朕请命,说要去西北剿灭外藩部落的残余势力,朕准了,还赏了他黄金千两和良田百亩,可是你父亲还是不高兴,说是想在临行前见你一面……”

    阮琳珞闻言一怔,眸光微微闪动,立刻跪在地上恳求道:“请皇上恩准臣妾父亲的请求,臣妾十分相见家人一面。”

    李政见她跪在了自己脚边,微微一笑道:“爱妃朕已经准了你父亲的请求。”

    阮琳珞心头一喜,忙道:“谢皇上。”

    李政亲手扶着她站起来,淡淡问道:“爱妃现在还觉得难受吗?如果你还觉得伤心,朕也可以恩准你的母亲进宫来看你。”

    阮琳珞抬起头,一脸不可置信地望着他,将信将疑道:“真的吗?皇上说的是真的吗?”

    李政道:“君无戏言。不过……朕还有一个条件。”

    阮琳珞忙问:“什么条件?”

    李政意味深长地看着她,摩挲着她的脸庞,轻轻发令道:“朕要看你笑,一直笑到让朕满意为止。”

第一百五十四章 悲喜交加(三)

    正月初六这天,朱家接到了阮家寄回来的书信,信上说是阮西平被皇上封为了二品镇北大将军,择日就要去往西北剿灭外藩余党。

    朱家人得知这个消息之后,心中俱是五味杂陈,说不上是喜还是悲。皇亲国戚可不是那么好当的,京城风云突变,可能这份恩宠今儿还在,明儿就又消失不见了。

    皇上高兴了,可以提拔一个人,皇上不高兴了,也可以亲手毁掉一门家族。

    阮西平是庶子,本是没有爵位的人,如今却被封了官居二品,视同亲王,实在是大大的荣耀。

    阮家祖上乃是因赫赫军功起家的,但一代不如一代,到了阮正山这一代,最高也不过就是三品龙骧大将军,至于,阮东升更加是没有功绩的人,虽然可以继承爵位,却也无法比不过自己的庶弟了。

    阮西平如今已经二品,而且,他身上还有平定西北的战功,如今,阮琳珞又被封为静妃,他也成了挂名的“国丈大人”,日后的前程自然无可限量。

    阮东升眼看着弟弟一步一步比自己迈得更高更远,心里颇不是滋味,他从小体弱多病,提不起剑握不住刀,别说是行军打仗了,就连平时走得太急,都会觉得胸口闷闷难受。父亲说过,他不是武将之才,所以从小就让他弃武学文,偏偏他又没有过人之才,连个像样的功名都没考上,所以只得了一个五品的文职,毫无颜面可说。

    眼看着阮西平平步青云,眼红心急嘴长泡。

    阮家得了势,连带着朱家也跟着水涨船高起来,光是每天送上门的门帖就已经让人看不完了。

    朱家对待应酬之事,素来颇有心得,无非是看人下菜碟儿。

    沈月尘又陪着黎氏见了一天的客,笑得脸都酸了,那些登门拜访的女眷们,都想过来看看,今时今日的朱家和之前有什么不同。其实,朱家还是一切如常,并无有太大的改变,反而事事谨慎,比之前更低调了。

    她们的神态各有不同,或是满脸羡慕,或是目含嫉妒,又或是暗自蔑视,皮笑肉不笑。

    沈月尘陪着她们笑了一整天,忙到晚饭时分,才和黎氏一起去到上房请安。

    杨妈妈正在带着丫鬟们一起摆放碗筷,待见她们两人一前一后地走进来,忙含笑行礼道:“大夫人和大奶奶来了,晚膳都已经备好了,随时都可以开饭。”

    次间,朱老爷子正陪着孙子明哥儿在一起玩耍,老太太则是和柴氏一处说些琐事,朱峰和朱峻在下棋,而朱锦堂和朱锦纶两兄弟各站在自己的父亲的身后,观棋不语。

    听见她们来了,老太太一看人齐了,就吩咐丫鬟们准备开饭。

    大家互相见过礼之后,纷纷起身落座准备吃饭。

    大人们吃饭,小孩子则由丫鬟婆子们服侍着吃肉粥。

    每天都是吃一样的东西,让人心生厌烦,明哥儿一把推开杨妈的手,转头望向旁边的大人们的桌子,伸出胖乎乎的小手,指着上面的菜,道:“吃肉……吃肉……”

    杨妈妈闻言微微一愣,不由笑道:“明少爷,您还小呢?”

    牙齿还长全的小人儿,却心心念念总想着吃肉。

    明哥儿不依不饶,梗着脖子,伸着小手,非要吃肉。

    杨妈妈拿他实在没辙,只听身后的丫鬟们在偷偷地笑,不禁蹙眉道:“看来得找大奶奶了。”

    沈月尘听到动静,缓缓起身,向长辈们行礼,然后走到内间,从杨妈妈的手里接过明哥儿,还没来得及出声哄他,便听老太太发话道:“把他也抱过来吧。”

    沈月尘依言,亲自抱着明哥儿重新落座,让他和大家一起用饭。

    桌上的菜不少,但是可以给明哥儿吃得却很少,明哥儿一上了桌,便伸手去抓离得自己最近的鸡腿。

    那鸡腿又油又大,他一只小手都抓不住,沈月尘无奈,只好亲自把鸡腿夹起来递到他的面前。

    “这么大的鸡腿,他怎么吃呀?”老太太见状,忍不住笑着劝道:“明哥儿你得听话,不能拿吃得东西来玩啊。”

    明哥儿哪里是肯听人劝的性子,小手抓着鸡腿,低头张嘴就要啃下去,可是,咬又咬不动,只能流着口水着急。

    大家都被他这憨傻逗趣的模样,惹得哈哈大笑,尤其是朱老爷子笑得最为高兴,抚掌道:“明哥儿这孩子本该是金猪子的,可是这么一看,他倒像是个小老虎了。”

    明哥儿是属猪的,被家里人视为金猪子,最是富贵吉祥的象征。

    沈月尘见明哥儿抓着鸡腿,咬来咬去,却什么都没有吃到,只弄得满脸满手都油乎乎的,连忙把鸡腿从他手里拿下来,然后吩咐杨妈妈道:“劳烦妈妈去厨房弄些肉蓉来给明哥儿下饭吃吧。”

    杨妈妈心领神会,立刻着人去准备了。

    明哥儿吃辅食已经有三四月了,他嘴里馋得很,可是想吃得又吃不到,只能干眼馋。

    沈月尘体会他的心情,明明好吃的东西就摆在那里,可就是不能碰。

    片刻,杨妈妈把煮熟透了的肉蓉伴着粳米饭,趁热端了上来。

    沈月尘亲自接过小碗,一勺一勺地喂给明哥儿吃,众人看着她们母子俩亲亲热热的样子,脸上不禁有了笑意。

    其中,要数老太太的心里最是宽慰,明哥儿这孩子到了她的身边之后,变得活泼好动了不少,人也精神机灵了,丝毫不见病气。

    这个孙子养下来不容易,只要他能身子康健,活得好好的,平安长大成人就行了。

    想到这里,老太太不由又替沈月尘暗暗着急,她进门也快半年了,也是时候该有动静了才是。

    之前,胡太医说她身子很好,是很适宜有孕的体质,怎么还是迟迟没有消息……看来是时候,再请个稳妥的人看看了,别是锦堂那孩子有什么不是。

    沈月尘专心照顾明哥儿,不知老太太正意味深长地看着自己。

    晚饭后,家中的男人们继续留下来下棋喝茶,女眷们则是各回各处。

    沈月尘穿好风衣,只把明哥儿裹进自己的披风里,亲自将他抱回西侧院。

    待回到屋里,立刻把明哥儿放了暖炉的被子里,他的身子娇贵,不宜受冻。

    沈月尘才换了身衣裳,就见夏妈妈过来了,满脸愧色道:“大奶奶吉祥,奴婢又来发叨扰了。”

    沈月尘见她来了,便知又是孙氏有事,喝了口茶道:“快说吧,又是什么事?”

    虽然不知道朱锦堂会什么时候回来,但是这些事,还是不想让他听见。

    夏妈妈道:“孙姨娘近来时常胡言乱语,奴婢已经按着大夫开得安神药给她按时服下,可还是不管用……奴婢想,是不是该是时候将孙姨娘送出院子了。”

    这件事,她们之前就提起过,只是沈月尘顾念孩子的面上,有心想拖一拖。

    听夏妈妈这么说,看来孙氏的情形已经糟到不能再糟了。

    沈月尘微微沉吟道:“既然没法治,那就送出去吧。不过,衣食住行还按着现在的规矩来,别苦了她。”

    人不中用了,看着孩子的面上也该对她好一些。

    夏妈妈见她终于点头答应,心中松了口气,可算是彻底甩开孙氏这个**烦了。

    沈月尘随即又想起长宁,看着茶杯中升起的热气,淡淡道:“我之前和老太太说了,让长宁给明哥儿去当替身,老太太已经准了,还说让多捐些银子做功德,这件事你亲自去办吧。”

    夏妈妈点一下头:“是,奴婢知道了。”

    趁着孩子还小,赶紧送出去,免得长大了认识人了,大家的心里都不好受。

    孙氏的女儿丫丫已经被朱老爷子赐了名,因为是女孩儿,所以名字从水不从金,只取了一个“潇”字,唤作朱潇。

    既是老爷子选的名字,自然是不能更改的了。

    曹氏听了,心中暗暗得意,这就是长女和次女的分别,朱滢和朱潇,一听就知道哪个孩子更讨喜了。

    又过了两日,从京城又传来了一个震惊人心的消息。

    景荣王意图谋反,被皇上抄家治罪,三天之后就要当街斩首示众了。

    景荣王乃是亲王之尊,如今却被爵位去名,变成了阶下囚,实在让人一时有些接受不了。

    秦家多年来一直受景荣王恩惠庇佑,眼下也要跟着受其牵连,听说已经开始变卖家产了。

    秦家在京城人脉虽广,但今时不同往日,没人敢明面上帮他们办事,只能暗地里替他们找找出路,把那些值钱的好东西变卖出去。

    秦家人喜欢附庸风雅,名画名卷,古董玉器,多到数不胜数。只是,这些东西好看不好带,万一真出了事,也带不走几件几样,只好挑挑拣拣一番卖出去,也好为将来打算。

    朱家和秦家也算是亲家,此番秦家遭难,他们自然十分在意,只不过,当秦家想把值钱的家当送过来的时候,朱家还是一口回绝了。眼下,可不是攀关系讲旧情的时候,朱家不敢担这么大的责任,万一秦家也跟着治了罪,那就麻烦了。

    秦桃溪一直被幽禁在南院,什么都不知道,事发之后,沈月尘有意地让丫鬟们传话给她听到,让她知道知道,自己从前引以为傲的娘家,如今已经朝不保夕了。

    没出几日之后,京城再次传来消息,景荣王当街被斩,身边的家眷女子全都没入官奴,男子一律充军发配,永世不得入京。

    朱老爷子听了这事,忍不住唏嘘道:“可惜可惜啊,好好的一个人就这样死了,子孙后代也跟着遭殃受罪!唉!这天下人,人人都想着出仕做官,出人头地,岂不知那里面的水深似海,稍不留意,就会万劫不复啊。”

    朱家祖上有言,朱家子弟世世代代不能入朝做官,想必就是预料到了这点。

    朱峻也叹道:“想起来,儿子曾经有幸见过王爷一面,真真是个风流俊逸之人,而且,秦红琴也算得上世间少有的妙人儿啊。”

    朱老爷子闻言,微微蹙眉道:“你还有闲情逸致怜香惜玉呢?”

    朱峻轻咳一声道:“儿子不是怜香惜玉?不过是一时感慨,觉得太可惜了。”

    朱峰和他关心的点不一样,景王这么一倒,其中肯定牵连甚广,后面还不知有多少人要跟着倒霉了。

    朱峰微微沉吟:“我看,等过元宵节,我还是亲自进京一趟为好,一来打点一下那边的生意,二来也疏通疏通人脉。”

    朱老爷子点点头,只觉还是自己这个大儿子有正事,“你去一趟也好,锦堂那孩子把心思都放在出海的事情上了。还是,你去稳妥一些,钱要带足,别失了咱们朱家的面子。”

    朱峰应了一声是。

    朱峻在旁,忍不住问道:“大哥这次又是去京城烧钱去了,少说也得这个数吧。”说完,他伸出五根手指晃了晃。

    朱老爷子瞥了他一眼,摇摇头:“五千两哪里够,少说也得上万两。”

    在疏通人脉上,花多少银子都不能心疼,银子花不到位,事情就办不成,反倒耽误了以后的财路。

    朱峻听得心头痒痒,这样的好事,从来轮不到他。花钱谁不会啊?应酬谁不会啊?

    因为要支一笔大数目的银子,朱峰不得不亲自去账房走一趟,途中遇上办事回来的朱荣,见他神色慌慌张张,不禁问道:“你不跟着锦堂身边,在这儿干什么呢?”

    朱荣一见了他,就像是老鼠见了猫似的,立刻唯唯诺诺起来道:“回老爷,小的是回来取银子的,咱们家郊外的粮仓昨晚失火了,说是烧死了人,而且,粮食什么的都不剩了!”

    朱峰闻言,神情一变,脸色变得灰沉沉的,只问道:“锦堂呢?”

    “大少爷刚接到消息就赶过去了,只让小的回来取钱,准备善后。”

    ……

    正月十七。

    阮西平携着妻子朱元兰进宫觐见静妃娘娘,此番皇上开恩特赦,让他们夫妻二人进宫。

    再见阮琳珞,阮西平和妻子都是微微一愣。

    眼前这个人,分明是他们的女儿没错,一样的脸,一样的眉眼,却看起来像是另外一个人。

    两个人微微愣神过后,便是俯身跪地,叩头请安:“微臣(臣妾)参见静妃娘娘,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两个人略显不安的声音,在空荡荡的大殿中回荡,格外清晰。

    阮琳珞没有之前预料的那样,像是见到亲人般的飞奔到两人的怀中,放声大哭。

    她出奇的平静,只是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眸中没有眼泪,也没有波澜。

    阮西平和妻子跪在地上不敢起来,心里一时百感交集。

    阮琳珞迟疑了一下,才道:“爹娘请起。”说完,挥挥手示意一旁的宫人见他们扶起来站好。

    阮西平和妻子站定,双双抬起头来看着她的脸,忍不住道:“娘娘近来……近来过得还好吗?”

    阮琳珞闻言,弯弯嘴角,露出一缕苦笑道:“本宫怎么会不好呢?这里可是皇宫啊,全天下最奢华精致的地方。”

    她这话说得风淡云轻,但真实的意思却是相反的。这里是皇宫,她怎么会过得好呢?

    阮西平闻言,肩膀微微一颤,他旁边的朱元兰也是强忍着眼泪,不想当着女儿的面,哭出声来。

    阮琳珞看着父母的脸,半响不语,身后的太监有些看不过去了,只轻声道:“娘娘,您们一家人难得相见,不如坐在一处好好说说话儿吧。”

    说话?阮琳珞原本确实有很多话想说,可是到这了这会,她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此时无声胜有声,她心里的话,就算不说出来,他们也会知道,归根到底,左不过是一个“怨”字,再加上一个“狠”字。

    阮琳珞轻轻摆一摆手,对着身边宫人吩咐道:“你们先退下吧。”

    宫人应声退下,偌大的宫室之内,便剩下他们三人。

    阮琳珞缓缓走向父母身前,看着母亲隐忍的脸,淡淡道:“母亲别哭,本宫一切安好。”

    朱元兰闻言,抬起头来望着她,隐忍了多日的担心和委屈都随着泪水落下。“对不起……对不起……”

    阮西平更是直接跪在地上,向女儿请罪,“都是爹无能,都是爹的错。”

    阮琳珞闻言,轻轻的仰起头,故意闭起眼睛道:“咱们都是没有选择的人,爹没有,娘也没有,至于我就更加没有了。我既然已经进宫为妃,此生便是没有回头路了,只能一直往前走……不过,我很畏惧等前面的路,不知它会将我带到哪里……”说完,她伸手扶起父亲和母亲,望着他们,沉着道:“虽然心存畏惧,但我还是会好好的,尽我所能地走下去,一直一直走到那个高高在上的位置。而你们也要好好的,等着看我成功的那一天。”

    阮西平和朱元兰闻言,皆是一怔,此刻的阮琳珞出奇的平静和沉稳,让人一时间有些无法适应,那样平静的语气,那样犀利的眼神,那样傲然的气势,一点都不像是之前那个乖巧温顺的女儿,这个人还是他们的女儿吗?

第一百五十五章 善后

    朱家城郊的粮仓突然失火,烧死了五个人,毁粮上千斤,可谓是损失惨重。

    大火来势汹汹,让人措手不及,粮食本是易燃,遇上火苗,瞬间就成窜起来,就算浇水也是于事无补。冬天取水困难,光凭粮仓的那几个更夫,根本没法子把这么大的火扑灭。

    朱锦堂快马加鞭地赶过去时,地上只剩下一大片烧焦的灰烬,伴着细碎的火的洒落满地。浓烟在夜空中滚滚升起,伴随着凛冽的寒风越飘越远。

    朱锦堂看着这一地狼藉,眉头紧锁,把手里的马鞭重重地摔在地上,轻斥道:“管事的人呢?”

    随行的小厮立刻扬声道:“耿老头儿,你这个不知死活的东西,还不赶紧滚出来回话?”

    他的话音刚落,一个浑身黑不溜秋的庄稼汉踉踉跄跄地跑过来磕头赔罪道:“小的该死,小的该死。”

    看守粮仓的人姓耿名直,今年四十六岁自小就在朱家做长工,熬了二十多年,才熬出头来做了庄主。

    他的脸被烟熏得黑黢黢的,朱锦堂一时没有认出来,但一听见他的声音,他心里有数了。

    耿直心知自己闯了大祸,亦是不敢求饶,只连连磕头道:“大少爷,小的错了,小的错了,小的罪该万死。”

    朱锦堂呵出一口白气,厉声道:“你知道这些粮食值多钱吗?说!到底怎么回事?”

    耿直满脸愧色,伏在地上道:“大少爷,小的半夜起来就听见走水了,出来一看,那粮食垛子已经被撩着了,救也救不回来了……”

    粮仓这里素来不沾水火,外面连炉子都不烧,只有门房那里可以生火,平时做饭做菜,烧水沏茶。

    耿直做事做得几十年,这里面的规矩最清楚不过,这一场火来得颇为蹊跷。

    朱锦堂见他也说不出个一二三来,愤愤甩袖道:“给我查,好好地查,天亮之前必须给我一个说法。”

    须臾,下人们从烧毁了屋子里搬出来几具黑焦焦的尸体,他们都是粮仓的更夫,一天四班人轮流看守巡视,确保安全。

    六个更夫只跑出来一个,其余的五个人全被烧死了。

    朱锦堂见了尸体,更是气愤难耐,转念一想,这事来得突然,其中一定有什么不对劲。

    因为粮仓失火的事,朱家上下都被惊动了,朱老爷子气得连摔了三只茶碗,指着朱峰的面门大骂了一通。

    “正月里就闹出了人命,一整年都得跟着触霉头。你这个家是怎么当的?事是怎么管的?西郊的粮仓最是重要,待到明年开春,所有的粮铺都得靠它供给才行。粮仓没了,咱们朱家拿什么做生意?”

    朱峰也是有点岁数的人了,受了父亲这么一顿痛骂,面上不禁有几分挂不住。

    黎氏在旁,忍不住轻声劝道:“老爷这么动气干嘛?底下人做事不当心,咱们也没辙啊。”

    朱老爷子气得脸上通红:“老祖宗留下的东西丢不得!老大,你赶紧把这件事给我弄得明明白白,清清楚楚。”

    朱峰闷了一肚子的气,肃着一张脸回去也不好拿妻子黎氏撒气,只得把朱荣叫过来臭骂了一番,泻泻火。

    朱荣这会也是一脑门儿的糊涂官司,一上午忙着两头跑,脑子里嗡嗡作响。

    沈月尘是从黎氏那里听到的消息,心里不禁微微一惊,有些不敢相信。

    不用细算,朱家这次损失的银两,最少也要几万两。

    前年和去年都是荒年,德州一带的粮食收成惨淡,不少农户赔钱赔地,甚至还要卖儿卖女,才能换回一年的口粮过活。

    沈月尘买地的时候,也正是这个时候,所以才能把价格稍微压低一些。

    朱家把持着德州一带老百姓们的衣食住行,其中最重要的便是粮食。

    朱家西郊的粮仓,足足存有三年的囤粮,这些粮食不仅是朱家的财产,也是德州百姓的指望。

    朱家的存粮越多,市面上的粮价就会越稳,一旦朱家有事,那些外地的粮商就会坐地起价,把价格全部搅乱,然后从中取利。

    沈月尘一直留意着外面的消息,等了大半天终于等回来一个可靠消息。

    昨晚的大火并无意外,而是**,看来朱家似乎得罪了什么人,被人给算计了。

    朱锦堂回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朱老爷子直截了当,质问他事情的来龙去脉。

    朱锦堂沉声道:“粮仓的损失不小,近七成的粮食都烧没了,更夫死了五个,残了一个。”

    众人听罢皆是脸色一沉。

    朱锦堂继续道:“我在粮仓查了一天,看出了不少破绽。更夫应该是被人下了药,才会一起闷在粮仓里面,而且,起火的原因应该是油灯。”

    朱老爷子原本气愤不已,但听到这时,他的脸上已经恢复了平静,双掌互握放在身前,心里开始猜测到底是谁下得黑手。

    从表面上来看,朱家并不存在什么真正的仇家,但是同行如冤家,面子是面子,里子是里子。

    “好久没有人闹出这么大的动静了,看来这个人和咱们朱家的嫌隙不浅啊。”朱老爷子微微沉吟道。

    朱峰蹙眉道:“这么阴损的招式下来,明天市面上一定太平不了了。”

    朱锦堂插话道:“咱家的粮食还不到五成,勉勉强强还可以应付几个月。到时候,我在想办法周转就是了。”

    朱老爷子摇摇头:“连咱们家的粮仓都敢动,这个冤家绝不会善罢甘休的,咱们不能不防啊。”

    朱锦堂知道爷爷经验老道,便道:“那依您的意思,咱们该怎么办?”

    朱老爷子淡淡道:“挂牌子关店。与其被人追着撵着打,不如先看清楚情况再说。”

    粮仓失火一事,用不了几天就会传遍德州城,老百姓们肯定会蜂拥而至,忙着争抢粮食,他们越争,粮价就越高,到时候肯定会乱成一团的。

    正月初八,朱家的店铺就已经开市做生意了。这会,突然关门,怕是会引起不小的骚动。

    朱锦堂明白了爷爷的意思,连夜吩咐各大掌柜,明日关店休整。

    众人休息一晚,到了次日一早,德州城内的老百姓都纷纷挤在朱家粮铺的门外,敲着打着要买粮食。

    有人要买,自然会有人要卖。只不过,过了半天的功夫,粮价就翻了一番,涨了又涨。

    城中的不少小商小户,靠着家里的存粮,挣了不少钱,心中暗喜。

    被朱家压了这么多年,可算是有了出头的机会,大鱼游不动,那小鱼小虾也可以露脸透透气了。

    德州城的粮价越涨越高,引来了一大批外地的闲商小户过来凑热闹,城中乱象丛生,刘府尹身为父母官,不禁犯了难,不得不亲自登门拜访,请朱老爷子出面调停调停,别弄得人心惶惶。

    朱老爷子周旋道:“大人,朱家此次元气大伤,别说帮人了,就连自保都难了。大人,我们不是不开市,实在是没粮可卖。”

    刘府尹叹了一口气:“朱老爷子,您这话说得可是让人寒心呐!咱们说起来也是几十年的交情了,不算是知己也是朋友啊。老爷子,朱家的家底有多厚,咱们都清楚,您老儿就当是给我个面子,别让那些个心怀不轨的小人钻了空子。”

    朱老爷子闻言,立刻起身行礼,故意颤颤巍巍道:“老身一介草民,怎敢和大人论交情呢?还请大人不要折煞老身了。”

    刘府尹知道朱家是沾着皇亲国戚的大户人家,轻易得罪不得,不能强着来,只能软着劝。

    刘府尹亲自扶起朱老爷子,又叹了一口气道:“老爷子,您这么说,不是让本官为难吗?”

    朱老爷子见好就收,一把握住刘大人的手:“大人,您是青天大老爷,老身怎么敢让您为难呢?老身还指着您给老身一家做主呐!”

    刘府尹知道他一心惦记着粮仓起火的事,微微沉吟道:“西郊粮仓的事,本官一直派人在追查,可是,当值的人不是死了,就是残了,查起来不易……”

    死无对证的案子,最是难办。

    朱老爷子忙道:“人命关天啊,大人。”

    刘府尹面露难色,“老爷子,只要您能帮我稳住粮价,本官一定会给您一个说法。”

    朱老爷子闻言心里有底,点点头:“有大人这句话,老身就放心了,大人放心,老身必定竭尽所能,平息此事。”

    两个人都从对方那里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刘府尹想要的是漂亮的政绩,而朱家想要的是一份体面,让那些偷偷在背后捣乱使坏的人知道,得罪朱家,就是得罪官府,结果吃不了兜着走。

    三天之后,当粮价涨到原先的三倍时候,朱家开店卖粮,价钱只是市面上的一半,而且,朱锦堂亲自出面向大家保证,朱家的存粮充沛,安抚人心。

    如此一来,持续了十几日的粮价之争,终于宣告终结,城中百姓不再疯狂屯粮,一切恢复如初。

    刘府尹见朱家言而有信,更加加大力度寻找真凶,结果追查出来的结果,让所有人都大吃一惊。

    原来,纵火的人就是早前朱荣放了太子债的王家大少王越。他因为赌债压身,四下借钱还债,拆东墙补西墙,结果被朱荣逼到了死胡同。

    朱荣拿着他签下的借据,找到王府,亲自拿给王老爷过目,老爷子当场被气得晕了过去,险些中风。

    王老爷一气之下,把王越赶出家门,清理门户。

    王越被撵出家门之后,一直靠人救济为生,风餐露宿地受了不少苦。

    他流落在城外做杂活为生,机缘巧合之下,竟然和朱家粮仓的一个更夫的媳妇厮混在了一起。

    那更夫的媳妇从前是风月场上的女子,对王越很有印象,虽说有过一面之缘,但也算是同道之人,两人一拍即和,背着人做些了不三不四的行为。

    王越一直对朱家心怀怨怼,每每想到朱荣那老小子之前给他下套儿,让自己变成现在这副狼狈的模样,他就气不打一处来。

    那更夫的媳妇见他闷闷不乐,就给他出一个解气的馊主意。

    那更夫的媳妇每天要去给丈夫送饭送菜,有时候还替他带酒过去。

    他们悄悄地把蒙汗药灌进酒水中,然后又混了一些在饭菜里,趁着他们被药晕了的时候,偷偷跑出去放火。

    王越原本只想烧一个粮食垛子解解气,谁知,正值西北风盛,火势一发不可收拾,结果酿成了大祸。

    王越被吓得屁滚尿流,连夜逃了,只剩下那更夫媳妇哭天抢地。虽然她的丈夫死了,但因为她自己做贼心虚,不敢吱声,直到官府贴出告示,悬赏缉凶,她才财迷心窍地站出来,将事情的原委抖了出来。

    朱家这一次损失上万两的粮食,断然不会轻饶了王越。

    后来,王家出面赔了朱家一千两银子,还给京城的两间药铺让给了他们,只求能换回王越一条性命。

    朱老爷子命人收下了银子,只回给王家老爷一句话:“欠债还钱,杀人偿命!”

    王越被官府砍了头,王家老爷也被自己这个败家子气死了,一场闹剧总算有了完结的时候。

    事情虽然了结了,但是朱老爷子还是计较在心。这天晚上,他把朱荣叫到跟前,当着全家人的面,重重地给了他一巴掌,打得朱荣一懵,也打得众人一惊。

    朱荣连哼都没来得及哼一声,只听朱老爷子指着他的面门,道:“从今往后,不许拿朱家的银子出去放债,任何人都不行!咱们朱家的生意,是靠着祖上勤俭努力挣来的,可不是用这种投机取巧地方式偷来的。你们拉得下这个脸面,我可丢不起这个人!”

    沈月尘还是第一次看见老爷子如此动气,不免吓了一跳,微微垂眸,坐直了身子。

    朱荣跪在地上认错,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不是颜色。

    朱锦堂随即起身,行礼认错道:“孙儿有错,朱管事这笔账是孙儿应允下来的……”

    朱老爷子轻轻哼了一声:“亏你从小读书,学了那么多之乎者也的大道理。宁得罪君子莫得罪小人!狗急跳墙这个道理你都不懂?”

    什么是因小失大,这就是鲜活的例子。

    朱锦堂低一低头,既不狡辩,也不解释,错了就是错了。

    朱老爷子坐回椅子,敲打桌面道:“天有天道,商有商道。凭自己本事吃饭,财神爷才会眷顾,咱们朱家是吃不上还是喝不起了,值得你们这么乱动心思。从今往后,给我记住,再不许你们打这种歪心思,做这种没脸面的事,谁要再错犯,休怪我这个老头子翻脸不认人。”

    众人闻此,连忙起身应是,不敢有丝毫的怠慢。

    朱锦堂从小到大,几乎从没有被爷爷责骂过,今日还是第一次,他也希望是最后一次。

    夜里,沈月尘见他闷闷不乐的样子,也不说话,只静静地坐在一旁,等他起身准备睡了,才迎了过去伺候他更衣洗漱。

    两个人并肩而躺,不过一盏茶地功夫,沈月尘默默数了一下,她就听见朱锦堂叹了三次气。

    当他第四次叹气的时候,沈月尘索性坐起身子,望着他道:“大爷要是睡不着,就起来陪妾身说说话儿吧。”

    朱锦堂淡淡地瞥了她一眼,只道:“说什么?”

    沈月尘拢了拢头发,歪着头冲着他微微一笑道:“说什么都行?随大爷高兴。”

    与其,这样自己闷着,还不如两个人说说话,转换一下心情。

    朱锦堂侧过身子,单手支头躺在床上,想了又想,方才开口道:“其实,我一直想问你一件事?”

    他喜欢说闲话,每次开口说话,都要有点针对性才行。

    沈月尘微微一怔,“什么事?”

    朱锦堂道:“你的名字,沈月尘,它的出处是哪里?”

    第一次看她的名字,他就觉得蹊跷,再得知她家中的姐妹名字,不是月婵,便是月娥,就更觉得诧异了。别人都是从月又从女字,可她却偏偏选一个尘埃的尘字。

    沈月尘弯弯嘴角,垂眸道:“妾身很寻常啊,没什么出处。”说起来都是辛酸,哪有什么典故啊。

    “你家中的姐妹们的名字,好像皆是从月又从女,为何只有你不一样?”

    沈月尘没想到他还记得这些,心里不由有些犹豫起来,她不想提,也不想在他的面前像是诉苦似的抱怨过去……

    朱锦堂见她低头不语,淡淡道:“你若不想说就算了,咱们再说别的。”他想了解她多一点,但她似乎总是带有某种隐形的防备。

    沈月尘直视朱锦堂的眼睛,开口道:“大爷娶我进门之前,想来也该听过些传闻,我不是在家人身边长大的孩子,所以我的名字也不是父亲取得……我的名字是师傅给我取的,她说我来得那天晚上,山上万里无云,皓月当空,月光皎洁明亮,只是,圆圆的月亮上带着些许灰色的印记,像是蒙上了灰尘,所以就给我取名月尘。”

    “因为师傅取得名字正好带一个月字,正好对上族谱上的字,回家之后,我便没有改名,一直用了下来。”

    沈月尘虽然是笑着说完这些话,但语气隐约带着几分心酸。

    月上之尘,蒙尘之月。月尘月尘,听着像是个名字,更像是个法号似的。

    朱锦堂听完她的话,突然觉得她的名字竟然带着几分伤感之意,眉头不自觉微微蹙起,她到底是怎么长大的?

    沈月尘见他若有所思望着自己,忙笑了笑,掩饰心底的情绪,道:“妾身都说没什么出处了。”

    朱锦堂随即道:“幸好,你小时候只是去庙里修行,若是真出家了,岂不是一辈子要当尼姑了。”

    沈月尘笑笑说:“妾身六根不净,哪里做得了出家人,还是当个笨媳妇更好些。”

第一百五十六章 抓周

    朱锦堂闻言眉头微挑,唇角露出一抹悠悠然的笑意。“你哪里笨了?”

    沈月尘脸上的笑容更深了几分,故意不说话。

    笨也好,不笨也好,只要能博他一笑,也算值得了。

    朱锦堂轻轻握住了她的手,若有所思地看着她。聪明的人总是拿谦虚当做保护色,处处避让,自求安稳。如此想来,她非但不笨,反而很聪明呢。

    沈月尘抬起头来,见他嘴角含着笑意,微微出神,便道:“过几天就是明哥儿的周岁礼了,大爷想怎么办?”

    朱锦堂修长的手指抚摸着她的手背,沉吟道:“自然要好好地办,老太太一定有自己的打算,你不用太操心,只管按她说的做就行了。”

    满月酒的时候,没来得及办上的,趁着这次全都一起补上。

    沈月尘点一点头。“好,那咱们就好好地办。”说完,她朝他露出温柔的笑容。

    朱锦堂心神一动,随即伸手想要拥住她,却被她轻轻躲开。

    沈月尘面上微微一红:“妾身今儿个身上不方便。”

    “不方便?”朱锦堂略感意外。

    “是啊,就是身上……就是女人家每个月都会有的不方便。”

    沈月尘有些尴尬地回了一句。

    朱锦堂闻言,露出了然的笑容,收回了手,拍拍枕头道:“知道了,睡吧。”

    沈月尘应了一声,亲自替他盖好被子,然后,探身吹灭了床边的蜡烛。

    匆匆又过了几日,便到了二月十九,朱清明的周岁生日。

    为了讨个吉祥如意的好彩头,明哥儿的周岁宴足足摆了一百桌,德州城里但凡有朱家有点交情关系的人,朱家全都送了请帖。

    宴席预计需要摆上三天,城里一波城外一波,还有自家的亲戚一波。

    沈老太太提前派人送了大礼过来,她现在人在莱州,人虽没到,但是祝贺的话,却是一句也没落下。

    因为是明哥儿的周岁礼,朱家又是大操大办了一场,黎氏和柴氏都没能抽空躲闲,连带着沈月尘也已经累到不行。好在,朱家的下人们做惯了这样宴席,大家领钱办事,各忙各的,倒也没耽误什么功夫,也弄出什么纰漏。

    昨晚又下了一场雪,雪后空气清新。

    沈月尘特意起了一个大早,因着要见客应酬,她也是细心得装扮了一番,穿上簇新的衣裳,戴上华丽的首饰。朱锦堂今日也穿了十分讲究,他本就生得俊朗,换上新衣,更显得风流英俊。

    自从明哥儿搬来西侧院之后,朱锦堂便对他亲近了许多,父子俩朝夕相处下来,互相也开始有了些眼缘。

    收拾妥当之后,沈月尘抱着明哥儿,和朱锦堂一起去到上房。

    明哥儿近来长重了不少,沈月尘抱着他走路已经觉得有些吃力了。

    朱锦堂见她越走越慢,略微停下脚步,道:“把明哥儿交给我吧。”

    沈月尘闻言一笑,把明哥儿送到朱锦堂的怀里。

    朱锦堂还不太会抱孩子,半搂半抱地将他接过来,明哥儿有些信不过他,立刻用小手小脚的四肢缠住朱锦堂,像是一只小猴似的,紧紧地攀在他的身上。

    朱锦堂见他这副模样,忍不住微微一笑。这孩子最近和他变亲了不少,他心里也很高兴。

    上房那边,已经准备好了抓周的东西,从绫罗绸缎,到笔墨纸砚,还有古董玩器,各色物品一应俱全,真真算是琳琅满目。当然,这其中还少不了朱家最看重的金算盘,以供明哥儿挑选。

    不知是出于巧合,还是意外,朱峰和朱锦堂两父子幼时抓周的时候,两个人都是不约而同地选择了金算盘。

    明哥儿被抱上了铺着红布的桌子,朱老爷子满脸含笑道:“好孩子去吧,你喜欢什么都去拿什么。”

    明哥儿一见这阵仗,便知是什么意思了,颇为无奈地撇撇嘴。

    古代人极为看重抓周,虽然只是小孩子家一时的玩乐,却把它视为小孩子一生前程的预兆。

    若是选了胭脂花粉,那长大以后八成会变成怜香惜玉地多情种,若是选了琴棋书画,长大以后八成是风流才子,若是选了金银珠宝则是富贵命,至于笔墨纸砚,那毫无疑问是做官入仕的命数,将来可能做大官。

    明哥儿微微抬起头,环视一圈众人,只见大家一脸殷切地望着他。

    沈月尘冲他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方才她和他都交代过了,让他直接去拿那只金算盘,传承朱家长房的光荣传统,让长辈们也高兴高兴。

    明哥儿稍微别扭了一下,还是听从了沈月尘的话,乖乖地爬到金算盘的跟前,伸出小手抓住算盘,稍微拨弄了几下,咧嘴笑了笑,露出一口小碎牙。

    他看似不走心的演技,却让朱家人大喜过望,两位老人家自不用说,就连平时不苟言笑的朱峰,也是神情激动,拍着手道:“真不愧是咱们朱家的孩子,好,这真是好。”说完,不禁一把伸手抱过明哥儿,冲着他的脸蛋亲了又亲,**的胡子,惹得明哥儿一脸嫌弃地别开脸,却还是躲也躲不过。

    朱峻和柴氏在旁看了,面上虽笑着,但心里却忍不住暗自嘀咕道:“真是邪门了,三代人选得都是这个劳什子。”

    见大家高兴不已的模样,沈月尘也难掩兴奋之色,再看朱锦堂望着明哥儿的眼中,也是满是宠溺和怜爱。

    明哥儿之前就是全家人的心头肉,如今满了周岁,又抓了周,朱家人更是当他如珠如宝。

    明哥儿虽是小孩子,但里子却是一个不安分的男人,他越是长大就越是活泼好动,一天总是不消停。

    他越是淘气,就越得朱老爷子的欢心,忍不住让着他到处玩耍。在他看来,孩子淘气那是聪明的表现,聪明的孩子都淘气。

    明哥儿不光是说话早,走路也早,满岁之后,就开始到处出溜到处走,虽然脚下还不太利索,但是力气却不小,每次都把丫鬟婆子们折腾得够呛。

    黎氏见沈月尘真心真意地把明哥儿当做亲生儿子一般,仔细照料,越发放宽了心,也不着急把明哥儿带回来,只是隔三差五将他抱过来小住几日,见他心里不自在了,又立马把他送回去。

    明哥儿跟在沈月尘的身边,对朱家的情况也了解得越来越清楚。从前他只觉得朱家有钱,但却没想到朱家会是富甲一方的大富之家,而且,还是沾着点皇亲国戚的人脉关系。

    明哥儿一直以为自己是太倒霉了才会来到这个地方,现在一看,自己也不算太倒霉。

    过够了每天吃了睡睡了吃的糊涂日子,明哥儿会走路了之后,便一直在朱家上下来来回回地溜达,想要看看朱家究竟有多大。

    沈月尘见他人小鬼大的模样,也好一直拘着他不放,逼急了他的脾气,又怕他会说错了话,所以只让丫鬟婆子们寸步不离地跟着他,每天陪着他去园子里走走。

    小小的一个人儿,身前身后却跟着二十多名下人伺候左右,浩浩荡荡,俨然一副土皇帝架势。

    早春三月,空气中还带着一点冬日的薄寒,园子里的花虽还不开,已露淡淡春。

    明哥儿是呆不住的性子,还是整天愿意往园子里跑,站在高高凸起的石头上,望着望不到的园子,心里飘飘然起来,轻哼几句“我得意地笑,我得意地笑……”

    朱老爷子听说他爱去园子里逛,便也巴巴地跟了过去。老爷子又长了一岁的年纪,但是性情依旧,活像是个老顽童似的。

    明哥儿不是不知好歹的人,见长辈们疼他,也心甘情愿在他的面前做个小孩子模样,偶尔说两句稚气的话,逗他开心。

    这天,朱老爷子和朱峰在亭子里下棋,父子俩棋艺平平,不争输赢,只求取乐。

    明哥儿坐着无趣,从挣着身子从乳娘的怀里滑落下来,跑到附近的大树旁,抬头盯着那树上的鸟窝看。

    这会不是繁殖的季节,他却听见了幼鸟的叫声,虽然声音很小,但很逃不过他的耳朵。

    明哥儿站在树下观望了一阵,常妈妈主动过来询问道:“明少爷,您瞧什么呐?”

    明哥儿没说话,只是指了指树梢上的鸟窝。

    常妈妈不解其意,只道:“明少爷,那是只空巢,还没有小鸟呢?”

    明哥儿摇摇头,奶声奶气道:“妈妈您仔细听听。”

    常妈妈闻言,只好微微侧着头,跟他一起听。

    明哥儿又道:“这么冷的天,它们会被冻死的。”

    常妈妈无奈道:“那少爷您的意思是……”

    “派人上去把鸟巢摘下来,我要给它们找个新住处。”

    明哥儿说的一本正经,但是听在常妈妈耳朵里却是诧异不已。

    只当是小孩子家的顽皮淘气,连忙找人找梯子,看能不能树上面的鸟巢捞下来。

    正当下人们忙来忙去的时候,朱老爷子也在停棋观望,朱峰见父亲迟迟不落子,不禁抬起头来,只见他转头望着明哥儿,脸上浮着淡淡的笑容。

    朱峰微微笑道:“明哥儿这孩子越来越机灵了。”

    朱老爷子含笑不语,见小厮小心翼翼地把树梢上的鸟窝捞下来,放在木盆里,递给明哥儿看。

    “这孩子不错,将来定是个有出息的。”朱老爷子半响之后,说了一句。

    朱峰闻言,笑道:“爹,您也别太宠那孩子了。”

    人家说隔辈亲,老爷子对明哥儿隔了两辈,自然是亲上又亲。

    朱老爷子呵呵笑道:“招人宠我才宠,这孩子确实不错。”

    老爷子喜欢明哥儿不禁是因为他是曾长孙,还因为他的与众不同,在明哥儿的脸上鲜少见到小孩子的憨傻之气,他总是一脸机灵相,目光敏捷,仿佛你和他说什么,他都明白似的。

    明哥儿捡了一个鸟窝回去,沈月尘正在亲自准备午膳,见他回来了,忙吩咐丫鬟端来温水,浸湿手巾,给他擦手擦脸。

    等他把手脸都擦干净了,才道:“玩了一晌午饿了吧,咱们马上就开饭了。”

    明哥儿看着满桌子的好菜,往前凑了凑身子,道:“我现在就要吃饭。”

    沈月尘端来温水给他润润喉,“你爹还没回来呢。咱们得再等一会儿。”

    明哥儿闻言,微微蹙了蹙眉,扭头望向常妈抱他下去。

    常妈妈忙扶着他的小身子,温言哄道:“明少爷别乱动了,咱们再等一会儿。”

    须臾,朱锦堂从外面进来了,沈月尘刚起身迎接,就见他肃着一张脸,好像不大高兴的样子。

    朱锦堂先是净了手,方才坐下来,吩咐大家吃饭。

    沈月尘亲自给他夹菜,顺便问道:“大爷,今天不大高兴啊。”

    朱锦堂先是喝了一口茶,方才回道:“朝廷好像又要打仗了,正在开始四处筹集军饷和粮草呢。”

    沈月尘微微一怔,她平时闭门不出,对外面的消息并不灵通。

    李政刚刚即位,朝廷就要打仗,这无疑不是一个好兆头。

    朱家是粮商大户,每次朝廷筹集粮草,都会连累他们跟着一起赔钱。

    沈月尘不懂征集粮草的事,所以没有多嘴,只等着朱锦堂继续开口道:“西郊的粮仓受损,咱们的存粮有限,一旦朝廷筹粮,整个德州城都得跟着遭殃。”

    “那大爷准备怎么办?”

    朱锦堂微微沉吟道:“依我的意思,还是先保大头,朝廷的事大,我还是要先把总数凑齐了。然后,再想办法从地主小户那里收些粮食回来,怎么也得想办法撑到下半年新粮下来了再说。”

    沈月尘听他说的头头是道,便点点头:“大爷的法子自然是最好的。”

    朱锦堂大口吃着饭,吃得很快也很着急,稍微垫补了一下,便起身道:“今天我要去郊外的庄子上看看,晚上回不来了,你就别熬夜等着了。”

    沈月尘应了一声,亲自替他披上披风,送他出去。

    夜里,明哥儿和朱潇都被老太太抱去了正院,沈月尘难得偷一回闲,可以从日常的琐碎中抽身出来。吴妈随后带着春茗翠心进来陪着她一处说说话。

    另外一边,朱老爷子逗弄明哥儿玩耍了好半天,依旧不困不累,仿佛有使不完的精力。

    老太太连打了两个哈欠,忍不住道:“老爷,时候不早了,该让孩子歇着去了。”

    明哥儿听了这话,心里忍不住暗暗赞同,他装小孩子装的都累了。

    朱老爷子好容易得了机会和明哥儿呆在一处,如何能舍得?便笑嘻嘻地道:“难得这孩子能跟咱们一块睡,多玩一会儿,没事的。”

    老太太拿他没辙,只看着杨妈妈道:“你们都下去吧,今晚明哥儿跟我一起睡。”

    杨妈妈应了一声,抱走了已经睡着了的朱潇,只留他们老两口守着小孙子。

    朱老爷子看着明哥儿怎么看也看不够,他忽然想起白天在园子里的事,索性笑呵呵地问道:“明哥儿,曾爷爷问你啊,白天你为什么把鸟窝从树上拿下来啊?”

    明哥儿眼珠一转,不知他还记得这件事,只轻声回道:“我怕窝里的小鸟会被冻死了,所以想给它们重新做个窝儿。”

    老太太听了这话,不禁心中一暖,只觉稚子天真无邪,最是可爱。

    老太太捧起明哥儿的小脸,亲了又亲,夸赞道:“咱们明哥儿懂事,真是好孩子。”

    老爷子摸摸明哥儿的头,一脸满足。

    明哥儿被他们老两口夸得有些不好意思,顺势歪过身体,闭上眼睛装困。

    老太太见他困了,小心翼翼地把他放在床上,轻轻给他盖上一幅小薄被儿,半响才淡淡开口,似有感概道:“老爷,看着孩子们一波一波地长起来,咱们真是想不服老都不行了。”

    朱老爷子闻言,躺在明哥儿的身边,皱巴巴的手掌攥着他的小手,也有些感叹道:“老就老吧,只要孩子们一个个健健康康的,我心里就知足了。”

    想想,明哥儿刚出生的时候,大夫们都说难养活,可是如今却也长得好好的。

    明哥儿听了他们的话,心里暖和和的,没一会儿就真的睡着了。

    老太太瞧着他的睡脸,忽地想起一事,道:“仔细算算,月尘那孩子进府也有多半年了,怎么肚子一直都没动静呢。”

    老爷子瞥了她一眼,语气微有责怪道:“你也太心急了,还不到一年呢。孩子们还年轻,以后有的是机会,早晚会有的。”

    之前,秦氏也是用了三年的时间才怀上孩子,有些时候,一切还得看老天爷的意思。

    想到这里,老爷子又道:“现在看她把明哥儿照顾得这么好,想来晚生两年也是好事。一旦她有了自己的孩子,就算想继续照顾明哥儿,怕是也不能像现在这么精心了。”

    人都是自私的,再好的人,也难免有私心。

    老太太轻叹道:“老爷说得也有道理。幸好,她是个稳妥的,不像秦氏那样争强好胜。”

    老爷子道:“养育之恩大于生育之恩。只要她能照顾好明哥儿就行了,别的先不急。”

第一百五十七章 京城(一)

    时间如白驹过隙,一晃匆匆而过。转眼间,春暖花开,已经到了暮春时节。

    前几天,沈月尘接到娘家寄来的书信,说是她的父亲沈志云受到工部尚书陈达的提拔举荐,被任命为工部都水清吏司郎中,不日即将奔赴京城就任。沈志云从前是莱州知州,官从五品,如今,他官拜清吏司,居官正五品,绝对可以算得上是高升了。

    虽说,李政登基还不到一年,但是他已经开始迫不及待地对朝廷内外,进行重新洗牌换血了。

    近半年来,朝中不少官员被罢免抄家,或是沦落成了阶下囚。一朝天子一朝臣,官场风云突变,有人走,自然有人来。

    沈志云虽是地方官,但在京城一直有人脉,很多年轻时结交的同窗同科,听说他成为了德州朱家的新亲家,纷纷替他牵线搭桥,让他和许多京城很多显贵之人攀上了关系。

    工部尚书陈达便是其中的一位。陈达乃是地地道道的***,打从李政还是太子时期,他就这样一直忠心耿耿,如今李政成了皇帝,自然对他这个心腹多加信任。

    陈达之所以会沈志云来京中做官,一来是因为沈志云这个人很会办事,态度好又舍得花钱,二来也是因为他和朱家的亲家关系,而朱家和阮家又是沾亲带故。

    此时,京城上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当今圣上最宠爱的妃子,就是静妃阮琳珞,据说只要她能生下皇子,还很有可能成为未来的皇后娘娘。

    阮家本就是功勋之家,阮西平前阵子又平定西北余党,立下了不小的战功,博得君心大悦。阮家正值大势,陈达提拔沈志云也不过是肥水不流外人田,

    沈月尘听了父亲的高升,心中毫无喜悦之情,反而多了几重担心。站得越高,跌得越痛,眼看着虽然得势了,可是未来谁也不好说。她宁愿沈志云少些野心,安于做一个地方小官,平安度日。

    别的都不重要,最重要的是一家人平平安安,踏踏实实过日子。

    不过,沈月尘虽然这么想,但是她的想法一点都不重要,毕竟,沈志云和她之间,并不存在那份父女之间那份真挚的亲情。她劝不住他的,没由来去浪费口舌,惹人生厌。

    沈志云升了官的事,朱家人倒是表现得很高兴,正所谓“士农工商”,一旦进入仕途的人,自然都是希望可以一路高升,做官做大官。

    朱老爷子亲自发话,让府上为沈家准备一份厚礼,虽然两家来往不多,但是,往后应该是一点一点亲近起来了。

    沈月尘一看那礼单,顿觉惶恐,只觉有些太过了。谁知,朱老爷子却摆手道:“孩子,你也推辞了,如今你爹是正五品的京官了,体面得很。咱们虽然是亲家,可是面子上的功夫,还是不能省。”

    朱家有自己习惯和信赖的人脉圈子,什么人可交,什么人可信,他们有自己的分寸。沈家步步高升,对朱家而言是好事也是机会。

    又过了几日,沈月尘又接到了沈老太太的亲笔信,从寥寥数语的信上,可以看出来老太太此时此刻地喜悦之情。

    老太太欢喜万分,所以写信回来,让沈月尘择日带着朱锦堂一起来到京城,到沈志云的新府上小住几天。

    沈月尘看过了信,微微一笑,小心翼翼地把信收进信封里,然后抿了一口茶。

    最近,朱锦堂为了筹粮的事,忙得不可开交。

    眼看交粮的期限就快要到了,朱锦堂勉强才能凑够数目,亲自向刘府尹交差。朝廷筹粮,不似寻常的买卖交易,有商有量,有利可图。每次筹粮的价格都是是市面上平价米价格的一半,甚是有时候更低,连三分之一的价钱都没有。与其说卖,还不是说是白拿,说得再不好听点,简直就是在抢。

    西北边境刚刚平复,蒙古一带又不安生起来,频频闹事,不是洗劫村庄,就是截杀商队,闹得百姓人心惶惶,纷纷拖家带口往关中一带迁移逃难。朝廷对此事颇为看重,立刻调拨兵马,增加驻军。

    今年,朱家损失了不少钱,先是粮仓失火,随后又是朝廷筹粮,虽然他们都勉强撑了过去,可是德州城的商铺,已经无粮可卖了,而城外已经无粮可收了。

    如今,德州市面上的粮食有一半都是黑市米,价格起伏不定,说变说变城中的说书人,讽刺米价堪比金玉,还把碎米称为碎金。

    朱家作为城中大户,已是无能为力。若是从前,他们绝不会容许这样的事情发生,德州一带市面上的粮食近六成,都是朱家所有,可如今,却是一成都补不上了。

    朱锦堂有心想要稳住粮价,偏偏赶上这个节骨眼儿上,登州一带又爆发了瘟疫,城里城外中断了一切贸易往来,不管是人还是物,只许进不许出。

    如今,黑市的粮价已经涨到了一石米十贯钱,而且还是最最下等的碎米。

    午时刚过,朱锦堂从外面回到家中,依旧沉着一张脸,神情不悦。

    沈月尘知道他心情不好,忙让吴妈带着明哥儿和丫丫去外面玩耍,自己则是亲自服侍着朱锦堂更衣擦脸。

    朱锦堂跑了一个上午,也没有找到进米的渠道,眼看着粮价越来越高,他心里不禁有些着急了。

    沈月尘端了茶给他润喉,见他低头不语,也不出声打扰,只是继续摆弄着花瓶里插着的海棠花,拿着小剪子,剪掉上面不必要的枝叶。

    朱锦堂见花开正好,心情不免缓了一缓,淡淡道:“这花侍弄得不错。”

    沈月尘见他主动和自己说话,立刻含笑回道:“这是园子里的花,妾身见花开得不错,就命人折了几枝回来。大爷看着还喜欢吗?”

    朱锦堂点了点头。

    沈月尘微笑道:“大爷喜欢就好,往后天天让丫鬟们折些过来。”

    在屋里摆些花花草草,可以怡情怡景,又能芬香空气。

    说话间,翠心带着两个小丫鬟端了吃食儿上来,都是朱锦堂平时爱吃的。

    朱锦堂并不觉得饿,只随意地吃了两口便撂下了筷子。

    沈月尘微微挑眉,看着他道:“大爷吃得太少了。”

    朱锦堂回道:“我本来也不饿。”要不是看在她精心的份上,他原本一口都不想动的。

    嫁给他将近一年,沈月尘自认对他的脾气所有了解,她放下剪刀,拿起热巾子擦了擦手,然后,重新拿起筷子替他布着菜。

    “这些都是妾身精心准备的,不吃完可不行?”

    朱锦堂见状,又道:“你别忙了,我……”他的话还未说完,沈月尘就抢先一步,夹起一块火腿送到他的嘴里。

    朱锦堂一怔,对上沈月尘笑盈盈地脸,也没有说她什么,只把那一口火腿了吃下去。

    沈月尘轻声道:“人是铁饭是钢。大爷近来忙着做事,每天早出晚归的,妾身从没有拦过您,只求您好好吃饭,攒足力气,别让妾身担心。”

    朱锦堂闻言,嘴角微微勾起,故作无奈地叹了口气,接过她手中的筷子,道了一句:“行了,我自己吃。”

    沈月尘抿嘴一笑,挨着他的身边坐下,一面陪着他吃饭,一面说起祖母来信的事。

    朱锦堂闻言,稍微想了想之后,道:“筹粮的事总算是告一段落,你若是想去,回头咱们去和长辈们说一声就是了。你父亲荣升清吏司郎中,理应是该过去问候一声才是。”

    沈月尘心头一喜:“大爷事忙,真的没关系吗?”

    朱锦堂点点头:“你娘家的事也是大事,何况长辈们还写了信过来,不去不好。这两天,你就着手准备吧。”

    不用多想,长辈们那边肯定是答应的。

    沈月尘含笑答应了一声。

    朱锦堂见她小脸喜滋滋地,也随之淡淡一笑。

    午饭过后,朱锦堂稍微歇了一会儿,就又出门去了。

    沈月尘正想歇个午觉,就听外面有人跑着进来禀道:“大奶奶,南院有人来报,孙姨娘刚刚上吊自尽,差点丢了性命。”

    沈月尘闻言,蹙紧眉心,起身道:“她人怎么样了?”

    那丫鬟喘着粗气道:“幸好,丫鬟们发现得及时,没有伤了性命,只是脖子被勒伤了。大奶奶要不要……过去看一眼。”

    沈月尘无奈地点头:“出了这样的事,我自然要过去看看,你让下面的人管好嘴巴,先别让长辈们知道。”

    一晃数月没见,沈月尘对孙氏的关心少了许多,她自从痴心疯了以后,每天都是那副神志不清的样子。

    明明是白天,孙氏的房间却是异常的昏暗,所有的窗户上都被蒙上了厚厚的窗布,几乎透不进光来。屋子里家具齐全,却只有一根蜡烛散发着微弱的光线。

    孙文佩这会正躺在床上,双眸紧闭,脸色灰白,连嘴唇都是白的,露出来的脖子上赫然有着一道深红色的伤痕,一看便知是勒伤。

    沈月尘见了,不由地心神为之一怔。

    许久不见,孙文佩整个人瘦得几乎不成样子,躺在那里像是一个纸片人似的。

    平时负责照顾孙氏的丫鬟,小心翼翼上前行礼道:“奴婢环儿给大奶奶请安。”

    沈月尘瞥了她一眼,只问道:“你们是怎么伺候的?好端端的,差点闹出人命来。”

    孙氏以前伺候的云儿,这会并不在,只有她这张生面孔。

    环儿听了这话,立刻跪在地上磕头认错道:“奴婢有罪,没能伺候好孙姨娘……”

    沈月尘听她的语气,明显有些欲言又止,便知她有什么苦衷。

    孙文佩不是正常人,自然不同于平常人那么好伺候。

    沈月尘继续道:“孙氏近来怎么样?有没有按时吃药?”

    环儿跪在地上,轻叹一声:“孙姨娘自从搬来南院,她的精神就越来越差,每天不是大哭,就是大闹,说了好些糊里糊涂的混账话……说什么大奶奶您和秦姨娘一起把她的儿子偷走了。大夫开得安神药,每天三服不落的喝,但就是不管用,孙姨娘睡着了还好,一旦醒过来就是大闹不止……云儿姑娘这两天生病了,奴婢一个人伺候姨娘,实在忙不过来,而且姨娘今天又过奴婢动了手,把奴婢抓伤了,所以奴婢才出去涂药……谁知,就这么会儿的功夫,孙姨娘她就……”

    她越说越激动,身子都微微颤抖起来。

    沈月尘听罢,淡淡问道:“孙姨娘把你抓伤了吗?”

    环儿咬着唇点点头,轻轻撸起袖子,露出被孙氏挠伤的胳膊,上面竟是一条条血道子,果然伤得不轻。

    沈月尘微微蹙眉:“快下去擦点药吧。”

    环儿闻言,眼眶发酸,忙道了一声谢,便悄悄退了出去。

    沈月尘转身看向床上的孙文佩,默默摇了摇头。

    旁边的小丫鬟拿出大夫开的药丸,轻轻地送到孙文佩的嘴里,慢慢用水给她服下。

    随后赶来的夏妈妈,得知孙氏闹出了这样的事,不禁震惊不已,随后又连连叹气道:“原以为她静一静才好些,却没想到她竟是这样的糊涂!”

    沈月尘淡淡道:“她是有病的人,心境自然不一样,还是派人好生照看吧,今儿幸亏赶得及时,否则,就要出大事了。”

    夏妈妈连连点头,却又不禁开口道:“大奶奶,孙姨娘总是这么下去也不是办法,不如再想想办法吧……”

    近来,朱家烦心的事情已经够多了,再不能因为孙氏这个疯婆子,费心费神了。

    沈月尘静静地望向夏妈妈,“你有什么想法?”

    夏妈妈沉吟一下,才道:“奴婢想,孙姨娘这么天天地闹,让大家都提醒吊胆的,南院这里虽然偏僻,可还住着老爷子的妾房,孙姨娘每天这么闹,也不是长久之计。奴婢想,要不要把孙姨娘的娘家人找来,让他们先把孙姨娘领回去,等她病好了……”

    沈月尘还未等她说完,便抬起手阻断了她。

    夏妈妈这话说得好听,但意思却是要把孙文佩撵出朱家。

    孙文佩出身普通,家中还有两兄三妹和一个弟弟,早年间在花神庙被黎氏相中样貌,又因为出身清白,所有才被朱家买了回来。

    孙文佩的娘家人,沈月尘没有见过,但是却听说过不少。毫无疑问,他们每次上门拜访的目的就只有一个,要钱!

    当初狠心卖了女儿的人家,如今又怎么会肯好心照顾她呢?

    沈月尘默默摇头,把她送回娘家,就等同于把她往火坑里推,而且,这种事情,朱锦堂也不会同意。

    沈月尘看着夏妈妈的脸,沉声道:“她既然已经进了朱家的门,就是朱家的人,怎么可以送她回娘家呢?夏妈妈,这种话我希望你以后不要再提。”

    夏妈妈闻言,面色一僵,立刻应声道:“是,奴婢知道了。”

    沈月尘随即吩咐下去:“往孙氏的身边多派两个丫鬟,一天十二个时辰,身边都万万不能断了人。”

    虽然让她活着是一件很残忍的事,但是自己也没有权利扼杀她的生命。就算是为了丫丫吧,她也得好好活着才行。

    因为孙氏的事,沈月尘整个下午的心情都不太好,尤其是丫丫被乳母们抱来之后,一看见那孩子的脸,就让她不由自主地想去孙文佩。

    丫丫已经快要六个月大了,白白净净的,五官精致,一看长大就是个美人胚子。她几乎继承了孙文佩所有的优点,沈月尘抱着她软软的身子,只希望她长大以后,不要想孙氏那样薄命,那样喜欢转牛角尖。

    傍晚时分,朱锦堂携着沈月尘过去给长辈们晨昏定省,顺便提起了上京一事。

    朱老爷子自然没有异议,淡淡应道:“是该过去看看,赶紧准备吧,等准备好了再去。”

    老太太自然也不反对,只是叮嘱他们一路小心,别太心急赶路。

    黎氏则是第一时间想到了阮家,临时提议想要和孩子们一起上京。一来可以亲自向亲家祝贺,二来也可以去看看朱元兰。

    朱峻闻言,心头一喜,只觉这样最好。长房的人不在,就是他们二房表现的时候了。

    可惜,老太太微微沉吟道:“家里近来事多,你们两口子还是在家吧,等到了端午,咱们再抽空过去看看。”

    家里不能没人主持大局,何况,眼下铺子里都是事,不能没人做主。

    朱峰也觉得母亲说得有理,看着黎氏道:“你不要多事,他们小两口出门,咱们跟去做什么,你还是好好在家照看明哥儿吧。”

    黎氏轻轻点头,继续垂眸不语。

    朱峻大失所望,满脸不悦地又一次端起了茶盏,喝了一大口茶,平息心头的火气。

    晚饭后,朱锦堂和沈月尘一起肩并着肩往西侧院走。

    沈月尘没有向朱锦堂提起孙氏寻死的事,她不想让他烦心,也不想耽误了去京城的行程。

    朱锦堂没察觉到她有心事,径直躺下睡了。许是,太累的缘故,才刚沾上枕头,他就睡着了,甚至还发出轻微地鼾声。

    沈月尘见状,不由微微一笑,替他盖好了被子,转身又去看一眼明哥儿方才睡下。

第一百五十八章 京城(二)

    此去京城,依着老太太和黎氏的意思,就是让沈月尘自己做主,一切都按着自己的意思来准备。

    沈月尘欣喜应了,立刻着手准备。不过,黎氏还是亲自准备了一些东西,其中大部分都是给京中朋友的回礼,还预备了一些礼物是专门孝敬阮家。

    沈月尘派人这些礼物妥善收起来,之后便是亲自去了账房领银子。

    出门在外,安全第一,而银两最是关键。

    沈月尘还未等进门,就听见屋里传来噼里啪啦地算盘声。

    负责管理账房的佟管事,见沈月尘亲自过来这里,忙起身相迎,神情恭敬,微低着头道:“给大奶奶请安。”

    沈月尘之前只来过一次账房,还是跟着黎氏一起,房间里桌椅整齐,上上下下都收拾得干干净净,屋子的正中央放着一张放置茶水的小圆桌,东西两侧都是一人多高的实木柜子,每一扇柜门都用大锁头牢牢锁。

    两张长长的书案,上面按着顺序整齐摞着不同颜色的账本,旁边则是笔墨纸砚,还有谭木珠子串成的算盘。

    那管理账房的佟管事也是在朱家颇有体面的下人,不过,他不是朱家的家奴,没有签过卖身契之类的文书,只是在朱家领银子做事。

    沈月尘刚知道佟管事这个人的时候,心里十分诧异,心想,账房这么重要的地方,朱家怎么可以让一个自由人来管理,万一他起了什么歪心,岂不是麻烦?

    然后,沈月尘后来才知道,原来朱老爷子对佟管事曾经有恩,而佟管事也是为了报恩,所以才在朱家兢兢业业做了二十年。

    沈月尘望向佟管事,微微一笑道:“没提前知会一声就过来了,没有打扰你们吧?”

    佟管事连连摇头,带领着身后的两名小伙计给沈月尘请安行礼。

    账房的人不多,只有他们三个,可是管理的银两却是数万两之多。

    沈月尘抬一抬手,拿出黎氏给她的对牌,交到佟管事的手上,淡淡道:“我和大爷不日就要北上赴京,所以想过来提点银子。”

    佟管事接过对牌,仔细看一眼之后,便招呼着沈月尘落座。“这点小事,怎好劳烦大奶奶亲自过来一趟,大奶奶您先请坐,小的这就给您安排银子。”

    他一面说一面示意身后的伙计,让他把账房的账本拿出来。

    黎氏只是给了沈月尘对牌领银子,却没有说让她领多少银子,想来只想她自己看着办。

    沈月尘第一次准备这样的事,仔细想想,总要五百两才够。

    不过,还未等她开口,佟管事却已经起身从腰间解下一把铜钥匙,去到身后的柜子面前,打开沉甸甸的大锁头,然后,从里面取出一盒红漆的盒子。

    佟管事似乎早有准备,轻轻地打开了盒子,从里面拿出一叠儿的银票,恭恭敬敬地交到沈月尘的面前。

    “大奶奶,这是一千五百两的银子,请您查收。”

    沈月尘接过来一看,只见,银票都是一百两的面额,属于富通宝号。

    沈月尘细细数了一遍,果然是十五张。

    这么多的银子,倒是让她有些意外。

    谁知,佟管事继续道:“整齐的银票是一千五百两,另外,小的还准备三百二十两的散银子。”说完,他又拍了拍手,只见另外一名小伙计,双手呈上一只托盘,里面整整齐齐地摆着银锭子。

    五十两的大银锭子有两个,十两的银锭子有十个,剩下的则是一只小小银袋子,里面装得都是一两一两地碎银子。

    沈月尘并不想要这么多的银子,虽然京城不比德州,但是也用不到这么多银子。

    佟管事见她面露诧异,不禁继续道:“小的都是按着大爷平时出门的规矩准备的。大爷平时出门都是一千两银票,外加五十两的碎银子,此番大奶奶和大爷一起同行,所以又多准备了五百两银票和散碎银子。”

    沈月尘平时虽然管理院中的花销,但很少家中关于银钱的事情,这会听了不由微微一怔。

    看来,朱家要比她想象的,还有富足。

    佟管事按着规矩准备,数目上自然是错不了。

    沈月尘微微点头道:“好吧,佟管事既然说是按着规矩准备的,那就这样定了吧。这银子,我今天不会带走,暂时存放在账房就是了,等到了日子再取。”

    佟管事闻言,连连应是,忙取了沾了朱砂的毛笔,请沈月尘的在领取银子的账本上画押签字。

    沈月尘细看了一眼,接过毛笔画了一个十字,签了一个领字,又在后面添了两个字“未取”。

    佟管事见状,只觉沈月尘此人,还真是和大家说的一样,是一个极为小心谨慎的人。

    沈月尘确认好了银钱,便缓缓起身,道:“你们几位也辛苦了,回头我让厨房给你们加两道肉菜,好好犒劳几位。”

    这里是账房,他们又是管钱的人,她也不好打赏银钱,只好赏些吃食,略表心意。

    夜里,朱锦堂回来,两人一起靠着床上说话,沈月尘想起白天的事情,便和他提起了自己领银子的事。“妾身从来没有出过远门,不知道要领下那么多的银子,一时都有些吓到了。”

    沈月尘实话实说,从没想到朱锦堂在外面是那样奢华的排场。

    朱锦堂说道:“那些银子不白带,等你去了京城就知道了,那里就是销金窟,说话办事每一样都要用钱。”

    沈月尘闻言,微微一笑:“是啊,那里是天子脚下的皇城根儿,藏龙卧虎,满城荣华。”

    朱锦堂沉默下来,转头望向了半合的窗户,只见,清风拂过,把院子里的落花,连带着一起吹了进来,隐约还带着几分花香。

    沈月尘见他看得微微出神,不禁也转头望过去,见有花瓣吹来,心头一喜,掀起被子下了床,走到窗边,含笑道:“果然到了春天了,满院子都是花香呢。”

    朱锦堂见她穿着月白色的睡衣,站在那里,长发随意披散着身后,流露出几分单纯的孩子气。

    朱锦堂没应声,只是起身拿起一旁的长衫,走过去顺手给她披上。

    沈月尘顿时露出盈盈笑意,回身牵起他的手,和他一起静静欣赏窗外的美景。

    夜落飞花,纷纷扬扬,甚是好看。

    沈月尘忍不住略显感慨地轻叹了一声,转头正要说话,却见朱锦堂的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地阴郁。

    沈月尘心中一怔,忙紧了紧他的手,见他半响没有回应,方才轻声问道:“大爷,想什么呢?想得那么入神……”

    朱锦堂缓缓转眸,轻声道:“没什么,只是算了算日子。”

    他没有完全说实话,对她稍微有所保留。

    沈月尘见他神情复又变得温和,便没有多心,轻声道:“妾身算了一下,再有三天就可以启程了,不会多耽误大爷的。”

    两人重新躺好后沈月尘忍不住问他关于佟管事的来历。朱锦堂略想了一下,慢慢告诉她道:“佟管事本名佟喜,曾经也是大户人家的公子少爷,可惜,年幼时,在和家人省亲的途中遭遇了强盗,家人都被盗贼杀死了,只剩下他一个人。”他略微沉吟之后,继续道:“听爷爷说,他遇上佟管事的时候,他已经在树林里流浪了三天三夜了,整个人奄奄一息,像是快死了似的。爷爷不忍心见死不救,便把他带了回来,派人悉心照料,总算是给他捡回一条命来。”

    沈月尘听了这话,喟叹一声道:“唉,没想到他也是个可怜人。”

    想来,这就是朱家对他的救命之恩了。

    朱锦堂淡淡道:“佟管事虽然可怜,却是一个很有本事的人。他父母死了之后,家中的田产也被叔伯霸占了。爷爷见他无依无靠,便将他带回来养,他一直跟着爷爷学习经商,誓要讨回父母的财产。可惜,他的叔伯不善管理,把他的家产败得七零八碎……佟管事十六岁那年,爷爷曾经想放他自由身,让他自立门户,佟管事却没走,他说想留在朱家报恩,此生不走。”

    沈月尘想来也是,朱家对他有救命之恩,这份恩情,自然值得让人铭记在心,一生不忘。

    “老爷子行善助人,好心有好报,所以才能为朱家找了一个得力的帮手。”

    朱锦堂伸出手臂,将她揽进怀里,摸了一下她的头发,道:“爷爷对他不仅仅只有救命之恩,还为他报了双亲之仇。”

    沈月尘微微一怔,有些不解道:“报仇?怎么会?”

    朱锦堂把大大的手掌放在他的肩膀上,沉声道:“佟管事被救醒了之后,开口求的第一件事,就是请爷爷替他报仇,甚至,甘心一辈子做奴作婢。爷爷他是个性情中人,见他可怜,便拿出一百两银子做赏银,让官府捉弄那些杀害他家人的强盗,而且还真的抓到了,处以死刑。”

    沈月尘心神一动。

    原来如此,难怪朱家对佟管事如此信任,经过了这样的事,换做是谁,都会对朱家死心塌地。

    朱锦堂见她突然沉默了下来,拍拍她的头,道:“睡吧。”

    沈月尘轻轻应了一声,依偎在他的怀里,把脸颊贴在他的胸口,很快就睡着了。

    许是,已经成为了习惯,每次在他的身边,她都能很快睡着,快得让她都觉得意外。

    此时,朱锦堂却是毫无睡意,他的脑子还很清醒,一点睡意都没有。

    再过几天,就是秦红娟的忌日了,他原本以为自己忙到记不住了,没想到,自己居然会记得这样清楚……秦氏死了快一年了,这一年,发生了很多事,几乎每一件都让人过目难忘,可是他居然还能清楚记得她的忌日……甚至,还隐约回忆起了去年的此时,秦红娟一脸病容地望着他,用无比绝望,也无比悲伤的眼神看着他,嘴唇轻轻抖动,却只能一点一点说出破碎的语句,久久无法拼凑成一个完整的句子。

    怀中的人儿,发出轻柔地呼吸声,轻轻吹在他的耳边,合着窗外轻声细语地风,像是有人在某处窃窃细语,声音极静极静,却又很响很响。

    朱锦堂下意识地蹙起了眉,正觉愁闷之时,怀中的沈月尘无意识地动了一下,把手臂轻轻地搭在他的腰间,打断了他的思绪。

    朱锦堂低头看了她一眼,复杂地目光微微闪过,只是将她拥得更紧了些,缓缓呼出一口长气。

    很少做梦的朱锦堂,破天荒地做了一个梦,梦里一切都是模糊的,不清楚的,只有亡妻秦红娟清晰地出现在他的面前。

    她的模样几乎没变,只是眼睛灰蒙蒙的,宛如死灰一般,毫无生气。

    在梦里,秦红娟向他一次又一次地伸出纤细的手,期待着他的回应。然而,朱锦堂却只能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看着她哀怨的脸,还有她那苍白的指尖。

    朱锦堂在这场梦里连连摇头,迫不及待地想要从梦境里挣脱出去,也不知道反反复复挣扎了多少次,他终于醒了过来。

    朱锦堂霍然睁开眼睛,随即坐直了身子,头疼难耐。

    沈月尘正坐在床边,见他突然惊醒的模样,微微一惊,本能地伸手去碰他的肩膀,想看看他是怎么了。

    谁知,朱锦堂一把拂开她的手,而且,力道还很大。

    沈月尘怔了片刻,才问道:“大爷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

    朱锦堂揉了揉头,道:“我有些没睡好。”

    沈月尘闻言,忙让翠心端茶过来,只是不敢再像刚才那样直接,慢慢地茶碗送到他的面前。

    朱锦堂见她一副小心翼翼地样子,方缓了语气道:“吓到你了?”

    沈月尘自然摇一摇头:“没有,大爷要是没睡好的话,就再躺下歇歇吧,反正这会时间还早。”

    朱锦堂喝了两口茶,接着道:“不了,外面还有好些事呢。”

    好不容易才从缠人诡异的梦境中醒过来,他可不愿意再闭上眼睛,重新再来一遍。

    朱锦堂放下茶碗下了床,先去梳洗更衣,回来的时候,神情恢复如常。

    沈月尘本来没有多想什么,吩咐丫鬟准备早饭,等送走了朱锦堂之后,才见吴妈轻手轻脚地进来。

    “大爷,今天早上怎么了?”

    沈月尘淡淡道:“我也不清楚,许是太累了吧。”

    吴妈为人心细,想了片刻,才犹豫着道:“小姐,会不会是因为那个日子要到了?”

    沈月尘一时没有想得那么深,有些不解道:“妈妈说得是什么日子?”

    吴妈妈有些为难道:“就是秦氏的忌日……算算不是快要到了吗?”

    沈月尘闻言,手上一顿,心道:是啊,不知不觉她进府都快一年了。

    想来,昨晚朱锦堂面露阴郁,又说算日子的事,想必一定是因为秦红娟了……

    沈月尘暗暗责备自己粗心,这种事情,她早该想到的才是,早该意识到的才是,怎么能一点反应都没有呢……当真是这段时间,过得太过安逸了,连脑子都不好使了。

    沈月尘沉吟一下道:“还是妈妈细心,我竟然都给忘记了。”

    吴妈轻声道:“奴婢也是一时想起,过去的事都过去了,小姐没必要放在心上的。何况,老爷和夫人都没说过什么,看来也是不想办的。”

    沈月尘想了想道:“她到底是明哥儿的生母,也是上了族谱的人,拜了祠堂的人,朱家人多少也要给她一份体面的。”

    长辈们没说,不代表不办,连朱锦堂都这般放在心上,何况是她们呢。不过是当着自己的面,不便明说一二。

    沈月尘道:“这件事我既然知道了,就不能装作不知道了。总得问一问老太太的意思,是不是也该让明哥儿给她上柱香啊?”

    吴妈犹豫起来:“小姐,真心想管这事?”

    沈月尘微微点头:“大爷的事,就是我的事,谁让我和他是夫妻呢。”

    虽说,秦氏在朱家的地位在她之上,但是她没道理和一个死人斤斤计较。

    午后时分,沈月尘先和黎氏说起了这件事。

    果然,不出她的所料,黎氏的心里一直记着这件事,却没想到她会主动提起。

    黎氏轻叹一声道:“没想到,你还有心记着这个。是啊,秦氏她虽然不在了,但好歹给了朱家一个孩子,咱们不能不管她。”

    沈月尘静静道:“那夫人想怎么办?都要妾身准备些什么东西?”

    黎氏柔柔一笑:“你有这份心就行了,东西什么的,还是让下人们去准备吧。办是要办,但不能在府里办,还是派人在寺中多捐一盏香油灯吧。”

    “那要不要让明哥儿过去给她磕个头……”沈月尘小心翼翼地问道。

    黎氏闻言一惊,怔了片刻才道:“按理是要的,可是你愿意吗?”

    如今,他们母子俩好得像是一个人似的,明哥儿也已经开始懂事了,万一知道了自己的生母不是她,岂不会让她的处境为难?

    沈月尘丝毫不担心这些,明哥儿和她是一样的,彼此信任,相互依赖,所以到任何时候,他们都是最亲近的亲人。

    于是,她淡淡应道:“我没关系的。一切全凭夫人您做主就是了。”

第一百五十九章 京城(三)

    秦红娟既然身为正式,死后牌位自然要进入朱家祠堂的。只是碍于忌讳和规矩,府内平时很少有人会提起她。黎氏与秦红娟两个人虽为婆媳,但是感情却亲如母女。

    秦红娟嫁过来的时候,正值秦家的风光无限之时,她带着一身骄傲嫁进朱家,可是走的时候,却是满身病痛,憔悴地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黎氏从不掩饰对秦红娟这个媳妇的喜爱,她是秦家嫡出的女儿,气质出众,容貌过人,模样好看,办事也好看,就是让人想挑错也挑不出来。

    黎氏微微一叹,想起她从前那张花儿一样的脸庞,就禁不住感慨万千。

    好好的一个人,说没就没了,不是红颜命薄是什么?

    虽然,沈月尘主动提起秦氏的忌日,但是黎氏却不准备把这件事交给她办,也不准备大办。

    她能懂事,固然是好,但是心里免不了也有自己的想法。

    秦氏是正室,而她是继室,两个人打从一进门起就被大家拿在一起做比较,要说心里一点都不在意,那是不可能的。

    为了避嫌,黎氏没有让她操办秦氏忌日的事情,自己亲自去到祠堂给秦氏烧了两柱香,还让夏妈妈把明哥儿抱过来,让他给自己的亲生母亲磕了一个头。

    明哥儿不是真正的小孩子,心里很明白这是怎么回事。

    沈月尘之前有过交代,让他好好表现,不许惹事,也不许随便乱说话。

    明哥儿自然把她的话都记在心上,黎氏让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还乖乖地行礼磕头,冲着牌位叫了一声“母亲”。

    黎氏原本一直把情绪控制得很好,可是听见明哥儿喊了一声“母亲”之后,便忍不住落下泪来。

    明哥儿见状,忙迈着小步,凑到她的跟前,用自己的小手给她擦擦眼泪。

    黎氏伸手将他抱在怀里,轻轻地拍着他的后背,道:“明哥儿啊,你要好好记住你亲生的娘,她为了你吃了很多苦,受了很多罪,所以你要记得她才行。”

    明哥儿闻言,心里轻轻一叹,点点头道:“是,我都记住了。”

    在这里的每一人都对他有恩,他都不会忘记的。就像沈月尘所说的样子,不管从前如何,今生今世,他都是朱家的孩子,自然要在好好做人做事。

    黎氏抱着明哥儿稍微哭了一阵儿,便平复了心绪,拿着帕子把脸擦净,然后,便抱着明哥儿走出祠堂。

    虽然是供奉祖上和家人的地方,但难免会阴气重些,明哥儿的身子娇贵,她也不愿意他呆在里面太久。

    黎氏因为哭了一阵儿,有些乏累,便让夏妈妈抱着明哥儿回了西侧院。

    沈月尘此时一直坐在屋中等候,见明哥儿回来了,便伸手接过他,抱着他来到床边,然后,放他坐下来,面对面地问道:“事情都办好了吗?”

    明哥儿似乎被黎氏的情绪所感染,默默地点点头。

    沈月尘见状,便又问道:“去了以后,心情如何,伤心吗?”

    明哥儿本能地摇了摇头,可是心里却不是这样想的,跟着又诚实地点点头:“恩,有点伤心,一点点。”

    虽然见过的次数,但寥寥可数,但明哥儿对秦氏的印象一直很深刻。

    两世为人,他还从来没有被人用那样殷切和复杂的目光注视过,只是当时一片混乱,他顾不得多想,就已经被产婆们抱走了,只隐约听见秦氏用虚弱的声音,喃喃自语道:“是个儿子……儿子……我的儿子……”

    沈月尘抬手摸了一下他的头,轻轻一叹道:“她是值得你为之伤心的人,不管你是谁,她都是为了你,拼上性命的人,所以你要好好记住她,千万不要忘记。”

    明哥儿心中微微一动,抬起小脸,似有感概道:“真奇怪,你们今天都和我说着一样的话。”

    沈月尘并未表现出有多意外,她早知道,黎氏心中一直对秦氏念念不忘,有些事情,不用明说,有心人也能看出来。

    沈月尘微微一笑,轻声道:“其实你比我幸运,最起码还记得住要感激的人的脸。”

    明哥儿听了这话,眨巴眨巴眼睛看着她,不解道:“怎么?你不记得你娘的脸吗?”

    沈月尘沉吟道:“前世的当然记得,可是这一世的,还等我好好看清楚,她就死了……仔细回想一下,我唯一能记住的,就是那满屋的血腥味和我父亲那双猩红而愤怒的眼睛。”

    她和他不同,她也没有他这般幸运,一出生就成为全家人心尖子,呵护备至。

    明哥儿很少能听见她提起以前的事,听得格外仔细,想想自己,又想了想她的话,小嘴里发出一声叹息道:“看来你也是个可怜的,不过,你也算不错了,还能咬牙坚持到现在,总算是没有给咱们现代人丢脸丢份儿。”

    沈月尘听他一副小大人的口气,还说出这样的话,立马轻声阻止道:“不许学大人的口气说话,也不怕露馅。”

    明哥儿闻言,有些泄气地向后仰倒,蹬蹬小腿,道:“唉,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才能是个头啊?我觉得自己装小孩儿装得,大脑都跟着退化了。”

    再这样下去,他真怕自己还没等长大成人,就变成个小傻子。

    沈月尘已经不是第一次听见他抱怨了,自从他能说明白话之后,便会这样时而抱怨几句。

    “你现在不到两岁,以后要熬得时间还长呢,你自己心里应该有个准备。”

    这会,屋子里没有别人在,丫鬟们也都遣走了,所以沈月尘可以和他稍微自在点地说说话。

    明哥儿又是无奈地叹了一声,一股脑地翻身坐起来,结果因为身体重量的惯性,又向后倒了过去。

    沈月尘见状,微微一笑,淡淡道:“凡事不能操之过急,慢慢来吧,反正你也是有的时间。”

    回头想想,虽然童年过得清苦,但还是当个小孩子最容易了,什么事情只要乖乖听话就行。

    明哥儿歪歪小脑瓜看向她,犹豫了一下才问道:“你当初是怎么熬下来的?难道你就没想过再回去?”

    回去?沈月尘怔了怔,转头看向他问道:“怎么回去?难道要再出一次意外,再死一次吗?”

    说实话,打从她来到这里以后,心里气过怨过恨过,甚至深深地后悔过,可就是从没有想过要回去……如果当初,穿越来到这个地方是一个考验的话,那么试图尝试穿越回去的想法,那就注定是个悲剧。

    活着,才是最重要的。有些冒险,人生之中注定只能有一次。

    明哥儿显然还对过去抱有深深地怀念,他若有所思道:“咱们既然可以来,那么按理也该有方法回去才是……谁规定的,一定要有去无回的……”

    沈月尘觉得他的想法有些危险,伸手拍了一下他的脑门道:“别胡思乱想了,专心眼前才是要紧。”

    明哥儿下意识地捂着脑门,道:“你们女人就是贪图安逸,我可不不甘心,就这么被动地活一回儿,我一定会找到方法。”说完,他又坐直了身子,望向沈月尘,笑眯眯道:“也许真的有办法呢?不用死也能回去。”

    沈月尘见他越说越离谱,沉声道:“越说越不像话了,这个话题现在立刻停止,以后也不许再提。还有,请你时时刻刻别忘了,我是你娘。”

    明哥儿见她又拿辈分出来压人,不以为然道:“你是不是我娘,你我心里最清楚,干嘛总用辈分来压人?不公平。”

    沈月尘含笑道:“这世上从来就没有真正的公平,都是因人而异的。你要是不听话,我可把滢儿抱来了,让她好好地哄哄你。”

    明哥儿闻言,立刻知道怕了,服软道:“别别别,千万别……那丫头简直比牛皮糖还粘人,而且,总是弄得我满脸口水,脏死了!”

    沈月尘忍俊不禁,呵呵一笑道:“谁让她这么喜欢你呢?她可是你的长姐,你要对她好点才行。”

    明哥儿一脸不耐烦地躺回床上,把脸埋在枕头上继续唉声叹气。

    傍晚时分,朱锦堂跟随父亲朱峰一起去了上房请安。沈月尘因为要照顾两个孩子,忙得脱不开身来,便没有一起跟来。

    趁着喝茶的功夫,黎氏把沈月尘记着秦氏忌日的事情和全家人说了。

    朱老爷子显然并不觉得意外,他的眼光独到,料到依着沈月尘平时事事细心,面面俱到的个性,这样的事情,她应该会放在心上的。

    朱老太太却是没有想到,颇感意外。朱峰和朱锦堂也是一样,端着茶杯,半响无语。

    “真没想到,她还能记得这样的事。”

    朱老爷子听了妻子的话,淡淡道:“这有什么想不到的,那孩子素来心细,这种事情,自然会记在心上。”

    黎氏微微犹豫一下,才问起儿子道:“锦堂啊,这件事你和她提起过吗?”

    朱锦堂微微蹙眉:“我没和她提过,也没想到她会记得。”

    黎氏轻叹了一声:“我也是万万没想到,她把这些事放在心上。虽然是不好的事,但难为她这份心思了,你回去之后,还是好好和她说说,也让她心里别扭。”

    朱锦堂轻轻点头,她都做到这样了,自己都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

    朱锦堂回了西侧院之后,进屋的第一件事,就是和沈月尘说起了忌日的事。

    沈月尘亲自给他端了茶来,淡淡道:“这些事,原本就是妾身应该自己记住的。”

    朱锦堂看着她在灯光下的脸,微微沉吟道:“我没想到你还能记得她的忌日。”

    按理,这样的事,她应该不会放在心上才是。

    说实话,在这种事情沈月尘表现得太过主动的话,还是难免会让她觉得有负担。

    朱锦堂沉声道:“秦氏的事,我原本并不想让你知道,不过,你做得很好,母亲很满意,祖母也很满意。”

    沈月尘觉得有些受之有愧,只静静道:“妾身什么都没做,一切都是夫人亲自准备的。”

    朱锦堂和沈月尘两个人成亲将近一年之久,两个人之间,像是有种默契似的,几乎从来没有提起过秦氏。

    沈月尘一直都很小心,可是想起昨天,看见了朱锦堂有些反常的举动之后,她第一次发现,原来朱锦堂的心里一直还在意着秦氏,而且,在意的程度,似乎大大高于自己的预计。

    朱锦堂沉默许久,始终没说话,沈月尘也是静静地坐在一旁,直到夜深了,方才主动起身服侍着他睡下。

    两人一夜无话,待到第二天早上,两个人都恢复了平常的样子,一起吃饭,一起请安,一起准备赴京。

    上京的行李,已经准备妥当了,沈月尘和朱锦堂也该准备出发了。

    临行之前,沈月尘最不放心的就是明哥儿,虽然府里照顾他的人不少,可是她还是不忘抽出时间,叮嘱他一切小心。

    明哥儿虽然不像以前那样爱粘着她,但是听说她要离开一两个月的时间,心里还是觉得有些小小地不悦,不过,到底还是没有故意闹小孩子脾气。

    此次赴京,吴妈妈和春茗翠心会跟着一起去,朱锦堂身边的两个小厮也会同行,一个叫做常贵,一个叫做元宝。

    黎氏觉得他们带得下人太少了,担心路上遇上什么周折,便让门房两个会招式的小厮也跟着一起去。

    出发这天清晨,朱锦堂和沈月尘一起向长辈们告别。然后,携着丫鬟下人们一起出了大门。

    这会,天才刚刚大亮,但是朱家的大门外头就已经又了好几个衣着整齐的小厮,拿着自家主人的拜帖,迫不及待地送到朱家人手上。

    沈月尘没想到,这个时辰也会有客到访,那些小厮原本只是送拜帖,没想到却能遇上朱家大少和大少奶奶,一个个立刻巴巴地凑上前来问候一声,攀谈几句。

    可是,朱锦堂对这么人却是没有什么好脸色,只是挥挥手,让门房的人将他们都挡开,然后,自己翻身上马,等着沈月尘和身边的丫鬟婆子坐上马车。

    朱锦堂不喜坐车,平时出门十有**都是骑马,就算是远途,也会是马车同行,骑马骑累了,才会回到车上歇一会儿。

    沈月尘见他一个人骑在马上,本想劝他一句,但又怕自己多事,便没说什么。

    门房的人把前来的送帖的小厮全都挡在一边,但是挡不住他们说话的声音。

    许是,大清早地就被拒之门外,有的人甚至开口抱怨起来了:“呸!有什么了不起的!不过就是仗着自己和皇亲国戚沾点边儿,也不用把眼睛长在脑门儿上看人吧。”

    朱家门房的小厮,也是见惯了各种场面的人,见他们开始语出不善,便冷笑道:“既然这么埋怨,还何必一大早过来讨人嫌呢?我们家的老爷们每天要见的人,多到从这里排到结尾都数不清,你们要不是诚心来拜访的话,就趁早走人,被耽误了别人!”

    那人被他那话一堵,顿时没言语了。

    他们之所以不辞辛苦,一大早就排在这里,还是奉了家里主子的命,要来朱家送礼见客。

    沈月尘轻轻撂下车帘,从没想到朱家的大门外,从每天早上开始就是这样一幅景象。

    看来,阮家得势之后,朱家在德州城的地位,越发上升了不少。

    从德州到京城,只能走官道,不能走水路。

    马车走了小半天,沈月尘见外面太阳越来越大,便吩咐翠心下车,去把朱锦堂请进来坐坐。

    翠心闻言,立刻跳下马车跑过去传话。

    朱锦堂正好有些口渴,便进到车里来歇一歇。

    沈月尘将备好的茶,往他的手上一送:“放着马车不坐,大爷何必非要骑在马上受罪,一会儿天热起来,又得晒出来一身的汗。”

    朱锦堂几乎是一口气把一碗茶喝完,只道:“我习惯了,坐车反而更累。”

    沈月尘继续道:“大爷既然都进来了,就别下去了,等午时过了再继续骑马走。”

    朱锦堂想了想,还以为她是第一次出门,觉得无趣,便多留了一会,陪她坐一坐,顺便用些茶点。

    两个人平时都鲜少歇午觉,如今在颠簸的车上,就更是睡不着了。只能坐在一起,喝喝茶,说说话。

    沈月尘出嫁之前,只出过一次远门,就是跟随祖母去往莱州探望父亲。如今,算是她人生中的第二次,巧合的是,这次的目的也是去看望父亲。

    沈月尘光是闭着眼睛想象,都会能想到祖母和父亲此时在京城会是怎样的得意洋洋。沈家虽然算得上是书香门第,但是祖上还有人做过五品官。

    沈月尘心中微微一叹,人在势,花在时,如今朱家和沈家,似乎都赶上了最好的时候,实在是难得地巧合。

    沈月尘偶尔掀起帘子,看向车外,见周围都是空荡荡的,不禁诧异道:“这条路看上去很冷清了,有可以落脚的驿馆吗?”

    朱锦堂正在闭目养神,听到她的疑问,开口道:“这条路我走了很多遍,依着咱们现在的速度,午夜之前就能找到一间驿馆休息。”

    沈月尘拿出之前朱老爷子赏得怀表,看了一眼,心中有数道:“晚上才能住店,大爷不如趁现在小睡一会儿吧。”

    朱锦堂一直闭着眼睛,淡淡地应一声:“你也稍微闭闭眼睛吧,这一路会很累的。”

第一百六十章 京城(四)

    沈月尘算得上是第一次出远门,经验自然不如朱锦堂老道,经验丰富。

    旅程刚刚开始的那几天,她还能够应对自如,可是随着行进的路线越长,时间越久,她就越觉得自己快要吃不消了。

    连坐了十多天的马车之后,沈月尘渐渐有点理解朱锦堂,为什么喜欢骑在马上了,就算要风吹日晒,但也比拘束在马车里好太多了。

    因为要赶路,沈月尘只能在中途休息的时候,下车舒展一下身体,活动活动手脚。

    明明是坐车赶路,却比想象中的还要累。

    这天早晨突下了一场大雨,雨势越下越大,没法赶路。朱锦堂和沈月尘便在沿途的同喜客栈多住了一天,这间客栈是百年老店,在这一带很有名气。

    行商在外的人,不管是打尖还是住店,都会十分小心,从来不住新店,以免被人算计,人财两失。

    朱锦堂和同喜客栈的谢老板是多年的朋友了,彼此知根知底,很是稳妥。

    谢老板本名谢无忧,今年不过才三十岁,可容貌却是十分苍老,看着根本就不像是一个人正当年的青年人,而是,活像是个年过半百的老人家。

    沈月尘是第一次见他,不免有些小小地吃惊,若不是朱锦堂提醒了她一句,她差点就要说错话了。

    因为要耽搁了一天的功夫,朱锦堂和谢无忧两个人难得可以多聚聚,平时朱锦堂总是来去匆匆,片刻都耽误不得。不过,这次是例外,不是为了生意,而是陪妻子去京城省亲。

    同喜客栈之所以有名,一来是因为它是百年老店,二是因为它的酒菜是出名了的好处,虽然建在乡野之地,周围又都是一些小村庄,但是过路吃饭的客人,往往都是来头不小,甚至有些达官贵人也会闻风而来,品尝一下同喜客栈的好酒好菜。

    谢无忧亲自温了一壶酒,和朱锦堂两个人一边吃酒,一边下棋,倒也很是惬意。

    两人一局过后,朱锦堂是赢家,谢无忧忍不住拍拍手道:“朱老弟近来棋艺见涨啊。”

    朱锦堂轻抿了一口酒,淡淡道:“谢大哥太客气了,方才要不是您心不在焉,我这局棋肯定是输定了。”

    谢无忧闻言摇头一笑:“输了就输了,没什么好说的,只有输不起的人才会给自己找借口呢。”

    朱锦堂点一点头:“也对,谢大哥您一直是个输得起的人。”

    两个人都是话里有话,谢无忧最先挑明了道:“上次朝廷筹集粮食,你们朱家应该赔了不少吧。”

    朱锦堂直言不讳,实话实说道:“确实不少,几乎把这两年赚得银子都赔上了,而且,还险些背了骂名。谢大哥呢,想必也赔了不少的钱吧?”

    谢无忧淡淡一笑,眼角皱起深深的皱纹,道:“朝廷有难,牵一发而动全身……天要刮风下雨,咱们都得跟着遭殃不是吗?”

    朱锦堂缓缓起身,走到窗边,看着外面的大雨如注,半响没有说话,只听谢无忧道:“这次的筹粮只是个开始而已,咱们往后的日子要难过了!”

    朱锦堂见他的语气有些诉苦的味道,便道:“谢大哥何出此言?您的消息最是灵通不过,风要往哪吹,雨要往哪落,这些事情不是都在您的心里吗?”

    同喜客栈,表面上是一件百年老字号的客栈,但是内里也是一个互通消息的好地方,每天都有不少人在这里交易信息,有时常常在谈笑之间,成千上万两的银子就不见了。

    朱锦堂还记得自己第一次来到这里的情形,父亲朱峰带着银票过来买消息,而他则是半懂不懂地跟在他的身后,只见,谢无忧只和父亲轻声耳语了几句之后,便把父亲递过去的银票,叠好揣进怀里,然后,风淡云轻地笑了笑。那是有生以来,朱锦堂第一次看见有人可以如此轻轻松松地赚了那么多银子。也是,他第一次发现,这世上原来又比黄金和宝石更加值钱的东西。

    如今,谢无忧已经成了他的朋友,而且他也成为了这里的常客。

    谢无忧听了朱锦堂这般恭维的话之后,脸上的笑意淡了几分:“今时不同往日,如今我这个乡野村夫,已经是孤立无援了!”

    李政登基之后,京城一片动荡,连带着不少地方官员也随之沉浮不定。那些从前给他互通消息的大人物,如今大部分都已风光不在,只能勉强自保而已。

    朱锦堂自然能听懂他的话中含义,只道:“谢大哥,您是老江湖了,甭管这外面的风雨有多大,您总有办法好好应对的。往后,咱们还要多多互通消息才是。”

    谢无忧闻此拿起酒壶,亲自给他斟了一杯酒,语气感慨道:“朱老弟有你这句话,我心里就踏实了。”

    因为阮家出了一位皇妃,如今,朱家在京城的名声越来越大。所以,谢无忧很庆幸自己和朱家多年来一直互有交情,心情有点像是在赌坊赌钱,输得几乎分文不剩的时候,最后一注,却能翻身赢了个盆满钵满。

    这是他的运气,也是他的机会。

    朱锦堂和谢无忧喝了一壶酒,下了两盘棋,一直到傍晚时分,才回到客房休息片刻。

    沈月尘正在屋里做针线,打发时间,见他回来了,便含笑起身道:“大爷,今天输了还是赢了?”

    朱锦堂闻言,淡淡一笑:“赢是赢了,只是赢得不痛快。”

    沈月尘道:“哦?谢老板今天又让着您了?”

    朱锦堂点点头:“是啊,让的我都不好意思再赢下去了,索性回来躺躺,休息一会儿。”

    沈月尘闻言笑了笑,再没说话,继续低头绣花。

    她一针比一针绣得慢,最后,忍不住轻叹一声,决定放弃了。

    朱锦堂听见她的叹气声,转过头看她道:“难得今天不用火急火燎地赶路,你还不好好歇着,何必受这个累?”

    因为朱家府上一直有专门做针线的人,而且,身边的丫鬟婆子们也都会针线,所以,缝缝补补这样的事,主子们是从来不用沾手。

    “妾身也是想打发时间而已,总不能一整天都睡懒觉。”沈月尘说完这话,微低了低头,继续道:“我果然是没有做女红的天分,只能挑些简单的,稍微难一点,就会出问题。”

    朱锦堂还是第一次听她这样挫败的语气,嘴角微微勾起,似笑非笑道:“你要是觉得闷的话,过来陪我下盘棋如何?”

    沈月尘微微一怔:“妾身不会下棋。”

    朱锦堂看着她,语气很是认真道:“我可以教你下。”

    沈月尘还是摇头:“光是几缕线我都理不清了,更别说纵横交错的棋局了,我不要学。我看……大爷还是陪我说说话吧?”

    正好,她还正有些事情想问他。

    朱锦堂淡淡地应了一声,径直走到对面的床上,半靠着床头躺了下来,选了一个最舒服的姿势和她说话。

    沈月尘犹豫了一下,开口道:“其实,我从刚刚住店的时候开始,就觉得谢老板这个人……嗯,怎么说呢?就觉得他这个人有点奇怪……”

    朱锦堂心中早料到她会好奇这件事,也难怪,自己第一次见到谢老板的时候,也是微微吓了一跳,因为他那个时候的样貌就和现在差不多一样老,可是那时,谢无忧的年纪才不过十五岁而已。

    “他确实和普通人不一样,他身上有一种病,一种会让人苍老的病。”

    苍老的病?沈月尘听了他的话,脑海中立刻浮现出“早衰症”这四个字,听说患了这种病的人,身体衰老的过程会是平常人快上好几倍,而且,容貌形似老人,器官也会很快跟着衰退。

    沈月尘沉吟了片刻道:“听说这种病,都是家族遗传的,看来谢老板的家里人,应该也有这样的病人。”

    朱锦堂见她居然还能接上话,不免微感诧异道:“你早就知道这种病?”

    沈月尘掩饰道:“以前曾经在庵里见过这样的人,所以知道一点点。”

    朱锦堂听了,只觉她没说实话,仔细想想,真的很奇怪。

    她虽然从小在偏僻的尼姑庵长大,但是见识却很广,几乎没什么是她不知道的,或是没见过。写字,算术,还有平时说话时,不经意透露出的只言片语,一切地一切都让人诧异。

    沈月尘此时并不知道朱锦堂的心思,只是继续问道:“我听大爷说过,这间同喜客栈是百年老店,那么谢老板也一定有家人在这里了。”

    朱锦堂微微缓过神来,“嗯”了一声道:“听说,他的父亲和他是一样的,只是我没有见过。”

    沈月尘轻轻点头道:“恩,原来如此。”

    朱锦堂看着她若有所思的脸,忽然问道:“看到这样的人,你会觉得害怕吗?”

    从前,他和秦氏入住此处的时候,秦氏一看见谢老板就吓得慌忙地别开了眼,那神情仿佛他是什么妖怪似的。虽然,谢无忧已经见惯不惯,并不在意,但还是会让人觉得失礼。

    沈月尘想了想道:“虽然有些奇怪,但不会觉得害怕。我看谢老板为人很随和,很沉稳,一看就是个精明豁达的生意人,其实也没什么可怕的。”

    朱锦堂淡淡道:“说实话,谢无忧其实是一个很可怕的人,和他做过生意的人都知道,他是一个可以有能力帮人摆脱一切烦恼的人。”

    沈月尘听得似懂非懂,只道:“大爷说的是什么意思?”

    朱锦堂转头望着她,语气带着几分认真道:“意思就是他是一个百无禁忌的人,只要给的价钱合理,他可以帮你处理任何事,任何人。”

    沈月尘的肩膀不自觉地颤一下,后背隐约似有一阵凉意袭来,不是心里觉得怕,而是微微有些寒战战的。

    “既然,他是那么可怕的人,大爷为何还要和他称兄道弟地交朋友?难道,大爷不觉得害怕吗?”

    朱锦堂没想到,她会这样突然反问自己,眉头微挑道:“有什么好怕的?说起来,我和他都是一样铁石心肠,唯利是图的商人,只要大家在一起有利可图,那我们就是朋友。他们的关系始于一场交易,所以,当一天双方都对彼此无利可图的时候,就是分裂的时候。一切清清楚楚,分毫不差。”

    沈月尘还是第一次听他说这样直白的话,不禁沉默了下来,不知该接什么话才好了。

    铁石心肠……他说自己是铁石心肠的人,突然地,让她的心里莫名其妙地疼了一下。如果说,在他的眼里,任何事物都可以看成是一场交易的话,那么她和他之间呢?是不是也是一场对等价值的长期交易,一场随时随地可以终止的交易?

    只有短短的一小会,沈月尘的脑子里却是不停地翻滚着各式各样的想法。随后,她微微低下头,故作无事道:“没事,大爷方才说的意思,我都明白了。”说完,她下意识地收拾起手边的针线,结果,却心神不宁地刺伤了手指。

    沈月尘皱了皱眉,发出一声轻微地呼气声。谁知,朱锦堂见她刺伤了手,立刻起身下床,走到她的身边,轻声责备道:“都说不让你做这些了!往后,不许你再碰针线。”说完,便抓起她的手,把刺破的指尖含在自己的嘴里,轻轻吮去了上面的血珠。

    沈月尘有片刻地愣神之后,连忙收回了手,道:“一时不小心而已,不碍事的。”

    朱锦堂却是不依,继续抓住她的手,仔细打量了一番,见血止住了,方才放开。

    这样的事,他还是第一次做,唇齿间还残留着淡淡的血腥味,提醒着他刚刚有多么地冲动,竟然忘了自己最讨厌的就是血腥味。

    沈月尘也觉得倍感意外,一个有洁癖的人,怎么能这样?怎么会这样?

    天黑之后,朱锦堂携着沈月尘下楼用饭,正巧,一楼的大堂里坐着几个吃饭躲雨的客人,正在那里高谈阔论,说的不亦乐乎。

    因为他们说话的声音太大,旁人就算不想听见也能听见。

    朱锦堂微微蹙眉,回头望向沈月尘道:“这里太吵,要不要上楼去吃饭?”

    沈月尘刚要点头答应,就见谢无忧从内间走了出来,便改变主意道:“不用麻烦了,咱们就这里吃吧,而且,谢老板也来了。”

    谢无忧才慢悠悠地走出来,正交谈的那一桌人就立刻停了下来,纷纷抬头打量着他。

    谢无忧满脸堆笑道:“各位客官,今天好福气,本店今天刚送来了一只羊,所以马上为各位送上本店特色招牌菜清蒸羊羔肉。”

    此时,大堂里除了朱锦堂和沈月尘这一桌之外,便剩下方才相谈甚欢的一桌人。

    他们听了谢无忧的话后,脸上并无喜色,反而目露凶光,互相默不作声地交换了一个眼色。

    朱锦堂匆匆扫了那些人一眼,只见,他们虽是一身商人装扮,但是身形略显魁梧,尤其是坐在主位的那个人,更是生得膀大腰圆,看着一脸凶相。

    朱锦堂在心中有了警觉,轻声吩咐身后人道:“情况不对,你们注意点。”

    沈月尘听了这话,不由顺着朱锦堂的目光看去,却被朱锦堂小声阻止道:“不要乱看,等会觉得情形不对,就马上躲到桌子下面。”

    沈月尘一怔,立刻意识到大堂的气氛确实有些不对,还未等她反应过来。

    那桌的人,已经开始准备行动了。原本一直藏着袖中的匕首,泛着寒光,一下子就晃到了谢无忧的眼前。

    然而,就在这电光火石的一瞬间,沈月尘的手腕已经被朱锦堂牢牢抓住,他一把将她推坐到地上,然后,整个人蹲下身子,挡在她的前面,沉声道:“别怕。”

    沈月尘下意识地捂住嘴,身上已经吓出了一身冷汗,双手紧紧攥住衣角,只听有人发出一声厉喝道:“姓谢的,你这个人杀人越货的混蛋,老子今日就要让你血债血偿!”

    那人的话音才落,便是一阵乒乓作响地桌椅声,还有,男人们互相厮打缠斗的骂声和呼吸声。

    沈月尘心知大事不好,立刻躲在桌子下面,伸手去拉朱锦堂的袖子,让他也一起藏进来:“大爷小心。”

    人高马大的朱锦堂自然是藏不进去的,而且,他也没准备藏,他一直留意着对面的动静,虽然看得不够清楚,但听到谢无忧那富有特点的冷笑声之后,他便放心了。

    “原以为今天只有肥羊上门,却没想到还混进来几匹疯狗!”

    他的话才说完,沈月尘便听见有人发生一声沉痛地闷哼,然后,又有第二声,第三声,第四声……

    待一切恢复平静之后,谢无忧方才亲自走了过来,一面伸手虚扶了一把朱锦堂,一面赔礼道歉道:“失礼失礼,真是失礼。朱老弟,为兄对不住你和夫人,让你们受惊了。”

    朱锦堂见他安然无恙,便伸手给沈月尘道:“没事了,出来吧。”

    沈月尘这会还狼狈地躲在桌子底下,紧紧握着朱锦堂的手掌,站起身来,只见谢无忧正满脸笑容地望着自己:“弟妹,让你受惊了,真是对不住啊!”

    沈月尘还有些恍惚的样子,只见,几步之外的地方,方才还说说笑笑的那几个人,全都倒在地上,不知是死是活……

第一百六十一章 京城(五)

    虽然不知是死是活,但是那些人身下的血迹,却是鲜红一片,红的有些刺眼。

    沈月尘倒吸了一口凉气,连忙别开眼,幸好,朱锦堂也及时地站到她的身前,替她遮挡住了视线。

    朱锦堂扶着她的肩膀,道:“没事了,我扶你上去休息吧。”

    沈月尘微微点头,脸色发白,自始至终都没有说话。她是真的被吓到了。无论如何,这样场面她还是生平第一次遇见。

    朱锦堂和她一起回房之后,将她全身上下打量了一遍,见她除了脸色有些苍白之外,其他的都好好的,紧绷的心才松了一口气。

    翠心和春茗战战兢兢地跟进来,吴妈最先走到沈月尘的跟前,询问道:“小姐没事吧?吓坏了吧?”

    沈月尘脑子里还有些乱糟糟的,片刻才抬起头来,见屋里人都一脸关切地望着自己,忙故作镇定道:“我没事了。”

    话虽这样说,但朱锦堂握住她的手时,她的掌心还是凉凉的。

    朱锦堂微微沉吟,替她暖暖手道:“你好好在房里歇着,我先下去看看。”

    沈月尘下意识地抓住他的手,有些用力道:“大爷要小心。”

    那些人来者不善,万一还有同伙或者帮手怎么办?

    朱锦堂似是安抚地拍拍她的手背,轻轻地“嗯”了一声。

    沈月尘看着朱锦堂的背影,眉眼一片忧心忡忡。

    此时,大堂之内,那几个谢无忧手下撂倒的人,早已经被拖走了,只留下了一地长长的血迹。

    谢无忧神情自在地指挥手下,把一切都清理干净,不消片刻,就把地上的血迹冲洗干净,连腥气都闻不见了。

    朱锦堂站在楼梯口那里,静静观察着谢无忧的一举一动。

    他是在有些太镇定了,镇定得让人觉得可怕。

    方才那些人分明是冲着谢无忧的性命而来,看样子像是寻仇。

    不过,看来谢无忧早都发现了那桌人不对劲儿,所以才会突然出现,引他们按耐不住,直接动手。

    虽然,最后的结果是安全的,但在过程中,却莫名地让他和沈月尘承担了不小的风险。对于,这样的情形,朱锦堂心中是大大的不满,甚至,可以说是非常气愤。

    谢无忧这个人,可以说是朋友满天下,同样的,仇人也是满天下。他一年到头,不知要遇到多少回这样危险的事,不过每一次他都能化险为夷,平安度过。他并不是运气好,而是,身边养了不少高手,他们虽然看似是寻常小厮的打扮,但是一个个都是身手了得,动作快若闪电,常常在危险发生的那一刻,就立即护在谢无忧的身边,护他周全。

    谢无忧知道朱锦堂很忌讳这样血腥危险的场面,语气有些无奈,也有些愧疚道:“朱老弟,让你和夫人受惊了,夫人还好吗?”

    沈月尘给人的第一印象,就是娇滴滴的柔弱女子,而且,方才她的脸色煞白,的确让人担心。

    朱锦堂眉头微蹙,冷冷道:“方才是怎么回事?谢大哥最近又和什么人结怨了吗?”

    谢无忧无奈地笑了笑:“朱老弟,这天底下恨我谢无忧的人太多了,连我自己都数不过来了。”

    朱锦堂沉声道:“既如此,还请谢大哥平时三思而行。虽然您是不怕事的人,但是,阎王好过小鬼难缠,也没必要为了那点银子,惹来杀身之祸,招惹那些来历不明的人。”

    谢无忧淡淡道:“我尽力而为吧,你也清楚,我吃得这碗饭注定是少不了风险的。”风险和银两,对他而言,从来都是没法分开的东西。

    朱锦堂多说无益,只道:“明儿一早,我和夫人准时出发,还请大哥替我料理周全,再不要出这样的事情了。”

    谢无忧连连点头,拍着胸脯保证道:“老弟,你放心我一定会替你打点好一切的。还有,就是请你代我向弟妹赔声不是,让她受惊了。”

    朱锦堂默默点头,转身上到二楼的客房,只见,沈月尘正坐在桌边喝安神茶,脸色缓和了许多,但是目光还有些怔怔地,缓不过神的样子。

    沈月尘见他回来了,脸上的神情才有些放松下来,缓和语气道:“已经没事了吗?谢老板怎么样了?”

    朱锦堂坐在她的对面,淡淡道:“恩,不过是些惹是生非的小喽而已,撵走就是了。”

    他故意这么轻描淡写地把此事一带而过,不想让她害怕担心。

    沈月尘微微犹豫了一下,才道:“这样最好。”

    其实,她心里很清楚,方才的那些人身上都是见了血,估计现在十有**,已经没命了……

    朱锦堂见她还是惶惶不安的样子,便道:“明天一早咱们就出发上路,你放心吧。”

    沈月尘闻言,略显勉强地微微一笑。

    到了晚上,两个人早早地就休息了。

    沈月尘躺在床上,脑子里不断重复着白天发生的情景,竟有些失眠了。

    她犹豫了片刻,方才主动拉一下朱锦堂的手,轻声道:“能牵着手睡吗?”

    这会天气已经有点热起来了,要是抱在一起的话,只会惹人生汗。

    朱锦堂闻言,微微一愣,闭着眼睛好半天没反应过来,过了一会儿,才回握住她的手,道:“你就那么害怕吗?”

    沈月尘听了这话,心中暗道:看见杀人的场面,谁会不觉得害怕呢?

    她心里虽然是这么想的,但是嘴上却道:“恩,总有一种住进黑店的感觉,有点不安。”

    黑店?朱锦堂听了这两字,不知为何,隐约间有些想要发笑,但下一秒却还是忍住了。

    两个人手牵着手,平静入睡,至此一夜无话。

    待到第二天一早,夫妇二人整装待发准备出发。临出发前,谢无忧亲自带人来送行,经过了一夜的时间,沈月尘的心绪平静很多,对他的态度也是一如既往地温和客气,并无表现出有任何怠慢和失礼的地方。

    谢无忧微微有些诧异,原以为她会被昨天的事情,吓得不轻,却没想到这么快就恢复如常了。

    谢无忧淡淡一笑,望着朱锦堂,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话:“朱老弟你可真是福气,贤妻如此,夫复何求啊!”

    他说这话的时候,沈月尘已经坐进了车里,但还是觉得有些别扭,再透过薄薄的帘子,看着他那张带着皱纹的笑脸,更是诡异得很。

    从客栈出发,沿着官道一路北上,又走了将近三天,才终于到达了京城。

    沈月尘抬眼看着远处高高地城楼,心中略有感慨道:“终于到了,这一路走来可真不容易啊。”

    马车刚刚就要行进城门的时候,朱锦堂突然开口道:“一旦进了那道城门,一切都会变得不一样了。”

    沈月尘微微诧异,略有不解。可是,当马车进行城门过后,她突然一下子就领悟了朱锦堂方才话里的含义。

    天子脚下的皇城根儿,一个充满了权利与**的地方,这里的空气,味道,声音,一切地一切都很不一样。

    沈月尘不由自主地深吸了一口气,感觉很奇怪,许是心理作用的缘故,好像从空气中都能闻到沉重又浓郁的气息,像是金属的味道,又像是阴谋的味道。

    朱家在京城一直有生意,所以在衣食住行上面,完全不用担心。不过,此番他们夫妻二人是来京城省亲的,自然不适合住在客栈里,沈老太太已经在沈志云的新府里给她们准备好了休息的房间。

    沈老太太自从得知沈月尘和朱锦堂要一起过来,便一直将这件事放在心上。

    沈志云如今贵为京官,每天上朝做事,居住的地方,自然不能离着宫城太远。

    沈志云的新府在城东的一条小巷里,虽然地方不如从前在莱州的府邸大,但也还算宽敞得体。毕竟,京城不比莱州,这里寸土寸金,除非是皇亲国戚又或是一品大员,否则,很难享受到那份体面。

    沈月尘初到京城,看什么都觉得新鲜,都觉得热闹,和德州相比较起来,这里的人不知要多上多少倍,而且,沿街的店铺皆是装饰华丽,宾客满门,在道路两边做小生意地买卖人,也是各有各的口音和特色,一看就知从不同的地方而来。

    沈月尘望着窗外,忍不住发出一声喟叹道:“京城果然就是京城啊!”

    朱锦堂闻言,淡淡道:“咱们今儿先去岳丈府上叨扰一天,明天你在跟我一起探望大姑母。”

    沈月尘心中微微一动。她要去阮家了吗?按理,她作为晚辈,是该过去拜访一下,以示尊重,只是一想到他们是功勋之家,便开始微微有些紧张。

    这次回娘家,和上次不同。沈月尘心里已经很少的准备,朱锦堂也是一样。

    马车一路行驶到城东,随行的小厮未等马车到达,便轻轻叩响了沈家的大门。

    前来应门的小厮,待见骑着高头大马,器宇不凡的朱锦堂,立刻笑盈盈地迎上来,给他行礼请安道:“小的给姑爷请安。”

    待见,沈月尘携着丫鬟的手走下马车,又继续道:“小的给大小姐请安。”

    沈月尘瞥了他一眼,见他有几分眼熟,便微微一笑道:“老夫人和老爷都在家吗?”

    那小厮见她主动和自己说话,忙道:“老爷上差去了,老夫人和夫人正在上房等着您和姑爷呢。”

    沈月尘和朱锦堂彼此对视一眼,带着一并下人往院里走去。

    这里是典型的四合院,三进三出,院子呈四方形,里面种着花花草草,一看就是新栽的,地上的土刚刚翻新过。

    此时,沈老太太听闻沈月尘已经到了,微微放下心来,默默念了一声佛祖,盼了大半个月的功夫,可算是把他们俩给盼来了。

    姚氏见她神情兴奋的样子,含笑道:“月尘这孩子,对您老人家还真挺上心的,一接到就过来了。”

    沈老太太难得能见听见她夸赞一句沈月尘,淡淡一笑,小声嘱咐道:“等会儿看见姑爷,说话要有注意些,别让月尘那孩子为难了。”

    姚氏闻言,皮笑肉不笑地回了一句:“娘,您就放心吧,我有分寸。”

    说话间,朱锦堂和沈月尘两个人已经到了。

    沈老太太缓缓站起身来,只见,沈月尘笑盈盈地望向自己,亲切地喊了一声:“祖母。”

    沈老太太眼中闪过一丝惊喜之色,数月不见,沈月尘的气色看起来红润了不少,而且,人也微微长胖了些,看着不似之前那样单薄清瘦。

    朱锦堂还是老样子,一样的满身贵气,一样的神情平静。

    沈老太太不等沈月尘给她行礼,连忙招手示意她过来自己跟前,轻轻地将她搂在怀里,语气温和道:“哎呦,我的好孩子,祖母可惦记你了!一路上都还好吗?”

    老太太的激动之情,并非完全做戏。

    之前,她从德州搬往京城之前,就像见一见沈月尘,可惜时间太赶,没抽出身来,便只能作罢。

    这小半年没见,老太太心里一直很放心不下她,一来是因为她的身子,二来是因为最近发生了太多事,总想和她通通消息,交交心。

    沈月尘顺势扑进沈老太太的怀里,随即闻到了她身上淡淡的檀香味,心中突然多了几分熟悉的感觉。

    姚氏站在一旁,把所有的目光和注意力都放在了朱锦堂的身上,眸光微微一闪。

    之前听说,朱家大少是个眼光犀利的人精儿,是人是鬼,是奸是诈,从来瞒不过他的眼睛。可是,现在一看,他也是个眼拙的,成亲都一年多了,竟然还没发现自己妻子身上的大毛病,也不知是真聪明还是虚把式。

    当从,知道沈月尘身子不好的那一天开始,姚氏就默默地在心里自己跟自己打了一个赌,赌不出一年的光景,生不出孩子的沈月尘就会被朱家一纸休书,赶出家门!

    然而,现在一年的时间都已经快到了,他们小两口非但没有和离,反而还亲亲热热地一起过来省亲,实在大大出乎她的预料。

    朱锦堂一个人眼拙也就罢了,怎么可能一家子人都对沈月尘这么不上心呢?

    姚氏越想越觉得费解,直到阮家的阮琳珞被封妃之后,她才放弃了这个赌,想着沈月尘要是能一直留在朱家,这样瞒下去,过下去,倒也是一件好事。

    沈月尘和沈老太太略抱了一抱,便分开了,就算在欢喜也好,规矩总不能忘,还是要先行礼才是。

    朱锦堂和沈月尘一起行礼,沈老太太却一直让他们坐下说话。

    “你们都累了一路,这会到了自己家里,就自在些吧。”

    丫鬟们端了茶来,她们都是刚刚进府的人,只听说大小姐和姑爷要来,却还是第一次见到。所以,她们一面端上茶水点心,一面暗暗瞅了两人几眼,见他们郎才女貌,很是般配的样子,眸光轻轻一闪,心中顿时有了计较。

    平时在府里当差,只觉得二小姐是个一等一的美人,可惜性格不好,有时候刁蛮任性的让人觉得受不了。如今再看大小姐,倒是和二小姐完全相反,看上去文文静静,虽然样貌不比二小姐出众,却别有一番娇柔之美。而且,姑爷也是英俊高大,一表人才。

    沈月尘很清楚地看到了丫鬟们若有所思地眼神,稍稍有些不好意思。

    每次回来,沈府一旦换了下人,她就要被大家这样打量一番。

    沈老太太望着他们两人,似有感慨地说了一句:“孙女婿,几个月没见,看着你可是有些清瘦了。”

    朱锦堂面对长辈的时候,恭敬道:“劳烦老夫人惦记,我一切都好。”

    沈老太太闻言笑了笑,有望向沈月尘叮嘱道:“月尘啊,你要好好照顾孙女婿才是,身为妻子要好好照顾丈夫的身体才行啊。”

    虽然这是场面话,但是身为长辈的人,既然说了,晚辈自然要点头应是。

    沈月尘有些不好意思,只道:“孙女知道了,以后会多多注意的。”

    她原本只想随意地附和一句而已,却没想到朱锦堂突然发话道:“老夫人不用担心,月尘做得很好,家事上从来不用别人担心。”

    沈老太太和沈月尘闻此,皆是微微一怔。一个是觉得新奇,一个是觉得意外。

    朱锦堂不是一个话多的人,更是鲜少会替别人说好话。

    沈老太太和姚氏交换了一个眼神,老太太含笑道:“恩,孙女婿这话说得实在,我这个孙女最好的优点,就是细心。”

    朱锦堂闻言,赞同地点了点头。

    姚氏却在心中啧啧两声:“看这样子,两个人的感情还不错呢。人不可貌相啊,以前在沈家像是个闷葫芦似的,却没想到在婆家居然过得有滋有味不说,还这么快就得到了朱锦堂的喜爱。”

    沈月尘借着喝茶的功夫,微微低下了头,不想让人看见她越来越红的脸。

    沈老太太知道她脸皮薄,立马转了话题,道:“你爹晚些时候才能回来,你们小两口休息的房间,都已经准备好了。”

    朱锦堂点一点头,示意随从把准备好的礼物,一一呈上来。

    朱家准备的礼物,自然是最好的。

    沈老太太一一打开礼盒查看,只见,里头装的都是上等的东西,有补药补品,有金银首饰,还有专门为沈志云准备的古董玉器,十分华丽。

第一百六十二章 相见欢

    沈月尘和朱锦堂休息的房间,就在正房后头的院子里,沈老太太亲自盯着,吩咐着,提前一个月就把房间收拾妥当,而且,屋子里的东西全都是新置办的。

    因为是新府的缘故,朱锦堂没有机会看见妻子未出嫁时的闺房是什么样子。上次在沈家因为来去匆匆,也是同样没有机会可以过去看看。

    沈月尘和朱锦堂一起回房休息,随行的下人们也要略作休息。

    沈老太太贴心命人备好的热水,热茶和热饭,随时候命。

    经过一路车马劳顿,说不累是骗人的。但是,沈月尘却丝毫睡意都没有,索**来春茗和翠心一起收拾行李。

    朱锦堂倒是比她自在得多,稍微小憩了片刻,待醒来的时候,只见,沈月尘还在外间忙来忙去,整理那些琐碎的东西。

    仔细想想,上次在德州也是这样的感觉,每次回到娘家,看见娘家人,她都会表现得微微紧张,稍有拘谨。

    按理说,在自己家人身边应该是最自在的才对,可她却偏偏和别人不一样。

    沈月尘忙了一阵,继而转身往里间望了一眼,只见,朱锦堂已经醒了,一双黑眸直直的看了过来,眼里带了一丝询问和疑惑的样子。

    沈月尘微微一笑,走到他的床边坐下道:“大爷睡得还好吗?”

    朱锦堂淡淡道:“还好,睡了一觉之后,身上没那么乏了。”

    身上虽然解乏了,但是他的脸上还带着深深的倦意。

    沈月尘看着有些心疼,见他要坐起来,忙伸手轻轻阻拦了一下,道:“离着晚膳还有好一会儿的功夫呢,大爷可以再多躺一下。”

    朱锦堂闻言,默默又躺回去了,望着她道:“那你呢?这么折腾下去,身子还能不能吃得消?”

    沈月尘笑道:“我没事的。”说完,她故意双手叉腰,摆一个很有气势的姿势。

    朱锦堂扬了扬眉,被她有些孩子气的举动,惹得微微一笑。

    沈月尘亲自给他盖上被子,轻轻拍了一下他的后背,让他多睡一会儿。

    朱锦堂忽然动了动身子,往床内侧靠了靠,然后,拍了拍旁边空出来的位置,道:“你也躺一会儿吧。养养神也好。”

    沈月尘闻言,抬头往外间看了一眼,只见,春茗和翠心这会都退了出去,便合衣躺在了他的身边。

    此时,沈老太太正在上房美滋滋地喝着茶,听见李嬷嬷说那边一切都安顿好了,脸上的笑容更多了几分。

    姚氏见她脸上的笑容藏也藏不住的样子,不禁轻声道:“娘,您就那么高兴吗?”

    看她现在的样子,简直要比当初沈志云赴京上任的时候还要高兴。

    沈老太太含笑道:“难得一家人团聚在一起,我心里自然是高兴的。孙女婿可是大忙人,能来一次不容易,咱们可得好好招待着。”

    姚氏听见这句话,只觉耳朵里都要磨出茧子来了。近来,这一个月里,老太太几乎天天把这几句话挂在嘴边,翻来覆去,不厌其烦地重复着。

    沈家把朱锦堂视为贵客,不光是沈老太太十分重视,就连已经清吏司郎中的沈志云,也是非常在意的。

    沈志云乘着官轿回来,一听说女儿和女婿已经到了,原本阴云密布地脸上浮现出一丝笑容。

    沈志云上任京城还不到半年,根基尚且不稳,就算他是陈大人亲自举荐上位的人,可是在那些达官贵人的眼中,他还是个彻头彻尾地新人,分量不足,档次不够。

    朱家和沈家虽为亲家,但是和阮家却是拐着弯的交情,沈家却很难用阮家的面子在京城做文章。

    如今,阮家可以算得上是权贵中的权贵了,不管是资历还是现在在朝中的势力,都是数一数二的。

    沈志云要是想和阮家攀上关系,就一定要经过朱家的牵线搭桥才行。虽然只是有点拐弯的交情,但也是值得利用的关系。

    敬国公府的爵位只要皇上不夺爵就能一直传下去,而阮西平虽是次子不袭爵,但有家人的提携,还有一个已经升为妃子的女儿互帮互助,以后的前程肯定差不了,说不定以后的位置会比可以继承爵位阮东升更好更高。

    沈志云脚步匆匆地进到院里,他若是早知道他们两个今天就可以到家,他肯定会提早回来的。

    沈志云回来之后,李嬷嬷亲自过去请了沈月尘和朱锦堂过来。

    晚饭已经准备妥当,大家互相见礼寒暄一番之后,便纷纷落座。

    男人们喝酒,女人们吃茶。

    沈志云虽然是从外面喝了酒才回来的,但还是执意要和女婿好好喝上一杯。

    朱锦堂是能喝酒的人,只是他生性稳重,素来话不多。席间,只是认认真真地听着沈志云的高谈阔论,听过之后,时不时点头一笑,和沈志云不咸不淡地附和几句。

    沈志云几乎是三句不离朝政,话里话外的意思,最是清楚不过。

    朱锦堂这次显然是有备而来,不再像上次那样表现得冷漠。

    沈月尘见他和父亲相谈甚欢,举止随意轻松,全然没有了平时的犀利和冷淡,就像是换了一个似的。怎么说呢,那感觉真的很像是一个恭顺的女婿,想要在岳丈大人的面前,好好表现。

    晚饭过后,女眷们都退到外间说话喝茶,只留下沈志云和朱锦堂,两个人说上几句,生意上的事情。

    到了外间,沈老太太和姚氏说了很多夸赞朱锦堂的话,说他有礼貌有心思,准备的礼物十分周全,面面俱到。

    沈月尘不经意地轻轻一笑,却被妹妹沈月看在眼里,轻声道:“瞧着长姐的气色,可比以前好了许多,果然还是大富之家的风水养人啊。”

    沈月虽然说得是恭维的话,但是,说话的语气,听上去却更像是讽刺。

    沈月尘淡淡一笑,只听沈老太太接话道:“朱家的风水养人,这是自然。”

    沈月闻言,轻轻一笑,抬头望向对面的里间,清晰可见,朱锦堂的侧脸。

    朱锦堂本来就是一个很好看的男人,五官端正,鼻梁高挺,笑起来的时候,薄唇轻轻抿起,越发显得风流清俊。

    或是是因为长姐沈月尘的缘故,沈月不由自主地身为姐夫的朱锦堂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在长姐还未出嫁之前,她就从母亲姚氏那里听说了朱锦堂这个人,虽然只有寥寥几句,却已经足够多了。天生孤克,克妻克子,出生富贵,性格冷漠……

    原以为他是一个天生不详之人,肯定是一脸福薄的面相,可是,事实却正好相反。

    沈月虽然不愿意承认,但还是很羡慕沈月尘居然能撞上这样的好运。

    沈月的目光在朱锦堂的身上稍稍停留了片刻,又匆匆地收回,垂眸看着自己手中攥着的帕子,心中的郁闷越积越深。

    如今,她已经是定了亲事的人,只是不知她未来的夫君,会不会像朱锦堂这般风流潇洒……万一要是没有,那她岂不是太亏了,太不值了……

    沈老太太的眼睛最毒,眼见平日活泼开朗的沈月,这会突然没了话,反倒显出几分拘谨和矜持,不免暗自在心中有了几分计较。

    她素来不是认生的孩子,何况,这里都是自家人,只有一个朱锦堂算得上是客人,却也是以前见过了的。

    想着想着,沈老太太心中就有几分明了,心中暗叹道:当真是女大不中留,一晃之间,孩子们都长大了,都到了该嫁人的年纪。

    沈月尘一直没有说话,待见对面坐着的沈月,总是抬头望向自己的身后,而沈老太太则是一脸意味深长地笑容,心里愈发觉得疑惑不解。

    姚氏倒是没有察觉到女儿的异样,一门心思都放在沈月尘的身上,脸上虽然笑着,神情也很轻松,可是半天也没和她说上一句话。而沈月尘显然也有些心不在焉,两人虽为母女,却并没有母女之间应有的感情,与其故作亲热地说话聊天,自讨没趣,还不如静静地坐着。

    沈月英一直坐在沈月的旁边,老早就注意到了她一直在偷偷地看着大姐夫朱锦堂,不禁嘴角微微勾起,神情似笑非笑。

    沈月尘隐约觉得气氛有些微妙,随即想起一事,道:“听说家中的两位妹妹都定了亲,说来,我还没正式跟你们道喜呢。”

    沈老太太闻言,含笑道:“恩,今年咱们家中的喜事多,你这两个妹妹也和你二叔家的那两个妹妹一样,都定了亲,都是等着出嫁的人了。”

    沈月尘望向沈月,温声问道:“两位妹妹定了亲,不知何时出嫁啊?可定了日子没有?”

    沈月英的脸色微微泛红,娇滴滴地回了一句:“日子还不定,只是说姐姐是在来年春天,而我是在来年冬天……”

    沈月稍微比她慢了一拍,缓过神来想回答也回答不出来了,只是附和地点一点头。

    沈月比沈月英年长了一年,按理也是应该她先出嫁。而且,沈月未来的夫家,也是商户,说起来在京城也算是有头有脸的人家。

    沈月尘闻言,微微有些惊讶。虽然日子上不着急,但是明年一年之内,把家中的几位妹妹都嫁出去,未免也太着急了些。

    “来年春天办的话,时间还是够用的。”沈月尘淡淡地回了一句。

    沈老太太淡淡道:“是啊,原本可以早些办的,可是要等国丧过去了才行啊。”

    沈月尘了然地点点头:“恩,国丧期间不许婚娶,这是规矩。”

    沈老太太笑笑道:“晚些好,早也好,只要她们能嫁得好,我心里就踏实了。”

    姚氏半响没说话,听到她们谈论起女儿的婚事,方才来了点精神,脸上重新堆起了笑容,道:“您老人家亲自选的人,自然不会错的。”

    大家闲话了一阵,老太太命丫鬟们重新上了茶,又上了几碟精致点心。

    老太太知道沈月尘不爱吃甜食,特意做了清淡的藕粉糕。“这可是我特意命人给你做的,你可得多吃点。”

    沈月尘含笑应了,尝了一口,只觉味道不错,便多吃了些。

    沈志云一直和朱锦堂吃酒吃到深夜,方才意犹未尽地放下酒杯,道:“贤婿啊,今日咱们爷俩儿喝得不够尽兴,明儿咱们再继续。”

    朱锦堂见他终于肯放自己走了,忙起身行礼道:“是,岳丈大人累了一天,也该早点休息了。”

    沈志云确实喝了不少,连走路都微微打晃了,身后的丫鬟连忙一左一右地将他扶好,以免他不小心跌倒。

    沈志云带着几分醉意道:“你们也歇着去吧。”

    朱锦堂点一点头,走到外间,向着沈老太太和姚氏拱了拱手。

    沈老太太含笑道:“孩子,你岳丈他今儿是太高兴了,所以留你多喝了几杯,让你为难了吧。如有不周之处,还请你多多见谅啊。”说完,她又向沈月尘招招手,嘱咐道:“快扶孙女婿下去休息吧,今儿你也辛苦了。”

    朱锦堂和沈月尘双双行礼,准备先行告辞。

    方才一直偷偷留意朱锦堂的沈月,这会也跟着祖母和母亲一起站了起来。

    难得有机会,可以近距离细细打量一番朱锦堂,沈月自然不能放弃这个机会,索性抬起头,大大方方地望着他,脸上笑盈盈的。

    朱锦堂显然已经对她没什么印象了,见她冲着自己笑,便微微点了一下头。

    他这一笑,更是让沈月心里觉得在意了,怔了好一会儿,方才缓过神来,匆匆地低下了头。

    沈老太太面色没动,依然微笑,装作什么也没看见

    姚氏看在眼里,却是忍不住轻咳了一声。

    正当她们彼此交换眼色的时候,朱锦堂和沈月尘已经出了屋子。

    朱锦堂虽然没醉,却是一身的酒气。今天晚上他也喝了不少,沈月尘闻着他身上的酒气,心里微微歉意。

    朱锦堂故意走得很慢,想多吹吹风,散散酒气。

    这会,夜色深沉,还伴着凉凉的微风。

    朱锦堂吹了一阵风之后,只觉精神了许多,回房之后,他也一直站在窗前,不言不语。

    沈月尘沏了醒酒茶来,送到他的跟前,道:“大爷今晚受累了,妾身替父亲谢谢你。”

    朱锦堂接过茶杯,把茶喝的差不多了,这才道:“难得长辈们有兴致,还准备了那么多的酒菜。”

    沈家的讨好之意,如此明显。朱锦堂自然要陪他们应酬应酬才是,而且,他也不想让沈月尘为难。

    朱锦堂喝了醒酒茶之后,没过一会儿,就觉得肚子有些饿了。

    方才在席上光顾着说话寒暄,几乎没怎么吃东西,结果又喝了一肚子酒,空荡荡的,顿时更难受了。

    沈月尘见他饿了,连忙吩咐丫鬟给他准备吃食。

    朱锦堂见了饭菜,便让沈月尘坐下来陪自己一起。沈月尘闻言,没有拒绝,只给自己多加了一副碗筷,陪他吃了几口。

    朱锦堂尝了一口菜,微微蹙眉道:“和吴妈的手艺比起来实在差太多了。”

    沈月尘闻言,微微一笑,回头再看吴妈,只见她脸上也带着淡淡地笑容。

    “不知不觉,大爷怎么也和妾身一样只吃得惯吴妈做的菜了。”

    “还不都是因为你。”朱锦堂淡淡地回了一句。

    沈月尘随即笑得更甜了,心里也跟着美滋滋的。

    吴妈适时插话道:“大爷今儿先对付一口,明儿老身亲自给您和小姐做。”

    朱锦堂点一点头,并未拒绝,只道:“有劳了。”

    和朱锦堂不一样,醉醺醺的沈志云回房之后,连话都没说一句,就倒头大睡。

    姚氏听着他发出的呼噜声,眉心紧蹙道:“又不是没喝过酒?何必非要喝成这样?这一把岁数算是白长了。”

    姚氏懒得管他,只让房里的丫鬟给他宽衣擦脸,自己则是去了女儿沈月的房间。

    不出她的预料,女儿这会还没有睡下,正坐在灯旁,单手支着下巴,微微出神,而且,竟然连她进来了都不知道。

    姚氏轻轻开口道:“想什么想得那么出神?”

    沈月微微一惊,忙起身笑了笑道:“娘,您怎么过来了?”

    姚氏半开玩笑道:“你爹一身的酒气,熏得人脑袋疼,所以过来看看你。”

    沈月忙拉了她的手,一起坐下。

    姚氏打量了一番她的脸色,见她脸颊微微泛红,索性挥一挥手,遣走屋里的丫鬟,只留下她们母女二人。

    “你大姐变了很多是不是?”

    沈月见母亲突然没头没尾地问了一句,想了想才道:“恩,她看起来确实变了很多,气色好了,整个人看着也精神了。”

    其实,光是看她的改变,就可以想到她在朱家活得多么自在惬意。

    沈月沉吟片刻,又道:“我真没想到她能有这么好的福气,嫁得那么好?”

    姚氏闻言,眉头一扬,“怎么?难道你羡慕她了不成?”

    沈月听了这话,只是用力摇摇头,却没开口反驳。

    姚氏见状,轻轻笑道:“傻孩子,你羡慕她做什么?你别看她眼下过得好,以后会变成什么样子,可是谁都说不准呢?”

第一百六十三章 秘密(一)

    沈月听得一脸懵懂。

    姚氏见她神情茫然的样子,有些得意的笑了一下,继续道:“这府中最有福气的孩子,始终是你。昙花一现,最是靠不住的,你实在用不着羡慕别人,尤其是你姐姐。”

    沈月觉得她话里有话似的,不禁好奇道:“娘,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啊!女儿都听糊涂了。”

    姚氏拍拍她的手背:“你不用知道也可以,只管记住娘的话就行了。”

    沈月虽然任性,却不是那种喜欢打破砂锅问到底的人,可是今天,偏偏是因为心里不舒服的缘故,想要一问到底。

    “娘,您就别卖关子了,赶紧和我说说到底是什么回事儿啊?咱们母女俩还有什么话是不能说的?”

    姚氏只想提醒她两句,并不想多说的,但是这会,她又不想回房看见酒气冲天的丈夫,于是,稍微有些犹豫了。

    沈月见她欲言又止地样子,愈发好奇了,语气有些急切道:“哎呀,娘啊,您和女儿有什么话是说不得的?干嘛这么神神秘秘的,难道长姐身上还藏着见不得人的秘密不成?”

    她看似无心的一句话,却正中姚氏的心坎,她犹豫了一下,随即点点道:“可不是嘛!你姐姐身上确实有一个不能被外人,尤其是朱家人知道的秘密!”

    沈月微微一惊,眼睛睁大了几分,有些不可置信道:“真的?什么秘密?她怎么了?”

    看沈月尘的样子,实在看不出她是什么毛病的人,而且,气色红润,明明是很健康的样子……

    姚氏轻声道:“你姐姐她的身子不好……体质阴寒,大夫说她不容易有孕生孩子!

    这件事,严格说来算是一个秘密,如今在沈家只有老太太,丈夫沈志云和自己知道,另外再知道的就是沈月尘身边的人了。

    说是秘密,也是算是秘密,只不过大家心里都存了忌讳,万万不许当着人面说起任何关于沈月尘不好的话。特别是当着朱家人的面,只能夸奖,不能贬低。

    沈月到底还是未出嫁的姑娘家,一听见有孕生孩子这几个字,神情微微有些不自然,但随后就听出来了这话中的含义。

    她磕磕巴巴地回话道:“娘,这么说……姐姐她是……”那些话,她自己实在说不出口。

    姚氏心领神会地点点头:“当初为了把她嫁到朱家,老太太没少为了这件事担心,连累我和你爹的心里也像是悬着一颗石头是的。”

    听了这话,沈月着实愣了一会儿,好半天才反应过来。

    姚氏见她半天不说话,连忙嘱咐道:“事关重大,你知道了以后,一定不要随便乱说,眼下,你爹正是需要朱家牵线搭桥的时候,咱们得罪不起。”

    沈月原本还有些忿忿不平的心,因为娘亲说的这些话,情绪瞬间好转,虽然有些幸灾乐祸,但心里还是有些沾沾自喜起来。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她的命数果然不少,明明是福气,也能变成晦气。

    沈月随即问道:“说来也是,她都嫁进朱家一年多了,肚子里还是没有动静呢……可是这样下去,终究是瞒不住的。”

    姚氏轻轻一笑,似有嘲讽:“这么大的事情,当然是瞒不住的,只能熬过一天是一天了。而且,朱家到底还没觉察什么不对劲儿的地方,没准儿再瞒个一年两年也是可以的。”

    虽然她嘴上这么说,可是心里却不是这样想的。

    朱家当初那么着急给朱锦堂续弦,为的就是给长房添个一儿半女的,如今这都一年了,她就不信朱家的人心里不着急,朱锦堂的心里就不着急。

    沈月单是想一想,就觉得沈月尘未来简直就是一片灰暗,且不说,朱家人会如何看她?如果,她万一被休了回来,爹和娘自然不能容她……

    她冷笑一声道:“真是白白可惜了这段姻缘啊!”

    姚氏何尝不是这么想的,虽说当初朱家只想娶的是续弦,但是,好歹也是正妻。如今,朱家有沾了阮家的体面,真是要多风光有多风光。

    姚氏当年嫁进沈家的时候,也是为人继室,而且还贴补了很多的嫁妆。否则,依着沈志云那点能耐,怎么会有今天的体面。

    同为继室,她却没有沈月尘有运气,一嫁就嫁了个大富之家,衣食住行样样都是最好的不说,还不用为银两发愁。哪像她现在,时不时地还得给沈志云贴补些私房钱,让他出去应酬,还得操心家事劳心劳力。

    官场上的应酬,不是花田酒地,就是银钱往来,总有需要花钱的地方,说不心疼那都是假话。看着白花花的银子使出去,却连个声儿都听不回来,姚氏心里甭提有多难受了。

    想着想着,姚氏忍不住又说了一句:“活该那丫头命里倒霉,遇上好事也能变成坏事,这是打从她出生之后就注定了的。”

    沈月一点都不在乎沈月尘的安危,她原本就觉得她碍事得很。反而,她在心里暗暗替朱锦堂不值……老天爷真是不公,那么清俊潇洒的人,命里应该有一段好姻缘才是,怎么偏偏就是天生孤克呢?

    姚氏见她若有所思地蹙着眉,嘱咐道:“我今儿把这件事告诉你,只为让你心里舒服点,不要太多在意你姐姐和姐夫,他们两个都算是没福气的人,你和他们不一样,你的好日子还在后面呢!不过,这件事可大可小,你千万不能乱说,也不能告诉月英,她生性单纯,心里藏不住事,嘴里藏不住话……”

    她们母女闲话几句,解解心气也就罢了,总不能真的没轻没重地乱说一句,惹祸上身才是。

    沈月乖巧地点点头:“娘,您就放心吧,女儿一定会把这件事烂在肚子里的,谁也不说,谁也不告诉。”

    她虽然看不惯沈月尘处处比自己好,却知道这里面的轻重。

    如今,她已经是有了婚约的人了,就算要比也犯不着和一个不知道何时会变成弃妇的女人比较。她心里也想要父亲做大官,然后,待到来年春暖花开时,自己风风光光的出嫁,比沈月尘出嫁的时候,嫁妆更丰厚,排场更大。

第一百六十四章 秘密(二)

    这个世界上,从来没有十全十美的事情,也从来没有可以隐瞒到底的秘密,一切都得看时机。

    在沈家人的心里,对于沈月尘早已是做好了两手准备,一旦东窗事发,或者情形有变,他们都有可以应急的办法。只是,那办法未免有些太过残忍……

    夜已经深了,沈老太太却依然没有入睡,她虔诚地跪在佛前,轻声请求着她的福佑,十分认真的样子。

    李嬷嬷在旁,有些看不下去了,寻了个合适的机会开口道:“老夫人,这会不早了,您还是歇歇吧,身子要紧。”

    沈老太太微微闭着眼道:“最近,我的心里面总是觉得不踏实,原本以为那孩子回来了,我都能踏实了。可是不知为何,见了她以后,我这心里还是怪怪的,难受得紧。”

    李嬷嬷笑了笑道:“老夫人,您实在是太操心了,大小姐和姑爷看着和和美美的,正是好时候,您且把心放宽吧。”

    按说,成亲才到一年,还算是新婚,正是日久生情的好时候呢。而且,再看朱锦堂处处对大小姐的维护之情,又是同起同坐的,又是帮忙说好话,可见心里还是喜欢的。

    沈老太太闻言,忽地轻轻一叹道:“我原以为月尘那孩子生性沉闷,不喜说话,到了朱家以后,一定会让婆家人为难的。而且,她又不会来事儿,自然也难讨丈夫的喜欢。可是今儿一见,他们小两口的感情还真是不错,我看着虽然高兴,却也更担心了。”

    他们是夫妻,成亲一年到现在,好不容易才积累起来的感情,万一遇上什么难处和困难的话,怕是难经风雨啊。

    沈老太太到底是活了大半辈子的人了,虽然丈夫去得早,但也知道这人和人之间,一旦有了情,再分开的时候会有多难受。

    沈月尘的改变,老太太真真切切地看在眼里,她是真的过得不错。听她话里话外的意思,她在朱家几乎没有什么烦心的事。而且,看得出来朱锦堂也对她颇为上心,一点都不像是传闻中的那样冷漠高傲。左看右看,横看竖看,两个人都是般配的一对佳人,只是可惜了……两个人之间,注定要有一道不容易跨过去的坎儿……让人着急,也让人揪心。

    这世上的所有事,一旦和一个“情”字牵扯到一起,势必就会生出许多麻烦,许多纠缠,许多伤害……

    沈老太太虽然不太愿意承认,但是她的心里已经对沈月尘这个孙女,产生了丝丝缕缕的亲情。而且,许是因为这份亲情,有些姗姗来迟的缘故,所以才会让她更加地在意。

    原本只是希望她能成为朱家的媳妇,为沈家长长脸面,牵线搭桥。

    只是,时间这么慢慢过去,她的心里就越发放不下那孩子了。甚至,有时候还有担心她在朱家过得好不好?有没有吃好睡好?有没有照顾好自己的身体?

    这些事情她从前从不会操心,但是现在却经常会想起来,而且一发不可收拾……

    沈老太太刚开始以为自己是老糊涂了,所以同情心泛滥,可是等到了夜深人静的时候,她一个人静静地面对佛祖,心里却还是忍不住承认,自己对那孩子的关切之情,是实实在在的,而并非只是同情和利用……

    既然有了情,心里的想法也就多了起来。沈老太太如今不单单只是担心沈月尘的身体,更多地还是担心她的以后。

    一想到以后,她有可能被朱家休出家门,落得个弃妇的下场。她的心里莫名地难受,不是失望落空,前功尽弃的难受,而是打从心里面觉得酸痛苦涩。

    现在,她好像是看见那孩子伤心,自己就会跟着伤心一样……奇怪得很。

    “有时候,我常常在想啊。如果当初没有把那孩子送走就好了,就算不疼不爱,也把她留在身边亲自抚养就好了。”沈老太太微微沉吟一下,继续道:“倘若是那样的话,那孩子就不用吃那么多地苦,身子也会好好的……而我不用这样操心,寝食难安了!”

    李嬷嬷最是清楚她的性格,听她这样说,便知道她心里面是后悔了。后悔当初的狠心,没有给自己和那孩子留条后路。

    不过,事到如今,哪还有什么如果呢?只能是咬着牙,走一步算一步了。

    李嬷嬷半响没说话,只是犹豫了一下才道:“老夫人,过去的事都过去了,您还那么放在心上做什么?您仔细想想,大小姐也不是个没主意的人,您看看她在朱家那么安逸,姑爷又待她亲亲近近,便知她是个心里有数的聪明人,很会讨好人心。”

    说实话,她也是沈家的老人儿了。自认也是见过些世面的人,不过她也是没有料到,沈月尘居然可以在朱家安然无恙地呆上一年,而且,还和姑爷和和美美地回来省亲。

    当初她也是看见过沈月尘怎样在沈家生活的,她一直是个隐忍的性子,不争不抢,却意外遇上了这份好运,能撑到现在确实不容易。

    沈老太太叹息道:“明知是没办法的事,也想为那孩子多加上一把力,可惜,别的帮不上,也只能在菩萨面前替她求求情。”

    李嬷嬷低声道:“老夫人您这么虔心替大小姐祈福,老天爷一定会保佑大小姐的。”

    沈老太太闻言,对着菩萨又是拜了一拜,轻声道:“但愿如此。”

    仔细想想,沈月尘现在处境会变成这样,这其中她和沈志云也有不可推却地责任。

    一步错了,往后步步都是错,想要转头也已经晚了。

    现在,沈老太太已经给沈月尘祈福,当成了是自己对她所做的一种补偿,不管有用没用,只求能心安。

    次日清早,沈月尘和朱锦堂赶在沈志云出门之前,给长辈们请了安。

    沈志云显然昨晚喝得太多了,早晨起来,头还是晕晕的。

    他知道今天,朱锦堂要带着沈月尘去阮家请安问候,便特意多留了片刻,和女婿寒暄几句,让他替自己给阮家众人带一声好,尤其是阮老爷子,更是要务必问候一声。

    “贤婿啊,今儿我有公务在身,不能陪你们一起过去。所以,你一定要给我想国公爷代个好,说我忙过这两天得了空,一定亲自上门拜访。”

    之前,他也派人往敬国公府内送过拜帖,可惜,国公爷似乎对他并无好看,只是一直称病,称说对外一律不见客。所以,他迟迟没有机会正式拜访。这次朱锦堂来了,倒是给了他一个机会,让他可以借着女婿的光,靠着这点拐弯的交情和阮家走动走动。

    朱锦堂听了这话,心里如明镜似的,顺从道:“岳丈大人,您的问候我一定带到。”

    沈志云听了这话,顿时眉开眼笑,只觉头也不那么晕乎乎的了。

    沈老太太倒是比儿子想得周到,求人办事也好,上门做客也好,哪有空手而去的。

    朱锦堂虽然带了不少礼物给阮家,可那是朱家的礼,沈家自然不能没皮没脸地掺合进去。

    沈老太太吩咐下人把事先准备好了几样礼物拿上来,送到沈月尘的面前。“你爹方才欢喜糊涂了,忘了说礼物的事。你是头一回去国公府做客,千万要规矩礼貌些才行。这点小礼物,是我和你爹准备的,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不过就是些吃吃喝喝的东西,你都一起带着,到时候替你爹说几句好话。”说完,她又笑盈盈地望向朱锦堂,温和道:“虽然不是亲戚,但是如今也是沾亲带故的人,又同在京城为官做事,往后还是多走动些的好。所以,孙女婿啊,还请多为你那岳丈向老国公说两句话,也好给国公爷留个好印象。”

    沈老太太仗着自己年长,索性把话说得更直白了些,让朱锦堂想装糊涂都装不了,只能点头应是。

    沈月尘一直有心留意着他的脸色,见他眉心微动,虽然没有蹙起,但神情已经有了些许变化,便暗暗上了心。

    等两人出了院门,坐上马车之后,她忍不住开口道:“大爷方才有些为难了吧。我爹平时不是这么性急的人,可能是昨晚喝多了酒,所以才……”

    她的话还未说完,朱锦堂就轻轻摆手道:“没关系,你祖母说的没错。虽然不是亲戚,但如今也是沾亲带故的关系了,能多走动一些,自然是好的。”

    沈月尘微微一怔,没想到他竟然能答应得这么爽快。

    其实,朱锦堂早就知道,他这一趟陪着沈月尘回来娘家,沈家人少不了有这样的心思。这是人之常情,他能理解,而且,沈家和朱家到底是亲家的关系,适当地帮帮他们,也是应该的。

    正所谓,肥水不流外人田,总好过便宜了外人要强。

    沈月尘见他答应得如此爽快,心里微微一松,跟着把心思都放在了阮家。

    马车在拥挤地街道上缓缓而行,须得半个时辰才能到达阮家。

    沈月尘正好趁着这个功夫,好好准备一下。

第一百六十五章 秘密(三)

    朱锦堂每年都会来一次京城,每到一次就定要去阮家拜访。不过,这次他是带着沈月尘一起来拜访,自然要更加郑重一些。

    阮家对朱家一直很在意,毕竟,他们在德州是数一数二的人家,很有体面。

    阮西平和妻子朱元兰得知了朱锦堂要来的消息,心中自然十分高兴。

    朱锦堂带着沈月尘一起去了阮家,门房的下人们很快就把话传到了二房的屋里。

    朱元兰很是欢喜,亲自携着丫鬟婆子出来相迎,脸上笑盈盈的,看起来心情很好,还未等朱锦堂给他行礼,便虚扶了他一把道:“锦堂啊,你来了,姑姑可有日子没见着你了。”

    朱锦堂微微一笑,目光温和道:“我理应早点问候才是。姑父和姑母的身体还好吗?”

    朱元兰含笑点一点头,温柔似水的目光,随即望向他身后那抹窈窕清丽的身影,轻声问道:“这就是那孩子?”

    沈月尘一直小心翼翼地站在朱锦堂身后,脸上保持着得体的微笑,双眸微垂。

    朱锦堂闻言,伸手轻轻地牵了一下她的手,然后把她介绍给朱元兰认识。“这是我内人沈氏。”

    沈月尘还是第一次听见朱锦堂称呼自己为“内人”,心情有些说不上来,怪怪的,也甜甜的。不过,她下一秒还是很快反应过来,连忙屈膝向朱元兰行礼问安,面露微笑,恭敬得体。

    自从,阮琳珞被封为静妃之后,阮西平又被封为了镇国大将军,朱元兰如今也名正言顺地成为了二品诰命夫人,地位非同一般。所以,沈月尘也是格外地小心,不论如何,都想要给她留下一个好印象。

    朱元兰笑眯了眼睛,稍微将她从上到下打量了一番,之后含笑道:“恩,一看就是温顺的孩子,难怪静妃娘娘都是和我说起她来。”

    静妃娘娘……沈月尘听了这四个字,心里莫名其妙多了一份酸涩的感觉,想起阮琳珞那张明媚姣好的笑颜,还有她总是喜欢撒娇开玩笑的样子,仿佛就是像是昨天才发生的情景一样。

    很明显,阮琳珞继承了母亲的美貌,眉眼精致,五官小巧,目光清澈而有神。

    朱元兰虽已身为诰命夫人,但还是和以前一样,没有丝毫高高在上的傲慢姿态,很是平易近人地主动拉起沈月尘的手,轻拍了一下,示意道:“你是第一回来,难免会觉得拘谨,不要担心,往后多来几次熟悉了就好了。”

    沈月尘点头一笑:“叨扰您了,给您添麻烦了。”

    朱元兰见她语气客气,声音柔软,不禁又多了几分喜欢,道:“都是一家人,有什么好麻烦的,我正愁没人和我说话解闷儿,偏巧你们来了,快和我进屋说话吧。”

    这会阮正山和阮西平都不在,老太太也在佛堂念经,少说还得一个多时辰。

    朱元兰先领着他们去自己院子喝茶休息,等家里人都回来齐了,再过去正式问候一声。

    “这会长辈们还没回来,你们先陪我说说话儿,等傍晚时分,家里人都整齐了,咱们再过去请安,免得来来回回地折腾。”

    朱元兰为了他们安心,把自己的打算明明白白地说了出来。

    朱锦堂忙点头道:“姑母安排就是。”

    朱元兰微微一笑,询问道:“德州那边一切都好吗?两位老人家,身子还康健吗?”

    朱锦堂一一应了,“托姑母的福,德州一切都好,祖父和祖母也都平安得很。”

    朱元兰见了朱锦堂,自然有很多话想说想问,两人说了好一阵的话,这期间,沈月尘安安静静地没有出声,知道这些都是专属于他们亲人之间固有的寒暄话,自己不能插嘴。

    须臾,外面的青衣丫鬟进来禀道:“二奶奶,老爷子和大爷二爷都回来了。”

    朱元兰闻言,轻笑着点了一下头,习惯性地整了整纹丝不乱地鬓发和头上华丽的首饰,起身道:“来吧,咱们一起过去上房给长辈们请安去吧。”

    朱锦堂和沈月尘连忙起身跟随,两人双双不约而同地整了整衣襟和头发。

    朱锦堂已经来过阮家很多次了,对阮家的人和事都很了解,可沈月尘却是第一次,除了小心,还是小心,连带着脸上的表情也跟着变得紧张起来。

    这会,阮家的上房里已经坐满了人,阮正山和妻子分别坐正中的两个位置,右手边坐着的是阮东升夫妇,左手边坐的是阮西平,朱元兰带着朱锦堂和沈月尘进来请安,稍微有些姗姗来迟。

    她们三人一走进来,众人的目光不由得都落在了朱锦堂和沈月尘的身上。

    对于朱锦堂,阮家人是熟悉的,每年总要见上一面。但是,沈月尘却是一张彻头彻尾地生面孔。

    阮家人对朱锦堂的评价一直很高,虽然他还很年轻,又是一个没入仕途的商人,但是阮家人对他的印象却很好。尤其是阮西平,总觉得他除了样貌俊朗和行动举止厮文有礼之外,就引人注意的就是那双明亮且又犀利的眼睛。

    阮西平是武将出身,常年在出生入死的战场上,除了练就一身过人的胆色之外,最厉害的地方就是眼光独到,光看目光就知来人究竟是敌是友。

    规矩就是规矩。朱元兰先是向家人介绍了朱锦堂,然后就是介绍沈月尘。

    夫妻二人彼此交换了一个目光,便先是上前给阮正山和夫人请安行大礼,接着就是阮东升夫妇和阮西平夫妇。

    沈月尘的出现,着实让阮家人有些意外。毕竟,他们对从前的秦红娟,还有些记忆犹新,再加上,之前秦家被景荣王连累,衰败不堪的样子,更是让人心中多了几分寒意。

    不过,虽为见人,但闻其事。如今,沈月尘的父亲沈志云在京城做官,虽然官职不大,却也是小有名气。

    原以为她是官家之女,定会和当年的秦红娟一样,是个极其耀眼的女子。却不想到,看她竟然看起来年纪那么小,而且,和从前的秦红娟相比少了几分明艳,多了几分乖巧,笑盈盈地站在朱锦堂的身边,总觉得不像是他的妻子,更像是他的妹妹。

第一百六十六章 秘密(四)

    沈月尘和朱锦堂相差将近十岁,虽然单从外表看来,容貌的差距并不明显,但是,两个人的气质却是完全不同。

    朱锦堂老成,沈月尘含蓄,一个强势,一个温顺。

    朱锦堂和沈月尘福身见礼,阮家的长辈们纷纷抬手,示意他们起身说话。

    “你们一路辛苦了,坐下说话吧。”阮正山微微笑着说,满脸和气,看着他们两个站在一起的样子,有些满意地点点头。

    朱家选人的眼光一直不错,这个孩子看着确实挺好的,温顺老实,模样也不错,文文静静,不张扬。

    起身以后,沈月尘的脸上始终带着淡淡的笑容,虽然她几乎没有什么机会说话,但是保持笑容也算是一种善意的语言。

    阮正山的妻子乔氏冷眼打量着沈月尘,不禁觉得她和从前的秦氏相差太多。

    在京城住了大半辈子了,官家的女儿家她见多了,却没有见过沈月尘这样的。

    秦红娟最出众的地方就是她的气质神韵,让人一看就知她是名门闺秀,每说一句话,每做一件事,都能让人不自觉地感到满意。可是,眼前的这个孩子,给人的感觉却和秦氏完全不同。她的眼睛清澈明亮,透着一股淡淡的紧张,一点傲气都没有。

    乔氏心中微微有些奇怪,亲家老太太是不是真的老了,看人的眼光,怎么没有从前那么厉害了。

    朱锦堂和沈月尘才坐下来,丫鬟就立刻端上了茶。

    众人一起喝茶说话,沈月尘虽说是第一次登门做客,但是乔氏似乎对她很感兴趣的样子,一连问了很多问题。

    朱元兰也没想到,婆婆今天会变得这么多话,看她连连发问的架势,只差让沈月尘把祖上三代,全都问上一遍才可。

    朱元兰原想适时地插上一句话,换个话题聊聊,可惜乔氏却非要一路问到底。

    过来之前,沈月尘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想着无论发生样的情况,自己都要应对得体,不能给自己丢人,也不能给朱锦堂丢脸。所以,面对乔氏过于“热情”地询问,她都一一据实回答,若是遇到太敏感地地方,就避重就轻,一句带过,随后便是招牌式地微笑。

    乔氏之所以这样,不是因为好奇,而是因为担心。

    如今,因为阮琳珞的缘故,阮家好像一下子像是站在了风口浪尖之上,虽然站得很高,心里却不安稳。

    阮家一得了势,什么阿猫阿狗都跟着挤上门来,明明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却也敢打着阮家的名号,在外面胡作非为。

    树大招风,人言可畏。

    乔氏可不希望随随便便让人进了家门,又糊里糊涂地被人算计和利用。

    沈志云从地方知府突然一下子成为清吏司郎中,这其中一定和朱家有关,但同样是沾了他们阮家的光。

    乔氏故意问得仔细些,明白些,也好让自己心里有个数,知道沈家人有多大的胃口,到底有什么目的。

    不过,听了沈月尘的回答之后,她的脸上淡淡地有了些笑意,且不说,她的话语恭敬,单是看那些送上来的礼物,便只没少花心思,不像是个只拿不还的主儿。

    乔氏问完之后,脸上的神情微微有了些变化,对待沈月尘依旧是不冷不淡,算不上是热情,但也没有敌意了。

    沈月尘陪她说了一会儿的话后,只觉口干舌燥,便端起茶杯轻轻地抿了一口,润了润嗓子。

    朱锦堂在一旁听得真切,见她应对得还算自如,便没有多言。最后,还是阮正山亲自发话道:“你父亲既然也在朝中做官,往后自然有相见的机会。这些礼物,我就先收下了,回去替我转告你父亲,以后得了空,我请他吃茶。”

    国公爷这一句话,分量极重,也算是答应的意思了。

    沈月尘连忙起身行礼道:“谢国公爷赏识,我回去之后一定好生转告家父。”

    无论如何,总算是办好了一件事,沈月尘只觉自己这趟没有白来,也没有白辛苦。

    她心里很清楚,沈志云是一个非常适合做官的人。因为他为了做官,为了前程,可以放弃一切,这就是他的能耐了。

    说起来,有一件事一直让沈月尘很奇怪,以前她不知道,原来沈志云对妻子林氏的感情很深,若不是沈老太太无意之间透露了几句,她还以为他一直对亡妻林氏毫无感觉呢。

    沈老太太说,自从林氏过世之后,每年她忌日的那一天,沈志云都会睡在书房,从来不去别的房里,连妻子姚氏那里都不去……

    沈月尘当听到的时候,还以为老太太是在特意为父亲说好话,但是只见老太太一脸认真道:“孩子,不管你信也好,不信也好,你爹一直都没有忘记你娘……”

    不知为什么,沈月尘听到这句话之后,心里莫名地微微刺痛了一下,但随即又觉得自己很可笑。事到如今,沈志云的心里在不在乎林氏,和她又有什么关系,她虽然名义上是他的女儿,可骨子里却不是,心里也不是……她虽是这么想的,但是真的做起事情的时候,还是选择了尽心尽力,就算不是为了沈家,也是为连她自己。

    又说了一会儿话之后,朱锦堂很明智地选择起身告辞。其实,他此番真心要和姑姑说的话,方才已经都说完了,这会寒暄几句,也就够了。

    阮西平闻言,连忙摆手道:“怎么能就这么走了呢?留下来吃个晚饭。”

    朱元兰也是起身挽留,望着朱锦堂亲切道:“姑姑怎么能让你们饿着肚子回去呢?”

    朱元兰一直对朱锦堂很亲,几乎把他视为自己的半个儿子,所以说话的语气,总是格外温柔。

    朱锦堂望了一眼沈月尘,见她微笑着轻轻点了一下头,便知她还应付得来,便答应留下来吃饭。

    趁着晚饭之前的时间,朱元兰领着他们去自己院里的次间,稍微休息了一下。

    沈月尘等朱元兰方才踏实地在椅子上坐下来,却听朱锦堂在旁边说道:“累吧?”

    沈月尘抬起头,看了他一眼,随即又摇摇头:“还好,长辈们很热情,这是好事。”

    说实在的,她宁愿这样,也不希望被冷落在旁边干坐着。

    有人问问题,说明还多少有些在意你,要是连问题都没了,岂不是一点价值都没有了。

    朱锦堂听了她的回答,怔了一下,但随即也了然她话中的意思,淡淡道:“越是富贵的人越是喜欢斤斤计较,你得容他们算一算才好。”

    阮家的人心里有一杆秤,上面放着不同的筹码和人名,每个人在他们心中的分量都是不尽相同的。

    在阮家人看来,朱家在德州纯粹是富贵,但在朝堂上是一点势力都没有的,所以此番和沈家联姻,若是没点好处,岂不是没意义了。

    沈月尘闻言,微微勾起,似笑非笑道:“那大爷觉得,我父亲在他们心中有分量吗?”

    朱锦堂修长的手指轻轻敲打着桌面,发出低沉的响声,淡淡道:“岳丈大人,如今贵为五品郎中,身份自然不同以往。所以,你不用担心。”

    沈月尘听了这话,只觉他说得有些不太老实。

    朱锦堂又道:“国公爷亲自说的话,肯定错不了,估计过两天就会送帖子了。”

    沈月尘微微心安,只道:“那就借您吉言了。”

    经过一天的折腾,晚饭也是吃得异常辛苦。京城的官宦人家都讲究食不言寝不语,晚上这顿饭一般都会准备得很简单,除非有客人或者逢年过节,才会弄得丰盛一些。

    正所谓,进门就是客。朱锦堂和沈月尘虽然只是亲家晚辈,阮家还是要做足面子,象征性地好好招待一下才行。

    果然,晚饭的菜色准备得很十分丰盛,可是,两个人吃起来却不容易。明明没有胃口,也要装作吃得很香,很开心。

    晚饭过后,朱元兰还是没有让两人早早回去,多留了他们一会儿,自家人一起坐下来,喝喝茶说说话。

    朱元兰微微沉吟了一下,才道:“后天我要进宫觐见娘娘,娘娘知道你们来了,一定会很高兴的。”

    她的话音刚落,朱锦堂和沈月尘的神情都为之微微一变。

    曾经的阮琳珞,如今的静妃娘娘,明明是同一个人,只是称呼变了,就已经让人觉得遥不可及了。

    朱锦堂稍微犹豫了一下,还是问道:“娘娘她近来还好吗?”

    对于,阮琳珞的近况,他们都所知甚少,沈月尘也是同样很关心,虽然相处的时间不长,但也是相识一场,而且互有好感。

    朱元兰轻轻叹了一口气:“娘娘如今圣宠正浓,正是好时候,想来一切都会好吧……”

    这句话从她的嘴里说出来,真是有几分心酸的感觉。

    说完这话,朱元兰的眉眼间流露出一丝淡淡的悲伤,虽不明显,却也隐约可见。

    对于阮琳珞而言,好与不好的界限,实在太模糊不清了。正是因为说不清楚,所以才总觉得不放心,所以才总是频繁拜请进宫,不求别的,只为看上女儿一眼。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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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门继室介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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