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其他小说朱门继室TXT下载朱门继室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朱门继室全文阅读

作者:谢安年     朱门继室txt下载     朱门继室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六十七章 秘密(四)

    朱锦堂和沈月尘原本打算在京城逗留十天,然后,便启程返回德州。虽然呆得时间不长,但是在路上需要的时间,实在太长了。

    朱元兰一再叮嘱他们要多留几日,毕竟好不容易才来一趟京城,下次再见就不知是什么时候了。

    从阮家出来的时候,天已经全黑了。

    朱锦堂和沈月尘并肩坐上马车,两人皆是一脸疲惫。

    回去的路上,马车缓缓而行,沈月尘困顿地歪了歪脑袋,拢了拢头发,然后,轻轻地靠在朱锦堂肩上闭目养神。

    朱锦堂的肩膀宽厚,枕起来**的,可是却让人觉得十分踏实和温暖。

    许是,相处久了,太亲近了。原本一直带着些小心翼翼地肢体接触,如今变得随意又自然。

    沈月尘感觉,两个人真的越来越像是一对夫妻了,亲密而自然。

    朱锦堂感到自己的肩膀微微一沉,鼻尖可以隐约闻见一阵淡淡地香气,那是她头发上的香味。

    不一会儿,沈月尘的头轻轻动了一下,往他肩窝处凑了凑,想要自己靠得更加舒服一些。

    朱锦堂见状,还以为她觉得累了,长臂一伸,将她整个人都揽进怀里,动作一气呵成,既温柔又体贴。

    沈月尘虽没说话,但还是忍不住轻轻抿起了嘴角。

    对面的春茗,翠心和吴妈妈都瞧得分明,三人很识趣地低下头,都抿嘴不语,装作什么都没看见。

    “累吧。”朱锦堂轻轻地抚弄着沈月尘鬓角的碎发,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总会碰到她的耳垂。

    沈月尘默默地点点头,依旧没出声。

    说实在的,她现在已经累到,连多说一句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朱锦堂闻言,心中颇有无奈,拍拍她的肩膀,道:“今天是第一次见面,自然最累的,往后再见就没这么麻烦了。”

    是啊,第一次总是最难的。一回生两回熟,总要让人有个适应的过程。

    沈月尘在心里默认似的,点了点头。

    无论如何,她总算是没有白费力气,阮家人总算是接纳了父亲的拜请,也大概接受了她这个生人。

    想到这里,沈月尘的心情稍微好了不少,她的好心情一路持续到回到沈家。但当她见到沈志云那张假笑的脸时,轻松愉快的心情马上淡了几分。

    因为不能去阮家亲自登门拜访,沈志云着实郁闷了很久。

    他一直坐在家中等着他们回来,希望两个人能给自己带回来一个好消息。

    沈月尘和沈老太太感情渐深,但对于沈志云,她还是选择保持距离,尤其是现在,看着他看似亲切慈祥的脸,关切地问这问那,但其实最想听的,还是关于阮家的答复。

    沈月尘没有卖关子,直接把国公爷的话,原封不动,一字不漏地告诉给了他。

    沈志云听了以后,神情微微变得有些激动,若不是当着朱锦堂的面,还要维持着长辈的面子和架势,他估计早就欢喜地抚掌大笑,满屋子溜达了。

    沈月尘看得出他在忍耐,朱锦堂自然也能看得出来。

    沈志云不想让自己表现得太明显,转头吩咐姚氏道:“让下人们准备开饭吧,今儿我要和贤婿把酒言欢。”

    沈月尘听了这话,微微蹙眉,忙含笑道:“我们在阮家已经用过饭了,而且,喝酒伤身。”

    沈志云闻言,自然不好坚持,只让他们回房休息。

    待他们走后,姚氏走到他的身边,似笑非笑道:“阮家果然还是看重朱家,老爷之前那般费尽心思,却还抵不过朱锦堂的一句话。”

    姚氏这话说得格外轻巧,惹得沈志云微微有些不悦,“事情办成了就行。你又何必说这些斤斤计较的话,让人扫兴。”

    姚氏闻言,也蹙眉道:“我不是想扫你的兴,而是觉得可惜,之前白白糟蹋了那么多银子,还没办到人家的心坎里。”

    早知道没用的话,当初还何必费那个劲,浪费银子不说,还丢人丢面。

    对于妻子姚氏的唠唠叨叨,沈志云打从心里觉得厌烦。不知是年纪大了,还是性格变了,从前她虽然也很看重银钱,但不会总是这样计较琐碎……

    因为早年间,姚氏的娘家帮了他不少的忙,所以,沈志云对姚氏一直不错,平时尽量能让就让,能迁就一下就迁就一下,但是如今,他每每见到她这副势力小气的模样,他就觉得心烦得很。

    人的耐性都是有限的,以前用得太多,现在就有些不够用了。

    这会,沈志云和姚氏回了他们自己的屋子,梳洗一番过后,丫鬟们都安静地退了出去。

    沈志云见屋子只剩下他们二人,便说道:“眼下正是大好的时候,你别是总把银钱放在嘴上,万一让孩子们听见怎么办?多丢面子啊。”

    姚氏哼笑了一声:“老爷您不管家事,眼里自然不在乎银钱,可是我不一样。家里大事小情,我处处都要管不说,还要照顾婆婆,养育儿女,如今月和月英都是定了亲的人了,嫁妆上又少不了一番花费。”

    沈志云虽然为官多年,但是积蓄却并不多。之前在莱州,为了装修新府,就已经花了不少。之后,他们又搬到京城,衣食住行,全都需要重新打理安排,都是让他们把家底儿都要掏空了。

    沈志云上任之后,忙着联络人脉,每次拜访送礼,几乎都是大手笔。

    这礼物送出去体面,可是姚氏却不得不费尽心思,再从别处省下银两。可是,总是这样补来补去,入不敷出,也不是个长久的办法啊。

    姚氏越想越觉得委屈,索性起身去到柜子里,把家里的账本翻出来,翻了几页,摊开在沈志云的面前,道:“老爷,您自己仔细瞧瞧,光是这三个月来,您挪了家里多少银子去外面应酬。”

    沈志云见她把账本都翻出来了,神情很是不耐烦起来,看也不看一眼,只道:“你拿它出来做什么?我心里有数,左不过就是一千多两。”

    他看似信心满满的回答,在姚氏耳朵里却显得十分可笑,她轻笑一声道:“老爷还是自己看看吧,不是一千两而是两千两。”

    一想到那些白花花的银子都打了水漂儿,一去不复返,她的心里就忍不住心疼。

    “这么多?”沈志云坐直了身子,很是意外的样子,他自己心里一直有个大概的数目,最近又忙着应付各种事情,一时有些不确定,却没想到他居然花出去了这么多银子,他一把拿过账本看了又看,只见姚氏把一笔一笔银两的花费,都标注的清清楚楚,让他想否认都否认不了,神情微微尴尬起来:“行了,既然花了就花了,心疼也没用,而且,咱家如今没有什么需要花银子的地方,往后勤俭这些就回来了。”

    “老爷是真糊涂,还是拿我开心呢?咱们家现如今要花钱的地方,实在太多了。且不说,朱家那一份,光是准备阮家的礼物,便不能少花了。还有,再过大半个月就是端午了,里头外头又少不了一番打点,还不知道又要花出去多少呢?”姚氏愁得心里直上火,恨不能把一文钱都掰成两半花,才能踏实。

    沈志云听了妻子的这番话,微微蹙眉道:“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你就看着办吧。咱们初来乍到,处处不大方这些,就要被人家小瞧了去,”

    姚氏哭笑不得地摇摇头:“我不是财神爷,要多少有多少?实在没办法,我也只能是从娘家那边先借点银子使使。唉……上次也是这样,真是让人为难啊。”

    说来,自从她嫁给沈志云之后,前前后后,不知道已经为了沈家添了多少银子了。

    沈家虽然算得上是书香门第,但几乎没什么家底。沈志云的父亲去得又早,沈家几乎没什么积蓄,只靠着那点可怜地家产过活。当初,姚氏之所以会不在乎家世和彩礼,宁是要嫁给他,就是看重了他的容貌和才学,希望有朝一日自己可以成为贵气的官夫人。

    如今,她的愿望好不容易终于实现了,可是,眼前的情形,却和她预想得完全不同。先不说豪华气派的排场,光是天天为了银子和送礼发愁,就已经让人觉得够郁闷的了。

    早知道,做京城的官夫人要做得这么窝囊,还不如当初一直留在莱州呢?

    沈志云其实也不愿意让她回娘家借银子,可要真是到了需要钱的时候,他唯一能想到就只要姚氏的娘家了。

    不过,姚氏心里可不是这么想的,她想到的朱家。论银子,德州一带有谁能比过朱家呢?放着那么大的金主不用,何必非要搜刮她娘家的那点小钱呢?

    姚氏的语气很快软了下来,缓和道:可是,仔细想想,我娘家的老本儿月尘那孩子不是来了吗?我娘家那点老本儿剩不了多少了?月尘那孩子不是回来了吗?”

    沈志云只觉她话里有话,便蹙眉道:“你这话什么意思?”

    难不成,他是想让自己向女婿张嘴借银子吗?

    姚氏道:“当初月尘出嫁的时候,咱们可是没少花银子……”

    她的话还未没说完,沈志云就立刻打断道:“胡说八道,家里是没吃没喝了,还是怎么着?你怎么想到这上面呢……”

    刚刚靠着朱家办成了一件事,怎么可能在这个节骨眼上去借钱呢?

    沈志云义正言辞道:“你心里怎么想的,我很清楚。咱们家就算短银子,也还不至于要四处借钱。还有,你也不想想,这靠着朱家,咱们沾了多大的便宜,怎么还能去想着贪银子呢?”

    姚氏见他有些恼了,半响没说话,心里却想,我就是贪心怎么了?那也比你这样表面一套背后一套的强。

    沈志云一口气和她说了好些道理,最后又补充道:“你平时那么精明,怎么连这点事情都算不清楚。等我以后升了官,得了势,你想要多少银子要不来,非得现在计较这个,真是好没意思!”

    姚氏原也只是想想,也没真打算就豁出脸面丢人,听了沈志云这话,微微沉吟道:“千金散尽还复来。我不是等不了,就怕月尘那孩子万一出了什么变数,到时候给朱家撵出来,咱们可就什么都捞不着了。”

    沈志云也知道沈月尘的身子不好,但这两天见她和朱锦堂亲亲近近的样子,心里倒也还算踏实,想了想道:“这不过了一年都没事吗?没准儿,再等等就有好消息了呢。大夫也说了,这不是病,早晚有好的一天。”

    沈志云一心一意惦记着自己未来的美好前程,实在不愿为了这样的事情操心。

    可是,姚氏却和他想得正好相反,就是因为都过了一年了,越往后拖就越危险。

    ……

    一连奔走了两天,沈月尘和朱锦堂都有些倦态,便想要好好地休息一天。

    沈月尘知道朱锦堂处理完了家事,还有一大堆生意上的事情要处理,便让吴妈给他做了好多既好吃又滋补的食物。

    朱锦堂如今也变得和她一样,只吃得惯吴妈的手艺。

    这天傍晚,两人刚刚用过晚饭,却见有丫鬟急切地跑来传话,说是阮家派人送了一封信来,让朱锦堂亲自过目。

    虽然同城,但阮家和沈家倒是有些距离,靠着快马传信,总好过亲自登门。

    朱锦堂接过信封,直接打开,只见是姑母的笔迹,而且上面的墨迹还很新,一看就是刚写完没多久。

    朱锦堂细细看了一番,忽地蹙起眉头,望向沈月尘,语气有些沉重道:“姑母说,静妃娘娘要召你进宫觐见。”

    沈月尘见他看得全神贯注,心情也跟着有些紧张,待听见他说了这句话,更是微微发愣,有些没反应过来,只是把他的原话重复一遍道:“静妃娘娘要召我进宫觐见。”

    朱锦堂沉默不语地点点头。很显然,不光是沈月尘觉得诧异,就连他也有点被吓到了。

    沈月尘第一个反应就是愣,第二个反应就是怪,只道:“我乃是一介贫民,如何能进到皇宫那种地方?”

    且不说,懂不懂礼数,合不合规矩。这件事实在来得太突然了。

    朱锦堂稍微想了一下道:“娘娘的意思如此,你也就只能去一趟了。”

    沈月尘的心跳微微加速,只觉,自己这一世正是“撞大运”了。前世她连故宫都没有去过,这会倒是有机会进到真正的皇宫了。

    不过,这运气来得太猛,来得太快,实在让人有些措手不及。

    沈月尘微微沉吟一下,只道:“娘娘什么时候要见我?”

    朱锦堂轻叹道:“信上说后天,到时候姑母会亲自派车来接你过去。”

    沈月尘问道:“那大爷呢?大爷不和我一起去吗?”

    朱锦堂摇摇头道:“我自然是不能去的。”

    沈月尘想想也是。宫中规矩森严,自然不是什么人想进就能进的。

    静妃娘娘……乍听这四个字,却是让人感到很有负担,但是转念又想到阮琳珞那张明媚的笑脸,又让人觉得十分轻松。

    说实话,沈月尘一直很期待见到阮琳珞,但不是以这样的方式,她希望的是她们在朱家相逢,一起坐在开满鲜花的庭院里喝茶聊天,就像是姐妹那样自在相处。

    沈月尘心思一点点地往下沉,随后想到一个很重要的问题,道:“进宫的规矩,不是很麻烦吗?我一点都不懂,是不是该先向姑母请教一下才对?”

    朱锦堂方才看见她紧张的表情,还以为她会慌张到不知所措,然后立马打退堂鼓,或者是要理由推却呢?没想到,她只是慌张了一小小下,就立刻开始着手准备了。

    朱锦堂忍不住回想了一下,好像自己还从来没有看见她真真正正地慌张过呢?几乎没回都是这样,先是蹙眉,然后沉思,再然后就是欣然接受。

    如果说沈月尘是一个不会拒绝的人,倒是稍微有些牵强,但是,不得不承认,他真的很少听见她说不,或是态度强硬地拒绝过别人。

    她总是这样,给人感觉就会有些怪怪的,一种很难表达清楚的怪。

    “规矩自然是要学的,我想姑母那边一定有准备的,不如明天我们再去一趟。”

    沈月尘点点头,心想这样最好,与其自己不懂装懂,还不如虚心学习,就算是临时抱佛脚,也好过什么都不准备的好。

    她微微垂眸,若有所思道:“说来,一晃半年没见,娘娘还能想着我,我心里真的很感激呢。”

    “只有感激吗?你难道不担心吗?”朱锦堂故意问得直白了些。

    沈月尘抬头望向他,道:“当然担心了,我现在既担心又紧张呢。”

    朱锦堂淡淡道:“没看出来。”

    沈月尘闻言,颇为无奈地笑了一下,摊开自己的手心,给他看看道:“那么不明显吗?我的手心里已经开始冒冷汗呢?”

    她虽然没表现在脸上,但心里面可是一直揪得紧紧的。

    朱锦堂不是故意要逗她的,其实,他现在也很紧张,伸手握住她的手心,果然温凉一片,只道:“别担心,有姑母在,她会帮你的。”

    沈月尘相信地点点头:“我知道。”

第一百六十八章 秘密(五)

    因为要提前一天去阮家学习进宫的规矩,沈月尘和朱锦堂要在阮家叨扰小住一天,所以要向沈家的长辈们打一声招呼才行。

    虽然,沈月尘心里并不想把自己进宫的事情告诉沈志云,但是,这毕竟不是一件小事,由不得她自己做主。

    沈志云还一直沉浸在微微亢奋的喜悦中,又听到了这个重大的好消息,自然欢喜得不能自己,激动的心情再也隐藏不住,双手紧紧握住女儿的手,连连感叹道:“这是天赐的恩惠啊恩惠。”

    沈月尘对他这般突然的举动,心里很是抗拒。她一面闪烁着目光,一面很快地抽出了自己的手。

    不是讨厌,而是记忆犹新。十几年前,他同样也是用这双手,几乎差点要把自己溺死在澡盆里……沈月尘实在没办法允许,也没法忍受,他用那只曾经要杀死自己的手来碰触自己。

    她到底不是圣人,表面上的功夫还能勉强做做,但是心里不可能不记仇。

    沈志云以尴尬地神情收回了手,清清嗓子道:“进宫的规矩繁琐复杂,你是第一次,千万要用心记住才行。好好地学,好好地做,万万不能再娘娘面前失了礼数。”

    作为长辈,这些话是他必须要叮嘱的,虽然没什么意义,但还是要说两句才行。

    沈月尘点一点头,却没说话,这会,她实在没话和他说。

    沈志云见她不喜和自己亲近,索性就老老实实地坐着,把自己该说话说完。

    朱锦堂坐在旁边,看了看沈月尘的神情和沈志云的脸色,不自觉地蹙了蹙眉头。

    沈老太太好不容易等着儿子把话都说完了,便开始操心起来琐事。

    “月尘啊,进宫是大事,在衣着打扮上还是需要费点心思才行。你平时穿得衣裳,颜色太过清清淡淡,不够华丽,是不是该重新准备一下啊?”

    沈月尘心中有数道:“祖母不要担心,我知道分寸。”

    依着沈老太太的意思,沈月尘应该好好打扮一番,才合礼数。

    对于静妃娘娘的事,京城之中可以说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毫无疑问,秉着太后的旨意,又是传说中的凤凰命格的阮琳珞,一旦诞下皇嗣,就能立刻成为一国之后。

    未来的**,未来的东宫之主亲自召见自己的亲孙女。沈老太太光是想一想,就已经觉得很了不得了。

    因着这次的事,沈月尘在沈家人心里的地位又提高了不少,尤其是姚氏,惊讶地都说不出话来了,一直怔怔地坐着。待回到自己屋里的时候,她才稍微缓过精神,望着沈志云,满脸诧异道:“那孩子怎么会?怎么会和娘娘相熟的?”

    沈志云听了这话,只觉她真是问得太笨了。

    “这还用问吗?当然是朱家的功劳静妃娘娘进宫之前,还不是阮家的小姐。阮家和朱家是什么关系,沈月尘和娘娘认识,也是应该的。”

    沈志云虽然嘴上这么说,但心里也微微有些惊讶。

    不过,沈志云看见妻子姚氏吃惊万分的模样,他不禁又觉得十分痛快,故意用手拍了一下桌面,道:“你看看,这就是我当初一直坚持和朱家联姻得来的成果。”

    沈月尘明明该是一颗死棋,但却在关键的时刻,关键的地方起到了关键的作用。

    沈志云生平第一次觉得这个女儿没有生错,第一次觉得她是福星,不是扫把星。

    姚氏见丈夫开始有些飘飘然起来,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只有认命的份儿。

    也许,等坏运气都过去了,那之后剩下的就都是好运气了。

    姚氏不知道沈月尘是不是真的熬出头了,不过依着现在的情形来看,那个秘密要是能一直守住的话,那她以后的日子,真的是不可限量。

    沈志云故意在妻子面前挺直腰板说话,声音也比平常大了很多,一副气势十足的模样。

    “以后,别再计较那些银两上的小事了,没事的话,好好关心关心月尘那孩子,别让她白白喊你一声娘。”

    总是斤斤计较的人,早晚会触霉头。

    姚氏闻言,脸上刷地一红,有些惭愧,也有些气愤。“老爷这话说的,我什么时候不关心那孩子了?月尘那孩子素来不和我亲,我想关心她,也要她领情才行啊。”

    沈志云很不喜欢听她说这样的话,“正是因为不亲,所以才更要用心用力。往后不管她和你亲不亲,你都要对月尘那孩子好,一定要,必须要。”

    说到最后几个字,他故意加重了语气。

    姚氏轻笑一声,应声道:“是,老爷您说的都对。我往后一定把那孩子当做菩萨一样地供起来,对她百依百顺,就算是拿我这张热脸去贴她的冷屁股,也毫无怨言。”

    沈志云闻言,眉头蹙得更紧了,只道:“好好的话,偏偏不会好好说,真是不可理喻!”

    不可理喻!姚氏乍听这四个字,心里腾地一下冒出火来。若是搁在平时,她一定会强势地还嘴顶回去,但是眼下不行……纵使心里不愿意承认,但沈月尘这次确实给沈家人争了一口气,也让沈志云在外面的名声越来越好。

    可是拉拢归拉拢,沈月尘那孩子表面上看着温顺得体,其实却一直在故意和她们保持距离。就算现在想要亲近,也未必能亲近得起来。他们虽是一家人,可是仔细说起来,他们也不算是真真正正地一家人。

    沈志云见妻子不顶嘴,心里更是舒坦极了。说实话,和姚氏成亲十几年,他一直都在气势上输她一分,就是因为当初靠着她娘家的银子翻身的缘故。

    不过如今,他不会再故意让着她了。因为他现在手中最大的底牌,不再是姚氏的娘家,而是他的女儿沈月尘和她的夫家。

    姚氏因为洋洋得意的丈夫,着实憋了一肚子气,有些坐不住了,起身道:“我去厨房看看,让她们准备些宵夜,给月尘和姑爷送去。”

    沈志云同意地点点头:“恩,多准备些,顺便给我端些酒菜来。”

    心情好了,自然会想要喝两杯。

    姚氏淡淡地应了一声,攥着手帕,走出屋子。

    一出房门,就忍不住加快脚步,向身边的丫鬟发起牢骚道:“天天在外面喝,回到家里还要喝。年纪大了,就应该要成熟懂事才对,怎么就变成酒虫了?”

    姚氏先是去了厨房,交代了几句,随后又让人送了酒菜给沈志云。不过,她自己却没有回去,照旧是去了女儿房间诉苦。

    沈月听说当今圣上最宠的静妃娘娘,居然要亲自召见长姐进宫,只觉又是震惊,又是可笑。

    姚氏虽然心里有气,但还是忍不住道:“人啊,活得时间长了,真是什么事情都可能遇上。因为那个争气的长姐,你爹现在欢喜得都快找不到北了。唉……说实话,我素日一直看不起你长姐的,可是现在,从前的那些风凉话,却是怎么也说不出口了。常言道,英雄不怕出身低,麻雀也能变凤凰。想来这话也不是完全没有道理。想想你长姐,以前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可你再看看她现在……”

    感慨万千的话,她只说了一半,剩下的那一半她稍微收敛了一下。毕竟是当着女儿的面,她不想让自己看起来像个怨妇似的。

    沈月听完她的话,似笑非笑地勾勾嘴角,心道:管她是凤凰和麻雀,结局都是一样的。既然,她已经嫁到了人丁单薄的大家族中,不能生孩子那就是她的罪。

    第二天一早,朱锦堂和沈月尘特意早早就起来了,准备提前出门,也早些过去阮家。

    不过很意外,沈家人居然也特意起得很早,沈老太太亲吩咐丫鬟捧上来很多的东西过来,对着朱锦堂笑道:“国公爷帮了我们这么多,本该亲自登门道谢才是。可惜,我这副身子骨不争气,过去了也只是给人家添麻烦。虽然前天刚刚拜会过了,但是今天免不了又要叨扰一番。所以她亲自命人准备了些东西,这里都是一些吃的东西,有土特产也有药材,都是孝敬国公爷和夫人的,还有府上各位大爷奶奶和姑娘们的,你们一并带过去吧,算是一点心意。”

    要不是宫规森严,不允许私自带东西进宫,老太太一定把会再费些心思,给静妃娘娘那份贺礼,也连夜准备出来。

    沈月尘没有拒绝,会意地笑笑,嫣然道:“知道了,祖母您费心了。”

    朱锦堂也是同样回了一句:“老人家您费心了。”

    礼多人不怪。虽然讨好的意味,有些太明显了,不过也不好空手过去。

    说实在的,沈月尘几乎一夜都不曾好睡,心里一直揣着进宫的事,整个人完全翻来覆去的,连累着朱锦堂也睡不安稳。

    早起的时候,沈月尘特意把妆容画得精致一些,以来掩盖自己脸上的倦容。

    朱锦堂是个习惯熬夜的人,所以看起来并无大碍,依旧神清气爽。

    他就是这样的人,就算每天只睡一个时辰,也可以保持充沛的精力。

    夫妻二人赶着出门也不多寒暄,随即匆匆告辞。

    另外一边的阮家,朱元兰早已经准备好了一切,不但从宫中请来了专门教导规矩的宫女嬷嬷,还特意给沈月尘准备了明天进宫时,要穿的衣裳鞋子,还有几样简单的首饰。

    因为是要进宫,凡事必须小心翼翼。

    朱元兰请来的宫女嬷嬷就是当初教导阮琳珞的唐嬷嬷。她从前是太后身边的人,如今,她在水月宫当差做事,也算得上是静妃娘娘身边的亲信。

    朱锦堂和沈月尘携着大包小包地礼物再次登门拜访阮家,心情微微有些紧张。

    唐嬷嬷早已严正以待,正一面吃着茶一面等着沈月尘。

    沈月尘听闻此事,顿觉自己有些失礼了,按理,自己早该比她先到才是,可惜却晚一步。

    女人家学规矩,朱锦堂自然不方便在场,只是和阮仕林一处说话下棋。

    朱元兰亲自带着沈月尘去见唐嬷嬷,两个人互相见了面,行了个礼之后,便要开始正式学习规矩了。

    因为时间有限,她们顾不上其他的,必须抓紧时间,马上开始学起才行。

    学习之前,朱元兰很是亲切地执起了沈月尘的手,轻轻拍了一下,温和道:“因为时间仓促,所以今天你会很累,所以你要心里有个准备。”

    今天注定是非常辛苦的一天。

    沈月尘早就做好了思想准备,点点头道:“是,我知道了。”

    唐嬷嬷早在宫中就是数一数二的厉害,而且,她天生一张冷脸,不爱笑,目光犀利,光是坐在那里,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做就会让人觉得很威严。

    进宫的第一件事,就要学习行礼。

    果然,唐嬷嬷没有给她太多适应的时间,才见面就撂下了一句狠话:“听闻夫人是第一次进宫,那就容许老奴先把话说明白了。皇宫禁地,最看重的就是规矩二字,一旦乱了规矩,随时随地都可能连累自己的身家性命。所以,夫人必须要把今天学会的礼节,全都牢牢记住,明天进宫的时候,绝不错个一星半点儿。”

    沈月尘稍微有些被她的气势给镇住了,连忙正色道:“是,嬷嬷。”

    她的话音刚落,唐嬷嬷就再次发话道:“好,那么老奴再多说一句,请夫人您千万不要抱着试试看的态度来和老奴学习,既然要学,就一定要学好,宫里是天子生活的地方,不是任何人想进就进,或是可以大概敷衍一下的地方。所以老奴是绝对不容许您出错或者失败的。”

    “是,嬷嬷的话,我都会牢牢谨记在心的。”

    听完了唐嬷嬷说完的话,那种压迫的感觉瞬间就涌上心头。

    如今,阮琳珞贵为妃子,按着规矩,沈月尘身为平民,在她的面前一定要行跪拜之礼才行。

    唐嬷嬷的要求极为严格,光是一个屈膝行礼的姿势,就让沈月尘足足练习了二十多次,练到她的膝盖都发酸了。

    唐嬷嬷见她动作稍微慢了一拍,顿时厉声道:“夫人做得不对,虽然是卑躬屈膝地行礼,但是也要行礼行得优雅得体才行。”

    沈月尘深吸了一口气,重新练起来。

    她又足足练了十几次才勉强过关,可惜,她连喝口水,喘口气地功夫都没有,就又被唐嬷嬷教导着学习行跪拜礼。

    沈月尘虽然做好了准备,但是却没想到唐嬷嬷的方式如此严苛,严苛得几乎算得上是魔鬼了。

    她才学了不过半个时辰,就已经累到出汗,不禁开始有些担心,自己在这么练下去,等到明天早上,双腿就会酸软得站不起来。

    朱元兰看出了她眼中的为难,微微抬一抬手,示意唐嬷嬷稍微休息一下。

    唐嬷嬷虽然对沈月尘很严厉,但是面对朱元兰却是毕恭毕敬。

    她可是静妃娘娘的母亲,也是诰命夫人,身份地位自然在她一个宫婢之上。

    朱元兰让沈月尘坐下来,喝点茶,柔声道:“很辛苦吧?这本来就不是短时间能学会的东西,可惜,咱们的时间有限,也只能辛苦你了。”

    沈月尘微微一笑,“夫人别担心。难得,唐嬷嬷教导得这样仔细,我一定会好好地学的。”

    沈月尘很清楚,万一她没有做好,或是有什么失误的地方,那么丢得不仅是自己的脸,而且,还有阮家的脸。

    短暂的休息过后,沈月尘不得不起身再练,直到练到一身是汗,连脸上的妆都花了。

    不过,她的辛苦总算没有白费,仅用了一天的时间,就让唐嬷嬷点头过关了。

    从前,她也是这样教导阮琳珞的,只是时间不像这样仓促。不得不说,她有好久都没有遇见过这么能忍的人了。

    因为练习了一整天,沈月尘的双腿都有些使不上力气了,连站起来都觉得酸酸的。

    朱锦堂看着她的样子,不禁担心道:“你这样会不会被累倒?”

    宫里的人,果然都是狠心狠手的。万一累坏了,岂不是耽误大事。

    沈月尘见他来了,本想起身的,但最后还是坐着没动。“我没事,宫里的嬷嬷教得很仔细,这是好事。”

    如果,她只是来随便应付一下就算了,那么等到真正进宫的时候,自己还不知要犯多少错呢。

    朱锦堂听了这话,便知她还应付得来,问道:“怎么样?现在是不是觉得更紧张了?”

    沈月尘闻言,摇了摇头:“不会,因为要记住的东西太多了,已经顾不上什么紧张不紧张的了。”

    她明明说的很诚恳,可是不知道朱锦堂听了之后,却忍不住抿了一下嘴角,像是要笑出来的样子。

    沈月尘不明白他在笑什么,只是默默地看着他,一时没有接话。

    朱锦堂招招手,让对面的春茗和翠心过来,吩咐道:“快去给夫人准备热水。”

    春茗上前一步回话道:“热水正在烧着呢,奴婢们还准备了泡澡用的药包,给小姐准备舒筋活血。”

    沈月尘缓缓站起身来,稍微舒展了一下筋骨,这种时候泡澡是必须的,免得第二天早上酸痛发软。

第一百六十九章 秘密(六)

    夜深风轻,星光疏朗。

    此时,水月宫中一片灯火通明,身着青衣的宫女静静地候在通往内室的帘幕两侧,一动不动。这会,内室里一片安静,只有偶尔传来几声缱绻地**和低语,细细听来,不免让人觉得脸红心跳。

    候在外面的宫女时不时地抬头往半透明地帘子看上一眼,又飞快地把头低下去。

    须臾,内室终于有了动静,一个低沉又略带嘶哑的声音传出来:“来人。”

    他的话音刚落,那些原本候在外殿的宫女们连忙端上热水毛巾,还有提前准备的绢帕巾子。

    和外殿的灯火通明,内室的光线略显昏暗,橘红色灯罩上透出柔和的光亮,旖旎朦胧,再加上,满室淡淡的玫瑰清香,如梦如幻,更凸显暧昧的气氛。

    李政正衣衫不整地,一言不发地站起身来,让迎上来的宫女们服侍着自己擦身更衣,重新恢复清爽干净。

    阮琳珞则是依旧半躺在宽大舒适的床上,歪着头枕着枕头,将光滑白皙的后背全都裸露着,然后,以惺忪的睡眼望着李政,神情慵懒却又不失妩媚。

    她有一双乌溜溜的眼睛,眸光流转生波,在朦胧的灯光下愈发清澈如水,宛如空中星子一闪一闪的……

    李政收拾妥当之后,重新在床边坐下,低头看着她那张明艳动人,娇羞可人的小脸,忍不住心中一热,复又低下头在她的额间轻轻一吻。

    这样的举动,对他而言,可是少之又少,所以,正在一旁伺候的宫女门见状,纷纷又把头低了下去。

    随后,宫女们跪在床边,伸手用温热的毛巾给她擦着身体,动作十分小心翼翼,仿佛很担心会伤到她娇嫩的皮肤似的。

    阮琳珞一直懒洋洋地没有动弹,毫不介意,自己此时一丝不挂地模样,神情坦然,没有丝毫不自在的样子。

    李政静静地看了她片刻,只觉她真的变了不少。不知不觉中,她就这样彻底地,快速地变成了另外一个模样。

    回想起,她刚刚进宫的时候,整天愁眉不展地模样,还有那总是略带畏惧不安地眼神,活像是一只不小心掉入陷阱的小鹿。

    虽然太后娘娘的话,让李政一直觉得疑虑重重,但他还是给了她妃位,而且,还派了最好的宫人来细心照料她,可她的情绪却是日渐低落,常常望着窗外发呆,一天都不说一句话。

    美人如斯,李政也是一筹莫展,最后甚至破例让阮西平夫妇进宫觐见,只为博她一笑。然而,很奇怪就在她见过双亲之后,她的身上开始一些很微妙的变化。

    她不再郁郁寡欢,还是精心打扮,甚至还开始和宫里的舞姬学习舞蹈,似乎想尽办法想要讨好自己。只可惜,她的年纪太小,还无法驾驭太过妩媚魅惑的舞蹈,每每总是显出力不从心的样子。不过,看着她越是努力讨好自己,李政的心里对她越是满意。他不只喜欢美丽的女子,还喜欢聪明听话的女人。

    从前的阮琳珞太过软弱迟钝,虽然惹人怜惜,却让人难以亲近。可是现在的她,原本身上的那种孩子般的青涩正在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成熟女子的韵味。

    现在,阮琳珞还不是皇后,只是一名正二品的妃子,但是,一旦她生下皇子,她就是这后宫之中注定要做皇后的人。

    李政登基之后,身边的女人并不多,除了身为皇子时期的侍妾,作为新人纳进宫中的女子,不过寥寥可数。毫无疑问,阮琳珞是她们之中位份最高的,也是后宫众人眼红的对象。

    李政需要一位家门不能太过显赫的皇后,而阮琳珞的确是他最合适的人选。

    阮家虽然军功赫赫,但并无实权,也不是皇族贵戚,她的父辈可以在战场上游刃有余,但在官场上一直保持中立的人,从来没有勾帮结伙,互分政派。

    李政从前做太子的时候,就看见了不少,那些宠妃的亲戚们如何借着后宫的势力,在前朝胡乱为之的,他不想那样的事情,再重演一遍。

    李政不想做像父皇那样的昏君,他不能允许有人在他的眼皮子底下,或者是背后做什么小动作。他之所以看重阮家,就是阮家的根基还不深,就算日后阮琳珞真的坐上后位,他们也没能力在前朝胡乱擅权,分帮结派。

    阮琳珞拥被而坐,双肩还是裸着的,宫女们见状,便把她的睡衣轻轻地放在床头,然后又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四周又变得一片安静,只剩下李政和阮琳珞两个人。

    李政见她没穿衣裳,只是抱着被子,长长的头发披散在身前,摸起来的感觉就像是最最上乘的真丝绸缎。

    “朕听说,你又下令召了家人进宫求见,怎么还是心里不舍得吗?想回去吗?”

    李政忽然淡淡地开口说话,忽想起她第一次承宠的那晚,还泪眼汪汪地恳求着他,想要回家的哀怨模样。

    许是,印象太过深刻的缘故,如今想起来,还是让他难以忘怀。

    阮琳珞闻言,轻轻地笑了,顺势将自己的身子倚在李政的怀里,柔声道:“臣妾不是想家了,臣妾只是觉得太孤单了。陛下,天天忙着处理政事,臣妾实在不好打扰,只想召家人进宫一起说说话,打发时间而已。”

    虽然知道她说的不是真心话,但是李政还是微笑着搂住她光滑的肩膀,轻轻笑道:“呵呵,朕原不知你是这么会缠人的人呢。”

    阮琳珞仰起头来,娇笑地望着李政,接过他的话茬,软软地说道:“臣妾从小就是这样的人,身边一刻也冷清不得,如果冷清了的话,臣妾会觉得害怕不安的……陛下今晚就不要回去看奏折了……就这样一直陪着臣妾,好吗?”她一面这样说着,一面又往李政的怀里凑了凑,两只胳膊就像是纤细的水草似的,紧紧地缠在李政的身上,然后,故意歪着头,贴在他的耳边轻声细语地说了两句撒娇讨好的话。暖暖的气息吹过去,惹得人耳根发痒,也不由心中一荡。

    李政没有应声,只是将她搂得更紧了些。许是,她实在太多撒娇的缘故,每一次都能让人心里霍地烧起一团火来……随后,两个人又一起相拥着倒在床上,满室春色无边,只剩下那时起时伏的阵阵低喘……

    ……

    次日一早,天还没亮透的时候,忽地下起了丝丝细雨。雨势不大,却是缠缠绵绵,似乎许久停不下来的样子。

    沈月尘早早地起来梳洗更衣,换上了朱元兰事先给她备好的衣裳首饰。

    朱元兰的眼光很准,准备的衣裙,大小正好合适,而珠宝首饰也都是她自己的东西,所以,沈月尘佩戴起来十分小心,生怕弄坏弄掉了。

    沈月尘的动作很快,从起床到梳洗打扮,还用了不到半个时辰。

    因为要进宫的缘故,她连早饭都没什么胃口,可是朱锦堂却一再坚持让她把碗里的肉粥,全都吃完才行。

    沈月尘想想也是,万一真的饿着肚子,到了宫里之后,当着娘娘的面,肚子里发出什么声音的话,岂不是大大地失礼。

    昨天,唐嬷嬷对于这样的事,也是提前有过交代的。

    沈月尘还是把早饭吃得饱饱的,但却没敢喝太多的水。

    临出门时,她还不忘回头和朱锦堂笑了笑,示意自己不紧张。可在朱锦堂看来,她紧张得连笑容都有些不自然了。

    说实话,朱家也是第一次有人可以进宫觐见,别说是她了,自己光是想一想,心里也隐隐有些不安了。

    朱锦堂来往京城多年,见过不少达官贵人。听说要是地方官入朝觐见的话,光是学习规矩就要学上整整三天。

    沈月尘才学了不到一天的光景,也不知到底能不能应付得来。

    阮家的门外,早早就备好了进宫的马车。朱元兰亲自携着沈月尘坐上马车,因为是要进宫,沈月尘身边的丫鬟婆子不能一同随行,所以吴妈和春茗只能把她送到门口。

    沈月尘才坐上马车,朱元兰就很自然地握住了她的手,亲近道:“进了宫之后,嬷嬷会在宫门等着咱们,一切都按着规矩来就行,你稍微留心着点就行了,不用太紧张。”

    沈月尘乖巧地点了点头,应了一声好。

    朱元兰握了一会儿她的手,随即又松开了。

    握着手的话,时间长了,手心就会冒汗,反而不好。

    从阮家到宫门,最多不过半个时辰。因为一直在下雨的缘故,马车行驶得很快,因为不会飞起灰尘。

    到了宫门外,侍卫们和太监们早已分作两排,各自领命,静候静妃娘娘的家眷。

    沈月尘一走下马车,映入眼帘就是一片主朱红色的高墙,还有全副武装的侍卫和皮肤细白的太监公公。

    朱元兰早已经知道规矩,先是报上姓名,然后拿出静妃娘娘送出来的腰牌,递给太监总管。

    那为首的太监总管王公公,一见到朱元兰就立刻表现得毕恭毕敬起来,仿佛是见到静妃娘娘本人似的,一样的小心翼翼。

    朱元兰微微一笑:“王公公,劳烦您了。”

    王公公满脸赔笑道:“夫人太客气了,奴才能受静妃娘娘差遣,前来伺候夫人乃是三生之幸啊。”说完,又抬眼飞快地瞥了一眼沈月尘,见她模样端正,白白净净,一派夫人打扮,便心里有数了。

    沈月尘虽然是和在朱元兰一起来的,但是很显然,宫里的人对她都是淡淡地客气,脸上虽然笑着,但神情中依然带着几分戒备和提防。

    进了宫门之后,还要再换轿子去到水月宫。

    朱元兰和沈月尘分别乘坐两只轿子,身边的丫鬟婆子一律留在宫外,身边只有王公公带领着一并小太监跟随左右。

    沈月尘端端正正地坐在轿子里,隔着厚厚的帘子,外面的景致什么都看不见。

    没进来之前是紧张,进来之后是不安,而且,方才见到那些宫人,且不说衣着打扮是如何如何地讲究,光是眼神看起来都是一样的犀利,犀利得仿佛一眼就能把人看透似的。

    虽然只是轿子,但一路上却行走得异常平缓,给人的感觉就像坐在椅上,没有移动过。

    果然,皇宫里就是不一样,就连抬轿子的轿夫,都是这等小心翼翼。

    不知为何,原本下了一个早上的细雨,在她们进宫之后却突然停了下来,天空也慢慢放晴。

    水月宫是半年前才修葺完毕的宫殿,很是华丽漂亮。

    沈月尘走下轿子,就觉得眼前一阵光闪闪的明亮,抬头一看,只见那些铺盖在屋顶上的彩色琉璃瓦正在反射着阳光,乍看之下,就像是真正散发着璀璨光芒的宝石。

    朱元兰故意走慢了一步,回头望向沈月尘,轻声道:“这里就是静妃娘娘居住的水月宫,你随我一起进去吧。”

    沈月尘点一点头,收回不停打量的目光。

    按着唐嬷嬷教导得规矩,沈月尘目不斜视,脚步轻盈,一步一步地慢慢地往水月宫前去,待到台阶下面的时候,不像平时那样轻提一下裙角,露出鞋面往上走,而是要用更加缓慢的速度迈上台阶。

    明明只有十几阶的石阶,却让人走得异常辛苦,好在,天气还没热起来,不至于让人出汗。

    沈月尘亦步亦趋地跟在朱元兰身后,尽量不露声色,可是,待见那铺了整整一地的金砖之后,她还是忍不住在心里小小地感慨了一下:琉璃瓦,黄金砖,皇家的气派,果然不是有钱就能学得来的。

    思衬间,她们已经来到外殿,朱元兰缓缓顿住了脚步,沈月尘知道该到行礼的时候了,连忙暗吸了一口气,准备就绪。

    “臣妾朱氏叩见静妃娘娘,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民妇沈氏叩见静妃娘娘,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沈月尘规规矩矩地跪在地上磕头,按着唐嬷嬷的要求,磕出一声清脆的响声。

    和预想得不一样,沈月尘并没有听见阮琳珞清丽的声音,只是听见唐嬷嬷出声道:“夫人请起,朱夫人请起。”

    沈月尘依言缓缓起身,因为是微低着头,所以看不见对面坐着的人,只能看见一抹嫣红色的裙角。

    地上的金砖金光闪闪,几乎可以当做镜子来用了,这会满眼都是金色,所以才觉得那一抹红色,格外刺眼。

    随后,一个略微熟悉又有点陌生的声音终于响起来了:“母亲,嫂子你们来了。”

    朱元兰听了这话,才敢抬头看一眼女儿,见她正端坐在主位之上,笑盈盈地望着自己,连忙含笑道:“臣妾来给娘娘请安来了,还有把沈氏也带来了。”

    沈月尘等她说完话,才适时地抬起头来,对面坐着的人,衣着华丽,满头珠翠,妆容精致,眉眼含笑,这般看去就像是从画里走下来的人一样,有着一种震撼人心的美。

    不过区区半年的光景而已,可是眼前的阮琳珞却是完全变了一个人,不光是外表上的改变,还有神态和气质,甚至连眼神都变得不一样了。

    从前,阮琳珞的眼睛,看起来一池清澈的湖水,干净通透。现在,她的眼睛看着就像是夜空中璀璨的星星,明亮有神,熠熠生辉,隐约透着一丝锐利。

    阮琳珞看着沈月尘微微愣神的模样,脸上的笑容更深了,只道:“怎么?嫂子认不出本宫了?”

    本宫……沈月尘原本还有些晃神,但一听见这个字之后,立刻恢复精神了,忙道:“许久不见,娘娘越发明艳动人了,民妇眼拙,一时有些晃神而已,还望娘娘见谅。”

    阮琳珞听了她的话,微微垂眸,但脸上依旧是笑着的,只吩咐身旁的宫女道:“给两位夫人看座。”

    “是,娘娘。”宫女们应声搬来椅子。

    朱元兰和沈月尘免不了又是一番行礼道谢,然后,双双落座。

    虽然是坐下来了,但也只能挨着座椅的三分之一,不能坐得太往后,以免失了礼数。说实话,这样坐着,其实比站着还要累人,因为双腿也要跟着使劲,身体又不能舒展。

    阮琳珞随即勾起一抹耀眼的笑:“母亲和嫂子不必拘束,都是自家人,你们只管坐得舒服些就好。”

    两人闻言,有稍微往里面坐了坐,但还是没有超过座椅的一半,后背也是挺得笔直,没有靠在靠背上。

    宫女们随后端来了茶水和点心,样样皆是无比精致,精致到让人不忍下口。

    阮琳珞见沈月尘只是坐在那里,微微低着头不说话,心里稍微有些失望。

    许久没见,沈月尘的气色好了不少,人也似乎胖了些,看起来应该过得很好。只是,原以为她会和别人不一样呢。可是转念一想,这会人多眼杂的,她就算是有话想说,也未必真的敢开口和自己闲话家常。

    阮琳珞想到这里,摆一摆手,示意唐嬷嬷领着宫女去外面候着。

    众人领命而去,顿时殿中就剩下她们三人了。

    阮琳珞随后开口道:“嫂子是第一次进京吧?本宫听闻你们来了,就迫不及待地想要见见你。原以为你会有很多话要和本宫说呢?如今看来,嫂子倒是一点都没有想念本宫啊?”

    这番话若是搁在从前,便是撒娇的话。可是现在,因为她身为妃子,就算是撒娇的话,听起来也让人觉得有几分压迫感,仿佛像是自己做错了什么似的。

    沈月尘忙起身道:“民妇惶恐,民妇心里一直很惦记着娘娘,只是一时不知怎么开口才好……”

第一百七十章 秘密(七)

    此时此刻,沈月尘想说的话,实在太多了。只是那些原本准备想说的话,再看见阮琳珞的那一刻,却突然消失地无影无踪了。

    不是紧张,而是觉得无力,觉得多余。

    她现在的模样,她现在的气势,她现在的地位,她现在的眼神,都已经明明白白,清清楚楚地摆在眼前,再也不用任何言语上的表示和说明了。

    她眉眼间早已不见曾经的青涩,如今,她的一颦一笑尽是风华,妩媚而娇艳。

    阮琳珞继续轻轻地笑着说:“嫂子,不必这般拘谨,你们自在些,本宫也能自在些。”

    沈月尘闻言,心中忽觉几分异样,随即抬起头来望向她,只见,她那双漆黑的眼珠正若有所思的注视着自己。沈月尘也回望着她,再一次在心中发出感慨,她真的是一个美人。此时此刻,那一身华丽的衣饰,更加凸显了她的绝色之姿。

    朱元兰最近时常进宫探望女儿,可是她来得次数越多就越觉得和女儿疏远。现在的她,已经不会再像从前那样,像只欢快的蝶儿那样飞扑到自己的怀里,也不再像过去那样,挨在自己的身边,挽着胳膊撒娇说话。

    虽然,朱元兰心里早有准备,她的女儿已经身为皇妃,自然不能再和从前一样。可是……她却没想到她会改变得如此之快,区区不到半年的光景,她就整个人焕然一新了,优雅得体,丝毫不见从前的天真烂漫。只是,不论她变成什么样,她始终都是她的宝贝女儿,她这辈子最心疼的孩子。

    朱元兰望了望阮琳珞,又望了望沈月尘,缓缓起身道:“娘娘,臣妾听说太后娘娘近来凤体抱恙,臣妾特意命人准备了两根野山参,想要亲自送给太后娘娘。”

    朱元兰每次进宫都不忘去拜见太后娘娘,阮琳珞能够进宫为妃,全是靠着太后娘娘的一句话,而且,阮琳珞能这么快就晋升妃位,太后娘娘的功劳也不小,所以,朱元兰一直对她老人家心存感激。

    阮琳珞闻言,含笑点点头:“嗯,母亲果然心思周全,太后娘娘如今身子不爽利,整天窝在床上,真是无聊的时候,母亲过去陪她老人家说说话,聊聊天也是好的。”

    朱元兰微微屈膝行礼道:“是,臣妾知道了。”说完,她又转身望向沈月尘,“你先留在这里好好陪着娘娘说话,我去去就回。”

    沈月尘起身向她送行,待她走远了,方才转身望向阮琳珞,眸光微微一闪,惊讶地发现她脸上原本清丽柔和地笑容,转瞬消失不见,面色回归平静。

    沈月尘稍有不解,但终究没有多嘴发问。然而,就在下一秒阮琳珞再次开口道:“嫂子是第一次进宫,要不要随本宫去御花园走走,那里的景致,美如梦境,真真堪称是世间少有。”

    沈月尘闻言,连忙一面行礼一面应道:“民妇感激不尽,谢娘娘的恩典。”

    那御花园乃是天子妃嫔才能游玩行走的地方,她居然能有机会进去走走,也算是三生有幸了。

    阮琳珞携着沈月尘带着一并宫女太监,缓缓移步前往御花园。

    因为阮琳珞很喜欢花花草草,所以,李政便恩准让她住在距离御花园最近的水月宫,便于她平时散心游玩,赏景赏花。

    一路上,沈月尘都是亦步亦趋地跟在阮琳珞的身后。

    依着她的身份,当然是没有资格和她并肩而行的。

    待进了拱月门之后,阮琳珞稍微慢下了脚步,主动回身招招手,示意沈月尘过来道:“你过来和本宫一起走走吧。瞧瞧,这里的景色美不美?”

    沈月尘闻言,连忙抬头环顾了一圈四周,走到她的身边,轻轻地扶着她伸出来的手,含笑回道:“皇家花园,天上人间,自然是最美的。今日托了娘娘洪福,民妇也能有幸开开眼界了。”

    阮琳珞把手搭在她的手臂上,笑着道:“嫂子还是这般能说会道。”说完,两个人并肩走在两旁开满鲜花的青石路上,而后面的宫女太监则是微微垂眸,躬着身子退后两步,离得不远不近,方便随时随地上前伺候,又不会扰了两个人一处说话。

    满园姹紫嫣红,花香芬香扑鼻,置身其中,就仿佛置身于一片五彩缤纷的花海,伴随着阵阵花香,心神荡漾。

    阮琳珞和沈月尘默默无语地走了一段路,方才来到一座小亭子落座休息,亭子虽小,却是应有尽有,一色的红木座椅,镶金嵌玉的杯碗盘碟,样样精致。

    阮琳珞和沈月尘一面赏花,一面品茶,阮琳珞不禁一时感慨,抿了一口茶,淡淡笑道:“此情此景,当真是让本宫觉得怀念呢。嫂子可还记得,去年夏末,本宫和你也曾这样悠闲地一起赏花品茶。”

    沈月尘见她提起往事,心里微微一动,只含笑道:“是啊,那时娘娘和民妇还是初识……”

    那时的阮琳珞,虽然不似现在这般珠光宝气,却是清丽脱俗。

    沈月尘至今还记忆犹新,她总是含着盈盈笑意的秋水明眸,还有她最爱簪花,发髻上总是香气缭绕,人比花娇的模样。

    不过,她的话还未说完,阮琳珞突然轻声打断道:“半年没见,本宫变了很多吧?”

    她说这话的时候,语气略带几分惆怅。

    沈月尘心里暗暗叹了一口气,没说话,只是重重地点了一下头。

    往事不断的浮现于阮琳珞的脑海,她怎么都想不到,自己居然会变成今天这副模样,更何况是沈月尘呢。“是啊,连本宫自己都没想到,我会变成这样……”

    她无意间说出的一句话,让沈月尘心里开始难受起来。

    沈月尘不禁脱口问道:“娘娘,您过得还好吗?”

    这样的问话,实属失礼,但是沈月尘还是想亲耳听听她的回答。

    阮琳珞微微一怔,随即勾起嘴角笑了笑:“这里是皇宫,本宫怎么会不好呢?”

    沈月尘见她的笑容里夹杂着一丝苦涩,微微垂眸,没有说话。

    阮琳珞随后抬头望向对面的宫女嬷嬷,给她们递了一个眼色,示意她们再退得远一些。

    沈月尘见她们都退远了,望向阮琳珞,轻声道:“娘娘是不是有话要和民妇说?”

    阮琳珞轻轻点头:“人多了说话不方便,你是第一次进宫,没必要被她们这样监视着。”

    监视?沈月尘顿时警觉了几分:“那些宫人不都是娘娘身边的人吗?”

    阮琳珞似笑非笑:“在这宫里,真正的主人只有一个,那就是皇上。”

    她说这话时的表情中带着一种说不出的意味,似是无奈。

    沈月尘冲她抚慰地笑笑,“娘娘千金之体,身边自然要多些照顾才行。”

    这话说完,连她自己都觉得有些虚伪。

    阮琳珞微微沉吟道:“本宫今天只想和嫂子说两句贴心话,那些虚伪的客套话,还是留给别人来说吧,还望嫂子能像从前那般待我……”

    阮琳珞之所以会喜欢沈月尘,就是因为她待人的亲切和自然。

    沈月尘闻言,似有感触地点点头,主动伸出手去,轻轻地握住她的手,却发觉她的手心竟然一片温凉,比自己的手还要凉。“娘娘的手怎么凉?可是觉得冷了?”

    阮琳珞摇摇头道:“我不冷,嫂子别担心。”

    沈月尘见她突然自称为“我”,而不是“娘娘”,抬眼环顾了一下四周,只道:“娘娘这么称呼自己,怕是不合规矩吧,还是小心些,免得隔墙有耳。”

    阮琳珞淡淡道:“今天,咱们难得相聚在一块说说笑笑,没得管那些折磨人的规矩干嘛?嫂子放心,你不是阮家的人,她们不会那么上心的。”

    沈月尘听了这话,真不知道是该欣慰还是无奈,想来方才,朱元兰还在殿中的时候,阮琳珞故意不言不语,怕是就是在担心隔墙有耳。

    想着她们母女故作冷淡平常的模样,沈月尘忍不住轻轻一叹:“娘娘,您受累了,这宫中人多眼杂,您的身边也没个可心的人儿在……”

    阮琳珞回握住她的手,眸光一闪,“你难得来一趟,咱们不说这些伤心的话,和我说说德州的事吧?”

    沈月尘知道她挂心那边,忙整理好思绪,把朱家众人的近况和她细细说来。

    阮琳珞听得非常认真,也非常高兴,听闻那一大家子人都好,不免欣慰道:“两位老祖宗的身体安康,便是你们最大的福气了。嫂子回去之后,替我给两位老人家带个话儿,就说琳珞心里一直记挂着他们……希望她们二老保重身体,一定要长命百岁才行……”

    沈月尘见她说到后来,稍有哽咽地样子,忙道:“娘娘放心,我一定把话带到。还请娘娘千万保重贵体,莫要忧心费神,好好照顾自己。”

    阮琳珞眼中泪光闪闪,红唇翕动,道:“我知道,偌大的皇宫之中,我能依靠的人也只有我自己而已……”

    沈月尘紧了紧她的手,不忍见她落泪,“有福之人不落无福之地。娘娘如今盛宠正浓,一旦诞下皇嗣,便是最合适的后位人选。”

    阮琳珞闻言,神情略显意外。她原以为依着沈月尘平时的性子,她一定会是个没有野心的女人呢,却没想到她居然也希望自己成为皇后。

    沈月尘看出她脸上神情的变化,索性也把自己的心里话,都说了出来道:“娘娘当初是奉了凤凰命格进宫伴驾的。既然是凤凰命,娘娘天生就是要做皇后的千金凤体,所以娘娘一定要成为皇后,这不仅是为了阮家,也是为了娘娘自己。”

    她虽然不太了解宫廷之中的风云变化,但是人心刻薄,只有站在高处,才能不会被人随意欺凌。尤其是在后宫这个大染缸,人人都是出生名门,人人都有靠山,倘若不能一朝成后,就要被人踩在脚下一辈子。

    换句话说,不论阮琳珞愿意不愿意,快乐不快乐,她已经进宫了,也已经成为了皇上的女人了,以后唯一能做的就是拼命地往上爬。

    其实,阮琳珞心里也是这样想的。“进了宫就是一条不归路,我已经走在路上了,自然没有回头路。”

    沈月尘继续道:“伴君如伴虎。娘娘眼下正得宠,想来旁边眼红的人一定不少,万事小心些总是好的。”

    阮琳珞眼中掠过一丝阴影,道:“她们的手段如何,我已经领教过了。对付她们倒也不难,左不过是以眼还眼,以牙还牙罢了。”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阮琳珞从不会故意加害别人,她有她的底线,只有越线的人,才是敌人。而且,太后娘娘也是她的后盾,很多时候,还不用等她做什么,太后娘娘就已经提前帮她清理干净了。

    沈月尘又道:“满脑子坏主意的人,只会越来越坏,不会变好。所以娘娘还要小心。”

    她今年才十六岁,沈月尘可以想像,年年轻轻的她,身上承担着那么沉重的负担和责任,又要独自一人在这深宫之中面对风雨,挣扎求胜,实在不易。

    沈月尘终于下定决心,问出了她心中一直想问的问题。

    “娘娘,容我问一个大不敬的问题……皇上待娘娘还好吗?”

    虽然京城之中,人人皆知,静妃娘娘乃是当今皇上最宠爱的妃子,但是,她还是想听阮琳珞亲口说一句,才好心安。

    阮琳珞闻言,沉默良久,方才眉梢微挑,轻启了唇,微微一笑道:“嫂子不是说了吗?我如今盛宠正浓,可见皇上有多么宠爱我了?”

    沈月尘见她答得含糊其辞,稍稍用力握紧她的手,又问了一遍道:“皇上待娘娘真的很好吗?”

    阮琳珞抬起头,目光盈盈道:“恩,皇上对我很好。只要是我想要的东西,他都愿意给我。”

    她回答的很简单,但也很诚实。

    李政待她的好,不是寻常夫妻之好,而是君臣之恩。阮琳珞很清楚,纵使李政待她再好,迟早也会有厌倦的一天,然而,作为天子的妃嫔,她此生只能心甘情愿地在这里终老,除了权利和地位,其他的就不能要求得太多了。虽然……每次和他在一起的时候,她都不得换上一副温柔妩媚的面具,但是她慢慢发现,有时候也能够得到欢乐。

    所以,阮琳珞学会了改变,还学会了把自己的身体和自己的心分开。每次侍寝的时候,她就会变成另外一个人,对他尽心尽力,努力做好她的本分。她是他的女人,让他感到愉悦就是她的本分。然而,当她面对后宫那些眼红的女人的时候,她就会再换上另外一张面孔,变得强势犀利,不容许任何人随意欺负她,招惹她。

    沈月尘听了她的回答,心下稍安,但也能隐约感到她心中那份隐藏的心酸。

    从前的她,最爱看才子佳人的故事,想来心里也是期待着那种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的感情……李政自然不是她的一心人,可是,他们两个还是要白首不相离。

    两个人坐在一起说了好些话,说到桌上的茶都凉了。

    阮琳珞见茶杯变凉了,抬头望向一直候在远处的宫女嬷嬷招招手,示意她们过来伺候。

    “把皇上昨儿赏得贡茶拿过来,尝尝鲜。”

    宫女们低头应是,连忙重新换了茶来,便又退得远远的,不多打扰。

    趁着这短暂的功夫,两个人纷纷收拾好心情,阮琳珞微微含笑道:“这是贡茶,嫂子尝尝看。”

    沈月尘忙端起来品了一口,然后垂下眉,品味了良久,方才点头道:“果然是好茶,香味甚浓。”

    不知为何,阮琳珞听了这话,脸上的表情微微一怔,随即拿起茶杯凑到鼻端,细细地闻了闻,顿时蹙起眉头道:“这茶不对,嫂子赶紧把喝得都吐出来……”

    沈月尘心中一惊,身体的反应稍微慢了半拍,但随即弯下身子干呕起来。可是,她只是喝了一口而已,根本吐不出来。

    阮琳珞脸色大变,立刻唤来唐嬷嬷道:“快让她把茶吐出来。”

    唐嬷嬷寒着一张脸,伸手扶起沈月尘,也顾不得多想,用手掰开她的嘴,直接用手指去抠她的喉咙,很快就让她吐了出来。

    “赶紧去叫太医,看看这茶里有什么?”

    阮琳珞看着沈月尘弯着身子呕吐的样子,心弦绷得更紧了,抬眼扫向身边的宫女们,沉声道:“方才这茶是谁沏来的?”

    她的话音刚落,一个身着青衣,梳着双丫髻的宫女就颤颤巍巍地跪在地上,连连磕头道:“回娘娘,茶是奴婢沏来的。”

    阮琳珞将她上上下下打量了遍,随后指了指桌上的茶碗,“这茶里放了什么?”

    那宫女脸色煞白,全身颤抖道:“娘娘,这茶里只有茶叶而已……奴婢除了茶叶,什么都没有放。”

    正说到这,已经吐了两次的沈月尘,胃里如翻江倒海一般地难受着,可她还没等站稳身子就忽觉一阵头晕,紧跟着就是眼前发黑,整个人毫无知觉地向后倒去。

第一百七十一章 秘密(八)

    那茶碗里究竟多了什么,太医们过来之后,不用片刻,就查了出来。

    原来里面放的是夹竹桃汁。夹竹桃味苦,性寒,全株有毒,一旦服用过量,即可丧命。

    这次在茶水中发现的毒汁,就是已经经过大量提纯的植物汁液,所以毒性甚强。

    虽然,沈月尘在第一时间吐了出来,但还是出现了中毒的症状。事发之后,她被暂时安置在了御花园南院的暖阁里,由太医和宫女们照看左右。而阮琳珞则是亲自审问那些负责伺候茶水的宫女,唐嬷嬷沉着一张脸,厉声道:“你们最好现在就招,也好免些皮肉之苦,来个痛快。”

    “你们知道宫里的规矩,比死还让人难受的法子,我有的是。”

    阮琳珞因为沈月尘中毒的事,气得脸都白了。两碗茶里都下了夹竹桃花汁,很显然,下毒的人是冲着她才来的,可是却不小心连累了沈月尘。

    太医们说她有中毒的症状,眼下还不知道毒性有多大,会不会性命之忧。

    阮琳珞肃着一张脸,一眼瞥见桌上有两只花纹精致的青花茶碗,伸手猛地将那瓷碗扫落在地上,茶碗应声而碎,溅了满地碎片。

    阮琳珞看着那一地碎片道:“唐嬷嬷让她们统统给本宫跪上去。”

    这般愤怒粗鲁的举动,她还是第一次,平时她从来不用亲自下手惩罚奴婢,身边的人总会代她出手。

    不过,此刻她的心情激动又愤怒,已然顾不得那么多了。万一沈月尘有个三长两短,她岂不是白白连累了她的性命,而且又如何对得起外祖母一家人。

    唐嬷嬷领命亲自动手,直接将那几个宫女按到落满碎片的地上跪着,锋利的碎片瞬间刺破皮肉,深深地嵌在骨肉之中,痛楚无比。

    有的宫女才跪上去就痛得惨叫连连,结果却被唐嬷嬷重重地掌了嘴巴,“大胆奴婢,当着娘娘的面前也敢乱喊乱叫。”说完,抬脚重重地踩在她的腿上,让碎片完全刺入她的膝盖里。

    阮琳珞怒声道:“无论如何,不管用什么法子,都要让她们招认出来,谁是幕后主使。”

    唐嬷嬷行礼回话道:“娘娘请放心,重刑之下,必有真相。奴婢不出半个时辰,一定可以给娘娘一个交代。”

    她素来说话算话,而且,手腕极强。不管今日下毒之人是谁,只要有一点蛛丝马迹地露出来,她就能顺藤摸瓜,找出是谁要加害静妃娘娘。

    “不过,娘娘贵体,如何能看见这等血污场面,不如先行回宫休息片刻,安安神。”

    阮琳珞这会哪有心思休息,她想了想道:“本宫过去看看沈夫人,你们快点办事,务必在皇上过来之前,查个清楚明白。”

    在事情真相大白之前,阮琳珞不想惊动皇上,毕竟,这是后宫的事,而且,沈月尘又是外戚。

    ……

    勤政殿内。

    李政整整一个上午都伏在龙案上批阅奏章,大内总管陈公公候在一旁,时不时给他端茶倒水,时不时地给他研磨铺纸,事事亲手而为,从不让身边的小太监插手。

    陈公公原名陈泰,十三岁净身进宫,有幸被老太监师傅提拔,可以在李政的身边伺候。

    李政虽是太子,但是严格说起来,却是先帝的第二个嫡子,是由名门出身的正宫皇后娘娘所生,自小聪明过人,才华横溢,深得先帝宠爱。因为皇长子不足满月就夭折了,所以,先帝在李政满月之后,就将他立为太子,立为国本。

    论样貌,李政的相貌俊朗不俗。论学识,李政从小聪颖,好学勤学。论品性,李政虽然性格狠辣,但也算是个有勇有谋的人。

    陈泰一直对李政忠心耿耿,认准自己跟了一个好主子。

    须臾,陈泰听见了从水月宫传来的消息,一刻不敢多耽搁,连忙走了进来,跪下请示道:“皇上,静妃娘娘那边刚刚出事了?”

    李政正有些倦意,听了他这话,蹙眉道:“什么事?”

    陈泰躬着身子回话道:“听说是有人在娘娘待客的茶中做了手脚,娘娘倒是无恙,只是娘娘外戚家的一位夫人不幸中毒了。”

    “中毒!”李政一听见这两个字,顿时恼了,大手一落,重重地拍在桌面上,厉声道:“是谁?是哪个不知死活的东西?”

    陈泰见他发怒了,扑通一下跪在地上,回话道:“皇上息怒,小心龙体。水月宫那边正在彻查此事,所幸,静妃娘娘贵体无恙,奴才马上就派人过去看看。”

    李政很是在意阮琳珞的安危,虽然听闻她没事,也不能放心,只吩咐道:“你亲自过去看看,告诉静妃娘娘,朕处理好手头上的事就过去陪她,让她稍安勿躁。”

    “是,奴才遵命。”陈泰说完,便躬着身子退了出去,带着一并小太监匆匆忙忙地赶去了水月宫。

    不过此时,阮琳珞并不在自己的寝宫,而是前往了御花园南苑。

    沈月尘出事之后,朱元兰也匆匆赶了过来,事情闹得如此之大,如今在后宫,这件事已经是人尽皆知。

    众人暗自议论纷纷,不知究竟是谁居然敢这么大的胆子,敢动风头正劲的静妃娘娘。

    中毒之后,沈月尘便一直昏迷不醒,完全丧失意识。

    太医们吩咐宫女一直不断地给她喝下解毒汤,然后让她呕吐出来,如此反反复复折腾了好几次。

    阮琳珞和朱元兰在外间听着动静,心中焦急万分,明明急得不得了,却什么也做不了。

    朱元兰眼圈泛红,咬着牙道:“到底是谁下得毒?”

    阮琳珞也正迫不及待地想知道,究竟是谁敢用这么明目张胆地方式来加害自己,今天是沈月尘替她挡了劫,否则现在,躺在床上昏迷不醒的人就是她了。

    阮琳珞越想越后怕,也越想越生气。正在此时,陈泰带着人赶来了,把皇上的意思完完整整地传达了一遍。

    须臾,太医院的王太医出来回话道:“回静妃娘娘,朱夫人的情形不太妙,还需观察半个时辰看看,才知毒性到底有多深……”

    这位王太医,正好就是当初在朱家替沈月尘诊脉的那一位。话说,方才他看见沈月尘的时候,也是微微觉得有些面熟,待想来之后,不禁大为诧异。

    阮琳珞听了他的话,大为不满,挑起眉头道:“王太医,本宫现在很不想听见这样的话。救不活也要救,本宫不喜欢绕弯子,索性把话先撂在这里。今天,你们救不活朱夫人,往后谁也别想好过!”

    王太医闻言,吓得脸色一白,忙躬身应是,又匆匆进到内间诊治。

    朱元兰见女儿方才疾言厉色的样子,不免轻声提醒道:“娘娘心急归心急,也不要太过严厉了。夹竹桃毒,虽然常见却不好解,总要给他们些功夫,想想办法才行。”

    阮琳珞望向母亲,正色道:“这次让嫂子进宫是本宫的意思,可是现在,她却被本宫连累成这样。万一她有什么事的话,本宫如何和外祖父一家交代?又如何向表哥交代?”

    是她连累她中毒的,她决不能让她出事,绝对不能……

    朱元兰见劝不住她,索性也就不劝了,只扶着她到一边坐下,轻声说了一句:“再等等吧,那孩子年轻,身子骨也不错,一定会没事的。”

    阮琳珞闻言,默不出声,抓住母亲的手,微微点了点头,但下一秒,还是不自觉地红了眼眶。

    另外一边,在唐嬷嬷厉害的手段之下,那些宫女终于有人肯招认了。

    唐嬷嬷按着她说的话,一点一点地往下捋顺,最后终于查到了幕后黑手。

    原来下毒的人,是正三品郭美人,她从前在太子身边,算得上是最得宠的侍妾,可惜出身太低,又膝下无子,所以待到李政登基之后,被封为了三品美人,没有如她所愿成为妃子。

    郭美人在宫中出了名的善妒,所以,打从阮琳珞进宫以后,便一直看她不顺眼。加之,阮琳珞当初又被众人说成是凤凰命格,天生是做皇后的贵命,更加让她嫉妒不平了。

    自从,阮琳珞被封为静妃之后,郭美人就开始暗中筹谋此事。直到,宫中开始盛传,一旦静妃娘娘生下皇子,就会被晋升为皇后,郭美人终于忍无可忍了,开始着手谋害静妃一事。

    原来,她什么都准备好了,只是差了那么一点点运气。

    人证物证俱在,陈泰亲自带人将她囚禁起来,谁知,那郭美人却拼死不从,口口声声道:“本宫这么做都是为了皇上,都是为了皇上!宫中人人都说静妃是凤凰命格,所以本宫就想试一试她,看她到底能不能凤凰涅,死而复生……”

    陈泰见她还敢抵赖不认,冷笑一声道:“皇上喜欢谁谁就是凤凰,皇上乃是当今天子,所以,皇上说的话就是天意,不用谁来试。奴才好心奉劝您一句,还是乖乖认罪吧,免得死后连个全尸都留不得。”

    郭美人本就是百口莫辩,如今被陈泰这么冷嘲一番过后,更是心如死灰,也不能人来擒,自己直接一头撞上柱子,想要寻死,结果却被小太监死死拦住。

    陈泰哼了一声道:“郭美人,您这会可是死不得,您死了,奴才拿什么回去给皇上和静妃娘娘交差啊?”说完,他突然走上前,冲着郭美人惨白如纸的脸上,重重地啐了一口:“贱人!你想死个痛快,门儿都没有!”

    郭美人被押进了刑事房的地牢里,只等静妃娘娘亲自发落。

    阮琳珞听了她要寻死一事,也是同样冷笑道:“陈公公做得好,千万别让那恶妇死了,本宫回头要亲自办她。”

    她这辈子还没取过人的性命,可却已经有人迫不及待地想要她的命了。以牙还牙,以眼还眼的时候,她绝对不会手软的。

    下毒的人是找到了,但是,沈月尘却一直昏迷不醒,宫女们每隔一个时辰给她喂一碗解毒汤。太医们则是每过一刻钟就给她诊一次脉,看她的脉象如何。

    如此忙碌了整整一个下午,待到天黑之前,王太医终于顶着一脑门的热汗出来回话,说是沈月尘的毒性已经稳住了,不会影响心脉,暂无性命之忧。

    阮琳珞闻言,整个人顿时松了一口气,瘫坐在椅子上,心中默念着谢天谢地。

    朱元兰却是比她心细,又问道:“性命无忧自然是好,可是她什么时候才能醒过来啊?”

    王太医稍微犹豫了一下,低头道:“这个微臣也不好轻易判断,还要再观察一晚才好定夺。”

    一晚的时间……朱元兰颇有些为难起来。

    阮琳珞却道:“今晚你们所有人都要守在这里,直到确认朱夫人没事才行。”

    王太医身为太医院总管,自然只能答应,谁让对面发话的人,是当今皇上最宠的静妃娘娘呢。

    朱元兰见他进去了之后,走到阮琳珞身边,轻声道:“娘娘,宫里落锁的时辰就要过了,臣妾要先回去了。”

    阮琳珞道:“都这会了,宫门怕是早都上锁了,母亲还是留在宫里吧,本宫会替你安排的。”

    朱元兰微微摇头:“娘娘,臣妾必须得先回去,家里人都等着呢。那孩子现在身子不好,回不去也就罢了,臣妾要不是也不回去,家里指不定还得担心成什么样呢?”

    阮琳珞想想也是,便点头准了。

    朱元兰赶在宫门落锁之前出了宫。一出了宫门,就立刻快马加鞭地往阮家回。

    此时,阮家人正坐在一处,焦急不安地等着朱元兰和沈月尘回来。可是,等来等去,最后只等回来了神情不安的朱元兰。

    早晨两个人一起进宫,现在回来却只有一个人,不用多问,大家也知道是出事了。

    朱元兰一进门也顾不上行礼问安,径直走向神情严肃地朱锦堂,伸手轻轻地搭在他的肩膀上,小心斟酌道:“锦堂啊,姑母有件事要跟你说……月尘那孩子在宫里出事了,有人在静妃娘娘的茶水中下了夹竹桃毒,结果连累那孩子中了毒……”

    朱锦堂闻言,觉得像有一大盆冰水,自头到脚忽地浇下来,把全身都给冻住了。

    他的脸色刷地变了,不由得深深皱起了眉头,又是意外又是愤怒。

    朱元兰的一番话,着实让阮家人倍感震惊,阮正山第一次反应过来,发话问道:“那娘娘怎么样?”

    朱元兰低头回道:“娘娘没事,她听见月尘那孩子说茶香甚浓,便察觉出了不对劲儿,就没有再碰那茶。”

    朱锦堂上前一步,沉声道:“月尘呢?她现在如何了?身子要不要紧?”

    朱元兰听了这话,眼圈微微发酸,心生愧疚,实在不知该如何开口,“太医们说她身上的毒性已经稳住了,可是还得多观察一晚,才能知道她什么时候才能醒……锦堂啊,你别太着急了,宫里太医们的医术是最好的,而且,还有娘娘在呢。”

    朱锦堂听了这话,便知沈月尘的情形不好,只背着手,在原地走了两圈,焦急道:“她一个人宫里,万一出了什么事,咱们岂不是一点消息都不知道。”

    中毒事大,稍有差池,便会送命。早起时还好端端的人,这会却生死不明……

    朱元兰忙安抚他道:“娘娘不会让她出事的,你放心。”

    朱锦堂嘴唇动了一动,却没有发出声音。这种时候,自己怎么可能放心得下来,只觉整颗心都被揪起来似的,又紧又疼。

    阮西平也亲自上前请他坐下,甚至还把茶碗送进他的手里,说道:“锦堂啊,别太担心,有娘娘在,宫里的人一定会拼尽全力救那孩子的。”

    朱锦堂握着茶碗的手,不自觉地微微一颤,忽想起晨起时分,沈月尘穿好衣裳,转身冲着他笑盈盈地模样,胸口顿时一窒,像是被什么东西压住了,连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

    ……

    阮琳珞一直留在御花园,不愿回宫,直到李政亲自派去的轿子停在门外,她才不得已起身离开。

    临走时,她让唐嬷嬷留在这里,负责照看沈月尘,一旦她有了什么情况,不论什么时候都要第一时间传话过来。

    李政早早就等在了水月宫,见她回来了,神情憔悴,双眼微红,忍不住长叹一声:“你又何必如此折腾自己,交给太医们去管吧。”

    阮琳珞此时心里满是愧疚之情,听了这话,微微抬头看了李政一眼之后,又连忙跪下来去行礼,顺势悄悄的擦了一下眼睛,不想让他看见自己落泪。

    李政没有起身,也没有安慰她,只待她的情绪平静下来,方才对她道:“宫中就是这样残忍危险的地方,谁也不知下一秒会发生什么,谁要害谁?谁会丢了性命?”

    他从小就生活在这样充满阴谋和算计的坏境里,所以,对于这样的事,早已经是见怪不怪了。

    阮琳珞欲言又止,心中一酸,几欲流下泪来,半响才喃喃自语道:“都是因为臣妾,都是臣妾害了她。”

第一百七十二章 秘密(九)

    李政站在阮琳珞身边,离得她很近很近,待听到她把责任都怪在自己身上,不禁微微蹙眉,上前两步,轻轻将手搭在她的肩膀上,沉声道:“今日幸亏不是爱妃有事,否则,朕一定会舍不得的。”

    他平平淡淡的一句话,却阮琳珞的心里禁不住打了一个寒颤。

    舍不得……只是舍不得而已。

    她稍微静了一下,又暗自摇头,对他的心,她本来就没有什么好指望的。

    阮琳珞两只手不安地绞在一块,听见他说这样的话,心中说不出是那般滋味,只别过脸,故意不去看他的脸,却挡不住脸上扑簌簌的眼泪滚落下来。

    李政脸上仍是一贯的冷若冰霜,不带有丝毫温情之色,只道:“不要哭。”说完,他就伸手过去,想要抬起她的下巴,让她直视自己的脸。

    谁知,他的手掌才打开,一滴晶莹的眼泪就直接砸在了他的手心。

    李政的动作微微一顿,随即改变主意,伸手将她揽进自己的怀里,沉声道:“你就那么在乎那个人吗?”

    阮琳珞虽然现在没有心情与他亲近,但整个人还是紧紧靠在李政的胸前,缓缓语气道:“本宫以前回德州省亲,整日与嫂子结伴一处玩耍,一处说话。她虽然只是臣妾的外戚,却和臣妾异常投缘,和她呆在一起,臣妾只觉比自家的亲姐妹还要亲密无间……”

    阮琳珞轻声说完这些话,身子微微颤了一下,等得时间越久,她的心里就不安。

    如今,沈月尘虽无性命之忧,但也吉凶难料,不知何时才会醒过来……

    李政看着她伤心愧疚的模样,不知为何,那些从前一直被隐藏在心里的记忆也被微微触动了一下,他将手臂绕过阮琳珞长长的头发,修长的手指在她柔嫩的脸颊上缓慢抚摸着,“朕已将郭美人押进死牢,随你自行处置,只是别把动静闹得太大,让朕为难。”

    对于他来说,这是他能给她的,最大最体面的安慰了。

    阮琳珞心里一直都在等着他这句话,她主动回握住他的手,可惜,他的手掌太大,她握不住,只能紧紧地攥住他的两根手指,一字一句地说道:“皇上英明,本宫绝不会放过她!以眼还眼,以牙还牙,本宫不会手软的。”

    生平第一次她感受到了死亡气息,竟然离她如此之近。而这恐惧的根源,竟是来自这宫里的四面八方。郭美人不是唯一一个想要加害于她的人,在那些明暗不分的地方,还不知正有多少人正站在她的身后,怀着歹毒的心思,藏好利器,伺机而动。

    今晚注定会是一个不眠夜。

    此时在阮家,朱锦堂在最初的震惊愕然过后,慢慢让自己镇定了下来,他飞快地在脑海中整理好思绪。

    沈月尘中毒这件事,无疑让他心痛纠结,如果可以,他恨不能立马进宫,亲眼看一看她现在的情形。可是,依着他的身份,别说是进宫了,

    虽然已经过了好几个时辰,但阮家人对下毒一事,还是心有余悸,而对于朱锦堂和沈月尘则是除了愧疚,还是愧疚。

    按着朱锦堂的意思,他们还没有给沈家人报信儿。朱元兰说过,待天亮之后,她会再次请命进宫,看看沈月尘那孩子如何了。

    虽然,这样的事情,想瞒也瞒不了多久。但是,还是要等到有个准信的时候,才好让沈家知道。

    朱元兰见朱锦堂始终愁眉不展,一声不吭,心里颇为过意不去,纵使身子乏累,也不想回屋歇息,只想陪着他一起熬过这揪心难捱的一夜。

    这会和他们同样揪着一颗心的,还有吴妈和春茗翠心,因着阮家有专门伺候的丫鬟,所以这回用不着她们在屋里守夜,但是她们三人还是毫无睡意,吴妈一个人对着窗户抹眼泪,春茗和翠心则是手拉着手,给彼此一点安慰。

    朱锦堂整整坐了大半宿,粒米不粘,滴水不进,每过一会儿就又丫鬟捧着茶盘过来送茶送点心,可是他看也不看,动也不动一口。

    热茶变冷茶,新茶变旧茶。送茶的丫鬟来了一遍又一遍,轻手轻脚地走进来,又轻手轻脚地退出去。

    朱元兰见他这么熬着,心疼得紧,亲自从丫鬟那里端了茶来,送到他的手中,苦口婆心道:“马上就要天亮了,你一整晚什么都没吃,先喝口茶提提神吧。”

    姑母亲自递过来的茶,他只能伸手接过来,只是喝了一口,却觉得异常苦涩。

    茶是好茶,只是他的心口苦,这会喝什么也都是苦森森的。

    他生平第一次知道了什么叫做度日如年,心里不知不觉生出继续后悔。

    早知如此,他们还不如不来!还不如老老实实地呆在德州!可惜,这世上从来就没有如果,现在,他纵使心里着急,却什么力气都使不上,只能坐在这里等,等等等,一直等。

    天刚微微亮,朱元兰就回屋换好衣裳,准备再次进宫觐见。

    朱锦堂亲自将她送出门口,沉声道:“姑母,不论事情是好是坏,还请您及时派人传话回来。”

    朱元兰重重地点了一下头:“我会的,你好好在家,等我的消息。”

    太医们在南苑忙了整整一晚,总算是把沈月尘从死门关上拉了回来。只是,夹竹桃是寒毒,沈月尘偏偏又是阴寒体质,所以,想要把体内的余毒全都清除,恢复如初,着实不太容易。

    阮琳珞无心听太医们那些长篇大论,直截了当地问道:“朱夫人究竟何时会醒?”

    王太医躬身道:“依着朱夫人的情形来看,最多再有两天的功夫,她就可以苏醒过来了。只是,她体内的寒毒一日不清,便会淤血阻滞,气血不通,就算醒过来,身子会比之前虚弱得多,手脚无力酸麻,需要长期卧床休息才行。”

    阮琳珞眉心紧蹙,疑心重重道:“朱夫人年纪和本宫相同,恢复起来应该会很快的。对吧?”

    王太医微微摇头:“回娘娘,娘娘千金贵体,元气充足。朱夫人的体质……偏寒……自然无法和娘娘相比……不过,娘娘可以放心,朱夫人如今已无性命之忧,可以放心接出宫外,安心调理。微臣和陈太医,刘太医一起研究开了两幅药方,只要按着药方按时服药,然后,再配合针灸驱毒,很快就能看到成效的。”

    为了自保,有些事情说多不易,还是避重就轻的好。

    阮琳珞见他说的头头是道,神情认真道:“王太医,本宫信任你,才让照顾朱夫人,你千万不要让本宫失望。”

    王太医虽然心中有谱,但也觉得有些为难,却只能应声道:“是,微臣遵命。”

    朱元兰进宫之后,唐嬷嬷亲自将她送去南苑,和静妃娘娘碰面说话。

    得知,沈月尘已经没有性命之忧,可以接出宫外休养。朱元兰大大地松了口气,立马让阮琳珞遣了身边的小太监出宫去阮家传话。

    “你表哥昨晚一宿没睡,眼睛都熬红了。他知道月尘没事的话,心里就能踏实了。”

    阮琳珞这会实在是高兴不起来,微微低头道:“这次是嫂子替本宫挡过一劫。倘若当时是本宫先喝的茶,那么……”

    如果是她先喝的话,那现在躺在床上的人就是她了。她一旦倒下,阮家的处境可就不妙了。

    朱元兰点头赞同道:“娘娘放心。臣妾不会让那孩子再受苦的。”她无意间能替自己的女儿挡下一难,这是缘分,也是恩惠。

    阮琳珞又道:“出宫的马车,唐嬷嬷会去准备,母亲多费点心,回去代本宫向表哥赔一声不是。这次的事,说来说去都是因为本宫……”

    朱元兰道:“如今已经没事了,娘娘实在不必自责。千错万错都是那些心怀歹毒的人的错!”

    下毒的郭美人,如今还被关押着,阮琳珞自有打算。

    “这次的事,本宫不会善罢甘休的。不仅仅不是为了嫂子,也是为了本宫自己。”

    朱元兰心里很清楚,女儿是时候该立立威了,而且,眼下,郭美人就是最好的靶子。

    阮琳珞亲自派人将沈月尘和朱元兰送出了宫外,还让唐嬷嬷也一路跟了回去,而她自己则是携着两名宫女两名太监,毫不回避地去了郭美人被关押的酷刑司的牢房。

    酷刑司这个地方,对宫里的人来说就是真实的修罗地狱。不管是主子还是奴才,一旦进去了,想要再完好无损地出来,可就不容易了。

    郭美人被关进来,不过才短短一个晚上而已,就已经忍无可忍了。她因为早早就招认了,所以不用受大刑,但是她虽没有受刑,但是,光听到旁边牢房里的连连惨叫,就已经让她整个人彻底崩溃无望了。

    阮琳珞才走到酷刑司门口,就被匆匆赶来的陈泰,劝停了脚步。

    “娘娘,这等污秽之地,您怎么能亲自进去呢?若是碰到什么脏东西,可如何是好?而且,那郭美人素来性子跋扈嚣张,万一她胡言乱语,冲撞了娘娘……”

    阮琳珞缓缓伸出手,轻轻搭在陈泰的手臂上,细细打量着自己修饰一新的指甲。

    “陈公公别担心了,你既然来了就索性陪本宫走一趟吧。回去以后,也好让皇上安心。”

    阮琳珞这会什么都不怕,要怕的应该是那些害人的人。

    郭美人被关进来的时候,还是穿着寻常的衣裳,一身华丽,可是到了早上,她就已经变得衣衫不整,蓬头垢面了。

    牢房里阴冷潮湿,又黑又暗,而且,到处都有一股带着霉味的腐臭味。

    阮琳珞一走进去,就用帕子掩住了口鼻,陈泰则是差点没有熏吐了。他方才贪嘴吃得不少烧鹅肉,都是皇上剩下来的,结果现在却害得他胃里更难受了,连脸都憋白了。

    奴才当着主人的面,万万不能做失礼的事,何况又是这会,正是敏感的时候。

    陈泰小心翼翼地扶着阮琳珞往前走,轻声道:“娘娘,仔细小心,这里的老鼠出了名的大,不知何时会蹿出来……”

    他故意说得夸张一点,其实是想要阮琳珞知难而退。可惜,她非但不怕,反而走得更快了,心里有了几分计较。

    郭美人因为是新来的,所以被关在比较靠外的牢房,她一听见陈公公的声音,就立刻冲到房门边上,又叫又喊道:“陈泰,陈泰,快放本宫出去,本宫要出去!”

    当着阮琳珞的面,陈泰自然不会理会郭美人的话,只道:“静妃娘娘驾到,郭美人你还不跪地行礼。”

    郭美人待见阮琳珞,有些脏乱的脸上浮现出一种明暗不定地表情,随后轻轻地嗤笑一声:“本宫当是谁呢?原来是静妃娘娘来了。”

    如今,郭美人虽然已经被关押进来,但还没被治罪,所以她的位份名号,暂时还在,所以她就算身在牢房,也敢自称本宫。

    阮琳珞上下打量了一番郭美人,啧啧摇头道:“方才一晚上没见,姐姐就落得这般模样……唉!多行不义必自毙,姐姐这又是何必呢?”

    郭美人原以为她会恼怒地和自己对着来,谁知,她居然有说有笑地站在对面,不急不躁,对自己冷嘲热讽起来。

    “何必呢?阮琳珞,你别以为你是皇妃就了不起了。这次是你运气好,有个垫背地替你受苦,可是下一次你未必就有这么好的运气了!本宫就不相信你一辈子都能好运。”

    阮琳珞眸光一闪,“本宫是福是祸,自然不用姐姐操心。姐姐还是好好操心操心自己吧,往后,该要如何在这里度过漫长的一生。”

    阮琳珞打从一走进这个肮脏的地方,心中就有了计较,与其让郭美人以死谢罪,还不如让她一直呆在这个地方活受罪,来得痛快。

    郭美人依旧冷笑,抬起一双带着无尽怨恨的眼眸静静注视着她,咬牙道:“阮琳珞你别太嚣张了,你现在走运,所以才会乌鸦变凤凰。可是一旦你的运气用完了,倒起霉来,同样也是孔雀不如鸡。”

    陈泰见她越说越过分,忙道:“大胆,来人啊给她掌嘴。”

    酷刑司的侍卫个个都是心狠手毒的主儿,立刻开锁走进牢房,一把抓住郭美人的脖子,当着众人的面,重重地掌她的嘴。

    郭美人素来娇气,又生得细皮嫩肉,哪里受得住那么重的巴掌。才打了两下,她的嘴角就被打破了,鲜血直流。

    阮琳珞正看着,忽觉脚边有什么东西匆匆溜过,黑灰色的一个影子,甚是骇人。

    阮琳珞微微一惊,定眼一看,原来是一只硕大无比的老鼠。

    陈泰也是被吓了一跳,连连拍着胸口道:“哎呦呦,娘娘小心啊。奴才这辈子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大的老鼠。”

    阮琳珞强忍住心里的恶心,抬手示意侍卫们住手,吩咐陈泰道:“陈公公,郭美人到底是伺候过皇上的人。如今虽然犯了错,但也罪不至死……”

    陈泰见她话里有话,只是垂手站在她的身后,微微低着头,不敢去看此刻她脸上的表情,揣摩她心里的想法,只是说了自己该说的话:“娘娘,皇上说了,一切听从娘娘的安排。”

    阮琳珞故作轻蔑道:“本宫看这里的环境不错,不如就让姐姐她就在这里常住吧。”

    死是最容易的事了,脖子一横,身子一沉,也就一了百了了。沈月尘因为她受了那么大的罪,吃了那么多的苦。所以,她也要吃些苦头才是。

    陈泰闻言,立刻明白了阮琳珞的意思,无非就像是想让郭美人活受罪而已。

    “从今往后,这里就是姐姐的新寝宫。不过这里,空荡荡的,连个伺候的下人都没有,实在冷清。不如,让人多抓两只老鼠过来给姐姐作伴吧。”

    陈泰听了这话,先是一惊,随即又是心领神会道:“娘娘说的极是。奴才听说,酷刑司的老鼠都是通人性的,正好可以给郭美人作伴!”

    他的话音刚落,后面的小太监又出声附和道:“食人肉,自然通人性了。奴才现在就去抓。”

    阮琳珞瞥着地上的郭美人,似笑非笑道:“本宫还有事就不多陪了,姐姐好好在这里享受吧。”

    郭美人在后面哼哼唧唧地想要还嘴反抗,可惜,下一秒就被人掩住了口。

    阮琳珞走到外面,先是深深地吸一口气,随后看向身边的陈泰,轻声道:“本宫不想让她就这么死了,记住派人看好她。”

    陈泰明白地点点头:“娘娘放心,奴才知道分寸。”

    如今,静妃娘娘正是得宠,连皇上也喜欢处处讨她的欢心。他这个当奴才的,不表示表示,可是不行的。

    他在宫里这么久,该看的不该看的,都看了不少了。欺负人的事,谁都会做,何况又是在酷刑司这样的地方,不用多说什么,也会有人把她料理得周周全全。

    静妃娘娘讨厌谁,就是皇上讨厌谁。陈泰故意慢走了一步,先送走阮琳珞,然后自己又折回酷刑司,仔细交代了一番,叮嘱他们要格外“关照”郭美人。

第一百七十三章 秘密(十)

    风吹花瓣落,满街飘香,芬芳而又浓郁。沈月尘半靠在马车里昏迷不醒地模样看上去显得分外纤弱,朱元兰轻轻地扶着她的肩膀,望向站在车外的朱锦堂,微微一笑。

    朱锦堂的眸光一闪,视线牢牢地锁在沈月尘的脸上,身上,这会的她一动不动,面容憔悴,肤色苍白,连唇色都是泛白的,静静地保持着似是熟睡的模样。

    只是她不是睡着了,而是昏迷不醒。

    看见的她的第一眼,朱锦堂的心中泛起一丝一丝的疼,然后,慢慢不断蔓延开来,越来越疼,越来越深。

    朱元兰还未开口说话,朱锦堂就已经探身进来,从她的怀里揽过沈月尘,伸出双臂将她小心翼翼地抱出了马车。

    不过才一日的功夫不见,可是,朱锦堂抱着她纤弱的身子,只觉她轻了不少,抱起来感觉就像是一根羽毛。

    朱锦堂低头望着她沉静的脸庞,不由微微用力收紧手臂,将她抱得更稳了些。

    朱元兰随后也缓缓走下马车,嘱咐身边的下人道:“赶紧护着朱夫人回厢房休息,再让回春堂的葛大夫进府一趟。”

    朱锦堂没有旁人插手,一路将沈月尘抱了回去,吴妈和春茗翠心早早地迎了出来,待看见他怀里的沈月尘,便忍不住神情激动起来。

    吴妈一面迎上去一面伸出颤抖的手,轻轻握住沈月尘温凉的小手,然后,把脸凑了过去,轻轻地贴着她的手,喃喃呼唤道:“小姐,小姐您怎么了?小姐别怕。”

    朱锦堂和吴妈一起将沈月尘安置在了西厢房宽敞舒适的大床上,给她盖好被子,给她枕好枕头。

    朱锦堂坐在她的床边,目光自始至终都没有离开她一眼,眉心紧蹙,满脸心疼。

    看她的脸色,便知她不好,不对,不是不好,而是很不好。

    朱元兰略作休整之后,也匆匆来到西厢房,她还拿来了王太医看得方子,还有各样药材补品。

    朱锦堂看见沈月尘回来,心里稍微安心了一些,起身走向朱元兰,询问起沈月尘的身体究竟怎么样了。

    朱元兰柔声道:“太医们说了,她已经没有大碍,等体内的毒素都消了,就会苏醒过来。娘娘说了,每隔三天就会过来替她诊一次脉,知道她康复痊愈为止。我刚刚派人去请了回春堂的葛大夫,他最是精通药理,平时我们身上有什么不舒服,都是他一手调理的。”

    朱锦堂闻言,脸上的神情说不出的沉重。她这次是中毒,不是寻常的头疼脑热,就算解了毒,也是会大大地伤身。

    朱元兰身为他的长辈,自然明白他心里的难受,她没有报喜不报忧,反而是轻轻地拍了一下他的肩膀,低声道:“锦堂,你过来。姑母还有些话要和你说。”

    朱锦堂神色一凛,忙和她一起去了外间说话,只留吴妈她们照看沈月尘。

    许是,心里不太放心,他一面往出走,一面不忘回头望上一眼沈月尘。

    朱元兰和朱锦堂相对而坐,因为她不想让别人听见,便稍微压低了声音,道:“锦堂啊,月尘那孩子嫁给你也快一年了吧。”

    朱锦堂微微点头,“是。”

    朱元兰轻轻咳嗽一下,继续道:“你们成亲都一年了,想来你也一定知道她身子不太好这件事吧……”

    朱锦堂微微一怔,似有些没听明白似的,只问道:“姑母,您这话是什么意思?月尘她怎么了?”

    朱元兰见他毫不知情地愣神模样,心中微微一紧,只觉,这些话原本不该由她来说的。不过……眼下,这种情景,光是报喜不报忧是不行的。

    她微微沉吟道:“太医说了,她的身子弱,又偏寒,如今又中了寒毒,往后调理起来,怕是不容易……也许还会带来麻烦……”

    体质偏寒……朱锦堂虽然不知道她身上有这种毛病,但是想到她的手脚总是冰凉,又或是偶尔因为小日子,蜷着身子躺在床上脸色苍白的样子,沉默了片刻才道:“女人家的事情,我不懂那么多。姑母,您有话就直说吧。”

    朱元兰淡淡道:“如果,她本就体寒不易怀孕,如今又这样……估计,往后这一两年内,都不能怀孩子了,免得伤了性命……这也是太医院的意思……”

    朱锦堂听了这话,双手不自觉地攥紧攥紧再攥紧。

    他一心盼着她能有孕,就算不是为了朱家,不是为了长房,而是为了他自己。

    朱元兰见他有些失神,定定地看着他,语气认真道:“姑母知道你心里的苦衷,也知道长房的难处。不过,有些事终究是急也急不来的,月尘替娘娘挡过一劫,这个恩惠,姑母会一辈子牢牢记在心里的……娘娘自然也不会忘记的。月尘她还年轻,好时候都在后面,等她养好了身子,再要孩子也不迟。”

    她生过两个孩子,所以,很清楚这其中的厉害。此事事关重大,万万不可勉强,否则很有可能会是一尸两命……

    朱锦堂已经不是第一次遭遇这样突如其来的打击了。在他的人生中,每天都要面对这样措手不及的事情,然而,每次得到的结果就是悲戚的。

    天生孤克……

    说实话,他当初听见沈月尘中毒之后,脑海中第一时间涌出的就是这四个字……天生孤克……

    曾经觉得荒唐,曾经觉得愤怒,曾经觉得难以置信,可是现在,朱锦堂却不得不展示抛弃自己的理智和骄傲,在心底深处默默地想,或许,他真的如批命所说的一样。

    “锦堂啊,你倒是说句话,别让姑姑着急。”朱元兰见他半响不语,只是蹙着眉头,攥着拳头坐在那里,不禁有些担心。

    朱锦堂的理智很快就回来了,他深吸了一口气,开口道:“以后的事,可以从长计议。眼下最要紧的,是要让月尘赶快醒过来才行。”

    不论如何,他都不忍心见她变成现在这副模样。

    朱元兰重重地点头道:“那是当然了,姑母想你保证,一定会像待亲生闺女那样照顾她的。不过……沈家那边总是要打一声招呼才行,你们都两天没回去了……”

    朱锦堂想了想道:“此事事关娘娘,又牵扯到宫里,姑母的意思是……”

    朱元兰道:“沈志云大人也是在朝中做官的人。宫中出了这样的大事,用不了多久就会闹得人尽皆知。既然是早晚都要知道的事,还不如你来告诉他的好。你是沈家的女婿,也算是他的半个儿子。这种大事,不能通过外人来传话,以免生了嫌隙,所以还是你亲自去说比较好。”

    朱锦堂点一点头,他其实也是这样想的,只是此事牵连太大,还是问过姑母的意见比较好。

    很快,沈家人就得到了消息。

    沈志云闻此,心中一震,他早上刚听到消息说,后宫的郭美人因为谋害静妃娘娘被关了起来,却没想到自己的女儿沈月尘也受到牵连。

    郭美人要害的是静妃,可是怎么会牵连到自己的女人呢?还中毒?还昏迷?

    沈志云感觉像是让人当头给了一闷棍,又钝又痛,却又不能喊疼。沈月尘这次虽是替静妃娘娘挡了一劫,可是因为事关后宫,不宜对外张扬,只能不了了之。

    “这叫什么事儿?好不容易进宫一趟,没说在太后娘娘面前露露脸,还差点把性命赔进去……哎呀,真是没有一天是让人省心的。”

    “老爷,您这会看见了吧。这命数都是老天爷定好了的,那孩子天生就是福薄的人,给她什么都是白搭,咱们也甭指望她了。”

    沈志云夫妇这边还在相互抱怨,却听丫鬟来报,沈老太太因为沈月尘出事,一时激动,直接晕了过去。

    沈老太太到底是上了年纪的人,受了这么个刺激,自然招架不住。

    沈志云守在她的床边,只听她半昏半醒地喃喃自语道:“不行啊不行啊……那孩子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也不活了……”

    到底是沈家作孽太多,还是老天爷故意捉弄人?好好的一个孩子,为何平白无故地要遭这份罪?

    沈志云听见这话,只觉她真是老糊涂了。“娘啊,您先别急,小心身子。”

    因着沈月尘,沈老太太一病不起,整日昏昏沉沉的。

    阮家得知这个消息之后,心中的愧疚更深。

    沈月尘在这边病着,老太太在那边病着,一个昏迷不醒,一个神智不清,整日以泪洗面,看着可怜得很。

    宫里的太医来了一趟有一趟,日子过了一天又一天,可是,沈月尘仍不见醒来的迹象。

    沈月尘睡得时间越长,朱锦堂的心里就越慌越不安,到了后来,他几乎连做事的精力都没有了,每天一睁眼睛就坐在她的床边,静静地看着,静静地等着,直到夕阳西下,直到夜色深沉,日子过得像是一潭死水似的,纹丝不动。

    他这样无精打采,忧心忡忡的样子,朱元兰还是第一次看到,心里不禁有些着急,便连夜给朱家去了一封书信,把事情的来龙去脉都告诉给他们知道。

第一百七十四章 梦醒(一)

    已经过了二更,朱家上房内仍是一片通明。

    朱老爷子坐在太师椅上,双手交握在胸前,身子微微向前倾着,眼帘低垂。他半响不语,眉眼间竟是忧虑之色,惹得屋中的其他人也不敢轻易出声。

    朱老太太轻轻地叹了一口气,也是一脸忧愁,声音略带沙哑,开口道:“老爷,时候不早了,还是早点歇着吧。”

    朱峰闻言,也起身上前请示父亲道:“是啊,爹,身子要紧啊,不要太操劳了。”

    朱老爷子见他们都来劝自己,稍微有些烦了:“行了行了,都别劝了,都散了吧。”

    朱峰和母亲交换了一个眼神,虽然有些困意,但还是留下没走。

    朱峻可是熬不住了,他近来应酬不断每天几乎都是三更时分,才能回家歇一歇。今天因着京城那边出了事,他才紧赶慢赶地回来,这会一直忍着哈欠,难受得紧。

    朱峻夫妇先行告退,黎氏坐着没动,目光一直盯在他们二人的身上,不自觉地蹙了蹙眉。

    这会,上房里只剩下两位老人和朱峰夫妇了。

    朱峰和朱峻都是朱老太太的儿子,一样都是亲生的,一样都是自己的心头肉。可是,在她的心里还是一直比较偏爱长子朱峰。

    不仅是因为他是她的第一个儿子,更因为他是长子,未来要继承家业的当家人。

    立嫡立长,乃是老祖宗留下来的规矩。而且,朱家打从老太爷那一辈起就子嗣单薄,男丁稀少。待到了朱锦堂这一辈也是同样,前前后后,也不知费了多少心,遭了多少罪,可如今,也只有明哥儿这么一个命根子而已。

    他们长房过得越是不好,二房

    朱老爷子长叹一声:“明儿给你大姐回一封信,说咱们都知道了。眼下最要紧的是那孩子没事,你让锦堂安心陪着她在阮家养病,别着急回来,别……”

    他把话说到一半,便又说不下去了,只是重重地拍了一下桌子,似有怨气道:“咱们朱家到底是造了什么孽,为何要让孩子们遭这种罪?”

    朱老太太见他这么说,不禁红了眼眶,只道:“老爷说的是什么话,什么造不造孽的?”

    朱老爷子一时感慨,想了想又道:“你们长房过得安稳,咱们这一大家子人才能过得安稳。”

    长房安宁,则一家安宁。朱老爷子多年来一直深信这一点,他从小培养朱峰,为的就是让他将来可以继承家业,而对于次子朱峻,从来就没有寄予过厚望。

    可是,规矩是规矩,人心是人心。

    朱峰有朱锦堂,朱峻有朱锦纶,平心而论,这两个孩子都是一等一地人才,一样地出类拔萃,一样地优秀。

    朱老爷子知道自己和妻子总是一味地偏袒朱峰,早已经让朱峻心生不满,而且,他最近很不老实……好像渐渐有些压制不住他了……显然,这也是让老爷子很不放心的一点。

    朱峰知道父亲话中的含义,忙道:“劳烦父亲操心,儿子知道了。”

    黎氏在旁,先是看了朱老爷子一眼,跟着又看了一眼自己的丈夫,暗自摇了摇头。

    再这么下去,不是个办法……毕竟,防人之心不可无啊!

    ……

    沈月尘整整昏迷了七天,而这七天对于朱锦堂而言,就好似像过了七年一样。

    吴妈见朱锦堂日益消瘦,越发憔悴的模样,心里微微有些酸涩,也有些感动。

    王太医前前后后,来了好几趟,药材补药一样不落地送过来。可是却迟迟不能断定,沈月尘究竟何时才会醒来?

    朱锦堂的耐性被一点一点消磨殆尽,最后只剩下满满地愤怒。

    王太医从前和朱家打过交道,又在私底下收了沈家的好处,这会碍于静妃娘娘的势力,也不好故意隐瞒。

    自圆其说是最难的,王太医只能避重就轻,尽量不让旁人看出太大的破绽。好在,他如今已是太医院总管,说什么话办什么事都十分容易。

    傍晚时分,春茗亲自进屋点灯,待见朱锦堂还坐在小姐的床边,稍微犹豫了一下之后,还是轻声劝道:“大爷,就快到晚饭的时候了,奴婢伺候您更衣吧?”

    朱锦堂从下午回来之后,就一直呆在这里,片刻都没有离开过。

    朱锦堂只是摇头,却没说话。

    随后,翠心小心翼翼端着刚刚熬好的汤药进来。

    朱锦堂的鼻尖微微一动,又是这股酸苦的味道,又到沈月尘服药的时辰了。

    翠心把汤药晾了一会儿,然后送到床边。

    朱锦堂亲自将沈月尘扶起来,让她舒服地依在自己的怀里,然后,接过翠心递过来的药碗,用手指感觉了一下汤药的温度,正好合适。

    白瓷的碗里,盛满了如黑浆般的药汁,散发着一股浓浓的苦味,光是闻闻味道,就不禁让人蹙起眉头。

    这样的汤药,都已经不知喝了多少碗了,可是收效甚微。

    朱锦堂舀起一勺黑浓浓的汤药,送到沈月尘的嘴边,慢慢地让她喝下去。

    翠心站在床边,握着手帕,时不时地给她擦擦嘴角。

    然而,就在碗里的汤药就快见了底儿的时候,沈月尘突然间动了一下身子,跟着,嗓子里发出“咯”了一声,随后将刚刚喝下的汤药全都吐了出来。

    翠心微微一怔,再看沈月尘正窝在朱锦堂怀里轻轻地咳着,神情颇为痛苦。

    这会,朱锦堂也顾不得自己身上的脏乱,而是,一手托着沈月尘的身子,一手轻轻地拍着她的后背,眼中的精光一闪,似有惊讶,也有惊喜。

    沈月尘咳了一阵儿,方才缓缓睁开眼睛,眼前一片模模糊糊的人影儿,仿佛什么都看不真切的样子。

    朱锦堂望着她的脸,此刻,见她眼中只有一片茫然,不禁问道:“哪里不舒服?”

    翠心也是喜极而泣,凑上去道:“小姐您醒了?”

    沈月尘脑子里还晕晕的,眼睛前面像是蒙了一层淡淡的雾气,满嘴都是苦味,苦得胃里如翻江倒海一般地难受。

    她不记得自己睡了多久,只觉得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里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见,只能隐约听见周围传来各种各样的声音,有人哭,有人吵,还有人一直在叹气。

    朱锦堂是她睁开眼睛看见的第一个人,沈月尘定了定心神,只见,他的嘴唇微颤,神情震惊之余还有一点点喜悦之情。

    这时,春茗端着一盆温水进来,她原本是想给沈月尘擦身的,却见她已经清醒过来,顿时吓了一大跳,差点没把水盆扔在地上。

    吴妈随后也进到屋里,见她已经醒了,不住哽咽起来。

    沈月尘见她们哭哭啼啼起来,嘴唇动了一动,想要开口说话,最后却一个字都没有说出来。

    她现在身上完全没有力气,软软地,根本不听自己的使唤。

    吴妈激动了一会儿,便又转身出去去请大夫过来。

    沈月尘勉强地弯了一下嘴角,似是在笑。

    朱锦堂轻抚他的脸,叹息一声,“没事了就好,没事了就好。”说完,他又望向翠心,吩咐道:“先给她换身干净衣裳,洗洗脸,梳梳头。”

    她方才吐了一身,身上全是药味,肯定会不舒服的。

    翠心和春茗异口同声地应了一声,轻手轻脚地为她擦拭身体,然后,再帮她穿上干净的睡衣。

    朱锦堂毫不避讳地站在床边,眼睛一刻也不离开沈月尘,仿佛生怕她会随时再次昏过去的样子。

    沈月尘这会还有些昏沉迷糊,喃喃着道:“怎……么……我怎么……了?”

    朱锦堂见她说话了,便从背后搂住了她的身子,低声问道:“宫里的事,你都不记得了?”

    “宫里……”沈月尘轻轻呢喃著,微微低下头想了一想,满脑子都是零零碎碎的线头,拼接不出来完整的画面。

    她还记得自己和静妃娘娘相对而坐,说了很多话,还喝了茶。

    对了!是茶……是她喝的茶……

    沈月尘无力地靠在他的肩膀上,喃喃道:“茶水有毒……娘娘危险……”

    朱锦堂听了她的话,忙安抚道:“娘娘没事,只有你中了毒。你知道吗?你救了娘娘一命。”

    此时,他嘴上虽然说着事情的来龙去脉,但心里反复重复地只有一句话,那就是谢天谢地,你没事。

    沈月尘心里咯噔一下,抬头看了他一眼,似有不解。

    原来是她中毒了,所以她才会这么难受。

    须臾,朱元兰和葛大夫都赶过来了,大夫亲自为沈月尘诊脉,朱元兰满脸喜悦,握着朱锦堂的手,道:“这下就好了,只要细心调理,一定会没事的。”

    因为身体十分虚弱,刚刚醒过来的沈月尘,迷迷糊糊地醒了一会儿,又自沉沉睡去。不过此时,就算她睡过去,众人也不用那么担心了。

    吴妈将沈月尘安置在干净舒适的被窝里,还亲自为她盖严被角,方才轻轻地叹了口气。

    晚饭后,朱锦堂早早地回到房内,想要多看沈月尘两眼。

    昏黄的灯影下,还是那张睡熟安静的脸,却不在让他感到不安。

    春茗进来询问道:“大爷,近来一直休息不好,今晚可以睡个踏实觉了。”

    朱锦堂摆摆手,示意她不用忙了,只道:“我今晚就直接睡这里。”

    沈月尘昏迷的这几天,朱锦堂一直歇在别屋,可是今晚,他有点不想走了,只想陪着她。

    春茗闻言微微一笑,忙收拾好东西转身退出了房间。

    朱锦堂原本并不想吵醒她,只想想抱着她一起入睡,然而,沈月尘的睫毛还是微颤了颤,跟着缓缓睁开眼睛,在他的怀里醒过来。

    朱锦堂小心翼翼地抱着她坐在床上,用下巴轻轻地顶着她的头,轻声问道:“你身上还难不难受?”

    沈月尘喃喃道:“没有……”随后,她又喘息了一下,继续说:“对不起……让你担心了……”

    朱锦堂听了她的话,忍不住叹了口气道:“别说什么对不起了,好好歇着吧。只要你没事就好。”说完,他低下头,如蜻蜓点水般地在她的头发上轻吻了一下。

    看见她醒过来,朱锦堂的心里除了喜悦和安心,还隐隐有几分感激……感激她能安然无恙,感激她没有让自己天生孤克的命数,再一次地被应验。

第一百七十五章 梦醒(二)

    沈月尘轻轻一笑,安心地窝在他的怀里,汲取着他怀中的温暖,轻轻地道:“不过,我现在满身都是药味。”

    她知道他是不嫌弃自己的,可是,心里多少还是有些过意不去。

    朱锦堂闻言,故意嗅了嗅鼻子,温和地道:“陪了你这么多天,我都闻惯了,无碍的。”

    沈月尘浅浅一笑,只觉,他今天真的很顺着自己。

    又一次死里逃生的经历,不知是她的运气太好,还是运气太差,为什么每回都要遇上这样惊险万分的事情?

    她真心真意地希望,这是最后一次,毕竟,她不是神仙,不能回回都这么幸运。

    看到她清浅温和的笑容,朱锦堂忽地觉得身心一轻,早前的疲乏瞬间烟消云散,只感到舒心和轻松。

    他抬手顺了顺她的长发,继续道:“这些日子,你憔悴了不少,很该补一补了。”

    沈月尘微微抬头,看着他瘦得有些尖利的下巴,回话道:“因为我,让大爷也跟着受累了。其实,我已经没事了。”

    看样子,他也是掉了不少斤两,下巴都瘦下来了。

    “这会不是逞强的时候,大夫说你这次是元气大伤,需要好好补养才行。而且,你的身子原本就不太好,更要仔细才行。”

    朱锦堂原本无心提起她体寒的事,他虽然心里的确很介意,但毕竟她才刚刚恢复,有些事情,还是晚点再说也无妨。

    沈月尘素来对自己的身体颇为敏感,之前,因为一直昏昏沉沉的,所以有些疏忽大意了。可是这会,待听见朱锦堂说的话之后,她突然间恍然大悟,回想起,自己昏迷不醒的这段时间里,一定看过大夫,诊过脉……

    朱锦堂可以清楚地感觉到怀中的人儿,瞬间绷紧了身体,便知道她是反应过来什么了。

    “你先别动,听我把话说完。”

    沈月尘的神情有一丝狼狈,本能地想要坐直身子,却被朱锦堂紧紧地抱在怀里,她现在还没有力气,可以反抗,只能老老实实地呆着没动。

    虽然他的胸膛还是暖暖的,可沈月尘的心里却不由自主地升起了一股深深的寒意。

    其实,她心里很清楚,这一天迟早都是来临的……不过,纵然心里做好了准备,还是让她有措手不及地就紧张感。

    沈月尘用力地咬着下唇,半响无语,心脏砰砰地乱跳个不停。半响,她深深地喘了一口气,仿佛下定了决心似的,开口道:“大爷既然已经知道了,妾身也无颜辩解什么……不中用就是不中用,一切全凭大爷做主就是了。”

    该来的总要来。对于朱家而言,子嗣是大事,总不能因为她一个人给耽误了。

    可是,她的话才说完,耳边忽而听到一声低低的叹息:“你没必要说这样的话,我不过是在担心你,而不是要质问你。”

    不知是因为她刚刚出了事,还是对她的喜爱太甚的缘故,朱锦堂在得知她的身体,本就不易怀孕这件事的时候,竟然没有丝毫的怒意,反而多了几分惆怅。胸口明明觉得闷闷的,却没有火气。

    两个人毕竟已经做了将近一年的夫妻,每天朝夕相处,可以看见很多细枝末节地小事。

    朱锦堂稍微回想了一下,沈月尘的确在保护身体上诸多忌讳和小心,而且,她总是很怕冷,还不喜欢看大夫,就算只是请平安脉,她也不愿意。

    仔细想来,这一切都是有原因的。

    沈月尘缓缓转过头看着朱锦堂,稍微迟疑了一下,很是诧异道:“大爷……难道不生气吗?”

    按说,得知这样的事情,他应该会第一时间大发雷霆,火冒三丈才对。

    朱锦堂又轻轻叹了一口气:“是该生气的,应该要生气的。这样大的事情,你却一直瞒着我。”

    沈月尘再次想要从他的怀里转身,想要面对面地和他把话说清楚。

    如果说,当初隐瞒此事,只是为了配合沈家,保全自身。那么之后,她一直极力隐瞒此事,不仅仅是为了自己,也是不想让朱家人失望,让朱锦堂失望。

    不过正是应了那句话,期望越大,失望就越大。可惜,她终究还是没能隐瞒到底,终究还是让朱锦堂失望了。

    沈月尘的眼眶微微发酸,却强忍着眼泪,她不想在这会掉眼泪博同情。

    此时的朱锦堂出奇地平静,没有恼怒的火气,也没有咄咄逼人的质问,这让沈月尘完全不能理解。然而,她的不安,她的紧张,朱锦堂却可以从她身体的反应上清楚感受到,他宽厚的手掌轻轻抚着沈月尘的肩背,沉声道:“听见你出事的那会儿,我就一直再想,你会不会和秦氏一样离我而去。不过万幸,你没有和她一样。你能平安地活着,能平平安安地呆在我的身边,对我而言,这便是你最大的好处。”说到这里,他略微停顿了一下,“你可能无法理解,总是亲眼送走身边的人,是一件多么让人心寒的事。”

    朱锦堂还是生平第一次说出这样的话,不是不想说,只是一直没有合适的人可以倾诉。

    沈月尘也从未听过朱锦堂说过这样的话,因为是第一次所以觉得震惊。

    人人心中都有属于自己的痛楚,就算是朱锦堂也不例外。

    沈月尘听了这话,忍了多时地眼泪,不由滚落下来,一滴一滴地落在朱锦堂的手背上,哽咽道:“可是眼下,长房最需要的就是子嗣……”

    朱锦堂沉吟了片刻,忽而一笑,对沈月尘道:“没错,长房是需要子嗣,但我也同样需要你。”

    太煽情的话,他还是没办法说出口。

    不过,他喜欢她,这点早已经是毋庸置疑了。

    若不是因为这次的意外,他还没能意识到,自己竟然会如此在乎她。那种揪心揪肺,那种忧虑不安,几乎疼入心脉的感觉,从来不曾有过。

    此时,沈月尘的眼泪流得更凶了,但是,与此同时,心中也生出一丝甜甜的喜悦和感动。

    朱锦堂不忍见她落泪,轻声道:“我不是为了让你哭,才说这些话的。”

    沈月尘缓缓转过身来,含泪凝视着朱锦堂的脸,满含感激道:“大爷今日能和妾身说出这番真心诚意的话,妾身从此以后,便再无烦忧了。”说完,她微微前倾身子,把额头轻轻地贴在他的额头上,声若蚊吟地说了一句“对不起”。

    有时候,越简单的话,越能直达人心。虽然只是一句对不起,里面却包含了很多很多地意思。

    朱锦堂看着她那一双湿漉漉的眼睛,没再说话,只是再次将她揽进怀里。两个人紧紧相拥,只觉,两颗心也紧紧地挨在一起,甚至,还可以清楚听见彼此的心跳。

    这晚,两个人第一次推心置腹地说出了自己的心里话。

    虽然,对于曾经的往事,沈月尘一直不愿多提,可是面对朱锦堂的关切和不解,她还是要把事情原原本本地说出来才行。

    朱锦堂万万没想到,沈月尘竟然会是一个差点被沈家抛弃的孩子。很显然,她似乎从出生开始,就在不断地经受苦难,自幼离家,久居荒山,有家不能回,还要饱尝贫寒之苦。

    仔细听来,原来当年致使沈月尘身子大损的罪魁祸首,就是那位整天喜笑颜开的岳丈大人啊!

    “这体寒的毛病,便是从那时就落下了病根。所以,我一直很小心很小心,希望能早点把身子调理好,可惜,却总是事与愿违。”

    朱锦堂听完,忽而神色严肃起来:“你在沈家的事,为何你之前从不和我提起呢?”

    原来,她是这样磕磕绊绊长大的。

    难怪,每次回娘家的时候,她都是那般紧张和小心翼翼,毫无亲近之感,尤其是面对岳丈沈志云的时候,更是明显。

    沈月尘垂眸道:“家丑不可外扬,说出来也只会惹人耻笑。”

    她不喜欢被人同情,更不喜欢被人瞧不起。

    朱锦堂抓住她的手,语气里带着几分不容置疑地霸道。“现在的你,已经是朱家的人了,而我是你的丈夫,也是你最亲密的家人,所以,从今往后,我不允许你再有任何事情瞒着我!”

    沈月尘眼中带泪,重重地点点头。但随后,她的脸上又浮现出一丝淡淡地忧愁,“如今,我伤了身子。体寒的事情,怕是想瞒也瞒不住的……万一家中的长辈们知道了,岂不是要让他们跟着失望伤心?”

    朱家原本就是为了添丁添喜,所以才会迫不及待地把她娶进门的。如果他们知道了这件事,免不了又是一场风波。

    朱老爷子的照顾,朱老太太的疼爱,还是黎氏的温和,难道全都要白白辜负了……

    朱锦堂心里很清楚,这件事对家里人的冲击会有多大。生气翻脸都还不算严重,他最担心的,就是他们会一怒之下,让他一纸休书把沈月尘送回娘家。

    沈月尘见他面露难色,微微咬了一下唇。

    她很感激,朱锦堂方才能说出那番真心话。只是,摆在面前的事实,还是步步维艰的,不是光凭一句话,一句道歉就能轻松解决的。

    朱锦堂若有所思道:“这件事不用你操心,你只管先养好身子再说。不论如何,你要牢牢记住,你是我朱锦堂的妻子,所以,我会一直站在你这一边的。而且,这件事还需从长计议,再还没想到对策之前,能瞒多久是多久。”

    其实,沈月尘的身子,说严重也严重,说不严重也不严重。连太医都没把握一口咬定,她是不能生育的人,他们又何必咬文嚼字呢?她还年轻,只要假以时日地调理,身子早晚会有恢复的一天……

    朱锦堂如此想着,忽地脑海中想出了一个可以暂时说得过去的办法。

    “你这次因为静妃娘娘中了毒,已经是伤了身子。家里人现在都已经知道了,咱们索性就把你体寒的毛病,归咎于这次中毒,这样一来你就不用费心准备对策了。”

    因为中毒的缘故,她的身子元气大伤,乃是事实。与其拿过去说事,或者重新找理由和借口,还不如直接用这个机会,把事情圆过去,一了百了。

第一百七十六章 梦醒(三)

    沈月尘闻言,心内百感交集,一时有惊有叹有喜有悲。

    她惊的是,没想到朱锦堂得知此事过后,竟然会这样地平静,而且,还处处为自己着想。她叹的是,一年光景虽然不长,却还是让两个人生出了夫妻的情分。她所喜的,则是朱锦堂立场明确地言辞,未来还是充满了很多的未知数,但是,只要他能站在她的身边支持和陪伴,她就会觉得十分安心。毕竟,这世上再没有谁能像朱锦堂这样,可以顺理成章地成为她最强大的倚靠。然而,喜悦的同时,她心中也有无法抹去的悲伤,一种对于自己无可奈何的悲伤。

    沈月尘原本是轻轻依靠在朱锦堂的身上,这会却连忙坐直了身子,神情焦虑道:“这样做真的好吗?”

    朱家人是多么地盼望着子嗣,她心里再清楚不过,总是让他们这样满怀期望,却又不能让他们如愿,说实话,这真的是一件很残忍的事情。

    朱锦堂凝思了一会儿,道:“眼下,再没有比这更好的法子了。这次虽是意外,但也是因为你的缘故,静妃娘娘可以逃过一劫,无论如何,这是你用性命换回来的功劳……”且不说,从前如何,经过这次的事,沈月尘俨然已经成为了阮家上下的“大功臣”。所以,就连朱元兰也情愿为沈月尘保守这个小小地秘密。

    “长辈们有长辈们的打算。有时候,实话实话,未必是最好的法子。大夫说了,你的身子要好好调理,最短也要一年半载的。”

    既是调理休养,在衣食住行上,自然要多加留意才行。这一切,还需要家里的长辈们操心才行。

    朱锦堂一心想保护好沈月尘,不想看她受委屈。可是,他也不能擅自莽撞地和长辈们对立。

    沈月尘仔细一想,确实没有再比这个更好的理由了。

    她看着朱锦堂,心中愧意更深。他本是

    极孝顺的人,从来不曾违背过长辈们的意思,也从来不曾隐瞒欺骗过他们,如今为了她,却要这般为难。

    沈月尘心中一酸,不禁有说了一句“对不起”。

    朱锦堂不喜欢听见她说这样的话,摸摸她的头,看着她还略显得有些苍白的容颜,开口道:“你好好养病,什么都不用操心。”

    只要她好好地养好身子,早晚都能怀上的。只要她安然无恙,他可以等,哪怕是三年五载地也不要紧。

    沈月尘轻轻点了下一头,想来她现在这副病怏怏的样子,就算是想帮也帮不上什么忙。

    朱锦堂揽着她娇软的身子,和衣躺下,并不说话,只是静静地呆着。

    沈月尘的心情还是有些激动,久久无法平复,沉默半响之后,方才说了一句:“大爷待妾身的好,妾身会牢牢记住的。”

    不知为何,虽然差点丢了性命,但沈月尘心里总有一种因祸得福的感觉。从前,他和她之前虽然亲密,心却不近,两人之间都藏了太多的心事。然而现在,他们两个人是真正的亲近了。

    朱锦堂听了这话,不禁弯弯嘴唇。“当初,你嫁过来的时候,祖母说你的八字和我是命中注定,天生一对。我从前不信这些,可是现在,我倒是有几分信了。”

    沈月尘闻言心中一动,只听他继续道:“我自小到大,家里一直都在请人替我算命占卜,想要改变我的命数。老天爷既然让你来到我的身边,一定有他的道理。所以,你要好好地呆在我的身边,一直都好好的。”

    沈月尘颇为感动,心中情不自禁溢出一股浓浓的柔情,就像是在心里燃起了一只小小地火炉,干燥而温暖。

    她和他都曾是不幸而寂寞的人,也许真如那算命师傅说的一样,一次偶然的相遇,也是一辈子命中注定的相伴相守。

    沈月尘眼中的泪珠莹然,重重地点了点头,伸手紧紧地回抱着住朱锦堂,满怀感激地睡去。

    从前,她只是想过好自己的日子,可是从今往后,她想要的是,和他在一起的好日子,平平安安,相知相守,白头偕老。

    许是因为,一直压在心头的秘密,终于真相大白的缘故。这一晚,沈月尘睡得很香很甜,温暖而踏实。

    沈月尘醒来之后,宫里的王太医又过来了两次。故人相见,自然要互相寒暄几句,但彼此之间,也只是点到为止。

    沈月尘没有告诉朱锦堂,父亲帮王太医办事的事情,事已至此,她索性就当自己从来都没知道过,而王太医自然没有和别人说起过,这毕竟不是什么好事,没必要跟别人炫耀,给自己惹祸。

    王太医对沈月尘体寒之事,诸多抱歉,沈月尘却淡然一笑,只道无妨。“这段日子,承蒙王大人照顾,我才能这么快就恢复精神。”

    王太医闻言,忙道:“惭愧惭愧,我是奉了静妃娘娘的旨意来照顾夫人的,说来这都是娘娘的恩惠才是。往后,夫人若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事情,只需言语一声,我定会竭尽全力地为您张罗的。”

    沈月尘微微一笑,没有接话。

    他是什么样的人,胃口有多大,她很清楚。她素来不喜欢和贪婪的人交朋友。当初是逼不得已,没有选择,如今却不同,她实在是不希望和他再有牵连。

    王太医见她状态稳定,能说能笑,自然可以放心回宫回话。

    沈老太太听闻沈月尘已经没事的消息,惊喜之余,也有安心,顿时精神爽利了不少,连药都不用吃了。

    沈家人见状,都说她们是祖孙连心,一个生病,另一个也病,一个好了,另一个也好了。

    沈月尘可以脱险,对沈家来说是好事,对朱家和阮家来说,也是一件喜事。

    因为身子还很虚弱,阮家一直让朱锦堂和沈月尘留在府上养病。

    将近大半个月的时间,朱锦堂和沈月尘每天朝夕相处,感情甚浓。

    沈月尘以前就知道朱锦堂是一个很细心的人,却不知道,他也有这样体贴入微的时候。一件又一件的小事,一点又一点地感动,让沈月尘生平第一次有了被人疼爱呵护的感觉,也是幸福的感觉。

    一旁的吴妈时时刻刻地跟在旁边,也是看在眼里,喜在心里。因为近来,沈月尘的笑容越来越多,可见她是真的很快乐。

    朱元兰见他们小两口和和美美地模样,不禁也替娘家人感到欣慰。沈月尘休养的日子里,朱元兰常来探望她,有心想要和她亲近亲近,不仅仅是因为她间接救了阮琳珞,更是因为她是朱锦堂喜欢的女人,她们朱家的媳妇。

    朱元兰是一个很随和的人,没有官夫人的摆场和架势,算是一个很好相处的人。

    朱元兰瞧着沈月尘的气色不错,脸上渐渐有了红润,很是满意,点点头,慈爱道:“这两天,我看你的气色好了不少,总算是能够稍放下心了。”

    朱元兰果然是说到做到,她待沈月尘就像是待阮琳珞一样细心,只是多了几分小心,少了几分宠溺。

    沈月尘闻言,忙起身福一福道:“多谢夫人厚爱,我才能恢复得这么快。原本上门叨扰这么多日已是不该,还要处处麻烦您费心费神,真是让我这个做晚辈的,觉得汗颜。其实,我如今已经好得差不多了,不好再给你们添麻烦了,理应回去才是……”

    阮家虽好,但到底是国公府,都已经住了一个月了,也时候准备回德州去了。

    朱元兰听完这话,不禁连连摇头:“你身子还没好,正是需要静养的时候。这会,天就要热起来了,最不宜车马劳顿,万万使不得。”

    依着她的意思,总要让沈月尘再多休养一个月才行。府里地方宽敞,地方有的是,下人也够用,多他们两个也无所谓。

    沈月尘感激她的好意,但还是委婉地回话道:“此番来京,前前后后快四个月了,德州那边一直记挂得很,而且,大爷他还有好多生意上的事情需要处理,总是因为我耽搁着不办,未免让我心中不安。”

    朱元兰也是为**者,也能理解她的心思,想想也是。德州那边的书信,来的越来越勤,虽然信上没有催促之意,但心急是一定的。

    朱元兰又问道:“那锦堂的意思呢?他舍得让你受累吗?”

    沈月尘闻言,微微低头,笑了笑,脸上晕出淡淡地红晕来,“其实,大爷也是归心似箭,只不过一直没说而已。等他回来了,我劝劝他就可以了。”

    朱元兰听了也是笑,略带几分打趣道:“恩,你说的话他一定会听的。”

    朱锦堂有多么疼爱她这件事,阮家众人都看得清清楚楚。

    沈月尘的脸上不禁更红了。

    朱元兰继续道:“原本还想让你进宫见见娘娘的。可是,怕你还心有余悸,所以就免了吧。娘娘一直很关心你,只是,宫中不必这里,可以想来想来,想走就走。”

    “千金贵体,如何能为了我这样的人操心费神,还望夫人替我向娘娘代一声好。中毒的事,虽然只是意外,可是也十分凶险……和我相比,娘娘才是更应要好好保重的人,娘娘如今盛宠正浓,身边难免会有眼红嫉妒的人……”

    沈月尘越说越觉得担心,她不过才进宫一次,就赶上这样凶险的事情。阮琳珞日日夜夜生活在宫中,还不知要被多少人算计着呢……

    朱元兰何尝不知道这些,只是,她也是有心无力,有心想要送人进宫,却沈比登天还难。好在,还有太后娘娘,一直明里暗里地照看着阮琳珞。

    一提起阮琳珞,两个人的心里都有些不是滋味。

    不过,朱元兰还是很快收拾好情绪,她不是喜欢愁眉苦脸的人,而且,她也对自己的宝贝女儿有信心,相信她一定能平安无事,心想事成。

    说话间,吴妈已经端来早膳进来,都是她亲自做的。

    朱元兰抬眼瞄了一眼,只见,菜色都是清清淡淡的,一点也不丰盛,不禁蹙眉道:“你正是调养的时候,怎么还吃得这么清淡?”

    沈月尘淡淡笑道:“这些日子,每天都是大鱼大肉地吃着,有些生腻,所以才想吃点清淡的。”

    阮家的厨房,每顿送来的饭菜,没有一道是无肉的。荤腥太重了,反而不好,而且,她如今虚不受补,还不如一切如常,荤素得当,这样才对身体更好。

第一百七十七章 归家(一)

    朱元兰见她说得头头是道,便也不多言语,略坐了坐之后,就回去伺候老夫人去了。

    沈月尘靠在床上用过早膳,见外面阳光明媚,突然想下床活动活动。她这一次,虽说是死里逃生,却也是伤得不轻。表面上看起来只是憔悴,并没有什么大碍,但是身子内里到底还是亏损得很厉害。

    因为血气不足,她已经好些日子没有出过门了,一直都在房中将养着,很是沉闷。

    吴妈顺着她的目光,望了一眼窗外,有些迟疑道:“今儿的天气确实不错,可是,小姐还是别出去的好。”

    春明和翠心也是点头附和,“小姐还是再睡个回笼觉吧。奴婢过会儿,再去多折两只花来,放在屋里给您观赏。”

    沈月尘见她们左一句右一句地劝阻,只好妥协道:“好了好了,我知道了。不出去也可以,我想在屋里走一走,总可以了吧。”

    吴妈闻言,点了一下头,赞同道:“那当然好。”

    沈月尘披着衣裳,扶着春茗的手,一步一步地在屋子里绕着圈。才走了一会儿,她便开始觉得有些吃力。

    果然还是不能逞强啊。

    沈月尘重新坐回到床边,有些泄气地想,自己休养了这么长时间,还是没什么力气的样子。

    春茗见她额头出汗,忙抽出手绢给她擦擦汗。“小姐身子太虚了,幸好,没去外面溜达。”

    沈月尘低一低头道:“真是越来越不中用了,连走几步路都会喘起来。”

    吴妈听得心头微微发沉,只道:“小姐大病初愈,身子虚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咱们有的是时间,慢慢调理着就是了。”

    沈月尘微微一笑:“恩,这段时间让妈妈为我操了不少的心,你也辛苦了。”

    吴妈连连摇头,她只要每每想起,沈月尘受了那么多罪,吃了那么多苦,心中便万分愧疚。

    吴妈伸出自己的手轻轻握住她的手,温和道:“小姐累了,该休息了。”

    沈月尘听话地点点头,临睡前,轻声嘱咐道:“等大爷回来的时候,记得叫我起来。”

    吴妈默默地点点头。

    之前因为照顾沈月尘,朱锦堂耽搁了不少正事,如今又因为要准备返回德州,他不得不抓紧时间,紧锣密鼓地把手头上积攒的事情,一件一件地办好。

    朱家在京城的店铺虽少,但是信誉极佳,而且,不论是山货野味,还是药材绸缎都是货真价实,价格公道。

    京城是一块宝地,能人众多,商铺林立,想要站稳脚跟,实在不易。

    朱家虽然在德州是首富之家,但在京城,和那些真正的权贵人家相比,他们不过只是小角色而已。所以,他们一直本本分分,专心于自家的生意买卖,很少去和那些大商家对来着。

    不过,因为和阮家沾亲带故的缘故,朱家今年的生意比往年好了很多。朱锦堂身为少当家的,每次过来免不了要应酬招待一番那些老主顾,来来去去间,总要费些心思才行。

    这一夜,朱锦堂又是带着一身酒气回来,醉是没醉,只是有些疲惫的样子。

    他知道沈月尘不喜欢酒味,只坐着陪她喝喝茶,说说话,便要去隔壁的厢房休息。

    沈月尘见此,忙笑着伸手拉住他的衣袖,只道:“隔壁的厢房都空了好几天,床铺都还没换新的呢。”

    朱锦堂应声坐下,低头嗅了嗅自己身上的酒味,又道:“我还是去洗洗吧,免得你闻着难受。”

    沈月尘嫣然一笑,抬头示意春茗伺候他洗漱更衣。

    从前这样的事,她都是亲自动手做的,不用丫鬟们的,可是现在,若是还像以前那样,就实在有些逞强了。

    洗过了澡,换过衣裳的朱锦堂,看起来清爽了不少。

    沈月尘披衣坐在床上,单手支头,闲闲地看着他。

    朱锦堂不由得迟疑了一会儿,然后轻咳了一声,走到桌边又给自己倒了杯茶,开口道:“方才,姑母说回家的东西都由她来准备,不用咱们操心。”

    沈月尘见他突然提起这事,也坐直了身子道:“大姑姑还真是体贴仔细,我今儿才刚和她说起要回去的事,她就已经开始准备了。”

    朱锦堂一直盯着手里的茶碗,没有看她,应声道:“我姑姑这个人素来心细如发,虽然她出嫁多年,但是,居然还依然记得我小时候爱吃什么东西?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

    沈月尘莞尔一笑,没再说话,只见,他一直坐在桌边喝茶,不免有些奇怪。谁知,他喝完了一杯,又给自己倒了一杯,很是慢条斯理地样子。

    沈月尘忍不住出声劝阻:“晚上不宜多吃茶,我还是让春茗再给您端碗解酒汤来吧。”

    朱锦堂忙摆手道:“不用了,你先睡吧,我想起还有点事要确认一下。”说完,他起身走到书案上抽出一本账本,故作认真地翻看起来,其实却一个字都看不进去。

    许是喝了酒的缘故,他总觉得身上热得很,不静一静的话,一定是睡不着的。何况又是和沈月尘同床共寝,他对自己总有几分不放心。

    沈月尘自然不知道他的为难,自顾自地翻身睡去,一夜无梦。

    又过了两天,朱锦堂携着沈月尘回了沈家。和上次不同,沈志云亲自出门迎接,很是关切。

    再见沈志云,朱锦堂的心里一直像是系鞋着疙瘩似的,很不舒服,对他的态度,也是恢复冷淡和疏远,就像是初次见面的时候一样。

    沈志云也隐约有所察觉,但想到最近发生了不少事情,便没有故作姿态,和他这个晚辈斤斤计较。毕竟,能看到沈月尘平安无恙地出现在自己眼前,无疑是一件值得让人高兴的事情。

    她虽然没福气,但是命很硬。若是换成旁人,都不是要死上多少回了,可她却总能挺过来,倒也勉强算得上是一种福气。

    沈老太太恢复得很好,待见了沈月尘,更是顾不上头疼了,只拉着她的手,久久不放开,将她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一番,仿佛生怕她身上少了一块肉似的。

    沈老太太眼圈含泪,惹得旁边的人也不禁红了眼眶,最后,还是朱锦堂及时开口道:“咱们坐下说话吧。”

    沈月尘的身子虚弱,站久了会觉得累。

    沈老太太闻言,这才反应过来,忙拉着沈月尘坐到自己身边,沉声道:“孩子,你受累了。让祖母好好瞧瞧……瞧你,这下巴都瘦尖了。”

    沈月尘柔柔一笑,想让她放心道:“祖母放心吧,我已经全好了。”

    沈老太太摇摇头,似叹非叹道:“别说好听的哄着我。从前的我都信,可是往后,我要亲眼见你好好地,心里才能踏实。”

    沈老太太此番可是下定决心了,从今往后,要把沈月尘当成自己的心头肉一样疼着护着,要把从前亏欠她的,全都补上。

    沈月尘陪着老太太一处说话,沈志云和姚氏不是没眼力见的人,很快便主动邀请朱锦堂过去院子里赏花吃茶。

    沈志云更是有意地将他之前送给自己的几样古玩拿出来,和朱锦堂一起品鉴起来。

    朱锦堂倒也没说什么,只拿出平常应酬外人的那套本事出来,没让他们夫妇俩觉得难堪。

    另外一边,沈月尘把自己寒症的事情,告诉给了沈老太太,一面是感谢她从前的细心,一面是想让她安心,往后不用再偷偷地为自己准备补药了。

    沈老太太听罢,一时还有些没反应过来,半响才激动地拍手道:“孩子你这话当真?真是如此?”

    沈月尘轻轻点头,稍微放低了声音,道:“恩,全都是真的。往后我再也不用偷着掖着地背着他吃药了,而且,心里面也觉得踏实了……”

    沈老太太重重地点了一下头:“这样最好,这样最好!常言道,大难不死必有后福。现在看来,朱锦堂便是你的福了。想来,他也是个不简单的孩子,居然能说出这番话,可见他也是一个有情有义,值得你托福终身的良人啊。”

    沈月尘心里也是这样想的,只是略有几分羞涩,只是附和地点点头,没有接话。

    沈老太太见她脸色微红,双手合握着她的手,道:“唉,苦了你这么久,也总算是有了个好结果。仔细想想,朱家虽然人丁单薄,但好在还有一个明哥儿在,他到底是长房长孙,就算你以后有了孩子,也是不能继承家业的。所以,着急也没用,还是顺其自然的好。”

    多个孩子,就是多一份保险。这点心思,沈月尘完全可以理解。

    不过,高兴归高兴。沈老太太到底是过来人,沉默片刻,继续道:“月尘啊,不过你还是要多个心眼儿才行。朱锦堂虽然待你情深,但他也是个孝子……万一……我是说万一……以后朱家的长辈们如果因为这件事,而嫌弃刁难你的话,你可一定要挺住,只要朱锦堂不休妻,你就永远都是朱家大少奶奶,所以你要忍耐着些。无论长辈们如何刻薄无情,你都不要委屈,只要牢牢地抓住朱锦堂的心就好。毕竟,在朱家,他是唯一的依靠和指望了。”

    事关重大,不是一个人就能轻易决定得了的。朱锦堂是朱锦堂,朱家是朱家。他一个人的意思,不能代表整个朱家的意思……按说,休妻这样的事情,怕是不会发生的。毕竟,沈月尘和静妃娘娘之间是有交情的,又经过了这次的事,朱家人也不好绝情到那种地步……只是,纳妾填房这样的事情,是一定会有的……

    沈老太太是过来人,为人母也好,为人婆婆也好,她完全可以猜到,往后可能会发生地情况。

    这样的话,寻常人是不会和她说的。想来,沈老太太会想得如此周全,可见是在真的关心自己。

    沈月尘也回握住她的手,认真道:“祖母放心,我心中有数。”

第一百七十八章 归家(二)

    话说,自从沈志云和阮家有了来往之后,受其帮衬,有机会结识了不少在京城有头有脸的人物。每天不是忙着上差,就是忙于交际应酬,时常流连在外,半夜三更才回家。然而,面对这样夜夜笙歌不断的生活,沈志云却毫不倦怠,反而乐此不疲,乐在其中。

    官场之中,原本就像是一个大染缸。一旦走进去,就免不了被侵染上身。近来,沈志云每晚回来的时候,身上就会沾着不同的脂粉香,有时候,甚至还能从他的怀襟里搜出粉艳艳的手帕。

    姚氏怒火中烧,几乎每晚都得和他吵上一回。其实,两个人已经冷战好几天了,只是今日,碍于朱锦堂和沈月尘回门省亲,姚氏方才故作无事的样子,陪着他应酬女婿。

    不过,姚氏也看得出来,朱锦堂待他们似乎有些疏远的感觉,不知为何,脸上微微笑着,但眼神却冰凉凉地。

    沈志云一喝过酒,就会变得情绪高涨。这一日,他因为心中记挂着女儿和女婿,一连推脱了好几家的邀请,早早地回到家准备。谁知,一回来就见妻子姚氏摆着张难看的脸,故意凑到他的身边闻来闻去,仿佛非要从他身上搜出来什么,才肯甘心似的。

    沈志云见她这副神经兮兮的样子,不免很是厌烦。如今,姚氏防他就像是防贼似的,恨不能将他浑身上下都翻个干净,才肯罢休。

    沈志云没有闲心陪她周旋,只是自己自顾自地梳洗更衣,谁知,姚氏还是紧追不放,一路跟他到了净房,非要看着他不可。

    沈志云顿时有些恼了,当着下人们的面,出声责怪她道:“你到底要作甚?白天晚上地不让人安生!”

    姚氏倚着门框,不咸不淡地轻笑一声:“哼,老爷你自己个儿心里清楚得很,我这么战战兢兢地是为了什么?老爷天天在外面招蜂引蝶的,身上不是沾着香,就是带着粉,我要是不看得仔细着点,没准儿,您哪天就得带个大活人回来了。”

    姚氏本就是个牙尖嘴利的人,沈志云和她打嘴仗,从来沾不得半分便宜。如今,他也懒得和她理论身份,只是洗了把脸,还不等丫鬟们擦干,就甩甩袖子走人了。

    随后,因着沈月尘和朱锦堂在,两个人也不好当着孩子们的面,唧唧歪歪。可是,暗中互相较劲的样子,还是让朱锦堂有些在意。

    他知道,沈月尘和沈老太太有不少话要说,便耐着心里等她。

    一壶酒下了肚,沈志云的话就开始多了起来。

    朱锦堂先是静静听着,之后又稍微应付了几句,等到后来,便是故作倦怠,哈欠连连。

    姚氏见状,忙道:“累了就去此间倒一会儿歇歇。老太太有日子没见月尘了,免不了要和她多说会儿话。”

    朱锦堂闻言,连连摇头:“无碍的,我在这里等着就好。”

    他并不是觉得困,而是一听见沈志云夸夸而谈,就忍不住觉得困倦。

    沈志云脸色微红,略有不满地瞥了一眼姚氏,有些嫌她多事。

    朱锦堂随后又喝了一杯浓浓的茶,好在,还没坐多一会儿,沈月尘便缓缓而出,面含微笑,但眼圈微微有些发红。

    朱锦堂站起身来,还未等她开口说话,便伸出了自己的手。

    沈月尘走到他的身边,见沈志云和姚氏都齐齐地看过来,微微一笑道:“祖母,有些乏了,我便服侍着她早早睡下了。”

    方才,她们祖孙俩说了好些的话,说到动情之处,两个人还不免执手落泪,很是不舍。

    此番回去德州,若想再来京城,怕是不易了。

    沈老太太舍不得她,心里也放心不下,只叮嘱她道:“你好生回去,等到我这副身子骨好些了,我也回去德州,咱们祖孙俩还像以前那样时常见见面,说说话。”

    沈月尘原本不想哭的,可是听见老太太这番话之后,不禁流泪了。

    感情这东西,一旦落下种子,生了根,发了芽,就会随着时间不断成长。就像是一棵树,长得越高越粗壮,底下的根基就越深。

    过去的回忆,历历在目,但是眼前的温情脉脉,却是任谁也无法忽视的。

    老太太待她的好,来得直接而猛烈。不再像是从前那样半真半假,仿佛做戏一般。

    真心实意是演不出来的,沈月尘实在没有办法不感动。

    沈志云见她来了,免不了要拿出做父亲的样子来,对着她殷勤叮嘱几句。

    沈月尘听得真切,脸上也笑得明媚,只是心里还在反反复复惦记着祖母说的话,久久无法平静。

    两个人原本打算在沈家过夜来着,可是朱锦堂临时改变了主意,还是决定带着沈月尘回阮家多住一天,然后,明天按时启程。

    姚氏一早就让人备好了房间,见她们如要要走,脸上不免有几分不高兴了,心想,身为女儿和女婿,既然回来娘家了,就该在娘家住才是……怎么好再去阮家呢?

    朱锦堂是个话不多的人,也不尤其不喜欢和人解释,只是径直带着沈月尘离开,惹得沈家上下,皆是措手不及。

    沈月尘也是一脸意外,但还是乖乖地跟着他出了大门。

    待坐上了马车,她才开口道:“是不是有什么着急的事?”

    朱锦堂微微摇头,掀起帘子,望着车夫道:“回国公府。”

    然后,他挨坐在沈月尘的身边,认真地盯着她的眼睛,询问道:“你方才是不是又哭了?”

    沈月尘闻言,微微一怔,随即有些尴尬起来,“嗳,没什么的。”

    朱锦堂可不相信她的话,自从他听说她在沈家遭遇的那些事,他就在心里设下了一条防线,而沈家和沈志云都是防线以外的人,都需要随时随地保持距离。

    朱锦堂之所以会临时改变主意回阮家,正是因为沈月尘哭过的关系,他可不想再看她受委屈了。

    她本是不爱哭的人,可是这会却掉了眼泪,实在不能不让人多想。

    “是不是她们又为难你了?”朱锦堂直截了当地问道。

    沈月尘抬眼看他,柔声道:“没有,大爷原来一直担心在这个啊。”

    她一面说一面轻轻握住朱锦堂的手掌,缓缓道:“别人我不敢说,可是祖母她待我还是一直不错的。”

    朱锦堂听了这话,只觉她还是有些太天真了。

    沈月尘见他不信,便又道:“从前也许不是,但现在祖母她是真心待我好的。所以,我才会一时激动,落了几滴泪。咱们原本该留下过夜的,这会再回阮家,会不会太打扰了?”

    朱锦堂回道:“不麻烦的,反正咱们的行李,还有一些放在那边,明天启程的时候,正好一起走,也免得来回耽误时间了。”

    沈月尘微微点头,见他脸色如常,身上又没有酒气,含笑道:“方才看我爹都已经有些微醺了,大爷怎么一点事儿都没有呢?”

    朱锦堂不是没喝,而是故意喝得很慢。

    “你爹的酒量越来越差了。”朱锦堂淡淡回了一句。

    沈月尘闻言,有些无奈地笑了笑:“许是,外面的应酬太多了吧。”

    她虽然闭门不出,只是养病,但也知道沈志云近来过得很是春风得意。

    此时,在另外一边,沈志云还赖在桌边不走,一杯接着一杯地喝着酒。

    姚氏之前因为朱锦堂就已经憋了一肚子气,这会见他这副半醉不醉的样子,心中更是气不打一起处来。

    她坐在沈志云身边,突然冷哼一声道:“老爷还真是有雅兴啊!孩子们就那样不言不语地走了,你心里就不觉得别扭?”

    沈志云懒得理她,只自顾自地给自己倒酒,谁知,姚氏又道:“咱们可是她的娘家人,那阮家再亲,也是隔着一辈的亲戚。没道理这么晚了还故意回去……”

    沈志云轻轻地拍了一下桌子,蹙眉道:“你来来去去地到底想说什么啊?”

    姚氏见他还对自己不耐烦起来,只道:“老爷你方才就没觉得,朱女婿对咱们的态度不一样了吗?月尘出事之前,他可是恭恭敬敬,说说笑笑的,但是这次,他连酒都懒得跟您喝了,您还看不出苗头来嘛?”

    沈志云心头一怔,今个儿朱锦堂却是待他很是冷淡,不像之前那样有说有笑的,他原本也没怎么在意,但是听了妻子姚氏说完,也隐约觉得有些不对劲儿。

    “他素来不就是那个性子吗?冷面人。”

    姚氏不依:“自从,月尘出事之后,这可是她们第一次回娘家,按说不该是这样冷冷静静的样子。我不担心别的,就担心月尘那孩子和朱女婿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让他对咱们有了嫌隙……”

    他们原本就不亲近,如今好说歹说地能有点交情了。万一再因为什么琐事,生了嫌隙,岂不是白忙活一场。

    沈志云半信半疑道:“怎么可能呢?月尘是什么样的孩子。咱们最清楚不过了,她从来就不是爱背后嚼舌根的人。再说了,就算是她想说,那朱女婿就愿意听,愿意信?”

    姚氏冷笑一声:“知人知面不知心。何况,月尘那孩子素来和您不亲不近的。你还真以为她能全心全意地为咱们沈家着想?话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都是别人家的人了,心自然是要放在人家那边了。”

    他待沈月尘怎么样?他自己心里一清二楚,真不知是哪来的自信?竟然就一点都不担心!

第一百七十九章 归家(三)

    沈志云不是不明白妻子话里话外的意思,他稍微沉吟了一下,随即站起身来,不以为然道:“你这个人什么都好,就是心里太能算计了。月尘那孩子就算是再蠢,也该知道自己姓谁名谁!再说了,要是没有娘家的支持,她怎么能那般风光地嫁进朱家,过上那样体面的生活……”

    当初,为了让她风光大家,沈家可是花了不少银子,她心里面理应要感恩戴德才是。

    姚氏闻言只是笑笑:“银子是银子,人情归人情。她若是一句不该说都话都没说,那朱女婿怎么会突然咱们这种不冷不热地态度?”

    沈志云想了又想,总觉得沈月尘不是那种吃里扒外的人。依着她的性子,就算是想耍手段,也未必能耍得明白……

    她若是心狠手辣的孩子,当初就不会肯愿意回来,也不会默不吭声地受那么多委屈。是的,她不是那样的孩子,这一点,光看她的眼神就知道了。

    姚氏继续道:“人心难测海水难量,老爷还是且听我一句劝,不要太放心了。不管朱家未来如何发达,那些银子也进不了咱们的腰包。”

    沈志云这个人,有时候确实有些自以为是,总认为事情,就该如他想得那样理所应当。

    姚氏没他那么长远的目光,她心心念念地只有一样那就是钱。

    不管将来,沈月尘在朱家如何春风得意,自己也是难在她的身上看见回头钱了。而沈志云如今是越发得意,越发放肆了,再这下去,早晚会闹出幺蛾子来。

    果然,沈志云见她说来说去,又说到银子上去了,眉心蹙起道:“又是钱,钱钱钱,你的眼睛里就只有钱!真是不可理喻!”

    沈志云说完,一面站起身来,一面拍了一下桌子,道:“既然你那么喜欢钱,从今往后就抱着钱匣子睡吧。”

    姚氏见他要走,忙上前一步道:“老爷,你又要去哪儿?”

    沈志云看也不看她一眼,冷冷道:“哼!我想去哪儿就去哪儿,用不着你管!”说完,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姚氏站在原地,气得脸色煞白,暗暗攥紧了双手,心中愤然道:我为了沈家劳心劳力十多年,难不成,最后就要落个人财两空的下场?不行!我决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谁也别当我是好欺负的!

    因为姚氏的一番话,沈志云一扫之前的愉悦心情,取而代之地是一阵莫名其妙地烦躁。

    近来,为了应酬的事,为了沈月尘的事,惹得他总被家里人挑刺儿,实在让人心烦得很。

    沈志云知道自己做不了慈父,那孩子不愿与他亲近也就罢了。他原本也没期望着什么,不过……想到自己最近这些时日的好运,还不都是因为和阮家走的近了的缘故……

    这其中的功劳,沈月尘功不可没,倘若没有她在的话,自己还不知要在阮家门外碰多少次钉子呢?只是,她有用是有用,但是万一,她真起了什么异心,对朱锦堂说什么不该说的话,影响了两家的关系……那可就是大大地不妙了。

    沈志云如此想着,不知不觉竟走到了上房门口。

    沈月尘走时,说老太太已经睡下了,可是这会,她的房里还亮着灯,而且,还有人影在走动。

    沈志云在外面徘徊了几步,正想着要不要进去,就见李嬷嬷从屋里出来,看见他微微一怔,忙道:“老爷您怎么在这儿站着呢?”说完,连忙掀起帘子,将他让进屋里,“老夫人还没说呢。大爷有事进去说吧。”

    沈志云缓步进屋,只见,老太太穿着一睡衣歪在榻上,手持佛珠,双眼微闭,口中念念有词。

    见他这个时候过来,沈老太太似乎有些意外,但随即又明了道:“怎么了?又和孩子娘拌嘴吵架了?”

    沈志云没有回答,只是默认地坐在一边。

    老太太叹息道:“你们这又是怎么了?今儿,按理可是该高兴的好日子,你们两个又斗什么气?”

    沈志云低声道:“儿子可没和她斗气,实在她那个人太不可理喻了。”

    老太太捻了一颗佛珠,道:“她从前不就是这个样子吗?又不是一两天了,你又何必斤斤计较呢。”

    沈志云闻言,顿时没了话说。

    老太太说的一点都没错,从前的姚氏,也是这样的脾气,甚至比现在还蛮横厉害。他都是老老实实地忍下了,可是现在,他却是连多听她发一句牢骚的耐性就没有了。

    沈志云沉默片刻,才道:“娘,我想和您商量一件事。”

    沈老太太听了这话,微微挑了挑眉头,不悦道:“你要是想说纳妾的事,那就甭说了。眼下,还不是那个时候,你也别太放纵自己了……色子头上一把刀,别因小失大!”

    沈志云听了这话,顿时有些尴尬起来,轻咳了一声,“娘啊,我要说的不是这件事,您看您,这是想哪里去了?”

    沈老太太望着他道:“你也别和我装无辜了。你外面一定是有人了,只是不好意思领回来罢了。算了,你要是不提,我也就不多问了,只有一点,你不能把她领回来。”

    沈志云有些急了,差点没站起身来道:“娘,我是有正事要和您说的。”

    沈老太太摆摆手道:“行了行礼,你有话就说,我听着就是。”

    沈志云又轻咳了一下嗓子道:“我想啊,把月尘她娘的坟地重新修葺一遍,还有就是把灵位放回祖宅的祠堂里……”

    这明明是一件好事,可是,沈志云却是有些底气不足的样子。

    沈老太太很是诧异,望着他道:“你这话可是当真的?”

    沈志云连连点头:“儿子自然是当真的,死人的事情,怎么能拿来说着玩呢?”

    沈月尘的生母林氏去世那会,沈家还不富裕,所以没能给她办得风光体面,甚至,连块墓碑都没有,很是冷清。

    多年来,因为心里一直忌讳着,所以没有再去过林氏的墓地,就连灵位也是一直放在沈月尘未出嫁时的闺房内,一直不曾动过。

    沈志云显然还是对妻子姚氏的一番话上了心。

    沈月尘就要回的德州去了,眼下再多什么功夫也没用了。

    说不上是讨好,毕竟,林氏是他的亡妻,能为她做点事,也是应该的。

    沈老太太深知,能从她的口中听到这番话,很是不易,于是点点头道:“其实,我也早有这个意思,只是不知你的想法,所以一直搁着没提。这事啊,原本早该办的,月尘那孩子不提,不代表心里不想啊。”

    沈志云继续道:“是啊,都是儿子一时疏忽大意了。所以还劳烦娘亲替儿子打点一番,儿子公职在身,自然不能回德州去……”

    沈老太太抬一抬手,示意他不用说下去了,只道:“我原本就打算亲自办的,你好好在京城做你的官,德州和月尘那边,我替你张罗把持着,你放心。”

    沈志云闻言,忙起身行礼道:“儿子多谢母亲,让您受累了。”

    沈老太太轻轻一叹:“什么累不累的,只要咱们一家人好好的,你们都好好的,再累我也值得。”

    老太太心里还是有些担心,虽说,沈月尘因祸得福,平安躲过了一劫,但是,以后的事,谁也说不准……

    老太太想着,自己还是再回德州,才是上策。

    一来是为了林氏,二来也是为了沈月尘,万一她在朱家受了委屈,受了欺负,身边总不能连个替她撑腰说话的长辈都没有啊。

    毕竟,二房一家人是什么样的性子,老太太心里最清楚了,关键时候,肯定是指也指不上的。

    ……

    朱锦堂和沈月尘来时,因为走的是官道,虽然不慢,但还是一路颠簸。

    此番回去,朱锦堂担心沈月尘的身子禁不住颠簸劳顿,便决定先行马车,前往津门,然后再转水路回德州。

    沈月尘倒是不晕船的人,但是一想到,要做将近大半个月的船,就不免隐约担心,毕竟,水路不比陆地方便。

    不过,她的担心再看见朱锦堂准备好了客船之后,顿时烟消云散了。

    偌大的一只船,看上去四平八稳,而且,船上衣食住行,一切物品,全都应有尽有,别说是行船赶路了,就是居家生活都不成问题。

    沈月尘站在岸头,十分惊奇道:“这船……大爷是从哪里弄来的?”

    朱锦堂见她睁大眼睛,不可置信地样子,微微一笑:“这就是咱们朱家的船,以前是送货用的,我派人稍微改了改,让你住着舒服些。”

    原来早在沈月尘出事之后,朱锦堂就已经开始命人改造这艘船了。

    这船不小,改动一处都要花很大的功夫,上上下下,足足花了将近三个月的时间,才总算完工。

    朱锦堂见她只顾着发呆,伸手轻轻地带了她一下,将她拉到船上。

    沈月尘稍稍有些不稳,顺势抱住了他的胳膊,还顾不得多看,就被周围投来地目光羞红了脸。

    岸上或站或坐着不少人,有的是力工,有的是渔民,还有不少兜售小吃的老人和小孩儿,很是热闹。

    沈月尘见状,连忙松开了手,站直了身子,望向朱锦堂道:“大爷费心了,陪我到船舱里面瞧瞧吧。”

    朱锦堂似笑非笑,仍然携着她的手往里走,毫不在乎周围看热闹的那些人。

    两人下到船舱内侧,只见,里面收拾得干净整齐,就连床铺上的被褥都是簇新的,还带着淡淡的香味。

    沈月尘瞧着舱室内摆设和布局,不免心中感叹。

    他竟然花了这么多心思准备,自己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了。

    这会,朱锦堂已经走到门口,吩咐下人们把行李都搬上船来,然后,准备出发。

    待船开动了的时候,他又缓步来到沈月尘的身后,伸出一只手臂揽住她的肩膀,道:“待会儿,咱们会路过一处地方,那里两岸都开满了花,很漂亮,咱们正好可以在那里品茶赏景。”

    沈月尘回头冲他莞尔一笑,什么话都没说,只在他的脸颊上轻轻吻了一下,示作感谢。

第一百八十章 归家(四)

    软软的嘴唇,落在同样温暖的脸颊上,轻轻一吻,似乎花瓣随风而落,合着暖风和香气,迎面而来。

    那柔软温暖的感觉,一如既往地令人心动。

    朱锦堂微微一怔,下意识地将她拥紧在怀里,低头欲要回吻下去。

    沈月尘偏过头,身子斜靠在他的肩上,还未等他靠近,便主动地迎了上去。

    唇瓣相依相触,彼此间额贴着额,交换着呼吸,十指紧缠,缠绵不尽。

    沈月尘已经记不得,这是他们的第几个吻了,但是毫无疑问,这个吻,却是两个人之间最温柔缠绵的一个吻……她沈月尘几乎都快要无法呼吸了,只能靠在朱锦堂的身上,略显急促地喘息着。

    朱锦堂低头看她,见她害羞地用双手捂住脸,不免心神一荡,全身发热。

    沈月尘羞得不敢抬头瞧他一眼,只是转身窝在朱锦堂的怀里,闭着眼睛。

    朱锦堂沉吟片刻,只觉她是真的觉得很欢喜,所以才会如此主动。毕竟,平时在人前,光是牵牵手,就已经让她倍感负担了。

    吴妈和春茗收拾好行李之后,轻手轻脚地将茶水点心放好之后,便再次退了出去,不想打扰他们。

    船行缓慢,平稳得很,几乎就和在陆地上没有太大的区别。

    待船出了人山人海的码头,朱锦堂和沈月尘来到船头看风景。

    又行驶了一会儿,沈月尘终于看见了朱锦堂之前所说的美景。

    船虽然已经出了码头,但抬眼望去,依然可见岸边开满了一大片桃花林,粉艳艳地,而且,花瓣簌簌落下,伴着流水飘零飘远,一直飘到床边,感觉像是下一场花瓣雨。

    沈月尘不免惊叹,睁大眼睛,只觉意外又新奇。

    朱锦堂站在她的身后,轻轻抚着她肩膀,道:“我从前来津门时,就发现了这里有一片桃林。”

    沈月尘惊叹半响,方才道:“这么一大片桃花林,实在是太美了。”

    花雨纷纷,水面平静,两两相成倒影,美得恍如仙境一般,带来阵阵清新美好之意。

    沈月尘心中感叹不已,从前的她成日在家总是圈在家中的生活,高高的院墙,深深的宅院,根本没有机会去好好见识外面的世界是怎样一番光景。

    这次京城之行,让她见识了很多,也让她体会到了什么叫做生离死别。从鬼门关走了一趟回来,这样的经历,实在让人永世难忘,而眼前的美景,也同样让人心动难忘。

    沈月尘忽地转身望向朱锦堂,清澈如水的眸子,闪着慧黠的光芒,道:“我有个小小的请求,还望大爷能够答应?”

    朱锦堂露齿一笑,点了点头。

    沈月尘见他答应得这么爽快,便道:“大爷不是经常出门吗?总是为了家里的生意东奔西走,所以,我想以后能和大爷一路同行,好好看看外面的世界。”

    她的人生还有很长的一段路要走,她不想再像从前那样,将所有的心思和目光都放在那些纠结成团的琐碎上。

    朱锦堂微微一怔,没想到她会临时起意,只摸摸她的头,语带担忧道:“你想出去,我便带你出去。不过,总要等你养好了身子才行……在我心中,再好的美景也不及你。”

    沈月尘登时红透了脸,偷眼看着朱锦堂,神情愈加有些羞涩。

    朱锦堂见她这般却是笑容依旧,松开了她的肩膀,直接伸手环住她的细腰,道:“你若是喜欢这里,我就让船夫停下一会,在这里多呆一会儿。”

    沈月尘微微摇头,“美景入眼,记在心上,时时刻刻地都能见到。咱们慢慢走就是,不必多停。”

    朱锦堂闻言,点点她的鼻尖道:“你倒是不贪心。”

    沈月尘莞尔一笑:“大爷既然答应了,往后要带着我去游山玩水,我自然是不贪心了。因为还有更好的,更美的。”

    朱锦堂笑了笑,微微摇头,没再说话。

    两个人就这样,相互依偎着,欣赏着岸边的风景。

    黄昏时分,朱锦堂和沈月尘回到舱室里用饭吃茶。

    虽然船上的条件有限,但晚饭的菜色,还是一点不简单,有鱼有肉,荤素相宜。

    鱼,是之前刚刚打上来的,所以十分新鲜。常在水上生活的人,吃鱼都有自成一派的方式。

    他们讲究越是新鲜的东西,就越要简单地烹制,尤其是鱼。

    船上的伙计,只是将鱼洗净淋干,鱼身放上葱姜蒜段,洒点细盐,然后上屉蒸熟即可。

    越是简单的做法,越是考验食材的好坏。

    沈月尘夹起来一块嫩白的鱼肉放进嘴里,尝了尝,只觉非常鲜美,一点腥味都没有。

    沈月尘望向负责做菜的伙计,竖起大拇指,道:“师傅的手艺真好,不知做这道鱼的诀窍是什么?”

    那伙计闻言,忙低一低头:“回夫人的话,小的没什么诀窍,不过是按着家里的做法做得。这道菜,讲究的只有一个“鲜”字。”

    沈月尘含笑点头,想来也是,如此简单的方法,也还原了食物原本的味道。

    想来,“鲜”字分两边,一边是“鱼”,一边是“羊”,可见其含义在哪里。

    沈月尘很是贴心地把鱼腹的肉,都夹给了朱锦堂,他的手边还放着酒杯,里面的盛满了清澈透明的青梅酒。

    鱼肉之中,鱼腹上的肉,最是鲜滑味美,可以说是精华中的精华。

    青梅酒是阮家准备的,很是金贵,平时都是要往宫里送的。可惜,朱锦堂没有多饮,只是喝了一杯,便就命人将酒收起来。

    沈月尘微感诧异,他虽不是喜欢贪杯的人,但偶尔也喜欢小酌几杯。

    “大爷怎么不喝了?”沈月尘询问道。

    朱锦堂有些无奈地笑一下:“喝酒只为助兴,这会有你陪着就够了。”

    其实,他是故意控制自己的。按说,这样的气氛,喝上一壶酒也不为过。不过,他担心自己酒后失控,不管不顾地地想要和沈月尘亲近……

    自从,她出事之后,两人虽然朝夕相处,却没有真正亲近过,一次都没有。朱锦堂到底是个男人,有些事不忍是不行的。

    沈月尘并未想到这其中的缘由,只是,觉得他现在越来越会说话了,好像每天都只会挑自己喜欢的话来说。

    晚饭后,吴妈和翠心纷纷退下,春茗再斟满茶壶之后,也微微一笑道:“时辰不早了,两位早些歇着吧。有什么吩咐的,请摇摇这个铃铛,奴婢一定马上就来。”

    船上的空间有限,地方小,走动也不方便,所以不易留人守夜,只备好了唤人的铃铛,铃声一响,正好

    沈月尘道:“知道了,你们去睡吧。”

    春茗应声退下。

    沈月尘重新坐回到镜子前梳头,她的头发长长了很多,每天都得细细梳理一番才行。

    她如今身为人妇,每天都要盘头绾发,不能披散着,只有每天早起晚睡的时候,才能抽空收拾一下。

    朱锦堂靠在床头,一手枕着头,一手拨弄着床帘子上的穗子,一双乌黑深邃的眼睛,始终都放在沈月尘的身上,怎么看都看不够似的。

    这几个月,她又瘦了不少。原本费了不少功夫,方才变得圆润的脸颊又瘦成了尖下巴,让人看了不免心疼。

    朱锦堂看着她的侧脸,纤瘦的身子,纤细的手腕,忍不住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她这样弱不禁风,娇娇弱弱的,自己什么时候才能和她亲近呢?三个月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眼下这种情形,可看不可得,对他而言,几乎和修行没什么两样了。

    沈月尘并没听见他的叹息声,只是正巧回头和他说话,却见他也盯着自己看,忙道:“大爷累了吧,我这就熄灯过去。”

    朱锦堂忙道:“不忙不忙,我不困,只是在想些事情。”

    沈月尘拢了拢梳好的头发,起身来到他的身边坐下,含笑道:“大爷,想什么呢?”

    朱锦堂见她过来了,本能地坐直了身子,视线从她裸露的脖颈处,转移到她的头发上,故作无事道:“不过是些闲事而已。”

    沈月尘闻言,还以为他是不想说呢,便也不多问了,伸手掀起被子,挨着他的身边躺下,把头亲昵地枕在他的胳膊上。

    朱锦堂故意闭上眼睛,还是极力忍耐着。可是,身边的人,温软生香,气息如兰,

    时不时地还动了一下身子,似乎非要让他控制不住似的。

    朱锦堂的喉头动了一动,终于,下定决定地睁开眼睛,抬起胳膊,将沈月尘抱了个满怀,还不等她说话,便小心翼翼地将她压在身下,不断亲吻着她的脸颊和嘴唇。

    沈月尘被他亲得痒痒的,忍不住笑了出来,谁知,朱锦堂却忽然抬起头来,神情略带急促和不安,道:“如果你不想的话,我就去别间睡。”

    这已经是他最后的耐性了,想要再忍下去,就只能去别的地方,否则,他一定会失控的。

    沈月尘眼波微闪,有些不知所措地羞涩,随即咬了咬粉唇,轻轻地点了一下头。

    朱锦堂眸光一深,再次确认道:“真的?”

    沈月尘满脸通红,似嗔非嗔地瞧了他一眼,轻轻捶打下他的肩膀,责怪他在明知故问。但心中也很感激他的这份小心翼翼……无论何时何地,他都肯愿意为她着想,这便是她心中最想要的疼爱了。

    朱锦堂见状不禁一笑,压下身去亲吻她的脸颊和眉眼,大大的手掌怜惜地顺着她的手腕往下抚摸,带了点挑逗的意味,就像是想要在她的身上点一把火。

    衣服一件一件地落在地上,重叠在一起……暖红的帘帐朦胧桌上的烛光,衬得沈月尘的脸上更显红润,温柔亲密的缠绵,砰然有力地心跳,还有耳边轻声呢喃的情话,一切地一切,都像是美梦一般,如此的让人如痴如醉,不愿醒来。

第一百八十一章 归家(五)

    沈月尘睡着了的时候,很安静,几乎整晚都保持着一个姿势。朱锦堂环着她软软的身子,也是一夜好梦。

    次日早上,朱锦堂最先起来,待见沈月尘还睡得香甜,不忍叫醒她,只一个人起身梳洗吃饭。

    吴妈是明白人,待见两个人都起得晚,便知是什么怎么回事了。

    吴妈把煮好的鸡汤,一直放在炉子上小火温着。

    不管沈月尘什么时候醒来,都能吃到热乎乎的饭菜。

    船上没有灶台,只有火炉,最合适做一些蒸煮的食物,汤水滋补,所以吴妈每天都会煲一锅好汤。

    朱锦堂吃过早饭,便去忙了些自己的事,约莫过了一个时辰,他又回到屋里,见沈月尘还在睡着,微感意外,也颇感心疼。

    昨晚,他到底还是有些过头了。不过,他已经尽力控制自己了……随着沈月尘一天天长大,她也一天天地变得迷人……

    朱锦堂一把撩起衣摆,轻轻地挨着床边坐下,静静地凝视着沈月尘的睡颜,忍不住伸手轻轻地摸了一下她的脸。

    沈月尘这会已经似醒非醒,被他这么轻轻一弄,不禁缓缓睁开眼睛。

    她抬眼瞧了瞧身边的人,有些慵懒地笑了一下。

    朱锦堂看着她温和地道:“睡了这么久,肚子饿了吧?”

    沈月尘闻言,有些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

    她从前很少懒床,现在倒像是便了一个人似的。

    沈月尘欲要起身,却恍然发现自己这会还是衣衫不整的样子,忙又窝回了被子里,只露出一张小脸道:“让春茗过来伺候我穿衣吧。”

    朱锦堂又见她这般害羞的模样,愈发让人爱不释手起来,但还是拿起铃铛摇了两下,唤人进来伺候。

    沈月尘梳洗妥当之后,第一件事就是要吃饭,然后,再过半个时辰,还要喝汤药。

    太医们给的药方,很是金贵,那上面的药材更是名贵,所以每一服药都不能糟蹋了。

    浓黑的汤汁,苦涩的味道,朱锦堂每次瞧见或者闻见,都会厌恶地别开眼去。而偏偏是沈月尘,每次都耐着性子,把药喝得干干净净,仿佛一点都不觉得苦似的。

    难为她了,能每天不厌其烦地把这样难喝的东西,喝个干净。

    沈月尘一口气喝完了药,春茗立刻递上蜜饯果脯给她消苦,见她的眉头缓缓舒展,方才松了口气。

    朱锦堂见状,忍不住开口道:“真是难为你了,每天都要喝这些劳什子的汤药。”

    沈月尘含着蜜饯,微微一笑,轻掩住嘴唇道:“良药苦口利于病。这药虽然难喝,却能让妾身的身子早点康复。只要身子能好,再苦再难喝的药,都无所谓的。”

    如今,两人之间的心结都已经打开了,再也没有什么好保留的了。

    沈月尘也希望自己能早日怀上朱家的孩子,让长辈们安心,也让朱锦堂开心。

    朱锦堂闻言,心口一热,只道:“这不是着急的事情,别太勉强自己了,你一定会好的。”

    和沈月尘想得不同,朱锦堂心里只希望,她能平安无事,健健康康的就好。毕竟,他还有明哥儿这个长子。

    “我看明哥儿那孩子和你十分亲近,这也算是一种缘分。”

    秦氏走得早,明哥儿险些就要成了没娘的孩子。难得,他再娶了沈月尘,让他能从小有娘亲的疼爱,快快乐乐地过日子。

    沈月尘听了这话,沉吟片刻道:“长房子嗣单薄,明哥儿虽是长子,但从小体弱多病,身边没有同龄的兄弟可以一起玩耍,总是显得有些孤单……妾身每每想到这些,总会觉心中不安……所以,我想最晚,最晚不过三年,我一定要为大爷生下一个健健康康的孩子。”

    朱锦堂闻言微微一怔,有些意外,也有些欢喜,随即也向她认真承诺道:“倘若你能为朱家生下儿子,我保证会一辈子疼你的,比现在还疼上百倍千倍。”

    沈月尘听罢,脸上羞红一片,又拈起碗里的一枚蜜饯放进嘴里,细细尝着那甜滋滋地味道。

    ……

    船行半月之久,又坐了数日的马车,折腾了近一个月的时间,朱锦堂和沈月尘终于如愿回到了德州。

    朱家人早盼着他们能回来了,尤其是,家里的两位老人都已经等得望眼欲穿了。

    数月不见,朱老爷子似乎老了不少,朱老太太也身形略显纤瘦,想必也是操心不少的缘故。

    沈月尘此番是从京城死里逃生,才得以平安归来的,朱家人见了她,自然免不了要激动一番。

    众人之中,朱老太太毫无疑问,自然是最心疼沈月尘的。她虽然现在看着沈月尘,好端端地站在自己跟前,但是,她才看了沈月尘一眼,便知她的身子还没恢复过来。

    朱老太太是何其眼明心细的人,无需朱锦堂多言,只是打眼一看,便知沈月尘吃了不少苦。

    朱老太太一把揽过沈月尘,将她整个人都抱在身前,眼含泪光道:“好孩子,你们可算是回来了。”

    黎氏见状,忍不住在旁,拿出帕子点点眼角。

    朱老爷子微微蹙眉道:“既然都回来了,还哭什么。都累了一路了,想让他们坐下歇歇。”

    朱老太太闻言,连忙赞同地点点头,吩咐大家落座,唯独只把沈月尘拉到自己跟前,让她挨着自己,坐在旁边。

    许是,分别的时间太长,要说的话太多了,大家一时不知该从哪里说起才好。

    朱老太太反反复复说的都是那几句,让沈月尘好生将养,待身子养好之前,一概晨昏定省都免了,而且,也不准她再为了孩子们的事操心了。

    朱老太太说得很是仔细,想来也是思虑很久了的。

    明哥儿这几个月来,一直都养在黎氏身边,也是安安分分地好着呢,实在没必要非要她拖着个虚弱的身子,强撑着照看着。还有曹氏和孙氏的孩子,也是一样,有的是人可以照看。

    沈月尘听了这话,心中很是舍不得,她已经好几个月没见着明哥儿和孩子们了,这下好不容易回来了,心里很想和他们亲近亲近。

    “我身上已经好得差不多了,而且,我也想孩子们亲近亲近……”沈月尘缓缓说道:“其实,把孩子带在身边,我也是不累的,衣食住行都由下人们伺候,我不过就是陪他们玩乐而已。”

    朱老爷子闻言微微一笑。

    朱老太太却是微微蹙眉:“养儿百事难,哪有不累人的时候?而且,现在明哥儿愈发淘气了许多,非把你累坏了不可。”

    沈月尘出门这段时间,明哥儿在家,可算是彻底解放了,活像是个小猴子似的,几乎都能在家里称王称霸了。

    他从前病怏怏的,大人们天天让他闷在房间里,如今,他的身子好了,人也机灵,好动又不安分。

    家里的老人本就疼他,如今,见他能玩能闹,身子好好的,更是欢喜得不得了,几乎都要把他宠上天了。

    朱锦堂和沈月尘走了这几个月,明哥儿已经不知闯了多少祸了。可是,就算是闯祸,落在朱老爷子和老太太的眼里,也是可爱的很,非但不打不骂,反而觉得高兴。

    之前,明哥儿一不小心把老爷子珍藏多年的花瓶给打碎了,吓得黎氏以为,老爷子非得发怒不可。谁知,老爷子一点都没生气,二话不说,就让人把碎片都收拾干净,还把明哥儿揽到身前,点着他的脑门道:“大孙子,往后不许在书房里乱跑了,这次你把曾爷爷的千金花瓶打碎了,东西碎了就碎了,可是万一把你跌伤了,爷爷可要心疼死了,知不知道啊?”

    隔辈亲,隔辈亲,老爷子对明哥儿这个亲孙子的疼爱,简直比当初对朱锦堂还要宠上好几倍,用老太太的话来说,就快要把那孩子宠上天了。

    沈月尘听了他们说了这么多,不禁有些相见明哥儿了。

    黎氏见她屁股还没坐热呢,就想着见孩子了,柔柔一笑道:“明哥儿昨晚睡得太晚了,这会正在房里补觉呢。”

    朱锦堂闻言,不禁蹙眉道:“这会都日上三竿了,他怎么还在睡?”

    之前为了给他开蒙,家里不是已经准备要请师傅教他认字读书了。

    朱老太太见他一脸认真地样子,忙道:“孩子还小,贪睡也是好事。”

    孩子能吃能睡,才能长得快,长得健康。

    朱锦堂打小也是受爷爷奶奶疼爱长大的孩子,所以,他心里很清楚,他们对明哥儿的宠爱会到什么地步。

    孩子虽小,但也不能人人都宠着来。棍棒底下出孝子,他这个做父亲的,不拿出威严和架势来,肯定是不行的。

    朱锦堂微微沉吟,只吩咐杨妈道:“白天睡多了,晚上更不好哄。杨妈,劳烦你把明哥儿抱出来吧。”

    杨妈妈闻言,先是看了一眼老太太的眼色,见她颇感无奈地点了一下头,忙转身往里间走去。

    明哥儿这会睡得半醒不醒,直接被杨妈妈抱了过去。

    如今的明哥儿,已经完全适应了朱家的生活,而且,过得越来越自在悠闲了。

    整天一睁开眼睛,就是丫鬟婆子争前抢后地伺候,大事小情,一应俱全,连剥颗葡萄都不用他自己动手。

    沈月尘很是想念明哥儿,见他歪在杨妈的怀里,睡眼惺忪地模样,连忙起身唤道:“明哥儿,快醒醒。”

    杨妈也把他在怀里颠了一下,含笑道:“小少爷快醒醒,大奶奶回来了。”

    明哥儿小声地咕哝了一声,揉揉眼睛望过去,待见是沈月尘,他先是不可思议地眨了眨眼睛,跟着,便有些激动地挣了挣身子,硬是从杨妈的怀里跳到地上,吓得黎氏一声惊呼。

    小小地一个人儿,直奔到沈月尘跟前,扑到她的身上,伸手抱着她的腿。

    沈月尘微微一怔,差点被他撞了个趔趄,缓过神来之后,连忙弯下身子伸手去抱他,却见他低着头,只往她的怀里钻,而且,还用了很大力气。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22297/ 第一时间欣赏朱门继室最新章节! 作者:谢安年所写的《朱门继室》为转载作品,朱门继室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朱门继室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朱门继室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朱门继室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朱门继室介绍:
一朝穿越,竟成官家嫡女,本想安安稳稳清静度日,却偏偏被嫁给了那名据说八字过硬的朱家下一代家主为继室!名门望族是非多,一颦一笑,皆是算计!成为当家长媳,管教穿越儿子,教育机灵女儿,收拾蛇蝎姨娘,降服冷漠丈夫,保地位,生包子,一个都不能少!——本文架空,女主非万能,慎入!不喜勿喷!!朱门继室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朱门继室,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朱门继室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