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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谢安年     朱门继室txt下载     朱门继室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百七十二章 秘密(一)

    老太太的决定,让沈月尘微感意外,但也心生欣慰。

    有些事情不知道比知道好。可是,想要在朱家守住一个秘密,并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何况,事出突然,让人一时难以接受。

    那两位大夫和稳婆都是外人,想要管住他们的嘴不去乱说,最直接最好的办法就是花银子。

    正所谓,有钱能使鬼推磨。至于,那些当时负责接生照顾的丫鬟婆子们,多半都是柴氏的亲信之人,她们跟了柴氏多年,又深知朱家家法的厉害,自然不会多嘴多舌了。

    打发走了外人,又吩咐好了下人,最后剩下来的,便只剩下家里人了。

    柴氏生产的时候,朱峻一直守在院子里听消息,所以对事情的来龙去脉都很清楚。就这样失去了一个宝贝的儿子,朱峻的心里难受得就像是被针扎了一样,硬生生的疼。

    老太太见他脸色铁青,便劝说他道:“能保住一个已是不易。何况,你还有锦纶,所以看开点吧。”

    朱峻心里不痛快,完全不听母亲劝阻,大吵大闹,乱发脾气。最后使得老太太不得不给了他一个巴掌,方才让他消停下来。

    朱峻痛失一子,心中自然难受,老太太不得不放缓语气,安抚他道:“你要是真心在乎你妻子,那就把那个夭折的孩子忘了,彻底忘了,忘得干干净净。许是,那孩子和咱们没有缘分,就让他安安静静地去吧。眼下,柴氏的身子才是最重要的。”

    老太太说得合情合理,朱峻不是不分轻重的人,最后也只能点头道:“母亲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

    老太太最担心的人,除了朱峻,便是黎氏。

    黎氏和柴氏素来面和心不合,虽说老太太对黎氏一直很信任,知道她不是那种喜欢落井下石的人,但如今,正值非常时期,很多事情不能不多想想才行。

    老太太故意把黎氏叫到一边,对她轻声叮嘱一番。

    黎氏虽对柴氏心存不满,但也知道这会不是置气的时候。大人们之间的不和,若是牵扯到孩子的话,那就太可怜了。

    明明该是一件喜事,如今却变得不悲不喜起来,所以,黎氏愿意“放过”柴氏一回,就算不看在老太太的面子上,也念着沈月尘腹中的孩子,权当是为她的孙儿积福积德了。

    该办的事情都办了,该交代的话也都交代了。全家人略作休整之后,便一心一意地等着柴氏醒来,然后再告诉给她这个“好消息”。

    朱家再添一女,算得上是一桩喜事,只是这欢喜里面夹杂着心酸的秘密,让人没法打从心底里觉得高兴。而柴氏昏睡了大半天,方才醒了过来。

    她醒来的时候,老太太已经着人把一切都打点好了,事情交代得清清楚楚,所有人都像是被洗了脑一样,都把那个夭折的孩子忘到了一边。

    柴氏看着嬷嬷抱来的女儿,不觉红了眼眶,心中既有委屈,也有无奈,还有淡淡地欢喜。

    费了那么多的功夫,好不容易生下来的孩子,柴氏心里自然是高兴的,只是可惜,不是个儿子。但是女儿也是宝贝,柴氏抬手轻轻地碰了碰女儿的鼻尖,轻声含笑道:“小东西,为了你,你娘差点没赔上了这条命。”

    那襁褓中的婴儿小小的,软软的,皮肤泛红,薄得透明,脆弱而又安静,实在惹人怜惜。

    柴氏瞧着她那孩子的眉眼五官,微微笑道:“看着像是个美人胚子,总算是没有害我白辛苦一场。”

    老太太在旁看着听着,心中不禁泛起微微地痛,想来,那个夭折的男孩儿,若是活着也是个可人儿……

    这样的念头刚刚从她的脑中闪过,她便暗暗摇头,叮嘱自己道:二媳妇已经为了这这孩子拼掉了半条命,决不能让她再受刺激了。

    老太太缓缓上前,来到柴氏的床边,低头看了看孩子,又看了看柴氏,笑盈盈地开口道:“二媳妇,你受累了。谢谢你又为我们朱家添了一个宝贝,那孩子看着小巧,五官也很漂亮,长大之后一定会是个美人的。”

    柴氏见老太太满脸笑意,似乎很高兴的样子,眸光微微一闪,语气略带几分愧疚道:“托您的吉言了,这孩子有您和老爷子的疼爱,一定会好好长大的。只是可惜……我没能为咱们朱家再添一个男丁。”

    老太太闻言,神情泰然地坐下来道:“没关系,只要是朱家的孩子,我们都一样的欢喜,一样的疼爱。”

    事到如今,已经不能再强求什么了。

    柴氏听了老太太这话,抿了抿嘴,心道:看来,老太太是真心觉得欢喜了。这个女儿,对二房来说来得遗憾,但对长房而言,却是来得正好。

    长房没有了子嗣上的压力,老太太的心里自在了,黎氏的心里自然也踏实了。

    柴氏望着自己的千幸万苦得来的女儿,不禁轻叹了一口气,在心里默默地想,你虽是女儿身,但也是为娘的宝贝。你大哥即将成亲,以后娶妻生子,有的是事情要做。所以,你要慢点长大,多陪陪娘亲,免得娘亲寂寞啊。

    打从孩子出生之后,朱峻只看过几眼,便再也不愿多看了。柴氏虽然觉得有些委屈,但也理解丈夫的心情。

    老太太和老爷子说了,让他给那孩子起个吉利的名字,挡挡煞气。

    朱老爷子想了好几天,想来想去,最后决定给柴氏的取名“锦馨”,小名就叫做“馨儿”。

    朱锦馨,柴氏对这个名字非常满意,心里高兴,身体恢复得也快,不用半个月的时间,就能亲自照看馨儿了。

    朱锦馨是早产儿,未足月份就生了下来,按理,这样的孩子最难将养,但亏得她自己争气,柴氏照顾得又细心周到,看着虽然小小的,却能吃能睡的。

    许是,因为这孩子来之不易的缘故,柴氏对朱锦绣十分疼爱,几乎每天形影不离,少看一眼都不行。

    那些丫鬟婆子们见她如此,不敢多劝,只是偶尔默默交换一个眼色,彼此提醒,彼此监督,生怕有人一时口快,说漏了嘴。

    小孩子半夜总是会醒来,哭哭闹闹的,惹得朱峻没法睡得安稳,索性直接搬去了书房一个人睡,顺便散散自己胸口的闷气。

    柴氏觉得丈夫一直都在跟自己生闷气,因为没能生出儿子,让他失望了。可是,她虽然能够理解丈夫,但却挡不住自己心里委屈,偶尔忍不住和老太太抱怨几句。

    结果,出乎意料地是,老太太每次都会站在她这一边,把朱峻找来教训几句。

    柴氏还从未在老太太的跟前,如此受宠过,不免一时有些得意,有些欣喜。心想着,自己总算是没有白白受累,白白吃苦,虽说只生下一个女儿,却也让家里的长辈们狠狠地心疼了一把。

    朱家上下在老太太的操持下一片祥和,似乎大家都把那日的事情,忘得彻彻底底,好似从未发生过一样。

    一连休养的好几天,柴氏觉得自己的身子轻快多了,人也精神多了,便开始按照原计划,继续替朱锦纶筹备婚事。

    眼看着还有不到三个月的时间,再过一个月新娘子就要何家出门了,所以,她的手头上要忙的事情,可是不少。

    老太太原本想让黎氏过去帮帮她的忙,但转念一想,又怕两个人意见不合,反而又生嫌隙,便改变了注意,只挑了几个办事老道的婆子过去帮忙。

    沈月尘故意等到柴氏的身体恢复得差不多了,方才过去探望。

    这会天气太热,日头又毒。所以,沈月尘故意选在了晚饭之前那段时间过去。此时的太阳偏西,日光柔和,斜斜的照进屋子里,把屋子的人和物都笼罩在一片金色的光晕之中。

    沈月尘瞧着柴氏气色红润,眉眼间带着浓浓的笑意,不禁含笑道:“您的气色看起来好了很多,我今儿特意带了些果子和点心过来,不知合不合您的胃口?”

    柴氏看了一眼,便笑道:“当然合胃口了,这果子新鲜,这点心小巧,看着就惹人食欲。只是,我近来正在节食,很多好东西都碰不得,免得再发胖。”

    为了这个孩子,柴氏足足胖了几十斤,,如今,孩子生下来了,她看着自己这浑圆的腰身,很是犯愁。

    柴氏瞧着沈月尘,开口问道:“你还没开始害喜吧?”

    沈月尘微微摇头:“按说,也是时候了,可我却一直没有感觉。”

    柴氏道:“急什么,你还不足两个月呢,如今正是好时候,想吃什么就吃什么。不过,你也别吃得太欢喜了,免得胖成我这样。”

    沈月尘微微一笑,只道:“您一点都不胖,看着一脸福气呢。”

    柴氏倪了她一眼,笑笑道:“还没吃果子呢,嘴巴就这么甜了,难怪老太太她们都疼你呢。”

    沈月尘见她心情不错,方才徐徐开口道:“馨儿妹妹这会睡了没?要是没睡,我想瞧一瞧她……”

第二百七十三章 秘密(二)

    朱锦馨如今尚未满月,不能出屋,不能见风,每天都被柴氏精心照看着,宝贝得很。平时,就算是老太太相见,也要亲自过来一趟才行。

    两世为人,沈月尘一直都十分喜欢小孩子,如今,她又正怀着身孕,母性大发,便更想去看看那刚生下来的小人儿了。

    柴氏闻言,笑了笑道:“馨儿那孩子这会刚醒,我让乳娘抱出来给你看看。不过,孩子还小,咱们说话不要太大声,免得吓到了她。”

    沈月尘连连点头。她素来知道轻重,从前照顾明哥儿的时候,也学会了不少东西。

    通往里间的珠帘一动,只见,一个身形微胖,皮肤白皙的乳娘小心翼翼地抱着一个淡青缎子海棠花薄褥子的襁褓来,对着柴氏恭敬道:“二夫人,三小姐抱来了。”

    朱锦馨虽是柴氏的次女,但辈分和朱锦堂和朱锦纶是一样的,所以下人们都唤她为“三小姐”。

    那乳娘随即又冲着沈月尘微微福了一下身子,轻声问安道:“奴婢给大奶奶请安,大奶奶吉祥。”

    随着她的说话声,襁褓里的小婴儿发出了一声轻哼,像是在笑。

    柴氏一看见女儿,眼中满是柔情,她生了伸手,示意乳娘把孩子往沈月尘的跟前抱一抱。

    不过,沈月尘已经迫不及待地站了起来,轻轻走到乳母旁边,探头看了过去。

    朱锦馨刚出生不过十多天,看起来还像是只刚出生的猫儿一样弱小,粉嘟嘟的脸蛋没有皱巴巴的,出奇地光滑,眯起来看人的眼睛弯弯的,小巧的鼻子挺挺的,嘴唇小小的,身上散发着婴儿独有的淡淡奶香。只要看上一眼,就能让人的心里软化出一汪水来。

    沈月尘还从未见过刚出生的小孩子,心里不免感慨道:果然是个招人疼的小可怜。

    她十分想亲手摸摸孩子的小脸,可又不敢,只觉轻轻一碰,就会碰坏了她似的。

    柴氏见沈月尘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的女儿,抿嘴一笑,心道:到底是要当娘亲的人了,一看见小孩子就移不开眼去……

    柴氏见她怔怔地样子,只觉好笑,忍不住开口道:“瞧你喜欢的,都要看进眼睛里去了。”

    沈月尘的语气里满是赞叹:“好可爱的小娃娃,香香软软的,真是招人喜欢。”

    柴氏闻言,神情得意地笑了笑,心里甚是骄傲,暗自道:当然可爱了,也不看看是谁生的,我的女儿定是这世上最乖巧,最可爱的。

    柴氏朝着乳娘招招手,让她把孩子抱来自己跟前。

    沈月尘依依不舍地收回目光,回到自己的位置上。

    柴氏抱着女儿亲了又亲,见她打起了哈欠,方才把她交还给乳娘,让她带着她下去休息。

    沈月尘坐在一旁,陪着柴氏闲话了几句家常,只是,两个人终究不够亲近,说来说去,也都是无关痛痒的闲话。

    沈月尘略坐了坐,便起身告辞。

    回去的路上,沈月尘满脑子想得都是朱锦馨可爱的样子,不免有些失神。

    翠心见状,忍不住发问道:“小姐想什么呢?想得那么出神?”

    沈月尘微微出神道:“没什么,只是觉得那小婴儿真是可爱,让人怎么看都看不够似的。”

    翠心闻言,忍不住轻笑出声道:“小姐别着急,您的肚子也藏着一个小宝贝呢。等着月份一到,您就能瞧见他了。小姐的孩子一定比三小姐可爱一百倍,不不不,一千倍……”

    沈月尘听了不免莞尔,正要开口说话,忽见对面走来一个娉婷娇俏的身影,眸光微微一凝,随即故意问道:“前面那姑娘是谁啊?我怎么看着有点眼熟……”

    翠心抬眼一看,忙回道:“小姐,您忘了,那是二少爷身边的小桃姑娘。上次在老太太屋里,您见过她一次的,还说她是个美人呢。奴婢听说,小桃姑娘已经怀上二爷的孩子了,如今的地位,也算得上是半个姨娘,只差一个正经的名分了。”

    朱锦纶还没有正妻,所以就算有通房侍寝之人,也没有正经的名分,所以,像小桃这样的女子,想要一个名正言顺的位置,还是要等未来的二少奶奶来给,来办。

    沈月尘淡淡点了下头,虽然自己心里明镜似的,但还是故意装了装样子。

    小桃今儿是特意赶过来的,希望可以和沈月尘遇上面,没想到真让她如愿了。

    柴氏住的地方离着朱锦纶的偏院,仅有数墙之隔,所以消息传得很快,如果二夫人刚刚见了什么人,来了什么客,想要知道的话,只需片刻的功夫,就能打听得一清二楚。

    虽说是偶遇,但也必须要小心行事才行。

    小桃快走几步,来到沈月尘面前,笑盈盈地向她行礼请安。“奴婢小桃给大奶奶请安。”

    沈月尘淡淡一笑,道:“原来是小桃姑娘,难怪我远远看着觉得有些眼熟呢。上次见面过后,咱们可有阵子没见了,听说姑娘已经有喜了,真是好福气呢。”

    那小桃也是会说话的,忙道:“这都是托了大奶奶您的福气,大奶奶福缘深厚,此番有孕,才是朱家上上下下之大喜呢。奴婢再次给您道喜了,祝您身体康健,早生贵子。”

    翠心在旁,听着不免觉得她这个人有些油嘴滑舌,专拣好听的来说,很会溜须拍马。

    我们小姐就算是福气再大,那也沾不到你的身上,这话说得也未免太会巴结了……

    小桃知道,这样“偶遇”大奶奶的机会不多,于是,便又主动问道:“大奶奶这是要去哪儿啊?”

    沈月尘瞧了她两眼,淡淡道:“我刚去看了二夫人和三小姐,这会正要回去了。”

    小桃闻言,脑子立刻转了两圈,道:“既然这样,不如让奴婢送您一段路吧。”

    沈月尘见她似乎有意要跟着自己,故作诧异道:“姑娘现下也是双身子的人了,若是送我回去,岂不太折腾了?”

    小桃忙摇了摇头:“奴婢原本也是打算去园子里走走的,难得能遇见大奶奶您,怎好不送一送您呢?还望大奶奶您不嫌弃才是……”说完,轻咬了一下嘴唇,神情略显忐忑。

    沈月尘眸光微动,只道:“好吧,姑娘一番好意,我也不好拒绝,那咱们走吧。”

第二百七十四章 秘密(三)

    小桃有些不合时宜的讨好,让翠心十分在意,一双充满怀疑的眼睛一直在她的打转,看来看去,似乎想要看穿她究竟打得什么主意。

    她是二房的人,本不该和大奶奶有所牵连,不,换而言之,她不过只是二少爷的奴婢,没资格和大奶奶走在一起。

    翠心鲜少会对别人抱有敌意,但对于小桃,她的心里充满了抵触和反感。

    小桃微微错开一步,故意跟随在沈月尘的身后,这样翠心很是不悦,她故意抬眼瞪了小桃一眼,结果,却换来她一抹清丽的微笑。

    翠心见了,微微一怔,不知为何,突然觉得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她别开眼去,开始一心一意地专注脚下的路,双手扶着沈月尘的胳膊,不容她有任何闪失。

    小桃陪着沈月尘一路穿过了回廊,待见拐角处的小小亭子,再次出声道:“这会夕阳无限好,大奶奶想不想去那边小坐片刻,看看风景。”

    沈月尘的眉心一挑,只觉她定是被什么事情逼急了,才会这么浅白地邀请自己。

    不过,她还未作答,那翠心却先行一步开口道:“姑娘这话说得好没规矩,我们大奶奶事情多着呢,可没功夫陪你闲坐,姑娘若是闲得慌,就自己过去坐吧。”

    翠心的一番话说得很不客气。

    沈月尘看了看小桃,她的笑容微变,但眼神却是略显焦灼。

    只是事情再急,自己也不能这样在人前和她相对而坐。

    “姑娘的一番好意,我心领了,好景时时有,可这会不是时候……以后有的是机会。”

    小桃听了这话,脸色微微一变,但很快又恢复如常,温和道:“是奴婢唐突了,奴婢这就告辞,不多耽误您的功夫了。”

    沈月尘淡淡一笑,携着翠心等一并丫鬟径直往前走。

    小桃站在她的身后,忍不住咬住了下唇,咬得甚是用力,随即有些垂头丧气地

    翠心走了几步之后,忍不住又回头看了小桃一眼,凑到沈月尘的耳边,轻声道:“小姐,她这人真怪,好端端的,过来您跟前讨什么嫌呢?”

    沈月尘微微垂眸,心道,她最好是有什么要紧的事,值得这么冒这么大的风险。

    翠心还在小声嘀咕着,沈月尘忍不住打断她的话茬儿,道:“我有点饿了,咱们快些回去吧。”

    翠心忙答应着,护着她一路回了西侧院。

    沈月尘回去之后,把吴妈叫过来,和她说了小桃的事。

    吴妈很是诧异,忙道:“她不该这么莽撞的。”

    沈月尘道:“不该莽撞也莽撞了。我看她像是有心事的样子,妈妈您代我去见一见她吧。”

    吴妈点头道:“那是自然,奴婢一定要当面地,好好地提点提点她才行。”

    大奶奶是她的主子,可由不得她相见就能见的。

    吴妈给朱锦堂和沈月尘准备好晚饭之后,便匆匆摘去围裙,一个人去了园子。

    果然不出她的所料,小桃还在老地方,在桃林里的那处秋千上,静静地坐着。

    夏九独自一人守在她的身边,一脸惆怅,低着头,垂头丧气地数着脚边的小石头子儿。

    吴妈见周围冷冷清清,只有她们主仆二人,便直截了当地地开口道:“这不是小桃姑娘吗?”

    小桃犹自出神,被她突如其来地唤了一声,不免一惊,连忙起身道:“吴妈妈……”

    夏九也是怔了怔,方才想起要问安,只是她才刚弯下膝盖,就听姑娘先开口吩咐道:“夏九,我有点冷了,你替我去拿件衣裳来。”

    虽说现在把她支走,有些晚了,但该说的话,还是要说才行。

    夏九一脸诧异地望了望小桃,又望了望吴妈,似乎明白点了什么,但又什么都不明白,只得吞吞吐吐地应声道:“是,奴婢这就去给您取……只是,姑娘一个人在这里,能行吗?”

    小桃微微蹙眉,嫌她的话太多,忙道:“当然没事了,你快去快回就是了。”

    吴妈一直静静地站在一旁,也不说话,只是用眼角余光瞥着夏九匆匆而去的背影。

    小桃看着吴妈的神情,就像是看见了救星一样,迫不及待地开口道:“妈妈,奴婢遇上**烦了……”

    吴妈不等她说完,便直接打断道:“就算是有天大的麻烦,你也该先动动脑子。今儿的事情,决不允许有第二次,你若有事只管来找我,只是别惊动了大奶奶。她如今怀着身孕,事关重大,可不能因着你而劳心费神的。”

    “我当初见你是个懂事的,才把你领回来,可是现在,你做起事情来愈发莽撞了,真是让人不放心。”

    小桃何尝不知自己的莽撞,若不是事出突然,她也不会急成这样。

    吴妈轻斥了她一顿之后,见她面有难色,便道:“到底是什么事?让你如此心急火燎的。”

    小桃缓了一口气,方道:“有人要害我肚子里的孩子。”

    吴妈的眉头微微一皱:“这话从何说起?你怀着二少爷的孩子,有谁敢这么大的胆子,打你的主意?”

    问归问,但吴妈心里已经有数了,那会害她的人,定是从前那个二少爷身边的贴身丫鬟杜鹃了。

    小桃如实回答道:“是二夫人身边的杜鹃。她对奴婢一定心存怨怼,明里暗里地总是使坏……奴婢有孕之后,她便开始算计着要重回二少爷的身边。如今,二夫人说要为了二少爷筹备婚事,让杜鹃回来帮手,可是奴婢心里却很不安……依着她的性子,她是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的。”

    吴妈有些不耐烦道:“二少爷素来疼你,你还担心什么?她就算胆子再大,也不会做出自寻死路的傻事的。”

    小桃微微咬唇,道:“有二少爷在,奴婢自然不怕。可是二少爷成亲在即,再过不久就要出门迎亲了……一旦他不在,奴婢的处境可就危险了。”说到这里的时候,她略微停顿了一下,继续道:“再过一个月,二少爷就要出门迎亲了,而奴婢自然不能与他同行。杜鹃如今伺机报复,已经开始暗自做起手脚了,亏得奴婢这些日子害喜,什么都吃不下,否则,这孩子怕是保不成了……”

    这几天,所有人都忙着照顾柴氏,自然顾不上她这个连正经名分都没有的通房丫鬟,厨房的人也有些怠慢了。朱锦纶不可能每天每时每刻都陪着一个小小的丫鬟,照顾她的三餐起居,而这样一来,便让杜鹃有了空子可转。

    小桃近来有些害喜的症状,所以嗅觉和味觉都格外的敏感,但凡是味道太重的食物,她都不愿意多碰。

    为了不让厨房的人说闲话,小桃把那些不喜吃的食物,统统都拿给了院子里的小丫鬟们,算是小小的贿赂。

    谁知,那些吃了食物的小丫鬟,不是肚子疼就是头疼的,虽说都没有什么大碍,但还是让她觉得有几分后怕。

    吴妈听完了她的话,想了又想道:“你理应知道,朱家就是这么一个地方。你想要过上好日子,就要吃得这种苦。那杜鹃算计你,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你早该有所准备才是。这会才想到要求助于人,是不是太晚了。”

    人无远虑,必有近忧。眼看着都是要做娘亲的人了,心里没个算计,没个主意怎么行呢。

    小桃低垂着头,脸色并不好看,“奴婢无依无靠,孤身一人,除了大奶奶和您,实在……”

    “住口。”吴妈忽地厉声喝止了她:“我再三说过,不要把大奶奶的名字挂在嘴边。你进门之时,我就说过,想要在朱家站稳脚跟不是件容易的事。你想找靠山,二少爷就是你的靠山。除了他,就是你自己。大奶奶对你有恩,可你不能贪一想二,稍微有个风吹草动的,就想要让我们来替你想办法。长房和二房素来界限分明,你这样乱来,岂不是让我们为难!”

    吴妈鲜少这么严厉,但只要是关系到沈月尘,她都会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锱铢必较。

    小桃被吴妈训得没了话说,她垂着头站在原地,眼中藏着泪光。

    吴妈微微沉吟片刻,见她没了话说,便道:“你也是个实心眼儿的。那杜鹃若是真要害你,你便要想个办法,逼她现行才是。这样的祸害不除,往后你就算把孩子生下来,也消停不了。既然如此,你胆子大点就是,就当一切都是为了孩子。”

    吴妈说完,伸手从袖口里摸了摸,然后摸出来一小袋银子,递给小桃道:“院子里的那些丫鬟婆子都是见钱眼开的人,如今,你又正得宠,想要拉拢她们能有多难?”

    小桃只是微微点头,并且有接过吴妈递过来的银子。

    她不缺银子,朱锦纶给了她不少钱,而且,她平时又没有什么花钱的地方,所以一直都默默攒着。再说了,若是银钱就可以解决的问题,她也不会这样着急忙慌地过来向她们求助了。

    吴妈见状,便收回手道:“今儿是你太莽撞了,所以我刚才也说了些重话。不过,你要知道,有些事情,我们的胳膊伸的再长也管不了。”

    小桃抚着小腹,不安道:“还请妈妈您教教我,我该如何应付那些不怀好意的人?”

    吴妈叹息道:“姑娘何苦来问我呢?你自己心里应该有数……有些人天生就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姑娘若是不心狠一点,就只有被欺负的份儿。”

    小桃何尝不知道这样的道理,只是肚子里怀着孩子,心里容不下那些肮脏的心思和那些不光彩的事情……

    吴妈见她脸色很不好看,主动伸出手去,握了握她的手,只觉有些凉凉的,便道:“姑娘,自己得先沉住气,别自乱阵脚。我们虽然帮不了你那么多,但可以为你出出主意……”说完,她上前一步,凑到小桃的耳边,和她轻声耳语了几句。

    小桃听罢,先是微微一怔,随即目光一沉,犹豫半响,便只能点头道:“妈妈的话,奴婢都记下了。”

    吴妈见她都听进去了,表情微微缓和,道:“姑娘放手去做吧。纵使真出了什么事,二少爷的心里也会更在乎你的。你的肚子里怀着的可是他的长子,他一定比任何人都紧张……”

    子嗣为重,就算真的出了事,见了血,权当是一命换一命也是值得的。

    小桃目光幽幽,微微点头:“奴婢明白。”

    吴妈拍了拍她的手,“你是个聪明姑娘,回头再有什么事情,莫要再像今天这般鲁莽行事了。我们心里一直很惦记你,给你找了两个伶俐的丫头,等有合适的机会,就把她们放到你身边去,照顾你的衣食住行。”

    “妈妈有心了。”小桃又福了福身子。

    吴妈笑了笑道:“你好自珍重。三天之后,同样的时辰,我还是会来这里。这会,趁着你那丫鬟还没回来,我就先走了,记住别和她说得太多,多说多错。”

    小桃点点头,心里知道分寸。

    吴妈转身走了,小桃则是重新坐回到秋千上,只觉身上坠坠的,像是突然间多了几十斤的担子,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吴妈来去匆匆,不用两柱香的功夫就回来了。

    沈月尘正和朱锦堂一处吃饭,吴妈去厨房洗了把手之后,便把煲好的汤端了上来。

    沈月尘见状,便知她把事情都办完了。

    饭后,朱锦堂没有去书房看账,而是特意留下来陪着沈月尘在院中散了会儿步。

    沈月尘不想重蹈柴氏的覆辙,每天适量的运动,必不可少。而且,整天总是躺在床上,的确是件苦差事。

    不过,身边的人看的紧,她也不能动得太多,只能到处走走,活动活动腿脚。

    回屋之后,朱锦堂牵着沈月尘坐到了床边,随即又屏退了丫鬟们,眼神有些暧昧地说道:“你过来躺好。”

    沈月尘闻言,似嗔非嗔地睨了他一眼,笑容变得有些为难起来,忙轻声道:“大爷别忘了大夫的叮嘱,头三个月都是不可以的。”

    朱锦堂微微皱眉,跟着笑了起来,看她的眼神有些打趣之意,含笑道:“你只管安心躺下就是了。”

    沈月尘稍微犹豫了一下,还是顺从地躺了下来。

    朱锦堂跟着俯下身来,脸儿对脸儿地瞧着她,唇畔扬起的淡淡笑意。

    沈月尘深吸一口气,不知道自己能不能说服得了他。不过,他那么在意这个孩子,应该会控制住自己的。

    沈月尘才要开口,朱锦堂的吻就劈头盖脸地落了下来,让人措手不及。

    沈月尘故意别开脸去,朱锦堂也跟着停了下来,视线一路往下,最后落在她平坦的小腹上。

    沈月尘见他突然安分下来,不免小心翼翼地吁了口气,跟着,小腹上微微一沉,像是有什么东西压住了似的。

    她垂眸一看,只见朱锦堂俯身下来,侧着头枕在她的肚子上,轻轻的,但又贴得紧紧的。

    沈月尘见状,心里的某个地方瞬间酥软了起来,只觉,这就像是梦中的情景一般,美好而又温馨。

    “大爷听什么呢?”沈月尘轻声问道。

    孩子还小,这会什么都听不见的。

    朱锦堂没有回答,只是静静地听了片刻,方才抬起头来,笑了笑道:“只是突然想听听而已,倒是你自己先想歪了。”

    沈月尘微微脸红,不禁又睨了他一眼。

    谁让他刚才故意说得一脸暧昧,想让人不误会都不行。

    朱锦堂大大的手掌,轻轻摸着她的肚子,继续道:“这孩子还有七个多月就要出来了。”

    沈月尘听他的语气里多了几分惆怅,不免发问道:“大爷是不是有些等不及了?”

    朱锦堂闻言,略微沉默了片刻,方才握住她的手道:“不是等不及,只是觉得可惜,这孩子出世的时候,我怕是不能陪你们身边了。”

    此言一出,沈月尘不觉惊诧万分,她缓缓坐起身来,望着朱锦堂的眼睛,道:“大爷,这话是什么意思?”

    朱锦堂沉吟道:“朝廷征粮令就要下来了,我得出门一趟想想办法。”

    沈月尘闻言有些着急地问道:“大爷准备什么时候动身?”

    朱锦堂面露难色道:“十天之后吧。”

    “怎么这么急?大爷之前都没和我说过……”沈月尘说到这里的时候,忽然停顿了一下,想起之前朱锦堂曾经说过这件事,不过那会是为了不想纳妾而找的借口,却没想到,如今童楚楚已经不再了,可他却还是要离开……

    沈月尘心里一时五味杂陈,久久说不出话来。

    朱锦堂见状,心生不忍,忙轻轻地将她揽进怀里,温和解释道:“我是长子,很多时候只能顾全大局,不能随心所欲。对不起,你要理解我。”

    既然身为长子,就要无怨无悔地担负起家中的大事小情。这是他的命运,也是他的人生。

    沈月尘颤音道:“那你什么时候能回来?”

    朱锦堂想了又想,才道:“最快五六个月,若是有所耽误拖延的话,就不好说了。”

    计划没有变化快,很多事情无法提前预料,还得看看具体情况,才能做出结论。

第二百七十五章 离别(一)

    上次朱家城外的粮仓失了火,已经让朱家伤了元气,再加上,那会满城都是漫天要价的黑市米,朱家为了把价格压下来,费了不少功夫和力气,当然也损失了不少银子。

    如今,朝廷又要开始打仗了,征兵令已经下来,估计征缴粮食的也快要出来了。朱锦堂不得不提前准备一下。

    朱家在德州一带名声显赫,如今又成了贵妃娘娘的亲眷一族,越是这种时候越要拿出态度来才行,否则,就是丢了朱家的脸,丢了娘娘的脸。

    贾家心心念念地想要德州首富的位置,不过,朱锦堂可不打算“成人之美”,一心一意地想要守住朱家在德州城内的名声和地位。

    沈月尘知道贾家的野心,也朱锦堂的不得已,她想要说些什么,但嘴动了动,还没办法开口,只是低了低头,看着自己的肚子,心中默道:这是他们的第一个孩子啊。

    朱锦堂看着沈月尘的脸,见她一声不吭的样子,有些不忍,但他知道自己这一趟是必须要去的,而且,不能再拖了。

    沈月尘一直沉默着不说话,待见朱锦堂目光灼灼地看着自己,不禁咬了咬唇,然后自顾自地重新躺下,故意背过身去,面朝着床内,

    两眼盯着对面的墙面发怔,盯着盯着,便觉得眼窝发酸。

    她心里是有气的,但更多的还是委屈和难受。这孩子来之不易,他怎么能舍得就这么离开?怎么能呢?

    朱锦堂见她闷闷不乐,似在赌气的样子,不得不也跟着凑了过去,在她的身边支肘侧躺了下来,叹息道:“这次算是我对不住你。大局为重,我不能不去!”

    大局为重……沈月尘听见这四个字,再也压不下心中那源源不断直往上冒的委屈了,她转身回视着他,眼里含着淡淡的雾气,只道:“朱家的事,都是大事,那我和孩子的事,就不是大事了?大爷,咱们盼这个孩子盼了多久了?您怎么能舍得就这样走了呢?朱家上上下下,有的是办事利落的聪明人,为何非得您亲自过去不可呢?”

    她从不奢求,让朱锦堂事事都把她放在第一位,只是生孩子这件事,绝对不是一件小事,而且,她也需要他……

    因着二夫人柴氏的缘故,沈月尘偶尔也会不经意地变得有些患得患失,所以,当她心思脆弱的时候,很需要朱锦堂在她的身边,他什么都不用做,只要能静静地陪在自己身边,她便觉得知足和安心了。

    沈月尘这一连串的发问,让朱锦堂不自觉地微皱了下眉。

    眼中饱含各种不同的情绪,有眷恋、气闷、不敢置信,还有更多的不解。那一双剪水瞳眸似乎一直在逼问着他,为什么非要这么做...

    她还是第一次这样和自己发脾气,她的眼中饱含着各种不同的情绪,有无奈,有气闷,还有不可置信的烦躁,但更多的还是委屈。她就那样抬眸看着他,带点倔强的姿势,似乎在用眼神在质问着他,为什么,为什么?

    朱锦堂没想到,她会如此生气,如此在意。

    她素来温和懂事,可今天,似乎是自己让她太为难了。

    想到这里,朱锦堂的眼神一浓,俯下的俊脸来靠近她,一只手轻轻搭在她的小腹上,微微沉吟道:“我何尝舍得就就这样留下你们,只是我是长子,保住朱家的声誉和地位,是我的责任。”

    沈月尘鼻中哼唧有声,如泣如诉道:“大爷就不能不走吗?就不能让别人代劳吗?”

    她的眼泪无声的顺着脸颊滑落下来,像是锋利的刀刃一般狠狠划过他的心。

    朱锦堂心口一窒,顿时有些手忙脚乱起来,忙亲吻着她的额头,她的眼角,似是安抚一般……不过,他安抚似的轻吻,并没有让沈月尘止住泪意,反而让她的眼泪流的更凶了。

    朱锦堂闭了闭眼睛,不忍见她流泪的样子,唇角轻贴在她的额头上,叹息道:“如果可以交给别人,我就不用这样惹人伤心了。这件事,我不放心交给别人,也不能交给别人。”

    朱锦纶成亲在即,而且,就算他成亲,这件事也不能交给他来办,他对贾家的态度,让人觉得不太放心。所以,朱锦堂对他并无指望。

    父亲朱峰和二伯朱峻,到底是都是有些年纪的人了,不宜出门远行。

    至于,他手下的那些人,办事虽然利落,但到底小心思太多,很容易耽误大事。

    朱锦堂想来想去,唯有自己亲自过去一趟,才是最把握的,顺便看看那边这几年的收成如何,也好做下一步的打算。

    沈月尘深知,自己说服不了他,也没办法留下他,不禁咬了咬唇,躲开了他的吻,继续面向床里,语气悲伤道:“既然如此,妾身也什么话好说了,大爷要走便走,妾身祝您一路顺风,平平安安……”

    朱锦堂闻言,不觉又是一叹,还未等她讲完,便抬手轻轻扳过她的脸,然后又用另外一只手搂住她的腰,带点强迫似的,让她靠近他的怀中,语气满是无奈道:“你别这样,我想你保证,一定早去早回,一定赶在孩子出生之前回来,陪着你,守着你……”

    这是他有生以来说过的,最痴情的话了。

    沈月尘脸上挂着泪,静静地看着他,心里实在是又疼又气。她不要他的什么保证,她要的是他这个人。

    朱锦堂握住了她的手,在她的耳边轻声道:“我会早去早回的,不为别人,只为了你。等着我,知道吗?好好地等着我,和孩子一起好好地等着我。”

    沈月尘靠在他的胸口,默默的拭去了泪水。

    她当然要等着他,不管是一天,两天,还是一个月,二个月,甚至是更长更久,她都会等着他。

    面对离别,两个人的心绪都久久无法平静。

    夜深了,沈月尘还是迟迟无法入睡,她的心里那股酸涩,仍然没有消散,反倒有越家沉重的感觉。

    沈月尘已经很有尝过失眠的滋味了……

    她轻轻地翻了个身,望向身边的朱锦堂,他似乎已经睡着了。

    沈月尘看着他的睡颜,脑中忍不住胡思乱想起来。

    这半年多的时间里,朱锦纶除了因事忙会偶尔宿在书房外,几乎天天都回来陪着她,和她同床共寝。

    时间是个很可怕的东西,它可以轻易改变一个人的习惯。日子就这么一天天地过去了,而她的习惯也渐渐改变,其中的大部分都是关于朱锦堂的。

    以前,沈月尘觉轻得很,总是对周围的人和事,十分敏感,稍有动静就会醒过来。可如今,有朱锦堂陪在身边,她几乎夜夜一觉到天明,而且,睡得安稳又踏实。

    两世为人,沈月尘一直在很好地克制和控制自己,不要轻易地去相信别人,更不要轻易地去依赖别人。可是,如今,她和朱家的牵连越深,她就情不自禁地对朱锦堂心生依赖。

    他是个可以依赖的人,也是个值得依靠的人。沈月尘曾经为自己好运气而默默欣喜,默默感恩。

    倘若换了一个人,那么也许今时今日,她所拥有的一切的一切,便都不复存在了。

    沈月尘的目光缓缓往下,落在他的坚实的肩膀上,他的肩膀宽宽的,厚厚的,可是上面担负的东西,实在太多了……

    她小心翼翼地靠了过去,静静感受着他的气息,他的体温,她微微蜷缩着身子,像是个怕冷贪暖的小猫似的。

    朱锦堂并未睡着,感觉到身边人儿的靠近,便伸出长臂,轻轻将她拦在怀里。

    两个人都没有再说话,只是静静享受这一刻的平静与亲昵。

    ……

    对于自己出行一事,朱锦堂最先告诉的人就是沈月尘,因为他心中最放心不下她。

    这天早上,朱锦堂趁着请安的功夫,把事情告诉给了家中的长辈们。他故意一个人过去,没有带上沈月尘,她昨晚睡得不太好,眼睛还有些红红的。

    朱峰对于儿子的决定,显然是心中有数,脸上未有任何意外之色。而老爷子依旧还是那副半睡不醒的样子。

    老太太听了不觉蹙眉道:“怎么走得这样急?你媳妇知道了吗?”

    朱锦堂点点头:“孙儿已经和她说过了。”

    老太太忙道:“你媳妇怎么说的?”

    沈月尘现下怀着身孕,心里一定舍不得的。

    朱锦堂低了低头道:“月尘素来温顺懂事,自然是支持我的。”

    老太太闻言忍不住一叹:“她嘴上说支持,心里还不定要怎么难受呢。锦堂啊,你这一趟去的时间不短啊。”

    朱锦堂沉吟道:“这是没办法的办法,这一趟孙儿非去不可。”

    老太太也知道他心里不好受,便道:“锦堂啊,为了这个家,你受了不少罪,吃了不少苦,奶奶心里很感激你。”

    朱锦堂闻言只道:“祖母别这么说,孙儿是长房长孙,理应要为了家族,为了家人尽心尽力。”

    朱老爷子听了这话,慢慢睁开眼睛看了朱锦堂两眼,随即心满意足地笑了笑,继续闭上眼睛打起瞌睡来。

第二百七十六章 离别(二)

    朱老爷子含笑不语,一脸满足地闭目养神。

    朱锦堂这孩子办事,素来最让人放心。他遗传了他父亲的沉稳老练,也有自己的强势和机警,做起事来又十分灵活,天生就是个当家的材料。

    朱老爷子这辈子最大的两个骄傲,就是娶了好妻子,再来就是养了个好孙子。

    有时候,他甚至都这样想过,倘若朱锦堂不是长房长孙,那他也是朱家未来最合适的当家人。

    老太太和黎氏对朱锦堂很是不舍,但也知道他全都是为了家里,也不好多劝什么。

    黎氏缓缓起身,走到儿子面前,拍拍他的肩膀道:“娘也心疼你。不过就像是你说的,你是长子,未来的当家人,理应就该是做大事的人。你慢慢准备着,家里的事情,你尽管放心,为娘一定把月尘照顾好,还有她腹中的小宝贝。”

    朱锦堂闻言微微一笑,点头道:“那就劳烦母亲了,月尘和孩子们就交给您了,”

    黎氏心里泛酸,但脸上依然笑着说:“知道了。”

    早膳后,黎氏稍微收拾了一下,便去了西侧院看沈月尘。

    老太太原本想一起去的,但想了想,最后还是没去。

    黎氏瞧着沈月尘那双微微红肿的眼睛,便知她心里有多么地难受了,顿时什么话都问不出来了。

    黎氏坐下来之后,拿着帕子先是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她方才走得急了些,所以热出了不少汗。

    沈月尘见状,连忙吩咐春茗道:“给大夫人置碗新鲜的冰碗儿来,记得多放些蜜瓜和葡萄。”

    黎氏平时最喜欢吃这两样水果了,沈月尘一直记得清清楚楚。

    黎氏见她对自己这么上心,心中不禁又软了一下,只望着她的眼睛,道:“知道锦堂要走了,你心里难受了吧。不过,这也是没办法的事,锦堂是长子,而你是长媳,所以一定要在背后好好地支持他才是。再来,也不要太伤心了,伤了身子不说,还得连累肚子里的孩子受罪。”

    沈月尘闻言只是点了点头,神情惆怅,一句话都没有说。

    黎氏见状,不免又劝道:“锦堂这么努力,都是为了这个家,为了孩子们。你一直都是个明理的人,所以,多余的话我就不说了,因为你心里都很明白。锦堂在家里也呆不上几天了,所以我和他说,让他这几天什么事情都不要做,专心地陪着你就好了。”

    沈月尘勉强一笑,对黎氏道了一声谢,但脸上依然没有任何喜悦的表情。

    黎氏不免心生怜惜,主动握住她的手,道:“别闷闷不乐的,就当是为了孩子,为了锦堂。看见你这样不快活,他不会放心走的。”

    沈月尘了然地点点头,“月尘知道,月尘不会让大爷担心的。”

    黎氏闻言不免又是一叹:“他素来疼你,方才还在长辈们面前让我好好照顾你呢。想来,他故意走得这样急,也是为了能早点回来……仔细算算,你再有七个月就要生了,他心里都有算计着呢。”

    沈月尘听得眼圈发酸,七个月的时间说长不长,但说短也不短,她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适应身边没有他在的日子……

    许是因为沈月尘昨晚没有睡好的缘故,又或是黎氏心里觉得她会不舒服,随即派人去请了陆大夫进门过来看看。

    沈月尘原想拒绝,但为了让黎氏安心,还是准备让陆大夫过来看看。

    沈月尘体寒的毛病,都是由陆大夫一手调理好的。所以,黎氏对他很信任,也很器重。

    因着张大夫上次在朱家挨了打,而柴氏又出了那样的事,所以朱家给了张大夫一笔银子,让他安心养伤,暂时不用进府了,只等事情都过去了,大家的记忆都淡下来了,再过来做事。所以现在,朱家每回请来的都是陆长风,由他来为家中的主子们看诊。

    陆长风这个人话不多,来了之后,没说几句话便进到内间给沈月尘诊脉,最后的结果自然是安然无事。

    沈月尘自从怀孕之后,一直很注意调理自己的身体,尤其是在饮食上面。

    陆长风略微交代了几句,便匆匆离开了,他还要赶着去给柴氏看看。

    黎氏见沈月尘和孩子都平安无恙,不禁心下稍安,见吴妈正好端了鸡汤过来,便道:“看你的样子,昨晚定是没有睡好,这会喝了鸡汤,正好补上一觉正好。”

    沈月尘点一点头。

    黎氏心疼她的懂事,也想留下来多安慰她一下,便故意等着她喝完鸡汤,又安置她躺下之后,方才起身离开。

    沈月尘拥着被子,自然是睡不着的,只是闭着眼睛想心事。

    须臾,朱锦堂从上房回来,走到床边见沈月尘闭着眼睛,似是睡着了一样。只是,她的眉宇间依旧带着忧郁,眉头微微蹙着。

    朱锦堂静静地看了她半响,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

    之后的几日里,一切恢复如常。沈月尘安心养胎,每天照料好自己,照料好朱锦堂,只是对朱锦堂出远门一事,只字不提。

    看着她平静安好的样子,长辈们都很高兴,这天一家人和和美美的吃完晚饭,老太太留下柴氏和黎氏,一起商量给朱锦馨办满月酒的事情。

    按理,沈月尘也该留下来的,但老太太不想她费神操心这些琐碎的事,只让朱锦堂先带着她回去歇着。

    不过,沈月尘却不想回去,她主动挽起朱锦堂的胳膊,柔声道:“方才晚饭吃得太饱了,大爷陪我去园子里消消食可好?”

    朱锦堂见她有如此好的兴致,淡淡点头道:“当然可以了,夫人。”

    他鲜少称呼她为“夫人”,平时总是直接唤她的名字。这会突然叫起来,倒是多了几分玩笑之意。

    这会正值盛夏,院子里竟是不绝于耳的蝉鸣声,听起来虽然有点吵,但也很热闹。

    沈月尘闻着满园花香,不觉深深地吸了口气,神情愉悦地笑了起来。

    朱锦堂望着她的笑容,不禁心中一动。

    她还是笑起来的时候最好看。

    “你今日的心情似乎很好。”朱锦堂淡淡问道。

    沈月尘闻言,微微垂眸道:“妾身的心情一直都很好啊。而且,难得大爷能抽出空来陪着我,我当然要高兴才是。”

    朱锦堂轻轻抬起她的下巴,让她和自己对视着,柔声道:“你真心笑起来的时候最好看了,让人怎么看都看不够。”

    他这话说得十分动听,惹得身后的春茗和丫鬟们连忙垂首退后几步,和着他们保持着一定的距离,不敢再多听多看。

    沈月尘听了他的话,不觉脸上微红,对着朱锦堂莞尔道:“大爷越发会哄人了。”

    朱锦堂抚了抚她的头,“我想你哄你高兴。这次出门的事,终究是委屈你了。”

    沈月尘回握住他的手,静静道:“大爷别这么说,妾身心里已经想得很明白了。大爷要做的事情,都是大事,而且,也是身为一家之主必须要做的事。大爷您为了家里付出这么多,辛苦了这么多,我既然身为你的妻子,就该和你同心同德,而不是一个人别扭地耍脾气……那天,都是妾身自己太不懂事了,太任性了……”

    她的话还未说完,便被朱锦堂用食指压住了嘴唇,他微微地垂下眼皮,看着她静好的脸庞,道:“别说这样的话,你为朱家已经忍耐很多了,我都知道。这一年多来,咱们过得都不容易,如今好不容易苦尽甘来了,我却不能陪在你的身边,好好享受那些来之不易的时光,这都是我的不好。”

    沈月尘紧紧扶着他的手,连连摇头道:“不会的。大爷虽然即将远行,但这颗心会一直系在我和孩子的身上,只要大爷的心在这里,那我们就没有分开,也不会分开。”

    朱锦堂闻言,眸光微微闪动。

    沈月尘继续望着他微笑,眼睛亮亮的,带着像在坚定着什么的光。

    “只要我和大爷的心在一起,那么这短暂的分离又算得了什么呢?所以,大爷尽管去做自己想做的事吧,妾身会一直一直安心地等着你回来。”

    此时,夕阳西下,晚霞满天飞,染红了一大片天空。

    沈月尘抬眸看了看晚霞,又继续道:“太阳升起便是一天的开始,太阳落下便是一天的结束。所以,不管大爷身在何处,都和妾身看见的都是同一个太阳,我们一起看着它升起,看着它落下,看着它想念起彼此……所以,如果妾身想念大爷的时候,就会抬头看着太阳,希望大爷也是如此。”

    朱锦堂听完这话,不禁微微有些动容。

    他从小就跟着父亲东奔西走,到处的做生意,虽然也有艰难的时候,但他还从来没有这样被羁绊住的感觉。然而,因为沈月尘,他生平第一次觉得迈出家门,是那么地困难……离开她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尤其是当她这样深情而又认真的时候。

    他不禁俯下头去,深深地吻住那微微抿起的唇,小心翼翼地收藏起她那份深切的情意和真心,然后把它们视如珍宝,带着一起上路……

第二百七十七章 离别(三)

    两个人相处的时间,变得越来越少了,也变得越来越珍贵了。

    朱锦堂难得这样彻底地清闲下来,陪着沈月尘说话看书,偶尔去园子里逛逛走走。

    沈月尘对此十分满足,只觉,这就是自己一直想要追求的生活,温馨平淡,安稳悠闲。

    因着朱锦堂此番出门,路途遥远,又要走许多山路。所以,沈月尘收拾行李的时候,格外仔细,光是靴子和布鞋就带了几十双,还有各式各样薄厚长短的衣裳,还有披风,蚊帐,毛毯等等等等,但凡是她能想到的,几乎全部都给朱锦堂带上了。

    幸好,朱锦堂从前就见识过她这样“细心周到”的准备,所以当看见那大大小小堆满整车的包袱和箱子,方才没有被吓到。反倒是老太太和黎氏看见之后,颇为吃惊,最后连老太太都忍不住喜笑颜开道:“这孩子倒是真会疼人,几乎都快把整院的东西都搬上车了。”

    黎氏闻言只是笑笑,却听老太太又是一叹:“亏她能想得这么周到,连那些细碎的小东西都想到了,可见,她心里想得满满腾腾的,全都是锦堂啊。”

    眼看着出门的日子,就在眼前了,朱家已经一切准备就绪。

    可是,沈老太太却忽然有些不放心地上门拜访,还摆着张严肃的脸,像出了什么事似的。

    之前她是从沈月尘那里知道,朱锦堂将要出门的事。原本还只是为孙女觉得可惜,谁知,无意间找了位算命师傅,原本只想看看风水运势,结果,说着说着,那话茬却不经意间地引到了朱家。

    老师傅掐指一算,说是朱锦堂此行必定出行不利,多有波折,而且,还可能伴有血光之灾,凶险异常。

    沈老太太对这些命理之说,素来看得很重。且不管那师傅说的是真是假,她心里都有一个不祥的预感。

    老太太觉得事关重大,便匆匆上门,找到沈月尘,却也不敢照实直说,只是让她再劝劝朱锦堂,能不能过些日子再走。

    沈月尘原以为老太太是因为太过心疼自己,才会这么在乎此事。怎料,老太太把凶卦一事说出来之后,惹得她当场蹙起了眉头。

    她虽然不信那些东西,眼下这种时候,听见这样的话,还是让她多多少少觉得心里有点不舒服。

    “祖母,那些江湖道士的话,十有九假,您不用那么在意的,还是不要信以为真的好。”沈月尘轻轻抿了口茶,缓和着脸上的表情道。

    沈老太太犹豫着道:“有些事情,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想想之前,你出了那样不好的事,八成就是命中的劫数啊。”

    沈月尘没办法赞同祖母的话,只是低语道:“过去的事情都已经过去了。何况,那都是那些别有用心之人的诡计而已,算不上是劫数的。”

    沈老太太见她不把自己的话,放在心上,有些着急了。

    “傻孩子,难道真的忍心就这样让朱锦堂走?如果你不想他走,就把这个消息立刻告诉给老太太知道,让她们找那师傅进府来算上一算,且看看是凶是吉?”

    沈月尘闻言心中一动,深知这是个可以留住朱锦堂的好办法。

    当初,朱家也不是按着命格之说,才选中沈月尘的。所以,如果让人来卜上一卦的话,没准儿,真的可以留下朱锦堂……

    沈月尘一时有些迟疑起来,她虽然不信那些怪力乱神之说,但她知道朱家的人相信,而且,还非常地相信,几乎奉为神谕。

    祖母的话没错,这是一个可以留住朱锦堂的好机会,绝好的机会。

    可沈月尘却犹豫了,她真不知道自己该借题发挥,把朱锦堂留下,还是继续全心全意地支持他,让他去做自己该做的事。

    沈老太太见她半响不说话,便继续叮嘱道:“你怀着孩子,已是十分辛苦。若是再为了他牵肠挂肚的,这副身子如何能吃得消啊?男人啊,心里都野,必须得有人能牢牢地拴住他才行。外面的莺莺燕燕多得是,万一他耐不住寂寞,找个狐媚的女人带回来,你该怎么办?”

    沈老太太可没她想得那么周到,她只道:“什么大事?朱家现在缺的不是银子,而是人。你肚子里怀着的孩子,才是他们朱家头一等的大事。”

    老太太的话,话糙理不糙。沈月尘何尝不明白她老人家的一番苦心,她都是了自己好。

    如果再早一点知道这个消息的话,她一定会不假思索地去找老太太,然后留住朱锦堂,只是,她已经完全说服了自己,又和朱锦堂表明了心意,似乎一切都已成定局。如果,这个时候再反悔心意,那自己之前言之凿凿所说的那些情话,真话,不都变得一文不值,什么都不是了吗?

    “傻孩子,你还慢吞吞的想什么呢?如果你觉得不合适的话,那就由我去和老太太说……”

    沈月尘还未等她说完,便打断道:“祖母,请您不要去……您让我再想想,再想想吧。”

    沈老太太皱眉道:“还有不到两天的功夫了,你要想到什么时候?”

    沈月尘并没有立刻回答,沉默了很久。

    沈老太太有些急眼了。“你要是抹不开脸面,就我替你说去,总之非得把朱锦堂给留下来才行。”

    她突然这么一激动,沈月尘不禁眼皮一跳,顿时坐不住了,忙起身阻止道:“祖母您别去。”

    沈老太太见她一而再,再而三地阻止自己,不免发问道:“你之前不是一直舍不得他走吗?难不成,你现在又舍得了?”

    她一直觉得沈月尘的性子太过柔软了,不会作,也不会闹,所以才会被朱家吃得死死的。

    沈月尘神色复杂道:“我当然不舍得,可是,大爷出发在即,我不能这样绊住他的脚……”

    这个时候说出这样的事,毫无疑问是在给朱锦堂添乱添堵,他已经准备了足足大半个月了,前前后后费了那么多心思,那么多力气,怎么能单凭那江湖道士几句没头没脑的话,就放弃这一切准备,什么都不做了。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一切岂不是太过儿戏了。

    沈月尘心里在犹豫和迟疑,可她的脑子的想法却比心里的,反应得更快。

    她不能这样出尔反尔地耽误了朱锦堂的计划,而且,她太了解他的个性了,但凡是他想做的事情,便一定要做成,没人能阻止得了他……

    也许,凭着那江湖道士的那几句不着边际的话,真的可能让朱老太太变心,但绝不可能让朱锦堂改变主意。因为,他一直很清楚自己想要的是什么。

    沈月尘的心思几乎就快要乱成一锅粥了,就像是乘风而来的巨浪,翻滚不止,来势汹汹。

    不过巨浪过后,她心中有些想法被浪潮痛快地扑灭了,而另外一些则却依旧树立不倒,纹丝不动。

    沈月尘禁不住深吸了一口气道:“祖母,我不能拦着他,他天生就该做一番大事的人,我愿意支持他。”

    沈老太太闻言,禁不住愣了下,深深地看了眼沈月尘之后,动了动嘴,却没说话,只是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道:“你这孩子,有时候真是让人捉摸不透啊……若是唤作别人,唉……罢了罢了,你既然都这么说了,我也没什么好说的了。只是,往后你可不许后悔,到时候整日哭天抹泪的,让我看着心里难受啊。”

    其实,很多时候,沈老太太都对自己这个外孙女,感到既无奈又心疼。

    想来,她一定是因为从小站在尼姑庵的缘故,鲜少和外界接触,不知道人心难测海水难量啊。

    沈月尘轻咬了一下嘴唇,缓缓走到老太太的跟前,握着她的手道:“祖母的一番心意,月尘都明白的。”

    她是真心为她着想的,只是角度不同立场不同,大家的观点也会不同。

    沈老太太先是叹了口气,方才握住她的手道:“我只是不想你太辛苦了。不过,既然你已经决定了,要做个懂事又识大体的贤内助,我也没道理拦着你,挡着你啊。”说完,她稍微停顿了一下,又道:“那位师傅的话,咱们也不能完全不放在心上,趁着还有些功夫,我现在就去一趟闲云观给锦堂求一道平安符来,让他戴在身上,能够逢凶化吉,一路平安。”

    沈月尘闻言,不禁心中一动,不免感激道:“谢谢祖母,我代大爷向您道谢了。”说完,便要俯身行礼。

    沈老太太哪里舍得,伸手扶了她一把道:“我不是为了让你们感激才做这些事的。只要你能好好的,锦堂也好好的,这孩子也好好的,祖母这心里就知足了。好了,趁着时间还早,我现在就得过去了,你好好的,明儿我再过来看你。”

    沈月尘原本想亲自把她送到门口,老太太不让她多送,沈月尘只好让春茗一路跟了过去。

    春茗从前就是在老太太身边做事的人,老太太携着她的手,没走两步,便道:“月尘这孩子素来是个心软的,如今怀了身孕,心思越发没有棱角了。你们都是她身边的得力人儿,定要好好替她留意着周围的人和事。睁大眼睛,竖起耳朵,提起一百二十个心来才行。”

    春茗闻言,连连点头道:“老夫人放心,奴婢会好好照顾小姐。老夫人,您别看小姐心思软,不爱下重手,但小姐心里聪明明白得很,但凡是在她眼皮子底下搞鬼的人,最后都没有什么好下场。”

第二百七十八章 离别(四)

    春茗跟着沈月尘也有一年多的时间了,看着她待人接物,处理大事小情,暗自有了不少的感触。

    小姐看起来是没什么脾气,平平淡淡的,但其实很有主见,也很聪明,偶尔训起人来,也是字字犀利,让人无地自容。

    沈老太太闻言微微沉吟道:“无论如何,你们都要用心办事,莫要贪图安逸,心里一定要时时刻刻想着为主子分忧解难才行。我当初选中你,让你过来朱家享福,也是因为你够机灵,所以别让我失望啊。”

    春茗连忙正色道:“老夫人的提携照顾之恩,春茗没齿难忘,定当竭尽全力照顾好小姐,让您安心无忧。”

    沈老太太故意敲打敲打她几句,只觉得如今沈月尘在朱家地位稳固,处处受宠,周围免不了会有许多谄媚巴结之人。

    正所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如今,春茗她们在朱家也算得上是有些体面了,若是太过沾沾自喜,摆不好的位置的话,可就麻烦了。

    春茗恭恭敬敬地送走了沈老太太,一路回了西侧院,却发现沈月尘已经不再房中,不免微微诧异,正要发问,便见两个小丫鬟来传话道:“老夫人那边,刚刚来人说明少爷有点咳嗽,大奶奶带着吴妈过去了。”

    今早晨起的时候,明哥儿一半的身子露在了被子的外面,结果便有些着凉了,午饭过后,便偶尔干咳几声,额头摸着还有点热热的。

    沈月尘近来把精力都放在了朱锦堂的身上,对明哥儿略有疏忽,如今,听说他病了,不免心生愧疚,连忙和吴妈过去看看。

    这会,明哥儿正一脸闷闷不乐地坐在床上,不过只是咳嗽了几声而已,就被黎氏寸步不离地看住了,哪也去不了,连动一动都不行。

    沈月尘匆匆赶来,才一进屋,便径直走向明哥儿,抬手探了探他的额头,见他没有发烧,方才安下心来。

    黎氏早早地命人熬好了药,只是还未等端到明哥儿的面前,就被沈月尘拦了下来。

    黎氏见状,不免诧异道:“怎么了?”

    沈月尘闻着那药汁苦涩,味道甚浓,忙道:“明哥儿只是有点着凉,还不用喝药这么严重。”

    黎氏和她的意见不同,只道:“若是不吃药,万一严重了可怎么办?”

    沈月尘微微摇头,摆手示意丫鬟们把药端走,静静道:“是药三分毒,多吃总是无益。而且,咱们明哥儿的年纪还小……”说完,她望向那正要端药出去的小丫鬟,吩咐道:“你吩咐厨房的人,选一个最大最好的苹果,洗净了,然后平切成盖,再用勺子把里面挖成空心,加入川贝末和一勺蜂蜜,盖好果盖,两边用牙签稳稳地固定好了,隔水小火炖一个时辰,再给明少爷端过来。”

    那丫鬟听得一脸认真,生怕自己落记了什么。心想,大奶奶说得这是什么东西,她还从来没见过呢。

    黎氏随即问道:“你说的这是什么?”

    沈月尘微微一笑:“苹果川贝蜂蜜汤,给小孩子治伤风着凉的,还可以润肺祛痰。”

    黎氏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原来如此,这方法倒是新鲜。”

    沈月尘道:“小时候,不小心伤风着凉的时候,吴妈就会这么给我做,所以久而久之地,我也就记住了。”

    吴妈闻言,连忙福了福身子道:“这苹果川贝蜂蜜水,奴婢做得比较顺手,不如让奴婢和那丫鬟一起去吧。”

    黎氏点点头,淡淡道:“那自然最好不过了。”

    吴妈应声而去,黎氏瞧着床上闷闷不乐的明哥儿,对着沈月尘说道:“这孩子和我闹了好半天的别扭了,你快去哄哄他吧。老太太这会还在厢房歇着,我过去陪陪她。”

    沈月尘点一点头,起身送走了黎氏。

    明哥儿抱着被子坐在床上,故意不看沈月尘,低头摆弄着自己的手指头。

    沈月尘瞧了瞧他,便摆摆手,吩咐屋里的丫鬟们各自做事去,不用都候在这里等着。

    她原以为等屋子里的人都走干净了,明哥儿就会和自己说话了,谁知,他还是继续闷头不语,脸上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

    沈月尘抬手揉了揉他的头,问道:“干嘛气鼓鼓的样子?我已经让人把苦药换成蜂蜜汤了,你还不满意吗?”

    明哥儿瞥了她一眼,偏过头道:“我才不稀罕呢。”

    沈月尘挨着他的床边坐下来,又道:“干嘛这么大的火气?有谁招惹你了不成?”

    明哥儿闻言,忽地挺直腰板,蹙着眉,质问起她来道:“你们统统都招惹我了。一个整天把我管得像是坐牢一样,一个忽冷忽热不照面,想起来才看我一眼,不想起来的时候,就只顾自己快活,没义气!”

    沈月尘听了这话,不禁有些哭笑不得起来,“含沙射影可不是好习惯。”

    “重色轻友也不是好习惯。”

    她说一句,他便回一句,气鼓鼓的样子,像是攒了好久的气儿。

    沈月尘轻抿着唇,无奈地摇了摇头。只觉,明哥儿真是越来越像个孩子了,像个孩子一样的孩子气。

    明哥儿见她没了话说,便又道:“这会没话说了吧。哼!亏得我为你忙东忙西的,可你的眼睛里就只能看见他一个人。”

    明哥儿说完这话,忽觉有些怪怪的,自己怎么听起来像是个吃醋的怨妇似的。

    沈月尘的心情原本还有些沉闷,这会被明哥儿这么一搅和,反倒是变得轻松了不少。

    他真是不知愁为何物啊。哪里知道这些天,她的日子过得有多辛苦……

    “你爹就要出远门了,我多陪陪他,难道不对吗?他这一走可要好几个月呢,晚上我抱你过去,让他再多看看你。”

    明哥儿听出她话中浓浓的不舍,不禁抬头看了她一眼,继而又转过头,道:“瞧你不舍得的,好男儿志在四方,成天闷在算是怎么回事?你们女人家就是麻烦!我最受不了那些哭哭啼啼的场面了,你还是让我这里好了。”

    听着他口齿不清的稚嫩声音,说出这样的话,只让人觉得好笑又无奈。

    沈月尘轻点了一下他的脑门儿,道:“小没良心的,你爹现在所努力的一切,将来可都是你的。”

    明哥儿是长房长孙,长大以后,理应和朱锦堂一样继承家业,做未来的当家人。

    明哥儿不以为然地撇撇嘴:“我可不想当个守财奴。这家业还是给你肚子里的孩子留着吧。”

    他虽是朱家的长房长孙,但到底不算是百分百的朱家人。再说了,当个富甲一方的土皇帝有什么意思啊,要当就当真皇帝!

    沈月尘眉头稍稍挑起,道:“你是长房长孙,不继承家业的话,你想做什么?”

    明哥儿见她问起这个,不禁抬起自己小胳膊,拍了两下,含笑道:“只要我能快点长大,把那身好本事练回来,自然是想怎么活就怎么活了!”

    沈月尘看着他洋洋得意的脸,只是摇了摇头。

    “你这是白日做梦。”

    她已经有些了解明哥儿的心思了,他想要做的,不是寻常人所求的出人头地,高官厚禄,而是自己的独创一片天,这样的事情,现在对他而言,堪比痴人说梦。

    明哥儿见她不信,腾地一下站了起来小小地一个人儿,却想要摆出一个有气势的姿势来,反而更添滑稽。

    不过,他的语气却十分认真道:“你可别小看了我,我如今是身不由己,只能呆在这深宅大院里陪你们打发时间。一旦我这副身子骨长大了,没人能留得住我。”

    沈月尘皱起了眉,不想让他继续说下去了,只道:“你的宏伟大业,等长大了再说。可再你长大之前,你还是得先听我的。”

    须臾,丫鬟们把苹果川贝蜂蜜水端了上来。

    沈月尘亲自喂给了明哥儿,等他喝完之后,便道:“今明两晚都在西院睡吧,你爹后天就要走了。”说完,也不等他啃声,便让吴妈把他抱了起来。

    明哥儿嘴上虽说不愿意,但最后还是半推半就地留下来了。

    是夜,明哥儿安稳地睡在了沈月尘和朱锦堂的中间,小小的身体,四仰八叉地躺在那里,几乎占据了将近半张床的位置。

    他们已经许久没有这样睡在一起了。

    沈月尘和朱锦堂都是侧着身,面对面着,轻声细语地说着话,直到睡意来袭。

    夜深人静时,沈月尘缓缓坐起身来,借着窗外明亮皎洁的月光,打量着他们父子俩人,只觉有些神奇。

    他们的脸颊轮廓,五官眉眼,几乎一模一样,尽管内里的差异巨大,但外表看起来是那么相似。

    沈月尘微微一笑,俯身在两人的眉心处轻吻一下,暗暗祝愿他们父子俩都能有一个好梦。

    朱锦堂启程的那天,是个难得一见的清凉天,白云朵朵,还伴着些许微风,阳光不似平时那般炙热。

    沈月尘亲手替朱锦堂整理好衣饰,把他的衣领整了一遍又一遍,直到外面的小厮来催,方才止住了手。

    离别之际,再多的话也难说出口。

    沈月尘只是微微笑着,将朱锦堂送出门口,柔声道:“妾身祝大爷一路顺风,平平安安,马到功成。大爷一定要早点回来,妾身等着您。”

    朱锦堂握着她的手,点了点头:“我保证,一定早去早回。”

    当着长辈们的面,两人也不好太过痴缠,朱锦堂临走时,只是抚了抚沈月尘的肚子,便转身踏着大步朝门外去了,背影潇洒而利落。

    沈月尘看着他骑上高头大马,冲着自己轻轻点头,目光明亮透彻,信心满满地和众人告别。

    待他策马转身的那一刻,沈月尘轻轻的收了笑,眸光也随之黯然了下来。

    老太太眼中含泪,低头叹了一口气道:“都回了吧,都回了。”

    众人纷纷应声,唯有沈月尘像是没听见似的,依然站在原地。

    老太太见状,也不忍心叫她,索性随她一个人再多站一会儿。

    待人都散了之后,吴妈上前一步,轻轻握住沈月尘的手,道:“小姐放心,大爷一定会平安顺利,早去早回的。”

    沈月尘沉吟片刻,方才开口道:“妈妈,我后悔了。”

    吴妈闻言微微一怔,问道:“小姐您怎么了?”

    “我不该让他走的,妈妈,我后悔了……”

    不过只是片刻的功夫而已,可沈月尘却已经开始思念起他了。她突然开始觉得后悔了,后悔自己为何不能用尽办法把他留下……

    吴妈心中微微泛酸,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犹豫半响才道:“小姐不要后悔,您让大爷走是对的。”

    沈月尘微微摇头,轻喃着说道:“不,我不该让他走的,这也许是我这辈子做过的最蠢最蠢的事情了。”

第二百七十九章 后悔(一)

    沈月尘一直觉得自己的人生里没有“后悔”这个两个字,并不是因为活得有多么地潇洒,反而是因为活得太过小心翼翼,而很少会犯错和失误……

    她素来做事,喜欢顺其自然,不强求,也不奢求,只想简简单单地过些安稳日子,偶尔忍气吞声,也不觉委屈,只当是这异世生活中不可避免的一部分。

    沈月尘原以为自己已经想好了,也准备好了,只是当朱锦堂真的离开的时候,心里还是觉得空落落的,空得让人惶惶不安……

    朱锦堂走后的第二天,家里的生活一切恢复如常,只是变得有些安静了,尤其是西侧院,大家都在勤恳做事,谨言慎行,十分小心翼翼。

    黎氏早早地过来了,待见沈月尘气色红润,神情温和,便暗暗松了口气。

    沈月尘为了让她安心,故意多吃了半碗粥。

    果然,黎氏见她吃得津津有味,笑了笑道:“这样就对了。甭管心里多么舍不得,为了孩子,还是要好好吃饭,好好休息才行。看见你这样懂事,我们心里也就踏实了。”

    沈月尘的眼中闪过一丝微光,淡淡道:“月尘不好,又让你们为我操心了。”

    黎氏摇了摇头:“我也是过来人,怎能不明白你的感受呢?不过,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以后习惯习惯就好了。”

    想当年,朱峰年轻的时候,也是经常出远门,而且,常常一去就是大半年。

    黎氏那会整日为他揪着一颗心,吃不香睡不好的。她也是从那时候一路辛苦过来的,所以很能明白沈月尘的感受。

    须臾,黎氏过去给老太太回话,说沈月尘一切如常,让她自可安心。

    老太太轻轻点头道:“她能想得明白自然最好。她心里舒坦了,肚子里的孩子才能好好长大。”

    黎氏附和道:“是啊,这头三个月是最要紧的了。而且,她又是头胎……我这里总是觉得放心不下。”

    毕竟,柴氏刚刚出了事,活生生的例子摆在那里,让她更加担心了起来。

    老太太道:“说来也是,凭她那副单薄的身子骨,若是也怀上一对双胞胎,八成也是很难顺产啊。”

    黎氏忙道:“我可不奢望什么双胞胎,只要她能平平安安为锦堂生下一个男孩儿就好了。”

    老太太微微点头道:“是啊,做人不能太贪心啊。长房多了一个男孩儿,明哥儿多一个兄弟,这对咱们朱家来说,便是最好的事情了。”

    话说到这里,黎氏又不禁有些担心起来。如果是个男孩,固然最好,但若是个女孩,就有些差强人意了。

    常听人说,生女的运气一旦来了,便不容易送走。柴氏已经生了一个,万一她把这运气带给了沈月尘,岂不是糟糕了。

    想到这里,黎氏连忙暗暗摇头,只觉自己想得太多了。如今,沈月尘的身子还没有显怀,所以暂时从肚子上还看不出来,是男是女。

    黎氏提醒自己一定要沉住气,不要心急。

    悠悠夏日,太阳总是落得很晚。

    黄昏时分,沈月尘总是喜欢捧着碗暖和和的牛乳,坐在窗边,看看日落。心里想着,朱锦堂此时是不是也和她一样,看着夕阳西下,静静地思念着远方的家人。

    春茗站在一旁,看着她沉思的侧脸,暗暗叹息一声,对着翠心招招手,示意她去到外间说话。

    翠心忙跟了上去,小声道:“姐姐什么事?”

    春茗没说话,只是用手指了指里间的方向,轻声问道:“这都十多天了,你发现没小姐每天都在这个时候发呆。”

    翠心听完,只是点头道:“是啊,小姐总是喜欢这个时间一个人静静地呆着。姐姐还是和我一起出去吧,别扰了小姐。”

    春茗点了点头,但还是有点不太放心,一步三回头地望了望。

    半个月后,

    一匹快马在朱家的大门外停了下来,马背上坐着一个年轻男人,小厮模样地打扮,脸色黝黑,额头冒汗,一看便知是赶了远路回来的。

    他是朱锦堂随行的小厮,名叫朱三斤,因为当初是被朱家的二管事用三斤白面从人贩子手里换回来的,没名没姓,便被朱家人取了个三斤的名字。

    朱三斤此番行色匆匆,是受了大少爷的吩咐回来给家里人送信的。

    他风尘仆仆地回来,弄得一头的汗,来到老爷子和老太太跟前报信,说朱锦堂一切平安,让家里人放心。

    路程才走到一半,朱锦堂便差人回来报信,因为书信太慢,所以让人快马加鞭地赶了回来。

    老太太听了朱锦堂平安无事,满脸笑意,只道:“三斤啊,大少爷一人在外,你们可要把他给照顾好了,还有就是要常常派人捎信回来。”

    朱三斤连连应声。

    老爷子随即摆了摆手道:“你这一路上也辛苦了,先下去洗把脸,收拾收拾吧。”

    待他走后,老太太在心里默念了声佛,望着丈夫笑吟吟地道:“锦堂这孩子,从前都是到了地方才派人捎信回来的,如今,心里多了一个人,心里也着急起来了。”

    朱老爷子闻言,也是呵呵一笑道:“哪里是多了一个人,分明是两个人呢。那肚子里的小人儿,才是最惹人疼的呢。”

    老太太听了点点头,“可不是嘛,心里一下子多了两个人惦记呢。”

    朱老爷子沉吟片刻,道:“今年咱们朱家的运道不错,家中好事连连,虽也有不太尽如人意的地方,但好歹都顺利解决了。等锦纶成了亲,咱们家就彻底热闹了。”

    老太太赞同地道:“老爷说的是,家里的小孩子越多越热闹啊。”

    这会,朱锦纶已经离家,走在迎亲的路上了,而家里也是按部就班地做着最后的准备。

    不过,虽说是喜事一桩,但也是有人欢喜有人忧。

    朱锦纶走后,小桃不得不从他的房间搬了出去。那里是要做新房用的,布置装饰需得花费一番功夫,不是她一个人可以霸占的地方。

    小桃回了自己的厢房,整日担惊受怕,明里暗里的防着不怀好意的杜鹃。在衣食住行上,处处小心翼翼,不是夏九端来的东西不吃,不是夏九送来的汤水不喝,就算偶尔突然想吃点什么,也是先一个人忍着,等到白天,再派夏九出去买回来。

    虽然,柴氏体谅她有孕,也让人给她派了两个小丫鬟伺候,但小桃却对她们满腹怀疑,除了让她们做些粗活之外,其余的都不许她们沾手。

    夏九一个人伺候她,虽说勤勤恳恳,但也有照顾不周的时候。

    如今正值盛夏,炙热的天气,不免让人变得有些心浮气躁。

    这天,小桃刚吃过午饭,刚刚放下碗筷,便闻见从院中飘来一阵异香。

    香浓的味道合着热气,突然让她觉得有些反胃。

    夏九还没闻出来是什么味道,便见对面的小桃已经俯身干呕了起来。

    她被吓得够呛,还以为是饭菜里掺了什么东西,连忙发问道:“姑娘这是怎么了?”

    小桃闻着那股刺鼻的香味,胃里一阵阵地翻滚不止,十分难受,平缓了片刻,方才蹙着眉道:“这是什么味道?从哪里来得?”

    夏九循着窗户看出去,只见,院中有两个丫鬟正端着一大盆热气腾腾的东西往这边来,身后还跟着笑盈盈地杜鹃,不免吓了一跳,道:“姑娘,那杜鹃又来挑事儿了。”

    小桃闻言,眉头蹙得更紧了。

    那杜鹃见夏九站在窗前,东瞄西看地不安模样,不禁抿嘴一笑道:“要看就大大方方地看,何必像是个偷儿似的,鬼鬼崇崇的。”

    夏九闻言,抢先一步往门口一站,瞪眼看着杜鹃和那个两个小丫头,扬声问道:“我们姑娘正歇着呢,你们要做什么?”

    她都已经记不清是第几回了。自从,二少爷出门迎亲去了之后,杜鹃便时常带人过来,三天一小闹,五天一大闹的,虽然不会动手动脚地做些什么,但总是专挑一些难听的话来说,故意让人难堪,难受。

    偏偏赶在午饭的时候过来,可见又是来找茬的。

    杜鹃抬脚进屋,见桌上的碗筷还未收起来,便笑着道:“瞧,我来得还真是巧,妹妹正在用午饭呢。来来来,快来尝尝我给妹妹准备的补身汤。”说完,招招手让身后的丫鬟把那一大盆热汤端了上来。

    小桃受不了那浓香的味道,连忙用帕子捂住口鼻,生怕自己多闻一下,犯起恶心来。

    “你这是什么东西?”

    杜鹃见她连连后退,脸上的笑容更浓了,亲自拿出汤勺给她盛出来一碗,轻轻地放在桌上,道:“好端端的,妹妹躲什么呀?不过就是一碗汤而已,至于把你吓成那样?”

    她嘴上说得轻松,但心里却觉得痛快极了,用勺子舀了舀碗里的汤,含笑道:“这是香肉汤,很补身子的,而且,我为了妹妹,放了十足十地肉料呢。”

    香肉?小桃微微一怔,随即想到那香肉不就是狗肉吗?

    她正在害喜中,对太过荤腥油腻的味道很是敏感,有时候光是闻一闻就会想要吐……

    杜鹃分明是故意让她在吃饭的时候倒胃口,让她吃不好饭。

    小桃强忍住胸口的恶心,道:“我不喝。夏九你赶紧把汤端出来,扔的越远越好。”

    夏九闻言,正欲迈步,却见杜鹃微微抬手把碗里的汤直接撒在了地上。

    热汤滚滚,若是直接撒在人的脚面上,非得烫出个好歹来不可。

    小桃心中一沉,胸口里腾腾地冒着火气,心想,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才会是个头?二少爷回来,还有近一个月的时间,若是杜鹃这样一直没完没了地骚扰她,欺负她,那她腹中的孩子必定是保不住了……

    她之前向吴妈求助,但最后得来的只有教训和忠告。

    她原不想走到那一步的,但杜鹃这般咄咄逼人,实在让人无法忍受。也许,真的只有一命换一命,她才能过上自己想过的日子……

    杜鹃又重新盛出来一碗递给小桃,见她还是不喝,又直接撒在地上。

    浓浓的汤水弄得满地都是,也弄得满屋都是肉汤的味道。

    小桃忍了半响,终于忍不住了,立刻俯下身子呕吐了起来。

    杜鹃见状,忍不住啧啧叹道:“这可如何是好啊?妹妹害喜害得这么严重,怕是什么好东西都吃不下了,真是可惜了。不过,这么下去,妹妹腹中的孩子可要受苦了……”

    夏九上前替小桃抚着后背,气得眼眶通红道:“你们真是太过分了。姑娘好歹怀得也是大爷的孩子,你们这样没完没了地闹下去,伤了孩子,回头二少爷定不会轻饶了你们。”

    杜鹃闻言只是冷笑:“话可不能这么说。我可没动过她一根毫毛,要是她保不住孩子的话,那也是她自己没福气。”

    杜鹃心里早早就憋了一股气,想要好好地教训教训她。

    上次因为她耍手段,差点让二少爷对她彻底无视,亏得二夫人帮忙,所以才能有机会回到二少爷的身边做事。

    虽然不比从前风光体面,但也可以有机会让自己报仇了。

    杜鹃为了省事,直接整盆汤弄撒,让汤水流得满地都是。而她自己则是退后几步,望着小桃盈盈笑道:“妹妹不是很会装模作样吗?这会怎么不像上次那样,闹出点动静出来,冤枉我欺负你了?”

    小桃吐得眼圈发红,额头隐约可见微微跳动的青筋,她扶着夏九的手,站的稳稳的。

    “我没有冤枉过你,当初我若是不还击的话,今时今日,我还能站在这里吗?你心里想得什么,你自己最清楚。打从我来到二少爷身边的第一天开始,你就对我百般刁难,处处欺凌,巴不得我死于非命!”

    杜鹃脸上的笑容淡了几分,而她身后的那两个丫鬟见情形不妙,纷纷躲了出去,生怕听见什么不该听的,看见什么不该看的。

    小桃往窗口站了站,呼吸了一口新鲜的空气,继续道:“你想我死,也想我肚子里的孩子死,可惜,我不会让你如愿的。你再这么折腾,再怎么算计,也别想伤害我肚子里的孩子。”

    杜鹃见她信誓旦旦的样子,只觉好笑,不禁道:“你还真是勇气可嘉呢。你难道还不明白吗?二少爷不在,这朱家上下就没人能保得住你了?你别以为你怀着个孩子,二夫人就会心疼你,她现在正为了你肚子多出来的那块肉,天天心烦呢。新二少奶奶马上就要过门了,二房长子的位置,本该是她的孩子,而不是你这个小贱人生出来的庶子。若是说句不好听的,就算我真的把你肚里的那块肉弄掉了,二夫人也不会苛责于我的。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根本她就不在乎你肚子里那块烂肉!朱家最看重的是嫡子嫡孙,你连个妾都不是呢,生出来的孩子,不过就是给人当脚凳的庶子,一辈子受气受累,最后什么都得不到!和你一样,将来注定被人欺负,被人羞辱!”

    小桃听完这番话,脸色顿时变得煞白,毫无血色。

    杜鹃见她气得浑身发抖,心里更爽了几分,继续痛快道:“说实话,看在二少爷的份上,我原本还想对你好一点的,可惜你实在太不会来事了,怎么看怎么让人讨厌?倘若你能变得聪明点,好好地跪下来向我磕头认错,我也许会看你顺眼点,可惜啊可惜,你天生就是没有脑子,不懂眼色的人。这偌大的朱家,你光是想要依附着二少爷一个人,注定是活不了的。”

    小桃冷冷道:“你想让我巴结你?做梦!你可以看不起我,但你决不能看不起我肚子里的孩子。他是二爷的孩子,也是朱家的孩子,你要是真敢动他一下的话,你也别想活得了。”

    杜鹃的眼神忽地变得锋利无比,狠狠地扫过小桃的肚子,恨不能把眼神化作刀子,直接将她的肚皮刨开……

    “我不会动你一下的,免得脏了手。你就这样每天吃好喝好的活吧。我倒要看看你肚子的那块烂肉,究竟有多命硬?”

    杜鹃从上回得着了教训,绝不会真的动手做什么莽撞的事。

    如今,二夫人柴氏一面忙着婚宴的事,一面还要照看好三小姐,忙得不可开交,分身乏术,哪里还能顾得上小桃和她腹中的孩子呢……

    二少爷不在,杜鹃做起事来,便变得和从前一样的顺风顺水了。虽然,大家都知道她和小桃不和,又曾经被二少爷嫌弃,但她在二夫人身边的得宠,还是让人不可小觑。

    杜鹃故意没有做什么大动作,只是每天每天故意找一些小事来烦她,让她吃不好,睡不好,更不提养好身子来安胎了。

    正如大夫说的,头三个月是最关键的,也是最危险的,所以,就算她真出了事,也好借口敷衍过去。

    小桃神色略有恍惚,心里忽地一寸一寸地变得坚硬了起来,暗暗抱定了主意,沉声道:“你会后悔的。”

    杜鹃冷冷一笑:“咱们走着瞧,看看谁先后悔!”

    小桃的眼中幽光一闪,“我一定会让你后悔的。”

    杜鹃也不甘示弱道:“我也一定会让你跪在我的脚下磕头求饶的。”

第二百八十章 后悔(二)

    许是因为太过激动的缘故,待杜鹃走了好半天,小桃的心口还在砰砰的猛跳个不停,像是有人正在她的心口上大力地打着鼓似的。

    夏九顾不上安慰她,连忙去了抹布将地上的肉汤收拾干净,只是油腻腻地汤汁,抹干之后,就像是给地上打了一层蜡油,走起来滑溜溜的,很容易让人摔倒。

    夏九不禁犯了难,连忙小心翼翼地扶着小桃做到床边,却发现她的手心冰凉,忙道:“姑娘,您的手都凉了。”

    不用问,一定是被杜鹃方才说的话给吓到了。

    小桃攥紧双手,瞧着满地狼藉,忽地想起吴妈之前在她耳边说的那个东西。

    夹竹桃……

    听说,当初大奶奶在京城遇险,便是因为那么一点点的夹竹桃汁。

    这东西并不常见,但只要花钱一样都够买得到。

    银子她有,原本只差那么一点点的决心,现在决心也有了,便没有什么不可能的了。杜鹃今日的行为,毫无疑问压垮了她一直被压力而逼迫着紧张神经,那最后一丝丝地细线即将断开,所有的怨气,郁结成团,化作一股幽黑的戾气,席卷着她的心头。

    小桃不禁想起了从前,自己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凄惨情景,顿时什么都不怕了。

    小桃没有忘记今时今日这一切,来得有多么地不容易,她不能就此放弃,不能就这样认输认栽。

    她跟在朱锦纶身边的时候,虽然不长,但也知道这府中众人是如何地凉薄势力,前阵子还忙着在二少爷的面前讨好自己,可如今,却又和着杜鹃狼狈为奸,明里暗里地折磨埋汰自己,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夏九的见她的神情变换,眼神忽明忽暗,似乎正在想着什么,忙道:“姑娘,您别和她们一般见识……那杜鹃说来说去,不过是在嫉妒姑娘而已,她嫉妒姑娘得宠,嫉妒姑娘能怀上二爷的孩子……”

    小桃若有所思地低头沉吟道:“我不能再忍了,不能再忍了。”

    夏九听了这话,心下有了丝不好的预感,咽了咽口水,方才小声问道:“那姑娘准备怎么办?”

    小桃顿了顿才道:“夹竹桃,我需要夹竹桃。”

    夏九闻言一怔,自然明白那是什么东西,但凡是在院子里当差的人都知道,那夹竹桃不是不可乱碰的东西,毒性无比,可轻而易举地害人性命。

    “姑娘……您要夹竹桃做什么?那东西可是有毒的。”夏九磕磕绊绊地问道。

    虽然她心里明镜似的,但还是忍不住问出了口。

    小桃冷冷道:“今儿的事,你都看见了,她多活一天,我便一天不能安生。我死了倒也无所谓,可是我肚子里的孩子,不能让他给我一起陪葬。夏九帮帮我,我身边唯一能信任的人,便只有你了。你拿上银子,去城南门口外的小市集,那里什么都有的买,你知道的……”

    夏九听了她的话,心中一下慌成一团,下意识地摇了摇头,双手不知所措地攥着抹布,不知该怎么办才好了。

    姑娘的意识是要给杜鹃下毒,让她……那可是一条活生生的性命啊,她不敢,她害怕……

    “姑娘……奴婢不敢,奴婢下不了手……”她颤颤巍巍地回话道,却听小桃阴沉着声音,字字坚硬如冰:“不用你动手,你只管把东西买来,到时候我会亲自料理她的。”

    不管以后如何,她现在只想彻底除掉杜鹃这个扰人的噩梦。

    如果争来争去,最后都是要死,那她也要拉个垫背的才行。就算是回头二夫人责怪下来,对她处以家法,也好过让她天天这样欺负折磨来得痛快!

    她实在是太难缠了,若不是下手狠一点,再让她有反扑回来的机会,那自己的下场注定要凄惨无比,生不如死了。

    夏九看她的眼神,就知道她是来真的。她看着她阴沉的目光,还有那满地狼藉,也不知从哪里来得勇气,咬着下唇道:“好,奴婢知道了。”

    她已经挑好边了,当初觉得背叛杜鹃的那一刻开始,她便没得再选了。姑娘待她一直温和照顾,她不能不帮,毕竟帮了她,就等于是帮了自己。

    如果,小桃姑娘真有个什么闪失,别说二夫人不会轻饶了她,等二少爷回来之后,她也是死路一条……

    夏九心里虽然很怕,可更多的却是赞同,她深吸一口气,又点点头道:“姑娘说的对,再这么忍下去,也不是办法。奴婢,奴婢一定把姑娘交代的差事办好。”她说完,便又蹲下身子,用抹布用力地擦拭着地上的油渍,擦了又擦,换了好几盆的水,好不容易才把给收拾了干净。

    清洗过房间之后,夏九便来到小桃的跟前支银子,准备要出门去了。

    小桃不知道那东西多少钱,一口气给夏九拿了十两银子。

    夏九沉甸甸地接在手里,然后小心放好,便转身出门去了,没多说一句话,仿佛生怕自己再多犹豫一下就会反悔了似的。

    有些事情,一旦决定了就要马上去做,因为只要稍一犹豫,就会让人丧失勇气。

    夏九一路揣着银子从后院出了朱家,行色匆匆,直奔城南门外。

    市集上什么都有,只是像是砒霜之类的毒药,还是寻不见的。这样的东西不允许私有买卖,除了药铺之外,没人敢卖。

    不过,夹竹桃却是不同,它虽然带毒,但也是花,而且,花朵鲜艳,极具观赏性。

    许是因为有些心虚的缘故,夏九足足迟疑半响,方才来到一处摊子跟前,询问那夹竹桃的价钱。

    那卖主见她衣着轻衫,模样清秀,便知她定是体面人家的小丫鬟,忙含笑地凑上来道:“小姑娘,真有眼光啊,我这花草可是伺养的最好最艳的。瞧瞧这花叶,花瓣,好看的紧啊。”

    夏九对旁的半点兴趣都没有,只看这几株夹竹桃,轻声问道:“我只要这一种。”

    那摊主笑着回道:“恩,这夹竹桃也是好看好养的东西,季季开花。姑娘真心想买的话,就五十文钱一株。”

    五十文钱,绝对算得上是高价了。

    他认定了夏九是个不识货的小孩子,方才故意糊弄她来的。原以为她会张口还价,谁知,却见她点了点头道:“好,那摊子上的这些花,我全要了。”

    那摊主闻言一愣,随即眉开眼笑的应声道:“哎呦,姑娘果然痛快,好好好,我这就给您装土装盆。”

    今儿可算是交到好运了。

    夏九摆摆手道:“我不要花土,只要花,你给我绑起来就行了。”

    那摊主又是一愣,心想,许是她离得近的缘故,便应了一声,只是担心她真的什么都不懂,忍不住好心提醒道:“姑娘这话虽好,但也是有毒的东西。尤其是那花叶和茎秆,姑娘回去之后可要小心才是。”

    夏九只作未闻,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那鲜红的花瓣,拿出一两银子递给那摊主,淡淡道:“这钱够了吧。”说完,便伸手接过那绑好的夹竹桃。

    那摊主一见银子,眸光一亮,忙点头哈腰道:“哪里用的了这么多!小的可没有碎银子找给姑娘您啊。”

    夏九理也不理他,只是抱着花就走,毫不在乎的样子。

    那摊主却是又惊又喜,连忙把银子揣进怀里,生怕她会突然折回来讨要似的。

    夏九不敢就抱着花回去,便又从市集上买了半大不小的陶罐,然后将夹竹桃一株一株地折断了放进罐子里,带回了朱家。

    因着小桃有孕在身,大家看着她捧着罐子倒也没有多想什么,只当是小桃又犯了嘴馋,想吃什么好东西了,方才让她悄悄买了回来。

    小桃一直心急火燎地等着她回来,见她捧着个罐子回来,不禁心下稍安。

    主仆二人整整一个下午都闷在房间里没出去,只把那些花瓣,枝叶,还有茎秆全都捣碎了,然后再一点点一点点地将那么毒汁收集起来。

    忙了一个下午,最后也只能捣出来一小碗而已。

    小桃看着那碗墨绿色的汤汁,心道,再给杜鹃下毒之前,得先试试药性才行。

    夏九从碗里倒出一些毒汁,然后混着些剩饭剩菜,送去了后院的角落里,那里经常有野猫出没,偷吃东西。所以,想要知道毒汁到底有没有用,且看看那些野猫是死是活,便就全都知道了。

    这一夜的时间,过得格外漫长。

    次日一早,夏九天还没亮,就去后院转悠了一圈,结果,果然在放碗的地方,看见了好几只野猫的尸体。

    夏九心情忐忑地把装着剩饭的碗给埋了起来,然后,一路小跑着去给小桃回话。

    既然东西有用,就再没什么好犹豫的了。

    夏九气喘吁吁地发问道:“姑娘,杜鹃那个人素来狡猾,您要给她下毒,可不是件容易的事。”

    小桃微微沉吟道:“说难也难,说不难也不难。她昨儿不是说了吗?希望看见我给她额头认错,想来,我要是真那么做了,她便会以为自己赢了,什么戒心都没有了。”

    杜鹃的骨子里自然是有几分高傲的,虽说是奴婢,但也是二少爷这辈子碰过的第一个女人,心里不可能一点想法,一点骄傲都没有。

    夏九长长地吁了一口气,忐忑不安道:“姑娘真的想好了?”

    小桃此刻的心情冷如寒冰,就连那双黝黑的眼睛也蒙上了一层薄薄的寒霜。

    开弓没有回头箭,正如她现在一样,若是杜鹃不死,那便是她腹中的孩子去死,她总得选一个才行。

    “就这样办吧。往后是好是坏,全看这一回了。”

    小桃默默在心中酝酿着计划,而杜鹃却是毫无知觉,继续换着花样地欺负着小桃,看着她那张丧气颓败的脸而沾沾自喜。

    小桃把夹竹桃汁小心收好,又让夏九连夜把那些剩下的东西全都埋在了园子里的假山后面,以免事发之后,被人发现蛛丝马迹的痕迹。

    待到一切都安排妥当之后,小桃故意给了厨房的厨娘们不少赏钱,让她们给自己置办一桌好饭好菜,而且,做得都是杜鹃喜欢吃的菜色。

    厨房的人给杜鹃报了口信,杜鹃没想到,她还有这般闲情逸致,不免又起了几分怒意。

    厨房的人办事很是麻利,不过一个时辰就把饭菜做好,送了过来。

    饭菜刚摆上桌,杜鹃摇摆着纤细地腰身,慢慢地走了进来,她远远就闻见饭菜的香味,进屋之后,先是斜着眼看了一眼桌子,继而望着小桃冷笑一声道:“今儿是什么好日子啊,妹妹如此好的兴致。”

    小桃神情如常,缓缓走到杜鹃的面前,福身行了一礼,语气恭敬道:“今儿不算是什么好日子,我擅自做主备了些酒菜,想要亲自给姐姐赔个不是,还望姐姐赏脸,不要嫌弃。”

    杜鹃闻言,眸光一闪,微微的笑了笑,语气里满是高高在上的不屑,道:“奇了怪了,真是太稀奇了,妹妹居然也会说这样讨好的话了。不过,两天也不知道是谁说的,说是要和我斗到底,非要让我后悔不可呢?”

    小桃低了低头,道:“那会都是妹妹太不懂事了,昏头昏脑地顶撞了姐姐,事后,我深感后悔,所以今儿才想要好好地给姐姐赔罪道歉,还望姐姐您能大人大量,大人不记小人过,原谅妹妹一次吧,妹妹在这儿给姐姐赔不是了。”

    她就知道她会服软的。杜鹃听了这话,脸上露出丝丝得意的笑,但随即又道:“既然是赔礼道歉,就该有个赔礼道歉的样子。妹妹这样直挺挺地站着,让人看着真是半点诚意都没有啊。”

    小桃心知,她一定会得寸进尺的。

    她稍微犹豫了一下,但还是慢慢屈膝地跪了下来。

    杜鹃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满是不屑地看着她,半响没说话。

    小桃见状,暗暗深吸一口气,弯下身子重重地对着她磕了一个头道:“妹妹之前太过愚笨,不懂姐姐的良苦用心,做了不少错事,说了不少错话。妹妹今儿给姐姐赔礼磕头,还请姐姐宽心。”

    杜鹃心头一跳,没想到她会真的跪下来。

    夏九在旁也是变了脸色,正要伸手去扶,却忽地想起姑娘之前叮嘱过的话,随即又默默地放下了手。

    杜鹃故意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继而抬步来到桌边坐下,对着小桃微微抬了抬手道:“妹妹,早知如此又何必当初呢?算了算了,你既然真心认错,我自然不能再和你计较什么了。”

    小桃闻言,没有马上起身,只抬头问道:“姐姐这么说,可是原谅妹妹了?”

    杜鹃瞧着她懦弱无辜的脸,似笑非笑道:“妹妹都做到这份上了,又这么有诚意,我当然要原谅你了,何况,你肚子里还怀着二爷的孩子呢。不看僧面看佛面,我权当是为了二少爷,索性就原谅你一次好了。不过,咱们得把丑话说在前面,你既认了错,那往后说话办事,可得会看些眼色才行。咱们姐姐妹妹间的称呼着,虽然听着亲近,可不能没了规矩。”

    小桃扶着夏九的手,缓缓站起身道:“姐姐说的极是。从前是妹妹不懂规矩,从今往后,姐姐说什么,妹妹便做什么,保证乖乖听话。”

    杜鹃听了这话,又是微微一笑,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妹妹能这么想自然最好。说来,咱们都是二爷身边的人,你叫我一声姐姐,”

    夏九一直站在旁边看着听着,只觉姑娘真够能忍的。若是换作别人,早就忍不住了。

    小桃神情温顺地看着在座的杜鹃,柔柔一笑,心想,就让她这样的得意下去吧,等到了明天早上,她便是想笑也笑不出来了。

    小桃越是表现得温顺,杜鹃的心里就越快活,但她到底还是留了几分小心。

    桌上的饭菜都是厨房的人做的,应该没有什么问题。不过,她还是等小桃都先尝了尝,方才敢安心地吃了起来。

    杜鹃美美地吃了一餐,而小桃则是一直看着她的脸色,吃得不多,只是一味地陪着笑。

    饭后,小桃亲自端了茶来给杜鹃,杜鹃稍微犹豫了一下,只是轻轻道:“你先放着吧。”

    小桃微微一笑:“这是桂花茶,方才的饭菜都是些肉菜,这杯茶正好可以给姐姐解解油腻。”

    杜鹃挑眉道:“既然如此,妹妹怎么就端来一杯呢。”

    小桃笑道:“我现在怀着身孕,不能喝茶。”

    杜鹃追问道:“那妹妹喝什么?”

    她故意追问到底,想要看看她有没有耍什么花样。

    这会,夏九又捧了杯温温的蜂蜜柚子茶来,带着小心道:“姑娘近来常喝这柚子茶,酸酸甜甜,还有点点苦味,正好可以压住害喜时的恶心。”

    杜鹃眸光一动,忽地开口道:“这么新鲜的东西,我倒是没尝过呢。”说完,便直接拿起来闻了闻味道,夏九张了张嘴,欲要阻止,却还是没敢说出口。

    小桃见状,只道:“那就请姐姐尝尝鲜吧,这杯桂花茶我来喝。”

    杜鹃轻抿了一口,只觉味道不错,随即便牢牢地盯着小桃,看她敢不敢喝那杯子里的桂花茶。

    小桃低着头,犹豫了片刻,最后还是端起杯子喝了。

第二百八十一章 网开一面

    香浓的桂花茶,看似朴实无华,实则清甜宜人,清淡的茶水里加了满满一大勺的桂花蜜,喝下一口,满齿留香。

    小桃从前不爱喝茶,但今儿这一碗茶却是深得她心。

    杜鹃得意满满地扬长而去,临了临了,还不忘嘲讽她几句。“难怪,二少爷那么喜欢妹妹,妹妹伺候人的本事,果然是细心周到。今儿这一顿饭,你花了不少心思,还算是有诚意,往后只要你好好听话,小心行事,我这个做姐姐的,自然不会亏待于你的。”

    小桃神情淡然地点点头,温和道:“多谢姐姐大人有大量,原谅妹妹从前的许多不懂事。妹妹恭送姐姐,明儿一早妹妹会亲自备好茶水点心给姐姐送去。”

    杜鹃看了她一眼,微微一笑,便转身走了。

    小桃目送着她远去的背影,长出了一口气。

    夏九随即上前一步,凑到她的耳边小声道:“姑娘果然猜对了。亏得咱们什么都没有放,否则就麻烦了。”

    小桃轻声道:“她的心思那么多,自然不好糊弄的。而且,我也不能让她死在我的屋子里。”

    夏九微微点头:“姑娘故意让她没了戒心,这样才好下手。”

    小桃心中默默道,且让她在得意一个晚上好了。

    下人们的房间,通常都是四个人一间,有时因为来了新人而地方不够,甚至还要五六个人挤在一起。若是冬天倒也无妨,可是如今正值盛夏时节,大家一起拥挤在大通炕上,自然难受得紧。

    杜鹃身为二少爷身边的大丫鬟,自是不用和那些小丫鬟们挤在一起,她可以一个人舒舒服服的睡。

    她见小桃已经服了软,低了头,心中很是得意,心想,如此一来,往后她就算在二少爷的跟前,再怎么得宠,最后也都要被自己踩在脚底下,永无出头之日。原以为她是硬骨头,却没想到着这么快就坚持不住了。这样一来,就算日后她真能为二少爷生下长子,也要听从自己的意思行事才行。

    杜鹃如此想着,心里便舒坦了不少。

    日子一早,小桃果然说到做到,带着点心和茶水过来伺候杜鹃起床梳洗。

    杜鹃懒洋洋地瞧着她为自己斟茶倒水的样子,笑了笑道:“妹妹这样一来,倒是让我有些不好意思了。你现在好歹还怀着身孕,这些粗活就让别人来吧。”

    小桃恭敬道:“伺候姐姐本该是妹妹的分内事。”

    杜鹃翻身下床,走到桌边看着她带来的点心盒子,里面有八个格子,每个格子里面放着一块糕饼,看着十分精致。

    小桃含笑道:“这是我亲自准备的点心果子,还请姐姐尝尝看,味道如何?”

    杜鹃这回没有犹豫,她不是对小桃完全没有了戒心,只是不相信,她敢这么明目张胆地设计自己,索性拿起一块吃了起来。

    谁知,她才咬了一口,便苦得皱起了眉头。

    她正要张口吐出去,却发现那里面苦汁已经顺着喉咙留了下来。

    杜鹃立刻把点心扔在了地上,瞪向小桃道:“这里面是什么东西?”

    小桃微微一笑道:“是我特意为姐姐准备的好东西。味道不错吧。”

    小桃故意和她隔着好几步的距离,就算杜鹃突然发作冲过来,一时半刻也伤不到自己。

    杜鹃闻言,如同被人重重地打了一闷棍似的,心知不妙,额角突突地乱跳,只是还未等有所反应,心口忽地一紧,像是被人用绳子紧紧勒住了似的。

    小桃看着她脸色煞白地跌在地上,双手死死地抓着胸口,眼睛瞪得大大的,先是挣扎了几下,之后便脑袋一歪,直接昏死了过去。

    夹竹桃的毒性,果然厉害。

    小桃轻轻掏出手帕,把地上的点心碎渣全都收拾了起来,最后还不忘给杜鹃擦了擦嘴角。

    她看起来似乎还有一丝尚存,也许现在唤人来救,还能有一线生机。

    小桃静静地蹲在地上,耐心地等着看着,心中毫无畏惧。

    她见过太多的死人了。

    死人对她来说是最不可怕的,不过只是一副骨肉而已,活人才是最可怕呢。因为你无法预料到她会做什么,说什么……

    小桃缓缓地伸出了手,用手指探了探她的鼻息,停了片刻,方才浅浅一笑,觉得这个世界总算是清净了。

    ……

    朱家闹出了一条人命。

    正在这大好的时候,居然闹出了一条人命,实在是晦气,晦气的很。

    朱老太太被气得发了一通的大火,将二媳妇柴氏喊了过来,指着她的面门,狠狠地训斥了一顿。

    柴氏从老太太屋里出来的时候,脸色铁青,难看至极。

    杜鹃没了,人人都知道是小桃做的,可是表面上却是一点蛛丝马迹的证据都找不到。

    大夫说是被毒死的,然而,杜鹃屋里的茶水点心,没有一样是有毒的。

    小桃更是一口咬定,自己什么都没有做,只是为了讨好杜鹃,特意送去了点心和茶水,谁知,一进门就见她躺倒在地,没了气息……

    这样敷衍的谎话,没有人会相信。

    柴氏听完,心中气不打一处来,她就知道这些丫鬟不会安分守己的呆在自己的屋里,消消停停地过日子。锦纶不过刚刚才走,她们就按耐不住了,就是看不得朱家有片刻的安静,平时明争暗斗,掀风起浪地也就罢了,看着她们都是自己儿子的女人,索性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管那么多了。谁知,她们倒是得寸进尺,越闹越凶,这会居然闹出人命来了。

    小桃心里也慌张得很,但想到方才嬷嬷们带人什么都没有搜到,便又安心了些。

    那些害人的东西,她早都收拾干净了,只要她们翻找不出来,便不能说是她做的。

    柴氏最见不得嘴硬不听话的奴才,这会见小桃死不承认,便沉着一张脸,责骂道:“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竟敢在我的眼皮子底下祸害人命!你别以为肚子里怀着孩子,我都不敢动你分毫了。你肚子里的再好,不过也就是庶子,我们朱家不稀罕,锦纶也不稀罕,你若是还想活命,就赶紧给我老实招来,否则,后果自负!”

    小桃依然面不改色心不跳,只是平静道:“二夫人,奴婢什么都没有做,还望二夫人明察。”

    柴氏跟着抬手,扬起一巴掌重重地甩在小桃的脸上,打得她整个人歪倒过去,差点没直接趴在地上。

    柴氏的手劲不小,小桃的脑子随即嗡嗡作响,半响回不来神……

    夏九含着哭音求道:“二夫人息怒啊,姑娘如今怀着身子,不能挨打啊……”

    柴氏听了这话,顿时冷笑一声,语气更加阴沉了几分,“你还有脸说话呢。这院子里整日乌烟瘴气的,都是你们这些没规矩的丫鬟们撺掇的,明里暗里地挑拨离间,不想想如何让主子过得舒坦,满肚子的坏水。”说完,她便吩咐身边的嬷嬷对着夏九重重地打,“你说她打不得,那好,今儿我就先揭了你的皮,再看看她说不说实话。”

    那婆子闻言,立刻挽起袖子,一把抓住夏九的头发,一巴掌一巴掌地打了下来,而且,口中还不忘念念有词道:“这巴掌是教训你没大没小,竟敢在主子的面前随意开口说话……这巴掌是教训你包藏祸心,你撺掇姑娘,挑拨离间……这巴掌是教训你胆大包天,竟敢当着主子的面包庇别人……”

    如此几巴掌打了下去,夏九的脸已经红肿一片,嘴角也都被打出了血。

    夏九刚开始强忍着不哭,但到了后来,便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可她越是哭,那嬷嬷便打得越重……

    小桃看得清楚,听得真切,迟疑片刻,方才开口求情道:“二夫人,您若是心中有气,要怪就怪奴婢,夏九只是个孩子,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会,纵使有心害人也办不到的。”

    柴氏听了这话,还以为她是要认错了,便冷哼一声:“既然她不会,那就是你自己做的了。”

    小桃依旧摇头道:“不,奴婢没有害人。”

    柴氏听得这话,气得浑身颤动,直接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不禁又抬手给了她一个巴掌,怒斥道:“放肆的东西!事到如今,你还不承认,好啊,我今儿非得打到你服软不可,来人啊,给我重重地打,狠狠地打。”

    柴氏此话一出,着实让众人犯了难。

    打……还要狠狠地打,重重地打……可是,在场的人谁都知道,小桃是二少爷的心头好,这会又怀着身孕,万一真给打出事来,二夫人纵使过后不再追究,但是二少爷那边该要如何交代啊?

    大家一时都犯了难,没人敢应声,也没人敢动手。

    柴氏眼风一扫,冷冷道:“怎么的?你们一个个都聋了是不是,没听见我说的话是不是?”

    柴氏今儿可是彻底下了狠心,没规矩的人,最是万万要不得的。若是不好好教训一番,只怕将来她还会再害别人……眼看着新媳妇就要进门了,她可不允许任何在自己的跟前捣鬼作乱!

    柴氏身边的嬷嬷陪着小心道:“夫人您先消消气吧。有话慢慢问,小桃姑娘即使不对,可肚子好歹还怀着孩子,她挨了打,就是您的孙子挨了打啊……”

    柴氏想也不想道:“什么孙子?我不稀罕,从她这样黑心的肚子里钻出来的孩子,定然也是黑心的,长大之后一样是祸害,还不如现在料理干净的好!免得日后看着晦气,处处添乱!”

    那嬷嬷跟了柴氏快二十多年了,从未见过她生这么大的气,说这么的狠的话,顿时不敢在言语了,忙默默退到一旁。

    小桃颤抖着抬起头,对上柴氏怒气冲冲的眼睛,忽地开口道:“夫人既然如此厌恶奴婢和奴婢的孩子,索性今儿就给奴婢一个痛快吧,让奴婢和这孩子一起消失了,彻底地从夫人的眼前干净了。”

    众人闻言皆是一怔。

    谁都见过作死的,却没见到过自己找死的。听小桃这话的意思,便是要寻死了。

    柴氏眼眸暗藏利光,只道:“明明是你自己自作自受。今儿的事,若是按着家法处置,你的命谁也保不住。”

    小桃并未失去理智,反而被柴氏的话刺激得更加清醒了。

    她本来就是不重要的,杜鹃也是不重要的。如今,柴氏这样怒气冲冲,不是因为死了一个丫鬟,而是觉得晦气。

    是啊,二少爷成亲在即,家里无缘无故没了个丫鬟,听起来的确晦气的很。

    想到这里,小桃的心中冷冷一笑,复又开口道:“奴婢知道,自己今儿难逃一劫。奴婢不怕死,只是有些话,奴婢如果不说出来的话,必定死不瞑目,而且也对不住腹中的孩子……奴婢天生是个可怜人,进府之后一直承蒙二夫人和二少爷的照顾,才能苟活到今天。二夫人和二少爷的大恩大德,奴婢没齿难忘,所以一心一意地想要养好这个孩子。可是,奴婢和杜鹃姐姐之间的嫌隙太深,而她又是个小气记仇之人,自从二少爷出门之后,她便开始对奴婢心存报复,不论大小事,都要处处刁难,奴婢能忍的,不能忍的都忍了。心想着,只要杜鹃姐姐消了气,也就没事了。谁知,奴婢越是忍让,她就越是得寸进尺,在衣食住行上处处刁难奴婢,奴婢一个人不要紧,吃什么穿什么都无所谓。可奴婢腹中还有二少爷的孩子,奴婢不能让这未出生的孩子,陪着奴婢一起遭罪受苦。毕竟,这孩子是二少爷的孩子,不是奴婢一个人的孩子……二夫人,容奴婢大胆问一句,如果今日没的不是杜鹃,而是奴婢腹中的孩子,那又如何?奴婢也许可以为杜鹃姐姐偿命,可谁又能为奴婢腹中的孩子偿命呢?”

    一个人要是连死都不怕了,还会怕什么呢。事到如今,该说的话一定要说清楚才行。

    杜鹃是柴氏自己一手提拔起来的,所以对她的性格,算得上是一清二楚了。当初会看上她,一来是因为她有几分姿色,二来也是觉得她很机灵,有点小聪明又肯听话。

    不过,她看似聪明乖巧,但也不是没有毛病,偶尔脑子不好使的时候,做起事来一样是糊里糊涂,欠着沉稳。

    柴氏曾经一度想过不再用她,但转念一想,要是再重新**一个顺眼的,太过费事,便又把她放了回去。

    柴氏眉头微蹙,沉声道:“照你这么说来,你杀人害命都是为了我们锦纶了。真是笑话!”

    小桃心口一闷,只道:“奴婢只知道,杜鹃姐姐去的可惜。可倘若今儿去的不是她,那么也许明天,或者后天,躺在那里的便是奴婢了。”

    她大胆放肆的一番话,让柴氏心中的愤怒淡了几分。

    这院中的明争暗斗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谁的眼睛里没看见过几样污秽龌蹉的事情,柴氏可以想象得到,杜鹃定是没少欺负小桃……

    旁边的嬷嬷见状,再次大着胆子上前劝道:“夫人,一个巴掌拍不响。小桃姑娘虽说有错,可现在到底人已经没了,二夫人就念在她肚子里的孩子网开一面吧。稚儿无辜,大人之间的事,没道理让他跟着受罪!”

    柴氏那双精明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微光,她先是看了看小桃的脸,随即又看着她颤颤地护着小腹,心中暗暗解气了不少。

    两两相比之下,自然是这孩子来得重要。生气归生气,倘若这孩子真的被杜鹃欺负没了,她也非得把她活生生地剥下一层皮才行。

    柴氏沉吟片刻,方才缓缓落座,沉声道:“今儿我就念在孩子的份上,暂且不和你计较。不过,我可没打算放过你,等孩子出生之后,咱们这笔账再慢慢的算。”

    小桃闻言心头一松,连忙跪地磕头谢恩。

    柴氏见她磕的咚咚作响,只道:“我虽饶你一条贱命,但从今往后,你得给我老老实实地呆在屋里,没我的吩咐,不许踏出一步。机会只有这最后一次,你要是再敢乱来,别说是孩子,就算是老天爷也帮不了你。”

    ……

    好端端的没了一个丫鬟,传出去的话,很容易坏了名声。

    柴氏只得匆忙打发人把这件事料理干净,交代下人们只说是病死的,不许乱说。

    沈月尘听到了消息,免不了心中一阵摇头,随即对吴妈说道:“我原以为那孩子看着聪明乖巧,做起事来会更小心一些呢。没想到,最后还是弄成了这样。”

    吴妈沉吟着道:“人不找事事找人。那杜鹃早晚是个麻烦,如今她这样虽然手段狠了点,但好在二夫人还是网开一面,没有要她一命偿一命。”

    沈月尘淡淡道:“她的运气确实不错,亏得那个孩子在,所以才能平安过关。一命偿一命,柴氏就算再气,也不会让自己的孙子给个丫鬟赔命。”

    吴妈道:“如今她被二夫人关了禁闭,衣食住行上有人照料,倒也算是不错了。”

    沈月尘微微点头,只道:“我只希望她的运气能更好些,生出来个儿子才好。那样一来,二房就变得更加热闹了。”

第二百八十二章 童言无忌(一)

    是男孩是女,机会只有一半,一切还得看运气才行。

    沈月尘收回心思,看了看外面的天色,问道:“孩子们怎么还没回来?”

    吴妈想了想道:“老爷子带他们去看锦鲤去了。”

    之前因着明哥儿太小,从不让他去池塘边上玩耍。不过,现在他能跑能走了,加之,老爷子又愿意宠着他,使得很多事情,不行也行了。

    明哥儿不像朱滢那样懂事小心,偶尔说些不着边际的玩笑话,逗得老爷子十分开心。

    他素来是不愿理会家中的琐事,如今,人老了,眼睛花了,对着美人也没什么心思了,反而愿意和孩子们呆在一处,听着看着,只觉得自己也跟着他们一样充满了精气神。

    明哥儿今天又是毫无例外地把老爷子逗得哈哈大笑。

    朱老爷子问他长大以后,想要做什么?

    明哥儿半点顾忌都没有,直截了当地回话道:“我长大以后要出去闯天下。”

    朱老爷子呵呵一乐,只当他这黄口小儿,异想天开,倒是什么都敢想,什么都敢说。

    朱老爷子摸摸他圆乎乎的小脸,含笑道:“你这小家伙,听你这口气可是不小啊。可惜了,咱们朱家祖训上写得清清楚楚,朱家子孙不得入朝为官啊。”

    明哥儿听了这话,心中很是不以为然,只仰头道:“曾爷爷,当官有什么好威风的,我要做就就做那万万人之上的王。”

    朱家的祖训要求子孙不能为官,但没说不让去做皇帝啊。

    本该是童言无忌的一句玩笑话,却是让朱老爷子当场一愣,心绪波澜。

    朱家世代经商,落魄过,也风光过,但不管身边的境遇如何,朱家人都没有动过想要考取功名的想法,就算想过也是在心中默默地想。

    老爷子捋了捋花白的胡子,想起当年自己年少的时候,也曾经偷偷地想过要做威震八方的大将军。不过,这样太过儿戏的念头,来得快去得也快。

    他这一辈子大部分时间都在钱粮打交道,其余的时间,便是被女人们围着团团转。几十年过下来,老爷子从未因为自己不能当官而觉得惋惜,不过,如今因着明哥儿的一句玩笑话,却让他突然有了些想法。

    正所谓,好男儿志在四方。明哥儿虽然小小年纪,却能有这样不可一世的想法,可见他也是个有野心的孩子。

    野心……想当年,锦堂那孩子也是同样野心勃勃,可却被家里牢牢地拴在了这份家业上,明哥儿是他的儿子,自然会继承他的脾气,他的野心。

    朱家人一直自诩自己为正正经经的生意人,做生意人有生意人的好处,可也有很多不得已的难处。

    如今,因着阮家出了位的圣宠正浓的贵妃娘娘,让朱家也跟着有了官家的风光的体面。

    朱老爷子一直认为官场就是一个大染缸,只要和它沾上了边,便会被侵染上颜色……

    朱家已经踏进去了半只脚,还总想着要置身事外,怕是已经不成了,唯有审时度势,融入其中才是上上策啊……

    小孩子家家的一句话,轻飘飘的,却把他压在心底多年的那点点不安分的小心思给激活了。

    想当年,若是让锦堂考取功名的话,想来朱家今时今日,必定会别有一番天地。

    如今,朱家的曾长孙,三岁不足便想当王立威,这可不是寻常小人儿能有的志气。

    小小年纪便是如此,长大以后还了得了……朱老爷子心生犹豫,不知自己该不该成全小孩子的这份志气,又或是,给朱家一个真正可以光宗耀祖的机会。

    不过,官场如战场,一只脚踏进去便没有回头路了。一个人败了,就是整个家族的败落,将来的前途,眼前的荣华富贵,也会随之烟消云散的。

    老爷子眉心微蹙,心道:这样的险路不该是朱家人该走的路,也不该是这孩子该走的路……

    明哥儿见自己说完之后,老爷子的脸色微微一变,忽然沉默了下来,不免小心了几分,故意装装样子和朱滢一处玩去了。他希望老爷子没有多想,但心里到底还是有几分介意的。

    傍晚时分,他不等沈月尘发问,直接向她坦白了错误,说自己可能说错话了,让老爷子起了疑心。

    沈月尘闻言微微一怔,表情十分在意道:“你说什么了?”

    明哥儿见她如此认真,有些心虚地低下头,支支吾吾地回了句:“我说我想当皇帝。”

    他明明是认真想过才说的,可不知为何一到了沈月尘面前,就没办法变得理直气壮起来,好像自己真的是个小孩子,胡乱说话了一样。

    气场,这绝对是气场。明哥儿在心中暗暗地道。

    沈月尘听了明哥儿如此有震撼力的一句话,先是神情一愣,随即摇了摇头,抬手扶额,满是无奈地叹了口气道:“你果然又是这样,想说什么说什么。”

    她已经忘了自己前前后后总共提醒过明哥儿多少次了,谨言慎行,谨言慎行!可他偏偏不听,依旧我行我素,让人着急,也让人无奈。

    明哥儿见她半响不说话,低头弄弄自己衣服上的带子,也不再说话了。他并不是怕沈月尘,只是,担心她会真的生气。

    她肚子现在已经微微隆起来了,光是看着就让人不自觉地想要小心一点。

    明哥儿见她理也不理自己一下,便抬头看了眼周围,随即上前一步,拽了拽道:“又生气了?”

    沈月尘依旧不理睬他,只是轻轻抽回自己的袖子,静静地坐着,抿住唇角,神情不悦。

    明哥儿最不喜欢见她这副样子,他宁愿她发发脾气也好,也比闷着强。

    对他而言,女人绝对算得上是这世界上最难懂的物种了。

    “你要说就说,要训就是训,坐在这里运气算怎么回事儿啊?”

    沈月尘看也没看他一眼,继而唤来春茗,吩咐她道:“把明少爷送去大夫人那里吧。”

    沈月尘怀孕之后,明哥儿不能时常回来留宿,难得今儿能回来,偏偏又要送走。

    明哥儿见状,神情一黯,便知沈月尘是不愿意再搭理自己了,只得乖乖和春茗走了。

    看着明哥儿一脸闷闷不乐地回去了,吴妈挑起帘子进来问道:“明少爷怎么了?是不是又闯了什么祸,让小姐您生气了。”

    明哥儿这孩子素来调皮,偶尔想起一出是一出的,常常惹得人哭笑不得,束手无措。

    沈月尘还在为明哥儿的事情烦恼,揉了揉眉头,道:“没什么大事,我方才说了他几句。”

    吴妈闻言,缓缓上前道:“看小姐好像头疼的样子,我给您用梳子篦篦头发,解解乏可好?”

    沈月尘点了点头,笑道:“那就有劳妈妈了。”

    她坐在梳妆镜前,看着吴妈给她解开头发,然后拿着一把象牙梳子,小心翼翼地替她慢慢梳理着。

    她微微沉吟了片刻,方才开口道:“明哥儿那孩子越来越淘气了。”

    吴妈笑笑道:“男孩子都是这样的。越是淘气就越是聪明。”

    “家里人都太宠着他了,再这么下去可不是个办法。”

    有些话,沈月尘不能说得太深,只能避重就轻地感叹几句。

    吴妈还以为她是怕太过溺爱了明哥儿,孩子长大之后不成材,便劝慰道:“这天下间的孩子哪有不调皮的。明哥儿虽然调皮,但也聪明,心里什么都明白。想当初,小姐刚进门的时候,他就爱和小姐亲近,可见他心思通透,知道谁是真心对他好的。”

    沈月尘似笑非笑地摇了摇头。心道,哪有那么简单,她们母子之间的羁绊,比任何人想象得都要深。

    吴妈随即又道:“小姐疼爱明少爷是对的。正所谓,后母难做。小姐不是明哥儿的生母,多疼他也是应该的。”

    吴妈完全是为了沈月尘着想,明哥儿是全家人的心头肉,大家疼还疼不过来呢,有谁敢多苛责他半句呢?就算需要有人站出来来教导他,也不该是沈月尘来唱白脸。

    沈月尘听了这话,不免又是一阵沉默。

    如果明哥儿是个真正的小孩子就好了。那么,她也可以像个真正的母亲那样去管教他,养育他,可偏偏他的骨子里是个不愿受人控制的成年人。

    对他而言,自己苦口婆心地说教,一点用处都没有,因为他不会听的,也不想听。

    沈月尘不禁犯起愁来,她不能把明哥儿当儿子来教导,又不能把他当做朋友来相处,如此一来,她该用什么办法来约束他的言行举止呢。

    今儿他和老太爷说要当皇帝,虽是童言无忌,但也亏得老爷子没有斤斤计较。

    小孩子随便说说倒无妨,可若是再等个三五年之后,他长大了,家里人都觉得他是个该懂事的大孩子之后,明哥儿却还是随心所欲地说话,岂不是麻烦了。

    真正的小孩子是很会学话的,大人说什么,他们便学什么。明哥儿这么小,便能说出那些放肆大胆的话,长辈们刚开始可能听个新鲜,觉得有趣,可他要是一直这么说,总是这么说话的话,真是让人不想误会都难……

    沈月尘暗自摇头,这么下去不是个办法,为了长远打算,她必须和明哥儿把两个人的关系,还有相处的方式,一一确定下来才行。

    明哥儿的一句玩笑话,让朱老爷子记在了心上。

    果然,没过几日,他就趁着晨昏定省的机会,问起了沈月尘给明哥儿开蒙的事。

    沈月尘眉心微动,柔柔一笑道:“师傅的人选,之前定下了几个,只是明哥儿的年纪还小,师傅们都说再等两年也是好的。”

    老爷子闻言,不赞同地摇摇头:“咱们明哥儿说话说的早,没必要等那么长的时间,我看开始早点开蒙的好。”

    老太太有些意外道:“老爷今儿是怎么了?怎么突然关心起明哥儿的学业来了。才那么一点点大的孩子,着什么急呢?锦堂也是四五岁的时候才请的师傅……”

    老爷子不等她说完,便打断了她:“你一个妇道人家懂什么?咱们的明哥儿是个有大出息的孩子,早点认字读书是好事。”

    老太太和黎氏面面相觑,一时有些闹不明白老爷子突然间是怎么了。

    他鲜少关心这样的事,因为不爱操心,平时也只喜欢逗逗孙子而已。

    “小孩子正是顽皮的时候,交给那些老朽的师傅管着,把孩子的灵气都管没了,回头长大了像个小老头儿似的。”

    老太太说的这话,可是肺腑之言。想想看,朱锦堂小时候就是因为太早开蒙,所以才让孩子变得太过沉稳,早早地就变成了大人,感觉就像是没怎么撒娇就突然间长大了。

    回想起来,真是让人现在都觉得有些遗憾呢。

    沈月尘低头抿了口茶,深知老爷子态度的改变和明哥儿那放肆的言行脱不了关系。

    老爷子若是没上心,就不会突然提起此事。

    沈月尘暗自为难,依着明哥儿这样的敢说敢做的性子,若是真遇上那些一板一眼地老师傅,估计八成会把人家气走不可。

    试想一下,老师傅在那边之乎者也的讲着道理,而明哥儿则会满脸不屑地盯着他那张皱巴巴的脸,万一气不顺的话,甚至很有可能会突然卖弄起来,说自己懂得的师傅还要多,然后说些这个时代的人们,根本不能理解的东西……

    沈月尘端着茶碗的手,微微一顿,只觉这样的情形,绝对不会是自己的幻想。

    既然说起了明哥儿的事,老太太不免也要问一问沈月尘这个做娘亲的意见。

    沈月尘温和道:“明哥儿这孩子的确聪明,不过还不太懂事,须得多加管教一下才好交给师傅们学习。”

    老太太见她和自己想的一样,不免点头道:“是啊,怎么也得再过一年半载的才行。明哥儿现在就是个猴儿,乖是乖,可一旦淘起气来,怕是一般人看管不住啊。回头再把那老师傅的胡子给扯下来,岂不是有辱斯文……”她说这话时,故意看向老爷子,带着微微地笑意。

    老爷子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胡子,想起明哥儿淘气的时候,扯过自己胡子的情景,呵呵一笑,点头道:“说来也是,可能是我太急了些,那就晚点再说吧”

    沈月尘闻言暗暗松了口气。

    事后,她故意亲自去了黎氏那里一趟,把明哥儿接了过来。

    黎氏见她精神不错,又想和孩子亲近亲近,便点头允了。

    明哥儿略感意外,毕竟,沈月尘已经有好几天没有主动搭理过他了。不说推说乏累,便是故意晚起,不去请安,让他连见见她的机会都没有。

    沈月尘把明哥儿接来以后,便让春茗和翠心都退下去了,只留下她们母子两人。

    明哥儿见状,眨巴眨巴眼睛,便主动开口道:“我还以为你准备再也不和我说话了呢。”

    说实话,这还是沈月尘第一次和他生这么长时间的气,从前只要半天的功夫,她就会消气的,但是现在得用好几天才行。

    果然是怀孕中的女人比较敏感啊。

    沈月尘看着明哥儿稚嫩可爱的脸,神情认真地开口道:“朱清明,你好好听着,我有话想要问你。”

    明哥儿闻言怔了怔,半响没有反应过来,想过之后,方才意识到她刚才叫到的是自己的名字。

    朱清明这是朱老爷子按着族谱给他取的名字,清字从水,明字则是代表日月,也可代表光明之意。

    不过,因着平时大家都叫他明哥儿,倒是让人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

    明哥儿见她如此认真,还以为出了什么大事,连忙也跟着正襟危坐起来,问道:“怎么?出什么事了吗?”

    沈月尘淡淡道:“趁着没人出事之前,我想问你一个问题,朱清明,你究竟愿不愿意做我的儿子?愿不愿意做朱家的长子嫡孙。”

    明哥儿被她问得有些莫名其妙起来,不解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你把我给问糊涂了。”

    沈月尘又重复了一遍她的问题,然后道:“我的问题很简单,你只管照实回答就好。”

    明哥儿还以为她再买什么关子,眼中闪过一丝不悦,只道:“你是明知故问。如今我的处境,不是我自己能选择的。”

    沈月尘闻言却是摇头:“别把自己说得那么可怜。你现在的生活是多少人做梦都梦不来的。而且,你也不是没有选择的,你往后想走的路,全看你今时今日的选择了。”

    明哥儿见她如此严肃,不禁皱起眉头道:“你不会又是为了教训我才见我的吧。”

    沈月尘还是摇头:“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之前,我不会教训你的。”

    明哥儿有些急了,“我是不是你儿子,你自己心里清楚。你我之间,有必要这样转着弯子说话吗?”

    看着她这样冷冰冰的样子,真是让人有点不安。

    沈月尘见他急了,自己却不急,继续慢条斯理道:“朱清明,之前都是我考虑不周,对你的态度,一直太过纵容谦让,才会让你觉得你是我的朋友,而不是我的儿子。如今,你一天天地长大了,有些事情不能再拖了,必须马上说个清楚明白,才对你我最好。到底是儿子和朋友,你只能选择一个!”

    明哥儿满是不解地望着她,不知她突然间是怎么了,简直是不知所云。“儿子和朋友?你让我怎么选,你究竟是什么意思?把话说明白点。”

第二百八十三章 童言无忌(二)

    两个人之间的气氛,从没想像现在这样焦灼和紧张过。

    沈月尘沉着道:“我说得还不够明白吗?朱清明,你是什么样的人,我是什么样的人,我们之间是没有秘密的,但这并不代表我们之间的位置和身份是平等的。我不想强求你什么,可是,你知道吗?我想得那些问题,我所担心的那些问题,都是你从来都不会去想的,从来不会去担心的。为什么?因为你一直都不喜欢去考虑那些令人生厌的东西,所以你才能随心所欲地畅所欲言,可我和你位置不同,身份不同,你不想的东西,我却不能不想。有时候,仅仅只是因为你的一句戏言,我便要独自一人担心好几天,担心长辈们会察觉出端倪,担心别人觉得你是个异类……”

    明哥儿看着沈月尘,神情也变得认真起来:“如果是这样,那对不起了。我真没想到,我竟然一直以来都是你的麻烦,你的负担。只是怎么办呢?就像你说的那样,我和你不同,所以我没办法想你这样小心翼翼,委曲求全地过活,心甘情愿地去做朱家生儿育女的工具,只能过着仰仗别人,毫无自我的生活!你知道那有多窝囊吗?”

    他知道自己的话有些说重了,可这是他一直压在心头想说的话。只是从前总有诸多顾忌……他从前就想要好好地问问沈月尘,你每天这样生活真的幸福吗?开心吗?毕竟,在他看来,沈月尘的所作所为,简直要比真正的古代人还要地道,还要真实。

    沈月尘闻言,深呼了一口气,一双手轻柔的抚摸着肚子,放轻声音道:“我从来想过要让你过我这样的生活,我只是希望你能学会好好地保护自己,毕竟,这里和你我曾经生活过的是世界不同。”

    明哥儿不等他说完,便打断她道:“就算不一样那又如何?人们对权利和金钱的**都是一样的,野心都是一样的。我能做到他们任何人都做不到的事情,难道你不明白吗?”

    那些前世的记忆可以慢慢抛弃,但那些前世的经验和技能,却可以帮助他们成为这个世界的强者……

    沈月尘无心对他泼凉水,只是诚实地表达着自己的内心,道:“真的吗?你真的能无所不能吗?”

    明哥儿闻言,眼睛一瞪道:“你不相信我?”

    沈月尘道:“你以后会有多大的作为,我暂时不得而知。眼下,对我来说,最重要的就是让你在这宅院之中平安长大。这才是我最关心的事。有时候,家人比外人还要来得可怕。你知道,长房和二房的关系一直紧张,而你身为长房嫡孙,你知道你未来肩上的担子有多重吗?今时今日,你眼中所不屑的一切,在旁人眼中却是可以为之拼上性命去争取的东西!你没感觉到吗?这家里隐藏着那股淡淡的血腥气,表面上看着一团和气,但人人都有自己打算和计划。”

    家人有多么地可怕,沈月尘从一出生就见识到了。

    明哥儿的运气比她好一些,没有被家人狠心地遗弃,所以不用经历那些不必要的困苦和艰辛。

    明哥儿知道她的辛酸往事,便道:“我的身边有那么多人看着守着,没人能轻易伤害我。而且,你知道的,在这个家里我唯一真心实意相信的人,只有你。”

    每天被那些丫鬟婆子们围着团团转,这一直都是最让他苦恼的事情。

    “你既然那么相信我,为何不再多信我一次。当下这个环境之下,纵使长辈们再宠你,再开明,也不能看着一天大似一天的你,总是说一些和年龄身份不符的话。”

    明哥儿望着她,微微摇头道:“你总是这样小心翼翼,瞻前顾后,难道不会觉得烦,觉得累吗?”

    沈月尘淡淡笑道:“我当然会烦,会累,也会觉得自己很窝囊……不过,这世上的人谁不想随心所欲地过生活,可是真正能做到的人,又能有几个?”

    明哥儿忽地上前一步,伸出小手握了握她的手,道:“可以的,等我长大了,我会让你过上那样舒心的日子的。”

    他想要给她的,远比她想象的还要多。

    沈月尘闻言微微一怔,继而温和道:“只是我一个舒心又有什么意义?真正的快乐,不该是只属于一个人的。咱们和朱家的羁绊已深,已经没办法不去理会他们的感受了。所以,我才这样强迫你做出选择,是儿子还是朋友?是亲人还是朋友?如果是亲人的话,有很多事情就不能变得那样轻松随意了。”

    做朋友只要性情相投,真心以待就可以了,但做家人却不一样。

    沈月尘知道,在明哥儿漫不经心地外表下,横着一面高高厚厚的墙,他总是不愿意轻易流露出自己对朱家人的感情,但是不表现出来的感情,不代表没有感情……

    明哥儿见她的视线缓缓下落,最后落在自己的小腹上,她的表情变得很温柔,眼里柔得像是能滴出水来一样。

    “从前我只是想让你尽量地装装样子,不过,现在我才发现,只是装模作样是守不了秘密的。明哥儿,也许十几年之后,你会成为你想成为的那种人,不过现在,你要先做出一个决定才行。如果你选择做我的亲人,那么你就不能再随心所欲地的生活下去了,你要开始学会妥协,学会担当。但如果你选择朋友,那么我会一辈子为你保守秘密,还和之前一样照顾你的衣食起居,不会再用母亲的身份,强迫你做任何事情了,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不过,从今往后,我不能再全心全意做你的后盾了,因为除了你,我还有很多,更需要珍惜的东西。”

    沈月尘说的轻柔温和,但明哥儿听在耳朵里,却觉得有些刺耳。

    他微微皱眉道:“你这话的意思,是想要和我划清界限吗?”

    沈月尘没有为自己说话,只是顺着他的意思说道:“你也可以这么认为,毕竟,亲人和朋友本来就是不一样的。”

    明哥儿听罢,心中五味杂陈起来,这个问题对他来说并不算难。

    因为他一直都在想着,一旦自己长大成人之后,就会离开朱家,然后运用自己所知道的一切,所了解的一切,好好在这里拼搏一番。

    前世的种种,都是他与生俱来的“能力”和“天赋”,他怎么放任自己闲置着那些东西不用,而专心致志地去做一个守财奴呢。他不能,他也不想……

    “你这个女人真是麻烦!麻烦麻烦!”明哥儿忍不住轻声地抱怨起来,他有些急躁地屋子里绕着圈,气得脸色微红,看着像是只被人激怒了的小老虎似的。

    他暗暗使劲儿捏了捏拳头,下巴微抬,张了张口,看起来似乎心意已定,但最终还是没有回答出来。

    沈月尘一直静静地等着他,看着他,待见他开始犹豫的那一刻起,不禁心下稍安,她就知道他不会毫无顾忌地去选择的。

    倘若他真是一个自私的人,当初就不会费尽心思去帮助自己了。

    这样逼着他做决定,并不是她自己的本意,但有时候有些事,必须要有一个明确的答案才行。

    怀孕的日子越长,沈月尘便对腹中孩子的感觉越深沉。她的勇气也随之渐渐沉淀,转化为一种近似于决心的情感。孩子就是母亲的一切。所以,她已经不能在事事把明哥儿放在第一位了。她必须分出主次,方能做好准备。

    明哥儿犹豫了半响,终于开口道:“对我来说,你是很重要的人。我们两个相依相助走到今天,着实不易。你知道吗?我从来没有拥有过母亲,而你却在我最需要帮助的时候,以母亲的身份出现在我的面前。是你让我活了下来,也是你让我坚持了下来。说实话,我自己也弄不清楚对你,心里究竟对你抱着一种什么样的感情。我们之间的关系亲近而又秘密,我把你当做唯一可以信任的人,所以,你不要让我去选择,因为我也不知道怎么样去选择。”

    他们之间的关系,实在夹杂了太多太多的东西,看似理得清楚,却又不似清楚。

    他只知道自己信任她,感激她,喜欢她,珍惜她,可怜她,也尊重她……可是这些感觉,层层叠叠,却渐渐变化成了一种难以说明的情感。

    明哥儿随即又道:“说实话,就算我真的做出了选择。那你就真的能把我视为儿子一般地对待吗?真的可以吗?”

    他的反问,让沈月尘微微沉吟了片刻,方才回答道:“我想我可以做到。”

    明哥儿对她的话抱有怀疑,却听她继续缓缓道:“你总是说我很小心,很能忍,但你从来不去想我为什么非要这样小心翼翼,为什么非要忍着,让着,顺从着……”

    沈月尘忽地微微一笑,“因为我是一个非常胆小的人。因为胆小而不生事,因为胆小而忍耐,因为胆小而温顺,也是因为胆小而去努力适应自己所要面对的一切。这就是我的性格,如今我所拥有的一切,都是这样一点一滴,小心翼翼地积攒起来的。这个家,这个位置,这个孩子,这些来之不易的情感,对我而言都是视若珍宝一样……许是,因为胆子太小的关系,我总是会害怕不小心失去什么,又或是事后后悔。所以,每天谨言慎行,约束着自己,也约束着身边的人。所以,我不过是个胆小鬼而已,永远不能像你那样大胆得意地设想着未来。”

    一个人承认自己的弱点,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明哥儿心头一震,只道:“你不是胆子小,你只是一直没有选择的机会。”

    沈月尘微微摇头:“也不是完全没有机会的。如果当初我像你一样无所畏惧,也许我就不会回到那个曾经抛弃过我的家,也许也不会忍气吞声地嫁到朱家……那会,我不是没有选择的机会,只是我终究没有勇气,一个人和这个陌生的世界对抗。所以,我削去了自己的棱棱角角,放弃了很多的东西,但也得到了很多。”

    两个人许久没有这样推心置腹地交谈过了,沈月尘的话,让明哥儿心头泛起一层淡淡的酸苦之味,那苦味一路蔓延开来,直至喉咙。

    沈月尘长吁了一口气道:“我不想让你变得像我一样没有棱角。只是,你如今年幼稚嫩,如何能担得起那份雄心壮志?而且,你也明白,身为长房嫡孙,想要在这个家里好好长大,可并非是件容易轻松的事。只要你能相信我,那我就有信心可以做好你的母亲。”

    明哥儿的眼中闪过复杂的光,只道:“我说过了,我最信任的人就是你了。”

    沈月尘忙道:“既然如此,就让咱们一起试试看好了。”

    “试?怎么试?”

    沈月尘认真道:“第一件事,就是先试着学会听话,往后,你要多听少说,要学会在人前隐藏自己的心思。虽说童言无忌,但长辈们只是觉得小孩子说的话,都是玩笑话,可以一旦他们发觉你不是在开玩笑,那后果可就麻烦了。”

    沈月尘知道,想要让明哥儿完全适应自己的身份,光是信任是不够的,还需要一定强度的约束和控制。而这种约束和控制,必须得是强势的,坚决的,不能有任何弹性。所以,她需要那份真正为人母亲的底气才行。

    明哥儿没想到,她这样语重心长地说了半天,就是为了让他听话,不禁抬眸道:“就这样而已?”

    沈月尘微微点头:“是啊,如果你真能做到这点,我心里便也能踏实了。”

    明哥儿又追问道:“我们以后还是朋友吗?”

    沈月尘摇了摇头:“从今往后,我们不再是朋友了。”

    明哥儿有些急了:“那你还真准备把我当儿子来养。”

    沈月尘郑重其事地点点头:“没错。为了你心中光明无比的未来,就暂时把心中那点小小的介怀和不自在,统统忘记吧。”

    明哥儿闻言,咽下叹息,一句话反对的话也没说,似是默许了。

    明哥儿心中认定自己的目的是对的,他坚信自己的未来一定会成功的,只要拿出胆量,就一定可以闯出一番新天地来。

    不过,沈月尘认真沉重的态度,还是给他重重地提了个醒儿,让他不得不重新审视一下自己的位置。也许现在,真是他该做出妥协和改变的时候了。

    ……

    又过了十几天之后,朝廷的征粮令果然下来了,还是一样的价钱,但数量是翻了番。

    朱家虽说已经早有准备,但看着那征缴的数目,居然如此之大,不免还是觉得震惊和意外。

    虽说,朝廷每次征缴粮食都是按这一定的价格来收买商户,但那收买的价格,还不足市价的三分之一。所以,与其说征集,还不如说征缴,与其说买,还不如说是抢……

    此令一下,各地的粮价都开始不安分地浮动起来。

    德州的粮价更是一路攀升,不少散户急着卖粮存钱,而那些大户则是忙着收粮,使得价格连连上涨。

    老百姓抢着买粮,可市面上的大头货源,都被那些大商户把持着,他们没法挤得上去,便只好另想办法,转头去黑市上去买。

    如此一来,便让那些投机倒把的人逮到了趁乱而起的机会。

    城中的几大商户一起合力抵制粮价的上升,但也只能先求稳,不求降。

    这会,朱锦堂正在北方收粮,朱锦纶又在迎亲的路上,儿子们都不在,只能靠着朱峰一个人撑着,朱峻虽然也能帮帮忙,但他到底没什么太出众的能力,又不能擅自拿主意做主,所以也帮不上什么忙。

    朱家的粮铺,每日限定出售的粮食,不过半日就买没了。朱峰每每看着粮铺,看着账本,只觉头疼得很。

    城中谣言四起,连带着天香楼的生意也跟着受到了牵连。

    宋嬷嬷眼见着生意冷清,便不得不向沈月尘请示一二。

    怀着四个月的身孕,沈月尘的小腹已经开始日渐隆起,从前的衣裳多半不能再穿了,都要重新再改再做,身子沉了,精神也不比从前精神了,偶尔头疼起来,总要躺上半天才行。虽说没怎么害喜,但胃口不好起来,也是什么都吃不下,只能喝点稀粥,吃点小菜。

    这天,宋嬷嬷进来回话,说生意冷清了不少。

    沈月尘想了半响,才道:“这会天热,人们苦夏犯懒,不爱动弹也是有的。店铺里一切如常就好,只是那些新品的花露水一定要开始好好地宣传宣传,尽量多卖货也是一样的。”

    沈月尘原本也是预计要一两年的时间才能回本,所以暂时冷清一点,并不要紧。

    宋嬷嬷忙点头应是,却见沈月尘忽地轻轻“啊”了一声,神情怔怔地,像是被什么惊吓到了似的。

    宋嬷嬷忙道:“大奶奶您这是怎么了?”

    沈月尘怔了片刻,方才眨眨眼睛,低头看向自己的小腹,语气满是不可思议地兴奋道:“这孩子刚才好像动了一下。”

第二百八十四章 时间(一)

    李政登基之后,虽然野心勃勃,但一直都没有拿出什么出色的政绩来。此番,征战东北,便是他想要以雷霆惊人之势,做出一番轰轰烈烈的功绩出来。

    李政求胜心切,不顾众臣反对,毅然决然地向蒙古部落公然宣战。

    北方战事一触即发,朝中气氛沉闷,加之京城又连日阴雨不停,越发让人觉得压抑和不安了。

    明明还是盛夏时分,但雨水太多,湿气太重。阮琳珞的手中已经捧上了一只暖暖的手炉,她近来总是手脚发凉,身上凉津津的,太医说是因为气血不足的缘故,要注意调养和滋补。她心里很清楚,自己近来睡得一直不**稳,所以精神跟着差了不少,加之又怀着身孕,更觉得吃力了。

    许是因为是头一胎的缘故,阮琳珞的这几个月过得十分辛苦。

    太皇太后见她气色不好,很是忧心,只让她搬过来和自己一起住在寿安宫。

    李政如今忙于政事,只把后宫诸妃当做可有可无的摆设,鲜少愿意过去。

    太皇太后把阮琳珞接到了身边,李政每每忙里偷闲来给祖母请安,便能顺道瞧一瞧她,倒也方便得很。

    太皇太后虽说上了年纪,但身子骨还算硬朗。而且,她对阮琳珞一直十分疼爱,因着膝下没有孙女,只把她当做半个孙媳妇,半个孙女的疼爱着,所以平时没有人旁人在的时候,便让她唤自己为皇祖母,已显亲切。

    阮琳珞捧着手炉陪着太皇太后下棋,拈着棋子,沉吟许久,方才轻轻落下,还伴着淡淡的叹息声,道:“皇祖母,您这几步棋实在太厉害了,琳珞不想认输都不行了。”

    此刻,坐在她对面的太皇太后,已是一脸笑意,待她落子之后,方才轻轻一笑道:“你说这话不老实,方才那一步,明明还可以有别的下法,你却故意让着哀家。”

    阮琳珞笑着道:“皇祖母您火眼金睛,琳珞可不敢再您的面前耍心眼儿,输了就是输了,琳珞愿赌服输就是了。”

    太皇太后闻言,依旧笑呵呵道:“还说不会耍心眼呢。这满宫上下,就属你最会哄人了。”

    阮琳珞莞尔一笑。

    说实话,对她来说,哄太皇太后高兴可比哄圣上高兴要容易多了。

    阮琳珞缓缓起身,此时正巧外面有人来报,“太皇太后,随王爷来了。”

    太皇太后闻言微微一怔,只觉他这个时候过来,实在有些稀罕。

    因着战事吃紧,李政为了让拉拢人心,特意给李焕封了个随王之名,虽说是身份一等一的亲王,但取字为“随”,却是满含怠慢轻视之意。

    随王,随王,明里暗里地在提点他,要安分守己,一辈子追随听从,不许有反抗之心。

    李焕得了这么一个名衔,一时间成为了京城的一个大笑话。

    李焕对太皇太后一直十分尊重,每每进宫朝见圣上又或是议事的时候,都会过来给老人家请安,孝顺得很。

    说话间,一个锦衣华服,身姿挺拔,样貌英俊的年轻男子迈步进来,他的步伐平缓,不急不慢,径直上前给太皇太后行礼问安,举手投足间,自有一股风流倜傥的不凡气质。

    李焕是人人皆知的美王爷,也是不少宫女心中偷偷暗恋的意中人。

    阮琳珞之前只和他有过一面之缘而已,因为身份和地位的关系,对他这个人并无太过印象,只是觉得他和李政长得有几分神似,但给人的感觉却完全不同。一个棱角分明,一个温润如玉,正好是两个极端。

    阮琳珞如今贵为皇贵妃,位同副后,李焕见了她也要行礼,贵妃,王爷的彼此称呼着。

    太皇太后见他神清气爽的样子,不免含笑道:“几日不见,瞧着你的气色还是那么好。到底是年轻人,不想哀家这把老骨头,总是吃不香,睡不好的。”

    李焕微微一笑,把自己带来的小小礼物送了上去。

    “近来的这几日天气,忽冷忽热,孙儿特带了些菊花茶来给皇祖母清心解乏。小小礼物,不成敬意。”

    身边的宫人第一时间接了过去,呈给太皇太后过目,她呵呵一笑道:“你这孩子倒是心细。”

    李焕眸光闪闪,不经意间看到了桌上还未来得及收拾的棋盘,眉心微动道:“这棋局还没下完,先不用收拾。”

    他轻声地说了一句话,便让那身后待命的宫女,脸颊泛红,连忙后退一步。

    太皇太后听了这话,只道:“那孩子刚刚认了输,你来仔细瞧瞧,说句公道话,看看她是不是存心让着哀家。”

    李焕看着面前的棋盘,好一阵不说话,看了半响才道:“且从这棋盘来看,贵妃娘娘还没有输,尚有一线生机。”

    阮琳珞闻言,低低一笑,语音悠然道:“臣妾棋艺不精,实在看不出来,还有何路可走。”说完,缓缓起身让出自己的位置,欲让李焕过来接着下。

    谁知,太皇太后却是先行一步,放下了棋子,望向李焕道:“哀家下了这么半天,有些困乏了。这盘棋,你们接着下,回头分出输赢之后,让哀家瞧一瞧。”

    阮琳珞闻言,连忙起身道:“皇祖母,下棋不着急,琳珞还是先伺候您老人家午睡吧。”

    太皇太后摆摆手道:“哀家身边伺候的人有的是,何必还让你受这个累。你们好好下棋,哀家略躺躺就回来。”说完,便在宫女们的搀扶下款款进了内殿。

    阮琳珞单手抚着小腹,神情有些为难和尴尬。

    李焕倒是随意的很,转身冲着她比划了一个“请坐”的手势,道:“既然皇祖母做了交代,娘娘就和在下把这盘残局下完如何?”

    阮琳珞稍微犹豫了一下,还是缓缓坐了下来道:“那也好,不过本宫棋艺平平,还望王爷高抬贵手,悉心指教才是。”

    “娘娘客气了,此番咱们换着来好了,我用白字,娘娘用黑子,看看我能不能把这盘死局救活。”

    阮琳珞轻轻一笑,没再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李焕用修长的手指,先捻起一枚棋子放在手心,又重新多拿了一颗棋子,静静地拈着棋子,不言不语地沉思起来。

    阮琳珞微感诧异,明明每次只能放下一子,他又为何要在手中留有两子呢。真是奇怪。

    李焕自幼聪慧过人,论天资和实力,并不是输给当今圣上,反而还有不少过人之处。只是论起狠心来,李焕终究还是不敌兄长杀伐决断时狠厉。

    李焕棋艺过人,只用了不过区区数子,就将死局盘活,重新生机。

    阮琳珞见状不禁一怔,只觉他还真是有几分能耐。

    不过,虽说是盘活了,但未必就有取胜的机会。

    阮琳珞以守代攻,李焕则是重新布局,化之前的被动为主动。

    待到最后决胜之时,李焕方才缓缓摊开手心,取出之前一直攥在手心里的那颗白字,然后轻轻放下。

    白玉棋子发出一声清脆微弱的响声,阮琳珞不禁抬了抬眸,对着李焕拍拍手道:“王爷果然厉害,这盘棋本宫输的心服口服。”

    李焕轻扬了扬眉:“娘娘,本王方才救活的白棋,可是您之前亲自执手而下的。所以,本王是替娘娘赢下的这一局,本王赢了便是娘娘赢了。”

    阮琳珞眸光微闪,只见李焕正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心中瞬间一紧,只觉他好生放肆,她贵为贵妃,他虽是王爷,但若是顾忌彼此的身份地位,就该微微垂眸,以示尊重才是。

    阮琳珞随即淡淡一笑:“这么说,本宫该好好谢一谢王爷了。”说完,望向身后的宫女们,吩咐道:“王爷坐了这么久,手边茶都泡老了,还不去换杯新的来。”

    她这话明着是要宫女们换茶,但是有心之人,都听得出来她是下逐客令呢。

    李焕从小在宫中长大,怎会不知她话中软绵的含义,只是面对美人之时,脸皮厚些没无妨。

    李焕开口谢道:“本王多谢娘娘,本王正好觉得有些口渴了。”

    阮琳珞一怔,心想,这随王爷怎么会如此不懂眼色,她不知他是故意还是无心,只想早点离开,免得招人话柄,随即缓缓起身道:“既然如此,王爷就留下来好好品茶吧。本宫怀着身子,不宜久坐,想先行一步下去休息休息。”

    李焕见她如此避嫌,连忙起身相送,恭敬道:“娘娘慢走。”

    阮琳珞随即对他轻福了一礼,转身携着宫女们的手,款款走了出去。

    李焕望着她窈窕婀娜的身影,目光不禁变得若有所思起来。

    之前,早听闻皇贵妃娘娘美艳无双,宠冠六宫,原以为她必定是个妖娆妩媚之人,怎奈,亲眼得见才知,这位名声在外的皇贵妃娘娘,只不过是位二八年华的妙龄少女,看着青涩稚嫩得很,尤其是那双眼睛乌黑晶莹,让人过目难忘。再加之,她如今怀着身孕,眉眼之间自带几分温婉之光,越发显得娇柔纯美了。

    打从第一眼见她,李焕便对她格外在意,不光是因为她是圣上钟爱的女子,只是想看看,那个传说中凤凰命格的女子,究竟会是何种模样。

    不过,李焕第一次见到阮琳珞,并非是在金碧辉煌的宫殿之后,而是在荷花池畔。

    他那会正好去给太皇太后请安,回去的路上因为避暑贪凉,故意绕了远路。

    荷花池中,池水碧绿宛如玉石一般翠绿莹润,满池荷花盛开,粉白相应,缤纷一片,甚是好看。

    李焕原本只想驻足片刻,远远地看上一眼这许久没见的美景,谁知,阮琳珞却悄然出现,没有华丽的衣饰,没有精致的点缀,只是一身素素的打扮,看似无欲无求,反而更衬起那份青涩年华独有的纯雅之美。

    一头乌黑的秀发整整齐齐地披散在身后,更显得肤色白皙无暇,静静地站在池边,神情恬淡而悠闲,伴着那满池荷花美景,淡淡的,美美的,闯进了他的眼里,也留在了他的心上。

    美人成惑。李焕从不相信什么命理之说,不过当她看见阮琳珞的那一刻开始,他便开始越来越在意这个所谓地命格之说。

    得凤凰者,得天下,她注定是天子身边的女子。

    李焕一直压抑着自己的野心,等着合适的时机,反扑取胜。

    不过,从前李焕想要的只有那被李政阴险抢走的天下,可如今,他想要的是李政如今拥有的一切,所有的一切,包括他那不可一世的高傲自大,也包括他最钟爱的女人,阮琳珞。

    李焕静默片刻,缓缓收回了自己的思绪。随即,抬手拿起了方才自己最后落下的那颗白色棋子,还有阮琳珞最后落下的那颗黑色棋子。

    他将那两枚一黑一白的棋子搁在手心,低头看了几看,跟着不自觉地将棋子揣到怀里收好。他的嘴角微微勾起,神情似笑非笑,似乎也觉得自己的行为,有点可笑……

    ……

    佛堂之内,香烟袅袅,飘散着一股淡淡的檀香味。

    檀香清闲淡雅,原本最是让人凝神静气,可如今,沈月尘怀着身孕,对某些气味很是敏感,闻着檀香,也觉得有些刺鼻,不禁微微蹙了眉。

    不过,今儿是老太太礼佛祈福的日子,她既然被叫了过来,理应过去上一炷香,磕一个头才行。

    老太太恭恭敬敬地上了香,杨嬷嬷随后又替沈月尘点上了三支香,沈月尘对着观音大士叩了三叩,正要起身上香,便被杨嬷嬷轻声阻止道:“大奶奶莫要起身,奴婢来。”

    沈月尘微微一笑,继而双手合十念了几句经文。

    老太太也舍不得让她多跪,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就让丫鬟们把她扶了起来。

    “你如今怀着身子,累不得。今儿咱们就到这儿吧,心诚则灵,心意才是最重要的。我让你给你煮了冰糖莲子粥,咱们过去暖阁说说话吧。”

    沈月尘闻言,忙对着老太太感激地点了点头。

    她这会正被这檀香味扰得有些难受,正想寻个借口先行一步,好在,老太太会心疼人,只是让她过来露个面,表表心意即可。

    两人来到西暖阁,茶水点心莲子粥,早都已经备好了,样样整齐。

    沈月尘的食欲时好时坏,近来的胃口还算是好的,吃东西吃得也香。

    老太太坐在对面,看着她微微隆起的小腹,眼睛里满是笑意。

    等她把一碗莲子粥都吃完了,方才含笑道:“可见是上了月份了,你的胃口真是一天好似一天了。”

    这会,离着早膳不过一个时辰而已。

    沈月尘平时的饭量不大,每次吃饭的时候,都是吃得最慢最少的一个。

    沈月尘知道自己的饭量大了,微微低了低头道:“孩子长得好,我的胃口也跟着好了。”

    老太太满意地点点头:“能吃是福。你想吃什么就是肚子里的孩子想吃什么。”说完,伸手摸了摸她的肚子,关切地问道:“最近几天,这孩子闹得还厉害吗?”

    沈月尘莞尔道:“晚上的时候偶尔会动一动,白天的时候却老实得很。”

    老太太听了心里有喜有忧,孩子爱动说明健康壮实,八成会是个男孩儿。可他总是晚上闹腾,免不了要让沈月尘夜夜睡不安稳,耽误了休息。

    “你的身子已经过了四个月,孩子往后只会动得更多,你先慢慢适应着,尽量能多休息的时候就多躺躺。”

    老太太原本一直很担心,沈月尘的身子太过单薄,养不好这一胎。不过,她自己倒是争气,顺顺利利地度过前三个月,半点都没让人操心。

    沈月尘又点了点头。她现在睡觉的时候,基本就像是在打盹儿,总是一两个时辰地睡,很少能一觉到天明。

    老太太轻轻抚着她的肚子,心里很是欢喜。

    前几天,朱锦堂捎回来口信儿,说是已经到了地方,只要把粮食收齐,就可以早早地启程回来。

    托了贵妃娘娘的福,如今,朱家名声在外,办起事情来比从前顺利了很多。

    一提起这件事,沈月尘心中便有几分淡淡的欢喜。

    朱锦堂能够早早地回来自然最好。她每次感觉着肚子里的孩子动来动去的时候,她就期盼着他能早点回来,也能有机会摸一摸,看一看。

    老太太见她微微出神,笑了笑道:“锦堂那孩子正一心一意地想要往回赶呢。这下,你可以放心了吧。”

    老太太心里很明白,朱锦堂如今人在外头,可这心上,却是栓着一条细细的长线,线头紧紧地绑在沈月尘的身上,时时刻刻地惦念着呢。

    沈月尘垂眸看着肚子,柔声道:“若是大爷真能赶在这孩子出生之前回来,便是妾身和这孩子的福气了。”

    老太太拍了拍她的手,安抚道:“放心吧。你和孩子如今在他的心里生了根,他必定会早早地赶回来的。”

    她是过来人,想当年,她生朱峰和朱峻的时候,纵使是想老爷子那么爱玩爱闹的人,也是老老实实地守在家里寸步不离。

    沈月尘听了老太太的话,心里越发踏实了不少,转头侧眸瞧了瞧窗外,心中默默地算道:十月怀胎,如今四月有余,少说还有五个月的时间。如此一来,时间上还宽裕得很,足够等着朱锦堂平安回来了。

第二百八十五章 时间(二)

    自朱锦堂走后,沈月尘有时会给他写信,然后让捎信的人一路送过去,朱锦堂偶尔也会给她回信,短短的,只有几行字而已。

    沈月尘将那些信妥善收好,偶尔拿出来看看,每每看到末尾的那句“一切安好,吾妻勿念”,心里便觉得踏实了不少。

    随着日子一天天的过去,那些信纸也被反复折来折去,几乎就快断开了一样。

    沈月尘舍不得把信弄坏,便把信纸一张一张地都摊开夹在书本里面。

    两世为人,沈月尘还是第一次如此思念一个人。

    院子里花谢花开,不知不觉,夏天悄悄过去,只剩下一个短短的尾巴。

    初秋时分,朱家迎来了一桩期盼已久的喜事。

    为了朱锦纶的婚事,柴氏前前后后忙了将近大半年的功夫,如今,看着儿子终于抱得美人归,心里踏实了许多。

    正所谓,成家立业。先成家后立业,男人一旦成了亲,往后做起事来也就更踏实了。

    朱锦纶的妻子何雅琳出身官家,也曾是青州一带出了名的美人。

    柴氏虽是心中有数,但看到何雅琳的时候,还是眼前一亮。

    原本她还有些担心,如今一看,锦纶的身边有了这样一位新娘子在,便不会再把所有心思全放在小桃一个人的身上了。

    成亲那日,沈月尘陪着长辈们一起过去新房,看了看新娘子,也顺便沾沾喜气。

    老太太见今儿是大喜的日子,便家里的孩子们也过来瞧了瞧新娘子。

    明哥儿和朱滢怔怔地瞧着满屋子喜庆的大红,一时有些愣怔,反倒是朱潇不怕生,伸出小手抓了把糖果儿,就直接往嘴里塞,亏得丫鬟们看着,方才没被呛着噎着。

    何雅琳一身大红色的喜服,妆容精致,神情从容温婉,没有丝毫羞怯和青涩,反而是表现得落落大方,神情温顺,嘴角微微抿起,带着得体的笑意。

    老太太见她如此得体,心想,果然是官家之女,独有一份骄傲和沉稳。

    沈月尘仔细瞧了瞧何雅琳,也是暗暗点头。果然是个美人,瓜子脸,杏核眼,柳叶眉,大小适中的红唇,白皙细腻的皮肤,容貌秀丽,气质清雅。

    论姿色的话,何雅琳并不逊色于小桃,反而比她多了几分清雅高贵的气质,更容易让人心动。

    沈月尘在心里默默地想:如此一来,小桃的处境怕是要更难了。好在,她还有肚子里的孩子可以指望。

    眼看吉时就要到了。

    老太太携着众人退出新房,回到厅堂准备看着新人行礼拜天地。

    今日的朱锦纶一身大红蟒褂,看着喜庆,也看着更英俊了。

    两个人齐齐地往老爷子和老太太跟前儿一跪,郎才女貌,宛如一对璧人似的,怎么看怎么讨人喜欢。

    朱锦纶对自己这位新娘子,还算满意,他原本的期望并不高,虽说人人都说她是个美人,但他一直觉得外人的话不可全信,而他因着身边已经有了小桃,对于新娘子的长相,也要求不高,心想,只要她长得周正,不缺鼻子少眼睛的,就算可以了。

    不过,何雅琳远比他想象中的要好。朱锦纶暗中觉得庆幸,暂且不说喜欢还是不喜欢,自己的身边多了个美娇娘,总算是一桩美事。

    朱锦纶心里满意,而何雅琳也和他一样,对自己未来的这位夫婿十分满意。之前,何雅琳原想着自己要嫁进商贾之家,心里还有几分不甘心和委屈。她的父亲是青州知府,官居五品,虽算不上是个顶大顶大的官,但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

    正所谓,门当户对。官家配官家,商贾配商贾,可父亲却让她远嫁德州朱家,岂不是要让她屈尊降贵……

    何雅琳对这门亲事,并不心甘情愿,只是父命难违,方才半推半就地顺从了下来。

    不过,待到朱锦纶迎亲过来,她身边的丫鬟欢喜来到她的耳边回话,说他是如何如何英俊非凡的人,她的心思才渐渐有了些变化。

    按说成亲之前,新娘子是绝对不能抛头露面的。不过事在人为,何雅琳心中没底,只想看看自己未来的夫君是个什么样的人,于是,便故意寻了个机会,偷偷地瞧了瞧朱锦纶。

    看到朱锦纶的第一眼,何雅琳的眼中便闪过一抹惊艳。

    此人高大挺拔,身材修长,容貌清俊,双眸炯炯有神,身上毫无市井之人的铜臭气,也没有富家子弟的纨绔自大,反而言行得体,温文尔雅,看着倒像是个名门正宗的世家子弟似的。

    许是因为,之前一直太过低估了朱家,何雅琳自从看见了朱锦纶之后,心里方才稍微好过了一些。

    迎亲的路,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但足够让何雅琳对朱锦纶消除戒心的了。毕竟,两个人要先成亲才能圆房。所以,再回到德州拜堂成亲之前,何雅琳一直都要坐在轿子里盖着盖头,不得在朱锦纶的跟前露面。

    这一路上,朱锦纶都表现得十分得体,何雅琳每天听着丫鬟们说起他如何如何地风度翩翩,如何如何地说话办事,心里渐渐地也对他多了几分了解。

    静静思量之后,何雅琳只觉得自己的运气还算不错,夫婿英俊挺拔,婆家财大势大,虽说不是官家,却也是沾着几分皇亲国戚的名声……

    今儿是他们成亲的好日子,打从一大早上开始,何雅琳就被众人众星拱月似的围在中间,先是穿衣打扮,随后又是朱家人拖家带口地过来瞧她。

    何雅琳出嫁之前,便知自己要嫁的是朱家二少,而朱家大少朱锦堂早已成亲多年,之前有过一位妻子,不幸病逝,随后又娶了一位继室,出身不低,曾是莱州知府的长女千金,姓沈名月尘,听说是个很有故事的人。

    当着众人的面,何雅琳不好一一细看,只能略打量几眼而已。

    沈月尘如今正怀着身孕,挺着微微隆起的肚子,站在众人之中十分显眼。而且,她的身边还带着三个可爱的小孩子。

    说实话,沈月尘的年纪比她想象的小了不好。不过,两个人的岁数看着相近,但她已经是三个孩子的娘亲了……虽说没有一个是她亲生的,但到底都是长房的孩子。

    如此想来,自己这个新过门的媳妇,要想讨得长辈们的喜爱,不免也要早点怀上个一儿半女的才行。

    何雅琳暗自思衬着心事,脸上始终带着一抹淡淡的笑容,应承着大家或恭维或讨好或祝福的话,临近吉时,喜婆连忙凑到她的跟前,小心叮嘱着成亲仪式的种种安排。

    柴氏亲力亲为将这门亲事打点得风光体面,热闹非凡,何家的那些陪嫁的丫鬟婆子们看在眼里,喜在心上,心想,朱家如此用心用力,将来必然不会亏待了她们的宝贝小姐。

    何雅琳从前在何家,可以说是娇生惯养着长大的,半分委屈都没有受过。

    此番,她远嫁朱家,身边陪嫁的丫鬟婆子加起来足有二十多人,可谓是阵仗不小。

    想当初,沈月尘嫁进朱家的时候,身边的随行之人,也不过才七八个人而已。

    选吉日,择良辰,拜堂成亲入洞房。

    一对璧人行礼如仪,热热闹闹地完成了亲事,朱锦纶留下来招待宾客,何雅琳则是被喜婆丫鬟们先行一步搀扶到新房,安置稳妥,等着新郎回来挑盖头,喝交杯酒。

    庭院深深,何雅琳端坐在喜床之上,听不见外面的喜宴有多热闹,屋子里安静无声,她的耳边唯一能清楚听见的,就是自己那紧张不安的心跳声。

    对她而言,朱锦纶虽算不上是完全陌生的陌生人,但两个人在成亲之前,连话都没有说过。可如今,却已经拜了堂,成了亲,成为要一辈子相敬如宾的夫妻了。

    何雅琳暗暗深吸一口气,只觉头上的凤冠越来越发沉,压着她的脖子酸疼酸疼的。

    何雅琳的身边有两个贴身伺候的陪嫁丫鬟,一个叫芸曦,一个芸香,都是从小伺候在她身边的人,芸曦心细,精通女红针线,芸香性子内向,不爱说话,但做起事来认认真真,很是稳当。

    何雅琳安安静静地在新房里等着,芸曦生怕她一直盖着盖头,闷得慌,便轻声道:“小姐,外面的喜宴上人多得很,二少爷怕是没那么早回来,您要不要把盖头先掀起来透透气,吃点东西。”

    何雅琳微微摇头,随后想到自己盖着盖头,丫鬟们看不见,便又道:“就这样坐着吧。我不累。”

    她故意没说实话,不是不想休息,只是一心一意地想要让朱锦纶来亲自来掀盖头。

    一辈子只有一次的洞房花烛夜,她只想把最好的一面留给自己的夫君。

    芸曦还是担心她会热,便取了一把轻罗扇轻轻地替她扇着风。

    须臾,脸色微红的朱锦纶缓缓踱步进屋,他的脚步明显发沉,但并没有喝醉,眼睛依旧亮晶晶的,明亮得让人不敢直视。

    芸曦和芸香双双上前请安,朱锦纶只是淡淡一笑,继而摆摆手,示意她们退下。

    房间里该准备的东西都准备齐全了,就算没人伺候也是一样。

    芸曦和芸香虽是何家的陪嫁丫鬟,但想给自己的新主子留个好印象,便只把交杯酒端了过去,便相偕退下。

    一室寂静,只剩下他与她。

    何雅琳不自觉地攥紧了手,暗暗叮嘱自己不要紧张,不要紧张。

    不过,当朱锦纶掀起盖头的那一刻,她还是微微低下了头,只把视线落在自己的袖口,压根不敢抬头看朱锦纶一眼。

    朱锦纶见状,下意识地勾了勾嘴角,只淡淡道:“这一路上你也辛苦了,今儿事情总算是都办成了,往后你我也就都踏实了。”

    之前,因着又规矩约束着,两个人不方便说话,偶尔隔着轿帘说上一两句也就是顶天了。

    何雅琳听了他的话,缓缓抬起头来,正好对上朱锦纶那双黑白分明的眸子,不免心里一阵悸动,霎时脸上一红,双手微微用力,抓紧了裙边。

    龙凤烛亮晃晃的燃着,照出一室莹光,两人四目相对,自有一股暧昧的气氛弥漫开来。

    朱锦纶定定的看着坐在床沿的何雅琳,她就是他的新婚妻子,朱家的二少奶奶……虽说刚刚拜了堂,成了亲,但他还是觉得没有什么真实感。不过,这会看着她娇滴滴,羞答答地望着自己,心中方才有了些真实的感觉。

    如今,他也是娶了妻的人了,看着眼前温婉可人的妻子,不禁心头一热,随即伸出手去要去将她的凤冠拿下……

    何雅琳微微一怔,再次紧张了起来,不觉脸上的红潮又增添了几分。

    不过,该来的总要来,她犹豫了片刻,便缓缓站起来,和朱锦纶面对面地站着,见他又要伸手来解自己的衣带,忙红着脸道:“夫君且慢……咱们还没和交杯酒呢。”

    交杯酒是亲事的最后一个环节了,万万落不得。

    朱锦纶的动作一顿,随即笑了笑,只觉自己有些太心急了。

    喝过了交杯酒,何雅琳借着那份微薄的酒力,方才大着胆子,过去伺候朱锦纶更衣就寝……

    夜深了,月色朦胧无限好。

    小桃低垂着头,一动不动地坐在窗边,无心多看外面的月色风景,视线久久停留在自己隆起的小腹上,轻轻地摸了几下,方才心满意足的叹了口气。

    今晚注定是个难熬的夜晚,他的身边有了新人,而她却只能凭着肚子里的孩子,宽慰自己。

    不论如何,她还有这个孩子,就算二少爷对她的心淡了,她也不怕。

    现在,柴氏将她软禁在屋,不许她随意出门,她只能等着朱锦纶来找她,她知道他一定会来找她的。

    ……

    隔天一早,何雅琳随着朱锦纶一起去给长辈们请安。

    朱家二老瞧着他们小夫妻两个和和美美的样子,满意地笑了笑。

    朱老太太最是稀罕官家的女儿,看着何雅琳微微泛红的脸颊,不免欢喜道:“真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我一看见你,就知道你和我们朱家有缘。”

    柴氏闻言,也笑呵呵地附和道:“老太太说的是。他们两个人,这么整整齐齐地坐在一块,看着就是有夫妻相。”

    何雅琳听了这话,心里美滋滋的。

    沈月尘坐在一旁,看着她欢喜娇媚的脸,心想,新婚燕尔,正是好时候呢。可惜,那小桃还怀着身孕,也不知朱锦纶何时才能有所表示表示。

    因着杜鹃的事,小桃被柴氏关了禁闭,不许出屋半步。如今,唯一能让她出来的人,便只有朱锦纶了。

    沈月尘觉得朱锦纶看着不像是个薄情寡义的人,何况,小桃还怀着孩子,更加让人心里割舍不下了。

    果然,事情远比想象中发展得要快。

    成亲不过三日,何雅琳就听说了二少爷的身边,还有一个叫做小桃的姑娘。虽说是没名没分,但已经是怀着身子的人了。

    何雅琳对此震惊不已,她早就料到朱锦纶的身边一定不缺女人,但她万万没想到,情形会是如此气人。

    何雅琳纵使再怎么懂事,再怎么宽心,也不能对此事无动于衷,她表面上不好说什么,但心里难过。

    朱锦纶原本也没想要瞒着她,索性借着这个机会,和她把话说个明白,还准备给小桃一个合适的名分。

    “她如今已有四个多月的身孕了,我一直没有给她正式的名分,如今,你已经是名正言顺地朱家二少奶奶了,理应给她一个妾室之名才是。”

    何雅琳听了这话,心里一阵阵地发沉。

    朱锦纶原以为她性情温和,一定会答应下来,谁知,何雅琳却道:“妾身刚刚进府不久,对这位小桃姑娘还是一无所知,妾身觉得名分之事,不宜操之过急,还是先让妾身见一见小桃姑娘为好。”

    朱锦纶没想到自己会在她这里碰了个软钉子,微微蹙眉道:“你想见她倒是容易,不过,她先下怀着身孕,诸事小心,你可要好好照看她才行。”

    何雅琳闻言淡淡一笑,“那是当然了,妾身是二爷的妻子,理应为二爷管理好这些内宅琐事。”

    内宅琐事……朱锦纶只觉得这个小娇妻,看着娇娇弱弱,说起话来还真是暗藏机锋呢。

    女人都是善妒的。

    朱锦纶不禁对她起了几分戒心,只希望她能大度一些,不要太过小肚鸡肠,否则,这往后的日子可就难过了。

    何雅琳原本心里就觉得委屈和难过,这会见朱锦纶还亲自张口为小桃要名分,她的心里就更觉得气闷了。

    新媳妇才刚刚进门,就要给自己的丈夫纳妾,这样一来,她在朱家还怎么立威,还怎么要脸面呢。

    眼看着气势还没起来呢,就被一个丫鬟抢了风头,岂不是要让她难做人。

    何雅琳原本还为自己觅得一位如意郎君而欣喜不已,谁知,还没等她高兴够了,这糟心的事就跟了上来。

    这个小桃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物,且不管她有没有身孕,也绝不能压过她这个正室。

    何雅琳闷着一肚子怨气,心想,自己一定要先会一会这个小桃才行,方才知道她几斤几两,有多大的能耐……

第二百八十六章 妻妾

    夏九小心翼翼地走进屋来,手上端着托盘,盘里是清香四溢的鲜藕汤。

    鲜藕淡淡的香气,勾起了小桃陈年的回忆。

    她还以为自己已经忘记了过去的种种,那些开心的,不开心的……只是没想到,记忆这个东西,并不是可以由着人随心所欲地来控制的。

    因为,它时常会不经意地跑出来,拨乱人的心绪,然后又匆匆消失。

    闻着那淡淡的香气,时间似乎一下子回到了小时候。

    她和爹娘一起坐在阴凉的院子里一起喝着香汤,说说笑笑。

    娘亲的手艺好,做什么都好吃,但唯独做鲜藕做得最好。

    蒸莲藕,藕粉糕,鲜藕排骨汤,糖醋鲜藕,每年只要一到了吃藕的季节,便是小桃觉得最最幸福的时候。

    夏九盛出来一碗汤,轻轻递给小桃,含笑道:“姑娘前两天不是想说吃藕吗?这是厨房特意给姑娘做得,姑娘快尝尝看,小心烫嘴。”

    小桃闻言回过神来,看着那碗冒着热气的藕汤,微微笑了笑:“如今可不是吃藕的时候,不过看着很新鲜。”

    夏九忙道:“这是厨房的人特意给姑娘做的,因为二夫人交代过的,但凡是姑娘想吃的东西,就一定要做好送来。”

    虽说二夫人把小桃姑娘给关了起来,但在衣食住行上,并未亏待她半分,反而安排的事事周到。每天三顿饭,一顿宵夜,还有各种应时的水果鲜蔬,或是精致点心和补汤。身上的衣裳也是有专门的丫鬟清洗熨烫好了之后,再叠好送过来,几乎完全不用她这个专门贴身伺候的丫鬟来沾手了。

    如此看来,二夫人还是刀子嘴豆腐心,虽说是软禁,但实际上却还是让姑娘躲在这里偷偷享福,才是真的。

    有二夫人的吩咐在,自然没人再敢做什么小动作了。吃的用的,都不像是从前那样提心吊胆的。

    柴氏对小桃腹中的孩子,心里到底还是在意的,不管怎么说都是自己的长孙,如何舍得真不要了,真不管了,不论如何,总要先让他平平安安地来到人世。

    没有了杜鹃这个最大的威胁,小桃也可以安心养胎了,而且,因着有柴氏的吩咐在,院子里的丫鬟们也不敢怠慢分毫,再加之,小桃亲自动手料理了杜鹃,也让大家心存忌惮,人人都觉得她是个心狠手辣的主儿,越发不敢招惹了。

    这两个月来,小桃过得甚是平静,几乎没什么烦心的事,除了二少爷成亲的那件事。

    朱锦纶昨晚有过来看她,不过他没有留宿,似乎在心里十分在意那位刚刚娶过门的妻子,不忍让她刚刚进门就独守空房。

    小桃清楚自己的身份,自然不会那些不知分寸的事,何况,对于杜鹃一事,二少爷心里不可能没有想法。

    朱锦纶从母亲那里听说了杜鹃的死讯,虽然柴氏口口声声说是小桃将她害死的,但他心里终究还是存着几分不确定的疑影儿。

    像她那样柔弱的孩子,如何会害人呢?

    他不相信她会害人,就算是真的做了什么,也是被杜鹃所逼,身不由己罢了。

    小桃想了很久,自己该要如何对朱锦纶解释,但好在,在她开口解释之前,他就已经先替她想好了说辞。

    “杜鹃的事,过去了就是过去了。不管你做了什么,我都不再追究。如今,你和孩子才是最重要的,其他的都不重要。杜鹃伺候我多年,我知道她是个什么样的人,所以我相信你,也原谅你了……”

    小桃闻言,默默地把头靠在他的肩上,一声不吭地流着泪。

    朱锦纶见她如此我见犹怜,楚楚动人,不由地一叹,伸手从怀里掏出一只翠绿的镯子轻轻地戴在她纤细的手腕上,这是他无意间看中的镯子,从看见的第一眼起,就想到了要买下来,送给她。

    玉镯在他的怀里揣了许久,已经被捂得温温的,戴在手上,一点都不会觉得凉冰冰的。

    小桃用手指轻轻抚摸着玉镯,不禁轻声哽咽道:“真好看。”

    朱锦纶微微沉吟,方才道:“你安心养胎,该给你的我一定会给你,只是从今往后,你不能再争,不能再抢,你不要觊觎那些不属于你的东西,安分守己地呆在我的身边。”

    因为是真心喜欢她,所以他可以睁一只闭一只眼,将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不过,他的耐心,也只有这一次。

    小桃心头一紧,随即微微点头,轻声道:“只要有二少爷在奴婢身边,奴婢便什么都不求了。”

    他是她最大的依靠,有他在,她便打从心底里觉得踏实了。

    朱锦纶无心辜负小桃,所以像个男人一样地做出了自己的保证。

    给她一个名分,也是给她一个安心的理由。

    新婚燕尔的何雅琳为了小桃这个人,这件事,在心里系上了一个小小的疙瘩。

    这天,两个厨房的小丫鬟凑在一处,嘴碎说闲话,无意间提起了小桃。

    结果,被正巧路过的芸曦听见,不禁将她们都训斥了一顿。

    “乱嚼舌头的东西,好没规矩,谁让你们在这里传闲话的……”

    小丫鬟们嘴碎也是常有的事,不过,她们今儿说起的是小桃。

    小姐这会就在房间,房间的窗户又都开着,一定会听到她们的闲言碎语的。

    那两个丫鬟听罢,脸色一变,连忙低头退下,却见从对面的房里走出一人,此人正是何雅琳身边的另一个丫鬟芸香。

    她冲着那两个丫鬟招了招手道:“你们两个进来,二奶奶有话要问你们。”

    芸曦闻言,连忙领着两个小丫鬟进去了。

    何雅琳正坐在屋子里一面喝着茶,一面看着自己的嫁妆礼单,准备尽早整理出来。

    谁知,偏偏院中有人一阵窃窃私语,扰了她的清净。

    芸曦领了两个丫鬟上前,不免出声道:“小姐心烦了吧,都是这两个小丫鬟不懂规矩……”

    她的话还未说完,何雅琳便抬了抬手,打断了她的话,继而望向那两个丫鬟,道:“你们两个把你们方才在院子里说过的话,再完完整整地给我说一遍。”

    芸曦闻言一怔,忙道:“小姐,那些个闲言碎语的,有什么好听的,小心脏了您的耳朵。”

    “不,我想听。”何雅琳坚持道。

    眼下,但凡是关于那个女人的事,她都想听,也必须听。

    那两个丫鬟面面相觑,随即只能把方才的话,重新再说了一遍。

    何雅琳越听下去,眉头就蹙得越深,忍不住发问确认道:“你们说得可是属实?”

    那两个丫鬟连连点头,“回二奶奶的话,奴婢说的都是实话,奴婢们虽然多嘴,但不敢撒谎。小桃姑娘的事,原本就闹得沸沸扬扬,满府里都传遍了,上到老爷子和老太太,下到我们这些奴婢丫头,人人都知道了。”

    何雅琳眉心微蹙,摆了摆手,示意她们出去,心里则是气恼不已。

    原以为只是个空有长相的狐媚子而已,却没想到,会是这样心狠手辣的厉害主儿,连下毒害人的事情都敢做,那这世上还有什么是她不敢做的。

    何雅琳忍不住一阵摇头,只觉自己对朱家,对朱锦纶又多了一层失望。

    她还以为他是带着几分书卷气的人,不会是喜欢花天酒地的人,却没想到他竟然也有这样以貌取人,不分好坏的时候。

    何雅琳暗暗攥紧了手帕,心道:娘亲说得果然没错,天下乌鸦一般黑。天下间的男人,没有一个是不花心的。

    芸曦见自家小姐的脸色变得难看了起来,随即开口道:“小姐,这个小桃听着可不是什么良善之辈,您要当心啊。”

    何雅琳闻言,缓缓站起身来,道:“看来我真得亲自会会她才行了。”

    小桃如今还被二夫人关在房中闭门思过,短时间内怕是出不来了。

    芸曦上前一步道:“像她那样卑贱的人,小姐何必过去见她呢?见了岂不是心里添堵……”

    何雅琳淡淡道:“不管我喜不喜欢,她都是二少爷的女人。大家都在一个院子里,早晚都是要碰面的。”

    她知道,小桃是个美人,所以还是有心稍微装扮了一番。毕竟,作为刚刚进门的新媳妇穿得喜庆,本就是应该应分的事。

    待见到小桃那张精致的面孔之后,何雅琳不禁心生厌恶,并不是单纯地因为嫉妒而厌恶,而是因为觉得麻烦而厌恶。

    丈夫的身边有着这样一个一脸桃花的女人,换做是谁都不会安心的。

    何雅琳虽然心中不喜,但还是故作温和地舒展开了眉心,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只是望向小桃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微不可见的不屑和蔑视。

    何雅琳的突然到访,病没有让小桃觉得措手不及,她一直在等着她呢。如今,也算是好不容易见到真颜了。

    小桃怀着身孕,平时也没有多少心思打扮自己,反而觉得喜欢穿得舒服随意一点。这会,一身素净的她和服饰华丽的何雅琳站在一起,不免在气势上一下子就落了下风。

    何雅琳原本并不是想用自己的身份压人,对她过于素净的打扮,也有些意外。

    小桃虽是悬着一颗心,但还是极力让自己表现得不卑不亢,淡淡地温顺。

    说实话,何雅琳一点拉拢她的意思都没有,但眼下还不是和她划清界限的时候,就算怎么不乐意,也要等她把孩子生下来再说。

    何雅琳的目光一直有意无意地瞥向小桃的肚子,心里五味杂陈,甭提有多难受了,想要做戏的话,也就更难了。

    “看妹妹的身孕,估计也得有四个多月了。”

    小桃点头应了一声,抚了抚肚子,放柔声音道:“回二奶奶,再过几天就五个月了。”

    何雅琳闻言点了点头,脸上的笑容淡了几分。

    “既然如此,小桃妹妹可要好好保重身子才是。平时少出去走动,多在屋里躺一躺才好。”

    小桃眨了眨眼,微笑道:“多谢二奶奶关怀,奴婢如今正在闭门思过,不能出门,即使想出去,也是不许的。按理,奴婢早该去给二奶奶请安的才是,可惜……”

    何雅琳见她对自己受罚一事,如此轻描淡写地一带而过,只觉她的脸皮还真是够厚的。

    何雅琳看着面前那张满是柔光的脸,真不敢相信她会有害人下毒的本事。

    不过,她的确做过那样的事,而且,闹得满府皆知。

    越是阴狠毒辣的人,就越是会伪装天真无邪,柔弱无害。

    何雅琳原本想着,她若只是个嚣张妩媚的女人,倒也好对付,可偏偏她是这般模样,想来二爷也是被她这副单纯无辜的模样所迷惑了吧,所以才会对她一直如此上心……

    见过小桃之后,那一晚,何雅琳和朱锦纶实话实说道:“今儿妾身见了小桃姑娘,果然是个招人疼的美人呢。说实话,妾身真是没想到,她会是那样一个人。”

    朱锦纶闻言,手上的动作一顿,继而拿起茶壶自己给自己斟了杯茶,抿了两口道:“怎么?她和你想象中的不一样。”

    何雅琳意味深长地笑了一下:“太不一样了。”

    朱锦纶见她似有所指,便又道:“虽然有些对不住你,但她到底是怀着身孕的人。如今,已经快五个月了,是时候该有个正名在身上了。说来也不麻烦,不过一盏茶的功夫而已。”

    他之前就说过要给她一个名分的,但何雅琳却说要想一想再说。

    事到如今,他希望她已经都想好了。

    何雅琳深吸一口气,缓缓气息道:“事到如此,妾身若是一再坚持自己,未免也显得太不近人情了。小桃是二爷喜欢的人,自然也是妾身该好好照顾的人,所以,为了二爷,妾身愿意成人之美。”

    如果一直反对的话,虽然可以让她觉得解气,但也会让朱锦纶对她心存不满。

    他们到底还是新婚,何雅琳不愿让丈夫对自己心存嫌弃,更何况,男人三妻四妾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他的身边早晚都要添人的,就算没有小桃的话,还会有别人的。

    与其这样,还不如让他挑一个他喜欢,总比硬塞一个他不喜欢的好。至,于那个小桃,她也有信心把她制得服服帖帖的,让她学会夹着尾巴做人。

    何雅琳对小桃的大度,让柴氏倍感窝心,心里更加觉得有些对不住自己的这位新媳妇。

    这天午后,婆媳两人叙话,柴氏握着她的手,轻轻拍了拍道:“小桃的事,你做得很对。做正室的,必须得有容人之量才对。锦纶这孩子的性格,我这个当娘亲的最清楚了,他表面上不说什么,但心里分得出轻重,往后绝对不会亏待你的。”

    何雅琳闻言,只是笑着点点头,心里去却默道:但愿如此。我好心成全了他,成全了你们朱家,你们朱家自然不能亏待了我才是,否则,便是宠妾灭妻了。

    纳妾本来就不讲究什么仪式,一切从简便,而且,小桃如今怀着身孕,连轿子都不用做了,直接给何雅琳斟了杯茶,磕了个头,也就算是把事办成了。

    刚娶一妻,又纳一妾,朱锦纶算得上是艳福不浅了。那边,二房的喜事连连,这个,沈月尘听了只是微微一笑。

    小桃果然撑下来了,敢做能忍,没有白白浪费时间,归根到底,总算是给自己争来了一个名分。

    原本只是个几两银子买来的落魄丫头,如今却成了朱家的半个正经主子,着实是大大地不易。

    沈月尘和吴妈悄悄说起此事,不免含笑轻声道:“妈妈的眼光独到,一眼就选中了她,结果她还真成了事。”

    吴妈摇了摇头,没觉得自己做了什么值得夸奖的事,只道:“我也是运气好,一眼就在人堆儿里找到了她。她那会脏脏瘦瘦的,看着虽不显眼,但眼睛里那股狠劲儿,我心里就想一定错不了……”

    眼睛是不会撒谎的,无论脸上如何掩饰,最后还是会被眼神出卖掉真心。

    说到这里,吴妈又有些担忧道:“小姐,不过这小桃争气是争气,我只怕她如今得意了,往后会不会起什么异心?不听话了。”

    沈月尘想过这些,人心难测,尤其是小桃这样出身特别的人。

    “如今她是姨娘了,底气足了,自然不会像从前那样谨小慎微。不过,眼下她最大的麻烦是二少奶奶,一时半会还顾不上骄傲得翘尾巴。毕竟,她的处境可没有看起来那么好,何雅琳看着是个聪明人,没那么好对付的。何雅琳身为正室,没必要和她明刀明枪地争来斗去。小桃凭着一股狠劲,可以冒险除掉杜鹃,但面对何雅琳,那些办法都没有用的。所以,她早晚还是会来求助的。”

    妻与妾,从来都是水火不相容的敌人,有人得意,就要有人失意,有人赢,就要有人输。

    何雅琳这个人心高气傲,表面上看着温和,背地里一定不会轻饶了她,必定会处处针对,处处压制她,让她服软才是。

    吴妈闻言,想了想道:“若是她真来求助,小姐想要帮她吗?”

    二房的事,长房最好不要沾手,不过凡事都有例外。

    沈月尘微微沉吟道:“帮是能帮,不过还得看她自己的造化才行。”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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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门继室介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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