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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谢安年     朱门继室txt下载     朱门继室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八十二章 矛盾(一)

    明哥儿的力气已经很大了,小胳膊小腿地缠抱在沈月尘的身上,让她倍感吃力。

    沈月尘勉强才能将他抱起来,却不自觉地连连后退了两步,才能站稳,惹得朱锦堂和老太太微微皱眉,很是担心的样子。

    春茗和翠心连忙过去搀扶,把沈月尘稳稳地扶下去坐好。

    许是,明哥儿长重了不少,沈月尘如今已经有些抱不动他了。

    黎氏见状,柔柔一笑,道:“这孩子,每天都念叨着问你什么时候回来?心里可想你了。”

    沈月尘闻言心中一动,低头去看明哥儿,突然发现他的眼角似有泪光,不免十分诧异,忙抽出一只手来摸摸他的脸,轻声道:“明哥儿,抬起头来,快让我瞧瞧。”

    明哥儿似乎真的哭了,一直闷着头不出声,只窝在她的怀里,亲昵地在她的身上拱了拱,像是贴树皮似的,紧紧地贴在她的身上。过了半响,方才声音闷闷道:“我以为你再也不回来了呢。”

    沈月尘听罢,只觉,心里有一块地方瞬间软了下来。

    她走了小半年的时间,心里一直记挂着明哥儿,却没想到明哥儿居然也是这般想念自己。

    沈月尘把下巴轻轻地的顶在明哥儿的头,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安慰他才好。

    朱老太太眼圈泛红,提醒道:“明哥儿,不许没规矩,该叫娘亲才是。”

    明哥儿在人前很少唤沈月尘娘亲,在人后更加自在,总是“你”“你”的称呼。

    不过这会,明哥儿已经顾不得那么多了。沈月尘不在这段时间,他虽然吃得好喝得好,但心里一直惴惴不安……

    沈月尘是他这一世遇见的第一个救星,也是他最信任最依赖的人,如果没有她的话,他怕是早就活不到今时今日了。很庆幸,他们居然会是一辈子的亲人,血浓于水的至亲。

    前世的他,日子过得冷冷清清,身边从来都没有过人会无缘无故的对他好,更不有这样一大家人这般疼惜自己爱护自己。

    明哥儿一直不吭声,惹得黎氏瞧着心疼,只道:“总而言之,你们回来就好,都累了一路了,先回房歇歇吧。有些话,咱们晚上再说。”

    黎氏一面说一面亲自起身,伸出双手,想从沈月尘的怀里接过明哥儿。谁知,他还是抱得牢牢地,不可撒手。

    黎氏有些无奈,也有些心疼。

    朱锦堂站在一旁,有些看不下去了,走上前来,想要直接把明哥儿抱了下来,却被沈月尘劝阻道:“就让我抱着他吧,让春茗在下面托着点就行。”

    朱锦堂闻言,微微蹙眉道:“你能行吗?别逞强。”

    沈月尘笑笑道:“他才多大,妾身没问题的。”说完,她抱着明哥儿站起身来,冲着长辈们点头示意,道:“妾身先行告辞,晚点再过来请安。”

    老太太闻言,轻声责备道:“都说免了你的晨昏定省了,你还总来折腾什么,好好回去歇着。”

    沈月尘微微脸红,抱着明哥儿携着春茗翠心缓缓退下。

    朱锦堂有些不放心,便也起身跟了过去,把等候多时,还没说上几句话的父母长辈忘在一旁。

    朱峰有些尴尬,轻咳了一声,开口道:“锦堂啊,你先等等,爷爷他们还有话问你呢。”

    黎氏闻言,忍不住抿嘴一笑,“算了算了,先让孩子们歇着吧,往后有的是时间说话。”

    朱老爷子也是挥挥手:“去吧,帮孙媳妇抱抱孩子,别让她累着了。”

    此时,同在屋中的朱峻和柴氏,从始至终,几乎都没怎么说话,只等朱锦堂和沈月尘出去了之后,柴氏方才缓缓开口道:“唉……月尘那孩子看着瘦了不少,身子骨弱弱的,啧啧,瞧着真是让人心疼。”

    黎氏闻言却没作声,只等她继续说下去。

    “那孩子从前看着就单薄,好不容易补养了大半年,这会又前功尽弃了,还得重头再来……”柴氏一面说一面暗自留意着嫂子的表情。

    黎氏不自觉地皱皱眉,只道:“人没事就好。”

    柴氏却故意不合时宜道:“嫂子这话说的,让人觉得心酸啊。您们一直盼着月尘能早日怀上孩子,可惜了,真是可惜了……瞧她现在这样子,不知何时才能有福气怀得上呢?”

    柴氏的语气一会儿轻,一会儿重的,待说到最后,还故意加重了语气。

    黎氏听了这话,心里颇不是滋味,还没等她发话,朱老爷子就已经抢先一步,沉声道:“孩子是老天爷赐下的福气,不是想求救能求来的。再说了,常言道,大难不死必有后福。那孩子能死里逃生,好端端地回来,往后一定还有更大的福气等着她呢。”

    朱老爷子说的话,自然是最有威严的。话一落地,其他人自然无话可说。

    柴氏弯弯嘴唇,似笑非笑。

    若是以前,老太太这样说,她心里纵使不服气,也只能忍着。可是如今,她只觉得自己心里的火气,越来越要忍不住了。

    但是,她还是忍住了,纤纤细指下意识地覆在尚且平坦的小腹上,暗自深吸一口气。锦纶娶亲在即,然而,双喜临门,她又再度怀上了朱家的骨肉…按说,这孩子来得不是时候,也正是时候。倘若又是个男孩儿的话,那毫无疑问,就等于是在打长房的脸。

    多年来,老爷子和老太太一直守着长房,不管是好是好,都疼着护着。

    朱家这么大的一份产业,凭什么朱峻半点实权都捞不到,全都便宜了那些没福气的人。

    既然他们无福消受,就该腾出位置,让朱峻来当这个家。

    朱老太太瞧着柴氏欲言又止地样子,暗自摇头,这个二儿媳妇从前素来温和端庄,可如今,言行举止却是越来越放肆,越来越大胆了。

    长房势弱,二房嚣张,这可是朱老太太最不愿意看见的情形。家和往事兴,而长房宁,则一家宁,她可不想看见他们硬碰硬的情形。

    朱老太太随即又望向朱峻,见他故作悠闲地喝着茶,丝毫没有提点柴氏的意思,心中不免又是一叹。

    都是她的儿子,都是一样的骨血。可是,朱峰从小就是被当做家主培养长大的孩子,而朱峻,早已经是心散了人,就算他有野心,也没有才能,就算他有才能,也没有耐性,可以长年累月地,一门心思地扑在家里的生意上……所以,他这一辈子都没法做朱家的掌门人,立长立嫡,这是朱家的规矩,也是祖宗的规矩。

    与其同时,朱锦堂和沈月尘已经抱着明哥儿回了西侧院。

    数月未回,院子里看着一切如常,没多什么也没少什么。

    第一次,沈月尘看着那些熟悉的屋檐门庭,有了一种回家的感觉。从前,她并不觉得这里会是自己的家,可现在,她却真的有种回到家的感觉。

    朱家……她的家……他们的家。

    明哥儿的情绪,很快就平复了下来,只是再抬起头的时候,眼睛稍微有点红红的。

    沈月尘不用细看,便知他方才哭过。

    男儿有泪不轻弹。难得,他能为自己掉眼泪,实在令人觉得欣慰又感激。

    朱锦堂一进屋,就把明哥儿抱了下来,也不管他依还是不依。

    明哥儿下地之后,便一直低着头,故意不想让人看见自己发红的眼睛。

    因为觉得丢人,明哥儿一直低着头,头也不抬,话也不说,只站在沈月尘身边。

    沈月尘知道他有些话,不方便现在说,便望向吴妈道:“今晚就让明哥儿在这儿睡吧,劳烦妈妈去正院给明哥儿收拾几样衣裳。”

    吴妈应声而去,春茗和翠心则是捧来果子,想要取悦明哥儿。

    谁知,明哥儿却是扭过头去,看也不看一眼,看着像是在耍别扭,其实只是在不好意思而已。

    活了一把年纪,还哭哭啼啼的,连他自己都觉得丢人。

    朱锦堂摸了一下他的头,心想,他那么粘着沈月尘,见了自己却是不言不语的,不免让他觉得有些失望。

    儿子不和他亲近,却和沈月尘亲亲爱爱,这无疑让他稍有介意。

    沈月尘见明哥儿站在自己身边,低头不语,忙牵住他的小手,柔声道:“几个月没见,咱们明哥儿长胖了不少。来,快去给你爹问个安。”

    明哥儿闻言,抬起小脑瓜,有些不情愿地看了沈月尘一眼,但还是乖乖顺从地扶着扶手,转向朱锦堂奶声奶气地说道:“儿子给父亲请安。”

    朱锦堂听了这话,脸上顿时有些笑容,随即又道:“还有你娘亲呢。”

    明哥儿闻言,微微撇嘴,又望向沈月尘,继续奶声奶气道:“儿子给母亲请安。”

    沈月尘原本一直都是笑盈盈的,但不知为何,这会,鼻子却有些酸溜溜的。

    她去京城之前,明哥儿说话还不太利索,可是现在,他已经能说能跳,也长胖了不少,圆嘟嘟的小脸,气色甚佳。

    以前常听人说,小孩子长得很快,仿佛一切都是一眨眼的功夫。

    沈月尘再次揽过明哥儿在怀,轻轻拍着他的后背,道:“好孩子。”

    谁知,明哥儿抬起头来,睁着乌溜溜的大眼睛,认真道:“你可不许再走了,就算要走也要带上我。”

    他早都下定决定了,往后不管沈月尘去哪儿,他都要跟着,一直跟着。

    沈月尘闻言眸光一闪,也同样认真地点点头,“好,我知道了。”

第一百八十三章 矛盾(二)

    沈月尘着实花费了一番功夫,才把明哥儿给哄好了因为午饭吃的简单,厨房那边很快地准备好了吃食,趁热端了上来。

    老太太发了话,让他们安心休息,晚饭不用过来请安,直接在屋里用饭也可。

    两人略作梳洗整理之后,便用了些汤汤水水。

    朱锦堂有些乏了,想要歇个午觉。

    沈月尘见状,便让吴妈把明哥儿也一起抱到了床上,三个人躺在一起。

    明哥儿是小孩子,自然要躺在两个人中间,不过他的身子还是明显偏向沈月尘,而且,还要一直牵着她的手才行。

    朱锦堂见状,不禁翻了个身,单手支头望着躺在内侧的母子俩,若有所思地笑了笑。

    沈月尘也转过头去看他,眉眼含笑,轻声问道:“数月不见,明哥儿长大了很多吧?”

    朱锦堂默默点头,然后,伸出另外一只手轻轻点了点明哥儿的鼻尖。

    明哥儿这会还没睡着,只是在装睡,突然被朱锦堂这么一碰,突然皱皱眉头,扭着身子往沈月尘的身边凑了凑,很是不耐放的样子。

    朱锦堂见状,神情略显无奈,只望着沈月尘道:“真奇怪,这孩子怎么就和你亲……”

    沈月尘见他似有失落的样子,忙道:“大爷平时太忙了,鲜少有时间陪着他玩,不像妾身闲人一个,天天总是和他腻在一起。”

    她虽然嘴上这么说,但是心里也微微开始有些着急了。

    明哥儿到底是朱锦堂的长子,往后还是要让他们父子俩亲近一些才行。

    在他们一家三口人休息的同一时间里,黎氏正在上房屋里和老太太说话,神情无比焦虑,道:“婆婆,方才弟媳妇说的话,您都听见了……唉……她这话里话外的,都是在往我们的伤口撒盐呢!”

    黎氏思来想去,总觉得心里实在不安得很。

    柴氏不是喜欢虚张声势的人,平时看着内敛,其实心思一点都不差。

    黎氏和她做了多年的妯娌,深知,她那张笑脸背后藏着怎样的狡猾。

    同为朱家的媳妇,一个长房,一个二房,彼此生活了二十几年,早已经是知根知底了。

    依着柴氏的个性,居然敢突然改变态度,想必一定是要有所动作了。

    老太太见她心事重重,不免蹙眉道:“她说她的,你听你的。左不过就是几句无聊话,你何必这么较真呢?朱峻是什么性子,你也不是不知道,他的心都散了几十年了,哪还有哪个争权夺势的心?”

    话虽是这样说没错,可是人心肉长,有谁会嫌弃钱多呢?再说了,二房若是真的无心争势,何必话里话外地总是挑刺儿,让人心生不安呢?

    黎氏还是沉着一张脸,自己安不下心来。

    老太太只道:“甭管他们怎么想的,你只管做好你自己的分内事就行了。再大的事,还有我和老爷看着呢,该管的管,该罚的罚,这个家的规矩不会变,知道吗?”

    此时此刻,老太太的这一番话,勉勉强强地,也算是给了黎氏一颗安心丸。

    “有婆婆这句话,媳妇没什么不放心的了。”黎氏碍于身份,只得点头。

    老太太随即轻叹一声:“唉……你也是的,都当了这么多年的家了,都活到这把岁数了,怎么心里还没个定数呢?”

    黎氏闻言,面露惭愧道:“不瞒您说,我也是觉得没底气了……锦堂一连成了两门亲,却没有一门是顺顺当当的。如今,月尘那孩子又是元气大伤,好不好都是个未知数,我是真怕……”

    有些话,她终究是说不出口,只觉晦气的很。

    老太太眯起眼睛,冷冷地瞧着她道:“你是不是想说,怕她和秦氏一样没福气,不得善终。”

    黎氏见老太太神情不对,低了低头:“不是,媳妇只是担心,她身子孱弱,给锦堂添负担,添心烦。”

    老太太微微沉吟,方才道:“好与不好,不是咱们说的算,还得看大夫们的。而且,你也不想想,她这次出事是为了谁?还不是为了娘娘,为了锦堂?所以,甭管她以后是好是坏,她都是在咱们朱家的孩子,咱们不能亏待了他。”

    朱家虽然不是什么大仁大善的人家,但也不能做出那种让人戳后背说闲话的难看事来。何况,沈月尘如今都好好地回来了,其余的,只能看老天爷的意思了。

    要争也不该这个时候争!她不信自己的儿子,会是那样糊涂的呆子。

    ……

    沈月尘睡了整整一个时辰,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已是临近黄昏。

    可是,身边的明哥儿和朱锦堂已经不在了。

    沈月尘诧异了一秒之后,随即望向吴妈道:“他们都哪去了?”

    吴妈微微一笑道:“大爷约莫躺了不到半个时辰就去上房和大老爷说话去了。明哥儿刚刚饿了,春茗带他去吃饭去了。”

    沈月尘揉了揉自己发麻的手臂,淡淡道:“这会快要用晚膳了吧?”

    吴妈上前一步,伸手替她揉着胳膊,轻声道:“时候还早呢。老太太说了晚饭会让人送过来,小姐要是没睡醒,就多躺一会儿好了,等大爷回来再开饭。”

    沈月尘微微摇头:“再睡的话,晚上就该睡不着了。”

    吴妈听罢,轻声唤了翠心端水进来,却见她嘴里鼓鼓地,像是再偷吃什么东西,不免轻声斥责道:“你这丫头,小姐还没吃饭呢,你倒是先吃上了。”

    翠心脸上一红,忙摇摇头,支支吾吾地说道:“奴婢没有,都是张婆子硬塞过来的。”

    沈月尘笑笑:“好了好了,吃了就吃了,慢慢嚼,别噎着。”

    吴妈无奈道:“小姐就是太惯着她了,总把她当个小孩子似的。”

    沈月尘拍拍她的手背,半开玩笑道:“她可不就是个孩子嘛!”

    吴妈拿她没辙,只回身点点翠心的脑门儿,嗔道:“别以为小姐护着你,你就没事儿了,回头看我这么罚你。”

    翠心闻言,缩了一下肩膀,做个鬼脸。

    沈月尘也是笑,学者吴妈的样子,掐腰道:“看我回头怎么罚你?”

    吴妈的性子,她最了解不过了。她说是这么说,但也是个嘴硬心软的人,她说惩罚,左不过就是罚翠心做些针线,练练针法罢了。

    沈月尘梳洗一下之后,便把吴妈叫到跟前,询问道:“我休息这段时间,曹姨娘她们有没有过来问安?”

    吴妈点点头,早知道她想到了这点。

    “三位姨娘是一起过来的,不过见您和大爷歇着,就又都回去了。”

    沈月尘沉吟一下道:“虽然耽搁了,还是见一见的好。”

    吴妈道:“那我这就派人去请。”

    沈月尘点点头,吩咐道:“再让翠心备些茶点和水果来。”

    吴妈应声而去,而曹姨娘她们也随后一起赶到。

    数月不见,曹氏的身形略见丰腴,脸色也是红润,看起来神清气爽,很有精神的样子。光是这么看上去,倒是比王氏她们还显得年轻。

    曹氏的心情很是激动,先是行了一礼,随后便径直来到沈月尘跟前,迅速地将她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一番,眼中忽见泪光,颤声道:“大奶奶,您可算是回来了!婢妾在家,一直揪着一颗心呢,每天吃不下睡不安的。”

    沈月尘闻此,脸上的笑容微微一顿。

    吃不下睡不安……这话说得实在有些牵强了。

    曹氏一向都是急于表现的人,不过这次确实有些过头了。

    沈月尘淡淡道:“让你们担心了,大家这段时间过得还好吗?滢姐儿还好吗?”

    曹氏居然没有把朱滢一起带来,这点让沈月尘略感意外。

    曹氏见她还惦记着朱滢,脸上笑意更深了几分,“劳烦大奶奶惦记,滢姐儿现在好着呢。不过这两天,那孩子有些着凉,婢妾就没把她抱来,怕给大奶奶过了病气。”

    沈月尘在意道:“滢姐儿的身子一直很好,怎么会着凉了呢?回头你还是把她抱来给我瞧瞧吧。小孩子家家的,没有那么多忌讳。”

    曹氏点一点头,故作高兴地应了一声,但神情却毫无欣喜,最起码没有她想表现的那么高兴。

    沈月尘在京城出事的事,在朱家是人尽皆知的秘密。虽然在人前,谁也不敢多嘴,可是背地里却都在议论纷纷。而曹氏自然免不了,也是她们其中的一员。

    在听到沈月尘出事的时候,曹氏的第一反应不是惊慌,而是惊喜。虽然,连她都觉得有些意外,但心头的那份喜悦,还是沉甸甸地压在心头。

    平心而论,她心心念念所盼望的,其实和秦氏孙氏都差不多,心心念念想要的东西,也都是一样的。

    身为妾室,一辈子都要被正室压在头顶,连自己的亲生骨肉,也要拱手相送……

    曹氏不止一次地诅咒沈月尘,可惜,她果然如老太太所说的那般命硬,非但没死,反而还平平安安地回来了。

    曹氏心中虽有失落,却没有不甘。

    她死了,自己高兴。她不死,自己也毫无损失,毕竟,她待滢姐儿一直不错,几乎视如亲生。

    沈月尘原本就是很仔细的人,这会见曹氏的目光有异,心中顿时有了计较。

    看来短短几个月没见,她们的心思都已经开始不安分起来了,连眼神都变了,没了从前的恭恭敬敬,多了几分试探和质疑。

    沈月尘缓缓收起了笑容,心想,她们一定偷偷期待过吧?期待她会和秦氏一样薄命,一样被朱锦堂的命格所克!

    时过境迁,人心思变,一切似乎都要重新捋正才行。

第一百八十四章 矛盾(三)

    朱滢和朱潇都是庶女,原本都被沈月尘养在身边,可是她不在家里的那段时间,两个孩子都被姨娘们照看着。

    曹氏是朱滢的生母,照顾她的衣食住行,生活起居,自然无可厚非。不过,朱潇的生母孙氏,如今疯疯癫癫,神志不清,别说是照看孩子了,就连自己穿衣吃饭都成问题。

    朱滢已经四岁了,可是朱潇还不满一岁,正是需要人悉心照料的年纪。

    柳氏和王氏都是年纪轻轻,又没有生养过孩子,所以黎氏很不放心,只把朱潇交给了自己的贴身嬷嬷赵嬷嬷亲自照看。

    沈月尘心里一直很惦记着孩子们,所以,趁着晚饭开始之前,吩咐春茗把朱滢抱过来,还让翠心过去正院,知会赵嬷嬷一声,让她也把丫丫抱过来。

    因为有些着凉的缘故,朱滢是被裹着小被子里抱来的。粉艳艳的被子,粉润润的小脸,越发让她看起来惹人怜爱。

    沈月尘伸出双手要抱一抱她,只见,朱滢先是微微一怔,随即也本能地从被子里伸出一只小手,跟着小声地冲着她喊了一声母亲。

    从奴婢到沈月尘的怀里,不过片刻的功夫而已,朱滢稳稳地坐在沈月尘的腿上,抬起头来仔细地看着她的脸。

    沈月尘摸摸她的头,又贴了贴她的小脸,闻着她身上的奶香味,很是欣慰。

    虽然这段时间,自己受了不少罪,但她们却一切都好,个个平安无事,健健康康。

    曹氏坐在旁边吃茶,待见她们亲亲热热地样子,心里有苦有甜。

    随后,朱潇也被婆子抱了过来。她方才刚刚还在睡觉,这会却突然醒了,乌溜溜的大眼睛张望了一圈,忽地有些不安地啼哭起来。

    那抱她的婆子被吓了一跳,连忙又是拍又是哄的。

    朱潇先天不足,连哭起来的声音都是孱弱弱的,听起来就像是小猫似的。

    朱滢倒是贴心,见妹妹哭得厉害,连忙从沈月尘的身上下来,蹦蹦哒哒地跑到那婆子跟前,向她招招手道:“让我瞧瞧小妹妹。”

    那婆子闻言,先是一愣,随即又蹲下身子,望着朱滢道:“小姐有什么吩咐?”

    谁知,朱滢只是轻轻握住朱潇的小手,亲了一下,柔声道:“妹妹乖乖,不哭不哭。”

    说来也怪,听了她这话,朱潇哭着哭着,便慢慢安静了下来,只眨巴着眼睛,望望朱滢,攥着她的手指没松开。

    沈月尘瞧着两个孩子亲近的样子,心中一安。

    孩子最是天真无邪,喜欢就是喜欢,亲近就是亲近,不像大人们之间,总是充斥着那么多的机关算计。

    须臾,朱锦堂从上房回来了。不过,很意外的是,他的脸色稍稍有些难看,似乎在生闷气的样子。

    沈月尘见他神情有异,

    曹氏她们都已经整整好几个月没见着朱锦堂了,这会见了他,人人都忍不住有些激动和欢喜,连忙一字排开行礼请安。

    朱锦堂见她们都在,神情略微缓和了一下,只道:“你们都来了。”

    曹氏的目光,滴溜溜地一直在朱锦堂的身上转来转去,见他低头和朱滢说话,忙上前一步,把朱滢抱了起来,想要趁机吸引他的注意。

    不过,朱锦堂显然更加在意朱滢,见她歪着头冲着自己笑,便拍了一下手,想要亲自抱抱她。

    “来,让我看看,长重了没有?”

    曹氏闻言一喜,打从朱滢出生之后,他抱孩子的次数,屈指可数,最多也就两三回……

    朱滢很是乖巧,一到了朱锦堂怀里,就主动伸出胳膊,环住了他的脖颈,安安静静地不说话。

    朱锦堂抱着她走了两步,方才点点头道:“恩……比以前重了不少。”

    曹氏随即笑吟吟道:“小孩子长得最快了,眨眼间的功夫就长大了。大爷仔细累着。”

    朱锦堂微微摇头,淡淡道:“我不累,你们都坐下说话吧,别站着了,怪拘谨的。”

    他说完,直接抱着朱滢坐在了沈月尘身边,见她正笑盈盈地望着自己。

    “方才几个月没见,孩子都长大了。”

    朱锦堂闻言也是淡淡一笑,然后,捧起朱滢的小脸仔细瞧瞧,忽然觉得她的眉眼和自己十分相似。

    都说女儿长得像父亲,想来有理……从前,他鲜少会这样仔细地打量这孩子。

    曹氏坐在一旁瞧着,只觉十分意外。

    眼前的朱锦堂,看着还是那个人,可是她总觉得他有些地方变得不一样了。

    他从来很少笑,很少和孩子亲近,很少……想现在这样随和。

    不知是太长时间没见,还是他真的变了。曹氏心中稍稍愣了一下,只觉得有些诧异,有些意外。

    她嫁给朱锦堂多年,早已见惯了他冷冷淡淡的样子,现在这样,反而让她觉得有些不适应。

    他这样随和,定然不会是因为朱滢,也不会是因为朱潇。不用多想,在朱家上下能让他这样发生改变的人,除了几位长辈外,便只剩下沈月尘了。

    虽然不愿意承认,但是,朱锦堂对沈月尘的好,她可是清清楚楚地看在眼里,记在心上。以前,他待秦氏最好的时候,也不过如此,但是现在,已经是有过之而无不及了。

    曹氏微微垂眸,忍不住在心里轻叹一声:人比人,气死人。一出生就既定好的命数。恐怕,自己就算是拼一辈子,争一辈子,也争不来这样的宠爱。

    曹氏这会有些心灰意冷,而沈月尘却也在暗自思衬,方才朱锦堂的脸色,为何会那般低沉……

    说说笑笑了一阵之后,众人各回各处,只有孩子们留了下来。

    明哥儿,朱滢和朱潇三人坐在一处玩耍,吴妈和翠心站在一旁,目不转睛地地守着他们三个,生怕一不小心出什么岔子。

    小孩子在一起玩闹,不怕别的,就怕没轻没重,哭了一个,疼了另一个的。

    明哥儿从前不屑于和朱滢她们呆在一起,只觉得尴尬又没有面子,可是如今,他已经是完全乐在其中了。

    此时,沈月尘和朱锦堂坐在一起,伴着孩子们的嬉笑声,轻声交谈着。

    沈月尘直截了当地问道:“大爷方才从上房回来之后,脸色很难看,不知是怎么了?”

    朱锦堂沉吟了一会儿,才道:“我方才和父亲谈了谈,把京城的事情都告诉他了。”说完,他抬头看向沈月尘,眼神似乎别有深意。

    沈月尘心中一沉,但面色如常道:“是么?那父亲是什么意思?”

    朱锦堂轻轻握着她的手,答非所问道:“父亲的意思不重要,你是我的妻子。”

    沈月尘眸光微闪,心知,朱峰对自己一定是大大地不满意。想必,朱锦堂一定为了自己说了很多话,可是效果甚微,所以心情才会那般低沉。

    她随即回握住他的手,微微用力。

    她心里是相信他的,两个人经历了这么多事,彼此间的信任和感情,也在与日俱增,所以有些话不用明说,也能明了。

    “那大爷打算怎么做?”沈月尘仍旧是神情平静。

    朱锦堂沉声道:“眼下,还是你的身子要紧,父亲和母亲虽然着急,但也是在意你的。所以,一切还有转机,还有余地。”

    转机和余地……沈月尘听了这几个字,只觉心情更加沉重……

    ……

    与其同时,朱峰也和妻子黎氏相对而坐,对于沈月尘,他毫无隐瞒,直截了当地把实情告诉了黎氏。

    黎氏听过之后,怔了几秒,随即便心酸委屈地落下了眼泪。

    朱峰最见不得她这样,蹙眉道:“哭哭啼啼地做什么?当初她出事的时候,咱们早都想到了这些……”

    黎氏不等他说完,便反对道:“当初是当初,当初她在京城的时候,生命垂危,我以为她是活不成了。可是现在,她活是活了,可是却换来一副残废的身子,还有什么用!”

    黎氏这话说得虽然不好听,却是句句戳在朱峰的心口。在他们看来,不能生育的媳妇,简直就和废人没什么区别。

    说实在,黎氏宁愿让她就那么死了,也不要这么将就着。而且,眼下这种情形,二房那咄咄逼人的气势,若是让他们知道,长房子嗣无望,岂不是更要闹挺个没完没了。

    “不行,我要去找老太太,让她老人家做主……”

    朱峰见妻子情绪激动,只道:“胡闹!都这个时候,你还折腾什么!再说了,这件事你急也没用,这回事情不比以前,情况比较难办。锦堂那孩子……亲口说了,他不管那孩子如何,都认准了她。”

    黎氏闻言,很是震惊道:“人都这样了,护着还有什么用?”

    她的儿子,她自己心里清楚。

    朱锦堂不是那种优柔寡断,儿女情长的人。

    朱峰随即又是叹气,又是摇头。

    他何尝不知道,自己的儿子是个什么样的人?可是,方才站在他面前,朱锦堂说的那番话,他却始终没法忘记。

    从小到大,朱锦堂从来没有向他请求过什么东西,但是这一次,他却向自己请求把沈月尘留下来,留在他的身边。这样的举动,这样的言语,毫无疑问地表明,他这次是动了真情,也是动了真心。

第一百八十五章 矛盾(五)

    常言道,知子莫若父。

    朱峰清楚自己的儿子是什么性格,一旦他开口说定的事情,就根本没有反悔的余地。

    君子一诺千金,男人说到就要做到,这是他教给他的。

    秦氏去的时候,朱锦堂虽然一切如常,但任谁都看得出来他心里不好受。如今,再遇沈氏,他看起来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似的……

    黎氏慢慢平复着自己的情绪,见丈夫若有所思地沉着样子,不禁有几分心急道:“无论如何,咱们朱家都不可能要一个不能生育的媳妇!绝对不行!我现在就去找老太太去……”

    依她此刻的心情,已经是片刻也坐不住了,越想越难安。

    朱峰闻言,并没有像之前那样阻拦她,只是望着她的背影,沉声问道:“你非要闹得全家鸡犬不宁才安心么?”

    黎氏脚下一顿,转身望向丈夫,满脸不解和不甘,道:“我怎么了?”

    说实话,她实在受不了,丈夫这样冷淡的反应。此事事关重大,对于朱家来说,更是牵一发而动全身的危机……难道,只有她一个人应该着急上火吗?

    “老爷今儿没看见二弟和弟媳的态度吗?他们正巴不得咱们倒霉呢,可是,没成想咱们这么早就随了他们的心愿……”

    朱峰道:“他们不过是说了几句话,你就这样心神不安。打从,我开始当这个家开始,我就知道守住这份家业不易,你跟了我这么多年,心里也该明白这些的。你好歹也是年近四旬的人了,遇事也该沉稳些才是,何必这样慌慌张张的,不成样子。”

    黎氏的反应,在朱峰看来实在有些太过了。

    黎氏听了这话,不得不重新坐回到自己的位置上。“那依着老爷的意思,是不想告诉给两位老人家知道了?”

    朱峰继续道:“不是不想,而是不是时候。”

    在他看来,眼下这件事情,就算说出来,也只会给两位老人心里添烦添乱,而且,弄不好还会让二房趁势而起,没事也能闹出事来。

    “事情的关键,还在那孩子和锦堂的身上。再告诉长辈们之前,咱们先要有个态度和对策才是,总不能让父母来替咱们来收拾烂摊子吧。”

    黎氏虽然心不甘情不愿,但听了丈夫的话之后,还是不得不觉得他说得很有道理。

    不过,她的态度现在就已经很明确了,“我的态度就是休妻再娶,凭着咱们锦堂的家世样貌,不愁娶不到好女子。”

    朱峰听了这话,微微一惊。

    果然,女人一旦心狠起来,会比男人决断地更加洒脱。

    朱峰可以理解妻子的恼怒,却不赞同她的态度。

    “休妻?如今这种情形,谈何容易?而且,且不说锦堂会不会同意,光是沈家那边也不好交代啊!你别忘了,沈志云就算再不济,也是一个堂堂的五品的朝廷命官啊。”

    当初之所以看重沈家,也是因为沈志云的官职。只是没料到,他还能一路高升,升到京城……

    黎氏不以为然道:“五品又如何?管他是五品还是一品,咱们朱家也不惧他们半分。老爷,您这么担心得就是这个?”

    朱峰微微摇头:“我自然不是最担心这个,我最担心的还是锦堂。”

    不知为何,他心里总有一种感觉,这次就算是他们使尽全身解数,也未必能说服得了朱锦堂。

    黎氏显然还没能体会他的心情,只是心心念念地想着两个字:“休妻”。

    沈月尘不好这件事,就像是一张巨大的黑绸布,将她的眼睛全部蒙住,让她只想快点摆脱……

    ……

    许是,心里一直压着事的缘故

    朱锦堂几乎一整晚都没有睡好,早起时就略带倦意。

    沈月尘早已梳妆妥当,正准备和朱锦堂一起像往常一样给长辈们请安。

    朱锦堂淡淡道:“这会,估计老爷子和老太太都已经知道了。你心里要有个底儿,她们未必会体谅你。”

    沈月尘微微一笑:“事出突然,长辈们一时接受不了,也是有的。妾身明白,妾身会好好表现的。”

    朱锦堂见她还能笑出来,心中一沉,只道:“无论如何,你只要记住万事有我。”

    沈月尘点一点头,示意自己心里有数。

    不过,和朱锦堂想得不同,朱峰和黎氏并没有把沈月尘的事,告诉给老太太和老爷子。

    没说是没说,但黎氏从一早上就肃着一张脸,任谁看了都知道,她心情不好。

    老太太见孩子们来了,很是高兴,但又见黎氏自始至终板着张脸,又不禁觉得奇怪,淡淡问道:“大媳妇,你身上不爽利?”

    黎氏闻言,微微摇头:“我没事,只是有些没睡好,头疼……”她一面说一面用目光打量着沈月尘,清冷冷的。

    沈月尘自然察觉得到,只是微微垂眸,任由她的目光像刀子似的,在身上刮来刮去。

    黎氏推说自己身上不适,朱峰也是几乎没话可说,两夫妻各有思量,也是各有打算。

    饭后,老爷子最先发了话,让长房的人全都留了下来。

    朱峻携着柴氏爽快地离开,似乎对他们要说的事,一点也不感兴趣的样子。

    朱老爷子很少插手家事,这次却不得不破例,因为光是看儿子朱峰的脸色,就知道不是小事。

    眼下这种情形,对于长房而言,稍微有个风吹草动都是大事。

    老爷子直截了当道:“到底出了什么事?让你们一大早上就板着脸,一脸地晦气,让财神爷看见都要绕路走了。”

    朱峰闻言,连忙起身道:“都是儿子不孝,让父亲您担心了。”

    朱老爷子放下茶杯,用手指点点桌子:“别说这么没用的。说正事,到底怎么了?”

    朱峰有些犹豫。毕竟,这样的事,从他的嘴里说出来,实在是有些不合适。

    正在这时,朱锦堂忽然起身道:“还是让我来说吧。”

    黎氏见状,有些气恼道:“你说什么?既然是她的事,你就让她自己来说。”

    朱锦堂望向母亲道:“娘,事出有因,您先别动气,儿子有自己的打算。”

    黎氏见他还没开始,就已经开始维护起沈月尘,更加不悦道:“你的打算?你是朱家的长房长子,大事小情就要为家里着想,不能为了她……”说完,她忽地站起身来,走到朱锦堂的跟前,直直地望着他道:“锦堂啊,你可要想清楚了,这个家,这份家业,将来都是要由你来继承的。你不能为了一个不能生育的女人,把你爹几十年的辛苦都浪费了……”

    此言一出,众人的脸色都变了几变,尤其是老太太,惊得瞪大了双眼,望向自己的大媳妇,微微发颤道:“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朱峰深深地叹了口气,朱锦堂也是眉头紧锁,听着黎氏道:“那孩子早前出了事,如今看着虽好了,可是往后却难再生育了……”

    黎氏没有拐弯抹角,言简意赅地把事情说了出来。

    朱锦堂闻言,不自觉地蹙起了眉。

    老太太不置可否地望向朱锦堂和沈月尘,“真有这么回事?”

    朱锦堂和沈月尘几乎是同时地点了一下头。

    老爷子和老太太俱是一怔,万万没想到会是这样。

    这时,沈月尘主动上前一步,站在朱锦堂的身边,冲着几位长辈行了一礼道:“这件事,原本一早就该和几位长辈们说的,都是妾身不好,没有考虑周到。”

    朱锦堂适时地接话道:“太医说了,这不是病,只是需要时间调养。”

    老爷子没等他说完,便抬手指向沈月尘,开口道:“孩子你过来。”

    沈月尘依言上前,暗自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老爷子微微沉吟道:“孩子,你嫁进咱们朱家都快一年了。你是个好孩子,也是个懂事的好媳妇,我们都很满意。可是孩子,你也知道,锦堂是朱家未来的家主,他可以没妻子,但不能没儿子……”

    沈月尘闻言,心里咯噔一下。

    朱锦堂忙道:“爷爷,孙子我还有话说……”

    老爷子的目光很是犀利,“你先闭嘴。”说完,他又看着沈月尘,继续道:“孩子,我和你说这些话,就是没有把你当成自家人。自家人说话就是这样,不用藏着掖着。”

    沈月尘微微点头,下意识地攥紧了双手。

    “锦堂这孩子,从小到大为了做这个少当家,吃尽了苦头。孩子,你平时那么心疼他,这次也该设身处地地为他着想,不要让他为难才是。”

    沈月尘犹豫了半秒之后,随即抬起头来,下定决心道:“爷爷,月尘不敢说自己是这世上和锦堂最相配的人,但是,月尘敢保证,自己对锦堂的情意比任何女子都要深厚!”

    朱锦堂跟着道:“爷爷,除了她我谁也不要。请您看在她是为了娘娘才受罪的份上,怜惜怜惜她吧。”

    老爷子的眉头已经皱成了一个“川”字,拍了一下桌子道:“锦堂啊,你别忘了,咱们是生意人,心肠够狠,锱铢必较,而且,从来不做亏本的生意。”

第一百八十六章 决定(一)

    “当初娶她进门,为的是什么?咱们全家人心心念念期盼了这么多年,最想要的是什么?还不是子嗣,还不是嫡孙……”

    老人家从小看着朱锦堂长大,知道他为了继承家业,付出了很多,也知道他是识大体顾大局的孩子,相信他会知道自己要怎么抉择。

    朱老爷子的一番话,让朱锦堂和沈月尘的心情都倍感沉重。

    他没有故作虚伪,假惺惺地用好听又伤人的话来应付搪塞他们。

    身为一家之主,身为朱家的主心骨。他的一句话,对于朱峰,对于朱锦堂来说就是命令,就是圣旨,众人只有听从的份儿,却不能轻易反抗。

    朱锦堂皱着眉头,沉吟不语。他并不是无话可说,只是他不能当着父母的面,与祖父反驳顶嘴,因为那会是大大地不敬。

    不知为何,朱老爷子说出这番话的时候,并没有疾言厉色,只是说得云淡风清,那神情就好像是在说今天天气很好一样,平静得不能再平静了。

    朱老爷子平时喜欢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装糊涂,但是该严肃的时候,他也从不含糊。人虽然老了,但看人心的眼力,却是从未有过失误。他知道,沈月尘是个性情质朴的孩子,没什么心眼儿,却很聪明。聪明人都有自己的打算,也知道什么才是对自己最好的。

    眼下这种情形,与其让她继续留在朱家,还不如将她送回沈家。

    黎氏闻言,心下稍安,很显然,老爷子和她的打算一样,就是当断则断。沈月尘不能生育,便已经犯了“七出之条”,朱家可以光明正大地将她休掉。

    不过,朱锦堂虽然没有反驳祖父的话,却当着大家的面,牢牢地牵住了沈月尘的手,他的动作很快,很用力。

    这样的举动,落在老爷子眼里,便是无声的抗议。

    果然,朱老爷子见状,微微挑眉,原本温和的眼射出了一道寒光。

    朱峰开口道:“锦堂,你是什么打算的?既然长辈们都已经发话了,你也把心里的话说一说吧。”

    朱锦堂已经是大人了,不再是对他们唯唯诺诺的孩子了,所以有些话,必须先说清楚才行,免得

    朱锦堂沉声道:“无论如何,我还是那句话,除了月尘我谁不要,谁也不娶。”

    “你……”黎氏心中气不打一处来,脸色微微泛白,一把扯住儿子的衣袖,道:“你这孩子是怎么回事?方才爷爷说的话,你是没听见还是没听清……”

    朱锦堂望向黎氏,神情认真恳切道:“娘,儿子的心意已决,儿子既然已经娶了沈月尘为妻,就不会反悔,更不会休妻。”

    黎氏本不想对儿子动气,可是却实在按耐不住了,话语骤然加重了几道:“心意?现在是说心意的时候吗?好,今儿我这个为娘的,索性就把话明明白白地告诉你,这样的媳妇别说咱们朱家要不得,就是换成别人,也是一样容不下。倘若你非要把她留下,那就是要赶绝看我和你爹,赶绝了咱们长房!”

    黎氏也是大家闺秀出身,平时说话都是细声细语,很少发这样大的脾气,自从她嫁进朱家之后,这还是第一次。

    朱锦堂微微一怔,就连朱峰也觉得很意外。

    沈月尘下意识地咬住了嘴唇,早前准备好的话,这会一句都说不出来了。

    黎氏的反应,朱老爷子的态度,还是朱锦堂的为难,一切地一切,都让她觉得自己此时此刻,无论说什么都像是在狡辩……

    就在屋里的气氛僵冷到最低点的时候,一直坐在旁边,沉默不语地老太太终于开口发话了。

    “事已至此,吵吵闹闹是没用的。大儿媳妇,你先坐下,锦堂和月尘你们也坐下。”

    老太太从方才到现在,一直一言不发,只是面色沉重地坐着,听着,看着。

    众人应声而坐,个个都是愁眉不展,全等着老太太发话,就连朱老爷子也是一样,端起茶碗,有心想要喝一口,却又重重地放下,没有半点心情。

    老太太沉吟半响,方才语重心长的说道:“月尘啊,你素来是个懂事细心的孩子,嫁到咱们朱家的时间,虽然不长,但也不短了。常言道,日久生情。方才长辈们虽然说了很多重话,但是,大家疼爱你的心,却是丝毫没变……你婆婆也是一时心急,护子心切,才会这样……不过,她的嘴上厉害,但是心里还是明理的。所以,你就不要把她的话,放在心上了,知道吗?”

    此时此刻,老太太的一番话,着实让每个人的心里都泛起了涟漪。

    沈月尘连忙起身道:“回老太太,月尘深知自己的不足之处,也能够体谅长辈们的心情。”

    老太太摆摆手,示意她坐下道:“坐下吧,我还有话要说。当初,是我亲自把你选进朱家,你是个好孩子,打从第一次看见你,我就很喜欢你。你嫁进朱家之后,把锦堂照顾得很好,把明哥儿也看管得很好,所以,家里人对你都很满意。这次你去京城,原本是好事,却没成想变成这样……”

    朱锦堂再次出声道:“奶奶您一向是最喜欢月尘的。她的身子会变成这样,说来说去,也是因为咱们朱家。”

    老太太用眼色止住了朱锦堂,不想让他继续说下去。

    “你知道的,我们也都知道。锦堂啊,你素来是个聪明的孩子,这会怎么就这么没有眼色呢?现在这种时候,你处处向着月尘说话,一点好处都没有。你先老实呆着吧,都是一家人,谁也不会把她怎么样的。”

    黎氏是怎么把朱锦堂手心一般地捧大的,养了这么大的儿子,这会不管不顾地只向着自己媳妇说话,任谁听了都会觉得心里难受。

    老太太说完这话,转头望了一眼丈夫,发问道:“老爷,既然这孩子,当初是按着我的意思才领进门的,那就索性让我做主到底如何?”

    老爷子闻言,抬头瞧了她一眼,心知,她这话不是随口说说的,便微微点头道:“你看着办吧,别委屈了谁,也别耽误了谁。”

    说实话,他也是不愿意管这些家事,只是,依着他的立场,沈月尘这孩子留不得,就算留下了,在家里也是受罪受气,还不如把她送回娘家来得省心。

    老太太恢复语重心长地说道:“好,有了老爷这句话,我心里就有底了。月尘,你也知道,朱家的家业,世世代代就是传给嫡长子的,你公公是如此,锦堂也是如此。这规矩呢,都是老祖宗立出来的,既然立出来了,就是要后人遵守的。锦堂是长房长子,未来的当家人,所以必须子嗣兴旺,将来才能接好这份家业,守住这个规矩。如今你的身子不好,虽不是病,却耽误了长房的大事。而且,你也知道,女子七出之条中,无子为大,光凭这一点,我们就可以按着家法来处理,光明正大地将你送回娘家。可是,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咱们到底是亲亲热热做了一家人这么长时间,就这样让你回去,我实在于心不忍,何况,你心里也是有委屈的人,也不能让你白白受罪。”

    沈月尘闻言,只觉,老太太这话说得半甜半苦,似乎有所转机,却又没有转机的样子,有点绕圈子。

    黎氏到底还是心急,想起过去的往事种种和今时今日的情景,她可管不了什么命数不命数的了,忙道:“娘,您老人家到底是怎么想的?难道,您和媳妇我不是一条心吗?”

    老太太轻轻叹了一口气:“谁和谁不是一条心,这会坐着的都是一家人,咱们大家都应该是一条心才是。咱们不能独独地把月尘那孩子排斥在外,那不是欺负人吗?”

    一家子长辈合着欺负一个孩子,这样的事,老太太是断断不会同意的。

    “依着我的意思,倒也简单。这件事,暂且缓一缓,等把各路的大夫都请来瞧一瞧,看一看,看看她到底是不是没有希望了?倘若真的不能怀上,那就只有两条路了,第一条是休回娘家,咱们好来好散,莫伤了和气。第二条就是……你还是我们朱家的人,但正妻之位,就不得不让给比你有福气的人了。”

    沈月尘闻言,脑子里先是有半秒钟的空白,随即方才反应过来,老太太的话里是和用意?

    正妻之位,拱手让人……那自己怎么办?自己会怎么样?

    老太太望着沈月尘煞白的小脸,语气沉重道:“方才你说你对锦堂一片丹心,我相信。只是如果,你真是那般待他的话,可愿意为了他的未来,为了我们朱家的未来,甘心屈尊为姨娘呢?”

    沈月尘被她问得一怔,微微张了张口,却一个字也答不出来。

    谁知,朱锦堂却已经开口替她答道:“祖母,您的意思是,要让月尘做姨娘吗?她可是咱们朱家明媒正娶娶回来的……”

    老太太蹙眉道:“既是明媒正娶娶回来的,当然也可以光明正大地休回去!方才,听你话里话外的意思,不是非她不行吗?好啊,祖母这不是随了你的心愿,让她留在朱家,留在你的身边。你们两个既然情真意切,那又何必在意那些繁文缛节的形式呢?只要在一起不就好了,不就心满意足了吗?”

    老太太忽然语气一转,从方才的温和轻缓变得犀利无比,让人无言以对的同时,也有些难以接受。

第一百八十七章 决定(二)

    老太太说的话,字字掷地有声,带着不容反驳的果然气势。

    高高在上的目光,一目了然地态度,在这偌大的空间之中,慢慢形成了一种无形的压力从四面八方席卷而来,围绕在沈月尘的周围,不断挤压推搡,一点一点地消耗掉她的勇气和坚定。

    就算明知道她是在强人所难,却也无从反驳,此时此刻,在这样的一种环境下,她又能说什么呢?

    在内心积攒已久的不安,此刻完全地,不可救药地爆发了出来。

    老太太的追问萦绕在她的耳边,“孩子,你要怎么选?为了锦堂,你愿意委屈你自己吗?”

    沈月尘的嘴唇微微一颤,刚要张口回话,却听一旁的朱锦堂出声道:“不要回答,你也不用回答。”

    眼下,她无论回答什么都是错的,都是被逼出来的。

    “咚”地一声,朱锦堂忽地跪在了地上,挺直腰背道:“奶奶,我不要月尘做妾,她是我钟意喜欢的女子,我不想再要别的妻子了,我只想要她,还望您们能成全我们。”

    沈月尘闻言,眸中泪光一闪,连忙起身和朱锦堂跪在了一起,心中很是感激。

    老太太见状,只是沉默,有些没想到,自己的宝贝孙子,这一次竟会如此认真专注。从小到大,他还不曾为了一个女人向家人下跪。

    这是第一次,所有人也希望这会是最后一次。

    这会,朱峰的脸色也跟着有些难看起来,他不喜欢看见儿子这副德性,也看不惯他为了一个女人和长辈们对抗,随即站起身来,走到朱锦堂的跟前,厉声道:“你看看你自己是什么样子?你原本就是这样没出息的人吗?”

    朱锦堂跪在地上仰脸看着他的父亲,目光坚定道:“父亲,在您的面前,儿子从不敢邀功,为了这个家做过些什么。儿子既然身为长子,就知道自己肩上的担子有多重。从小到大,人人都说儿子是天生孤克,总是给身边的人带来不幸……秦氏死后,儿子心里早已断了续弦的念头,可是为了不忤逆长辈们的心思,儿子还是娶了月尘。祖母说过,她是天师批卦所说的命中人,想来也是有道理的。她很好,儿子很喜欢她,儿子想把她留在身边,想让她快活的过日子……儿子不想再娶了,也不想再被人当成是个怪物……一个只会给别人带来厄运的怪物。”

    自己喜欢的人,自己身边的人,总是接二连三地遭遇不幸,这对任何人来说都是个残忍的事情。

    然而,听见朱锦堂说出这样一番话来,对于朱家人来说,也是一种近乎沉重的打击。

    黎氏听罢,整个人当场就僵住了,连脸上的神情都僵硬无比。

    如果说刚才她的心情是气愤恼怒的话,那么现在她的心情就是心酸又无奈。

    她从来没听过他说这些话,从来没有……

    她缓缓起身,单手抚在朱锦堂的头上,似叹非叹道:“谁说你是怪物了?你是多么珍贵的孩子,娘是费了多少心血才把你生下来的……”

    黎氏之所以会情绪如此激动,除了是因为沈月尘的身子不好之外,还有,最重要的一点,就是她不想看见自己的儿子受委屈,守着一个无用的媳妇,日后被二房找麻烦刁难。

    朱锦堂的嘴唇微微干涩,只道:“娘,儿子不是已经有明哥儿了吗?难道,儿子就不能随一回自己的心愿吗?”

    黎氏闻言心中一沉,顿时无话可说,其余的人也是同样。

    最后的最后,还是朱老爷子长叹一声道:“行了,既然把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再继续争论下去,也只会伤感情而已。我看今儿就先到这里吧,大家都各回各处,等明儿再说。”

    再这么下去,情况只会变得更复杂。

    老太太微微点头,视作同意。

    “都起来吧,哭哭闹闹的不成样子。”

    朱锦堂闻言,随即伸手拉起沈月尘,和她一起站了起来。

    黎氏默默坐了回去,一直侧着身子,看也不看儿子一眼,心里难受得紧,一直强忍着眼泪。

    老太太随即道:“这件事不是小事,咱们谁也别急,一切从长计议,且缓一缓吧。”

    “锦堂啊,你先带着你媳妇回去,我们大人们还有话要说。”

    朱锦堂微微沉吟,似乎还有话要说,却被老太太提前摆手制止。“今儿,你该说的话,不该说的话,你都说全了。凡事不能心急,回去吧,回去歇着。”

    朱锦堂和沈月尘对视一眼,也觉得这样最好。

    两人不约而同地行了一礼,然后退出房去。

    他们才走,黎氏的眼泪就夺眶而出,朱峰瞧着很是为难,“都这会了,哭有什么用!”

    黎氏的眼泪一半是心酸,一半是无奈。“锦堂到底是怎么了?从前的他,可从来没有和咱们说过这样的话。”

    老太太转了转手腕上的佛珠,淡淡道:“锦堂从小就能忍,他忍到今天才说出来就不错了。而且,他是真心喜欢那孩子,心里自然舍不得。”

    黎氏含着泪道:“喜欢有什么用……那孩子原本就是娇娇弱弱的,如今又犯上了这样的事,怕是连吃药都没有用了……”

    老太太道:“话先别的说得太死,她到底还是你的儿媳妇。明儿……不是后儿,赶紧请个大夫进来瞧瞧要紧,到底是好是坏。”

    “事到如今,也只好这样了。”黎氏说完,抽出手绢擦擦眼睛,又道:“公公,婆婆,这件事虽是家事,但还请您们二位暂时不要告诉二房知道,一家人是一家人,只怕那些没心肝的奴才听了之后,过去挑拨离间,让人心烦。”

    老太太微微点头:“我自有分寸,你们就别担心了。”

    朱峰随后携着黎氏离开,黎氏故作镇定,不想被下人们有所察觉,以免传出闲话。

    朱老爷子和老太太两个人相对而坐,默默无语,过了半响,老太太才开口道:“唉……好端端的,怎么又闹成这样?是不是当初我选错了人,原以为南天师所说的一定不会错,结果到头来还是错了。”

    “什么错不错的,天灾**躲不过,锦堂那孩子的命数如此,命数如此……”朱老爷子淡淡道:“不是说了以克制克,所以,他们两个果然都是命硬的孩子啊!因为命硬,所以才会般配,才会是命中注定……”

    ……

    从上房一路到西侧院,直到走进了院子里,朱锦堂才缓缓松开了沈月尘的手,两个人一直握得很紧,握得手心都生出汗来。

    许是,走得太急的缘故。沈月尘微微有些喘息,呼吸不匀。

    朱锦堂看了她一眼,关切道:“还好吗?方才吓到了吧?有没有觉得不舒服?”

    他的声音很低沉,还略带嘶哑,似乎还没有从方才紧张的心情中平复下来。

    沈月尘微微摇着头,“我没事,不难受。”

    两个人一前一后地走进房中,吴妈早察觉到气氛不对,便只让春茗备了茶点,随即默默退下。

    又过了一会儿,朱锦堂的神色慢慢恢复平静,他撑着桌椅扶手,慢慢站起身来,走到沈月尘的身后,伸出一只手臂轻轻揽住她的肩膀,微微用力,淡淡地说:“刚才长辈们有些心急,说了很多难听的话,你别介意。”

    沈月尘原本并未觉得自己有多委屈,可是这会听了他的一句安慰,却忍不住心里泛酸,忙低下头低低地“嗯”了一声。

    朱锦堂有些心疼起来,手指抬起她的下巴,让她仰起头来,谁知,落入眼中的是一张在烛光下有些苍白的脸,黑眸微微闪动,似有泪光。

    沈月尘不想让他知道看见自己这副难过的样子,忙转过身去,依偎在他的身上,心平静气道:“我不委屈,也不难受,只是觉得愧疚。妾身何德何能,让你如此……”

    方才,朱锦堂长辈们的面前,为了自己下跪的样子,让她无比愧疚。

    朱锦堂的手臂更加用力,只道:“别说傻话了,我早说过了,万事有我。不过,想要说服长辈们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往后,咱们还会遇到比今天更加为难恶劣的情景。”说到这里的时候,他沉默了一会,才又淡淡开口道:“也许……她们还会欺负你也说不定,处处给你眼色,让你知难而退。”

    沈月尘闻言,双手环过他的腰身,静静道:“我知道,往后的台阶一步比一步艰难,可是我不怕,只要有大爷在身边,再难走得路,我也愿意走下去。”说完,她微微咬了一下嘴唇,又道:“可是……为了我,大爷这样和长辈们对抗,以后怕是要比我过得更辛苦,大爷……不会觉得后悔吗?”

    朱锦堂似是无奈地苦笑一下:“我为什么要后悔?放心,我这个人从来不做让自己后悔的事。你选择了我,我认定了你,咱们俩个现在,谁也没有可以后悔的机会了。”

    如果,他的心里还有一丝一毫地顾忌和畏惧的话,那么,方才他就不会在长辈们面前说出这样的话了。

    沈月尘闻言,原本就踏实下来的心里,更加踏实了几分,深深地吸一口气道:“我会好好努力的。”

    她已经是在鬼门关徘徊过两次的人了,还有什么可怕的,可畏的。连死都不怕的人,还有什么事情是做不好,做不来的。

    朱锦堂抚摸着她单薄的肩膀,略有担心,轻声嘱咐道:“不要刻意地去讨好长辈们,也不要卑躬屈膝地逆来顺受。时时刻刻,记住你是朱家的大少奶奶,如果下人们敢对你不敬,你只管狠狠地惩罚她们,不要去管哪个是有脸的,哪个是没脸的。往后,就算祖母和母亲都不给你撑腰,你还有我,我给你撑腰。”

    她不是朱家的罪人,她还是名正言顺地朱家大少奶奶。所以,他还要她像以前那样自在惬意地生活,不要有任何改变。

第一百八十八章 决定(四)

    不过才一夜的功夫,老太太就见大儿媳妇整个人像是老了十多岁,她到底也是有了些年纪的人,方才两宿没睡好,就已经熬不住了。

    黎氏的眼圈红红的,也没心思打理妆容,只是把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干净利落,以至于不会在长辈们面前失礼。

    老太太见了她这副样子,不由得叹了一口气道:“你这又是何苦呢?事情总会有个结果的,你这身体要多多保重啊。”

    黎氏闻言,便心酸难耐,忍了许久的眼泪再次盈满眼眶,随后便止也止不住地落下来。老太太怎么劝也劝不住,只好不劝了,等她哭累了,方才让人将她扶下去宽慰休息。

    朱锦堂和沈月尘相互约定,往后还和往常一样,晨昏定省,请安问话,一切都照旧。

    只是,他们虽然有心,但长辈们却是毫不领情。

    老太太虽然没有发脾气,但还是冷冷道:“这两年,你们就别再过来请安了,免得惹得长辈们看着沉重和心烦,你娘都快要整日以泪洗面了,别让她再心烦了。”

    朱锦堂闻言,脸色微变,忙问道:“娘亲,她的身体还好吗?”

    老太太瞥了他一眼,语气略带责备道:“好不好的,你心里还没数吗?昨晚你也真是的,算了……不说也罢。”说完,她又转向沈月尘,淡淡道:“大夫明天一早就过来,你也别心慌,这样做也是为了让家里人安心。所以,纵使你心里不乐意,还是乖乖听话吧。还有啊,咱们大家既然住在一起,如果有事的话,自然会派婆子丫鬟过去传话,没事的时候,就不要过来了。知道吗?”

    眼下这种时候,见面相处的时间越少,矛盾也就越少,否则,婆媳两个人,谁的心里都不好受。

    老太太望着沈月尘低垂的眉眼,见她轻声点头应是,心情有些复杂。

    她一直很喜欢沈月尘这个孩子,说实在,就这么让她回沈家去,她自己心里也舍不得,可是舍不得归舍不得,就算让她留在朱家,以后要过的日子,还是一样的不容易。

    沈月尘何尝不知道老太太话里的含义,这会大家对她诸多不满,所以不想让她过来立规矩,省得彼此都心烦生气。

    不过,老太太还是稍微顾忌了一下沈月尘的感受,继续说道:“不过,你要是再屋里闷得慌,倒可以多去陪陪明哥儿,他一向喜欢粘着你的。”

    其实,早上的时候,黎氏有向老太太提起,要把明哥儿接过来,从今往后,不再让沈月尘插手照顾。

    老太太没有同意,推说过些时候再说。

    大人之间的事情,没必要牵扯在孩子的身上,何况,明哥儿和沈月尘一向感情深厚,若是强行把他带走,反而不好。

    “嗯。我知道了。”沈月尘微笑着答应。

    孩子们既然来了,总不能让他们空着肚子回去。

    老太太还是让他们留下来一起用了早饭,只是席间,谁也没有说话,也无话可说。

    见完了长辈们,夫妻两人又回屋换了衣服,朱锦堂就要准备出门了。

    不管家里如何,他的手头上的事情都不会变少。其实,朱锦堂原本想在家里多呆一天,可是却被沈月尘劝说一番,方才改变了主意。

    沈月尘走了过去,和他肩并肩坐着,温和道:“咱们之前不是说好了吗?要一切如常,和平时一样的生活。大爷本就是个大忙人,千万别因为妾身耽误了下来,那样的话,妾身心里会觉得更愧疚的。”

    朱锦堂闻言,不由的拉起沈月尘的手,“让你一个人在家里,你能行吗?”

    他总是有点不放心……他知道,为了自己,母亲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

    沈月尘淡淡一笑:“大爷放心吧,我又不是小孩子,我可以好好照顾我自己。方才,老太太已经说了,先将事情缓一缓……而且,大爷不是要给我撑腰的吗?”

    她做出一副单纯着信赖他的模样,想让他安心。

    朱锦堂拍拍她的手,只道:“知道了,我先出门了,傍晚之前就回来。”

    沈月尘像往常一样,将他送出了门口。

    吴妈如影随形,一直跟在她的身后,见她送走了朱锦堂之后,脸上的笑容慢慢消失不见,便有些心疼起来。

    她已经两天没睡好了,虽说脸上一直笑着,但任谁都看出来,他在逞强。

    须臾,春茗把明哥儿抱了出来。小家伙刚刚吃过早饭,一脸惬意。

    春茗有意将他抱到沈月尘的身边,却被吴妈中途拦了下来。“小姐没休息好,你们先带着明少爷玩吧。”

    明哥儿听了这话,忙抬头看了看沈月尘,直截了当地问道:“出什么事了?”

    沈月尘看着他,微微皱眉:“都是大人的事,小孩子家家的,不要多问。”

    明哥儿神情一变,张口就想要反驳,但见吴妈和春茗都在,又只好闭上了嘴。

    明哥儿不是真正的小孩子,他很会察言观色,待见沈月尘如此,便知她一定有事。

    他故意用力,从春茗的怀里挣脱下来,一路小跑地凑到沈月尘的身边,伸出双臂,让她来抱。

    沈月尘一把将他抱了起来,放在身边,轻声道:“什么事都没有,这两天你要听话一些,不要闯祸,也不要玩得太凶。”

    明哥儿有些着急,等吴妈和春茗都出去了以后,方才压低声音道:“别瞒着我了,你一定是有麻烦了,是吧?快和我说说,让我帮你想想办法。”

    沈月尘听了这话,有些无奈地笑了笑。

    虽然,现在她没有笑的心情,但还是看他这副短手短脚的样子,听着他说话的语气,还是忍不住觉得好笑。

    沈月尘淡淡道:“你有什么办法?再说了,这不是你该管的事。”

    明哥儿也是个爱钻牛角尖的人,见她就是不说,索性急了,忙道:“你要是没遇上麻烦,为何吴妈会那般愁眉苦脸的,还有,下人们也是,这两天说话都是细声细语的。咱们之间,难道还有什么秘密吗?”

    “我的秘密你都知道,可是你的,我却都是一知半解,这样不公平。咱们可是同甘共苦地伙伴啊,伙伴……啊,不,是战友啊战友!”

    沈月尘见他越说越激动,嗓门也越来越高,立即捂住了他的小嘴,“别再乱说了,我都说过多少次了,小孩子就该有个小孩子的样子。”

    明哥儿瞪大眼睛,支支吾吾继续道:“我是不是小孩子,你心里最清楚。”

    沈月尘无心和他争论下去,在这样,你一句我一句的,就真心有点幼稚了。

    明哥儿最后道:“你以为你不说,我就不会知道了吗?这个家里,从来就没有什么真正的秘密。”

    下人们的嘴传话传得有多快,他一早就领教过了。

    沈月尘犹豫片刻之后,方才道:“都说了是你不该知道的事。不过,从今往后,曾爷爷奶奶他们可能不会像从前那样喜欢我了,大夫人也有可能会把接回上房,亲自照看,所以……”

    明哥儿这个急脾气,还没等她说完,就再次打岔道:“你怎么了?犯错了?她们平时对你都是对你夸赞有嘉的,就连你不在的时候,也是天天念叨着呢……”

    沈月尘和朱锦堂去京城这几个月,明哥儿每天不是睡在黎氏那里,就是睡在老太太那里。

    女人家凑在一起,自然免不了要闲话家常。她们当明哥儿是小孩子,什么都听不懂,所以,也没在他的面前避讳什么。

    明哥儿从前并不知道,沈月尘的娘家也是威风凛凛,而且,她的父亲还是朝廷的五品大员。

    明哥儿只要一想起,沈月尘和他说起的那些往事,他就气得牙痒痒。凭他那样的混蛋,也能当上五品大员,等小爷我长成了,指不定还能当皇上了。

    明哥儿能感觉到,老太太对沈月尘的喜爱是发自真心的,每每提起她来,都是好话连着好话。

    想了又想,老太太既然觉得她做什么都做得漂亮,做得惹人疼爱,又怎么会突然间不喜欢她呢?何况,她又没有做错什么事。

    正当他还在云里雾里地闹不清楚的时候,沈月尘已经把他抱到了地上。“我的事,你就别操心了。”

    明哥儿扭着身子,不依不饶地抓住她的手指,认真道:“我说过了,咱们是战友,一个战壕的战友。你有事,就是我有事。以前都是你帮我,现在咱们换换我帮你。”

    沈月尘闻言,只觉哭笑不得,随即蹲下身子道:“你要怎么帮我?小小地一个人儿,连自己都照顾不好,要拿什么来照顾我?”

    她原以为明哥儿会无话可说,但是他却勾起嘴角,很是狡猾地笑了一下道:“别小看了我,到了关键时刻,我的办法一定比你的办法有用。”

    沈月尘微微一怔,摸摸他的小脑瓜,轻叹了一声道:“是么?没想到,我竟然有这么一个重义气的儿子。那好,以后就拜托了,一定要帮忙到底啊。”

    明哥儿抬起小手,拍拍她的肩膀,认真点头道:“放心,万事有我。”

    沈月尘听罢,心中微微一惊,再次没忍住地笑了出来。

    真是人小鬼大……万事有我……都是一模一样的话,看来他们还真有些像是父子俩了,连说话都越来越像了。

    沈月尘随即点点头:“嗯,有你们在,我一定万事放心。”

第一百八十九章 冲击(一)

    明哥儿信誓旦旦的样子,落在沈月尘的眼中,不过是一句玩笑话。可是,她却不知道,明哥儿的自信并非是空穴来风。

    沈月尘此去京城,足足去了好几个月的时间。

    明哥儿整日跟在长辈们身边,看着听着,深知,自己在她们的心中有多重要。他从不爱哭,平时,只要皱皱眉头或是津津鼻子,就能让整个上房的下人们手忙脚乱。

    他喜欢的东西,甭管多贵重,多稀罕,都会拿到手。朱家人都会对他千依百顺,就连朱老爷子也是如此。

    明哥儿知道,身为长房嫡孙的他,是这个家里的心头肉,掌上珠。虽然,他还只是个小孩子,但只要是他所想的,朱家人都会竭尽所能地满足他。而他什么都不用做,只要故作委屈地闹上一闹,又或是撅撅嘴,掉几滴眼泪,便已经能让她们手忙脚乱,不知所措了。

    男儿有泪不轻弹,可是,明哥儿知道他的眼泪,将来一定会有大用处。而且,没准儿,他还能用他的眼泪,替沈月尘解决眼前的困境呢。

    朱家这么多人,这么多双眼睛,这么多只耳朵,这么多张嘴……所以,根本毫无秘密可言。

    明哥儿只是稍微留心了些,就从窗外丫鬟婆子们的闲谈中,对沈月尘的为难之处,略知一二。

    原来,沈月尘之所以会在京城这么长时间,是因为中毒所致。

    他原本不知道她中了毒,只知道,她害了病,而且还很严重。不过,事情似乎比他想象得还要厉害。沈月尘中毒之后,元气大伤,身子孱弱,怕是再难生育了。

    明哥儿听罢,终于明白沈月尘之前,为何欲言又止,故意隐瞒不说的原因了。

    这样的事,这样的话,她该如何对他说出口呢。

    明哥儿思来想去,只觉,女人的事情,素来是最麻烦不过的。而他也无从插手,唯一能做的,就是在朱家人刁难欺负沈月尘的时候,挺身而出,上演一出“小儿救母”了。

    不过,演戏归演戏,光是他一个人就有点太可惜了,他还需要一个帮手才行。

    他是长房唯一的儿子,除了他,便只有朱滢和朱潇了。

    朱潇这会连人都认不齐呢,他能有所期待的,也只有朱滢了。

    小孩子的世界,最是单纯,谁对她好,谁对她不好,心中一目了然。

    这天下午,明哥儿和朱滢手牵着手,一起在院子里溜达,身后的丫鬟婆子寸步不离地跟着,一刻也不敢放松。

    明哥儿乌溜溜的眼珠一转,忽地抬手指了一下对面的花丛,开口道:“我要花花。我要花花。”

    丫鬟们闻言,连忙应声而起,抬手折花。

    明哥儿趁机暗拽了一下朱滢的小手,故意和她挤眉弄眼地说着话:“我要和你说个秘密,你能保证不说出去吗?”

    朱滢歪着头,眨巴眨巴眼睛,道:“什么秘密?”

    明哥儿皱眉道:“你想知道也可以,但要事先和我保证,和谁也不能说。”

    那朱滢见他说的出神,忙点点头:“我保证,我和谁都不说。”

    这会,丫鬟们已经把折来的花送了过来,明哥儿很是挑剔地摇摇头:“不好不好,再折再折。”

    他虽然在沈月尘的面前,说话总是毫不顾忌,但在下人面前,他还是有所收敛,总是两个字,两个字的说,努力让自己像个真正的小孩子。

    明哥儿凑到朱滢的耳边,小声道:“娘亲她生病了。”

    朱滢听罢,一脸震惊地眨眨眼睛,似是不信,“弟弟,你说谎,母亲她好端端的,在屋里呆着,她没病。”

    明哥儿又压低声音道:“我说都是真的,娘亲真的病了,而且还很严重,弄不好会出大事的。”

    朱滢到底是小孩子,经不住吓唬,被他这么一说,顿时瘪起嘴来,像是要哭出来的样子。

    明哥儿一见,不禁皱眉道:“不许哭,哭鼻子的话,让人笑话。”

    此时,两个人也不分不清楚谁是姐姐,谁是弟弟了。

    明哥儿虽然长得小小的,但是气势十足。

    朱滢听了他的话,立刻把眼泪憋了回去,忙想甩来弟弟的小手,欲要去到正房看看沈月尘。

    明哥儿这会就像是有读心术一般,紧紧地攥着她的往前走了两步,小声道:“你先别急,我只问你一句,娘亲平日待你好还是不好?”

    朱滢连连点头:“好。”

    明哥儿又道:“那如果娘亲受了委屈,你心疼不心疼?”

    朱滢还是点头:“疼。”

    明哥儿闻言,随即带着几分郑重地语气道:“好,那等吃过晚饭之后,咱们俩一起去给上房请安的时候,咱们一起求老太太,请最好的郎中给娘亲治病好不好?”

    朱滢再次点头,附和道:“好,我要求老太太给娘亲请最好的大夫,吃最好的药。”

    “那如果她们不依咱们,怎么办?”

    朱滢有些犯了难,嗯嗯唧唧地答不出来。

    明哥儿随即提醒她道:“记住,如果老太太不依,咱们就大哭,哭得越厉害越好。”

    朱滢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只觉,弟弟说话的样子,看着就像是大人们一样,满脸认真的样子。

    明哥儿觉得自己的计划不错,无奈,手下的小兵,实在少了点,就这么一个奶声奶气地小丫头。

    不过,少就少吧。小孩子能哭能闹,反而好办事,总比来一个大人满地撒泼耍赖地好。

    ……

    晚饭之前,杨妈妈脚步匆匆地来到佛堂,小心翼翼地凑到老太太的耳边,轻声耳语了几句,神情很是为难的样子。

    老太太听罢,手中的念珠停了一停,语气似有责备道:“让她老老实实地呆着,别动不动就闹,再闹下去,就和孙氏一样给她喂点能睡觉的汤药。”

    杨妈妈忙应了声是,微微沉吟道:“秦氏这么个闹法下去,早晚也得和孙氏一样疯疯癫癫的。”

    老太太闻言,长叹一声,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佛祖在上。我们朱家到底是结下了什么孽缘啊,怎么就是没有一件事情能顺顺当当的呢?”

    杨妈妈见状,上前一步在她的身后跪了下来,轻轻地替她扶着后背,道:“老太太您宽心,家里琐事多,您别操劳坏了身子。”

    老太太无奈地垂下眼睛:“我身子好有什么用?该好的人不好,不该好的反而天天折腾来折腾去的。”

    杨妈妈沉吟一下:“大奶奶她……咱们已经派人从各地请来了最好的大夫,那么多大夫在一起集思广益,一定能拿出好法子来的。”

    说实在的,老太太对于这些所谓的“名医们”并没抱有太大的期望。

    沈月尘可是从京城回来的,连宫里的太医们都束手无策的事情,那些人又还能拿出来什么好法子。

    当初,她之所以会这么做,一来是想再看一看,二来也是为了缓和一下双方的心情。

    朱锦堂处处为护着沈月尘,她们如果非要用强的,最后闹下去,伤感情不说,也会让朱锦堂为难。

    最后,老太太又朝着佛像叩头拜了一拜,心中默念:“一切平安,平安就好,一家子人和和气气就好。”

    因着老太太发了话,朱锦堂和沈月尘不方便再去上房晨昏定省,所以便没有再按时过去,扰长辈们的嫌。

    晚饭之前,二房的柴氏给老太太带来了一个好消息。为了这个好消息,朱峻和朱锦纶两父子也都来了。

    杨妈亲自带人来迎,待见柴氏笑靥如花,满面春风的样子,微微一怔。

    二房一家人来的周正,老爷子和老太太自然高兴,又见柴氏笑眯眯的样子,不禁问道:“二儿媳妇,今儿怎么这么高兴啊?是不是遇到了什么好事?”

    柴氏闻言,俏脸微红,随即缓缓上前一步,朝着两位老人家行了个大礼,盈盈道:“媳妇今儿是特来给两位老人家道喜的。”说完,她故意抬头瞄了一眼黎氏,然后,略带几分骄傲道:“媳妇刚刚请了一位大夫进府请平安脉,却没想到,竟然诊出了喜脉。”

    此话一出,就犹如有人往一池平静的湖水中扔下了一颗大大的石头,石头沉水底,溅起高高地水花,溅在在座每一个人的心上,凉滋滋的。

    黎氏的双手攥得紧紧地,指甲险些都要陷进肉里,硬生生的疼。

    有高就有低,有好就有坏。

    柴氏这个孩子,来得很不是时候。

    黎氏脸色变得煞白,张了张嘴,却是一句祝福的话。

    朱老爷子和老太太也是愣了一下,随即也不得不高兴起来。

    朱家子嗣单薄,只要是朱家的孩子,他们都喜欢,只是,这样一来,无疑让长房的处境更加尴尬和不安起来。

    黎氏身为长嫂,一直以来都在和自己这个弟妹柴氏暗地里相互比较。

    柴氏今年三十有六,比黎氏小了三岁,平时就因为会打扮而显得年轻,黎氏在她的身边,总是会被显得有些老气。

    如今,她又在这个年纪怀上了孩子,此时此刻,就更让她觉得面上无光了。

    黎氏只有锦堂一个儿子,还是她当年拼死拼活才好不容易生下来的。

    柴氏有孕,自然是值得全家上下为之高兴的一件事。

    朱老爷子和老太太,就算之前对她心有不满,这会也不暂时放下,满脸高兴道:“好好好,你这身孕有多久了?怎么之前没说一声啊。”

    柴氏微微红脸,神情像是个刚进门的小媳妇似的,轻声道:“大夫说已经有近两个月了。我自己也是个糊涂的,原以为身子不适而已,却没想到还能再怀上孩子。”

    老太太微微点头:“嗯,依着你这个年纪怀上孩子,确实容易犯糊涂。不过,怀孕了就是好事,你好好努力,争取再给咱们朱家添个男丁。”

    黎氏此时满心郁闷,听见老太太这么说,更觉得胸闷得都要窒息一般,难受得紧。

    黎氏坐着一言不发,倒也不合规矩,老太太忙递了她一个眼色,示意她快点起来做做样子。

    黎氏见状,只得起身向柴氏道喜,待见柴氏那一脸嚣张的得意样,忍不住开口道:“弟媳妇,也是有些岁数的人了,这会有孕,一定要万加小心才是,免得辛苦遭罪。”

    柴氏闻言,皮笑肉不笑地回道:“多谢嫂子担心,我都记下了。说来,我也是吓了一跳呢,原本是等着抱孙子的人了,没想到,老天爷给了这么大的一个福气下来,真是让人受宠若惊呢。”说完,她稍微上前一步,压低声音道:“如今,我这样好的福气,可不敢一个人贪享。回头,嫂子应该让月尘那孩子多过去我那里走走,顺便也好多沾沾这份福气啊。”

    黎氏闻言,脸色白得更加厉害了,差点没把自己的指甲都给捏断了。

第一百九十章 冲击(二)

    柴氏的一番话,说得朱峰心中有苦难言,也惹得朱老爷子脸上的笑容淡了几分。

    老太太也觉得有几分气闷,本来二房有了好事,就等于是全家有了好事。不过,眼下这种时候,因着沈月尘,因着长房,就算是再好的事情,也不能使人痛痛快快地开怀一场。

    本来,老太太还想亲自出马将沈月尘身子不好这件事,轻描淡写地一带而过,让她们平安无事地相互和解,一切都恢复如常。只可惜,这会,她怕是想息事宁人也不成了,柴氏咄咄逼人的样子,看来是想要抓住沈月尘这件事,紧紧不放了。

    柴氏一旦有孕,暂且不管是男是女,对长房来说都是一个巨大的冲击。而且,偏偏沈月尘又在这个时候,身子不好,怎么能让二房不动心思。

    两个都是儿子,两个都是媳妇,手心手背都是肉,总不能成全了这个,委屈了那个。

    老太太见大儿媳妇黎氏气得脸色发白,微微咬唇不语的样子,当即接话道:“你嫂子也是关心你。你到底也不年轻了,这个时候怀上孩子,要注意的地方,可不是一件两件……”

    柴氏闻言眸光一闪,见老太太又开始袒护起了黎氏,心里虽不乐意,但也不敢再多说什么,只是道:“是,媳妇都记下了。”

    老太太见她还算识趣,又道:“有身孕的人,最不宜操劳烦心,所以,往后你也不要每日过来立规矩了,踏踏实实地留在屋里养胎就是。对了,你屋里的丫鬟都是一些未经人事的小丫头,没伺候过生育的人,能把你照看好吗?”

    对于朱家而言,每一个孩子都是得来不易,所以,老太太有心想派两个自己信得过的人,过去照看柴氏,也好稳妥一点。

    不过,柴氏却对她的这番好意不以为然,她淡淡一笑,恭恭敬敬道:“谢老太太关心,不管媳妇身边的还有赵嬷嬷呢,她虽然有些年纪,但手脚还算利落干净,照顾起人来也得力,所以,老太太您可以放心。”

    老太太有心就好,但是,她可不想她在自己的身边派人,多个人,就是多双眼睛,多对耳朵,往后说什么做什么,都不方便,都不自在。

    “这样最好,你身边有个稳妥人是最好的。”说完,她又瞧了瞧柴氏的肚子,“我瞧你的气色不错,这一胎一定会好的……虽说已经有了锦纶,但若是个儿子就更好了。”

    朱锦纶一直坐在旁边静静听着,专心致志地研究中手中的茶碗,待听见老太太提起自己的名字,淡淡一笑。

    他马上就是要成亲的人了,这个时候再多个弟弟,心里倒是觉得有几分怪怪的。说不上是高兴,也说不上是不高兴,总之,只要父亲和母亲高兴,那他也就觉得无所谓。

    母亲如今兴致勃勃,一心一意地想要压制长房的气势呢。

    朱锦纶看着大伯母黎氏极力克制地模样,心中微微一笑:大伯母平时就是个心思重的人,如此一来,又不知心里要着急上火成什么样子了?

    在这下去,怕是又要生病了。

    近来,家中不算太平,大事小事连在一起,没有一样是让人省心的。

    想到这里,朱锦纶轻轻放下茶碗,随即起身,找了个借口出门去了。

    虽然这会,母亲正春风得意,但是朱锦纶也不想过多地表示什么。

    父亲和母亲有他们想要争取的东西,而他也有自己的所求,他想要的不是虚架势,而是一个堂堂正正的名号朱家的少当家,朱家的家主。

    很快,柴氏有孕的消息,就传到了沈月尘和朱锦堂的耳朵里,两人同样也是觉得有些震惊。

    毕竟,柴氏的年纪和黎氏相近,已经都快要是当祖母的人了,这会居然还能怀上孩子,在沈月尘看来,倒不算是什么怪事,但对于朱锦堂而言,还是有些难以接受的。

    沈月尘微微沉吟片刻,才道:“这是喜事,咱们该去报喜才是。”

    既然已经知道了,就不能再坐着不动了。何况,他们还是晚辈,不过去一趟的话,终究是有些说不过去的。

    朱锦堂见她微微笑着的样子,皱眉道:“你别忙了,我一个人过去就行了,又不是什么大事。”说完,他便猛地站起身来,吩咐春茗给他替他更衣。

    虽说是一家人,但该守得规矩还是要守的,先要换身衣服,还要准备点礼物。不管心里高不高兴,该做的礼数,还是要做足了的。

    沈月尘见他急匆匆地开始准备,忙起身道:“我也要一起去,大爷等等我,妾身梳个头就行。”

    朱锦堂忽地转身,“你去作甚么?”

    他太清楚自己婶婶的个性了,她早不说晚不说,非要等到眼下这个节骨眼儿上才说,自己有孕,分明是故意的。

    沈月尘这会正被家里人诸多嫌弃,倘若让她过去的话,还不知要受柴氏多少眼色呢。

    他不想要沈月尘总是看别人的眼色过日子,就算是家人,就算是长辈,也不可以。

    沈月尘见他蹙眉的样子,缓缓抬起手,用手指慢慢舒展开他的眉头,柔声道:“大爷,最近总是经常皱眉,都有皱纹了。妾身没关系的,咱们之前不是说定了吗?一切还和以前一样,我和大爷既然在一起知道了这个消息,就该一起过去才是,免得让叔叔婶婶觉得我太过娇惯,一点都不懂事。”

    朱锦堂闻言,轻轻叹了一声:“你这会过去,无论做什么都是无用功。”

    沈月尘柔柔笑道:“我知道。一切尽力而为就是了,总比什么事都不做的好。”

    朱锦堂见她又犯了那股子认真劲儿,有些无奈,也有些窝心,点点头道:“好吧,那你也准备准备,咱们一会儿一起过去。”

    沈月尘爽朗地应了一声,转身回去里间梳头。

    吴妈趁空跟了进来,一面接过梳子,一面小声道:“大少爷方才说的极是,小姐何苦这个时候过去呢?二房的那位夫人,看着面善,其实也是个不好相与的。”

    沈月尘捋了一下胸前的长发,淡淡道:“妈妈别担心,我心里有数。眼下是最难的时候,这些都是我必须经历的才行。就算她们都不喜欢我,我也要堂堂正正地,挺胸抬头地在这府里生活。”

    如果这个时候,她要是整日垂头丧气地话,那就跟认输认栽没什么区别了。

    柴氏怀上了孩子,对于二房来说,可谓是一件喜事,但对于长房而言,其带来的压力,自然不言而喻。

    沈月尘收拾妥当,清清丽丽地出现在柴氏的面前,眉眼含笑,神情恭敬。

    柴氏这会正在吃燕窝,极品的燕窝,再配上新鲜的牛乳,最是滋补了。

    柴氏见他们来了,先是若有所思地笑了笑,跟着又慢慢放下羹匙汤碗,故作慵懒地抬眼问道:“哎哟,你们怎么来了?”

    朱锦堂携着沈月尘给柴氏行礼,这会,朱峻和朱锦纶都不在,只有柴氏一个人美滋滋地坐在屋里,吃着燕窝。

    “侄子和侄媳妇过来给婶子请安,祝贺婶子有喜。”

    柴氏闻言满脸含笑:“都起来吧。真是不好意思,这样的事情,还劳烦你们俩特意过来一趟。”

    柴氏又极快的用眼睛在两个人的身上扫了一圈,只见两个人神情如常,面色红润,看起来很是自在的模样,丝毫没有她所想象的颓败,柴氏心里疑惑,但脸上也不带出来,只是一团和气地笑着。

    她和和气气,朱锦堂也愿意和和气气。

    三个人相对而坐,丫鬟端上茶点,随即又悄声退下。

    柴氏身边的丫鬟把空碗撤了下来,柴氏随即笑笑道:“我原本是不爱吃这些补品的,可是现在不吃是不行了。”

    沈月尘闻言,微微一笑,“婶子,现在怀着身孕,正是最需要补养的时候。我和锦堂准备匆匆,一时也想不到有什么好的贺礼,所以,便挑了几样补品过来,还请婶子笑纳。”

    她一面说一面起身把锦盒送到了柴氏的面前,柴氏慢悠悠地接过盒子,笑盈盈道:“难为你们这么用心,倒是让我这个当长辈的,觉得惭愧了。”

    柴氏接过盒子,却是看也没看就放在了桌上,继而拉住沈月尘的手,故作温和道:“你好容易才来一趟,瞧我倒是没准备什么。其实,你们刚回来的时候,我便想寻个机会和你好好地说说话呢。”

    柴氏才摸到她的手,心中便暗自道:“果然是身子虚,这么热的天儿,手上还是温凉凉的。”

    沈月尘望着她的笑脸,客气道:“劳烦婶子惦记,都是月尘不好,一时事忙,没能抽出时间来给您和二叔请安问候。”

    柴氏似叹非叹道:“傻孩子,这怎么能怪你呢?这些天,婶子知道你也不好受,身上乏力不说,还要看长辈们的脸色……唉,说来说去,都是老天爷折磨人。凭你这样好的孩子,怎么可能就……算了算了,不说也罢,免得惹你伤心。”

    沈月尘闻言,微微垂眸不语。

    朱锦堂却是眉心一动,心想,不说不说,还不是说了这么多。

    他这个婶子就是这样,看着随和,其实心里最是斤斤计较。

    柴氏拉着沈月尘,让她坐在自己身边,反而是把朱锦堂一个人晾在一边。

    难得有这么好的机会,可以让朱锦堂觉得难堪,柴氏怎么会轻易放过呢。

    柴氏见她坐下之后,方才把她送来的锦盒一一打开,见里面又是燕窝,又是野山参的,不免惊叹道:“这可使不得,这么上乘的补品,你该自己留着才是。”

    沈月尘见她明知故问,只道:“婶子怀着身孕,自然比月尘更加金贵,而且,长幼有序,小辈们理应要孝敬长辈的。”

    柴氏闻言,不再掩饰心中的得意,忽地抬头望向朱锦堂,笑着道:“瞧瞧这孩子,到底是去过一次京城的人了,小嘴都变甜了,越发地会哄人了。”说完,她“啪”地一声合上盒子,故意道:“不过,你这话说得可不对。我虽然是你的长辈,但到底是不及你来得重要。你是长房长媳,是咱们全家人的心头肉啊。”

    若是从前,柴氏这么说,沈月尘只觉得受宠若惊,但是现在,听她这么说,沈月尘只感到有些压抑。

    这会,朱锦堂终于有些坐不住了,他起身开口道:“都是一家人,婶子也就别客气了,好生收着吧。到底是我们夫妻俩的一番心意,您往后吃着也能更受用些。”

    柴氏见他突然插话,心知,他是不满意了,便笑笑道:“那是自然,你们一番好意对我孝敬,这可都是我的福气啊,我自然是惜福才行。毕竟,福气这东西,可遇不可求。”

    朱锦堂闻言,微微沉吟道:“福气和运气一样,都是不可捉摸的东西,来也好,不来也好,该过的日子也总要过下去的,该守的规矩也总是要守下去的。依着婶子的年纪,还能再度有孕为朱家开枝散叶,自然是大大的福气,也是朱家的福气,侄子真心替您们觉得欢喜。”

    柴氏见他话里有话,反之一笑,随即道:“我们都是快活了半辈子的人了,要那么多福气做什么,要给也是该给你们这些年轻人才行啊。你和月尘还这么年轻,如今又好得像是一个人似的,却也没个孩子在身边,实在可惜。”

    沈月尘抬眼瞥见柴氏的眼底一闪而过精光,只瞬间又变得温和起来。

    她随即看了一眼朱锦堂,示意他不要在意,跟着回话道:“婶子这么关心我,月尘实在有些受宠若惊了。月尘年轻小,很多事情还不能像婶子想得这般周到妥帖,往后,还请婶子多多提点关照才是。月尘此番去京城一次,可谓是喜忧参半,不过终究是好的多过坏的,如今,月尘虽然身子不爽利,但是好在,还有长辈们的体贴,大爷的关心,月尘一定不让你们失望,好好休养,争取早日为朱家开枝散叶,也好让明哥儿能多个可以一起玩耍的弟弟,免得他总是一个人孤孤单单的。”

    柴氏听了这话,笑看了沈月尘一眼,心道:这丫头果然也是个有脾气的,竟然也会绵里藏针了。

    好端端的,突然提起明哥儿,她的意思再明显不过了。

    她虽然生不出儿子,但她还有明哥儿这个全天下最宝贝的儿子,朱家的长房嫡孙。

第一百九十一章 冲击(三)

    晚饭过后,杨妈妈照例把明哥儿和朱滢朱潇抱过来陪老爷子和老太太解闷玩耍。

    这几天,两位老人家俱是心情沉重,唯有见到曾孙和曾孙女的时候,方才能露出几分笑颜来。

    明哥儿一路上都被杨妈抱着,他伸出小手搂着杨妈胖乎乎的脖子,扭头看着也在婆子怀里的朱滢,故意和她挤眉弄眼地,似乎想要提点她,不要忘了两个人之前商量好的事情。

    朱滢平时虽然很懂事,但到底只是一个四岁多的孩子,心里面把弟弟的话,记得牢牢地,却总觉得有些奇怪,有些害怕。

    杨妈小心翼翼抱着明哥儿,只觉,他今儿倒是听话,乖乖任由自己抱着,不动也不闹的。至于,朱潇这会已经睡熟了。她还小,每天除了吃,就是睡,也算是个让人省心的孩子。

    杨妈携着一并婆子丫鬟带着三个孩子来到上房。正好,黎氏和朱峰还没走,故意留下来喝茶。

    该说的话都说得差不多了。

    朱老爷子的意思原本是不变,坚持让朱锦堂休妻再娶才是最好的办法,不过,待听过朱锦堂说过的那番话后,他一个人在花圃呆了半日,心思还是忍不住松动了几分。

    如果……如果可以,他也愿意随了孙子的心愿。

    朱峰近来一直忙着新店铺开张的事,很是操劳,可是回家之后,却还要为了儿子的事情烦心。

    杨妈才抱着明哥儿进屋,老太太便立刻打起精神来,露出几分笑意对着他道:“我的宝贝孙儿来了。”

    明哥儿抬起头来,乌溜溜的大眼睛极快地扫视了一圈众人,没有像往常那样笑嘻嘻的,而是故意蹙着眉头,板着小脸,摆出一副不高兴的样子。

    老太太见他理也不理自己一下,稍稍有点纳闷。

    老爷子看见曾孙也是高兴,高兴地伸手要抱明哥儿,谁知,明哥儿登时小嘴一扁,似是不情愿的样子,惹得他忙收回了手。

    “这孩子是怎么了?瞧着怎么闷闷不乐的?”老太太看着杨妈询问道。

    杨妈也是一脸无奈,“老身也不知啊,早前还好好地,许是犯困了吧。”

    小孩子吃饱了饭就喜犯困,常常一个瞌睡打下去,就不愿意起来了。

    不过,老太太瞧着明哥儿,倒不像是犯困的样子,他的那两只眼珠儿一直滴溜溜地转着,似乎正在合计什么事儿的样子。

    果然,明哥儿主动上前,有些摇摇晃晃地走到老太太的腿前,目光忽地变得十分忧愁似的。

    老太太微微一惊,忙摸着他的小脸道:“我的心肝儿,这是怎么了?”

    明哥儿稍微酝酿了一会儿,接着和身旁的朱滢对视一眼,挨挤着老太太的膝盖,跪了下去,低头呜咽起来。

    众人皆是一惊,没想到,他会突然这般。谁知,紧接着朱滢也挨着他跪了下来,两个小人儿并肩跪在地上,眼圈微红,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样子。

    朱峰撂下茶碗,不解道:“这两个孩子是怎么了?”

    老太太哪里舍得他们跪,连忙一手一个将他们拉起来,一脸认真道:“好端端的,又闹什么脾气?”

    老爷子在旁,也开口道:“小东西,有什么委屈就说,曾爷爷给你们做主。”

    明哥儿闻言,眼儿一亮,随即奶声奶气道:“明哥儿的娘亲生病了,求两位老祖宗给娘亲治病,让娘亲好好地。”

    朱滢见弟弟先开口了,也连忙按着事先说定的,跟着道:“求两位老祖宗救救娘亲,孩儿最喜欢娘亲了。”

    朱老爷子和老太太着实大吃了一惊,黎氏和朱峰也是满脸意外,还以为是耳朵不好使,听错了呢。

    这是什么情况?沈月尘的事,孩子们怎么会知道的?

    老爷子当即蹙眉道:“这是什么话?这话是谁交给你们说的?”

    大人间的事情,哪里轮得到小孩子家家来操心。这样的事情,他绝不允许。

    老爷子随即望向杨妈等一并下人,厉声道:“是哪个乱嚼舌根的?敢在主子面前乱说话!”

    杨妈原本还在慌神,有些闹不清楚状况,这会,听见老爷子的质问声,连忙领着身后的人跪了下来,叩头道:“回老爷子的话,奴婢们就算有再大的胆子,也不敢在小少爷和小小姐的面前说这些不成体统的话啊。”

    老爷子气得直喘粗气,一把拉过明哥儿,带着几分严厉地问道:“你说,是谁教你说这些的?”

    他一面想,一面暗自将家里的女人们数落了一通,尤其是沈月尘。

    老爷子的态度甚是严厉,若是一般的孩子,早就吓哭了。果然,朱滢闻声,当即就觉得害怕了,扁了扁粉红的小嘴就要哭出来了。偏偏,明哥儿不怕,反而挺胸抬头道:“没有人。”

    老爷子虽然生气,却还不至于恼怒,抬手点点明哥儿的小鼻尖,追问道:“既然没人和你说,你怎么知道你娘亲病了?”

    明哥儿闻言,伸出小手,摆出一个圆圈的形状,“娘亲的碗里都是药,苦苦的,很难闻。”

    他心里想的很好,但不能说得太顺。

    明哥儿一双明眸滴溜溜地瞅着朱老爷子,神情认真道:“明哥儿最喜欢娘亲了,明哥儿不要娘亲生病,难受。”

    朱老爷子闻言,心中一动,顺势抱起明哥儿,将他放在自己膝盖上,微微沉吟道:“明哥儿啊,你娘亲确实病了,病了的人,终究是不中用的。曾爷爷在重新给你找一个更疼你,对你更好的娘亲,好不好?”

    明哥儿听了这话,心知,是时候该大哭大闹了。

    他之前只晓得沈月尘有麻烦,却不知,朱家人居然已经动了这样的心思。沈月尘若是不在朱家的话,那他往后的日子还怎么过下去?不行,绝对绝对不能让她离开朱家!

    想到这里,明哥儿不由得恼得涨红了脸,随即眼眶中的泪珠就跟着滚落下来,咧嘴大哭道:“我只要娘亲,不要别人。”

    朱滢原本就已经要哭了,这会见弟弟哭了,不禁也跟着哭出声来。

    大家见此,顿时有些慌神了。

    在朱老爷子眼里,明哥儿素来是个淘气的,平时并不爱哭,就算是跌倒了也不哭的硬实孩子。可这会,看着他的眼泪像是断了线的珠子似的,噼里啪啦地掉个不停,惹得心里像是被揪起的疼。

    老太太立刻不愿意了,连忙起身把明哥儿接过了过来,嗔怪道:“他一个小孩子,老爷和他说这些做什么?”

    像明哥儿这个年纪,正是粘人认生的时候,之前沈月尘离家不在的那段日子里,他几乎每天要问上三遍,“娘亲什么时候回来?”“还有多久才能回来?”

    老太太抱着明哥儿哄了又哄,黎氏则是抱起朱滢轻轻拍道:“你这孩子跟着添什么乱?快别哭了。”

    朱滢呜呜咽咽道:“我要娘亲,我要娘亲。”

    看着两个孩子哭哭啼啼地要找沈月尘,朱峰忙吩咐杨妈道:“还杵着作甚?赶紧把大少奶奶叫过来。”

    明哥儿耳尖闻此,立即哭得更厉害了,势要大闹一场的架势。

    “我不要别人,就要娘亲,娘亲……”

    老太太心疼得紧,忙捧起明哥儿的小脸,亲了又亲,着急道:“哎呦,我的小祖宗啊,别哭了。”

    明哥儿拼出一身地力气,只是一劲儿地放声大哭,一双小手胡乱地拂开老太太凑过来的脸,最大限度地做足了戏码。

    老太太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再看黎氏也是一脸无奈,瞧她的那副表情,几乎差点就要和孩子们一起哭出来了似的。

    此时,沈月尘和朱锦堂才从二房归来,和柴氏的会面并不愉快,所以,两个人都有些心事重重的样子。

    杨妈急匆匆赶来报信儿,见了沈月尘二话不说,就冲到她的跟前,连礼都来不及行,只道:“大奶奶可了不得了,明哥儿和滢姐儿这会正在上房大哭大闹呢,您快过去瞧瞧吧。”

    沈月尘还没来得及从柴氏的冷嘲热讽打中缓过神来,这会又被杨妈的一番话,弄得晕头转向。

    “到底是怎么回事?杨妈妈您说清楚点。”沈月尘着急道。

    杨妈妈意味深长地瞥了她一眼,心想,这时候还装什么糊涂,都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来了。“大奶奶,上房那边催着紧,咱还是边走边说吧。”

    朱锦堂也跟着起身道:“我也一起过去吧。”

    杨妈闻言,连连点头:“那自然最好不过了,大少爷,大奶奶请您们快着点吧,两位老人家这会都急坏了。”

    沈月尘和朱锦堂互看一眼,皆是有些摸不着头脑的样子。

    不过片刻功夫,夫妻二人便赶到上房,还没进屋,便闻见阵阵哭声。

    顺着杨妈挑起的帘子,沈月尘才一进屋,就看见明哥儿和朱滢嚎啕大哭的样子,而其他人则是神情焦灼,个个都是手足无措。

    听着孩子们此起披伏的哭声,朱峰已经开始觉得头疼了。

    沈月尘刚一进来,就发觉众人皆是齐刷刷地望向她,且神情各异。

    明哥儿扭头见她来了,立刻抹了一把眼泪,硬是从老太太的怀里挣脱出来,摇摇晃晃地扑在她的腿上。

    沈月尘心中大惊,还没等弄明白是什么回事,就听见老太太轻声斥责道:“你瞧瞧,孩子们为了你都哭成什么样了?”

    沈月尘顾不得解释,忙蹲下身子,望向明哥儿,见他双眼红肿,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模样,微微慌神道:“明哥儿,你怎么了?”

    “娘亲,娘亲……”

    明哥儿早都哭累了,心里对沈月尘稍有埋怨,心想,两世为人,自己还从没这么哭过呢。

    朱峰头疼得很,扶着额头道:“你赶紧哄哄明哥儿吧。”

    沈月尘抱起明哥儿,站在原地没动,只听明哥儿凑到她的耳边,用极小地声音说道:“回头你可要好好谢谢我。”说完,便一把紧紧搂住她的脖子,再次失声痛哭道:“娘亲不要走,不要走……”

    沈月尘听罢,登时有所警觉,再看朱滢也窝在黎氏的怀里,嘤嘤道:“娘亲,娘亲不要走。”

    沈月尘心领神会,随即抱着明哥儿故作惊讶道:“好孩子,快别哭了,娘亲不走,娘亲哪里都不会去的。”说完,她又看向老太太,询问道:“明哥儿这是……”

    她的话还没说完,老太太就看着她脸色一沉,打断道:“你问我们,我们还想要问问你呢?你自己身子不好,那是你自己的事,怎么能让孩子们知道了呢?你可知道,明哥儿方才还哭着求我,给你请大夫呢?”

    沈月尘闻言,神色有些诧异,但随即又认真解释道:“老太太,您这话可是让月尘糊涂了。月尘就算再不懂事,也不会和孩子嚼舌头的。”

    虽然,她还不知道明哥儿是怎么说的,但是依着他方才的态度,应该是找了一个合理的解释才对。

    “别的先不打紧,先把孩子们安抚一下吧,别让他们再哭了,哭坏了身子可怎么办?”

    明哥儿哭得小脸通红,眼睛也是肿肿的,时不时地还咳嗽两声,像是喘不过来气似的。

    沈月尘忙抱着他轻轻哄着,在屋里绕着圈走,小声道:“快别哭了。”

    明哥儿吸吸鼻子,把头埋在她的肩窝里,轻声回道:“我是为了你才哭的,你得留在朱家,哪里都不能去。”

    沈月尘听罢,心里咯噔一下,很是意外地看向明哥儿,不知道他是从哪里听来的消息。

    他怎么会知道?是谁多得嘴?难道是自己身边的人吗?春茗?还是翠心?

    朱锦堂也是一脸震惊,看着自己哭哭啼啼的儿子和女儿,很是莫名其妙。

    既然要做戏,那就要一路做到底。

    明哥儿随即抬起头来,看着沈月尘,呜咽道:“娘亲不许走,明哥儿不许你走。”

    沈月尘下意识地点点头,跟着,再看向老太太,神情既无奈又为难。

    老太太见她也是手忙脚乱,不知所措的样子,突然心情变好了不少。

    毕竟,依着明哥儿的年纪,就算是有人逐字逐句地教给他,他也未必能记得住。

    和明哥儿所预料的一样,家里的老人儿

    最是见不得他的伤心流泪,最后只能安抚妥协……

    最先心软的人是老太太,可是,最先开口的人,却是老爷子。

    他抚着胡须对着明哥儿,似叹非叹道:“你的意思,曾爷爷都明白了。”说完,他自顾自地起身,缓缓走到沈月尘的面前,伸手从她的手上接过明哥儿,双手举着沉甸甸的他,望着他的眼睛道:“你这小娃儿啊,还真是会让人为难呢。”

第一百九十二章 无可奈何(一)

    朱老爷子看着明哥儿泪眼汪汪地望向自己,眉目间的郁色缓和了不少,取而代之地是满脸惆怅:“好,曾爷爷答应你,一定好好给你娘亲治病,不让她走。你这闹人的小东西,快别哭了,别让大人们揪心难受了。”

    明哥儿闻言一怔,心中大喜过望,随即嘟起了嘴,有些孩子气地问道:“真的么?”

    朱老爷子不觉一笑,伸手捏捏了他嫩嫩的脸蛋,道:“小东西,你曾爷爷一诺千金,从来都是说到做到。”说完,他慢慢地把明哥儿放在了地上,拍拍他的后背道:“去吧,去找你娘去吧。”

    明哥儿摇摇晃晃地回到沈月尘跟前,朱滢见状,也跟着跳到地上,直直地奔了过去。

    沈月尘的心咚咚跳了两跳,暗自有些紧张。方才,老爷子所说的话,算不算是一种答复,或是一种默许。

    明哥儿收起一脸哭相,像只小猴子一样的缠在沈月尘的身上,说出了他自己准备的最后一句台词:“我要和娘亲永远在一起,娘亲去哪里,明哥儿就去哪里。”

    朱滢也是有样学样,蹦蹦跳跳地往沈月尘的身上扑,喃喃道:“滢儿也要一起。”

    黎氏闻言吓了一大跳,不过,她今日受得刺激已经太多了,也不差再多一件了。

    说实话,她万万没想到,明哥儿这孩子对沈月尘依赖得这么深,想来,就算是亲生母子,血浓于水,也未必能做到这样亲亲近近。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亲耳所闻,黎氏真觉得一切都不过是一场幻象,又或是谁施了什么法术,耍了什么骗人的把戏……

    黎氏见自己越想越离谱,忙暗自摇摇头,只觉自己的念头有些可笑,随即扭过头用帕子点点眼角,擦擦眼泪,心中五味杂陈。

    曾几何时,每每看见,沈月尘待明哥儿视如己出的样子,她都深感欣慰。然而,现在再看这一切,黎氏倒有些觉得遗憾和后悔了。如果可以,她宁愿沈月尘对明哥儿从未那么好过……

    很突然地,朱老爷子似乎在一瞬间就改变了自己的心意,而老太太也是若有所思。

    事出突然,让大家都觉得有些措手不及。

    沈月尘一面安抚着两个孩子,一面望向朱锦堂。

    朱锦堂半晌没说话,内心也颇有些挣扎和不安。

    朱老爷子重新坐回到座位上,对着沈月尘道:“孩子们哭了好半天了,你先带他们回去缓缓。锦堂啊,你先留下,我和你爹还有话说。”

    沈月尘忙行了一礼,点头应是。

    明哥儿一直腻在她的怀里,不肯下来。沈月尘只好让丫鬟抱起朱滢,跟在自己的身后。

    她们一路走出屋子,穿过长廊,沈月尘始终都没说话,只是抱着沉沉的明哥儿,思衬着此时此刻,上房里面会有怎样的对话?

    长辈们会不会再一次因为她而迁怒于朱锦堂……

    正当她暗自出神的时候,明哥儿却故意凑到她的耳边,小声道:“放心吧,从今往后,你可以安枕无忧了。不过别忘了,你欠我一句谢谢。”

    沈月尘闻言,瞧着他肿肿的红眼睛,微微一笑,却没说话。光是一句“谢谢”,当然是万万不够的,毫无疑问,明哥儿的卖力演出,确实帮了她一个大忙,只是眼下就说安枕无忧,还有些为时尚早。

    ……

    没有了孩子的哭声,上房恢复了一片安静。

    朱锦堂正襟危坐,静静地面对着四位长辈。

    他等了片刻,也没见有人开口说话,只听珠帘清脆,便见丫鬟端着托盘进来了,给大家一一换上了热热的新茶。

    老太太摆摆手,将下人都遣退到了外面,方才瞅着孙儿一眼,轻声叹道:“在大家表态之前,我且先问你一句,月尘平时和孩子们在一起的时候,可曾多嘴说过什么话没有?”

    不论如何,她都想要再确认一遍。

    朱锦堂看了看她们,回话道:“孩子还小,月尘平时说话一直很小心,而且,她近来一直都在休养,鲜少和孩子们在一起,只有吃饭的时候,方才聚在一起。祖母,您应该知道,月尘不是那种会乱说话的人,她是真心疼爱明哥儿的,我相信,她不会耍这种心机。”

    他故意加重了最后几个字的尾音,强调自己对沈月尘的信任。

    老太太听了这话,舒了口气,又微微有些头疼地说道:“如今,你看她什么都是好的。不过,既然你说没有,明哥儿也说没用,那我暂且再相信一回罢。”说完,她转头看向丈夫,带着几分探询的语气道:“老爷,事情似乎越闹越大了,这样下去总不是个办法。老爷的意思,是不是还和之前一样……”

    朱老爷子微微沉吟,道:“我看啊,现如今,咱们的意思已经不重要了。不管怎么样,孩子们都喜欢那孩子,而她也一直做的不错,思来想去,总不能任由咱们随心所欲地决定。”

    老太太见他开始绕着圈子说话,便知他心里是什么意思了。

    “将来的事情,谁能说得准呢?月尘那孩子如今是不好了,可是大夫也没说,她这一辈子都不能生……所以,再多等个一年半载的,也不是什么难事。何况,她平时是怎么照顾明哥儿,咱们心里都有数。若只是略疼些的话,那孩子刚刚也不会难过成那样……说来,这一年来,她们母子俩朝夕相处,如何能不亲不近?正所谓,母慈子孝,这倒是也不失为一件好事。所以,咱们就再等等吧,再等等在说……”

    老爷子的尾音有点长,抬眸看了看朱峰不自在地蹙眉,又看了看儿媳黎氏一脸的不赞同,伸手轻轻碰了一下夫人的手,道:“夫人啊,你怎么看?”

    老太太稍微犹豫了一下,也道:“恩,我自然和老爷想得是一样的,先缓缓再说吧。”

    之前,因为太过震惊的缘故,一时有些操之过急了,如今仔细想想,且不说,二房会如何如何,光是沈月尘和明哥儿的这份亲近,便已经是千金难求了。

    虽然,她现在还不敢断定什么,但要是再娶回来一个新人的话,定是不会做到沈月尘这样。

    朱锦堂听了祖父祖母的话,心里像是落下了一块大石头,不过正在他想要放松下来的时候,却又见父亲和母亲一声不吭,一颗心便又提了起来。

    老太太看出了他的心思,继而问朱峰道:“老大,你的意思呢?”

    朱峰闻言轻咳了一声,清清嗓子道:“儿子也同意把事情缓一缓再说。”

    最近,家中的气氛可谓是差到了极点。为了沈月尘,为了二房,所有人都忧心忡忡,而且,妻子黎氏的身子,也是越来越差,万一再生病的话,岂不是得不偿失。

    朱峰同意暂缓此事,不想在二房有所动作之前,自己这边先损兵折将。

    三人的意见完全统一,就只剩下黎氏一个人默不作声了。

    老太太缓和道:“孩子他娘,你呢?心里还不痛快吗?”

    黎氏咬咬下唇,心里一万个不愿意,迟迟不肯点头答应。

    其他人也不催促,只有,老太太轻声安抚她道:“媳妇啊,你素来是个顾大局识大体的人,这会且看在明哥儿的份上,再多忍一忍吧。孩子们整日哭哭啼啼地,最后心疼受累得还不是咱们自己。”

    黎氏听罢,微微点头:“那就这么办吧,我也没什么话好说了。”

    朱锦堂微微松了口气,不过,黎氏却继续道:“不过这一切都是为了明哥儿。锦堂可以不休妻,但是必须尽快纳妾。”

    黎氏已经做出了自己最大的妥协,纳妾一事,必须尽快着手准备。哪怕是庶子也好,实在不行还可以让沈月尘亲自抚养,庶子变嫡子,同样也是一个方法。

    很显然,对于黎氏的提议,朱家人并不反对,只是朱锦堂的心里有些别扭。

    他不想纳妾,可眼下,这个节骨眼上,他不能说不,否则就是不知天高地厚地胡闹了。

    老太太最先赞同道:“恩,纳妾是好事,家多个人,也多些生气。秦氏和孙氏,这会都是不中用的人了,是该添几个人了。”

    朱锦堂没说同意,也没有反对,只是垂眸沉默着。

    朱老爷子淡淡地瞥了他一眼,立刻捋了捋自己的胡须,“要想冲喜也行,但也要选选人才行。我看,这件事不宜操之过急,慢慢挑吧,直到选出个能让人满意的出来。”

    他看得出来,朱锦堂这会满腹心思都放在沈月尘的身上,娇妻似玉,又孱弱无助,正是惹人怜,惹人疼的时候,他怎么可能会有心思看别的女人呢?除非是天姿国色,除非是仙女下凡……反正,想要朱锦堂收心,一定不能再找回来一个庸脂俗粉的女子才行。

    老爷子想得认真,朱峰却是隐隐头疼,他累了大半天,这会只想早些回房休息。一念及此,他便起身告辞,临走时,他拍拍儿子的肩膀,低声叮嘱道:“你多懂点事儿。近来,因为长辈们都操碎了心,别再让他们失望了,家里要顾好,外面也是一样,也别让别人有机可趁。”

    朱锦堂低头应是,语气不容置疑道:“是,父亲的话,儿子都牢牢记下了。”

    黎氏不得已才做了决定,心里还闷闷地不舒服,走时看也没看朱锦堂一眼,暗暗有些赌气似的。

    朱峰深知她的性子,待出了门口,缓缓放慢脚步,轻声道:“你也不必和锦堂置气,他这次确实做得有些过头了,但是总算还没有忘记自己的本分。这会,事情还没着急到那种程度,他到底还年轻,血气方刚,且等一等吧。”

    黎氏憋了一肚子的委屈,可又不想冲着丈夫抱怨,只道:“说来说去,都是我的错,是我把锦堂那孩子给惯坏了,彻底惯坏了。”

    朱峰闻言,似笑非笑地摇摇头,“他是大人了,理应有自己的原则。你要多保重,千万别在这个时候,把自己累病了。你要是病了,二弟那边还不知要怎么折腾呢?再说,你还要为锦堂选人呢?”

    黎氏没有顾及下人们的眼光,一面走一面顺势挽住丈夫的胳膊,语气稍有几分缓和道:“我怎么敢生病,就那么一个千辛万苦地养大的冤家,我不为他筹谋,谁为他筹谋?倒是老爷应该多多注意,近来,晚上总是咳嗽……”

    两个人细声细语地说着贴己的话,倒是原本烦闷的心情,渐渐平复下来。

    此时,上房之中,老太太也已经乏得坐不住了。

    朱锦堂心中有愧,便一直留到了最后。

    朱老爷子似乎还不准备安寝,向他招招手道:“这一天过得够闷的,咱们爷俩一起出去走走吧。”

    朱锦堂闻言,忙亲自上前,扶着他站起来道:“爷爷想去哪里走走?”

    “恩,就随便走走。”

    爷孙俩并肩而行,老太太抬眼瞧着,无奈地笑了笑,交代杨妈道:“吩咐厨房热点酒菜。”

    杨妈会心一笑,“嗳”了一声。

    老爷子和朱锦堂在院子里走了走,最后在一处亭子里坐下,还没等开口吩咐,杨妈就带人端上来温热的酒菜,还有几样面点。

    老爷子见状,含笑不语,只摆摆手,示意她们退下。

    朱锦堂拿起酒壶给爷爷倒酒,“时候不早了,爷爷喝上一杯暖暖胃就好,不宜多喝。”

    老爷子见他没给自己斟上一杯,便道:“你也喝一杯吧,这几天,你心里也烦得慌吧。”

    朱锦堂默默摇头。

    当着长辈的面,他很少会抱怨什么。

    老爷子抿了一口酒,细细地砸巴着味道,沉吟道:“这原本是你自己屋里的事,我们这些老骨头不该管那么多的……”

    朱锦堂忙道:“都是孙儿不孝,不能把家事料理好,让您们操心难过。”

    老爷子又喝了口酒:“我们操心是真的,但心里难过的,只有你娘一个人。你小子如今长大成人了,有自己的原则和心思,倒是没小时候那么听话了。”

    朱锦堂淡淡一笑。

    老爷子继续道:“别怪你娘太苛刻,她是真心怕你受委屈。你娘这辈子只有你这么一个儿子,她是花了多少心血才把拉扯长大,你心里比谁清楚明白。所以,她比谁都要了解这其中的苦楚。小时候,你只要咳嗽一声,你娘的心里就跟着哆嗦一下,怕你生病,怕你跌倒,怕你挑食,说实在,她守着你呀,就跟着守着自己的命根子没两样!”

第一百九十三章 无可奈何(二)

    此时,正值春末夏初,夜风清凉,还伴着花香徐徐来袭,令人心醉。一轮明月正挂中天,光亮皎洁,令人舒畅。

    此情此景,香风醉月,正好是一个可以好好交心倾诉的夜晚。

    “你娘良苦用心,或许有些着急,有些蛮横,但心里念着的,却只有一个。所以,你要体谅她……”朱老爷子轻轻说完,又叹了口气才把杯中的酒,全部喝下。

    朱锦堂闻言立刻回话道:“母亲一番苦心恩情,锦堂如何不知……只是,近来这些日子,锦堂一心护妻,言行举止间多有不孝,锦堂深感惭愧。从今往后,锦堂再不会如此擅自妄为,随心所欲了。”

    朱老爷子轻点一下酒杯,示意他再给自己倒酒。

    朱锦堂立马双手拿壶,又给老人家斟了一杯。

    朱老爷子见状,眉峰忽而轻轻一挑,含笑对孙子道:“人活一世,偶尔随心所欲地任性一把,倒也不是什么坏事。这两年,你的日子也不好过,家里家外,爷爷知道你身边连个说贴心话儿的人都没有。月尘那孩子,确实是个不错的孩子,没野心,不做作,看着就是个极稳妥的。”

    朱锦堂见爷爷突然夸赞起沈月尘来了,不免微微一怔,有些意外道:“没想到,爷爷您此时此刻还能对月尘这般夸赞,锦堂待她谢谢您了。”

    老爷子脸上的笑意十分温和:“怎么?你以为我当初主张休妻,是因为心里不喜欢那孩子吗?我这个人素来喜欢就事论事,对事不对人。所以,我虽然喜欢那孩子,却不能失去自己的主张。锦堂,你要知道,在这家里没人愿意当恶人,每句话,每个绝对,都是为了这个家。当然,同样地,今天我会改变主意,也是为了这个家着想,不过想得更多地,还是你和明哥儿。她是你喜欢的女人,又是明哥儿喜欢的娘亲,爷爷愿意成全你们。”

    他素来界限分明,亲疏远近,只要不是亲人的,那就是外人。而一旦成为亲人的,就永远不会变成外人。

    朱锦堂在心中斟酌了一番,方才淡淡回话道:“她确实很好,自打她嫁过来之后,日子变得自在快活了很多。”

    这是他的真心话。有很多时候,他都不禁在想,为什么自己没能再更早更好的时候遇见她。

    朱老爷子闻言微微一笑,他也是过来人,自然深有体会。

    “这会没有旁人在,你和爷爷说说,你到底喜欢那孩子什么?”

    朱锦堂微微一怔,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地咳了两声。

    老爷子遂又笑道:“论家势,沈家不及当年的秦家名声显赫。论样貌,她也不及秦红娟娇艳动人,论才艺,她似乎也不及秦氏那样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可是,你却很喜欢她,甚至比喜欢秦氏更甚,不是吗?”

    朱锦堂双手平放在膝盖上,缓了缓气息道:“是的,孙儿自己原也没想到,竟然会对一个女人如此用心。她和秦氏完全不一样,虽然出身官家,却毫无矫揉造作,身上也没有奢华之气,总是清清淡淡的样子,很简单,也很好琢磨,每每和她呆在一起,我总会觉得轻松。”

    朱老爷子闻言,似乎有所明了,道:“夫妻之道,本是如此。相处自在,才是最重要的。”

    老爷子一生多情却不滥情,虽然他妻妾成群,但心里最在乎的,永远都是他的妻子。

    “太聪明的女人不讨喜,太漂亮的女人费心神,只有温顺明理的女人,才是最得人心的。”

    “爷爷说的极是。她就是这样一个得人心的女子,从小到大,我几乎从来没有过执念,但她是个例外。”

    说实话,他原本也曾做过自私地设想,但是,那样的想法,每次在脑海中翻转的时候,他整个人就好像被人重重地打了一记闷棍,头昏脑涨地难受,连心里也是堵堵的。

    无论如何,那种感觉难受极了。

    老爷子见他说得认真,手指敲了一下桌面道:“你也再喝一杯吧。”

    这番话能从他的嘴里说出来,着实不易。因为,朱锦堂和他的父亲朱峰一样,从小就被当做当家人教导长大,少年老成,行事内敛,从不轻易表露真心。

    朱锦堂缓缓饮下一杯酒,半响没说话。

    老爷子亦是如此,祖孙俩静静地坐了一会儿,直到酒壶里的酒,从温变凉。

    夜渐渐深了,杨妈亲自过来小声劝说道:“时候不早了,两位早些回去歇着吧。”

    老爷子缓缓起身,朱锦堂上前虚扶了他一把,却被他出言阻止道:“我还没有老到那种地步,不碍事的。”说完,他有些意味深长地看了朱锦堂一眼,淡淡道:“想要长长久久地守住一个女子,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想要长长久久地守住一份家业,更是难上加难。往后的路,只会越来越难,越来越险,你既然下定了决心,便再没有回头路,更不能反悔!不然,你就会害了你的女人,败了你的家业。你想要守住她,就要先要守住这个家,守住你的位置。”

    他虽然喝了酒,但说起话来,语气依然铿锵有力,带着几分不容置疑地郑重。

    朱锦堂连忙规规矩矩地站好,道:“爷爷的话,孙儿定会时刻谨记在心,往后会继续拼尽全力,做个言而有信之人,说到做到。”

    老爷子闻言淡淡一笑,不再多说,任由丫鬟们上前将他搀回去休息。

    朱锦堂望着他渐走渐远地背影,心情瞬间变得有些复杂和沉重。

    他一路慢慢地往回走,一边散散酒气,一边整理一下心绪。

    另外一边,沈月尘早早地把两个孩子安置妥当,之后便一直坐在屋里,静静地等着朱锦堂回来。

    丫鬟们隔三差五地回来报信儿,把上房那边的情形,一五一十地知会给沈月尘,也好让她安心。

    沈月尘听闻,朱老爷子单独和朱锦堂去了院子里喝酒,心里稍稍有些不安,但转念又想到,早前老爷子的态度,又觉得自己有些想多了。

    须臾,朱锦堂掀帘进屋,沈月尘心头一喜,忙起身迎了上去。

    因为担心,她有些着急地将朱锦堂上下打量了一番,见他除了脸色微红之外,再无任何异常,便暗自松了口气。

    春茗捧来热水和毛巾,朱锦堂略擦了把脸,又洗了洗手,方才转向沈月尘,淡淡道:“怎么?看你这一脸紧张的样子,还怕我在上房挨打不成?”

    沈月尘原本还有些小紧张,这会见他还能和自己说笑,不禁微微一笑道:“没有,我只是担心,大爷又因为我挨训。”

    说实话,这段时间,朱锦堂为了她可没少受委屈。

    朱锦堂抚了一下她的脸,“方才长辈们的话,你不是都听见了吗?你可以暂时把心放回肚子里了。”

    沈月尘点一点头,又道:“我听说,老爷子请您喝酒了?”

    朱锦堂“嗯”了一声,“爷爷和我说了很多话,而且,还夸你来着。”

    沈月尘一直微微低着头,听了这话,不禁抬起头来,眼中满是诧异道:“老爷子还夸我了吗?妾身原以为他对我失望透顶,再也不会喜欢我了呢。”

    朱锦堂望着她道:“你别把我爷爷看得太小气了。他老人家向来就事论事,对事不对人,他心里很疼你的,只是事出突然,有些不知所措了而已。”

    沈月尘闻言,心中一动,忍不住追问道:“那这么说,他老人家往后不会再生我的气了?”

    “什么气不气的?左不过就是些急火儿而已,过去了就过去了。”

    沈月尘心里欢喜,便笑着答应了声是。

    朱锦堂知道她不易熬夜,见床已经铺好了,顺势道:“孩子们都睡了吧?咱们也躺下吧,今儿这一天可真够累的。”

    两个人才一躺下,朱锦堂就伸手把她揽进了怀里,让她枕着自己的胳膊睡。

    沈月尘稍微挣扎了一下,“大爷不是累了吗?”

    朱锦堂闭着眼睛道:“你的头又不重,这样正好,反正都已经习惯了。”

    沈月尘轻轻一笑,心里暖融融地,随即往他的肩膀上凑了凑,安心地睡着了。

    她睡着了,可朱锦堂却还没有,他的心中还有一个她不知道的担忧,那就是纳妾的事。

    这件事,就算他不说,祖母和母亲也会说的。思来想去,与其让别人来说,还不如他自己来说。

    次日一早,沈月尘略起得早了些,见朱锦堂还睡着,便轻手轻脚地下了床,招手示意春茗过来。

    春茗小心翼翼地过来道:“小姐起这么早做什么?时辰还早呢?”

    沈月尘压低声音,吩咐道:“你派个小丫鬟过去看看,上房那边,老太太今天有没有去佛堂?”

    春茗闻言,顿时明白她的意图,忙点点头。

    老太太常年礼佛,晨起必去佛堂上香念经。

    沈月尘想着,既然朱家人已经对她网开一面了,那她也不能再这般无所作为,虽然身子还不中用,但心意不能差,就算是表现得殷勤点,也是应该的。

    果然,不出她的所料,老太太确实在佛堂上香呢。

    沈月尘准备妥当之后,携着春茗和翠心过去上房,一路去到佛堂。

    杨妈一直在佛堂伺候老太太,听见外面有动静,不觉微微蹙眉,忙出屋查看。

    谁知,竟见沈月尘一身素净地站在门外,微微含笑道:“杨妈妈早。”

    杨妈妈微微一怔,忙含笑上前,行礼道:“老身给大少奶奶请安。大少奶奶您这么这个时辰过来了?”

    按说,要请安的话,也是在太早了些。

    沈月尘先是望了一眼半掩着的窗子,随即含笑道:“劳烦妈妈替我通报一声儿,我今儿想和老夫人一起礼佛。”

    杨妈妈闻言又是一怔,但还是恭敬地应道:“是,老身这就去。”说完,转身而去,心里暗自嘀咕道:要讨好巴结,也该选个好时候啊,这会老太太正犯困呢。哪有那个心情对着她呀?

    老太太这会正跪在蒲团上,眼睛微微闭着,脑子也有些昏沉沉的。

    她昨晚睡得太晚,今早原本不想过来的,但想着昨天,甭管是好是坏,总算是了结了一件大事,还是过来给菩萨上柱香的好。

    杨妈一脸忐忑地走过来,屈膝跪在她的身后,小声道:“老夫人,大少奶奶来了,正在门外候着呢,说是想要和您一起礼佛。”

    老太太听罢,想也没想,就下意识地说道:“让她进来吧。”

    杨妈略感意外,没想到,老太太竟然答应得这么痛快。她原以为,老太太心里还不痛快着呢,如今看来,她是准备要消气了。

    杨妈亲自把沈月尘迎了进来,又给她在老太太的身后加了一个蒲团,伸手扶着她跪下去。

    虽然老太太没转身,也没同她说话,但沈月尘还是规规矩矩地跪在后面,给她行了一个大礼。“月尘给老夫人请安。”

    老太太还是没说话,她原本只是静静跪着,这会却突然敲起木鱼,念起经来。

    沈月尘微微垂眸,有样学样,摘下手腕上的佛珠老串放在手里,一颗一颗地捻着转着。

    两个人轻声背诵,更显屋中寂静。

    约莫过了两盏茶的功夫,老太太忽然停了下来,转身看了她一眼,道:“你这孩子还真是越来越不听话了,都说让你好好休养,也不知都说上多少遍了,你却还是这么逞强。”

    沈月尘闻言,忙柔柔一笑道:“礼佛诵经是做功德的好事,月尘不怕辛苦,而且,也不怕辛苦。”

    老太太闻言似笑非笑道:“你不怕辛苦,我们害怕。杨妈,快把大少奶奶扶起来,再给我们倒两杯茶来。”

    杨妈含笑应了。

    沈月尘只是虚扶了她的胳膊一下,就利落地站了起来,不想在老太太面前装柔弱。

    老太太微微眯起眼睛,细细打量着她的气色,只觉,瞧着倒是比昨日好了点儿。不知是不是因为心里轻松了缘故。

    老太太抿了口茶,沉吟片刻才道:“昨晚的事,锦堂回去都跟你说了没有?”

    沈月尘点点头:“是,大爷和妾身说了,让妾身好好感激长辈们的这份恩情。”

    老太太闻言一笑,淡淡道:“你要感激就感激明哥儿好了,都是因着他闹了那么一出,才让我们狠不下心的。”

第一百九十四章 无可奈何(三)

    沈月尘盈盈一笑道:“月尘心中既是感激也是感动,往后我会加倍对那孩子好的。”

    老太太闻言,瞧了她一眼,摆手道:“那可万万使不得,你要是再宠着他,惯着他,下回万一你再有个头疼脑热地不舒服,那孩子又要闹翻天了。”

    她的语气不轻不重,看似不像是认真的,但又不像是开玩笑。

    沈月尘的声音愈加软柔下来,忙道:“月尘惭愧,这么大的一个人了,却还让孩子为我担忧操心,都是我自己思虑不周的缘故。”

    老太太闻言,闲闲一笑:“虽然孩子们闹得有些过火,但我心里倒是有几分羡慕你。你进府不过才一年,明哥儿也还不到两岁,可那孩子就是和你亲,想来就算是亲生母子,也不过如此吧。”

    沈月尘微微垂眸,下意识地避开了老太太的目光。“其实,妾身也常常不安,可能这一切都是缘分吧,所以,那孩子才会和我特别投缘。”

    缘分?老太太细细琢磨着两个字,心里忍不住又是一番感慨。

    “若是缘分,就更要好好珍惜才行。你能嫁进是缘分,明哥儿和你亲近,这也是缘分。想来,老天爷待你不薄,给了你这么多福分。”

    沈月尘忙点点头:“是啊,月尘会好好惜福的。”

    老太太端起茶碗来:“喝点茶吧,早上风凉,暖暖胃也好。”

    两个人面对面坐着,慢条斯理地喝着茶,离着早膳还有一段时间,老太太倒是不急着离开佛堂。

    须臾,老太太再次开口道:“经过这次的事,我思前想后地考虑了很多,如今,二房那边喜讯连连,长房这边却连半个好消息都没有,这样下去终究不是个法子。昨晚,你婆婆她做了一个十分艰难的决定,为了锦堂,她可以让步,退而求其次,只要锦堂纳妾就好。所以,你也不要闹什么小别扭了,乖乖听话,乖巧一点,陪着你婆婆一起,选个合适的人进来吧。”

    沈月尘微微一怔,心中震惊不已。

    老太太察觉到她的不自然,声音稍有提高道:“怎么?纳妾的事,锦堂还没和你说吗?”

    沈月尘顾不得多想,忙道:“大爷当然说了,大爷昨晚就已经和妾身说过了……”

    老太太拿着手帕子轻轻擦了擦嘴角:“当着我的面,你就不要装了。没说就是没说,诚实一点。”

    沈月尘心知,自己没有把表情管理好,便低头不语,示作默认。

    老太太淡淡一笑:“锦堂这孩子也真是的,估计又是怕你伤心,所以才故意没提。”

    沈月尘静静听着,心尖微凉。

    老太太缓缓放下茶碗,伸过手去,轻轻握住她的手,安抚道:“你婆婆心里可是一万个一千个不愿意,但是为了锦堂和明哥儿,她宁愿委屈自己来迁就你。所以这次,换做你来体谅体谅她吧。不过是纳妾而已,你就听话吧。”

    沈月尘微一抬头,正对上老太太目光灼灼的眼神,她微微张了张口,却始终答不出来一个“是”字。

    老太太见她似有犹豫,索性多说了两句:“虽说是纳妾,但实际上还是想让长房再多两个孩子。你的身子不好,少说也得一年半载地才能恢复,时间看着不长,但也足够熬人的了。你们年轻等得了,可我们这把老骨头,可是等不住了。”

    当初,沈月尘进门的时候,她们就一心一意地等着盼着,可惜,沈月尘没能让她们如愿……

    “一旦新人进门,若是真能为朱家添个儿子,倒也不失为一件好事。而且,你也不用担心,你是正妻,等孩子生下来就养在你的身边,一样还是你的儿子。”

    庶子变嫡子……沈月尘微微沉吟,见老太太说得格外仔细,默默低下头去,反对的话压在心头,迟迟说不出口。

    若是从前,她一定不会再在意这些事情,不管是纳妾还是填房,她都能欣然接受,毫不反感。可是现在,她却不能像是从前那般“洒脱”了。

    当你不喜欢你一个人的时候,你对他的事情漠不关心,一心只想顾好自己,保全自己。但一旦当你喜欢上你一个人的时候,决定要跟他共度一生的时候,整个人,一颗心会全部地放在了他的身上,为他的欢喜而欢喜,为他的忧愁而忧愁……

    两个人风风雨雨经历了这么多,彼此定下心意,沈月尘愿意和他在一起,也愿意分享彼此间的一切心事和秘密,却唯独不愿意去面对他的妾室们。

    虽然,在这一世,男人们三妻四妾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但是,沈月尘还是感到深深地不舒服。

    她不想和其他的女人分享自己的丈夫,此时此刻,这可以算是她唯一的期望了。

    当初的秦氏和孙氏,一个给了她血淋淋的教训,另外一个又让她处处为难。

    内宅院里的女人们,从来就没有过真正的平和,表面风淡云轻,实则勾心斗角。

    沈月尘犹豫半响,方才发问道:“那么,请问老太太和夫人心里已经有合适的人选了吗?”

    说实话,依着眼下这种情景,就算她们想要擅自做主,哪天突然领回来一个人来,那自己也无话可说。

    老太太微微摇头:“昨晚才提起来的事情,哪有什么人选啊?不过,好人家的女儿有的是,这次不求什么富贵显赫,只要模样端正,身体好,能生出儿子来就行。”

    沈月尘闻言,低头不语,心里丝丝拉拉地疼,像是被什么紧紧勒住似的。

    老太太见她不语,便道:“你不说话,我就算你同意了。这本也不是什么大事,锦堂是长子,身边不可能不添人的,就算不是今年,也是明年。你也把心放宽心,新人是新人,你是你,谁也不会压下你去。既然决定把你留下来,那咱们一家人就还要和和美美地过下去,我们也会像是从前一样地疼你,护你,所以,放心吧!”

    沈月尘知道,老太太这会能说出这番话来不容易,忙起身行礼道谢:“长辈们的恩德,月尘无以为报,日后定当尽心尽力照顾大爷,照顾明哥儿,打理好自己的身子,让您们早日心想事成。”

    老太太闻言,心满意足地笑了笑:“恩,我知道你是个懂事的。”说完,她又看了看窗外的天色,只道:“是时候该准备早膳了,你和我一起过去瞧瞧吧。”

    沈月尘应声而去,亲自搀扶着老太太出了屋。

    早饭时,朱锦堂才和沈月尘碰上了面,因着有长辈们在,所以两个人只能用眼前交流。

    不知是不是受到什么风声的缘故,今天二房一家人也来得及早。

    难得一家人可以聚在一起吃早饭,老爷子和老太太的心情都不错,脸上笑呵呵地。

    朱峰一如既往地沉稳,神情淡淡地,任谁不出来他是高兴还是不高兴。

    黎氏倒是一脸病容,她昨晚回去之后,就觉得身上不舒服,睡了一夜之后,嗓子就开始疼得厉害。

    朱峰原本想让她好好休息的,但是,黎氏却是不依,非要过去和众人打个照面,尤其是柴氏。

    朱峻和柴氏夫妻俩,皆是气色上佳,待见黎氏病了,还过来请安,不免心中暗喜。

    黎氏这一病,多半是被朱锦堂气出来的。

    虽然,上房这边的下人们口风很紧,但是,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昨晚,上房内交谈的内容,柴氏虽然并不完全知道,但也知道了个大概。

    看来,老爷子和老太太的意思是不准备让朱锦堂休妻了。

    柴氏刚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只觉震惊万分。她太了解两位老祖宗了,依着他们此刻的心情,正巴不得让长房三年抱两呢。可是这会,明知道沈月尘不中用,却还不着急,这实在令人觉得费解。

    柴氏想了想,老太太之所以会留下她,无外乎是因为两个原因,一是顾忌沈家的名声,二来是因为朱锦堂。

    听说,朱锦堂为了沈月尘不惜和父母反抗,可见,两个人的感情不一般。

    柴氏心道,正所谓,真人不露相。沈月尘平时看似文静,实则也有不少勾人的本事。

    朱锦堂从小就跟块木头似的,和他爹一样地沉默寡言,不苟言笑。居然能让一个木头似的男人动心,要是没点本事,怕是不可能的。

    黎氏称病,早膳只是用了小半碗粥,她这会嗓子疼,什么也咽不下去,只有吃点流食。

    柴氏因为怀着身孕,看见生病的黎氏,稍有忌讳,便故意寻了个借口磨蹭了一会儿,等她下桌了,方才坐过来用饭。

    老爷子看着一大家子人坐在一处,不禁感叹道:“近来,咱们一家人鲜少像这样坐在一起吃饭了。”

    朱峰闻言道:“是啊,最近事忙,儿子对您们二老有些疏忽了。”

    老太太微微含笑:“你忙也是为了家里,何况,外面的事情那么多,光凭你一个人怎么能忙得过来?”说完,她立马看向朱峻,轻声提醒道:“老二啊,你在外面可要多帮帮你大哥啊,别让他累坏了。”

    朱峻闻言板着脸,点点头,却没说话。

    柴氏有心替他抱不平道:“老太太,您有所不知,我们二爷最近也是没少忙活呢,整天陪着那些江南的商家看货选地的,人都累了。”

    老太太闻言,脸上的笑容更浓了几分,“忙就对了,正所谓,上阵父子兵,打仗亲兄弟。你们兄弟俩可要一起努力才行,也好给晚辈做个榜样。”

    朱峰和朱峻听罢,相互对视一眼,随即异口同声道:“是,母亲。”

    朱锦堂和朱锦纶却没有任何反应,一个低头看着茶盖,一个默默整理着前襟。

    早饭准备得很丰盛,但是,沈月尘却半点胃口都没有,她现在满脑子想得都是朱锦堂纳妾的事情。

    许是,该说的话都说完了。饭后,老太太没有留下沈月尘,只是留了黎氏和柴氏,似乎有话要说。而朱锦堂则被朱峰叫去了书房,沈月尘微微无奈,却也不好多留,只合着同样无所事事地朱锦纶一前一后出了上房。

    朱锦纶在前大步流星,沈月尘在后,却是走得极慢。

    虽说是小叔子,但沈月尘嫁进朱家一年多,和他偶有碰面,却是毫无话说。

    不过,朱锦纶走了几步之后,不经意间地发现沈月尘在自己的身后,立马慢下脚步,转身道:“给嫂子请安。”

    沈月尘这会心思都还放在朱锦堂的身上,见他突然转过来和自己说话,微微一怔,忙还礼道:“二弟有礼了。”

    朱锦纶之前得知,她在京城出事的事情,想着自己还没有正式向她问候过,不免显得有些失礼,便道:“嫂子之前回家,我因为临时有事,所以没能及时过来拜访,还望嫂子莫怪。”

    沈月尘见他客气起来,也忙客气道:“二弟不必如此多礼,原也不是什么大事。”

    朱锦纶看了看她,追问道:“嫂子近来的身子如何?我手上还有些上好的药材,正好可以补身,回头我就让人给嫂子送去。”

    沈月尘摆摆手道:“二弟有心了,不过之前,二叔和婶婶已经赏过很多东西了……”

    这会,长房和二房的气氛紧张,沈月尘的一番婉拒,让朱锦纶也无话可说。

    朱锦纶又给沈月尘行了个半礼,“那好,我还有事就先走了。回头得空,再亲自过去给大哥和嫂子请安。”

    沈月尘微微一笑道:“好,到时候我一定给你们兄弟俩备上最好的酒菜。”

    说实话,暂且不提二房如何如何,沈月尘对朱锦纶这个小叔子,并没有任何反感。

    既然是堂兄弟,理应多多亲近才是。不过,眼下这种时候,怕是谁也没有心情喝酒聊天吧。

    沈月尘也知道自己说了一句很敷衍的客气话。不过好在,朱锦纶一看就是个聪明人,自然是不会当真的。

    不过,事情似乎却和她想得完全相反,朱锦纶听罢,反而痛快答应道:“好,多谢嫂子的款待。之前一直听说嫂子身边的下人里有一位厨艺过人的嬷嬷,我这个人一直对美食,没什么控制力,一定要过去尝尝才行。我明儿正好有空,不知晚上过去的话,可否会叨扰二位?”

    沈月尘见他说得认真,一时都有些不知所措了,但还是本能地点头笑道:“二弟太客气了,咱们都是一家人,怎么会叨扰呢?二弟想来,只管来就是了,我一定会着人好好准备的。”

    朱锦纶拱拱手道:“好,我知道了,谢嫂子。”说完,转身而去。

    沈月尘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无可奈何地摇摇头,完全捉摸不透,他是怎么打算的?

第一百九十五章 无可奈何(四)

    沈月尘原本只想客气客气而已,却没成想,朱锦纶真的当真了。不过,既然答应了要准备,就一定要尽心尽力才行。毕竟,都是一家子血脉,整天低头不见抬头见的,没必要躲着走,最起码,现在还不用。

    沈月尘先行一步,回了西侧院之后,便一直静静地等着朱锦堂回来。

    虽然对于纳妾的事,她还不敢肯定朱锦堂一定会反对,但是她知道,只要她不肯的话,朱锦堂就一定会站在她这边的,就像他之前说的那样……

    不过,纳妾这事虽小,但关系重大。

    沈月尘不想让他为难,但也不想让自己委屈,毕竟,从前是从前,现在是现在,两个人现在的关系,应该再也没办法容下第三个人。

    约莫等了小半个时辰,朱锦堂方才回来,待见沈月尘连衣服都没换,似乎一直等着自己,不禁发问道:“怎么了?怎么不换身舒服的衣服?”

    沈月尘起身道:“哦,我正想着,等会儿要不要带孩子们去院子里逛逛……”

    朱锦堂略感意外,这个时间,孩子们怕是还没睡醒呢。而且,她现在哪里有精力,费神带着孩子们到处去玩儿呢。

    忽地,他的思绪有些敏感地想到了什么,随即定定地望着沈月尘的脸,问道:“你早上怎么那么早就过去了?和祖母在佛堂相处得还好吗?”

    沈月尘脸上的笑容显得有几分不自然,只道:“恩,一切都好。你也知道老太太她以前有多喜欢我的,她说以后会继续疼我的。不过,妾身倒是有件事想要和大爷您商量一下……”

    朱锦堂听了这话,转身看向身后的丫鬟,摆摆手道:“你们都下去吧,我和大少奶奶有事要说。”

    众人应声而退,只留下他们夫妻两人,而且,还识趣地关上了门。

    朱锦堂看着沈月尘一脸不自在地表情,还未等她发问,便直接开口道:“你都知道了吧?祖母一定都和你说了,纳妾的事。”

    沈月尘闻言,脸上的笑容慢慢消失不见了,“昨晚回来的时候,大爷怎么不告诉我呢?”

    朱锦堂微微皱眉,转身坐到一旁的椅子上,轻叹了一声道:“昨天孩子们哭哭闹闹地,我怕你觉得累……”

    其实,他只是怕她会觉得难过,伤心,

    沈月尘上前侧坐在了他旁边的位置,望着他的脸,道:“今天早上的时候,祖母都和我说了,让我好好体谅婆婆的不容易,不要再让她们失望了。”

    朱锦堂闻此,眉头皱得更深了,只道:“你肯答应?真的?”

    沈月尘见他神情焦灼,便反问道:“那大爷呢?大爷是怎么想的?”

    “我能怎么想,我当然是不愿意的,可是母亲她昨晚的情绪太过激动,我也不说当着她的面说什么。”

    朱锦堂认为,沈月尘一定可以体谅自己的心情,因为她一直都是如此。可他心里虽然是这么想的,但还是下意识地避开了沈月尘的视线。

    “你要知道,这都是母亲的意思,我是半点心思都没有的。其实,我只要有你在就行了。”他似是有些坐立不安,最后,只好把双手牢牢地放在膝盖上,缓缓说道。

    沈月尘察觉到了他的小动作,不知为何心里不禁微微一紧。

    他是在紧张吗?怎么看起来有些垂头丧气的样子。她还从没见过他这个样子呢……而且,他也不该是这副样子。

    沈月尘暗自攥紧了双手,犹豫了好一阵子,方才开口道:“大额已经为我操了不少心了,而且,这又是婆婆的意思,所以,所以……”

    其实,她是想咬咬牙说同意的。可也不知是怎么了,平时已经说惯了的那几个字,这会却偏偏说不出口。

    朱锦堂看着她欲言又止地样子,心知,她的心里正不好受,便又道:“你也不要想太多,这件事也不是完全没有商量的余地。只要你说不肯,我就不纳妾。”

    他之前说过,不想让她再看受委屈,如果她真的说不愿意,那他一定会试着想办法将这件事推过去。

    沈月尘听了这话,只觉,他是在故意逞强。

    对于她,朱家已经做出了最大的让步,这样的让步,实属难得。而她也不能不知好歹,迎风而上,继续挑战长辈们的耐心。

    沈月尘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快点下定决定,说出赞同的话。只是,话到嘴边的时候,她又再一次地失去了控制。

    “妾身……我……不愿意,我不愿意你纳妾。常言道,愿得一心人,白首不分离,我们是夫妻,彼此心连着心,所以,我不想任何女人分享大爷的心……”话到嘴边留一半,她不得不把剩下的话给咽了回去。

    朱锦堂闻言怔了怔,简直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不敢确信这番话,真的是沈月尘说出来的。

    她原来也会说“不”,她原来也有嫉妒心,她原来……这么在意自己。

    如果,沈月尘平时是一个妒妇的话,那么此时此刻,他听到这些话,怕是立马就会开始发脾气,觉得她不知分寸,不知好歹……可是,在他的记忆力,沈月尘几乎还从未嫉妒过他身边的女人们,甚至,就在不久之前,她还每天费尽心思地想着把他推到别人的房里,以躲避和他同床共枕,朝夕相对。

    人心真是个奇怪的东西。曾经,朱锦堂还因为她对自己的“豁达贤惠”而暗自生气,但如今,她像是彻底变了一个人似的,变得更加真实了,也变得更加有血有肉了。

    不得不说,她的改变和她的回答,没有朱锦堂感觉到半点不满,反而从心底里涌出丝丝喜悦,那些之前还积压在怀的烦闷,也因为她的真心话而消散了不少。

    就在不久之前,他还只拥有她的人,对她的心思想法,完全不知。而现在,他却拥有她的全部,毫无疑问,这是一件值得让他高兴和满足的事。

    沈月尘见他怔怔地望着自己,久久不语,心里不禁有些慌乱起来。

    她果然说错话了,她不该这么说的,应该再委婉一点,再委婉一点地表达自己的意思。

    沈月尘低低垂头道:“是不是妾身说错话了?还是……”

    她的话还未说完,朱锦堂忽地轻轻一笑,随即双手在腿上重重地拍了一下,只道:“好,我知道了,纳妾的事,我会想办法解决的。”

    沈月尘立马抬头来,忙道:“真的?大爷真的愿意为我改变主意?”

    朱锦堂见她又惊又喜地模样,主动伸过手去,沈月尘也伸手过去,却又半途收了回去,用帕子擦了擦手心的冷汗,方才重新教到他的手上。

    朱锦堂见状,握着她的小手,沉吟道:“夫妻同心,你不喜欢的,自然我也不喜欢。仔细想想,家里的妾室太多,实在算不得是什么好事。”

    沈月尘听到他如此体贴的话语,心里很是感激,眼眶里就不自觉的有些发酸,原本还有些担心,他会生气呢。

    朱锦堂随即轻拉了一下她的手:“你过来。”

    沈月尘应声而起,缓缓走到他的跟前,还未站稳,就被他用力往怀里一带,不过眨眼间的功夫,她便已经稳稳地坐在了他的腿上。

    沈月尘不觉抬头,目光轻轻流转,看着那张棱角分明如同被人雕刻一般地精致脸庞,一双深邃的眼眸中,透着浓浓的柔光,带着令人心醉的的温柔。

    沈月尘看了他好一会儿,方才开口道:“真的可以吗?”

    朱锦堂仍然淡淡地笑着:“当然,先拖上一阵子吧,总会想出办法来的。”

    沈月尘低喃道:“方才听老太太的意思,似乎地这件事很着急的样子。”

    朱锦堂故意把她抱得更紧了些,安抚她道:“如果,我真的想拖延时间的话,她们也是拿我没办法的。”

    沈月尘轻轻地问:“为什么?”

    朱锦堂淡淡道:“早饭过去之后,父亲把我叫到了书房,和我说了些关外的事。我想,估计用不了多久,我就要动身出门了。”

    之前,在京城已经耽误了太多的时间,他手中积攒了太多事情没做,所以,之后的大半年里,他不得不加快节奏了。

    “出门?去哪里?去多久?”沈月尘一时有些着急,下意识地抓住他的袖口问道。

    “去关外,少说也得三五个月吧。年关之前,才能回来。”朱锦堂照实回答。

    沈月尘听了,忙坐直身子道:“怎么要去那么长的时间?我能一起去吗?把我也带上吧。”

    朱锦堂摇摇头,道:“关外不比这里,天气恶劣,衣食住行上处处麻烦,你受不住的。”

    那种苦,女人肯定是熬不住的。

    沈月尘闻言,眼波一闪,神情失落。

    朱锦堂见她长睫微颤,眼睛里似乎带着点雾气,又道:“这是最好的办法。一旦我到了关外,那么,不管母亲她们有什么样的打算,都只能是纸上谈兵了。再退一步讲,就算她们把人领了回来,也没办法逼着我们圆房了,一样也是白费功夫。”

    沈月尘小小地叹了一口气,冲着他抬头笑了笑,但笑容中却不免带着一丝苦涩。“大爷要离开那么久,我心里实在舍不得。”

    想着一次就要分别将近半年的时间,这毫无疑问,对两人来说都是一件极其残忍的事。

    朱锦堂见她强自平静的容颜,心中已死一片柔软,轻声道:“等你的身子好了,我就带着你一起去。”

    沈月尘微微地点了下头,伸手环抱住他的脖颈,语气似有哽咽道:“大爷说话算话。”

    朱锦堂抱着她的身子,佯装抱怨道:“我对你哪次不是说到做到。知道吗?你最近变得越来越粘人了。”

    沈月尘听了这话,忍不住淡淡一笑,只道:“是啊,我真是越来越没出息了。”

    两个人相互依偎在一起,说了好些的话,之后又换了衣裳,略作休整。

    等一切都收拾完毕了,便已经到午饭的时间了。

    吃午饭时,沈月尘把自己邀请朱锦纶过来吃饭的事情,告诉给了朱锦堂。

    朱锦堂正在专心吃饭,听了这话,不禁抬头,微感诧异道:“他竟然会答应过来?”

    沈月尘无奈地一笑:“其实,当时也只是想客气客气而已,却没想到二弟,竟然真的当真了。”

    朱锦堂薄唇微抿道:“他怎么会不知道你是在客气?想来,一定是有话要和我说,才会如此突然答应下来。”

    沈月尘一面拿起汤匙给他盛汤,一面道:“恩,想来也是。只是不知道二弟他平时喜欢些什么菜式,我也好让吴妈好好准备准备。”

    朱锦堂接过汤碗,“不用太费事,弄得太丰盛了,反而显得生分,像是外人似的。而且,锦纶这个人素来不挑剔,能将就,很好招待。”

    沈月尘闻言,心下稍安,只道:“那好,那妾身就让吴妈做几道拿手菜好了。”

    朱锦堂含笑道:“吴妈的手艺绝不会输人的,就让她随意准备几道便可。”

    ……

    次日,吴妈早早地就开始准备,先后列了两份菜单,拿给沈月尘过目。

    沈月尘一上午都在上房瞧大夫,等回来时已经接近午时。

    沈月尘大致看了一遍,觉得第二份看着最讨喜,便让吴妈按着菜单,马上准备。

    虽然时间晚了点,但好在食材都是提前准备好的。

    另外一边,朱锦纶也是提早回来。

    柴氏见他回来了,还很高兴,正要吩咐厨房多加两道他爱吃的菜,就见朱锦纶摆摆手道:“母亲别麻烦了,儿子今晚要去大堂哥那里吃。”

    柴氏倍感意外,忙道:“无缘无故地,你去西侧院干什么?”

    朱锦纶淡然一笑:“母亲,我们到底是堂兄弟,偶尔在一处吃吃饭,喝喝酒,也是很平常的。”

    柴氏有些摸不透他的心思,又道:“眼下这种时候,你过去吃饭能吃的舒坦吗?”

    朱锦纶道:“为何不舒坦?听说,堂嫂那边的厨娘很厉害。”

    柴氏见他故意避重就轻,索性把话挑明了道:“你呀,别太随意了。人心隔肚皮,纵使是一家子骨肉又如何?往后,大家会变成什么样子,谁也说不定呢。”

    朱锦纶闻言,意味深长地摇摇头,微含笑意,款款道:“现在还不是剑拔弩张的时候呢。以后是以后,现在是现在,没必要早早地伤了和气。”

第一百九十六章 先礼后兵(一)

    柴氏听了儿子的话,便知他心里已经有了某种打算,立马指了指身边的位置,道:“锦纶,你过来我跟前坐下,母亲有话和你说。”说完,她又摆摆手,遣走了正要过来给自己捶腿的丫鬟。

    朱锦纶缓缓落座,等丫鬟们退出去了,便道:“母亲,有什么话就说吧。”

    柴氏望着儿子,压低声音道:“近来,你天天往外跑,倒是为着什么事?如果你有什么打算的话,千万不要一个人琢磨,告诉我们,也好让我们能伸伸手,帮你一把。”

    朱锦纶淡淡道:“不过是些琐碎的事情,不劳母亲费心了。如今,你怀着身孕,理应好好养胎才是。”

    柴氏闻言,忽地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让你瞧见我这副样子,娘亲还真是有些不自在呢。再过几个月,你也要成亲了,娘这心里算是能彻底踏实了。”

    朱锦纶依然笑道:“多个弟弟也挺好的,府里多些孩子,也多谢人气儿,看着热闹。”

    柴氏也道:“是啊,孩子们多了,自然讨喜。不过,孩子再多,娘也希望是你的孩子。毕竟,你比你堂哥有福气,一旦成了亲,肯定能够三年抱两。”

    朱锦堂天生喜静,但朱锦纶却是从小就喜欢热闹,只是家中的兄弟太少,只有在逢年过节的时候,才能多些玩伴在身边。

    柴氏不知此番是不是老天爷有所暗示,才会让她在这么个节骨眼上怀上孩子。

    从前,她虽然偶尔会嫉妒长房总是高高在上的姿态,却始终无法下定决心和长房争抢些什么。但是现在不同,长房的气势已尽,接二连三地遭遇波折,这对他们二房来说,不仅仅是机会,也是天赐的恩惠。

    人心从来都是自私又不知足的。明明就摆在眼前的东西,有谁不会伸手去拿呢?

    每次看见长房出事,就毫无疑问地让柴氏更加坚定了自己想要成为朱家女主人的信心。

    凭着朱锦纶的本事和才能,管好这个家简直是易如反掌的事。而且,一旦她日后能生下个一儿半女的,又何愁他往后没有臂膀呢?

    柴氏越想心情越好,含笑抿了口茶。

    朱锦纶见她高兴,隐约也能猜测到母亲此刻在想些什么。不过,此时和母亲的喜悦恰恰相反。

    长房的诸多不顺,落在他的眼里,并不会让他觉得幸灾乐祸,他不想看见家里变得乌烟瘴气起来,如果真的可以继承家业,那他情愿和朱锦堂堂堂正正地较量一场,而不是依靠其他人。

    想要成为家主,坐稳当家人的位子,并非是一件容易的事。何况,和堂兄朱锦堂相比,他又是“名不正言不顺”的二房,所以,他必须要比朱锦堂做得更好,更出色才行。

    他想要堂堂正正地赢一场,赢给全家人看看,谁才是这个家里最有能力的人。

    ……

    第二天早晨天还未亮,沈月尘便早早地起来了。

    她轻手轻脚地下了床,不想吵醒身边还在熟睡的人儿。

    这是一个再平常不过的清晨,沈月尘缓步走到窗边,窗外还是朦胧一片,院子里的丫鬟们已经执着扫把和水桶,开始准备干活了。

    丫鬟们穿着青衣青裤,水灵得好似三月江边的垂柳,正是最好的年纪。

    难得这般安静惬意,沈月尘不禁开始整理起自己的思绪。

    朱锦堂昨晚的决定,让她安心不少,但是,感激归感激,感动归感动,沈月尘心里十分清楚的明白,那就是朱锦堂从来都不可能是只属于她一个人的,他永远都是属于朱家的。

    身为朱家的未来家主,他的每一个决定都和朱家息息相关,就算是纳妾这件事,也是一样。

    当初,沈月尘嫁进来的时候,从没有想过自己有一天竟然会为了朱锦堂纳妾这件事而觉得难受,又或是妒忌……

    她原本只想找准自己的位置,安分守己地过日子,略作筹谋,为不确定的以后,留下一条可走的后路,仅此而已。

    她从未奢望过什么真爱和唯一,但是朱锦堂改变,让她看见了一丝可以幸福生活下去的希望。

    不管是活在现代,还是活在古代,能够遇见一份真诚又成熟的感情,都是一件极其难能可贵的事情。

    沈月尘生平第一次有了不想放弃的念头,不想放弃的理由,不似从前,只是单纯地出于自己本能地保护意识,而是出自真心。

    这段时间,朱锦堂为她所付出的一切,都让她倍感珍惜。不过,她不能总是被他保护着,也不想成为累赘,如果可以,她也想要守护朱锦堂……

    目前,朱锦堂面前最棘手的问题,就是面对二房的明枪暗箭。

    利益冲突,往往是最可怕的,就算是家人也不例外。

    二房的虎视眈眈,让沈月尘觉得不安又心烦。偏偏是在这个时候,一切巧妙得就像是提前算计好了的。当然了,除了不安,她自己的心里也觉得颇不是滋味。

    不过,沈月尘觉得自己能幸运地死里逃生,侥幸地从鬼门关回到这里,不是为了受委屈和难过的。

    虽然,她最大的致命伤,已经毫无保留地暴露在人前,但是,这也是她唯一的致命伤。

    她从前费尽心思,想要隐瞒的事情,现在已经不用继续隐瞒了。她从前小心翼翼,日防夜防地小秘密,现在也已经无法成为被人放冷箭的软肋。

    沈月尘目前看似是不如从前风光得势了,但换个角度来讲,她也再也不用担心受怕地过日子了。

    沈月尘慢慢收回目光,来到这个世界,对她而言是不幸的,但是这份不幸之中,还有一丝幸运。好在,这一丝丝地幸运,让她遇上了吴妈,遇上了明哥儿,遇上了朱锦堂,遇上了这些可以给她温暖和依靠的人。

    同样地,为了守护这些人,守护这份温暖,她愿意做任何事情,哪怕是犀利的,哪怕是狠辣的。

    早饭后,朱家陆陆续续来了几位大夫,都是远近闻名的名医,医术精湛,其中,也有之前也在沈家为沈月尘医治过的陆大夫。

    沈月尘见人来有他,不禁朝着他微微点头示意。

    陆大夫依旧恭敬,面不改色。

    他打从得知要来朱家,就已经提前做好了准备,不该看的不看,不该听的不听,不该说的不说。

    沈月尘看着他们依次上前,为自己诊脉,不禁回想了之前在阮家的情景。

    其实,诊脉不过是走个形式,朱家人心里根本就没抱有太大的希望。

    沈月尘一脸平静,坐在帘子后面,只把手腕伸出去,盖上丝帕。

    三位大夫之中,陆大夫诊脉用的时间是最长的,同样他也是最了解沈月尘身子的一个。

    大夫们依次上前,然后,又纷纷退出内间。在外面,老太太已经命人备好了茶点。黎氏侧身坐在她的身边,因为嗓子不舒服,很少说话,只是静静打量着那三位大夫的神情,想着自己的心事。

    如果,她的运气好的话,今儿请得就不是平安脉了,而是喜脉。

    黎氏心里忍不住又是一阵惆怅,可惜了了。

    三位大夫做出的诊断,几乎都大同小异,但是,唯独陆大夫说得最是详细。

    “大奶奶的身子,有些元气不足,想来之前一定害过一场大病,才会体质虚弱。不过,大奶奶的身子虽然孱弱,但也不是什么大病,用心调理就好。”

    老太太见他说的最是头头是道,忙让他上前一步,道:“调理自然是肯定要的。需要用什么药材,只管开口就好……只是,这孩子如今这样弱不禁风,何时才能怀上身孕?”

    虽说,之前并没抱什么失望,但是,心里也不至于会绝望。哪怕只要有一丝希望,就一点点希望也好,她也觉得心满意足了。

    果然,陆大夫很是认真地回话道:“大奶奶年纪轻,底子好,以后要想生育,倒也不是什么难事。不过,暂时还是要以调养身子为重,老夫会试着先用几味温和的药方给她巩固元气,之后再用药慢慢解去她体内的寒气。只要大奶奶体内的寒气得以纾解,那么怀孕,便是指日可待的事了。”

    陆大夫的一番话,说的老太太和黎氏心下稍安,如果只是静静等待的话,倒也不算是一件难事。

    陆大夫的自信,并不是毫无根据的。打从,他第一次见到沈月尘的时候,他就坚信,自己一定能把这孩子治好,而如今,他也是这样想的。

    老太太闻言心里一喜,只道:“好。陆大夫,那我们可就把这孩子交给您了,往后还得隔三差五地请您过来看看。”

    陆大夫忙躬身应是。“老夫明白,多谢老夫人,夫人和大奶奶的信任。”

    沈月尘随即望向陆大夫,总觉得他之前一定从沈家那边得过什么消息,所以才能表现得如此从容自若。

    沈月尘想起之前,祖母和她说过的那些话,似乎也是有意愿要回来德州的。

    如果,祖母回来了,要知道陆大夫以后可以在沈家出出入入,还能为自己看病诊脉,肯定会觉得踏实不少。

    想到这里,沈月尘也望向陆大夫笑了笑:“以后就有劳陆大夫了。”

    黎氏原本还肃着一张脸,待听了陆大夫的话之后,心情稍微好了不少。所以在,沈月尘和她行礼告辞的时候,她淡淡地点了点头,总算,没有像是之前那样漠视到底,理也不理她。

    沈月尘从上房回来之后,心情不错,而另外一边,吴妈已经开始为晚餐忙碌起来了。

    四道热菜,两道凉菜,还有一壶好酒,几样面点,看着精致又可口,又不会太过隆重,让人觉得有负担。

    朱锦堂和朱锦纶因为有约,一起结伴而归,惹得下人们纷纷侧目,心中暗自奇怪。

    毕竟,他们兄弟俩,已经很久没有这么亲近过了。

    沈月尘见他们一起回来,神情稍显意外,但很快就笑盈盈地迎上去道:“给大爷二爷请安。”

    朱锦堂淡淡点头,朱锦纶则是还了个半礼,“劳烦嫂子了。”说完,从袖兜里拿出一个精致的小盒子,递上去道:“小小意思,还请嫂子不要嫌弃。”

    沈月尘笑着接过,还未打开,就已经感谢道:“多谢二弟,那我就不客气了。”

    朱锦纶继续道:“这是江南秀月阁的胭脂,很有名气。”

    沈月尘有些意外,没想到,他还对女人用的东西,这么有研究。

    朱锦堂看穿了她的心思,只道:“锦纶是个万事通,什么都知道。”

    沈月尘闻言微微一笑,却听朱锦纶回话道:“大哥这话说得不老实,你就直接说我喜欢吃喝玩乐就是了。”

    朱锦堂淡淡道:“你太谦虚了。如果只是玩乐的话,怎么会知道这么多门道。”

    朱锦堂含笑道:“这话我就不顺下去了,让嫂子听了不好。”

    沈月尘看着他们你一言我一语,说笑的样子,心中暗自道:若是光看这一幕的话,一定会觉得他们兄弟俩的感情极好,可是眼下,他们之间的关系,并非如此和谐。

    沈月尘随后安排他们入座,而她自己则不打算留下。

    两个男人喝酒聊天是好事,若是多了她在,怕是会说话不自在。

    沈月尘亲自给他们二人倒了一杯酒,然后,借故离开。

    朱锦纶见她要走,不禁客气道:“嫂子也坐下来喝一杯吧。”

    沈月尘含笑道:“我不会喝酒,留下来反而扫兴。这会,孩子们也该吃晚膳了,我去去就来。”说完,她和朱锦堂交换了一个眼神,便缓缓出去。

    朱锦纶继而收回目光,重新打量桌上的菜,轻声称赞道:“看来不错,大哥由此贤妻,可真是福气不浅。”

    他是真心称赞,但是,听在朱锦堂耳朵里,却又几分讽刺之意。

    不过,他并没有在意,只是就事论事道:“她的陪嫁妈妈,是个很多做菜的人。菜色不仅丰盛,而且,色香味俱全。”

    朱锦纶听罢,忙道:“哦,既然如此,我今天就不客气了。”

    他知道,朱锦堂的口味甚刁,能让他夸赞有嘉的厨子,在这德州城内,可真没有几个人。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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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门继室介绍:
一朝穿越,竟成官家嫡女,本想安安稳稳清静度日,却偏偏被嫁给了那名据说八字过硬的朱家下一代家主为继室!名门望族是非多,一颦一笑,皆是算计!成为当家长媳,管教穿越儿子,教育机灵女儿,收拾蛇蝎姨娘,降服冷漠丈夫,保地位,生包子,一个都不能少!——本文架空,女主非万能,慎入!不喜勿喷!!朱门继室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朱门继室,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朱门继室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