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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谢安年     朱门继室txt下载     朱门继室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十一章 出嫁(下)

    小姐的陪嫁丫鬟,素来都是自己的亲信之人,为人可靠,做事稳妥,日后还可以在婆家成为自己的左膀右臂。

    沈月尘出嫁之时,身边陪嫁的丫鬟除了翠心,其余都是老太太赏的。

    沈月尘虽然对她们三个一直心存顾忌,但在银钱上从来没有亏待过她们。

    春茗换过茶,待见沈月尘一直盯着自己看也不说话,不禁有些忐忑不安道:“小姐,您怎么了……”

    “恩?”沈月尘缓过神来:“没事,只是突然想起点事情来。”

    春茗含笑道:“小姐,还有什么要吩咐的吗?”

    沈月尘端起茶碗,微微摇头:“没有了。春茗,你坐过来陪我说说话吧。”

    “哦!”春茗有些受宠若惊的怔了怔,立马坐到她跟前的小板凳上,正襟危坐,一脸认真的模样。

    沈月尘见状,不禁微微一笑:“春茗姐姐,你来我身边也有些时候了,可我却对你所知甚少。我想问问,如今你家中还有些什么人啊?”

    春茗闻言脸色一白,咬着下唇,摇了摇头:“回小姐的话,奴婢家里什么人都没有了……”

    沈月尘闻言,微微沉吟道:“想来你也是个可怜的。”

    被卖身做下人的女子,一般都有着悲苦的命运。如果是寻常人家的好女儿,怎么会被父母卖出来给人为奴为婢呢?

    虽然在沈家备受委屈,但她却从来没有想过抱怨。纵使沈家人待她凉薄,平时称不上锦衣玉食,但好歹也是衣食无忧。

    倘若要是生在了穷苦人家,又是这样不讨喜的八字命格,那境遇会有多惨,她简直不敢再想下去了。

    春茗低头不说话,心里却是有些疑惑。她跟着沈月尘也有些日子了,也算是有点摸清她的性子。她平时看着性情温和又寡言少语,却不是一个容易亲近的人,只有在面对吴妈和翠心的时候,才会表露出自己真实自在的一面。

    春茗心里很清楚,沈月尘信不过她和春娥春晖,所以待她不冷不热,从不委以重任,就连留下来守夜也不喜欢。

    想到这里,春茗又低一低头,道:“奴婢能遇上小姐,便是奴婢最大的福气了。”

    沈月尘闻言一笑,只觉她真是个会说话的。

    “未来的事,谁都不好说。我知道你一向懂事勤快,所以,心里对你抱有很大的期待呢。”

    春茗又怔了一下,没想到她会这样突然称赞自己,立即起身,行了一礼道:“小姐太抬举奴婢了。”

    嘴上虽是这么说,但心里想得却是小姐口中所说的期待是什么呢?

    沈月尘没有一下子把话说完,只是淡淡笑道:“你是我身边的大丫鬟,往后去了朱家,事事都得靠你打点才是,吴妈的年纪也大了,你要多帮帮才是。”

    春茗闻言,顿时脸上就笑开了,连连应是。

    临出嫁前的那天晚上,按着俗例,吴妈拿着木梳慢慢地给沈月尘梳着头发,口中念念有词,保佑着她和未来的丈夫白头偕老,岁岁平安。

    该来的还是要来,她终究还是要嫁人了……不过都是为了利,怎么还敢期盼什么白头偕老呢?

    她只不过是一个给人当继室的女子,虽是正妻,在丈夫和婆家人里却没有那份正妻该有的体面。而且,秦氏出身名门,珠玉在前,量她如何卖力表现,也未必会得到朱家人的认可。更何况,她的身子不适合生育,没有自己的孩子,那就意味着她将来的命运有可能会变得比童年时期更加凄凉。

    沈月尘望着铜镜中的自己,只觉得吴妈口中说出来的每一话都沉重万分,压得她胸口发疼。

    吴妈似乎有所察觉,手中的木梳停了一停,小心翼翼地看着沈月尘巴掌大的小脸,关切道:“小姐,是不是老身力气太重了,让您觉得头疼了?”

    沈月尘转过肩膀依偎在她的怀里,轻轻地摇了摇头。

    她鲜少像这样和自己撒娇,吴妈拍着她的后背,鼻子突然觉得酸酸的。

    吴妈的身上带着淡淡的饭香,温暖又软和,让人舒服得昏昏欲睡。

    沈月尘索性闭上眼睛,沉吟片刻道:“好久没想这样粘着妈妈了。明天以后,到了朱家怕是更难有机会粘着您了。”

    吴妈闻言,险些掉出眼泪来,只将她往自己怀里搂得更紧了些。

    主仆二人就这样静静依偎着,谁都没有开口说话,直到彼此的情绪慢慢平复下来。

    沈月尘有些不好意思地抬起头,坐直身子,抬头望着吴妈道:“忙了一晚上,妈妈也累了,早点下去歇息吧,让春茗过来值夜吧。”

    吴妈摸了摸她的头,伺候她去床上躺好,柔声道:“老身不累,小姐早点歇着吧,别耽误了明日的大事儿。”

    沈月尘平躺在床上,看着吴妈一直坐在床边守着自己,踏踏实实地闭上了眼睛。吴妈重新坐回到灯前,就这样整整守了她一夜。

    沈月尘躺在床上,轻轻抹去了眼角的泪痕,在心底暗暗道:不可以哭的,明天早上被人发现肿着眼睛的话,免不了又要惹人非议了。

    成婚当日,天还没亮透,沈月尘便起身梳洗打扮,身穿大红色的织金嫁衣,长发绾髻,头戴赤金凤冠,妆容清雅,眉目有神。

    喜婆在旁瞧了,连连称赞道:“新娘子真是太美了。一会儿新郎官见了,保准儿得乐到心坎儿里呢。”

    沈月尘缓缓起身,在丫鬟们的搀扶下,去到正厅拜别家人父母。

    沈月尘的出现,着实令众人眼前一亮。

    老太太一脸深情地望着沈月尘,还未开口,便已簌簌地往下掉眼泪了。

    沈月尘微微垂首,慢慢地向着家人们一一行礼拜别,不急不躁,眉眼温和,看起来和平时没什么两样。

    老太太握着她的手,轻轻地拍了拍,含泪叮嘱道:“好孩子,从今往后你就是朱家的人,一切要好好伺候丈夫,孝敬公婆,做个贤惠的好媳妇。以后啊,想要见你一面也不容易了,你自己一定要好生照顾自己,不要总是挑食,该吃的都要吃,天冷了,也要记得多添件衣裳……”

    见老太太这副情真意切的样子,沈月尘的睫毛微微颤动了几下,旋即又抿了抿唇角,抬起头微微一笑,回握住老太太的手,轻轻地拍了拍。“祖母放心,月尘一定会好好照顾自己的。也会恪守妇道,遵从夫家,努力地做一个好媳妇。”

    老太太闻言,赞许地点一点头。

    沈月尘随即又走到沈志云跟前,屈膝行礼道:“父亲好好保重,女儿要走了。”

    沈志云面上淡淡的,原本也想要叮嘱几句的,但最后还是说不出来什么。

    拜了沈志云过后,接下来的便是姚氏。

    姚氏看着一身华丽又明艳的沈月尘,面上一团和气,只觉人靠衣装,平时不怎么打扮的人,一旦打扮起来,看着倒还真有几分姿色。

    沈明芳窝在婆子的怀里泣不成声,直欲一头扎进沈月尘的怀里,口中一直喃喃地唤道:“姐姐带我一起去,带我一起去。”

    一句小孩子的玩笑话,却惹得沈月尘真心一笑。

    难得,在这个家里能有一个真心舍不得自己的人。

    门外催请新娘的吆喝声已经响来了。

    沈月尘最后环顾一下众人,默默垂首,由身旁的喜婆替自己盖上盖头。

    随后入眼的便是一片大红,红的隆重,红的刺眼。

    此时,朱家门外已然锣鼓喧天,喜乐阵阵,红红火火的鞭炮声声作响,惹来了不少前来看热闹的老百姓。

    今天是个不寻常的日子,刚刚丧妻不久的朱家大少朱锦堂又成亲了。不过,和第一次大婚时不同,今日迎亲的队伍中,并没有骑着高头大马迎亲的新郎官。

    就在人们议论纷纷的同时,沈月尘头戴风冠,身穿喜服,缓缓地坐在大红的轿子里,听着外面的动静,脑子里嗡嗡乱响。

    喜乐热热闹闹地响了一路,沈月尘越听越觉得心烦。

    红盖头遮住了她的全部视线,除了眼前这一大片红色,其余的她什么也看不见,只知道自个儿的心跳得好快,好快。

    曾几何时,离开沈家,曾经是她心里最希望的事,只是没想到,今天会是以这样的形式离开。

    一个素未谋面的男人,即将成为她的丈夫。纵使,心中做好了准备,却还是会觉得不安。

    好不容易离开那个无情的家,可转身过后,却又要重新投入另外一个无情的家族,难道这就是所谓的命吗?

    她下意识地摇摇头,忍耐多时的泪珠也随之一并落了下来。

    她不是认命的人,以前不是,现在不是,以后也绝不会是。

    轿子不知走了多久,终于缓缓地停了下来,跟着有人喊着:“来了,来了,新娘子来了……”

    沈月尘不自觉地攥紧了手,只听轿外的喜婆凑上前来,一面替她整理衣裳霞帔,一面叮嘱道:“新娘子,等会儿进了门,就要拜堂了,您跟着奴婢走就行了,仔细点脚下就成。”

    随后而来,又是一阵震耳欲聋的鞭炮声,只把人的耳膜震得生疼。

    沈月尘连忙打起精神,坐直了身子,深吸一口气。

第三十二章 新婚(一)

    朱家的长春园作为今日摆设喜宴的地点,早已经是宾客满座,热闹非凡。

    大大的红灯笼高高挂起,烘托着宴席上喜气洋洋的气氛,众人纷纷举杯题词祝贺朱家大少朱锦堂能够觅得一位知府千金为妻。

    沈家虽然没有秦家那样显赫的名声,但好歹也算是官宦之家。

    朱家和沈家定亲之前,很多人都揣测朱锦堂会再娶一位秦氏之女,但结果出乎很多人的意料,和秦氏相比起来,这位新媳妇的出身未免有些过低了。然而,她却是朱老夫人是看着生辰八字千挑万选出来的,所以,今天有很多心怀莫测的人,都对这个朱家新媳妇充满了好奇。

    一身大红喜袍的朱锦堂在宾客之间左右逢源,玉树临风,眉目飞扬,接受着宾客们的道贺,原本深邃刻板的五官,看似平和了许多。

    “堂哥,祝您新婚大喜,百年好合,白头偕老啊。”朱家二少爷朱锦纶主动上前向朱锦堂敬了一杯,英俊白净的面容上,一脸温和喜悦的笑意。

    朱锦纶是二房的长孙,年纪只比朱锦纶小了一岁。和朱锦堂平时给人一丝不苟地刻板不同,朱锦纶看起来要和善得多,但是做起事来的时候,却和朱锦堂一样的绝不手软,雷厉风行。

    也许,这就是朱家子孙的过人之处,只要仔细观察就会发现,他们看似与平常人无异的外表下,掩藏着对于家族势力和钱财的勃勃野心。

    近半年来,朱锦纶一直在江南一带游走,表面上是在游山玩水,但实际上还是在为朱家的绸缎生意四处奔走。

    朱锦堂和朱锦纶虽为亲堂兄弟,但从小就保持着不亲不近的距离,见面也是议论正事,鲜少闲话。这些年来,朱锦纶经营生意的实力开始慢慢显露头角,经常让朱家人刮目相看,让朱老爷子对他有了重用的念头。

    正所谓,一山不容二虎,一家不容二主。朱锦堂乃是长房嫡长孙,未来注定是要继承家业的人,然而,因为子嗣的问题,常被朱老爷子责难。朱锦纶在子嗣上要比堂哥优越一些,虽然还没有嫡子,但却有三个庶子。如此一来,有些人心里难免就会开始有些计较,朱锦堂和朱锦纶,到底是谁更适合做朱家的掌舵人。所以如今,朱锦纶的身边也多了不少曲意奉承,巴结讨好的人,抱着提前押宝的心理。

    朱锦堂是一个居安思危的人,正因为知道自己的弱点在哪里,才没有排斥沈家这门婚事。秦氏死后,他几乎连伤心一下的时间都没有,而如今新人即将入府,他心里也没有多少期待,只听祖母说起是知书达理的娴静女子,他便认同了。

    长辈们的意思,他素来都是认同的,当年娶秦氏是如此。不管是什么样的女人,是美是丑,是贤是笨,他都不会排斥的,最起码表面上不会。

    今日是他的喜宴,听见弟弟说的那句“白头偕老”的祝词,朱锦堂淡淡一笑,举起酒杯,一仰头饮空了杯中的酒,又重新斟了一杯,道:“谢谢堂弟的美意,为兄为敬你一杯。”说罢,兄弟二人举杯共饮,落在外人眼里,便是一派兄友弟恭的景象。

    喜轿还未进门,朱锦堂便已经一连饮下了十几杯清酒,只要是有人敬酒,他来者不拒,你一杯我一杯的,好不热闹。

    朱锦堂原本并不是这样喜欢热闹的人,他的性格一直有些孤傲的,不愿与人共处。

    大夫人黎氏远远地望着他,轻轻一叹,心中暗道:他是真的欢喜吗?

    在吹吹打打的喜乐之中,沈家的花轿终于到了朱家门外,在众人的喧闹恭贺之中,沈月尘迷迷糊糊的完成了一切礼仪,再由喜婆和丫鬟们簇拥着,恭恭敬敬地送入新房,像尊佛像似的被摆上了黄花梨木雕大床。

    一路走走停停,让沈月尘有点分不清楚东南西北的感觉,周围人的窃窃私语,更是让她心里感慨万千。

    前世的她是个没谈过恋爱,也没结过婚的大龄剩女,对于男女之事,理论上可以说得头头是道,但实际上却是一窍不通。

    新房的灯火通明,就算是隔着一层喜帕还是能够依稀看见身边那些珠翠环绕的妇人还有那个挺拔修长的身影。

    沈月尘才一坐定,就听喜婆笑道:“新郎官,快挑起盖头,看看新娘子吧。”

    朱锦堂站在床边稍微犹豫了一下,随即从喜婆手里接过了金秤杆。

    沈月尘低垂着脸,双手不自觉地攥着光滑的裙子。正当她深感不安时,头上的盖头就被朱锦堂拿着秤杆挑了起来。

    亮如白昼的灯火让沈月尘眼睛微眯,只感觉一群锦衣华服的妇人环绕在床前软榻,眼睛全都齐齐地盯着她瞧。其中,那个高大的男人,目光尤其锐利,就像是两道炙热的火焰似的,烤红了她的脸颊。

    在看到沈月尘的一瞬间,朱锦堂的目光沉了沉,露出诧异的神情。不过一眨眼的功夫,便又恢复了常态。

    不是说已经十五岁了吗?为何看起来还是这般青青涩涩的模样,分明只是个孩子而已。一个孩子?既然是为了子嗣着想,为何还要选上一个孩子?

    沈月尘半垂着眼帘坐在床上,粉润的脸上透着娇羞的红晕,唇瓣上点了殷红的胭脂,额前还贴了花钿,让她整个人的眉眼顿时变得有些妩媚起来。

    沈月尘垂着眼帘,似小扇的睫毛一样轻轻扇了两下,随即抬起头,对上朱锦堂那双黑不见底的眼睛。

    她成亲了,眼前这个男人,就是她的丈夫。

    沈月尘心头一怔,看着站在床边的朱锦堂,五官清俊的脸上没有一点点身为新郎官的喜悦之情。

    下一秒,她默默垂下眼眸,轻轻松开了攥紧的裙角,觉得自己没什么好紧张的。

    行过礼,拜过堂,便是夫妻了。一切已成定局,不管喜欢还是不喜欢,她和他都是没有选择的一方。

    沈月尘坐直了身子,朱锦堂也随之一同坐下,喜婆将两个人的衣摆一上一下地压住,随后几个打扮清丽的丫鬟随即摆上酒水点心,甜糕水果。

    喜婆将两只酒杯递给二人,说了好多祝福讨喜的吉祥话儿。

    沈月尘不敢再看朱锦堂那双冷冰冰的眼睛,只是把头垂得更低了些,轻轻抿了口杯中的酒。

    两个人面对着面,可以清楚闻见彼此身上的气息,清馨的脂粉香和淡淡的酒气。

    喝过交杯酒,丫鬟们纷纷上前,准备替沈月尘卸下凤冠与嫁衣。朱锦堂并没有换衣服,他还要出去,园子里的客人们还都在等着他这个新郎官呢。

    对自己这位新妻子,朱锦堂兴趣平平,她的年纪太小了,他越发猜不透长辈们的心思了,催着他成亲,催着他生子,催着他在秦氏尸骨未寒的时候,另娶她人,结果这个人却还是一个孩子。

    朱锦堂身边伺候的人不多,其中最年长的是一位姓李的嬷嬷。

    李嬷嬷为了给沈月尘留一个好印象,亲自带人伺候她梳洗,可就在她更衣的时候,朱锦堂却已经一声不吭地走了。

    沈月尘的眸光一闪,心道:想来他对自己也不满意吧。

    朱锦堂回到在长春园之后,就立刻被一群人围起来,一杯连着一杯地喝着酒。

    宴席上的气氛十分之好,可是朱锦堂心里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他的新媳妇,看起来并不能让人觉得满意。年纪太小,娇娇弱弱的,虽然模样清秀,听说还会读书写字,可看起来怎么都不像是一个会生养的女人。若是不能生下儿子,这门婚事,对他而言就毫无意义了。

    如此想着,也不知道喝了多少杯,最后,还是大夫人黎氏看不下去了,差人过去提点他小心身子,不要贪杯。

第三十三章 新婚(二)

    长春园的宴席上,难得能出现今天这样热闹欢乐的景象。

    朱家该回来的人都回来了,除了朱峰朱峻两对夫妇,还有两位重量级的人物,朱老爷子的两位亲堂兄弟,两位叔公都在七十以上,在朱家人眼中可以说是德高望重,素来被奉为上座与朱老爷子同桌吃饭,看起来年事已高,老态龙钟,但脑袋瓜仍是精明得很。

    两位老人家看着被宾客们抢着敬酒的朱锦堂,满脸皱纹地笑道:“老哥哥,老嫂子,这会您的心里总算能踏实下来了吧?”

    朱老夫人挑了挑眉:“亲事虽然了了,不过,还得盼着那个孩子的身子能争气才行。”

    一旁的朱老爷子已经困得上眼皮打下眼皮了,朱老夫人见状,向身后的婆子递了个眼色,示意她们先把老爷子扶下去休息。

    老爷子走后,北苑的几位年轻姨娘也不识时务地跟了进去,嘴里抢着要把老爷子请回自己屋里去。

    朱老夫人冷冷睨了她们一眼,脸色微微有些难看。不过碍于还有一园子的客人在,她也不好发作,只远远瞧着朱锦堂,暗暗有些着急。

    朱锦堂的酒量不错,但是在这样喝下去,就怕耽误了之后的洞房花烛夜。

    朱老夫人把朱锦纶叫到自己跟前,轻声嘱咐了几句,让他过去替哥哥挡一挡。

    朱锦纶闻言,微微一笑,连忙走过去,主动和客人们寒暄客套起来,他平时就是个很会玩乐的人,喝酒对他来说不是难事,主动帮朱锦堂拦了不少酒。

    朱锦堂见他过来,心知这是祖母的意思,便也不再贪杯,立马便寻了个理由从众人的包围中脱身而出。

    沈月尘换好衣裳,一直坐立不安地等在房中,手心擦了没多久,手汗就多了出来。

    吴妈见她略有不安的样子,刚要开口安抚,便见朱锦堂已经进来了。

    和方才相比,朱锦堂的脸色更加红润了,不过刻板冷漠的表情却丝毫没变。

    沈月尘心里咯噔一下,连忙起身给他曲膝行了个礼。

    朱锦堂又是看也不看她一眼,直接洗漱去了。等他回来的时候,沈月尘正想开口说点什么,却见已经直接躺在床上,闭上了眼睛,仿佛她不存在似的。

    “大爷和大奶奶早点歇着,奴婢们先退下了。”李嬷嬷微微含笑说着。

    丫鬟们随即把帐幔放了下来,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沈月尘穿着睡衣站在床边,看着躺在床上的陌生男子,怔怔得有点不知所措。

    朱锦堂似乎准备要先睡了,故意翻身面向床内,只留了一个后背给她。不知为何,他这样看似不友好的态度,反而让她安心了许多。

    沈月尘苦笑一下,深吸了一口气,想着自己也不能整晚都站在这里,该来的总要来。

    沈月尘小心翼翼挨坐在床边,每一个动作都像是电影中的慢动作,小心翼翼,轻手轻脚,连她自己都觉得有些可笑。

    明明心口就像是打鼓一样,可还得坚持忍下去,当做一切都是顺其自然。

    朱锦堂想借着酒劲直接睡过去,可是,偏偏他还没有醉透,脑子里还清楚得很。

    这个女人是他的妻子,长辈们千挑万选出来的人选,他若是不碰她的话,明天一早该要如何面对家中的长辈们。拜了堂,成了亲,就成了定局。

    正当沈月尘心里七上八下的时候,朱锦堂突然翻身过来,直直地看向她。

    沈月尘微微一惊,被身边那双漆黑无底的眼睛,看得胆战心惊。

    之前想好的一切,强装的镇定,完全都排不上用场……因为,两个人的距离实在是太近了,近到她能在他的眼睛里看见自己的影子,近到能感觉到他夹杂酒气的浅浅气息,近到让她浑身觉得不自在。

    沈月尘镇定心绪,垂下眼睫,故意不再去看他的眼睛。

    朱锦堂刚才一直没有仔细打量她的脸,这会近距离地细细看来,恍惚发觉她还是一个很耐看的女子,五官清秀,目光羞怯。

    待感觉到她的身子微微发抖之后,朱锦堂不禁微微拧起浓眉。“你害怕吗?”

    沈月尘深吸一口气,勉强摇头,口齿不清道:“不……妾身……没有……”

    听见她自称为“妾身”的时候,朱锦堂眸光一闪,沉声道:“你出嫁之前,家里人一定教过你,夫妻之间如何行周公之礼了,你就按着她们教的做就行了,不要紧张。”

    他这算是提前和自己打招呼吗?说的还真是直接,果然有经验就是不一样。

    沈月尘又勉强地点一点头:“是……。”但是,却忍不住在心中暗道,这种时候,自己怎么可能不紧张呢,人人都会紧张的。

    两个人面对面躺在一起,之后要发生的朱锦堂并未给她太多犹豫别扭的时间,极为快速地扳起她的下巴,然后,重重的在她的唇上亲了一下,有点生硬,有点霸道。

    那张近在咫尺的男人的脸,让沈月尘呼吸一窒,本能地躲闪,而这似乎引起了朱锦堂的不悦。

    两个人都已经到了这一步,还何必遮遮掩掩的呢?他素来不是喜欢怜香惜玉的人,何况对着的又是自己的新婚妻子,没必要顾忌太多。

    沈月尘觉得自己像是瞬间被冻住了似的,整个人都僵住了,明明拒绝的话语,就梗在喉咙深处,却始终无法说开口。

    越是继续下去,朱锦堂就越觉得自己真的喝多了,索性借着三分醉意,随心所欲起来。

    男人本来就比女人更容易情动,反正熄了灯,闭上眼睛,对着的都是一样的人,都是逢场作戏而已。

    两世为人,沈月尘还是初尝人事,只觉身体先是僵硬得像是铁一样,随后又软得就像是要化成了水一般,完全由不得自己,一点也不听使唤。

    朱锦堂望着她绯红的脸和那双满是不甘心的眼睛,心中的某处地方瞬间微微有些松软下来,但这种松软的感觉,很快就被他心中压抑着的那股怒气所掩盖住了。

    他没有停下来,一切都像是在例行公事,粗暴而直接,没有一丝感情。反正,对他而言,什么样的女子都无所谓。

    沈月尘不忍直视他那双毫无感情的眼睛,拼命地咬着下唇,硬是一声不吭,就算身体像是要撕裂般的疼,也把眼睛闭得死死的,只当这一切的一切,都只不过是一场残忍痛苦的噩梦。既然是梦,早晚就会有结束的一刻。

    梦境褪去过后,房间里最后只剩下朱锦堂略显凌乱的呼吸声。

    沈月尘微蜷着身子躺在一边,脑袋里一片空白,身上的疼,盖过了一切的感官,让她无法思考。

    就这样静默了很久,两个人都没有说话,待听见他翻身下床的声音之后,沈月尘才小心翼翼地睁开眼睛,屋子的烛光依旧,安静无声。

    沈月尘还未开口唤人,身后传来了吴妈妈关切的声音:“小姐,奴婢进来服侍您了。”

    吴妈一直在外面候着,听见房里有了动静,便立刻端着热水毛巾等物进来伺候。

    说不担心,那是假话。吴妈等在外面的时候,一直揪着一颗心,待进来之后,看着缩在被子里的沈月尘,忍不住长叹了一声,见她连起来洗澡的力气都没有了,更是为她心疼,也为她委屈,连忙用热毛巾轻轻地给她清理身体,疼她缓过痛劲之后,才扶她坐起来更换被褥和床单。

    沈月尘从始至终没有说过一句话,神情黯然,透着深深地疲惫。

    吴妈不免担心道:“这世上的女子,终究都是要过这一关的,以后就没事了。”

    沈月尘知道她为自己担心,轻轻叹了口气,道:“妈妈,别担心。”

    吴妈听了这话,心里酸酸地,没再说什么,只是更加小心翼翼地为她擦擦脸。

    现在,她已经和朱锦堂成亲圆房,真正成为了朱家大少奶奶。只是,在朱家人不知道她的身子不易怀孕之前,她还有时间好好地为自己的未来筹谋筹谋……从现在就开始打算,也许,一切都还不算太晚……

    等她整理干净之后,朱锦堂也重新洗了澡回来,吴妈和春茗立刻识趣地退了下去,把屋里的蜡烛随之熄灭两根。

    沈月尘低着头,看也不看朱锦堂一眼,只是用被子紧紧裹住自己的身体,只露出一张小脸,虽然穿着衣服,却也担心被他瞧见什么似的。

    不知为何,朱锦堂看见她这样保护性的举动,忍不住脚下一顿,定定地望了她一眼,心中有种莫名的情绪涌出。

    她和他是不一样的,他方才倒是忘记了这一点。

    刚才虽不算粗暴,但也不够温柔,朱锦堂只想快点完事,也好给彼此一个交代,给长辈们一个交代。

    沈月尘微微垂眸,不敢看他,只觉现在和他对视一眼,都是沉重的负担。

第三十四章 新婚(三)

    两个人相对无言,重新躺回到床上,互相背着背,保持着礼貌的距离。

    朱锦堂已经是成过两次亲的人了,第一次成亲也是这样喜庆热闹的气氛,红盖头底下的秦红娟,也是如此娇柔羞怯,让人爱不释手……

    想起这些,朱锦堂不由翻了个身,睁开眼睛望向身边的沈月尘。

    谁知,她也正翻身过来面向自己,两个人的目光恰好撞个正着。

    朱锦堂的眸光一闪,将她眼中的紧张和不安,看得清清楚楚,于是,重新闭上眼睛道:“快睡吧,明天还有好些事呢。”

    沈月尘闻言,顿时面上一红,别开眼去,神情窘迫得就像是一个错了错事的孩子,忙轻轻地“嗯”了一声,跟着闭上眼睛,不敢乱看。

    两个人脸儿对着脸儿,彼此交换着气息,看似平静,实则都在心中各自思量。

    沈月尘是在暗暗为自己的未来担心,而朱锦堂想得却是秦红娟,她病逝得时候,他并没有太多的时间伤心,他没有时间伤心,也没有时间怀念,在家人的催促下,急急忙忙地另娶她人。

    和秦红娟一样,他的新妻子依然是有头有脸家的嫡出女儿,容貌端正,娇娇柔柔。还是一样姣好的女子,还是一样喜庆洋洋的气氛,但是朱锦堂却并不觉得有多欢喜,只希望她不会步秦氏的后尘,再次验证了他天生孤克的命数……

    醒来时,已经是次日。

    沈月尘照例醒的很早,才掀开帘子坐起来,就见外面两名丫鬟迎了上来,笑容满脸的福一福身请安道:“大少奶奶安好。”

    对于“大少奶奶”这个称呼,沈月尘一时有些难以适应,只是略微羞涩地点头一笑。

    朱锦堂还在睡着,沈月尘蹑手蹑脚地走下床,先行一步到净房梳洗更衣,约莫用了一盏茶的功夫才出来。

    她一出来,朱锦堂便跟着已经醒了,支起身子,坐在床边准备起来。

    经过一晚上的时间整理,沈月尘心里原本有些抵触的情绪渐渐消失,生米已经煮成熟饭了,她也没什么好矫情矜持的了。

    想到这里,她抬起头对着朱锦堂露出微笑,福身道:“大爷睡醒了?”

    沈月尘刚刚梳洗过,脸蛋就像是雨后绽放的花蕾素净清透。

    朱锦堂看在眼里,眼神不由微微一定。

    不施粉黛的她,看起来越发像个稚气未脱的孩子了。

    沈月尘走过去伺候朱锦堂,虽然身旁站着丫鬟,但还是想要自己动手。她捧了青盐给他漱口,又替他束发更衣,就连鞋袜也是亲自动手。

    朱锦堂一直没有啃声,静静打量着自己这个态度恭敬的小妻子,只觉她昨晚看起来从容多了,唯有那一点褪不去的羞涩神情,依然凝结在眉眼之间……

    朱锦堂嘴角微微挑了下,从她的手中拿过自己的鞋子,穿上去道:“你也快点收拾吧,该过去请安了。”

    沈月尘含笑点头应了一声,唤了春茗和翠心进来给自己梳头。

    翠心昨晚一直被没有机会见到沈月尘,担心得紧,这会见到了不免神情激动了些。

    她端着茶杯进来,正要过去给朱锦堂请安,却被他阴沉沉的目光吓了一跳,差点没摔在地上。

    “给……给大爷请安。”翠心磕磕绊绊地请了安。

    朱锦堂连看没看她一眼,只是坐在桌边喝茶,静静等待沈月尘收拾妥当。

    翠心小心翼翼地踱步到沈月尘跟前,一面替她梳理头发,一面用非常小的声音问道:“小姐您……大少奶奶您还好吗?”

    沈月尘没说话,给了她一个安抚的眼神。因为是刚刚进门的新媳妇,吴妈也跟了进来给她梳头。

    一身大红色的织金锦缎褙子,长发梳成了妇人妆的如意髻,头戴镶有翡翠珍珠的如意金簪,沈月尘望着铜镜中的自己,只觉有点陌生。

    一夜之间,她就已经变得不像她了。

    作为新妇进门的第一天早上,最重要的事情莫过于去祠堂祭拜祖先。朱家是极为看重祖辈规矩的家族。在朱家的祠堂中供奉着朱家十二代家主,平时不许任何人擅自闯入,而家中的女眷们也只有在初一十五,逢年过节的大日子才有机会进去。

    朱锦堂携着沈月尘一起往正院走去,沈月尘故意走慢了半步,亦步亦趋地跟在他的身后。

    一路上遇见的丫鬟婆子们都笑盈盈地朝着二人行礼问安。

    朱锦堂在前,沈月尘紧随其后,两个人进到正院的花厅。

    屋里的装饰极为考究奢华,一张黑檀木八仙桌迎面摆着,上面还有一套精致的茶壶和茶碗。桌子下面铺着一层厚实的猩猩毡,一脚踩上去就像是踩在棉花团上一样的软和安静。

    沈月尘默默提醒自己,一定要留心脚下,千万不要踉踉跄跄地惹人笑话。

    朱锦堂继续带着她往里走,绕过绘有百蝶戏花图案的刺绣屏风,穿过一道高大精致的雕花门,一直走到里间。和外间的精致奢华相比,里间的装饰摆设要更显大气。

    此时,屋里宽大的罗汉床上,两边各自倚坐着一位头发灰白的老人家,一位是朱家老爷子朱荣广,一位是朱家老夫人孙氏。而坐在他们二位下首的,便是朱家大老爷朱峰和妻子黎氏。

    朱老夫人今日看起来容光焕发,一头银发梳得一丝不苟,身上的衣裳也是整整齐齐,双眼明亮,炯炯有神。而一旁的朱老爷子却是神情慵懒,闭着双眼坐着打瞌睡,一副精神不济的样子,好像没怎么睡醒。

    朱锦堂看着一屋子的长辈们便立即拜了下去,沈月尘自然也随着一起福身下去。

    朱老夫人看着他们夫妻二人一同行礼,很是般配的模样,立马笑道:“哎呦,我的好孩子,起来说话吧。”

    沈月尘的脸上带着点点红晕,低眉顺目的样子,就像是个乖巧的瓷娃娃。

    昨天新人进门的时候,黎氏没有过去瞧过,因为觉得这门亲事不可心,所以对沈月尘也没什么好印象,故意侧着身子坐着,只用眼角瞥着她的一举一动。

    朱锦堂站直了身子,望着昏昏欲睡的朱老爷子,恭敬道:“爷爷,昨晚没有休息好吗?看着好像没什么精神的样子。”

    朱老爷子闻言,眯着眼睛哼哼了两声,沉吟道:“人老了,身子有些不中用而已,不碍事的。”

    朱老夫人听了这话,忍不住偷偷瞪了朱老爷子一眼,心中暗气。

    什么老了不中用,根本是自己作的。昨晚老爷子又是歇在董姨娘那处,明明上了年纪却不知道分寸,被几个狐媚子哄一哄,撒撒娇,便不知道天南地北了,也不怕伤了身子。

    朱老爷子的风流多情,在朱家是众人皆知的事情。老爷子一生好财,但更好美色,有二十多房的妾室,还在府上豢养了不少歌姬舞女,据说个个都是绝色女子,容貌过人。

    别人都是喜欢收集古董,偏偏他不一样,他喜欢收集美人。

    朱老爷子如今已经年过半百,但是对于收集美女依然兴趣盎然,不减分毫。

    朱老夫人年轻时也曾对他这般****,拈花惹草的恶性,深恶痛绝,处处管着防着,但是,每次到了最后她还是不妥协,时间久了,她也学会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争那些个闲气。

    大宅门里的女人,最先要学会的就是隐忍,若是没有容人之量,便无法管理家事,坐镇大局。

    听见动静之后,朱老爷子慢慢睁开眼睛,望着站在几步之外的沈月尘,呵呵笑道:“孩子过来,让我好好瞧瞧我的新孙媳妇究竟长得什么样?”

    话音一落,满屋子里的人都默默笑了起来。

    沈月尘微微一怔,忙躬身上前,跪在丫鬟摆好的蒲团上,给他磕头请安道:“孙媳妇月尘给老爷子请安。”说完,重重地磕了一个响头。

    老爷子淡淡道:“孩子,抬起头来,让我瞧瞧。”

    沈月尘依言抬头,虽然脸上微红,却始终保持着得体温和的微笑。

    朱老爷子一生阅人无数,尤其是对美女有着很高的品鉴能力,沈月尘的长相,在他眼里绝对算不上是过人之姿,充其量也就算是中等,但是她那双晶莹润洁,目光清澈的眼睛,很让人印象深刻。

    眼明则心净,看样子是个好孩子。

    朱老爷子看着沈月尘静好的脸,随即又笑了笑道:“起来吧,今儿是你第一天进门,不用拘泥于那些个俗礼,以后有的是机会表孝心。”

    沈月尘看着他脸上的笑容,稍微松了口气。

    礼节可以从简,但敬茶的环节,还是必须要做到毕恭毕敬。先是朱老爷子和老夫人,随后又是朱峰和黎氏。

    敬过茶后,朱老夫人朝着沈月尘招一招手,让她过来自己跟前,笑眯眯的将她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瞧你的气色,看着可比之前好了不少,人好像也长胖了点。”

    沈月尘笑着点一点头。

    之前在沈家,每天都是大鱼大肉地吃,还有不停歇地鸡汤和补药,吃到几乎恶心想吐的地步,身上自然也会跟着长几两肉了。

第三十五章 新婚(四)

    朱老夫人将她打量一番,好似很高兴,一伸手摸到了她手腕上戴着的那串佛珠老串,不免含笑道:“这佛串你一直都戴在身上呢。”

    沈月尘点一点头。“老太太的恩惠,妾身不敢忘记。”

    只要是老夫人赏的东西,不论好坏,都是她给的体面,所以她必须时时刻刻地戴在身上,以示重视。

    朱老夫人又拍了拍她的手:“好孩子。”说完,她又看向朱锦堂,“我把这串佛珠当做给她的新人礼了。”

    朱锦堂知道这串佛珠是祖母常年不离身的东西,没想到她竟会赏给沈月尘,而且,还是在她进门之前。

    朱老夫人给了赏,朱老爷子自然也有准备,他准备了一对镶有红宝石的龙凤金镯,沉甸甸的,戴上去的感觉就像是被套上了一副沉重手铐。

    黎氏瞧着沈月尘纤细的手腕,微微蹙眉,只把事先准备好的珍珠项链拿了出来。

    四位长辈之中,只有朱峰准备的东西最为简单,他直接给沈月尘包了一个厚实的大红包。

    “新媳妇,这是我给你的见面礼,以后你要好好的相夫教子,还有,早日给我们朱家开枝散叶。”

    沈月尘又福了福行礼:“儿媳谢大老爷的赏。”

    接二连三地行礼过后,也奉上了茶,沈月尘终于可以坐在大夫人黎氏的下首,休息片刻。然而,黎氏却一直在静静盯着她的脸,片刻才道:“我听闻你自幼丧母,还因为身子孱弱被送去了寺院静养,去年才得以归家的,是吗?”

    听到黎氏的话,沈月尘心里微微一颤,随即微微垂眸,不想让旁人看见她眼中的不安。

    沈月尘知道自己过去的辛酸往事,虽然鲜为人知,却还是瞒不住的。

    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有人的地方就会有是非,谁也没有真正的秘密。

    沈月尘沉吟片刻,缓缓道:“夫人说的极是,我从小在静月庵长大,一来是因为出生时身子孱弱,从小与佛家结缘,希望得其福泽庇佑,二来是想学习经法,可以为亡母诵经祈福,超度亡灵。”

    沈月尘避重就轻地回答了黎氏的疑问,但却不能轻易拂去她们心中对自己存有的重重疑影。

    天生克母,八字不祥,这几个字她已经背负了太多年,倒也不怕再背在身上几年。而且,出嫁之前,她就听祖母说起过,朱家之所以会选上她,就是因为看上了她的生辰八字够硬,不会像秦氏那样早早被克死……

    世事无常,原本被沈家嫌弃鄙视的命格,在朱家人眼中却是世间上少有……这一切看起来还真有些讽刺的意味呢。

    黎氏闻言,似笑非笑道:“你倒真是个孝顺的孩子。”说完,故意递了一个眼色给丈夫朱峰,但朱峰只是静静地饮着茶,一言不发。

    对于这位新媳妇,他的心里谈不上是满意还是不满意,从头到尾都是老母亲的意思,所以一切就依着她的意思来办。既然,人已经娶回来了,好与不好,都是他儿子的命数。

    说话间,门外忽然响起了一阵悉悉索索的脚步声,随后便响起朱家二夫人柴氏欢快的笑声。”

    “我们来迟了,两位老祖宗万安,大哥大嫂早安。”

    朱家二夫人柴氏逶拖拖地着一身粉红烟纱长裙缓步而来,笑容满面,眸含春水,给人一派神清气爽的模样。

    朱锦堂和沈月尘随即起身,向她行礼问安,柴氏笑着受了,瞧着沈月尘粉润的小脸,故意打趣朱锦堂道:“多水灵的新娘子啊。咱们家大爷心里一定高兴极了,能给你讨到一个这样标致的好媳妇回来。”

    朱锦堂闻言,只是淡淡笑了笑没说什么,仿佛是在默认她的话。

    黎氏听了,却有些不大乐意,悄悄瞪了她一眼。这件亲事,原本没这么顺利,都是她多管闲事,所以变成今天这样。

    柴氏并不是只身前来,和她同行的还有她的宝贝儿子朱锦纶和一并丫鬟婆子,却唯独没见朱二爷朱峻。

    柴氏随即解释道:“二爷,因为昨儿太高兴了,所以贪杯喝醉了,早上起来身子便觉得有些不爽利,说是晚上再过来给两位老祖宗请安。”

    朱峻昨天确实喝了个酩酊大醉,他的心情不错,一想到长房娶了生不出孩子的新媳妇,他就觉得十分高兴。不过这件事,目前还只能算是朱峻和妻子柴氏两个人之间的小秘密。

    朱锦纶和他的母亲柴氏一样,有着精致的五官和贵气面容,薄薄的嘴唇总是带着浅浅的笑意,看着和气。

    朱锦纶是特意过来凑热闹的,想要见一见自己这位新嫂子。

    不过,和他期待差不多,沈月尘长相太过素净,看起来娇娇弱弱,低眉顺目,很老实听话的样子。

    互相见过礼之后,朱锦纶径直坐到老太太跟前,笑道:“两位老祖宗今儿的精神看起来都很好,这真真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啊。”

    朱老夫人笑了起来,脸庞宛如盛开的菊花。

    早饭之前,朱老爷子提议让沈月尘进祠堂给祖先们烧柱香。

    众人闻此,自然不敢怠慢分毫,尤其是沈月尘纵使双腿酸软,也得坚持继续在祠堂中三拜九叩,直到一切礼仪完毕。

    古代礼节素来繁琐,沈月尘之前在沈家临时抱佛脚,学了整整三个月,到了这会,也只能是勉强应付。从祠堂走出来,下台阶的时候,她的膝盖都软了,若不是一旁的春茗眼疾手快,稳稳扶了她一下,她险些就要当着一众长辈们的面前栽跟头了。

    一番折腾下来,终于到了用早膳的时间。和平时不同,黎氏在开饭前特意指明了要让沈月尘伺候老夫人用饭,这些平时都是姨娘和丫鬟们的分内事。

    沈月尘依言起身,不过才站起来,就听朱老夫人开口道:“不用了,你也坐下来吃吧。”就算想要立威,也没道理使唤才进门一天的人。

    沈月尘在老夫人的注视下,重新坐了下来,一顿饭用得极为小心谨慎,都不知道自己吃了些什么。

    用过早饭后,两位老人家想回去歇了一个回笼觉,朱锦堂和朱锦纶则是准备出门,处理生意上的事情。

    沈月尘一直跟在朱锦堂身后,携着丫鬟们送他出了垂花门,方才停下脚步。

    朱锦堂走得很匆忙,对她没有留下任何交代,可是,沈月尘却是心中有数,她今天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

    回屋不过才一盏茶的功夫,李嬷嬷过来请安道:“几位姨娘想来给大奶奶请安行礼。”

    沈月尘端着茶碗的手顿了顿,她知道朱锦堂是有妾室的人,而且不止一房。就在她进门之前,朱锦堂还为了顾忌秦家的颜面,纳进了一位秦氏的庶妹。

    从昨晚到现在,因为要操心的事情实在太多了,所以她一直没抽出空来考虑这件事。

    该来的总要来,该见的总要见。

    沈月尘在心中叹了口气,随后笑着点了点头:“请嬷嬷带她们进来吧。”

    虽然她和朱锦堂成了亲,做了夫妻,但他们之间却没有寻常夫妻间那份真实的感情。所以,她可以容忍他有妾室,有孩子,甚至就算哪一天得知他喜欢男人,她也可以默默接受。一切都是为了生存,不论谁好谁坏,只要不谈感情,万事都好商量。

    很快,不过片刻的功夫,李嬷嬷就带着姨娘们进来给沈月尘请安。

    帘子缓缓掀起,五个妇人装扮的年轻女子鱼贯着进到房内。

    为首的女子约莫十七八岁的年纪,是五人当中打扮最出彩,最华丽的一个,看起来出身很高的样子。

    沈月尘仔细地打量着她,从她眉眼间透出的那一抹傲慢之色,推断她可能就是秦氏的庶妹妹。

    而且,她走起路的时候一直挺胸抬头,下巴也抬得高高的,就算是面对沈月尘时,也是微仰着头。

    李嬷嬷待她的态度也很客气,这种客气的态度对于一个姨娘而言,实在有些太不合适了。

    果然,沈月尘的推断,很快就得到了正确的验证。

    那女子福一福身,微微笑着道:“妾身秦氏给大少奶奶请安。”

    秦氏用的是“妾身”而不是“贱妾”或是“婢妾”。

    沈月尘对她的自我称呼十分不满意。她只是一个姨娘,又不是平妻,如何能敢在正妻的面前用到“妾身”二字呢?秦家之女,自然不会是不懂规矩的人,想必,她敢这么叫,是仗着自己的出身,要来给自己难看的。

    沈月尘脸上的笑容淡了淡,放下茶碗道:“秦妹妹起身吧。”

    秦氏的年纪明显在她之上,但是,碍于身份她只能屈尊于自己之下。

    秦氏没有马上起身,而是从旁边的丫鬟手中接过茶碗,语气恭恭敬敬道:“妾身给大少奶奶敬茶。”

    沈月尘垂着眼帘,一直盯着她手中的茶碗,却迟迟不接。

    秦氏见她一言不发,又不接茶碗,微微沉吟道:“妾身请大少奶奶用茶。”

    沈月尘还是不接,也不让她起身,就这样让她跪在地上。

    秦氏脸上的不悦一闪而过,眼中露出几分恼意,不明白,沈月尘着是在故意给她难堪还是怎么地,索性跪在原地,也不说话,目光灼灼地瞪着她,誓要比个高下似的。

    沈月尘心里明镜似的,秦氏没有把她放在眼里,所以才会不合礼数地称呼自己为妾身。

    她可以容忍长辈们的挑剔,但绝不容许朱锦堂身边的姨娘对她不恭不敬,主次不分,而且,自己也不能才一进门就被人压住气势,所以在秦氏改口之前,这碗茶她不能喝。

第三十六章 姨娘们

    秦桃溪没料到,沈月尘会突然用这样傲慢奇怪的态度对待自己,让自己在大家面前这般下不来台。

    沈月尘还是不说话,只是望着她手中的茶碗,眉眼间带着清清淡淡的笑意,令人猜不透心思。

    秦桃溪只能一直跪在地上,沈月尘不开口让她起来,她也不好擅自站起来。

    一时间屋内寂静无声,谁也猜不透沈月尘此刻的心思,其实,她心里的想法很简单,就是不想在气势上输给秦氏。

    终于,秦桃溪终于有些忍不住了,将茶碗缓缓放下,一脸怨气地望着沈月尘,不解道:“大少奶奶这是为何?难道是觉得妾身哪里做得不好吗?”

    沈月尘见她明知故问,暗暗一叹,只觉她长得虽美,却实在没什么脑子,不会逢场作戏。

    沈月尘抬头轻轻一笑,看着秦氏,静静道:“妹妹人长得标致,心思却有些糊涂,方才妹妹自称为“妾身”来给我敬茶,这似乎很不合礼数吧。还有,妹妹敬茶的时候,茶碗也没有高举过头顶,让人看着很不妥当呢。”

    她的语气很柔和,仿佛在和她说着寻常的家常话一般,其实却是绵里藏针。

    沈月尘不是故意要给她难看,原想她只要能做到礼数周全就好,态度恭不恭敬,自己也不会抓着不放,可偏偏,她在众人面前,连最基本的礼数都做不到位。

    此时此刻,此情此景,无疑会让人觉得这是一种示威。

    秦桃溪听了这番话,顿时脸上一红,她哪里是不知道规矩礼数的人,只是面对这么一个比自己还小的小丫头,心里暗暗把持着一股子不甘心的劲头,不愿意就这么随随便便低下头来。

    当着一个看起来样样都不如自己的沈月尘,“贱妾”这个两个字,她实在是说不出口。

    秦桃溪僵在原地,沈月尘则是一径微笑着,淡淡道:“吴妈,秦姨娘手里的茶都泡老了,给她重新再换一杯吧。”

    吴妈应了一声,随即给秦桃溪换了杯茶。

    秦桃溪稍微迟疑了一下,方才从吴妈的手里接过了茶,跟着清清嗓子道:“卑妾秦氏桃溪给大少奶奶敬茶。”

    她一面说一面将茶碗默默举过头顶,脸上写满了不服气。

    沈月尘不动神色地接了过来,象征性地抿了一口,便把茶碗轻轻地撂下,吩咐吴妈道:“妹妹起来吧,吴妈看赏。”

    吴妈拿出事先准备好地红包递给秦桃溪,秦桃溪双手发抖,咬着下唇,慢慢吞吞地从吴妈那里拿了赏,又朝着沈越尘福一福身子。“婢妾秦桃溪谢过大少奶奶。”

    秦桃溪的所作所为,理所当然地也落在李嬷嬷的眼中,李嬷嬷瞧着秦桃溪满心不甘的脸,嘴角弯了一下,似笑非笑。

    这个秦桃溪,平时一直妄自尊大,进门没多久就忙着作威作福,着实令人倍感辛苦。

    妾就是妾,纵使再得宠,也需要有人时时刻刻地敲打提点她一下,让她学会如何谨言慎行。

    秦桃溪退到一边,用眼角余光瞄着沈月尘。毫无疑问,两个人的第一次见面给彼此的印象都极差,甚至可以说是互相结下了心结。

    沈月尘略占上风,但她心里明白秦氏绝不会和自己善罢甘休。

    秦桃溪行过礼之后,默默退到一边,从头到尾沉着一张脸,不再说话。

    等在她身后的其他四位姨娘都被方才两人暗自较量的场面镇住了。

    没想到,年纪小小的沈月尘,看起来不显山不露水的,却是这么不好惹的一个人。

    不过,仔细想想也是,既然能被老夫人一眼相中的人,

    因为之前有秦桃溪做例子,其他几位在行礼的时候,可是不敢再随便做做样子,怠慢了这位新夫人。

    秦桃溪虽是最晚进门,但在姨娘中的地位是最高的,得益于娘家的显赫,让她可以在老夫人跟前十分体面,可是,其他四位姨娘却没有她身上那种与生俱来的优越感,尤其是王姨娘,以前还曾经是朱锦堂跟前伺候的小丫鬟,出身卑微。

    除了地位最高的秦氏和地位最低的王氏,其余三人都是寻常人家的女儿,因为颇有几分姿色而被朱家人看中。五人之中,年纪最大的是曹氏,她为朱锦堂生了一个女儿,如今刚满三岁,排在她之后的是孙氏和柳氏,两人都是正好二十岁,据说女红做得很好。

    第二个上来行礼的妾室,便是曹氏,她容貌中等,不高不矮,不胖不瘦,先是恭恭敬敬地叩了三个响头,然后接过吴妈递给她的茶,把茶碗高高举起说道:“贱妾曹氏巧云给大少奶奶敬茶。”

    沈月尘见来人一脸老实相,很是满意,她最喜欢老实人了,吩咐吴妈给了她红包,顺便提点道:“等以后得了空,记得把滢姐儿抱来让我瞧瞧。”

    曹氏生的庶女闺名朱滢,原先一直被养在秦红娟身边,秦红娟一死,便被亲母曹氏暂时领了回去。

    秦氏的死,让曹氏倍感压力,为了女儿的未来着想,她不得不期望自己能早点讨得沈月尘的欢心。

    曹氏听闻沈月尘想见自己的女儿,心头一喜,连连答应着。

    沈月尘让她一样退到旁边立着,准备见过第三位妾室。

    孙氏看到曹氏立到一旁,便缓缓上前对着沈月尘行礼叩头,脸上笑盈盈的,语气不卑不亢。“贱妾孙氏文佩给大少奶奶敬茶,祝夫人身体安康。”

    沈月尘接了她的茶,仔细打量了她一番,只觉她是五位姨娘中容貌最出众的,虽然穿着打扮不及秦桃溪奢华,但她的容貌绝对在秦氏之上,身段窈窕,五官俏丽,还有一双水灵灵会说话的眼睛,而且,她的年纪也是最小的,在朱锦堂身边还不到一年,很是得宠。

    沈月尘之前做过些功课的,她很庆幸,朱锦堂只有五房妾室,而不是向他的父亲和祖父那样美妾无数,光是记住名字都要让人花费不少的功夫。

    因为孙文佩的得宠,沈月尘对她的态度中多了几分亲切。

    之后上前的柳氏和王氏,和前几位相比则要逊色许多,既没有太过出众的外表,也没有讨喜的性格,跟了朱锦堂多年,却一直未能替他添个一儿半女,所以地位较低,而柳氏和王氏本身的性格,看起来也有些娇羞内向,话不多,礼数周全,一副与世无争的样子。

    如此一番寒暄下来,沈月尘真心有些倦了,从早上到现在,她一直不停歇地忙着见人,脸都快要笑僵了。

    曹氏在朱家的时间最长,也是最会察言观色的人,寻思着沈月尘这会一定觉得累了,便识趣地起身告辞。

    有她先开了口,其余的人也顺势依次退下。

    秦桃溪是最后一个起身的,李嬷嬷顺势跟了出去,走到外间和她轻声说了几句话,似做安抚。

    秦桃溪心里正不痛快着,听了李嬷嬷的话,不禁心情大好,暗暗有几分得意起来。

    我到底是秦氏之女,就连老太太也不曾这样当面为难过我,她一个刚刚进门的小丫头,正室夫人的位置还没坐稳呢,就急着想要骑在我的头上,真真是痴人说梦。

    秦桃溪一面往回走,一面暗自打定主意,往后一定要和沈月尘好好较量较量,看看谁能笑到最后……

    待她们都走了之后,沈月尘扶额坐在桌边闭目养神,连手边的茶碗都懒得拿起来。

    吴妈看了她一眼,不禁有些担心起来,轻声唤道:“小姐,小姐……”

    沈月尘闭着眼睛答应了一声儿。

    吴妈上前一步,看她满脸倦容,忙道:“小姐啊,您要是乏了,就过去床上歇一会儿吧。”

    沈月尘点一点头,缓缓伸出手去,春茗几个跟上去扶着她起来,安置到床上躺好。

    沈月尘躺在床上,只觉浑身上下都酸酸的,转头望着身边侍候的丫鬟婆子,吩咐道:“你们几个也累了,也下去歇会儿吧。”

    吴妈应了一声,看着春茗嘱咐道:“你留下来服侍小姐,一定要好好伺候着,知道吗?”

    春茗点点头,如今她可是夫人身边的一等丫鬟,言行举止更要注意,不能轻易让朱家的下人们趁机钻空子。

    累归累,沈月尘躺在床上却毫无睡意,这一上午发生的事情,就像是过电影一般的在她的脑子里反复播放。

    朱老爷子的随和,朱老夫人的亲切,朱峰的淡然,黎氏的不满,心怀莫测的五房姨娘,还有那院子的丫鬟婆子,这么多的人,这多的是是非非,光是想一想就觉得累。

    对了,还有朱锦堂,她那个沉默冰冷的丈夫……沈月尘暗暗叹了口气,只觉自己的未来一片漆黑,简直是希望渺茫。

    因为揣着心事,沈月尘只是略躺了躺,躺了还不到半个时辰就起来了。

    春茗坐在床边打盹儿,听见动静儿,忙张开眼睛,见夫人醒了,忙从外面唤人进来上水。

    沈月尘用帕子擦了把脸,又略施粉黛,补了补妆容,理了理头发。

    春茗轻声道:“这会还早,夫人怎么就醒了?”

    沈月尘取了茶碗到手中,刚要吃茶的时候手上顿了一顿:“春茗,你去把李嬷嬷请来,我有话要问她。”

    春茗答应着转了身出去。

    须臾,便把李嬷嬷请了过来。

    沈月尘请她坐下一起吃茶,半响才道:“嬷嬷,我想见见明哥儿那孩子。”

    李嬷嬷听到她的话后,微微一怔,随即笑道:“都是老身想得不够周到,没有提前想到把明哥儿给您带来。”

    沈月尘微微笑了一下:“嬷嬷莫要自责,是我自己有些心急了。”

    李嬷嬷和气道:“夫人慈母情怀,思念儿子也是人之常情啊。老身这就亲自去老太太那里把明哥儿抱过来。”

    沈月尘闻言,忙道:“嬷嬷,不要麻烦了,孩子还小,还是我亲自过去一趟吧。”

    明哥儿是秦红娟为朱锦堂留下的唯一一个儿子,也是朱家的嫡曾长孙,如今,他在名义上也是沈月尘的儿子了。

第三十七章 婆媳

    秦红娟死后,大夫人黎氏遵守了和她的约定,将她千辛万苦生下来的孩子抱来身边,亲自抚养,不许任何人插手。

    明哥儿是个早产儿,胎里不足,所以生下来的时候,身体十分虚弱,大夫们纷纷都说难将养,凶多吉少。

    朱家的院落大小有异,但结构几乎完全相同,每一处都是典型的古代四合院建筑。朱家长房住在离正院最近的西苑。西苑那里共有四间上房,朱峰住在正中央那间,朱老夫人和他紧紧相邻,住在睡在右梢间,把明哥儿安顿在了旁边的小次间,时时刻刻守护着。

    黎氏对沈月尘这个媳妇,可以说是处处不满意,处处不可心,所以打从一开始,她就不准备把孩子交给她去抚养。

    乳母刚刚又过来回话,说是明哥儿那孩子早上又吐奶了,还差点呛到,一直咳嗽不止。

    许是,因为胎里不足的缘故,已经有两个月大的明哥儿,看起来仍然很瘦,很虚弱,哭声听起来就像是只孱弱的小猫儿似的,惹人心疼。

    因为明哥儿看着实在太小太瘦,黎氏平时想要抱他一下都不敢,仿佛他是纸糊的,一碰就要坏了似的。

    孩子太小,身上又不好。所以,黎氏平时把这孩子当成自己的眼珠子一般,精心呵护,平时就连老夫人想看一眼都难。

    沈月尘心里很清楚,婆婆黎氏对她心存不满,她不怪她,将心比心,换位思考,天下间哪一个做母亲的人会愿意让自己的宝贝儿子娶一个天生不祥,又险些被家人遗弃的孤女呢。所以,就算黎氏再怎么不喜欢她,哪怕是以后处处针对她,沈月尘也愿意欣然接受。

    不论如何,她要想在这个沈家立住脚跟儿,就必须先过婆婆黎氏这一关,她躲不掉的。

    沈月尘的突然拜访,果然让黎氏面色一沉,原本陪着她嬉笑说话的辛姨娘也立马收敛起了笑容,不敢多嘴,瞧瞧打量着这位新进门的新媳妇。

    辛姨娘是朱峰四房妾室中的一个,年过四十,有着徐娘半老之姿,膝下无儿无女,如今年老色衰,所以这些年来一直巴结在黎氏身边,恨不能替她做牛做马,以求依靠,过个安生日子。

    沈月尘携着李嬷嬷一道进屋,黎氏脸色微沉道:“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语气里有明显地不悦。

    李嬷嬷正欲回话,却被沈月尘先抢了一步,她上前行了一礼道:“给婆婆请安,妾身想来看一看明哥儿,便请嬷嬷带我过来了。”

    黎氏闻言,眼中寒光一闪,面上却不动神色道:“好端端的,你怎么想起我的明哥儿来了?那孩子一直被乳母们照顾得很细致,这会估计已经睡下了。”

    沈月尘已然料到她会这么说,随即又道:“那妾身可以留在夫人这里等一等吗?顺便还想跟夫人讨杯茶吃。”

    不管心里有多讨厌她,总不好当着下人的面前赶她出去,黎氏淡淡道:“香儿,还不快去给大少奶奶看茶。”

    沈月尘笑盈盈地欠一欠身:“多谢夫人。”

    小小年纪,瞧着挺老实,可脸皮倒是挺厚的,才进门第一天就忙着要找“儿子”了,心里八成没打什么好主意。黎氏端起手中的茶碗,用茶盖拂了拂飘起来的茶叶,看也不看沈月尘一眼,慢慢地品着茶。

    一旁的辛姨娘望着沈月尘,有些坐不住了,起身含笑道:“这位就是大少奶奶了,贱妾辛氏给大少奶奶请安了。”

    沈月尘微微一笑,虚扶了她一把,没有让她的膝盖弯下,只道:“姨娘不必客气。”

    辛姨娘早从黎氏的嘴里听过关于沈月尘的不少事,今日亲眼一见,只觉黎氏说的有些言过其实了。

    眼前这个小女子,五官清秀,身姿窈窕,乌溜溜的大眼睛里透着一股子清灵之气,看着也不像是个没福之人啊。何况,她又是官家之女,纵使不受宠,也有名分在,再差也差不到哪去。

    辛姨娘虽然没见过什么大世面,但也知道“红颜薄命”这句话,女人长得太美,命里的福气就少,朱锦堂这孩子本就天生命硬,克妻克子,若是再娶个妖妖娆娆的女人回来,实在不是什么好事。

    沈月尘让着辛姨娘重新落坐,想要陪着她一起和黎氏聊聊家常。

    然而,黎氏对她却似乎没什么话讲,沈月尘只好老老实实的坐在一旁听着,看着黎氏和辛姨娘说着些听不出始末的内宅琐事,一句话也不插嘴。

    半响过后,黎氏终于故意看了她一眼,语气淡淡道:“既然白天锦堂不在,你就回去歇个午觉多好,何必一直杵在这里。”

    黎氏明摆着是在下逐客令,沈月尘却厚着脸皮,微笑道:“妾身刚刚进门,还有很多事情需要夫人指点教诲,所以想多跟在夫人身边留心学习。”

    黎氏闻言,沉吟片刻道:“新房都收拾好了吗?”

    沈月尘答道:“回夫人的话,新房已经收拾妥当了。”

    五千两的嫁妆,自然不能全部都摆在屋里放着,沈月尘只留下了几样能用得上的,其余都让吴妈收拾起来,放在箱子里了。

    黎氏不仅对沈月尘这个人不怎么满意,对她带来的嫁妆也觉得不合心意。许是,因为之前秦红娟进门时候的一万两嫁妆,让她倍感体面,而沈月尘的五千两,实在让她很难对沈家刮目相看。

    黎氏淡淡道:“既然都收拾好了,你就回去休息休息吧。你才刚进门一天,想必还有很多不适应的地方。你的身子不是很好,就不要事事逞能了,晨昏定省的时候,只去老爷子和老太君那里就可以了,不必再费事,天天到我这里来立规矩了。”

    明明是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万一在累病了,可真就麻烦了。

    沈月尘听了这话,立刻起身,嘴角带着星星点点的微笑,语气恭敬道:“给长辈们请安尽孝,乃是妾身的本分,妾身一点也不觉得麻烦。”说到这里,她微微顿了一下,继续道:“给长辈们请安是本分,也是尽孝,只怕会扰了老爷夫人的清净,要是老爷夫人不嫌我烦,妾身愿意以后天天过来给老爷夫人请安行礼。”

    伸手不打笑脸人。黎氏的一番冷言冷语也并没给她留下什么不悦,黎氏也只好依着她的意思来了。

    身为婆婆,该有的姿态还是要用的,既然她把话说得这么漂亮,那就让她试试看吧。看看她到底是敷衍还是真心?

    “夫人,咱们少奶奶真是有一张甜嘴儿啊,多会说话啊。”辛姨娘看着气氛略有缓和,忙笑着说。

    黎氏淡淡“嗯”了一声,依然没有半句夸赞。

    沈月尘毫不在意,依旧温和地笑着。

    须臾,外间有身形丰腴的婆子挑帘来报:“大夫人,小少爷方才睡醒了,乳母喂了奶,但又吐了出来。”

    黎氏闻言,顿时坐不住了,起身道:“你们到底是怎么伺候的?没用的东西。”

    十多个人伺候一个孩子,却还是不能让人省心,可怜那么小的孩子,平白无故地要受这种罪。想到这里,黎氏一刻也坐不住,随即就要过去次间,沈月尘主动跟了上去,黎氏心里着急,一时也顾不上她了。

    才走到次间门外,便听见里面传来微弱的哭声,沈月尘不知为何,心中一紧,突然觉得有些紧张。

    房内有四个乳母,两个妈妈,还有四个丫鬟,按理就算伺候一屋子的孩子也够用了,可偏偏连一个都照看不好,也难怪黎氏会动气。

    孩子躺在襁褓里低声哭泣,小脸皱成一团,大滴大滴地眼泪掉个不停。

    黎氏见状,不禁也立刻跟着红了眼圈。

    沈月尘一进屋就闻到了淡淡的药味,不禁心生诧异。才多大的孩子,就已经要吃药了。

    那些乳母见黎氏脸色阴沉,吓得一个个都跪在地上,不敢吱声。

    不知是不是因为觉察到屋内沉重的气氛,孩子哭得越发厉害了,哭声断断续续地,仿佛就快要喘不上气似的。

    黎氏更着急了,忍不住骂道:“一个个还杵着作甚?还不快去请大夫过来看看。”

    她的话音一落,立马就有人应声出门去请大夫。

    有乳母跪在回话道:“夫人,奴婢几个都按着大夫开的药方,一顿不落地喝了药,才给小少爷喂奶水的,可是,小少爷身子太虚,喝一点就吐,根本喂不进去……”

    黎氏还没等她说完,就抬手给了她一个大耳刮子,打得她懵在原地,吓得连哭都不敢了。

    李嬷嬷随即替主子训斥道:“没心肝的东西,赶紧滚出去,别留在这儿碍眼。”

    下人们闻言,依次踉踉跄跄地退了出去,生怕再说错什么话,再惹得夫人心烦。

    沈月尘远远望着襁褓里的小人儿,心生不忍,突然开口道:“婆婆,可不可以让妾身抱一抱。”

    众人闻此,皆是一怔,尤其是黎氏更是变了脸色,皱眉道:“这时候你就别添乱了,回你自己院里呆着去吧。”

    李嬷嬷也暗自拉了拉沈月尘的衣袖,提醒她不要多事。

    沈月尘立刻沉默下来,执意留在屋里,厚着脸皮不走,不论如何,她也要听听看大夫是怎么说的。

    古代的医术有限,她虽然不是学医的,但好歹因为看书,学习过一些医学常识,没准儿,她的这些常识,在关键时刻要比那些江湖郎中的灵丹妙药,更有用处。

第三十八章 同命相怜的儿子

    大夫过了很久才到,大家一直听着孩子微弱的哭声,暗自揪心。

    来人是一个中年男人,身材臃肿,面容白净,一身绫罗绸缎,粗粗的手指上带着一枚镶有绿宝石的金戒指。说实在的,光从他的外表来看,他更像是个一位商人而不是大夫。

    正所谓,人不可貌相,眼前的这个人,是从京城远道而来的御医胡大人,若不是因为朱家的名气,怕是还请不来像他这样厉害的人物。

    不过,这位胡大人似乎喝过酒,沈月尘很敏感地闻见他身上的酒味。他是京城而来的御医,想要认识巴结他的人,很是不少,所以这几天一直应酬不断。

    沈月尘看着一身酒气的胡大人走到黎氏身边,伸手探向襁褓里的哭泣的小人儿,闭目沉吟了片刻,才道:“脉象虚弱,气血未充,风邪入体,情况大大地不妙啊。”

    黎氏听了这话,顿时气血上涌,差点没晕倒过去。

    她最怕这孩子有事,万一他有个好歹的,就等于是自己没了半条命。

    胡大人的一番话,让屋中的气氛顿时降到零点。

    古代的小孩子难将养,而且,常有夭折之事。沈月尘见黎氏站在孩子旁边,咬着下唇眼泪就要掉下来的模样,心里不禁有些着急。

    “夫人,先让胡大人给孩子看病吧,你先回去休息一下,担心身子要紧……”身后的李嬷嬷苦口婆心的劝道。

    黎氏闻言,只是摇头,心知自己也帮不上什么忙,可就是不愿意离开。

    沈月尘见状,主动请缨:“妾身会好好守在这里的,请夫人放心。”一旁跟着的管家张妈妈也过来劝,看向黎氏的目光充满了担心。最后,连胡大人也站出来说话了,让黎氏只好不得已妥协,先行回去休息片刻,临走前,她更是千叮咛万嘱咐沈月尘事事小心。

    黎氏走后,胡大人也踱出门外开方子,沈月尘走到小床边上,用还不太娴熟的姿势将明哥儿抱在怀里,低着头喃喃的低语道:“小宝贝,你很难受对不对?身子不舒服对不对?看看你,病的只剩下一把骨头了,再不好好吃奶的话,可该怎么办啊?”她边说边用手拍着他,动作极轻极柔。

    李嬷嬷站在一旁,并不言语,望着沈月尘心中暗道:这大少奶奶看起来还真是随和,但愿她不是装装样子才好。

    沈月尘一直抱着孩子轻声细语地说着话,奇怪的是,那孩子的哭声渐渐没了,只是睁着一双黑溜溜的眼睛,盯着沈月尘的脸看,一动不动的,眼底划过一道异样的精芒。

    沈月尘被他的眼神看得微微一愣,有些不知所措起来,暗生诧异。

    这孩子的目光好奇怪……直勾勾地……仿佛要倾诉什么似的……完全就不像是个孩子。

    不知为何,一个大胆的念头,忽然从沈月尘的脑海中闪过……但她随即又摇了摇头,怎么可能呢?这孩子怎么会和自己一样呢?不可能的……不可能的。

    沈月尘正出神着,门外的婆子掀起帘子,回话道:“大少奶奶,胡大人的方子已经开好了,丫鬟已经抓了药,开始熬上了。”

    沈月尘闻言,点一点头:“我知道了,回头让乳母喝下,再过来给小少爷喂奶。”

    不知怎地,一说到“喂奶”这两个字,明哥儿那孩子又嘤嘤地哭出声来,咧着嘴,流着泪,一副受了莫大委屈的模样。

    沈月尘忙抱着他,站起来慢慢地走着哄着,随即望向李嬷嬷道:“明哥儿怕是有些饿了,让厨房先热点羊**过来。”

    李嬷嬷闻言,微微一怔,虽有异议,但还是没吱声,默默应声出去了。

    沈月尘随即望向一旁打扇子的丫鬟,淡淡道:“你们还都没吃午饭吧?先下去吃饭吧,这里有我看着就行了。”

    丫鬟们闻言,顿时脸上一喜,纷纷福身行礼,退了出去。

    待见屋子里只剩下他们母子两人,沈月尘便重新抱着明哥儿坐了下来,脸上有几分疑惑之色,小声道:“孩子,我问你,你能听懂我的话吗?”

    虽然这么做看起来有些神经质,但她还是决定试一试。

    可是,让她惊奇的事情真的出现了,襁褓中的明哥儿再次止住了哭泣,眼睛直直地望着她,张开小嘴,哼哼唧唧地应了一声。

    沈月尘大惊失色,下意识地朝门口瞟了一眼,见没有人,大口喘气道:“你真的能听懂吗?如果是的话,就眨眨眼睛。”

    襁褓中的明哥儿不安地动了动胳膊,跟着,顺从地眨了一下眼睛。

    沈月尘抱着他的双手微微一颤,如果不是因为自己也亲身经历过这样的事情,她一定会觉得这一切都是幻觉,荒唐至极的幻觉。

    明哥儿那孩子一直在她的怀里动来动去,可沈月尘只是怔在那里,一时说不出话来。

    怎么办?和她一样,她的儿子也是一样的穿越者吗?

    这个世界实在太小了……也太奇妙了……

    沈月尘初来这里时,完全无法理解老天爷为何会把她送到这里,送到一个失去母亲的孩子的身体里面,然后,经历这十几年身不由己的辛酸生活。

    如今,她身为**,身为人母,然而这孩子又是犯了什么错。

    沈月尘低下头来,眼中蒙上一层淡淡的雾气,望着明哥儿道:“你也是被扔在这里的吗?很害怕吧?一觉醒来,竟发现自己会变成现在这样……”

    原本还动来动去地明哥儿听见这话,终于安分了下来,和方才婴儿般的啼哭不同,他抬头望着沈月尘,默默地流下了眼泪。

    沈月尘感同身受,将他抱得更紧了些,把自己的脸颊贴在他的脸颊上,轻声安抚道:“不要怕,我和你也是一样的。别担心,你会慢慢适应的……”

    明哥儿哼哼唧唧地应了一声,似是叹息了呼出一口气。

    须臾,厨房的人把温热的羊**送了过来。

    沈月尘收拾好自己的情绪,把明哥儿重新放在床上,谁知,她才一松手,他便再次惊慌地哭了起来。

    沈月尘无奈,只好抱着他,轻声安抚道:“吃点羊奶吧。只有好好吃饭,才能快点长大啊。”

    他才这么点大,以后还要慢慢长大成人,不知还要熬上多少年呢。

    一旁的丫鬟们微感诧异,但还是把羊**递了过去。

    其实,之前她们也曾经试过的,给小少爷喂羊**,结果都给他吐了出来。

    沈月尘手持羹匙,舀起一勺吹凉了,才送到明哥儿的嘴边,一点一点,小心翼翼地喂给了他。

    明哥儿犹豫片刻,才微微张开小嘴,稍微抿了口。

    沈月尘就这样慢慢地喂着,直到他喝下去小半碗,才安下心来。

    随后赶到的李嬷嬷,看见这一幕,也跟着大吃一惊,只觉,这位大少奶奶还真是有办法,怎么能轻而易举地哄好了小少爷呢。

    哎?奇怪,奇怪,真是太奇怪了!

第三十九章 思量(一)

    稍事休息的黎氏,心里一直惦记着自己宝贝孙子,听闻沈月尘给他喂食了小半碗羊奶,忍不住又惊又喜,急忙赶过去一看究竟,到底怎么样了。

    喝过羊奶之后,明哥儿渐渐平静下来,不哭不闹地睡了过去,他直接睡在了沈月尘的怀里,一脸安逸。

    难得他能这么安静地睡着,旁边的丫鬟婆子都跟着松了口气。

    沈月尘见黎氏来了,连忙起身行礼,却被黎氏抬手阻止,她主动凑上前来,望了望襁褓中酣睡的小人儿,眼中流露出和蔼慈祥的柔光。

    眼见孙子平安无事,她的脸上随即露出一丝淡淡的笑容。

    沈月尘敛神垂首,方才她把该说的话,悄悄地都告诉明哥儿了,想必,他以后一定会慢慢学习适应这里的一切。当然,学会妥协就是第一步,为了生存,他首先要按时进食,只有吃饱喝足,快快长大,才会让他渐渐

    沾了明哥儿的光,黎氏对沈月尘总算开始有了一丝丝好感。

    沈月尘这份好感来之不易,以后自己还得做得更好才行。

    听说,为了明哥儿,朱家连着请了三个大夫,但每个人过来看诊之后,说辞几乎都差不多,胎里不足的新生儿,身体孱弱,只需精心喂养,照顾周到就无大碍。可是,这孩子的身上似乎还隐藏着什么不为人知的病痛,让他总是吃不香,睡不安,药也医不好。

    现在想来,他不过是心病,心里害怕而已。

    见孩子睡得正香,沈月尘也不敢把他放到床上,怕他醒来之后,又会不安地哭闹。

    她从未做过母亲,也不会照顾孩子,可是同命相怜的经历,让她愿意尽自己最大努力去照顾好这个“孩子”。

    黎氏见她抱着孩子一坐就是半个时辰,不免轻声劝道:“把他放下吧,你也该累了。”

    沈月尘抬头,有些勉强地笑道:“我的胳膊麻了,不敢乱动……”

    李嬷嬷闻言,忙哎呦一声,迎上去替她把孩子抱了下来。

    春茗轻手轻脚地凑上去,跪在沈月尘跟前小心翼翼地替她按揉着胳膊。

    黎氏见状,微微不忍,轻声责备道:“你何必这样逞能,早该把他放下来的。”

    她以为,沈月尘是为了在自己面前卖力表现,而一时逞能,结果上演了这处“苦情戏”。所以,她不会因此对沈月尘有所改观的,也并不想为此改变自己的态度。

    沈月尘起身,和黎氏一起走到外间,想要赶在晚安之前回去休息一下。但当她快要走出门口时,她的脚步变得犹豫起来,最后,还是忍不住出声道:“夫人,在走之前,妾身想见见明哥儿的乳娘们。”

    黎氏的眉头轻轻皱起,语气里有些不满道:“好端端的,你见她们做什么?”

    她今天虽然做的不错,但还是有太多事了。

    沈月尘静静道:“她们都是照顾明哥儿的人,所以,妾身想要见一见,熟悉熟悉。”

    黎氏想一想,也觉得她说的有理,便点头允了,自己先回屋歇着,让她留在外间见人。

    早前,因为惹恼了大夫人,乳娘们都被带了出去,被管事妈妈好生斥责了一番。

    明哥儿身边总有四个乳娘,从早到晚不停歇地轮流候在屋里,她们都是经过严格挑选才能留下来的,出生清白,容貌端正。

    沈月尘小坐了片刻,端起一个白瓷印花茶碗静静地品着茶,暖茶缓缓入口,清香沁人心脾,让她慢慢恢复了些精神。

    须臾,李嬷嬷带着四位乳娘进来,她们皆是一身轻薄鲜艳的绸缎衣裳,长发高绾,梳理得一丝不苟,肤色白净,脸上一点脂粉都没有。

    沈月尘将她们一一审视下来,只觉看起来都是老实稳妥的,便有心提醒几句:“几位乳娘都是经过精挑细选才被选进来的,照顾孩子一定很有经验。但是,咱们明哥儿和寻常的孩子不同,所以,需要你们更加用心照看才行,不容许一丝一毫的闪失。小孩子吐奶虽然平常事,但天天如此,就是肚子存了气的缘故,每次喂过奶后,千万记得要把他抱起来,用手轻轻拍打他的后背,直到他打了嗝为止,力道不要太重,只要轻轻替他顺一顺气就好。”

    那些乳娘们闻此,纷纷点头应是,但却是有的明白,有的不明白。

    沈月尘只好又重头说了一遍,还让春茗取来了一个枕头当成孩子,自己亲自演示了一遍。

    她这么做的结果,自然是让大家都看明白了,但也让大家都看楞了。

    沈月尘也知道自己这么做不合适,但是,为了明哥儿着想,她实在没时间扭扭捏捏。

    看着那孩子瘦的只剩皮包骨头,她的心里就开始惴惴不安,倘若自己再晚来两天,或者再粗心一些,他万一坚持不住了可怎么办……

    该说的都说了,该交代的也都交代了。沈月尘可以暂时放心回去,准备迎接朱锦堂了。

    朱锦堂跟着父亲朱峰打理着朱家所有生意上的事情,每天不过了酉时就不会回来。

    因为时间充裕,沈月尘赶在酉时之前,稍微眯了一会儿,又换了身衣裳,先去给老夫人请安。

    老夫人从下人那里听见了她去看过明哥儿,赞许地点一点头,摸了摸她的头。“你年纪虽小,但如今也是身为人母的人了,以后要对明哥儿多用些心思才行,知道吗?”

    沈月尘连连应是。

    老夫人随即含笑道:“你自己也要抓紧,早点给锦堂添个大胖小子。”

    沈月尘只是听着,娇羞地笑了笑也不接话。

    不出所料,朱峰和朱锦堂回到朱家已是华灯初上,父子二人先去给老爷子和老太太请安。

    朱老爷子因为和人有约,迟迟还未归家,老太太也没了吃晚膳的兴致,只让他们各自回去,好生歇息。

    朱峰和母亲有话要说,便故意多留了一会儿。朱锦堂则是带着沈月尘又去了大夫人那里问安。

    大夫人见到儿子回来很高兴,但却没见丈夫,忙让身边的妈妈交代厨房,不要熄火,把鸡汤继续小火慢慢熬着。

    朱锦堂在母亲面前要比在祖母跟前轻松许多,他坐在黎氏的对面,笑了笑道:“父亲留在正院和祖母说话呢,母亲再多等一等吧。”

    沈月尘没有落座,只是端庄的站在他的身边。

    黎氏望着立在儿子身后的她,语气缓和道:“你也坐下吧,都忙了一天了。”

    沈月尘闻言,神色间就有几分犹豫,总觉得自己坐着不合礼数。

    正当她犹豫时,朱锦堂端起茶杯抿了口茶,语气不咸不淡地说了句:“母亲让你坐下,你就坐下吧。”

第四十章 思量(二)

    沈月尘坐下之后,黎氏派了身边的人去厨房看看,饭菜准备得怎么样了。

    其实,饭菜早已经准备好了,只是黎氏一心想等着丈夫朱峰,所以才迟迟没有开饭。

    朱锦堂看出了母亲的意思,忙道:“儿子不饿,母亲还是等父亲回来,再一起吃晚膳吧。”说完,他起身行了一礼,道:“儿子先回去了。”

    黎氏笑着点一点头。

    朱锦堂带着沈月尘一路回了他们自己的院子。

    朱锦堂双腿修长,步伐又大又快,沈月尘急步跟在他的身后,尽量不让自己落下太远的距离。

    屋里已经点了灯火,亮如白昼。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屋,朱锦堂直接叫了自己的两个丫鬟明月和明心来替他更衣。

    沈月尘吩咐春茗准备开饭,然后沏了杯热茶给朱锦堂晾着。

    朱锦堂换过衣服之后,沈月尘立刻将晾好了茶送到他的面前。

    朱锦堂顺势抬头望了她一眼,他原本就有一张冷硬刻板的脸,不怒自威,即使是什么都不说,只是静静的坐在那里,沈月尘也能感受到从他身上扑面而来的冷漠气息。

    朱锦堂容貌俊朗,五官端正,却总是喜欢板着一张脸,脸上一丝表情都没有。只是这样不经意间的对视,也会让沈月尘倍感压力。

    朱锦堂接过茶,象征性地抿了一口,就放在了桌上。

    沈月尘含笑开口道:“晚饭已经备好了,大爷也该饿了吧?”

    院子里带着小厨房,还有两个厨娘和四个粗实婆子,轮流日夜值班,所以不管白天晚上,随时都可以准备热乎乎的饭菜。

    朱锦堂淡淡地“嗯”了一声。

    沈月尘随即便笑着吩咐春茗上菜。

    今日的菜,都是吴妈亲自做的,两荤两素,还有一大碗菠菜豆腐虾仁汤。

    沈月尘之前问过李嬷嬷,朱锦堂喜欢吃些什么,结果却得到一个非常模棱两可的回答:大少爷没有什么喜欢吃的东西,也没有什么不喜欢吃的东西。

    沈月尘听过之后,着实犯了难,不知该要如何准备才好,只把一切交给吴妈看着办就好。吴妈的手艺,一直是她最看重的。

    吃饭时,沈月尘遣走了身边服侍的人,亲自给朱锦堂盛汤布菜。

    “妾身不知道大爷爱吃什么,所以就随便准备了些家常小菜……这个香酥肉是吴妈的拿手菜,您尝尝看。”

    因为日日在外奔波,朱锦堂对美食美酒早已心生倦怠,如今,尝一尝这寻常做法的清淡小菜,只觉很是得味。

    香酥肉外焦内嫩,香而不腻,油菜心青青翠翠,青菜豆腐虾仁汤味美色佳。

    沈月尘觉得有些汤吃饭总会舒服一些,果然,这一顿饭下来,朱锦堂吃得很妥帖,最后漱口的时候,不忘发问道:“这些菜都是你自己做的?”

    沈月尘笑着摇摇头,解释道:“妾身愚笨,自然不会有这么好的手艺。这些菜都是从小照顾妾身长大的吴妈做出来的。”

    朱锦堂点头,起身道:“我去书房了,你自己慢慢吃吧。”

    每天晚饭后,朱锦堂都要去书房查看账本。

    送走了朱锦堂,沈月尘便让春茗把饭菜撤了下去,把那些未吃完的菜,都赏给了她们。

    李嬷嬷见状,心生疑虑,忙凑上去小声道:“大少奶奶怎么不用晚膳啊?”

    沈月尘含笑道:“我下午的时候用了几块点心,现在还不饿呢。”

    李嬷嬷闻言,有些担心道:“大少奶奶,您可得按时吃饭才行,回头我让厨房给你熬点鸡汤吧?”

    一听见“鸡汤”这个两个字,沈月尘就开始觉得反胃,未出嫁前,她实在喝了太多,都喝伤了。

    “嬷嬷不用费心了,我之前吩咐吴妈给我备了冰糖莲子银耳羹,如果饿了的话,我就会叫人热来吃的。嬷嬷也去吃饭吧。”

    李嬷嬷望着她笑盈盈的脸微微颔首:“老身退下了。”

    朱锦堂不在,下人们也都退下了,沈月尘便让吴妈过来陪自己说说话儿。

    沈月尘告诉她自己见过了明哥儿,但是却没说他的不同之处,只是思衬着道:“我看那孩子甚是可怜,想对他多尽些心意。说来,我和那孩子也算是同命相怜……”

    吴妈闻此,只觉自家的姑娘宅心仁厚,点一点头:“小孩子的心性最为单纯,谁对他好,谁对他不好,他都明白的。小姐想得很周到,老身支持您。”

    “其实,我想把明哥儿领过来自己抚养。”沈月尘说出了自己心中颇为大胆的一个想法。

    吴妈怔了怔,忙道:“小姐……这事还得从长计议的好,您才刚进门,估计老夫人和大夫人未必会同意的。”

    明哥儿是长房长孙,朱家人对他一直十分重视,别说不会轻易答应,就算是答应了,万一中间出了什么纰漏,岂不是全是小姐的错。这样费力不讨好的事,还是不办的好。

    沈月尘低头沉吟:“我自然知道这事不容易,可是那孩子……唉,我总要想点办法才行。”

    虽然,黎氏心里面已经先入为主地不喜欢她了,但是老夫人对她还是心存好感,也许她可以先讨好老夫人,然后在……这个念头在她的脑中一闪而过,但随后又被完全否定。讨好老夫人自然重要,可是,万一自己把握不好分寸,让黎氏心生误会,觉得自己没有把她这个正派婆婆放在眼里,而转投老夫人那处,故意让她难堪的话,就实在太糟了……

    不行,不论如何,她都不能越过黎氏,而过分讨好老夫人。正所谓,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如果有充足的时间,她一定会让黎氏对自己改观的……

    思来想去,沈月尘都觉得想要领回明哥儿,最难过的,也是必须要过的,都是黎氏那关。时间紧迫,自己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见机行事了。

    快到亥时的时候,朱锦堂从书房回来了,沈月尘起身相迎,见他唯有倦色,便道:“大爷累了吧,妾身伺候您休息吧。”

    朱锦堂闻言,微微挑眉,也没说什么。

    虽然只是成亲的第二天,但是沈月尘对他已经没有了那种陌生的别扭感,他们本来就不是经历过花前月下,山盟海誓才走到一起的才子佳人。说实在的,两个人都只不过是家族利益的牺牲品,像是一场各取所需的交易。

    朱老夫人当初看中的是她的八字,而不是她这个人,所以,朱锦堂也只能被动地接受。

    昨天晚上,两个人到底是有了夫妻之实,沈月尘不想让自己总是别别扭扭的。不管未来如何,两个人现在是要天天绑在一起生活的夫妻,虽然做不到伉俪情深,但做到相敬如宾总可以吧。

    两人再次并肩躺在同一张床上,没有了昨晚微醺的酒气,也没有相互试探的心意,只剩下一阵静默的尴尬。

    沈月尘原本就不是话多的人,平时一向沉默寡言,之前在沈家,若不是为了讨好老太太,她也不会故意有说有笑的去演戏。

    沈月尘双手握在身前,手指一圈一圈地卷着头发,犹豫片刻,终于开口轻轻唤了声:“大爷……”

    朱锦堂闭目合眼躺在一旁,淡淡道:“什么事?”

    沈月尘抿着嘴唇,歪头看了他一眼,继而翻过身去,面向他躺好,微微沉吟道:“妾身,今天去看过了明哥儿……”

    朱锦堂闻言,缓缓睁开眼睛,眼角余光可以看见侧卧在一旁的沈月尘。

    “恩,明哥儿他身子有些不舒服,胡大人看过之后,说是需要精心护理才行。所以……所以,妾身想往后时常过去看看他,帮忙照顾一下也好,也算是尽一个母亲应做的本分。”

    说完这份话,沈月尘心里彻底没了底,也不知道朱锦堂会怎么看她,会不会嫌她不自量力,又或者嫌她多事,不懂分寸。

    果然,朱锦堂望着头顶的纱帐,久久都没有出声,既没说同意,也没说不同意。

    沈月尘偷偷打量着他的侧脸,一时有些犯难,不知该如何是好。

    谁知,身边的那个人却突然翻了个身,借着帐外盈盈跳动的烛火,面无表情的凝视着她的脸,黑眸黝亮。

    沈月尘被他看得一愣,下意识地垂下眼帘,在心中呵斥自己心太急了,说话欠思量。

    蓦地,一只大手伸过来,紧紧揽住她纤细的腰身,把她从被子里拉出来,一把拉到自己的怀里。

    “啊!”沈月尘措手不及,诧异的轻喊出声。

    她仰头去看他的脸,只见朱锦堂的脸色依然还是冷冰冰的,下颚紧绷着,抿着唇,没有低头看她一眼,只是直接去扯开她身上的衣服。而且,手上的力道有点重,把她身前的衣襟都快扯坏了。

    沈月尘有些心慌,怯怯地端详着他的脸色,用更小的声音问道:“妾身惹您生气了吗?”

    朱锦堂闻言,黑眸扫过身下那张慌张的小脸,眉头稍稍一蹙,空出一只手来捏着她的下巴,抬起她的小脸,平静内敛道:“我没有生气,只是想提醒你,要想做一个尽职的母亲,首先你要先成为一个母亲。”

    她的话并没有让他不悦,而是,间接提醒了他,长房对子嗣上的渴求。

    沈月尘微微一怔,还未来得及回话,便被他略显粗暴的动作打断。

    一样微凉的嘴唇,一样粗鲁的动作,恍恍惚惚之间,两人身上的衣物都已经被扔到了床下……

    还是痛,和昨晚一样的痛!

    沈月尘咬着唇,眼角浮现出点点泪光,她的指尖,滑到一旁,微微用力扣住床沿,默默期盼这一切能早点结束。

第四十二章 思量(四)

    许是,来得太早的缘故,上房那边还没人过来,二房那边也是一直没什么动静。

    沈月尘一个人陪着老夫人喝茶,暗中留意着门口的动静,神色间虽没有什么异样,但心里却在一直砰砰地跳得乱了谱。

    朱老夫人刚起来的时候,就从杨妈那里听见了消息,说是朱锦堂昨天半夜突然去了书房歇着。

    才新婚第二晚就让新人独守空房,这可不是在朱锦堂身上该发生的事情。他心里一直在为了子嗣着急,这可是朱家上下人尽皆知的事情。依着他自己心里的想法,恨不能让沈月尘三年抱两,连生贵子。

    须臾,朱峰夫妇和朱峻夫妇纷纷来到正房请安,还有尚未出嫁的朱元喜和朱元月。

    朱老爷子膝下共有十二个女儿,大女儿朱元兰是其中嫁得最好的一位,如今身份尊贵,虽然极少回娘家,却会经常派人捎信或送礼物回来。

    朱老爷子嫡出的女儿,只有朱元兰和朱元音,其他的都是姨娘所生。如今,朱家尚未出嫁的姑娘,只有朱元喜和朱元月两个年纪最小的女孩。两个人的年纪,看起来和沈月尘相近,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十分亮眼。

    朱家果然是大富之家,虽说只是庶出,朱元喜和朱元月身上的首饰,加在一起也能换上两百亩的良田了。

    眼看人都要到齐了,只差朱锦堂和朱锦纶兄弟两个了。

    沈月尘暗暗开始有些着急,就在她的心情极度忐忑不安之时,门外传来了小丫鬟清脆的声音道:“大少爷,二少爷到了。”

    朱锦堂和朱锦纶并肩而行,但朱锦堂的身形更高,步伐更大,所以最先迈进门来。

    这会,天已经大亮了,屋内阳光明媚。

    朱锦堂微微扬着头,阳光从他的头顶上方照过来,在他深邃的五官镀上了一成淡淡的金色,高傲而尊贵的色泽,与他正好相配。那张不苟言笑的脸犹如刀削斧凿一般,处处透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冷气息,让人望而生畏。

    而在他的身后,朱锦纶俊朗的容颜上,却始终带着一抹风淡云轻地笑,黑眸内敛且温和,他的眉眼和朱锦堂略有相似,却并不相像,不得不说,兄弟二人都继承了父辈优秀的基因,两人皆是俊美非凡,长相俊美,只是和堂兄给人冷漠高傲的感觉不同,朱锦纶的身上多了几分年轻人应有的潇洒气度。他虽然不是长房长子,却也同样优秀过人,一心想要肩担起朱家的重责大任。

    沈月尘深吸一口气,望着朱锦堂,起身行礼道:“给大爷,二爷请安。”

    朱锦堂的目光从她的身上一晃而过,未做片刻停留。反倒是朱锦纶客客气气上前,拱一拱手道:“嫂子好。”

    兄弟二人给长辈们一一行礼问安,朱老夫人含笑受了,随即吩咐下人们准备开饭。

    男人们都在外间用餐,由丫鬟婆子伺候着,而女眷们则是和老夫人一起在里间用饭。

    身为朱家大少奶奶,沈月尘这会不用站起来伺候长辈,可以坐下来安安静静地用餐了。

    春茗站在身后为她布菜,因为已经十分清楚她的饮食喜好了,所以,专门挑一些清淡素菜给她。

    她身边的柴氏眼明心细,十分留意着沈月尘的一举一动,见她只吃素食,不免含笑道:“今儿这驴肉蒸饺做的不错,月尘啊,你也尝尝看。”

    沈月尘闻言,忙含笑应了。

    常言道,天上龙肉,地下驴肉。驴肉味美,是不少人的心头好,可偏偏,沈月尘最不喜欢吃的,就是驴肉。

    她才刚咬了一口面皮,便有一股油腻腻的汤汁瞬间涌进她的嘴里,她垂下眼睫,强压住内心的不适,故作无事地将蒸饺一口一口地吃了进去。

    沈家的饮食偏重油腻,顿顿须得有鱼有肉,而朱家对于食物的挑选,则要更为精细一些,不管是鸡是鱼,还是野味海鲜,每一样都只取起精华的部分食用。

    之前,吴妈也曾悄悄地给她说过,朱家的下人熬煮鸡汤,每次都要用上十只鸡。

    如此精细的饮食,让朱家人的口味都极其挑剔。不知怎地,忽然想起昨晚,朱锦堂对吴妈手艺的默许,让沈月尘心神微微有些恍惚,不禁再一次想起外间的朱锦堂。

    他刚才看也不看她一眼,估计还在生气呢……

    用过早膳之后,朱老夫人向黎氏提起了回门一事。

    女子出嫁,三朝回门,是联姻两家非常重视的一项传统礼仪,也是新娘娘家人极为看重的一件大事。

    明天就是沈月尘回门的日子了。为此,黎氏早就做了安排,提前准备好了回门礼物。朱家门下店铺众多,随便选几样送过去,都是极其体面的。

    朱老夫人望向朱锦堂和沈月尘,想问问他们夫妻两个人有什么计划和安排。

    沈月尘垂下眼睫,微微摇头,只听长辈们安排,一脸柔顺的不多作声儿。

    朱锦堂见她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母亲说什么便点头应什么,一双晶亮亮的眼睛,格外清明,仿佛内心真的无欲无求似的。

    昨天半夜,他故意去了书房歇着,只把她一个人留下。原本以为她会慌了手脚,立马派人过来请话……谁知,她倒是沉得住气,一晚上都没有动静,而且,早上还不忘按时过来请安,好像什么事儿都没发生……

    朱锦堂不免有点疑惑,她的年纪尚小,懵懵懂懂,胆小谨慎,每次行房之时都会惶惶不安地像个孩子,可是一到了长辈们跟前,却毫无惧色,就像是换了个人似的。

    回门一事,对朱家而言,只是应做的本分和礼数,所以交代清楚了即可。

    朱老夫人信得过黎氏办事,便摆摆手,示意大家各回各处吧。众人依次退下,沈月趁机跟在朱锦堂身后,想要和他一起回院子。

    两人一前一后地穿过了垂花门,始终无话。

    沈月尘看着朱锦堂那颀长的背影,缓缓低下头,努力的想啊想,想了很久很久,也想不到自己该要如何开口。此时此刻,她该要说点什么才行,只是不知道他的气消了没有。

    眼看就要走到院门口,沈月尘终于耐不住了,急急上前一步,轻声唤道:“大爷……”

    朱锦堂闻声,脚下没停,只是稍微放缓了脚步,似乎在等着她继续往下说。

    “大爷,晚上想吃什么菜?妾身让吴妈好好准备准备……”

    一番思来想去之后,她还是让自己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朱锦堂忽地停下脚步,转过身,微眯着眼睛望向沈月尘,眼中闪过一丝难以捉摸的微光。

    沈月尘被他看得一怔,下意识地微微笑了笑,神情露出了些局促。

    朱锦堂看了她一眼:“我今晚有事,不回来吃晚饭,你一个人看着办吧。”说完,背转过身,提步欲走。

    沈月尘却是不知哪来的勇气,伸手一把拉住他的袖口,抓在手心,小声地问道:“大爷,今晚还要歇在书房吗?”

    这个举动,让朱锦堂再次收回了脚步,他看了看那只攥着自己衣角的纤细白皙的手,又看了看她充满不安和请求的小脸,瞬间,心里好像有什么地方一点一点地软了下来……

    她到底还是个孩子,初经人事,怕痛怕羞也是有的,自己何必和她较真置气,让她如此害怕不安呢。

    想到这里,朱锦堂依然面无表情,只是继续说道:“晚上我有应酬,戌时之前会回来,有什么事,到时候再说。”

    听了他的话,沈月尘顿觉心里大大地松了口气。

    她松开了朱锦堂的衣袖,对着他优雅的一福身,扬眉浅笑道:“好,妾身等着大爷晚上回来。”

    朱锦堂不动声色,默默看着她的那张笑脸,随即转身,踩着一地明亮的晨光出门去了。

    沈月尘站在原地,静了片刻,随即回头看了一眼春茗,默默道:“陪我回正院吧,我想去看看明哥儿。”

    春茗原本还在为自己的主子担心,但待见方才的那一幕,稍稍放下心来。

    黎氏没想到,沈月尘会对明哥儿这般上心,昨天呆了了一下午还不够,今天还有继续过来。

    不过,她这样太过急功近利的表现,也让黎氏心生芥蒂,她只让她略看一看就回去,不要逗留太长时间,免得吵到孩子。

    其实昨天,沈月尘来了之后,明哥儿晚上哭闹的次数减少了许多,乳娘们照顾得也更加细致了。

    暖融融的房间内,小小的婴儿裹着柔软的纱被躺在小床上,闭着眼睛,仿佛睡得正香。

    乳娘们见了沈月尘,纷纷行礼问安,为首的那位,更是主动凑上前来,小声地说道:“奴婢几个给大少奶奶请安了。大少奶奶,明少爷昨晚睡得踏实多了,中间就醒了一次,奴婢们按着您说的方法给明少爷拍背,他果然不吐奶了。”

    沈月尘闻言,连连点头,轻声叮嘱道:“孩子太小,你们要多多用心。”

    她轻手轻脚地走到床边,缓缓坐下来,伸手轻轻摸了摸明哥儿稚嫩光滑的脸颊。

    奇怪的是,就当她的手背触摸到那孩子忽然睁开眼睛,对着她眯起眼睛笑了笑。

    沈月尘倍感意外,不禁“咦”了一声,伸手将他从床上抱起来,放在怀里,轻轻地拍了拍道:“怎么突然醒了?”

    明哥儿其实根本没睡着,只是闭着眼睛想事。

    旁边的乳娘见状,立马凑上去看了看,见小少爷不哭不闹地乖巧模样,不禁含笑道:“母子连心呐,明少爷知道大少奶奶您来看他了,心里正高兴着呢。”

第四十三章 回门(一)

    沈月尘听了乳娘的话,不禁莞尔一笑。

    什么母子连心?该是同命相怜才是。

    她和他,都是一不小心被命运之箭击中的可怜人,毫无预兆,毫无准备,一切都来得这么突然。

    襁褓中的明哥儿,突然开始不安分地摆动小手,似乎想要表达什么,无奈,此时的他既不会说话,也不会写字,除了哭还是哭。

    乳娘见他开始不安分地哭闹起来,忙道:“明少爷,怕是该换尿布了,让奴婢先把他抱出去吧。”

    沈月尘并不嫌弃,只道:“你们就在这里换吧,没关系的。”

    乳娘闻言,只好依言照做,抱起明哥儿走到一边。

    不过片刻的功夫,明哥儿就立马恢复了安静,乳娘给他换了尿布,还给他擦了擦身,干干净净地换给了沈月尘。

    沈月尘抱过明哥儿,趁着乳娘们出去倒水的功夫,低下头轻声道:“很不习惯吧,就这样任人摆布,一会儿这样,一会儿那样,明明是自己的身体却控制不好。”

    想来,当初她刚来这里的时候,母亲死了,父亲又视她为妖孽,要不是有吴妈在,她估计早就要死上千百次了。

    命运虽然荒唐,但还不至于绝情到底,总算是还给了她一个可以依靠的小小角落。

    明哥儿眨巴眨巴眼睛,微微点了下头,似在表示赞同。

    沈月尘微微一笑,继续说道:“当初,我也是这样一点一点熬过来的,走路说话,吃饭睡觉,一切都要从头学起,好在心里面清楚自己是谁,从哪里而来……”说到这里,她忽然停顿了一下,语气里多了几分深沉:“这一切都不是梦,所以你的心里不要抱有太多期待,现实的残酷,往往会让你忘记自己究竟是谁?我现在,虽然在名义上是你的母亲,但是,以我现在的处境,无法为你多做什么,只能尽可能地常来看看你。你要一切小心,切勿急躁。”

    她说这番话,无非是想提醒他,自己未必能长久地留在朱家,也无法护他周全。

    明哥儿听了这话,忽然着了急,哼哼唧唧地要哭出来,只把小脑袋往她的怀里拱了又拱。

    沈月尘抱着他小小的身子,心中又多了几分怜惜,忙安抚道:“别怕,你终究会习惯的。一切都好起来的。”

    是啊,时间可以改变一切,他总会习惯的,就像她一样地习惯。

    忙碌的一天匆匆而过,随着夜色渐浓,朱府上下慢慢地从喧闹变得静谧。

    沈月尘坐在外方内圆的雕花窗棂前,借着屋内的灯光,望着那被花枝环绕的精致院落,默默出神。

    她在等着朱锦堂回来,眼看着就要到戌时了,他应该快回来了。

    贴心的丫鬟明月,一早就备好了热水和毛巾,在外间候着,只等朱锦堂一回,便立刻捧着热水入内,伺候大少爷擦手擦脸。

    戌时的梆子刚刚敲过,院外便开始有了动静。

    沈月尘起身一看,只见大门应声而开,朱锦堂走了进来,两名青衣打扮的小厮垂首恭敬地跟在他的身后,双手捧着几个大小不一的锦盒。

    朱府总管朱荣亲自跟了进来,微微驼着背,提醒着两个小厮,注意脚下。

    朱荣是朱家大总管,也是朱家外院最有身份和地位的下人。他是朱家老管家的独生子,自幼跟在朱峰身边走南闯北,见过不少大世面,如今,他虽已四旬,却依然还是朱峰身边的左膀右臂。

    朱锦堂脸庞晕红,容光焕发,眼睛亮亮的,看起来似乎心情不错。

    沈月尘起身相迎,笑盈盈地望着朱锦堂,道:“大爷,您回来了。”

    朱锦堂喝了酒,身上带着一股淡淡的酒气,很淡很淡,而且还掺杂着些许杏花的香味。

    小厮们把锦盒一一捧了进来,朱荣连声说着小心,小心。

    朱荣在外院当差,极少进到内宅,今天还是第一次看见这位新进门的大少奶奶。“奴才朱荣,给大少奶奶请安。”

    沈月尘闻此,忙道:“朱总管快快请起,不要客气。”

    朱锦堂挨着桌边坐了下来,一身清秀的明月端来热水和毛巾,准备为朱锦堂擦脸擦手。

    “交给我吧!”沈月尘伸出手来。

    明月微微一怔,看着沈月尘拿起毛巾在水中浸了浸,再拿出来拧干,忙道:“大少奶奶,您别沾手了,还是让奴婢来就行了。”

    她伺候朱锦堂五六年了,自认为是他身边最得力的人,也觉得唯有自己才可以把大少爷伺候周全。

    “不用了,往后,我想亲自伺候大爷梳洗。”

    此话一出,朱锦堂不由抬头望沈月尘。发现她双眸盈盈如水,脸上笑得更甜更美了。他黝暗的黑眸,在注视她时,闪过一丝微乎其微的奇异光亮。

    “是。”明月迟疑片刻,只得垂头答应,默默退到后边,眼底闪过一丝不甘。

    朱荣无声浅笑,随即躬一躬身道:“大少爷,等会儿,奴才把账本亲自给您送过来吧。”

    朱锦堂点一点头,收回目光。

    朱荣行礼告辞,其余的下人也跟在他的身后,默默地退了出去。

    春茗很有眼力见地把房门关上,让他们两个人可以好好说会儿话。

    沈月尘先用温热的毛巾,为朱锦堂擦拭了双手,他的手掌又宽又大,指尖覆有一层薄薄的茧子,是因为长期拨弄算盘的缘故。

    她伺候着他洗脸,更衣,还一路跟到净房伺候他沐浴擦背,按摩双肩。

    整洁的净房内,只有滴答滴答的水声,安静得连两个人呼吸的声音都听得见。

    沈月尘有生以来,还是第一次伺候男人沐浴,脸红心乱跳是在所难免的。

    她并不喜欢这种仰人鼻息,看人脸色的卑微生活,

    可是现在的她没得选择,若是不能依靠朱锦堂,那她在朱家的地位,就会变得岌岌可危,尤其是那个盛气凌人的秦桃溪,肯定会把她给生吞活剥了不可。

    朱锦堂自然无法得知沈月尘的心事,他只是不动声色,默默地欣赏着面前这张小脸,从粉润慢慢变得殷红,到最后,她的脸红的几乎就快要滴出血来了似的……

    朱锦堂单手撑着下颚,默默的,一瞬也不瞬的望着她逐渐涨红的脸,唇角微微勾起,神情似笑非笑。

    她的羞怯生疏,却意外的取悦了他,也让他想起了一个人……一个已经去世多年的一个人……

    他们两个人从净房出来的时候,账本已经送过来了,端端正正地放在桌上,旁边还有备好的纸墨和金算盘。

    朱家的账本和金算盘是只有当家人才可以有权利查看使用的贵重之物。

    朱锦堂看见那一摞子账本,脸上慵懒的神情立刻一消而散,取而代之的是严谨和认真。

    查阅账本是朱锦堂每天的例行之事,而且,从来不许任何人前来打扰。

    沈月尘默默退到一边,不敢出声,只坐在梳妆镜前,将自己头上的发饰品一个一个地卸下来,然后,放下头发,用木梳慢慢梳理着,一双眼睛透过铜镜,望向身后几步之外的朱锦堂

    朱锦堂全神贯注地翻看着账本,口中念念有词,修长的手指飞快地打着金算盘,算珠噼里啪啦地发出清脆的声响,眉头时而皱起,时而松开。

    金算盘全身都用真金做成,唯有算珠子是用翡翠做的,由巧匠在其中穿孔,磨光。

    朱家产业巨大,旗下店铺众多,而且,地域分布广。关外的店铺每半年报一次账,关内的店铺每三个月报一次账,而德州的总店的账本,则是在每天打烊之后,由朱荣亲自送回朱府,交给朱锦堂亲自过目。

    朱锦堂天资聪颖,三岁能读,五岁能写,七岁时就跟着父亲朱峰出入账房,学习管理家事,十二岁时做成了人生中的第一笔买卖,挣了二十两银子,从此以后无往不利。

    朱峰只有他这么一个儿子,心里难免不安,幸好,朱锦堂从小懂事,又是个天生的生意人,二十岁时,就开始慢慢接管生意,一直兢兢业业,做成了不少风光漂亮的大生意。

    常言道,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天生会打洞,而当年朱锦堂小时候行抓周礼的时候,也是一眼选中了金算盘。

    烛燃过半,朱锦堂方才轻轻叹一口气,合上账本,站起身来,活动活动筋骨。他把账本仔细收好,把金算盘稳稳地压在账本上。

    沈月尘姿态疲惫地趴在梳妆台上,闭目养神,并未察觉到朱锦堂已经查完账,直到他出声叫她,她才翻了身坐起来,从瞌睡中强打起精神来。

    见朱锦堂正坐在床边看着自己,沈月尘脸上微微一红,忙起身道:“大爷,要歇息了吗?”

    朱锦堂点一点头,正要自己脱去外衣,却见沈月尘已经低着头向他走了过来,伸手默默地替他脱去外套,拿到一旁的架子上放好,再转过身来,蹲下身子,想要为他脱去鞋袜。

    朱锦堂的脸上再次闪过一丝似有若无的笑意,心里突然对眼前这个娇娇弱弱的小妻子有了一点点的好感。

    成亲这三天来,她一直在努力克尽妻子的职责,为他布菜,为他更衣,为他沐浴……诚意十足,却又略显生疏。看得出来,她是想要讨好他的,可是这份讨好的背后,又隐隐约约地带着几分勉强……

    她怕他,又不得不讨好他。如此想着,朱锦堂的眼底闪过某种光芒,心头的好感,转瞬间又消失不见了。

第四十四章 回门(二)

    沈月尘眼角余光一闪,抬起头,瞧见朱锦堂一直盯着自己看,忙笑了笑道:“大爷,还有事要吩咐妾身吗?”

    朱锦堂抬一抬手,指了指桌上放着的几个盒子,道:“那些都是明天回门时要带过去的礼物,你去看看,还有没有什么要添的?”

    沈月尘闻言,微微一怔,朝着桌边走了几步,才转过身来对着朱锦堂问道:“这些都是大爷准备的?”

    朱锦堂姿态慵懒地倚在床上,看着她懵懵的样子,眸光微微一闪,淡淡道:“东西都是娘挑的,我又着意让人添了几样新品,也让你的娘家人一起看个新鲜吧。”

    听他这么一说,沈月尘心中微动,说实话,她没想到朱锦堂会把回门这件事情放在心上,而且,还着意添置了东西。此时此刻,沈月尘心里除了意外之外,还有一阵异样的感动。

    他或许冷漠、或许孤傲,又或许脾气不好,却绝对不是一个没有礼貌,不懂人情世故的坏人。

    锦盒里面的东西有花瓶,也有古董,还有给家中女眷准备的绢花手帕和一些好看的小玩意儿。而其中最贵重的礼物,莫过于那些盛放在小盒子里的几十颗珍珠了。

    那些珠子,颗颗大小均一,色泽莹白,质地光滑,一看便知是寻常难见的上上佳品。

    沈月尘微微一惊,随后又禁不住眉开眼笑起来。

    这么好看的珍珠,她还是第一次见到。

    朱锦堂望着她,也有些被她的笑容所感染了,原本倦怠的心情逐渐变得轻松下来。

    沈月尘小心谨慎地把东西一件一件地归置妥当,转过头偷偷地看了一眼朱锦堂,谁知,却正好碰上他的双眼也在看她,心里一动,目光清澈地望着齐严,有些欲言又止。

    “怎么样?你不喜欢这些礼物?”朱锦堂带点试探性地问道。方才看到她满是笑容的样子,他的心里已经有数了,这些礼物还是让她觉得高兴的。

    “不……不是的……妾身很喜欢的。”沈月尘闻言,忙摇摇头,有些吞吞吐吐起来,她想要谢谢他的心思,却又不想自己表现得太过欢喜,失了分寸。

    她走到他的身边,虽然穿着一身月白色的睡衣,却还是端庄地福一福身:“妾身替家中的长辈们和弟弟妹妹们多谢大爷了。这些礼物实在是太好了……也太贵重了。”

    朱锦堂动了动身子,半卧在床上,伸出一只手拍了拍自己身边的位置,道:“感谢的话留着明早儿再说吧,快点睡吧,明天还要早起给长辈们请安,请过安之后,才能和你一起回娘家去。”

    毫无疑问,光是用脑袋想想,也知道明天会是非常忙碌的一天。

    沈月尘笑着“嗯”了一声,掀起被子躺在了他的身边。

    随即,朱锦堂也换了个姿势,平躺在床上,双手放在身体两侧,半响没再出声。

    沈月尘猜不到他的心思,只想起昨夜他有些粗鲁的动作,稍稍有些不安。

    他应该还没有睡着……估计是累了。

    沈月尘静静躺了片刻,见身边的人始终没什么动静,便放心地翻了个身,背朝着他准备睡下。

    谁知,没过多一会儿,身后人又突然动一下。

    沈月尘下意识的一缩身子,胆怯的往后瞄着朱锦堂,暗暗咽了口唾沫。

    她微微咬唇,想起他昨晚的种种不悦,犹豫着要不要翻身过去。

    朱锦堂自诩是半个君子,所以他不想再强人所难,自顾自地睡了过去,没有动她半根指头。

    沈月尘犹豫了很久,还是决定主动一点,翻身面向朱锦堂,故意挨着他近一点。

    沈月尘先是闭着眼睛,随后又微微睁开,见他已经闭上眼睛,发出和缓均匀的呼吸声,暗自松了一口气,那颗砰砰乱跳的心也慢慢镇定了下来。

    她静静看着他的脸,第一次细细地打量他的五官和眉眼,心绪越飘越远,最后也安心地闭上眼睛,安安静静地挨在他的身边睡着了。

    次日一早,许是因为太累了的缘故,沈月尘起得要比平时晚了一些。她轻轻地翻了个身,发觉他无意间搭在自己腰上的手,微微一惊,忙小心翼翼地抬起他的手,放在了床上。

    她以为自己的动作已经很轻了,却还是弄醒了朱锦堂。

    朱锦堂一觉睡到天亮,睁开眼睛,首先映人眼帘的人,就是坐在他身边的沈月尘。她偏着小脑袋,姿势略带慵懒地微微笑道:“大爷早。”

    干净和暖的阳光洒在她略带点粉红的脸颊上,让她看起来多了几分柔弱,黑黑的瞳仁,悠然的目光,宛如落入清澈湖水中的黑色石子。

    朱锦堂躺在那里,望着她的脸,有片刻的恍惚,只觉她眼中那静幽幽地光,一点一点地牵动着自己的心。

    沈月尘清醒过神来,对着朱锦堂笑道:“大爷,咱们该起了。”

    朱锦堂微微一怔,随即坐起身来,披衣下床,棱角分明的脸上,摆出和平时一样冷漠无感的表情。

    沈月尘喊了春茗明月打水进来。

    因为时间有限,两个人各自梳洗了一番之后,便去了正院给长辈们请安。

    朱老夫人一早就从杨妈妈那里听到消息,朱锦堂昨晚回去新房休息,没有再去别处。

    老太太心里微微松了口气。朱锦堂的脾性如何,她最清楚,他从来都不是任性胡闹的人。至于沈月尘,虽然在进门之前,老夫人只见过沈月尘一面,但她沉稳安静的性子,还是让人觉得印象颇深。在她看来,给朱锦堂做媳妇的女子,实在不用太聪明,只要肯听话,会相夫教子,又明白些事理就行了。

    沈月尘看着像是个听话的,她相信自己的眼光不会错,南天师的批命也不会错的。

    朱老夫人看见朱锦堂和沈月尘两人穿戴一新,神清气爽的模样,不禁面露喜色:“东西都准备好了吗?”

    朱锦堂点点头,望了沈月尘一眼,她便立刻福身上前,回话道:“谢老夫人关爱,礼物都已经备好了,样样都是极好的。”

    朱老夫人闻言,露出一个笑容来:“好,既然都准备好了,吃过早饭之后,你们就出发吧。虽说离得不远,但也要早去早回啊。”

    朱锦堂按着规矩陪着沈月尘回门请安,不过,两个人不能留在沈家过夜,必须赶在天黑之前回来,店铺里的事情太多,一日都不能耽搁。

第四十五章 回门(三)

    朱家和沈家同在德州城内,距离说远不远,说近不近。坐马车,慢慢走的话,需要将近个把时辰才能到。

    此时,朱家的大门已经打开,为了迎接今日的贵客,从昨天开始,府内的气氛就是十分紧张,下人们马不停蹄地忙着自己分内的事,还要随时提防主子们突然变了心思,突然要求重新布置。

    毫无疑问,沈家全府上下,都把今天当成了一个大日子,与其说是在迎接新姑爷,还不如说是在迎财神。

    一路上,车厢内一片寂静,无人交谈。

    朱锦堂闭目养神,沈月尘则是坐在他的身边,眼观鼻,鼻观心,神情淡然,毫无喜色。

    朱家随行的仆人跟随在车旁,偶尔会低喊几声,驱赶那些凑过来看热闹和乞讨的老百姓。

    沈家门外小厮们,早已经伸长了脖子等待了整整一个早上,更有甚者连午饭都下去吃,一心想瞧瞧那个传说中的朱家大少,连老夫人都要亲自出门接见的新姑爷,究竟是如何厉害非凡的人物。

    须臾,有眼尖的人,远远地瞧见了一行人跟随着一辆华丽盖顶马车往巷子里走来,立马转过身,飞奔进院,喊话道:“大小姐和姑爷到了。”

    几个丫鬟闻言,急忙穿过回廊,奔向正院的西暖阁,也不进屋,只在帘子外面福身行礼,气喘吁吁地欢喜道:“启禀老夫人,大小姐带着新姑爷回府了。”

    沈老太太闻言,满脸笑容,放下茶碗,吩咐众人道:“月尘回来了,咱们都过去看看吧。”

    沈志云缓缓起身,动作有些慢吞吞地,不似其他人那样迫不及待。他到底是四品知府,平时是在家在外都摆惯了官架子的人,而朱锦堂再怎么生而不凡,到底还是一介平民,如今又成了自己女婿……身为老丈人却要出门去迎接女婿,无疑让他觉得有失颜面,心里别扭……

    沈志坚和萧氏倒是积极得很,携着沈月娥和沈月姐妹俩巴巴地走在最前面。

    沈月婵和沈月英一左一右地候在母亲身边,瞧着沈月娥身上那件鹅黄色的长裙,满脸不屑,嘴角泛起一丝冷笑。

    她虽然有些瞧不起他们那副巴结相,但是自己在早晨的时候,也是在穿着打扮上很下了一番功夫的。到底是大富之家,总不能失了体面。

    早起时,姚氏就特意过来为她们姐妹俩仔细妆扮,亲自给她们挑了衣裳来穿。她当时还有些不解,只觉得朱家纵使显贵,自己只要穿着得体就好。谁知,姚氏只是贴着她的耳边,说了一句话:“一定要给朱锦堂留个好印象,你们姐妹俩的婚事,如今也在这上头呢。”

    姚氏点到为止,没有多说,反倒是让沈月婵心中多了不少揣测,不知母亲又在背后打着什么如意算盘……

    其实,早在沈月尘出嫁那天,姚氏和老太太就在一起盘算了这件事。

    在姚氏眼里,沈月尘是托着死人的福气才嫁进的朱家,所以心有不服,想着若是要让朱锦堂亲自挑选的话,就算是用脚趾盖想,他也不会选她的。

    那夜,姚氏觑着老太太的脸色,试探地问道:“月尘那孩子,心思单纯又不喜与人交往,到了朱家能做得好吗?”

    沈老太太闻言,深深的看了一眼姚氏,抿了口茶道:“你有什么话就直说,一家人不用遮遮掩掩的。”

    姚氏笑了笑,自然有话说道:“媳妇的意思是,月尘那孩子性子温顺,又不太懂人情世故,身边除了那帮婆子丫鬟之外,连个能帮衬出力她的人都没有……朱家虽然家大业大,但那一大家子人也不是好相处的,万一遇上什么事,我怕她会受委屈……”

    老太太闻言,随即笑道:“你想得倒是周到,那你说该怎么办?要这么做才能帮到那孩子一把?”

    话都说到了这份上,老太太怎么会不明白姚氏的想法。但是,这种话,还是要从她自己的嘴里说出来才行。

    姚氏索性把话说开:“我想,既然秦家那样显贵的人家,都肯屈尊降贵,为了笼络朱家,不惜把女儿送去做姨娘。咱们为何也不趁热打铁,再送个人过去帮帮月尘呢?到底是家里的姐妹,一起齐心合力,想来彼此有个照应,日子也会好过些啊。”

    老太太听着听着,脸上的笑容就更深了,她早知道姚氏是个爱财如命的女人,却不知她还有这样攀附权势,死缠烂打的觉悟。

    “这番话,从你嘴里说出来,可真是不容易啊。”老太太微微沉吟道:“那你看看,咱们家里哪个孩子最合适啊?月婵她一直不都是你的心头宝呢,将来存有大指望的人,你舍得让她过去给朱家做姨娘吗?”

    论容貌姿色,沈月婵绝对是众姐妹中最出众的一个。

    姚氏自然舍不得让自己的女儿做姨娘,很是犹豫着道:“我当然还是更属意于月英的,但她的性子太柔,胆子又小,总是没她姐姐身上的那份韧劲儿。”

    老太太歪靠在罗汉床上,漫不经心地点了点头:“确实如此……”

    姚氏略微顿了顿,“如果月婵真能帮得上忙,这点委屈也就不算委屈了。”

    名分固然重要,但只要有手段,没什么事情是做不成的,事在人为,姨娘变正室,又不是不可能的。

    老太太一直等着她把话全部说完,方才语重心长道:“媳妇啊,你能这么事事为沈家着想,的确不易。但是,现在就开始打算这件事,实在有些太早了。常言道,贪多嚼不烂,咱们还是慢慢来,先看看月尘那孩子做得怎么样再说吧。”

    沈月尘才进门,连脚跟还没站稳呢,正是自顾不暇的时候,怎么还会有精力提携别人。

    姚氏闻此,脸上顿时露出尴尬的神情。

    贪多嚼不烂,老太太这是在嫌她多事,嫌她贪心呢。

    沈老太太跟着道:“眼下最重要的是,准备回门,其余得就不要想了,切记分寸,,莫要惹人笑柄。”

    姚氏听了这话,点头长长地“恩”了一声,脸色难看至极。她忍了忍,把剩下的话,咽进了肚子里。人总有老的时候,也总有说不动话的时候,她现在犯不着和这把老骨头争个高下,以后总有她自己当家做主的时候。

    朱家的马车缓缓驶过大街,穿过巷口,终于在站满了人的朱家大门外停了下来。

    久候在大门外的下人们,个个一脸期待,却又不敢出声,只小心翼翼地望着那轻轻拂动的车帘子。

    随行的小厮过来通报,朱锦堂睁开眼睛,轻轻嗓子道:“到了吗?”

    沈月尘含笑点一点头,伸手替他略微整了整衣襟。

    朱锦堂见她笑盈盈的样子,以为她心里很高兴,便主动伸出了一只手。

    沈月尘微微一怔,随即就明白了他的意思,他是想要亲自扶着自己。

    沈月尘眉眼弯弯,朝他感激地笑了笑,随即低一低头,扶着他温暖的手背下了车子。

    夫妻两人一起下了车,抬头就看见沈家大门外站着的一大帮人。

    此时,下人们不敢多看,立即俯身行礼,齐声问安。

    朱锦堂站定身子,没想到沈家会全家出动,如此兴师动众。他望了一眼身边的沈月尘,却见她也是被吓了一跳的模样。

    看见朱锦堂,众人眼中纷纷闪过一丝惊喜之色,而再看他身边的沈月尘,更是令人倍感惊艳。

    沈月尘今日也是特意打扮过的,桃红色云霏妆花缎织彩锦衣,头上绾着如意髻,还特意插了支银镀金嵌宝蝴蝶簪,看起来很是端庄贵气。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方才几日的功夫没见,眼前的她,就像是彻底变了个人似的,和朱锦堂站在一处,毫无逊色,宛如璧人。

    从前,沈月尘鲜少打扮,身上经常总是

    一昧的素净,可是现在,她却摇身一变,变得众人都有些不敢认了。

    沈月尘看得见众人眼里的惊讶,随即低着头慢慢走上前,屈膝蹲身,向长辈们请安。

    沈老太太一面笑着,一面握过她的手,关切道:“路上可好?都累坏了吧?”

    沈月尘点一点头,脸颊微微泛红,回答道:“劳烦祖母记挂,一切都好。”

    朱锦堂也向老人家问候了一声,再看对面站着的沈志云,拱一拱手,客气道:“沈大人。”

    沈志云望着这位自己期盼已久的“女婿”很是满意地点一点头。

    朱锦堂的样貌俊秀,自不用多说,虽说只有二十多岁的年纪,却目光沉稳,神情淡然,毫无骄躁之气,给人一种成熟稳重的感觉。

    一行人等回到上房茶厅,沈老太太坐在首位上,沈志云和姚氏坐在她的下首左侧,沈志坚和萧氏坐在右侧,沈月尘和朱锦堂则是按着辈分,侧对着众人而坐,而沈家的几位姑娘们不便入座,只站在父母身后,默默打量着坐在一旁,俊朗沉默的朱锦堂。

    朱家大少的名气不小,德州城内人尽皆知,只是,她们常居闺阁,嫌少出门,并不知晓他还是一个相貌一等一的美男子。

    沈月娥面露艳羡之色,沈月也是暗自喟叹,就连姚氏身后站着的沈月婵,也禁不住看得入了神,眼底渐渐地流露出几分嫉妒和渴望。老天爷一定是看走了眼,选错了人,怎么会偏偏选中沈月尘呢?

第四十六章 回门(四)

    众人落座之后,丫鬟们立刻端上沏好的香茗。

    沈志云望向朱锦堂客气道:“贤婿啊,这是上等的白毫,你尝尝看怎么样?”

    白毫银针,素有“茶王”的美称,色白如银,汤味醇厚,是寻常难见的佳品。

    沈月尘闻言,心中不由失笑,看来为了招待朱锦堂,沈志云估计把自己压箱底儿的宝贝都拿出来了。只可惜,朱家显贵,这点子心意,并未能让她放在心上。

    朱锦堂缓缓端过茶碗,轻啜了一口热茶,抿着嘴仔细地品了品,然后,淡淡地“嗯”了一声,既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沈志云喝得正美滋滋地,见他这般冷淡的表现,脸上不免露出几分失望来。这茶叶,可是他从京城千里迢迢带回来的,平时自己都舍不得多喝……

    朱锦堂刚抿了口茶,便听见一阵悉悉索索的动静,跟着,内间的帘子猛地被人掀起,一个宝蓝色的小小身影从里面快跑出来。

    “堂姐!”沈明芳奶声奶地喊道,向着沈月尘径直冲了过来,扑进她的怀里,像只身手敏捷的小猫似的。

    众人一怔,柴氏的脸色更是瞬间变得难堪起来。

    沈月尘愣了两秒,随即微笑,伸手拍了拍沈明芳的后背,安抚道:“咱们芳哥儿来了。”说完,她抬头望向朱锦堂,解释道:“这是我的小堂弟沈明芳。”

    朱锦堂见他埋头在沈月尘的怀里蹭来蹭去,微微蹙了蹙眉。他素来不喜欢小孩子,尤其是那些爱粘人撒娇,动不动地哭哭闹闹的孩子。

    沈月尘坐正身子,把沈明芳从地上抱起来搁在怀里,捏捏他的小鼻尖,嗔怪道:“真是个爱哭鬼。”

    沈明芳平时可不是这样放肆,没规矩的孩子,今儿却不知是怎么了,窝在她的怀里小声说道:“堂姐你可回来了,我还以为你再也不回来了,再也不跟我一起放风筝了呢。”

    沈月尘闻言,莞尔一笑,拍拍他圆圆的小脸。在这个家里,真心盼着她回来的,估计,也只有这孩子了。其他人虽然也是一脸殷切,却不过是演戏而已。

    沈老太太笑道:“你这小淘气包,突然闯出来,也不怕让人笑话。如今,你堂姐已经是朱家的大少奶奶了,哪能再天天陪你玩风筝。”

    老太太说完,转头含笑瞥了一眼萧氏,目光却是冷冰冰的。

    她到底是怎么做母亲的,怎么能让小孩子在有客人的时候跑出来。

    萧氏立刻起身,亲自将沈明芳从沈月尘怀中接过来,脸上的笑容僵僵的,心中暗道:那帮不知死活的丫鬟,竟想着偷偷溜出来看热闹,没看住人不说,还闹出这样的事情!待我回去之后,非一个一个剥了她们的皮不可。

    沈明芳最怕的就是母亲萧氏,立刻收住了声儿,一脸不舍地望着沈月尘,含含糊糊地叫了声:“堂姐。”

    沈月尘不愿看她受委屈,笑了笑道:“姐姐等会儿就过去陪你。”

    沈明芳一脸不愿意地被婆子们抱了下去,沈老太太随即望向朱锦堂,继续含笑道:“月尘她啊,平时最和小孩子投缘,身边的弟弟妹妹们都喜欢和她呆在一处。”

    和小孩子投缘的人,自然是有福分的人。老太太这么说,一来是为了缓和尴尬,二来也是变相地夸奖沈月尘。

    朱锦堂听罢,不失礼貌地起身向老太太行了一礼,随即示意随行的小厮把备好的礼物一样一样地呈上来。“小小心意,不成敬意。”

    朱家的礼物,自然是一等一的好东西了。沈老太太听了脸上的笑意就多了几分,抬一抬手道:“你们有心了,快快坐下说话。”

    须臾,就有小丫鬟来禀:“午膳都备好了!”

    沈老太太随后就领了大家过去开席。

    饭前,丫鬟给朱锦堂上了条热巾子,欲要伺候他净手之后再上茶,谁知,她才要伸手,就被朱锦堂冷冰冰的眼神给吓得双腿发软。

    他平时生人勿进,除了贴身伺候的人之外,闲杂人等一律不可近身。

    沈月尘见状,忙起身走了过去,亲自从手足无措的丫鬟手里,接过热毛巾,微笑道:“还是我来吧。”

    那小丫鬟连声退下,沈月尘吸了吸鼻子,只觉鼻尖飘过一阵浓浓的脂粉香,不禁暗叹了口气:沈家好歹也是官宦之家,可是在管教下人方面,实在是太不周全了。侍奉饭菜的丫鬟,怎么能够满身脂粉呢?

    朱锦堂虽有自己常年不变的习惯,却也不想在今日,当着沈月尘一众娘家人的面前使唤她,随即开口道:“把明月叫来就行了。”有下人伺候就行了,何必还要耽误她吃饭的功夫。

    沈月尘嘴上答应着,但还是亲自替他净过了手,才让春茗把明月叫了进来。

    沈家人瞧着他们夫妻二人相敬如宾的亲密模样,脸上纷纷露出意外的神色。

    成亲不过三日,想来,朱锦堂对沈月尘这位继室妻子,还算是比较满意的。

    沈月尘落座之后,姚氏就望着她笑道:“嫁了人,果然就是不一样了。”

    沈月尘闻言,脸色一红,微微笑了笑,问黎氏道:“母亲,我怎么没见着明桥他们呢?”

    话说,今天过来见客的,除了沈志云和沈志坚两位长辈之外,其余的全部都是女眷。

    姚氏笑道:“明桥和明远两兄弟都去了书院,晚些时候才能回来。”

    沈老太太也道:“孩子们不在也好,免得吵吵闹闹的,扰了大人们的清净。”

    沈月尘也跟着点点头。

    男人们在外面喝酒聊天,老太太趁机正好和沈月尘说几句贴己话。

    她轻轻笑了起来,看向沈月尘的目光有几分审视也有几分温和,轻声道:“我看你的气色不错……朱家人待你可好?大少爷待你如何?”

    沈月尘羞红着脸,只说一切都好,长辈们待她和善,大少爷待她也是客客气气的。

    此话一出,老太太和姚氏脸上神情尽皆一松,萧氏甚至还发出了一声愉悦的轻笑。“老祖宗,您就被担心了,咱们这位新姑爷啊,现如今可正是满面春风呢。”

    萧氏说话直接,惹得其他人一起掩唇而笑。

    沈月尘听得脸颊发热,微微低下头不再说话,只瞧着桌上那一盘盘鸡鸭鱼肉,顿时没了胃口。

    沈老太太知道她脸皮薄,不禁逗弄,主动拉了她的手:“等会儿,吃过了饭,你来西暖阁陪我坐坐,我有好东西给你。”

    沈月尘也知道老太太一定对她还有叮嘱,忙望着她点一点头,说自己知道了。

    朱家的产业虽以米粮买卖为主要营生,但这十几年来已经开始跨足百业,茶楼,酒楼,绸缎,纺织,甚至连古玩字画和玉器宝石等等,都已经有所涉猎,而且,还取得了不小的成功。

    沈志云自从做官之后,在官场上结识了不少权贵之人,便慢慢培养出了收集古玩字画的兴趣。因为,他收藏古玩有些年头了,自诩也算是半个行家。

    在回德州之前,沈志云刚刚从一位老商人那里收来了一只马超云雀,他一直欢喜得很,如获至宝,所以,迫不及待地想请朱锦堂这个大行家,为自己品鉴品鉴。

    用过午饭后,沈志云便把朱锦堂请到了书房鉴赏古玩,而沈月尘也得以有机会,抽身去西暖阁陪老太太说话。

    其实,该嘱咐的话,早在她出嫁之前就已经嘱咐过了。今天,她特意把沈月尘私自叫到跟前,为的就是要给她一件宝贝,一件可以让她早日在朱家稳住地位的宝贝。

    沈月尘隐隐已经猜到了几分,待见老太太拿出来的小小药盒,心中更是明了几分。

    果然又是这种东西,不是生子秘法,就是补药,不管是沈家还是朱家,大家心心念念地都是一件事。

    老太太小心翼翼地打开药盒,把里面一颗颗褐色圆润的药丸给沈月尘过目。

    “自从知道你的身子不好,我便开始四处派人打听,好不容易才找到一位告老还乡的老御医,从他那里求来了这些暖宫孕子丸。月尘,你好生收着,每日早饭后,按时用温水服下,很快就会有效果的。据说,那些宫里的娘娘们也是用这样的方子,管用的很。”

    “老御医说了,吃了这药,不仅能让你早些怀孕,还能缓解你的腹痛,免得小日子的时候,疼得满床打滚,让朱家人察觉到你的身子不爽。”

    沈月尘恭恭敬敬地把药盒接在手里,只觉,老太太为了自己还真是良苦用心。

    她原本正打算暗自派人抓些中药,偷偷地调理身子呢。不求有孕,只希望能掩盖住自己身上的隐疾,暂时莫要让朱家人知晓此事。

    沈月尘把药盒子交给春茗,让她仔细收好,随即起身屈膝向老太太道谢。

    老太太却是一把抓住她的手,紧紧握住道:“母凭子贵,女人没有自己的孩子,早晚有一天会被夫家抛弃的!所以,不论如何,你都要为朱家添上个一儿半女才行,知道吗?”

    有了孩子就是有了指望,有了未来,说什么也要拼一拼。

    沈月尘郑重其事地点一点头,虽然刻意掩饰,脸上的神情却仍是为之一黯。

    她的未来如何,全系在这副单薄的身子上,而她的这副单薄的身子好与不好,全都系在那些苦涩难咽的药丸上……想一想,还真是让人无奈呢。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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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门继室介绍:
一朝穿越,竟成官家嫡女,本想安安稳稳清静度日,却偏偏被嫁给了那名据说八字过硬的朱家下一代家主为继室!名门望族是非多,一颦一笑,皆是算计!成为当家长媳,管教穿越儿子,教育机灵女儿,收拾蛇蝎姨娘,降服冷漠丈夫,保地位,生包子,一个都不能少!——本文架空,女主非万能,慎入!不喜勿喷!!朱门继室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朱门继室,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朱门继室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